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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孤鶴

[入库] 秦红《武林牢》【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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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7 21:29: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章 黄衫怪客



金舫读完信,内心又是激动又是难过,他万万想不到她会写出这么多道理来,更想不到她会拒绝自己前去救她,她说得不对么?不,她说得再对不过,可是……
他怅然呆立良久,不知不觉垂下头,陷入一种沉思之中……
「飘萍剑客」穆舒冷眼瞧他一会,故意咳嗽一声,耸耸肩微笑道:「不知那凌姑娘信上说了些甚么话,居然使一个人这样失魂落魄……」
金舫怒道:「不要你管。」
穆舒毫不生气,微笑如故道:「是不是碰了她一鼻子灰?」
金舫大怒,拍桌子喝道:「你走开,没有你的事。」
穆舒微怒道:「怎么说你也不让给我,是吧?」
金舫挥手道:「不错,你请便。」
穆舒脸色一变,站起冷笑道:「好,我等你冷静下来的时候,再找你较量一次。」
话罢,右袖一拂,转身大踏步走出门,跃上坐骑疾驰而去。
南宫双龙笑道:「秦小侠如有回信的话,就请即时动笔,老夫可以再代劳一次。」
金舫冷冷道:「谢谢,我即使不救人也仍要去你们新武林牢挑战。」
南宫双龙起身抱拳道:「敝牢无任欢迎,那么咱们就此别过,明天巫山神女峰再见。」
金舫道:「我跟你一道走。」
南宫双龙摇头笑道:「抱歉,老夫难得下山一趟,如今要喝两杯去,不能奉陪。」
※ ※ ※ ※
第二天近午时分,金舫单人独骑来到巫山脚下。这是初秋的时节,绀碧的天空一片渺渺茫茫,凉风吹得树叶瑟瑟作响,枯黄的树叶舖满地上,原野已开始呈现一些萧条的景象了,那峥噪奇峭的巫山峰峦,远远看去,重岩叠嶂,苍翠浓郁,仍是十分挺秀绚丽。
巫山十二峰,其九可见而三不知,但其中的神女峰却是无人不知的,这不仅是神女峰格外纤丽秀拔,而是自从楚襄王梦游高唐,与王母第二十三女瑶姬完成了「巫山一段云」后,多少年来,神女峰便成为一个使人想入非非,如醉如痴的地方。
「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
金舫仰望巫山,脑中浮现这一段宋玉高唐赋,面颊不其然一阵热辣辣的,他策马行至神女庙前,忽见庙中走出一个麻面老者,其人非别,正是第一位由大巴山武林牢挑战获胜出牢的传奇人物——六毒之一麻面叟皮厚安。
麻面叟皮厚安朝金舫略一点头,含笑道:「秦小侠可是挑战来的?」
金舫下马道:「不错,皮老前辈在此担任何职?」
麻面叟笑道:「和大巴山那位『铁鸟相士』一样,只是老夫绝不向人勒索财物。」
金舫淡然道:「这倒颇出意外,在下今天还带了一千两黄金来呢。」
麻面叟微微一笑,摆手道:「秦小侠就请进入办理登记,要是动作迅速的话,还可赶上吃一顿新武林牢分发给囚犯们的午餐。」
金舫冷哼一声,昂然举步入庙,麻面叟随后进入,在门侧一张神案里坐下,取出一册线装簿子道:「你翻开看就知道怎么登记。」
金舫一张一张翻开着,登记在簿子里的挑战者数约五十位,其中他只认得六个,那是黄山「银笔老人」朱玉典和「血胆书生」马龙坡;还有长安顺风镖局镖头柳印川;「一蓆怪丐」鲁梦公;天外不速客和「嗫嚅翁」白凤庭,后面两位他已听说他们来挑战,但「一蓆怪丐」也来挑战倒使他稍感意外,这位武林怪杰最近重返中原就一迭嚷着要找自己师父较量,结果大巴山武林牢没去挑战,反而来巫山新武林牢坐牢,看起来这位好胜、好名的老叫化也有他值得尊敬的一面啊。
他翻到第五页,视线触及最末一名挑战者的姓名时,不禁心头一震,脱口惊呼道:「咦,他怎的也来了?」
原来那最末一栏竟是这样登记着:姓名:黄淸。
年龄:四十六岁。
挑战日期:丁酉年七月六日。
交存物品:寒香玉尺一柄(余此次挑战如不得出牢,愿将此寒香玉尺赠与第一位挑战获胜者,如其不受,依次往下送)
七月六日,这不就是今天么?这位神秘的中年人前天在途中与自己相遇,始是发生诅语,继而同挫蝙蝠帮,但他所走的路线一直是向北的,如今怎的突然赶在自己前面到巫山挑战来了?他既打算要挑战,为何不和自己一道来?不,那天他自始至终就没有一点要来新武林牢挑战的表示,不仅如此,他还希望自己能先赶往太白池助那些守护神机玉盒的十二派高手一臂之力啊……
金舫觉得这位叫黄淸的中年人简直神秘古怪得叫人摸不著一点边际,忍不住抬头向麻面叟问道:「请问你,你可知道这位叫黄淸的是何许人么?」
麻面叟摇头道:「不知道,我们没有去考究一个挑战者的必要。」
金舫道:「他来了多久了?」
麻面叟道:「在你之前不久,也许此刻还未到达神女峰哩。」
金舫心头一动,暗忖他武功与自己不相上下,现在若能赶上他,倒可先看他「表演」一番,如果他接得住新武林牢主人一招,那么自己亦没有问题可以通过,否则先观摩观摩也是好的。想到这里,他立刻提笔在登记簿上写下这么一行:「姓名:金舫。
年龄:十八岁。
挑战日期:丁酉年七月六日。
交存物品:黄金一千两,健马一匹。
麻面叟看到他写到「黄金一千两」时,微笑问道:「你这一千两黄金也是由大巴山领到的吧?」
金舫道:「不错,在下是第三个挑战获胜者。」
麻面叟笑道:「那第二个可是你师妹雪里红杨茵茵?」
金舫抬头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麻面叟道:「这很容易想到,凡是获得武圣之子『流浪叟』指点武功的,他挑战出牢仅是时间问题而已。」
金舫想起茵儿说他也是「流浪叟」传授他一套武功而得以接满武林牢的十招,不禁冷笑道:「听说你皮老前辈也是得了他指点?」
麻面叟点头道:「正是,那时老夫关在第一百零四号牢房……」
金舫沉笑道:「我想他老人家一定会很后悔,要是他知道所帮助的是一个甚么人物的话。」
麻面叟表示同感的颔首道:「是啊,还好当时他不知道。」
金舫心里有气,正想再抢白他一下,忽然想到他姓名叫「皮厚安」,这不明明告诉你他脸『皮』『厚』得很『安』稳,根本不知羞耻为何物么?跟这种人斗气绝斗不过他,当下只好勉强按住火气,返身走出神女庙。
麻面叟跟出笑道:「此去神女峰沿途有箭头指示,你照着它走即可抵达挑战地点。」
金舫举目搜视,果见数尺外一棵大树身上钉有一块箭型木板,上面写着「挑战者由此进」字样,当即双足一顿,依著箭头指示方向纵飞上去。
每隔一里果然便有一块指示牌,经过十几块指示牌后,那座纤丽挺拔的神女峰业已遥遥在望了。
他正在想着神女峰并无绝谷,那新武林牢不知以何种方式接受人家的挑战之际,蓦见前面不远的山腰上,正有一个身穿黄衫的中年人在慢慢往上爬,那不是那位叫黄淸的神秘客还有谁?他一见大喜,脚下加紧纵去,一面大叫道:「黄前辈,黄前辈。」
黄淸闻声停步,等到金舫奔至,脸现惊异地道:「啊,你还在此,我以为你已经进去了呢。」
金舫微笑道:「前辈难道没有看见那登记簿上还没有在下的姓名?」
黄淸哦了一声,笑道:「正是,我倒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金舫情知他言不由衷,却也不好意思戳穿他,便含蓄地笑了笑道:「前辈今天登山挑战,大槪是临时决定的吧?」
黄淸点头笑道:「正是,我这个人做事从来没有计划,想到干甚么就干甚么……」
金舫笑一笑,不知怎样继续谈下去。
黄淸斜视他笑道:「喂,你认为咱们能不能获胜?」
金舫笑道:「前辈神功惊人,获胜绝无问题。」
黄淸哈哈笑道:「这等于说,你也没有问题?」
金舫点头道:「至少在下有这个信心。」
黄淸摇摇头道:「我可一点信心也没有,你想那位新武林牢主人如无充分把握,怎敢夸口说只要接得住他一招便算获胜?」
金舫思索道:「可能他事先设下什么诡计,咱们等下可得小心提防……」
两人边说边行,不觉已至神女峰下,只见一面平削的峰脚下舖著一条斜直整齐的石阶,其上有一扉巨大的圆顶铁门,门下雕镌著一颗张开大口的狮头,再上面是四个斗大的金字:
新武林牢
铁门两旁又镌有一对不伦不类的联句:
拳打大巴山武林牢主人
脚踏三山五岳英雄豪杰
石阶上有两名黑色劲装大汉各执一支长缨枪,直挺挺的把守门下肃立不动,情形有几分与大巴山武林牢相似。
这时候,不待金舫两人登上石阶,那一扉铁门忽然发出隆隆声响,缓缓向上升去,露出一个深广黑暗的大洞穴。
黄淸忽然拉住金舫正色道:「咱们说一句正经话,你我武功不相上下,等下我如接不住新武林牢主人一招,你大可不必再挑战,赶快夺路逃命,请大巴山武林牢主人前来挑战。」
金舫一怔道:「我已经登记过,怎可做出那种事?」
黄淸沉声道:「这不是讲信誉的时候,新武林牢行为比蝙蝠帮更可恶,你若想为武林尽一份力量,就不能顾虑个人的名誉问题,要抱着只要能消灭新武林牢,即使自身弄得声名狼籍也在所不惜,这才是正确的做法,绝不可认为自己坐了牢就算了却一番心意。」
他说得义正辞严,正气凛然,金舫如闻暮鼓晨钟,大感很有道理,不由得垂头恭声道:「前辈说得是,在下听您吩咐便了。」
黄淸欣慰一笑,遂牵着他的双手向石阶上登去。
铁门洞口人影一闪,倏然出现一个面貌阴鹫的红衣瘦老人,他双睛精光炯炯打量他们片刻,阴恻恻地道:「两位登记过了么?」
黄淸点头含笑道:「是的,区区先登记的。」
红衣瘦老人转身走入洞,冷冷道:「那么,跟老夫进来。」
黄淸和金舫举步跟入,但见洞中宽广阴暗,进入四、五丈便有三条石级分别伸入峰腹中,每条石级都点有火把,远看像燐燐鬼火整齐排列著,阴森恐怖的气氛较之大巴山武林牢毫不逊色。
红衣瘦老人领头登上中间一条石级,走了约摸五百步,迎面忽有一道铁栅挡住去路,铁杆粗有碗口大,每个缝隙仅容一个小指头伸得出,看样子如有人被关在里面,纵有通天本领也别想闯得出来,三人走进铁栅下,也不见红衣瘦老人有何举动,铁栅便已缓缓向上升去。铁栅内仍是石级,三人继续往上走,又走了五百步左右,眼前又有东西挡住;那是一堵五尺见方的厚铁板,中间钻有个小圆孔,由里面透出一线灯光。
红衣瘦老人忽然掉头道:「这块铁板重量不大,只有一千斤重,但普天之下没有一人能举得起来。」
金舫在大巴山武林牢已举过一千六百斤的金石担,闻言心中不服,脱口道:「让我来试试如何?」
黄淸暗暗碰他一下,笑道:「不必试,那上面大槪涂有巨毒。」
金舫暗吃一惊,耸耸肩道:「我道有甚么大不了的名堂,敢情这値得炫耀么?」
铁板又缓缓升上,里面依然是向上升的石级,三人继续向上爬,复行五百步,经过一间形如牢房的铁屋,走出铁屋门,蓦然眼前大亮,现出一片没有天空的圆形广场。这片广场有十丈宽阔,高约三丈,顶上嵌有九颗夜明珠,形状有如八卦,中央一颗大如樱桃,散发出耀眼的光采,照得广场十分明亮,犹如置身晴空之下。广场四周凿有八个圆洞,黑沉沉的不知通往何处,场地中央插立著两只巨香,长约三尺,粗如手臂,此刻正在嬝嬝冒烟,麝香气味弥漫整个空间。
金舫瞧着那两柱巨香,心里猜不透那是做甚么用的?只觉这片广场邪道得紧。
红衣瘦老人以手示意黄淸和金舫一旁站立,自己随即转朝对一个圆洞垂手躬身开口道:「启禀牢主,挑战者两名黄淸、金舫带到。」
声音在广场四周起了回荡,尾音一阵阵颤动着,好像同时有九个人在覆述这句话。
金舫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转对黄淸低声道:「黄前辈,这地方有些邪门。」
黄淸神色凝重地道:「别作声,看看对面那个圆洞。」
金舫举目瞧去,忽见对面那个圆洞内微微透出一片淡淡的火光,就像有人提着灯笼由远远的地方走来,火光愈来愈明亮,不一会果见有两个眉淸目秀的青衣小童各提着一个灯笼走出,他们走到洞口便分左右肃立。
这时候,洞中走出一个人来了。黄头巾、黄面纱、黄长衫和黄袜鞋,全身上下紧紧裹在黄色的衣布之中,除了衣衫颜色不同外,身材体态及衣衫式样无一不与大巴山武林牢主人一模一样,不问可知,这人就是新近崛起武林,于一夜之间名震天下的巫山新武林牢主人了。
他缓步走至广场两柱巨香的中间,脸上两颗未被面巾掩去的精眸闪射著锐利无比的光芒,眈眈然注视黄淸和金舫半晌,吐出沉悦的声音道:「哪位先上?」语音中气充沛,四面响起回应,听入耳中嗡嗡作响,震人心絃。
黄淸咳嗽一声,从容答道:「区区,姓黄名淸。」语音也在四周回荡著,声势竟不在新武林牢主人之下。
金舫一听暗暗高兴,心想除非新武林牢主人未尽全力,否则以双方说话的中气而论,对方并没有高明多少,无论如何,今天大槪不至于连一招也接不住吧?
要是今天挑战获胜,我该救谁出牢?
凌美仙不让我救,那就拉倒,可是我恐怕也不能救别的妇女,那些妇女一时救也救不完,倒不如先救那位「嗫嚅翁」或者天外不速客……
他正想得天花乱坠,耳听新武林牢主人的声音接在黄淸报名之后说道:「本牢挑战情形非常简单,你我同时跃上那两柱燃烧的香上,由小童数到十,然后互相对一掌,谁先跌下谁算输,或者看脚下的香灰,崩落多的一方算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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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7 21:30: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一章 败北



金舫心头微震,但随也不太耽心,原来他自从服下武林牢主人的一瓶「万年玉液」后,一身功力以臻登峰造极之境,此时要跃到香柱上而不使香灰崩落,业已不是一桩难事。
那黄淸闻言之后又咳嗽一声,耸耸肩笑道:「贵牢这办法倒也新鲜,只是不太公平吧?」
新武林牢主人冷哼一声,问道:「怎叫不公平?」
黄淸笑道:「当今武林中能够站在香上而不使香灰崩落,为数恐怕不会超过十五位,你这样算计,那些站不上去的岂非注定要坐牢么?」
新武林牢主人冷冷道:「这是当然,但怕坐牢的不要来好了。」
黄淸微怒道:「如不是你将人家妻女劫来,又有几个人愿意来挑战?」
新武林牢主人不耐烦的「啧」了一声,道:「阁下今天是来挑战的?抑或是来跟我讲道理的?」
黄淸仰首哈哈大笑,抱拳一拱道:「是极,是极,现在咱们同时上去吧。」
新武林牢主人袍袖展处,身形飘飘离地而起,轻轻跃上左边一柱香上,宛如一小朵棉花飘落其上,烧成白色的香灰一些也没移动或震落;黄淸身子一个盘旋,亦在同时飞上香柱上,亦未踩落一点香灰。两人相距约有两丈,面对面静立不动,同时各自合上眼皮,似乎开始在运功蓄气,准备着全力的一搏。
于是,提着灯笼的一名青衣小童走上数步,张口淸脆地喊道:「一——二——三——四——五——」
金舫顿时紧张得一颗心扑扑跳起来,两眼不住在他们身上瞧来瞧去,瞧来瞧去……
「八——」
「九——」
「十。」
新武林牢主人嘴里发出一阵低沉的雷吼,右掌倒竖,平胸缓缓推了过去。
黄淸也在同一时间抬起右掌,迎著对方掌势慢慢直推而出。
好像触电一般,两人身躯均是微微一颤,竟然僵持不下,继续对抗起来……
金舫看得出来,黄淸这一次的出手,明显的已倾出毕生修为,那份力道简直无法估计,但较之前天对付蝙蝠帮皇后欧阳宝桂,威力增加三成绝无问题。他不禁又是心惊又是佩服,暗想:自己早先还以为他的武功真与自己不相上下,照目前情形看,他在功力方面仍稍胜自己一筹,今天他若不能取胜,自己当真只有赖它一次夺路而逃了。思忖间,忽然瞥见黄淸脸额上泌出汗水,看样子已开始呈现不支,金舫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乎失声惊叫出来。
摆头再看新武林牢主人,他脸上挂著面纱无法看出表情,但他身躯文风不动,稳若山岳,显然正处于优势的地位。
双方继续僵持着,时间在死静的空气中慢慢流去……
蓦然,新武林牢主人沉哼一声,掌势倏地往后略撤,黄淸身形一个摇晃,脚下香灰登时崩落一大片,人也跟着掉落地上,踉踉跄跄险些站立不住。
天,果然输了。这一位武功比天外不速客更高的神秘客,也在新武林牢主人一掌之下败下阵来了。
黄淸面如土色,金舫也是面如土色,两人相视苦然一笑,同时垂下了头。
新武林牢主人跳落地,语带笑意地道:「阁下是本牢建立一月以来功力最强的人物,可惜你没有名气,否则我们又可假此气气大巴山那个家伙。」
黄淸默然无言,只是抬眼盯着金舫看,那对失神的眼睛仿佛在这样说著:「你看,我已经输了,你绝不能再挑战,赶快夺路逃走,去请大巴山武林牢主人来吧……」
金舫怔怔呆,立心乱如麻,他刚才答应逃走,其实并未下定决心,因为他始终不相信新武林牢主人当真这般了得,现在,意外的事实已摆在眼前,使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到底是逃呢?或者挑战?当然,如果决定挑战,百分之百是坐牢坐定了。
他尙未决定选择哪一条路时,新武林牢主人已向那个红衣瘦老人命令道:「曹竹夫,你先将这个囚犯带下牢去。」
名叫曹竹夫的瘦老人躬身一应,随即带着黄淸走入一个黑沉沉的圆洞里去。
金舫眼看黄淸垂头丧气的走入洞中,突然胸中一阵热血沸腾,猛可旋身一飘飞上香柱,大喝道:「来,轮到我了。」
新武林牢主人并不跟着跃上香柱,只平静地道:「别忙,我要歇息一会。」
金舫只得跳下,讽笑道:「敢情你也需要歇息,我以为你是铁打的呢。」
新武林牢主人双目逬射凶光,怒道:「你这少年说话好蛮横,你师父是谁?」
金舫昂然道:「一壶先生。」
新武林牢主人轻哦一声道:「原来你就是江南才子『画兰圣手』秦舫,听说你和大巴山武林牢主人的女徒弟感情很不错,是么?」
金舫冷冷道:「是又怎样?」
新武林牢主人沉默一阵,也不知想起甚么,忽然击掌笑道:「我问你,你想不想见她?」
金舫心头一跳,注目道:「你这样慷慨么?」
新武林牢主人嘿嘿诡笑道:「你如想见她,我可以特准一次。」
金舫闻言不由怔住,一时猜想不透他自动要让自己去见凌美仙的用意,但既然可以见她总是一桩好事,当下表面故作淡然道:「当然很想见她,可是请记住,这不是我求你的。」
这时,刚好那个名叫曹竹夫的瘦老人转回来,新武林牢主人便命他去问凌美仙愿不愿意会客,曹竹夫应命匆匆而去,不久转回道:「凌姑娘说不愿见他,但可以和他隔室谈话。」
新武林牢主人移望金舫问道:「怎样?」
金舫心里有些恼火,但想及她不愿见自己的理由,也就化恼怒为感伤,只好点头答应了。于是,曹竹夫便领着他走进另一个圆洞里。
这圆洞颇深,转弯抹角走了盏茶工夫方才到达一间石室,进入石室一看,除了壁角下有一张石床和一盏油灯外,室外空荡荡的甚么也没有,曹竹夫教他在石床上坐下,随即关门退去。
金舫刚坐下,壁上石砖缝里已透进一丝凌美仙娇美柔和的声音:「是秦公子么?」
金舫双手扑上石壁,兴奋的拍打着大叫道:「美仙,妳怎样了?」
凌美仙轻叹一声道:「我还好,他们暂时还不敢把我怎样……」
金舫大声道:「妳好没来由,怎么不愿见我?」
凌美仙沉寂半晌,轻轻道:「你没有接到我写给你的信么?」
金舫仿佛被浇了一桶冷水,嗒然叹了口气,低声道:「接到了,或许妳说得很对……」
凌美仙发出感伤的苦笑道:「那就是了,我很对不起……」
金舫道:「不,是我对不起妳。」
凌美仙道:「现在咱们不要谈这个,换个话题如何?」
「好,我先问妳,那天晚上妳是怎么失手的?」
「有个名叫曹竹夫的老人武功很高,他欺到我身后一下便点中我的麻穴……」
「哼,他有没有得罪妳?」
「没有,他将我化装成老太婆,一直把我带到这里来。」
「那新武林牢主人是个甚么样的人物?」
「不知道,但他武功很高确是真的。」
「是啊,刚才有一个同伴和我一道进来挑战,他武功比我高,可是结果也敌不住,此刻入牢去了。」
「你呢,你挑战了没有?」
「还没有。」
「我那封信已经说得很明白,你还来挑战干么?」
「美仙,请妳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的权力,但我拒绝你救我。」
「就因为我不是你们武林牢里的人?」
「嗯。」
「但我现在已算得上是半个武林牢里的人哩。」
「怎么说?」
「因为我已经找到我生娘,她就住在你们武林牢里啊。」
「啊,甚么?这……那么,你……你已经是我的师哥了?」
「师哥?」
「是呀,我师父就是你娘,这一来你不就变成我的师哥么?」
「妳说甚么?美仙,妳说妳师父——武林牢主人——就是我娘?」
「咦,这是你先说出的,怎么反问我?」
「天啊,原来如此……」
金舫一时震骇欲绝,双手激动的抱着头,接着瘫痪的倒在石床上,原来如此,原来娘就是武林牢主人,原来那个被武林人视为有史以来最神秘、最缺德的天字第一号大魔头就是我的生娘……唉唉,娘为甚么要这样做?就只为了要激爹爹出来么?娘,您做得太过分了吧?
隔室的凌美仙听不到他的声音,吃惊地道:「师……师哥,你怎么啦?」
金舫翻过身子,双手抱头痛苦地道:「真想不到,真想不到武林牢主人就是我娘……」
凌美仙生气道:「好,你不老实,原来你是用话来套我说出——」
金舫忙道:「不,妳听我说,美仙,我娘并非以武林牢主人的身分和我相认,所以我一直不知道我娘就是武林牢主人。」
「咦,她早就告诉我你可能是她的儿子,所以那次你离开武林牢时她要我跟踪你,可是现在你们母子既已相认,她干么又要这样骗你?」
「是啊,妳说这是甚么意思?」
「嗯,也许是这样,也许她怕你要她解散武林牢……」
「不错,我是会那样做。」
「所以她只好暂时瞒住你,你知道你娘为甚么要创立武林牢么?」
「为了要激我爹爹出来?」
「正是,你爹爹真太岂有此理——」
「美仙,我先问妳一件事。」
「甚么事?」
「听说我娘常常唱歌,有时会听到一个男人喊说:『秀琴,秀琴,别唱了……』那个人又是谁?」
「那也是你娘呀。」
「哦,我娘干么要玩这个花样?」
「她喜欢唱歌,可是又怕有人怀疑武林牢主人就是她,所以来这一手。」
「唉,只为了要激我爹爹出来,就把整个武林搞成那个样子,太不像话了。」
「你娘很喜欢你爹爹,可是她又找不到他,只好出此下策,其实说来说去还是你爹爹不对,他……他醋劲好大……」
「我想我爹爹如果还在,他不找我娘可能另有缘故……」
「金师哥,我……我告诉你一件……」
「甚么?」
「啊啊,没甚么,我是说,唉,我是说你……你师妹很好么?」
「她很好,可是妳说要告诉我甚么?」
「没有,我就只是问候她呀。」
「咄,有语病。」
「喂,金师哥,你还打算挑战么?」
「唔,我想不到事情有这么大的变化,让我考虑考虑……」
「不必考虑,你挑战也是白赔,妄逞匹夫之勇无济于事,还是赶快设法逃离此地吧。」
「可是妳呢?」
「我不要紧,终有一天你娘会来救我的。」
「我陪妳坐牢好不好?说不定这样我娘就会来救我们呢。」
「我不。」
「何必这样,美仙?」
「唉,你已经有了一个师妹,请你不要再增加我的痛苦好么?」
「唉,好吧,那么——」
「再见。」
「再见……」
金舫走出石室,只见那个曹竹夫远远站在洞上等待,当下略一思忖,随即向他走过去。
曹竹夫笑道:「你们谈了些甚么?」
金舫微微一笑道:「我不信你没有听到。」
曹竹夫沉脸怒道:「你以为我们新武林牢都是小人么?」
金舫冷笑道:「至少我还弄不淸你们为何自动要我来和凌姑娘谈话,不过,我也不怕人知道。」
曹竹夫掉头便走,一面道:「这个你等下问我们牢主好了。」
金舫随他走去,心头怦怦乱跳,实在想不出要怎样逃出这个地方?别说广场上有新武林牢主人等在那里,即使没有,自己也不懂得如何去启开那道铁板和重重的铁栅,怎能逃得出去呢?走出洞道,进入挑战广场,那两柱香仍在嬝嬝冒烟,但新武林牢主人和两名青衣小童却已不知去向。
金舫心头一动,靠近曹竹夫身边问道:「你们牢主呢?」
曹竹夫道:「你等著,老夫这就请他进来。」
金舫突然出手一把扣住他左腕脉门,扬眉冷笑道:「且慢,我有话说。」
曹竹夫乍遇奇袭,脸色遽变,惊怒交逬地道:「你,好小子,反了,反了。」
金舫两眼骨溜溜四下电扫,一面低声道:「我问你,如果我把你脉门震断,那情形会怎样?」
曹竹夫欲挣无力,正想张口呼救,闻言面容一懔,双目怒瞪,咬牙切齿道:「哼,脉门一断武功自然尽失,你想怎样?」
金舫凶狠狠地道:「那就好,你老儿数十年修为得来不易,所以如今还是帮我一点小忙吧?」
曹竹夫额上挤出汗珠,恨声道:「你究竟想怎样?」
金舫道:「你带我出去,我不要挑战了。」
曹竹夫怒道:「岂有此理?」
金舫道:「这当然有些没道理,不过你们这个新武林牢行为倒行逆施,所以我赖你们一次倒也无伤大雅,怎么样?」
曹竹夫沉默半晌,垂头道:「老夫不能答应,不过,老夫此刻是在你控制之下……」
这意思就是说,老夫虽然不答应,但老夫也不想失掉一身武功,你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金舫领会他的含意,当下拉着他走向来路的洞口,轻声道:「那么走吧,你的责任是替我启开那道铁板和铁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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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7 21:31: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二章 逃命



金舫紧紧扣住曹竹夫的手腕脉门,时刻提防著一但遭遇任何机关设置时,立刻震断他的脉门或者以重手法打死他,因为他知道今天若不能逃出这个新武林牢,自己性命必然不保,要死也得毁掉一个捞捞本。但这毕竟是一段惊心动魄的路程,他拉着曹竹夫走下石级时,望着那阴暗而漫长的石级,心里真害怕会被发觉,或者在未到达洞外时碰上新武林牢的人进来,假如不幸而言中,我该怎么应付?
他拖着曹竹夫疾步向下飞奔,下到第一道障碍,却见那座铁板高高升在头顶上,竟不是想像中那样罩地堵住去路;再下到第二道障碍,那铁栅也是高高吊著,他不禁为新武林牢的防患疏忽感到惊异,心想早知如此,我只要把这姓曹的老儿点倒地上不就得了么?
蓦地,就在经过铁栅之后,忽闻石级下面响起一个沉重缓慢的脚步声,接着有个苍老而迟口舌钝的声音吟著词句道:「黄昏卸得残妆罢,窗外西风冷透纱,听蕉声,一阵一阵细雨下,何处与人闲嗑牙,望穿秋水,不见还家,潸潸泪如麻,又是想他,又是恨他,手拿着绣花鞋儿占鬼卦……」吟声越来越近,分明是朝这边石级走上来的。
金舫大吃一惊,别望曹竹夫语带威胁低声道:「他是谁?」
曹竹夫缓缓道:「酒鬼南宫双龙,他嗜飮而量浅,大槪又从外面醉回来了。」
金舫沉声道:「等下你可得好好跟我合作,否则只好对不起你了。」
「了」字甫落,只见石级下已隐约出现一个人影,正摇摇晃晃扶著洞壁走上来,临近一瞧,果然是昨天带信给自己的绿衣老头南宫双龙。
南宫双龙发觉面前有人下来,睁一睁迷糊醉眼,端详金舫一阵,忽然脸现惊诧道:「咦,你挑战赢了不成?」
金舫右手紧紧扣住曹竹夫腕脉,左手暗暗运聚真力,一面鎮静地含笑答道:「不错,在下是第一个接住你们牢主一招的人。」
南宫双龙摇头晃脑连声嚷道:「怪事,怪事,那位天外不速客都接不住一招,你小子这点年纪怎么反能接得住,莫非扯谎么?」
他打了两个饱嗝,转望曹竹夫问道:「喂,老曹,他真的挑战获胜了?」
曹竹夫鼻孔哼出一声,不做答。
南宫双龙默望他片刻,长吁一声,摇摇头道:「你老曹是不是生气我又喝了酒?咳咳,这又何必,人总是有点嗜好,譬如你老曹,你虽不喝酒,却对『酒』字底下那个字特别有兴趣,咳咳,那些女囚犯也真是的,才离开丈夫不久就不老实起来……」
曹竹夫怒道:「老酒鬼,你——」他才说到一个「你」字便不敢再往下说,因为金舫扣住他脉门的真力正在慢慢加重,那等于是一种警告。
南宫双龙自以为是的轻笑道:「不要发火,老实说我对那一门玩意儿也有独特的爱好,只是很久不谈罢了,咳咳,乘着今天有三分醉,我也去弄她一家伙——对,就是那个,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胖胖的半老徐娘,我对半老徐娘特别欣赏……」他一边说一边跌跌撞撞往上登去,嘴里又开始吟哦起来:「黄昏卸得残妆罢,窗外西风冷透纱……」
金舫直望到他身影消失于阴暗的洞道里面,这才长长透了口气,再度拉着曹竹夫往下飞奔,将近洞口,远远看见洞门并未罩下,心中窃喜,停步低声道:「好了,你就送到这里为止,再下去我自己知道怎么走……」
曹竹夫紧张地道:「你待要怎的?」
金舫笑道:「你上次在长安城是怎样擒住凌姑娘的,我也那样回敬你一下。」
他话罢左手骈指如戟,连点曹竹夫身上的麻穴和哑穴,将他放倒石级上,然后双足一顿,身如一缕轻烟往洞口疾掠下去。掠出到洞口,那两个把守洞门的牢卒发觉情形不对,同时暴喝一声,举枪便刺,枪法凌厉纯熟,居然是有名的杨家枪法。
金舫一声沉哼,双手出如电闪,一把抓住左右刺到的长枪,运出真力一震,那两名牢卒登时脱手踉跄往后倒退,他更不迟疑,两手一抖双枪,分点他们身上麻穴,两名牢卒应手栽倒,这一连串的动作只是一霎眼间的事,反应快,进招疾,做得极是干净俐落。
「好。」忽然身右附近有人这样赞喊一声。
金舫循声急瞧,却不见有半点人影,正自错愕之际——「拿下。拿下。」同一人的声音,忽然由左方「吓唬」过来。
金舫摆头瞧去,仍未见到一点人影,不由得心头发毛,哪敢再逗留?立即展开身法疾往山下落荒而退。逃出一程,掉头张望,仍不见有人追来,心里暗自发笑,心想这个新武林牢除了牢主武功高得惊人外,其他的也稀松得很,只是刚才那个躲在暗处发话的不知是敌是友?怎的一下赞好,一下又喊拿下拿下……
思忖间,山下那间神女庙已然在望,他想了一想,决定放弃一千两黄金和马匹免得发生意外,哪知正欲另觅路线逃遁时,陡闻附近丛林间又有人轻笑道:「哈哈,你若能再将黄金和马匹骗回来,我就佩服你。」
还是刚才那个人的声音。
金舫不觉停步喝道:「是哪位高人,何不出来一见?」
丛林里没有人回话,只有树叶瑟瑟响着。
金舫剑眉一皱,暗忖:这人多半不是新武林牢里的人,但他为何要激我去骗回黄金和马匹?哼,你以为我不敢么?好极,我就骗给你看,教你佩服一下。
他双臂一张,再度腾起奔向神女庙……
奔到距离神女庙五、六丈之遥,他刹住脚步,整整衣衫,装出一副从容悠闲之态,迈步走了过去。
「喂,皮老前辈在么?」
庙门人影一晃,麻面叟皮厚安疾闪而出,满脸惊疑地问道:「咦,你还没入牢挑战?」
金舫耸耸肩道:「谁说没有,早就挑战过了。」
麻面叟张目失声道:「你赢了?」
金舫点头笑道:「不错,很奇怪是么?」
麻面叟举手搔头发,狐疑地道:「正是,除非我们牢主放水……」
金舫作色道:「岂有此理,你们牢主凭甚么要放水?」
麻面叟惊道:「那你救了谁?」
金舫道:「『嗫嚅翁』。」
麻面叟举目四望,问道:「他在哪里?」
金舫道:「他已自行离去——现在请将我的东西取出还我如何?」
麻面叟返身到庙后牵出他的坐骑,再入庙取出那一袋黄金挂到马鞍后,最后由怀中掏出一柄乳白色的玉尺道:「这是你前面那个名叫黄淸的挑战者留言赠给第一名获胜者,你要不要?」
金舫睹物思人,想及自己与他相识一场,却仍不知他的底细,现在他已入牢成了囚犯,自己何不收这一柄「寒香玉尺」当作纪念,他日有机会再还与他便了。当下伸手接过「寒香玉尺」纳入怀中;跃上马鞍,抱拳一拱道:「传语你们牢主,在下过些日子也许还要来挑战,今天暂时失陪,告辞了。」
话罢,一抖疆索,纵马奔离了神女庙,以十万火急之势向山下道上驰去。
驰出巫山山脉,依然未见有人追来,连那个暗地里发话的人也不现身出来「佩服」一下,他越想越奇,却理不出一个道理来。他马不停蹄的向北方疾驰,脑中思潮紊乱如麻,一会想到身为武林牢主人的娘,一会想到去了太白池的茵儿,再就是那位入了牢的黄淸和暗中发话的神秘人物,这些人有的使他为难,有的使他忧虑,有的使他感慨,有的使他困惑……
但最使他激动的是自己的生娘,他作梦也想不到娘就是武林牢主人,这真是一个青天霹雳,一个使他茫无所措的大变化,他一直在想尽方法希望能够瓦解武林牢,哪想到那个主事者竟是自己的生娘,这一下该多么滑稽,又多么残酷啊。唉,娘愿意听从我的劝告解散武林牢么?
不,她二十年来在感情上所受到的折磨已使她养成一种偏激的个性,除非爹爹能够重回到她身边,恐怕任何人也别想使她弃邪归正了。是的,娘虽然创建一个武林牢,但其实也没有做过甚么伤天害理的事,可是由于她关禁了许多正派的武林人,间接的便使蝙蝠帮坐大,连现在的巫山新武林牢也是在她的刺激下产生的,像这样使整个武林陷入无边的灾难中,难道不是娘一手造成的么?
现在我该怎么办?诚如娘所说:「希望我们母子俩在某些观念上能够取得协调。」
我要怎样和她取得协调呢?天啊,但望她不要为了「不能取得协调」而连儿子也不要吧?
这天,薄暮时分,他已远离巫山,来到了俗名「水围城」的岚皋县城。
连日奔腾,饥肠辘辘,他策马进城,两眼便在街道上搜索起来,希望能找到一家舒服的酒楼上去饱餐一顿,他反手摸了摸背后的那一袋黄金,心里不禁有些好笑,自己居然糊里糊涂的也赚了娘一千两黄金,可是到现在一个钱还没花呢。对,今天可得花它一个痛快,剩下的明天回到武林牢再还给娘便了。
于是,他拣了一家最豪华的酒楼下马,将马交给店小二,措著一袋黄金登了上去,就在他刚要举步上楼的时候,一个店小二忽然抢到他面前挡住楼梯口,打躬做揖堆笑道:「这位公子请你委曲一下,就在楼下坐如何?」
金舫一怔道:「怎么,楼上没有空位子了?」
店小二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没有空位了。」
金舫侧耳一听,讶然道:「你们楼上通常可以容纳好多客人?」
店小二脸色略现不安,陪笑道:「啊啊,大约可以容纳一百位……」
金舫怒道:「既然如此,现在楼上只有六位客人,你怎么说没有空位了?」
店小二不由张目惊诧道:「咦,你公子怎么知道楼上只有六位客人?」
金舫冷笑道:「索性让你惊奇一下,那六位客人是三男三女,对么?」
店小二满脸惊诧,点着头道:「是,是,那三位客官是大有来头的人,公子你大槪已经知道,所以,嘻嘻,请你就在这楼下点酒菜如何?」
金舫沉吟道:「他们将整个楼上包了去么?」
店小二咧嘴笑道:「没有,但是那一定错不了,你猜他们刚才叫三名歌妓声明给她们多少银子么?嘿嘿,一百两,每个姑娘给一百两银子,你想这般出手该多阔绰,所以,嘻嘻……」
金舫扬眉怒道:「所以你们不愿再有客人打扰他们,希望能多得一些赏钱?」
店小二拱手笑道:「公子请不要生气,情形的确如此……」
金舫想不到自己正想以阔少爷的姿态大花一阵之时,却遭受到这种不礼貌的看待,一时心头火发,一把抓住店小二的胸襟喝道:「我且问你,你们这里可是专门玩歌妓的地方么?」
店小二吓了一跳,双手握住他的手腕惊慌道:「不,不,但有时也可以……」
金舫抓住他摇撼两下,冷笑沉声道:「你们这家酒楼好势利眼,你以为本公子花不起银子么?哼,我今天就花给你们看,包管一人花的比他们三个多。」
他将店小二推到一旁,大刺刺的举步往楼上登去。
另一个店小二眼看阻止不住,赶忙跟着他身后上楼,一面低声道:「公子爷,你要上楼吃也可以,但请不要招惹他们,人家是外国来的贵宾呢。」
金舫心头一动,停步掉头问道:「外国?哪一国来的?」
店小二拱手道:「这个小的也不知道,只是看他们的相貌和服装分明不是咱们中原人物……」
金舫唔了一声,回头再抬步登上,故意用力将楼梯踩得「蓬蓬」响,登至楼上,举目一看,果见当中一张大桌旁围坐着三男三女,那三男年纪约在二十五至二十左右,个个红发蓝眼鹰鼻,面貌也颇俊秀,只是手腕毛茸茸的,简直与猩猩猴儿无异,他们一律穿着粗线条的黄黑相间大袖袍,腰间各佩一柄眉月形的长弯刀,此刻正各自拥抱着一个歌妓在调情,老是把自己的嘴往歌妓粉脸上凑,动作粗野,好像在玩着小玩具一般。
金舫瞧得心中大怒,暗想:要玩姑娘我们自己不会?倒要你们这些外国蛮子来撒野,哼哼,今天既教我碰上,非得找你们一下霉气不可。当下就在他们旁边一张大桌坐下,将一袋黄金用力丢到桌面上,发出「哗啦」一片大响。
那三个外国青年闻声顾望,但只微微一皱眉,仍继续恣意玩他们的,操著不流利的汉语,讲著猥亵的话……
店小二小心翼翼的向金舫打拱问道:「公子爷,你要些甚么酒菜?」
金舫伸手一指隔桌道:「他们点甚么酒菜,我也点甚么酒菜。」
店小二吃惊道:「公子爷要请客么?」
金舫摇头道:「没有,我自己一个人吃。」
店小二微笑道:「那怎么吃得了?」
金舫瞋目道:「这个你不必管,你只管去办来就是。」
店小二犹疑道:「那,那需要八、九十两银子呢。」
金舫大怒道:「你怕我没有银子么?」
店小二不敢多说,弯弯腰,转身便拟下楼,就在此时,那三个外国青年之一忽然将一锭重约五两的银子丢到店小二脚下,敞声道:「喂,去买些水果来,多的赏给你。」
店小二大喜,俯身拾起银子,脸上堆满卑恭屈膝的笑容,一面弯腰一面连声答应,丝毫也不感觉自己表现得很可笑。
金舫怒火大炽,喝住他道:「喂,你再过来一下。」
店小二笑容一敛,无可奈何的转回来问道:「公子爷还要甚么?」
金舫怒目威凛凛地道:「我告诉你,你若是咱们中原泱泱大国的男子,就不该捡那丢在地上的银子,你丢还给他,我给你五两黄金。」
店小二好像听到疯话,嘴里「噢」的一声,一面拱手一面往后退,尴尬地陪笑道:「公子爷说笑话,公子爷说笑话……」
金舫虎然站立,抬掌「砰」的猛击桌子,怒喝道:「甚么叫笑话?你道本公子拿不出五两黄金么?」
那店小二只是个见钱眼开的人,这一阵子看见他由楼下一直发脾气发到楼上,俨然的是个挥金如土的阔少爷,却一直未见他露出一块白色的东西,心里有几分怀疑他是拆烂污来的,此时见他发光得太没道理,不由也扳起冷面孔,轻蔑地道:「公子爷若是忌妒人家有钱,要跟人家比比苗头,何不也叫三个姑娘来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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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7 21:32: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三章 花团锦簇



店小二的一句话,顿时把准备「挥金如土」的金舫鎮住了。
乖乖,叫歌妓?这门玩意儿他在杭州时也曾被几位朋友死拉活扯去过一两回,对他来说并不生疏,可是现在怎好以此来与外国蛮子比苗头,这还不等于把怒气发泄到自己国人头上去么?
那店小二看他听到叫姑娘便为之呆住,面上不由又泛起一抹轻蔑的冷笑,当下故作礼貌的拱拱手,转身便向楼梯口走去。
金访又气又急,扬掌「砰」的再猛拍一下桌子,大声道:「好,我也叫三个。」
店小二脚步一刹,慢慢转回头笑道:「给多少银子?」
金舫道:「一个给一百两黄金。」
店小二瞪大眼睛惊疑道:「一百两黄金?你公子爷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金舫抢步上前一把抓住他胸襟,扬手「劈拍」赏了他两个耳光,然后拉他回到桌边,一手解开桌上的袋子,露出黄澄澄、亮晶晶的一袋金块,将他一颗头按到金块上,大声道:「看到没有,这是甚么东西?」
店小二目睹满袋黄金,只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结结巴巴地道:「我的妈呀,是是,小的该死,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这就去叫,这就去叫那最标致的姑娘来……」
金舫放手将他推去,沉声冷笑道:「丑的也没关系,会唱歌的就行,快去。」
店小二连声应诺,跌跌冲冲抱头滚下楼去了。
那三个外国青年并不觉得金舫这样做是在和他们赌气,看见店小二那副怆惶失措的嘴脸,不由得一齐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个年纪最轻的哈哈大笑道:「人说中原人物已大半丧失骨气,看来一点不假。」
另一个仰头怪笑道:「不错,看来师伯是太谨慎了,像这般情形——」
年纪最长的一个面容一肃,摇手打断他的话道:「阿雷,别胡说,喝你的酒吧。」
那个名叫阿雷的青年将头靠上身畔那个歌妓的肩膀,掀掀嘴唇瞇眼笑道:「疏勒大哥,咱们三个算你最没种,你知道么?」
疏勒眉头微皱,耸肩淡然道:「别惹我生气,阿雷。」
阿雷转对那个年纪最轻的青年笑道:「不是么?洛克,你说怎样?依我看咱们尽可先去试试,我不知道还有甚么需要顾虑的。」
疏勒移目瞥了金舫一眼,再回望阿雷,面露责备之色,嘴里「叽哩咕噜」的不知向他讲了些甚么话,阿雷别望金舫咧嘴一笑,也回望疏勒「叽咕」一阵,似乎在和他争论甚么的样子。
不久,店小二们将金舫点的酒菜一一端上,摆满一大桌,菜肴与那三个外国青年点的完全一样。
金舫横目一扫三个蛮子,再向店小二问道:「你们店里伺候食客的伙计一共有几个?」
店小二堆满笑脸道:「回公子的话,敝店伙计一共是七个。」
金舫挥手道:「好,通通叫上来随时听候吩咐,等下每人赏五两金子。」
店小二大喜,蹦跳到楼梯口大声呼喝,立刻就有五个店小二蜂涌上来,毕恭毕敬的在金舫对面一排站立。
金舫冷眼瞧他们片刻,一抬下巴道:「还有那个叫姑娘去了么?」
六个店小二齐声应「是」,个个躬身垂手,满脸阿谀,诚惶诚恐。
金舫越看越有气,拍桌子喝道:「你们都抬头挺胸起来,别装成这个窝囊相。」
六个店小二神色一震,果然全体抬头挺胸,十二只眼睛瞪如铜铃,滑溜溜的转,敢情还弄不淸甚么地方使我们这位阔少爷看不顺眼哩。
金舫冷笑道:「你们从现在开始直到我吃完为止,只能听我一人吩咐,任何人喊叫都不淮理会,那样的话每人赏给五两黄金,不愿意的现在可以退出去。」
六个店小二个个喜上眉梢,纷纷点头答应,好像一只不怕死的队伍,全体表示决心豁出性命了。
金舫觉得气势已完全盖过那三个外国青年,于是昂然自得的开始自酌自飮起来。
不一会,楼梯一片足响,那个店小二已领着三个年轻貌美的歌妓登上酒楼来,她们分别抱着琵琶、月琴、胡笳,美脸含笑,一齐向金舫检衽二幅,熟练地在他身边坐下。
金舫看她们那样老练,心里微微厌恶,也有些侷促不安,当下提起酒壶故作大方地道:「来,我给妳们酌酒。」
那个抱月琴的歌妓忍不住「噗嗤」一声,连忙按住他的手腕嫌媚笑道:「公子别折煞奴家们了,哪有客人反向我们酌酒的道理?」
金舫俊脸微红,耸耸肩道:「这有甚么关系,谁酌酒还不是一样?」
那歌妓含笑不语,知道今天碰到一个只会花钱的楞小子,当下接过酒壶,起身先给他酌满一杯,再为那两个歌妓和自己酌了一杯,然后端起酒杯脆笑道:「奴家小名昭君,请问公子贵姓?」
金舫端起酒杯答道:「姓金,黄金的金。」
昭君抬高酒杯笑道:「奴家先敬金公子一杯。」
双方对飮已毕,那手持胡笳的接着端起酒杯飞媚眼笑道:「奴家小名飞燕,敬金公子一杯。」
最后是那个怀抱琵琶的,她拿起酒杯娇滴滴地道:「奴家小名碧桃,敬金公子一杯。」
金舫一一和她们飮过酒,偷眼一瞥那三个外国青年,只见他们正在静静注视著自己,于是更加装着嚣张跋扈之态,环视三女大声道:「我先问妳们,店小二说我要给你们好多钱?」
那个店小二吃了一惊,慌忙插嘴道:「一百两黄金,小的向她们说您公子爷要给一百两黄金。」
三个歌妓别脸惊异的瞧一瞧店小二,接着回对金舫含笑点头道,表示他说的没错儿。
金舫箫笑道:「我若不先问妳们,难保他不会向妳们偷赚一笔——」
微微一顿,接着又道:「好,现在妳们谁先唱一首歌来听听。」
昭君姑娘抱起月琴调整几下絃琴,然后抬头笑问道:「金公子喜欢听甚么的?」
金舫侧头想了想,问道:「妳会不会唱辛弃疾的破阵子?」
昭君姑娘含笑微微点首,纤纤玉指先自拨出一片雄浑悲壮的音调,于是乎轻启樱唇唱了起来:「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麾下爪,五十絃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絃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嗓子虽非绝好,但唱来也颇慷慨激昂,悲壮处,舞人情绪激发。
金舫想着那位怀才不遇郁郁以终的辛幼安,真想跳过去将那三个红发蓝眼的家
伙痛殴一顿。
昭君姑娘歌罢,见金舫满面严肃,只道自己唱得不好,微现羞涩道:「奴家唱得不好,金公子包涵。」
金舫豁然泛笑道:「哪里,姑娘唱得很好啊。」
他说话间念头一动,站起由袋中取出一百两黄金放到她面前桌上,笑道:「姑娘就请先收下这个。」
昭君姑娘原以为他在说笑话,哪里想到他当真要给一百两黄懔懔懔懔地道:「金公子,您,您快别这么作弄奴家了。」
金舫正色道:「姑娘说哪里,在下绝无作弄之意。」
昭君姑娘惊疑道:「那么,您是……您是……」忽然粉脸泛霞,不胜欣喜娇羞地垂下头去。
金舫也不管她脑中在转甚么念头,转对那碧桃姑娘笑道:「现在妳唱首满江红吧。」
碧桃姑娘应声抱起琵琶,也自启嘴唱起来:「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她唱得很卖力,唱到「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飮匈奴血」之时,金舫侧目望向那三个外国青年,发觉他们脸上都有些儿光火的样子,不禁暗暗得意,心想正要你们发火,等你们发了火我就有理由寻你们霉气了。
碧桃姑娘唱完,他随也取出一百两黄金放到她面前,这一来,隔桌那三个歌妓看得都红了眼,其中一个眼露无限羡慕之色,搭讪笑道:「碧桃妹妹,妳们钓了大鱼,待会可得请客呀。」
碧桃姑娘得意忘形,喜孜孜地道:「银花姊姊何不也到这来走动走动?」
那个叫「银花」的利令智昏,果然起身想走过来,他身边那个叫阿雷的青年勃然大怒,一把将她拉坐下,喝道:「他妈的,妳想干甚么?」
银花「噢」的骇呼一声,差点摔倒,惊悚著道:「大爷怎地生这大的气?我们院子里原有这个规律呀。」
阿雷怒吼道:「甚么臭规律,妳敢过去我就要了妳的命。」
那个叫洛克的青年这时也转向七个店小二之一喝道:「那个猪猡,大爷刚才叫你去买水果,你买了没有?」
那个店小二「噢噢」连声,移步踌躇著向楼梯口走去,一面打躬赔笑道:「对不起,小的这就去买,小的这就去买……」
金舫低头沉声道:「你若不想要五两金子,只管去吧。」
店小二登时大感为难,站住脚望望那边的洛克,又望望这边的金舫,蹩了老半天,最后取出一锭白银双手捧到洛克身边陪笑道:「这位大爷请把这五两银子回去,恕小的此刻分身无术,嘻嘻,嘻嘻……」
洛克突然反手击出一掌,店小二惨叫一声,双手抱住肚子,一个身躯直往后飞去,正好掉落楼梯,一阵「兵乓、」大响,夹杂着惨号声滚下楼去了。
阿雷大吼一声,站起整桌酒食掀翻,再跳到金舫桌前戟指怒喝道:「小贼,你莫敢是冲著咱们的?好极——」他叫嚷声中双手抓往桌边,猛可往上一掀,哪知桌子竟像生了根分毫未动,这才知道对方是大有能耐的会家子,不禁为之脸色一变。
金舫双手轻搁桌上,抬脸从容不迫的沉笑道:「朋友有兴趣的话,何不先把酒账结了,然后咱们再到城外找个地点去。」
那个年纪最大的疏勒立刻接口阴恻恻地道:「他说得不错,阿雷你回来,咱门下楼结账去。」
阿雷满面怒容,忿嘴转身走回去,嘴里又「叽哩咕噜」说了几句,可能在述说他掀不动金舫的桌子,原来这小子还是个武林高手之类的话。
疏勒寒脸不答,取出银两付与那三个歌妓,抬目眈视著金舫冷笑道:「我们到街上等你,你马上下来。」
金舫点点头道:「好,我结完账就下去。」
疏勒于是率领两个同伴走下楼去。
金舫随也取出一百两黄金付给那飞燕姑娘,再分别赏给每个店小二五两金子,下楼至柜台结过酒账,步出酒楼门口,只见那三个外国青年已各骑一马等在街边。
店小二牵过他的马匹,四人出得县城,驰至一片荒漠地点,金舫首先下马,疏勒第二个跃落,左手探探腰间刀柄,随即走上前冷笑道:「朋友刚才那样做目的何在?」
金舫岸然含笑道:「谈不上甚么目的,看不顺眼罢了。」
疏勒掀起那充满骄傲的上唇,沉着地笑了两声道:「哪一点使你朋友看不顺眼?」
金舫笑道:「也谈不上,我心情不痛快的时候,看谁都觉得不顺眼。」
那个阿雷拔出亮闪闪的弯刀,大步走上喝道:「大哥别跟他囉嗦,让我来干掉他算了。」
疏勒伸臂拉住他,目视金舫缓缓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到底跟踪我们兄弟多久了?」
金舫闻言不觉一怔!原来他闹到这个地步,除了只知他们不是中原人物外,一些也不知他们是何来路?其所以演变到要和他们动手,完全是起于店小二的势利眼,后来看见他们玩歌妓玩得太过火,不知不觉便把怒气迁到他们身上,平心而论,人家花钱玩姑娘其实无可厚非,自己横加干扰未免理亏;可是现在问题来了,这三个家伙为何误会自己跟踪他们?如果他们此番前来中土只是单纯的游历行动,怎会用「跟踪」这两个字眼?
他思绪电转之下,耸耸肩笑道:「你们这般问话,不觉得已经技逊一筹了么?」
疏勒双目凶光闪动,语气平静地道:「我们的『太阳神刀』可以扳回一切,但你再说说看,你一共知了多少事?」
金舫微笑道:「不多,但也不少……」
疏勒皱眉不耐地道:「你怎么这样喜欢说废话?」
金舫仰脸悠悠道:「那么,你最怕我知道的是那一点?」
疏勒阴声道:「尽你所知道的说出来。」
金舫哪里说得出甚么名堂?正不知怎样胡扯才能表示自己「已经知道很多」时,蓦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前天黄淸曾向蝙蝠帮主说出三个字眼,那三个字眼曾使蝙蝠帮主为之大吃一惊,现在自己何不也说出来探探对方口气,对固好,不对也不打紧,反正今天这一架是打定了,当下傲然仰头望天,轻描淡写地道:「我只问你一句话,我想这句话定可完全说明我对你们究竟了解了多少……」
疏勒轻「嗯」一声,凝神注目,等他说下去。
金舫扭扭嘴笑道:「这句话就是,你们是从『大宛国』来的吧?」
疏勒三人如闻焦雷,登时面色大变,眉峰齐现杀气,阿雷跨出一步大声道:「大哥,你还要问甚么?」
疏勒吐出坚定的语气道:「没有,你动手好了。」
阿雷立即朝金舫迈上几步,在相距七、八尺处停住,慢慢举起长弯刀,面露残酷笑容道:「朋友,你对我们大宛国的『太阳神刀』想必也有一些认识,大槪用不着我再警告你了吧?」
金舫刚才在酒楼上已测出他内力不及自己,心里笃定泰山,因此甚不在意的笑道:「谢谢,你只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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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7 21:33: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四章 太阳浴血



阿雷两眼慢慢合上,脸上的笑冲也慢慢敛去,神情变得一派雍容肃穆,双手齐握刀柄,高举不动,整个人恍如已进入某种幻境之中……
金舫从未见过也未听过武林中使刀的有如此起手的,瞧他那副神态,有几分类似剑术中的「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最高境界,心里倒也不敢轻视,当下暗将真力提至六成,凝神注视著对方高举过头闪闪发光的长弯刀,决定静观变化,以不变应万变。
过了一会,阿雷仍是静立未动,丝毫没有率先发难的意思,那种冷静的态度,与他早先急躁的个性完全相反。又过了一会,他头上忽然渗出一颗一颗汗珠,沿着面颊流落,好像正在体内运行一种古怪的灼热内功,而它现在已经达到了饱满的时候。
金舫愈看愈不是头路,连忙再将真力提至七成,一面开声笑道:「喂,再呆下去太阳会把你晒昏啦。」话声甫落,蓦听一声怪啸发自对方口中,眼前突然爆起一大片刺目的银光,同时觉得有一股灼热的气流迎面冲来,这种现象简直超出武学范围之外,不禁大吃一惊,疾忙挫腰横跨一步,同时右掌倏扬,拍出了翻天第一掌——此恨绵绵。
砰然声中,银光忽敛,人影倏分……
金舫只觉左臂一凉,慌忙顿足飘退三丈有奇,低头一看,左臂上已被划破一道三、四寸长的伤口,深达半寸,鲜血汹涌冒出,霎时染红了整条手臂。他输了?不,那个阿雷伤得比他更重,此刻一个身躯摔倒在五丈开外,看来是昏厥过去了。
疏勒漠然静观片刻,随即以目示意那个最小的洛克去看顾阿雷的伤势,自己则拔出佩刀,移步走至金舫面前,目映凶光冷峻地道:「你除了掌力较高之外,似乎也没有甚么値得称赞的地方。」
金舫暗中运气闭住左臂血脉,一面将真力蓄满十成贯注右臂,沉着一笑道:「至少我没有躺下。」
疏勒缓缓举起长弯刀,面露狞笑道:「但我现在可以使你躺下……」
他像阿雷那样慢慢垂帘瞑目,面上恶相尽敛,进入一片平静和祥的境界中,有如老僧坐禅入定一般。那副雍容安静的神情,较之阿雷更见精纯,显然他是三人中武功最高的一个。金舫不由心头发毛,暗想:这三个大宛国来的青年武功竟然如此高强,自己以盖世绝学「翻天三掌」相拼仍被阿雷伤了手臂,瞧这名叫疏勒的武功分明还在阿雷之上,眼下若让他运足那种古怪的热气,自己获胜绝无把握,嗯,乘他现在还没流汗的时候给他吃一掌算了。
他脑中念头这么一闪,立即扬起右臂大喝道:「朋友,我可没有义务要等候你了。」
疏勒仍闭目不动,好像没有听到他的喝叫,静得直如一尊木偶。
金舫大喝一声,右掌搅处,翻天第二掌「鬼哭神号」倏然而发,以十成力道拍向疏勒前胸,但就在他掌势甫动之际,对面的疏勒突然发出一声焦雷般的暴吼,身形略转,那高举头上的长弯刀蓦然银光闪耀,有如云端里的闪电在迸射,疾然一刀挥向金舫右臂,快得几乎看不淸楚。动如脱兔,后发而先至,其气势之凌厉霸道,较之天外不速客的「永字八剑」有过之而无不及。
金舫不料他刀法如此奇快,自己掌力甫发,他的一刀已疾砍而到,这时若想继续发出掌力,一只手腕准得落地无疑,心头一惊之下,右掌疾撤,同时飞起一脚往他刀柄踢去。疏勒沉嘿一声,好像早已计算到他有此一著,砍落的刀势略向右一偏,顺势反向他踢到的右脚砍落。这种不须变招换式仍能继续攻敌的刀法,顿时又使金舫大吃一惊,这下欲行收脚已是不及,只好拼著断腕的危险,右掌疾出如电,倏然向刀身扫去。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间,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双方都吃了一惊,同时身形暴退,眨眼拉开六、七丈远。
金舫再低头一看,右脚裤管已被勾破一道长长的裂痕,还好并未伤及皮肉,但饶是如此,也不禁为之吓出了一身冷汗。
疏勒只是兵器被打得险些脱手飞去,故此稍退即进,再度猛扑而上,一把长弯刀挥舞如虹,绵绵劈出;金舫亦即时掣出折扇,使出「大圣风神扇法」与他展开一场快速的抢攻,双方各展本身绝学,斗成一团……
但见刀光扇影纠缠盘飞,愈斗愈快,到后来已无法瞧淸双方形貌,见到的仅是一团影浪,听到的仅是一片呼呼风声,余劲夹着一阵阵的热气向四面八方散去。
激战将近百招,金舫不但未占到丝毫上风,并且觉得对方的所谓「太阳神刀」越来越诡谲莫测,那股热气也越来越炽烈,使人如临炎阳之下,被烤得有些头昏眼花起来。又过了数十招,金舫开始感觉不敌,心中大为骇悼,暗思今天若败在这外国蛮子手里,个人名气事小,可是放眼武林能够胜过这个疏勒的恐怕已寥寥无几,如果这三人此番进入中原有着甚么野心或图谋,今天自己一败,必将使他们更加肆无忌惮了。不成,今天无论如何非得将这家伙挫败不可……
他边打边思忖,以致无法集中精神对敌,顿时被迫退了四、五步。
疏勒手中长弯刀挥舞如陀螺,节节进逼,嘴里嘿嘿冷笑道:「朋友,你很不错,你在你们中原武林大槪算是顶尖高手了吧?」
金舫大声道:「哪里,我只是二流脚色。」
疏勒阴声冷笑道:「哼,二流脚色能有这等成就,你太客气了吧?」
金舫大笑道:「不,的的确确是二流脚色,那么你呢?你在你们国中大槪是顶尖高手吧?」
疏勒道:「比你更不如,我是三流脚色。」
金舫笑道:「那我赢你是没问题了。」
疏勒道:「可是你现在正在输。」
金舫笑道:「好,我赢给你看。」他跃退寻丈,手中折扇突然脱手向他面门打去,这一著大出疏勒意料之外,本能地挥刀格出,意欲将它打落,金舫乘机翻起一掌疾拍而出,大喝道:「你再接这一招『鬼哭神号』试试。」
疏勒情知上当,欲待闪避业已太迟,胸口「砰」的一声如中铁杵,登时五脏翻腾,血气上冒,脚步踉踉跄跄往后倒退。
金舫不容他站住脚,腾身猛扑过去,身尙悬空,翻天第三掌「石破天惊」紧接拍出,纵声大笑道:「再接这一招看看。」
疏勒一著差错满盘皆输,他身中第一掌后已负内伤,此时还手无力,身子拚命往旁疾窜,但仍被金舫当世无匹的掌劲扫中左臂膀,砰然摔倒地上。
正在解救阿雷的洛克连忙拔出佩刀跳过去,急问道:「疏勒大哥,要紧么?」
疏勒一跳而起,沉脸道:「我左臂骨已断,但不要紧,咱们联手将这小子毁了再说。」
洛克应声挥刀扑上,两人一左一右同时向金舫夹攻上去。
这一来情势立变,金舫徒手对双刀,一开始便落了下风,几个照面之后更是完全陷入了险境。原来疏勒虽然负伤,但神勇犹存,洛克年纪虽轻,武功却不在阿雷之下,这两人任何一个都得使金舫大费一番手脚,这一下子联手攻上来,只闹得他左支右绌,手忙脚乱,眼看难逃溅血之危了。
就在此时,附近一处土坡下忽然冲出一匹黑毛骏驹,骑坐鞍上的是一个面貌英俊的白衣少年,他纵马疾驰而至,大声道:「喂,那个没有受伤的到这里来。」
金舫忙乱中一眼瞥见白衣少年赶到,不禁大喜而呼道:「穆兄来得好,快助我一臂之力。」
这个白衣少年正是「飘萍剑客」穆舒,他飘身下马,拔出悬剑指向那个洛克喝道:「喂,你听到没有?我要你过来。」
洛克边攻边对疏勒发问道:「大哥,你瞧怎样?」
疏勒道:「你去试试看。」
洛克于是跳出战圈,纵至穆舒面前,一言不发挥刀便攻。
穆舒举剑相迎,青虹乍展,劈面便使出中原剑术绝学「永字八剑」,一揄猛攻过去,但他的「永字八剑」并未将洛克击退一步,只听一片兵器相击之声「铿铿」不绝,双方竟然势均力敌,不分上下。
金舫压力一减,立即便扳回劣势,觅机再拍出翻天三掌,霎时便把原已负伤的疏勒打得后退不迭。疏勒苦撑一会,看见洛克与人打得难分难解,忽然仰身纵退数丈,将手中长弯刀抛到地上,颓然垂下头去。
洛克见状撤刀跃退,关心地问道:「大哥,你觉得怎样了?」
疏勒面色惨白嘴唇紧紧一抵,喉咙「咕噜」一响,显然咽了一口甚么东西下肚,然后沉哼一声,慢慢抬目盯住金舫冷笑道:「咱们兄弟今天认栽,但我希望过几天能够再和你较量一次……」
金舫看出他所受内伤颇重,想想自己与他们本无深仇大恨,却把人家打得重伤,心里不由大感歉疚,抱拳一拱道:「在下随时奉陪,只是我不能等候你们,咱们以后哪儿碰上哪儿算好了。」
疏勒转望穆舒问道:「朋友可愿留个姓名?」
穆舒傲然道:「『飘萍剑客』穆舒,武林后起第二高手。」
疏勒冷冷一笑道:「拜闻,请问那第一高手是谁?」
穆舒耸耸肩道:「你是被谁打伤的?」
疏勒回瞥金舫一眼,掀唇冷笑一下,随即吩咐洛克将阿雷扶上马,三人拍马走上官道,往北方道上疾驰,眨眼便消失于暮色苍茫之中。
金舫捡回折扇,朝穆舒拱手一揖道:「穆兄,多谢你相助。」
穆舒跨上马鞍,冷冷道:「我不是帮助你,不必谢。」
金舫走到他马前笑道:「你要去哪里?咱们再谈谈如何?」
穆舒绷脸哼道:「咱们已经绝交,没甚么可谈的。」
金舫又一揖笑道:「为了女人伤感情,何必呢?」
穆舒恨恨地道:「我永忘不了昨天你在食馆里赶我走的事。」
金舫连连作揖道:「我向你道歉,昨天我实在心情不好……」
穆舒看他向自己道歉,也就转怒为喜,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靥道:「好吧,我且问你,你是怎么和刚才那三个外国蛮子干上的?」
金舫笑道:「其实也没甚么,他们在酒楼玩歌妓,我看不惯他们那种嚣张的举态,所以也叫了三个歌妓和他们比苗头,结果我比赢了,他们要闹,我就把他们引到这里来。」
穆舒瞪眼吃惊道:「哇,你会玩姑娘?」
金舫满脸通红,窘笑道:「哪里,我只叫她们唱一首歌,天晓得碰也没碰她们一下。」
穆舒「哦」了一声,改笑道:「你知道刚才那三个外国蛮子是哪里来的么?」
金舫撕下一块内衣布包扎左臂伤口,一面答道:「他们说是西域大宛国来的,你可知道大宛国是个甚么东西?」
穆舒瞧他包不好,便跳下马替他包扎,一边说道:「大宛国在西域东部,国中男女老幼都会武功,原来只是个小国,后来国力渐强,并吞了蒲犁、依耐、无雷、难兜四个邻国,现在俨然是西域的大国了。」
金舫微惊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穆舒扬眉道:「我爹爹告诉我的,他是鎮守阳关的总戎。」
金舫笑道:「原来穆兄是将门之后,小弟失敬了。」
穆舒神气地道:「我爹爹是当今朝廷最出色的一员儒将,皇帝常常召见他讨论国事呢。」
金舫颔头表示完全相信他的话,然后改问道:「穆兄知不知道那三个大宛国的青年此番进入中原何意?他们武功又强又邪道,若然他们有何图谋,咱们倒得留意一下」
穆舒点头道:「我为此事已跟踪他们好几天,昨天我说要到剑门关找几个人算账,说的就是这三个家伙。」
金舫注目道:「结果有没有甚么发现?」
穆舒道:「从他们谈话中听来,好像此次一共来了九个,所为何来还不知道,其余六人行踪不明,但有一点他们说得不错……」
金舫急问道:「哪一点?」
穆舒凝注他反问道:「金兄觉得刚才那个叫疏勒的如何?」
金舫闪目道:「我若不发出『翻天三掌』,无论如何胜不了他。」
穆舒道:「但是他们的确是大宛国中的三流武士哩。」
金舫大惊道:「那另外六个呢?」
穆舒严肃地道:「我想一定是三个二流的三个一流的。」
金舫半信半疑的沉吟道:「如果情形如你所说,那么他们大宛国在武学方面的成就岂不高出咱们中原很多么?」
穆舒点了点头道:「所以咱们中原武林如不赶快发愤图强,一但他们起了野心,那时情形就不堪设想了。」
金舫咬唇道:「可恨咱们中原武林乱得一塌糊涂,甚么大巴山武林牢,又甚么巫山新武林牢,还有那蝙蝠帮,大家都在拚命玩花样……」
穆舒道:「你和大巴山武林牢主人有交情,何不怂恿他去巫山新武林牢挑战,先把新武林牢破了再说……」
金舫不由垂首默然,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过,自从今早在新武林牢里由凌美仙嘴里获知她的师父即是自己生娘后,他便开始感到有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摆在自己面前,这个难题便是如何和娘取得协调,而这个协调绝不是娘所说那个协调,绝不是因为自己是她的儿子而必须正邪不分的去迁就她、去服从她……他真害怕想到这个问题,可是这却又是个必然的、无法避免的问题……
唉,娘愿意接受自己的敦劝而去巫山新武林牢挑战么?不,由她几次谈话中可以看出,她绝不会答应离开大巴山铁锁谷的,这一次如不是新武林牢劫去了凌美仙,如不是新武林牢侵渔了老武林牢的利益,她可能理都不会理睬一下,那蝙蝠帮主就是一个例证,她明知那个阴阳人不是好东西,可是她毫不过问,她说她不管那些。唉,娘真像个任性的小姑娘,只为了爹爹使她伤心,她就把整个武林搞得天翻地覆,一个人的情爱态度发展到这种地步,宁非太可悲了么?
穆舒瞧他满脸神伤,面上不由闪过一抹笑意,旋即装出关注之色问道:「金兄,你在想些甚么?」
金舫抬头苦笑一下,喃喃道:「我在想,那位老武林牢主人是不是新武林牢主人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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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7 22:35: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五章 定情尺



这时天色已完全黑暗下来,晩风飒飒呼啸著,荒野越发显得萧条凄凉……
穆舒跨上马道:「走吧,咱们边走边谈。」
金舫亦走去跃上坐骑,两人并辔驰向北方道上,一路上金舫便将进入新武林牢的经过说出,穆舒装出倾耳聆听之状,面上却不时闪出神秘的笑靥,好像那些事他已通通知道了似的。
马行数十里,来到一个小鎮甸,金舫觉得臂上伤口疼得厉害,便道:「穆兄,咱们今晚就在此地落店,明天再走么?」
穆舒道:「我还要去跟踪那三个外国蛮子,只怕隔太远追不上。」
金舫道:「他们相貌特殊,稍一打听便可找到,再说他们有两人受伤,谅来不会赶夜路,说不定也在这附近投宿呢。」
穆舒觉得有理,便点头答应,两人找到鎮上唯一的一家客栈下马投店,哪知客栈只剩下一间空房,穆舒嚷道:「不行,我不惯和人同床睡觉,咱们再上路吧。」
金舫苦笑道:「穆兄,将就一晩如何,我臂伤正疼得紧呢。」
穆舒皱眉踌躇道:「你睡觉打不打鼾?」
金舫道:「不打,也不踢被子。」
穆舒想了一会,耸肩叹道:「好吧,可是我会踢被子的,踢了你可莫抱怨……」
他们吩咐店伙计弄些酒菜到房中,凭窗对飮畅谈古今,直到深夜方才上床安息,穆舒和衣而卧,他当真不惯与人同睡一床,一个身子翻来转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开始拳打脚踢起来。
金舫被他踢得哭笑不得,只好爬到床头瞑目打座,神智刚刚进入安静状态,忽听穆舒嘴里呢喃低唤道:「姓金的大哥……」
金舫也不睁眼,只轻「唔」了一声道:「穆兄你还没睡么?」
穆舒断断续续道:「金大哥……你过来,我跟你说……一句话儿……」
金舫轻声道:「你说吧,我坐在这里听着。」
穆舒叫道:「喂,你别跑……哼,去就去算了……我才不稀罕呢……」
金舫不禁笑道:「我只在这里坐着,哪里是跑了?」
穆舒呻吟一阵,接着叹道:「唉,他心里只有他师妹……只有那个……凌美仙……哼哼……」
金舫听得奇怪,觉得他不像在跟自己说话,睁眼往他脸上瞧去,贝见他星眸微合,鼻息微微,表情恬静,睡态沉沉的,敢情竟是在说梦话。
但是更使金舫惊骇的是,他忽然发觉穆舒睡觉的姿势有些娘儿态,仰躺而弯曲著腰肢,曲线玲珑,宛如海棠春睡,娇慵美妙已极。
金舫大为惊慎,正待凑头过去再看个真切,却见穆舒身子一翻改成侧卧式,嘴里忽然发出淸脆的声音道:「嗯,也许我……不该骗他……不不……我不是骗他……我从小在家是……就是这样打扮……爹爹喜欢有个儿子……所以……我就一直穿……男孩子的衣服……我……我不是故意要骗他的……」
金舫心头大震,情不自禁伸手握住穆舒的臂膀摇撼一下,开口喊道:「穆兄。」
穆舒长「嗯」一声,两眼慢慢睁开,待得回过神来,忽地脸色大变,慌忙拉过棉被盖到身上,惊恐地道:「你,你……我踢了你么?」
金舫摇头微笑道:「没有。」
穆舒松了一口气,避开金舫的眼光,淡淡道:「那你怎么不睡觉?」
金舫笑道:「我睡不着。」
穆舒移动身子腾出一半床位,漫声道:「不要胡思乱想就可以睡得着,快躺下来睡吧。」
金舫含笑凝望他散乱的鬓发,轻喊道:「穆兄——」
穆舒敏感的转脸望他,表情严正地问道:「甚么事?」
金舫低头轻笑道:「我刚才听到你在说梦话。」
穆舒吃了一惊,连忙撑起上身紧张道:「我说了甚么?」
金舫含笑不语。
穆舒突然俊脸大红,拉开棉被跳下床,取下挂在壁上的宝剑,扭头便向房门冲去。
金舫飞身落地,抢到他面前张臂挡住笑道:「怎么啦,穆兄?」
穆舒面色发白,气息败坏的跺脚道:「让开,我要走了。」
金舫微笑道:「为甚么要走?」
穆舒怒瞪他一眼,咬咬嘴唇,低头羞怒交逬地道:「你,你若是君子,就该让我走。」
金舫笑道:「这一走,大槪不是表示要绝交吧?」
穆舒摇摇头。
金舫想了一想,道:「你睡,我到外面去如何?」
穆舒含羞道:「不,我一定要走。」
金舫于是替他打开房门,侧身退到一边,笑道:「那么,下次再见到你的时候,我要怎样称呼你呢?」
穆舒轻声说了「穆舒兰」三字,低头匆匆奔出客房,纵身跃上屋脊,忽然回脸向呆立门外的金舫嫣然一笑,然后像一只白鸟顿足破空飞去。
不一会,街上响起一片马蹄声,渐去渐渺……
金舫怅然呆立不动,脑海里浮现著自己与他认识的情景。第一次,那是在自己赴少林寺的途中,他突然现身杀死蝙蝠帮河南分舵正副舵主天地双煞,那时他给予自己的印象是潇洒脱俗、剑术惊人,很好胜、很傲慢,可是也很天真;第二次,那是前天下午,他纵骑迎面奔来,然后与自己进入食馆,然后要自己将凌美仙让给「他」去追求,而且为了要阻止自己去巫山新武林牢挑战,竟不惜以绝交作为威胁;第三次,哈哈,任你乔装得天衣无缝,终于也在床上露出马脚来了。
但是,唉,如此看来,她倒真是一个美妙绝伦的姑娘……
金舫想得神魂颠倒,不觉为之痴了,他伫立良久,瞧见天上的月儿已偏西,轻轻叹息一声,转身入房。
就在他转过身躯之际,蓦觉肩头被人轻拍一下,接着有个淸悦平静的声音说道:「你大槪已经睡不着,还是跟我走吧。」
金舫骇然一震,掉头急瞧,不禁失声惊呼道:「啊,是你——」
此刻出现于他身后的是个头戴一顶大斗笠的黑衣人,他微微颔著头道:「丢下一块银子,咱们到郊外去谈谈。」
金舫匆匆收拾行囊,取出一块银子放到桌上,再到马厩牵出自己的坐骑,便与黑衣人向鎮外走去。
两人步调一致,默默走着,显然各怀着无比沉重的心事,走出鎮外,行到一片野地上,黑衣人刹住脚步,缓缓仰头望着深蓝的夜幕,好半天才开口道:「你没有挑战么?」
金舫点头道:「没有。」
黑衣人猛然放落眼光凝注他,声调严厉地道:「说出原因来。」
金舫掏出一封信递给他道:「看看这个,这是你徒儿写给我的。」
他递信给黑衣人时手指有些发抖,心里又激动又难过,这是由于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位武林牢主人就是他的亲娘,然而自己的亲娘却还以武林牢主人的身分和自己相见,并且以严厉的口吻向自己问话,尽管这种严厉可以断定是假的,可是娘如果真疼爱自己的话,为甚么还要来这一套呢?
武林牢主人看完信,立刻将信撕得粉碎,愤怒的咆哮道:「好个鬼丫头,她竟敢教训我,简直反了,反了。」
金舫由于已经知道「他」是自己的生娘,这时瞧着她装出男人的举态声调发脾气,不禁也感到一丝好笑,当下也就暂时不想拆穿她的底牌,含笑道:「她说得并无不对,你既横得下心肠禁锢许多武林人物,自己的徒儿让人关一关倒也扯得过去,并且,如不是你创立那个武林牢,巫山也不至于有新武林牢的出现,那个阴阳人聂雄夫也绝不敢重返中原组织蝙蝠帮,凡此种种所造成的罪过,都应该由你一人负责。」
武林牢主人大怒道:「我不负责又待怎的?」
金舫叹息一声,垂头道:「那么,你创立武林牢如有某种愿望,你永远也达不到那种愿望。」
武林牢主人沉笑一阵,缓缓道:「这些都是废话,现在我且问你,你是不是答应要救出我徒儿的?」
金舫点点头,凝目等他继续说下去。
「哼,你可知道『一诺千金』这句话么?」
「知道。」
「那为甚么不挑战救她?」
「你徒儿的那封信,理由不够充分么?」
「你根本不必听她的话,你知道巫山那个甚么新武林牢的挑战办法,第三条是怎么规定的?」
「凡能接住本牢牢主一招者,即为获胜论,可将其妻女救走,无妻女者,可任意选择牢中一女为偶,届时并由牢主亲为主持婚礼……」
「那『任意』两字做何解释?」
「意思就是由不得她不肯。」
「那么你为何不挑战?」
「因为我挑战了也仍然救不了她。」
「胡说,你至少可以接住他三十招。」
「不,一招也接不住。」
「嗯?」
金舫遂将自己如何在途中邂逅那位武功比自己高强的神秘客黄淸,以及他如何率先挑战,结果接不住新武林牢主人一招而被关入牢,详细说了一遍。
武林牢主人诧异道:「黄淸?武林中哪有这号人物?」
金舫取出「寒香玉尺」说道:「这一柄玉尺是他声明赠给第一个挑战获胜的人,结果被我得了。」
武林牢主人视线触及他手上那一柄寒香玉尺,蓦然神色大大一震,探手一把抢过,目光炯炯反复细瞧片刻,突然发狂似的跳脚大叫起来:「天哪,原来是他……」
金舫紧张的急问道:「他是谁,你认识他么?」
武林牢主人紧紧握著寒香玉尺,激动地道:「怎么不认识,他就是你爹爹啊。」
金舫大惊道:「真的,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爹爹?」
他立刻发觉这话问得太可笑,因为眼前的武林牢主人是自己的生娘,她当然识得爹爹的东西,唉,想不到黄淸就是自己的生父,怪不得他面貌有几分酷似自己,怪不得他获知我的姓名后便一再折返与自己见面,并且有计划的阻止自己向新武林牢主人挑战,可是,他为何不说出他就是我爹爹呢?
这些思绪在他脑中一闪,武林牢主人已恢复冷静之态,开口回答道:「孩子,我听你娘说过,这只寒香玉尺是她当年送给你爹爹的东西——定情尺。」
金舫默默注视他一会,突然跃身上马,拨转马头便向南方驰去。
武林牢主人电闪般越至马前挡住去路,双目精光棱棱沉声道:「你想干甚么?」
金舫黯然道:「我要去找我爹爹。」
武林牢主人道:「但你不是说接不住新武林牢主人一招?」
金舫道:「不妨,我陪他坐牢。」
武林牢主人讶然道:「甚么意思?」
金舫泫然垂泪道:「因为我娘不要我,所以我只好去找爹爹了……」
武林牢主人微震道:「你娘怎会不要你?」
金舫低头泣声道:「要是她要我,就不会一直到现在还在瞒骗我。」
武林牢主人全身一震,双目精光暴射,眈眈凝望他一会之后,忽然敛目垂手长叹一声,走到金舫身边握住他的手腕,发出柔美悦耳的声音道:「是谁告诉你的?你爹爹?还是仙儿?」
金舫下马抱住她,哽咽著道:「是凌姑娘,她不是故意的……」
武林牢主人反抱住他,轻轻抚着他的头发亲切地道:「孩子,娘很对不起你,可是娘并无意要瞒你很久,娘只是怕你向我要求太多,你知道娘现在已弄得骑虎难下……」
「为甚么叫骑虎难下,娘?」
「因为娘早就感觉你爹爹可能是在和我赌气,你想想看,孩子,你想是娘对不起他么?难道娘应该先去找他么?」
「但是不管怎样,这事怎可牵连到那些无辜的武林人?」
「起初,娘的确有些任性,后来越陷越深,弄到现在,你看,娘要是解散武林牢,岂不教天下人笑话?尤其是现在巫山出现了一个新武林牢的时候……」
「唉,娘不想去巫山新武林牢挑战救爹爹和凌师妹?」
「那怎行?娘的资格比他老,要打只有他来,不是我去?」
「救爹爹和师妹要紧,哪能顾得这么多?」
「不行,再说你爹爹简直不可药救,我才不去救他。」
「这样好了,娘可以修一封战书给新武林牢主人,约他到某一地点决斗。」
「嗯,这倒是一个办法,明天回大巴山后娘就这么办。」
「娘不是说不下山么,今天怎又下山来了?」
「娘虽发誓不下山,可是武林牢主人可没有发誓呀。」
「娘下山期间,要是有人上山挑战怎么办?」
「不会,娘已在山下挂出一块告示牌:『本牢整顿内部,暂时停止挑战一月』……」
「哈哈。」
「噫,别做声,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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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一二三



明亮的目光下,远远的有两条黑影直扑过来,那种轻灵的身法和骇人的速度,若非金舫亲眼目睹,简直不敢相信武林中还有这种人物,还有这种飞行造诣几乎高出以轻功见长的天山雪婆婆一倍以上的人物。
武林牢主人瞧着那两条黑影奔至二十丈左右,嘴里发出一声惊奇的轻噫,随即背过身子取下脸上的面纱,再脱下头上的大斗笠,现出庐山真面目——一个三十多岁的美丽妇人风姿来。
金舫惊讶道:「娘,怎么了?」
武林牢主人笑道:「那是一老一少两个外国人,既是外国来的武林人,娘大可不必让他们知道他们今晩遇见的就是名震天下的武林牢主人。」
话声刚落,那两个外国老少业已奔到近处,老人年约五旬,红发蓝眼,满面于思,额上至嘴唇有一条刀疤,相貌甚是狰狞威严;那个年轻的倒不必形容,原来竟是金舫黄昏时在水围城遭遇的三个外国蛮子中,那个年纪最轻的洛克青年。
疤面老人拉着洛克飞奔,堪堪经过武林牢主人的身边时,洛克一眼瞥见金舫,连忙大叫道:「师叔,就是他。」
疤面老人闻言身形倏然一刹,徐徐转过身子,蓝睛熠熠盯着武林牢主人和金舫打量起来。
武林牢主人视如未见,一手抚住金舫肩头,无限关切地轻问道:「孩子,你的伤碍事么?」
金舫抬脸笑道:「不打紧,我赢小的大槪没问题。」
疤面老人微哼一声,慢慢举手指著金舫吐出粗矿的声音道:「少年人,过来回答老夫几句话。」他说的汉语颇为流利,若非相貌特异,简直使人无法分别出来。
金舫待要走上,武林牢主人伸手拉住他,一面含笑凝望疤面老人道:「我是这孩子的母亲,有甚么话何不问我?」
疤面老人微微一怔,映映眼睛冷笑道:「这倒好,妳儿子无缘无故重伤老夫两个师侄,老夫此来正要找他家长算账。」
武林牢主人挺眉一笑道:「那么现在就开始算吧。」
疤面老人沉脸道:「老夫要先问几句话。」
武林人主人又挺眉一笑道:「那么现在就开始问吧。」
疤面老人一仰脸威严地道:「妳儿子的武功是谁教的?」
武林牢主人笑道:「他师父教的。」
疤面老人怒道:「他师父是谁?」
武林牢主人笑道:「中原一个武林人。」
疤面老人大怒道:「妳要命就好好回答老夫的话。」
武林牢主人脸上笑靥盎然,脆声道:「你要命就乖乖给我滚蛋。」
疤面老人怒吼一声,猛然右脚往前横踩半步,竖起右掌疾推而出,暴喝道:「给老夫躺下!」
掌风如闷雷低吼,劈出的不仅是猛烈出奇的力道,而且是一股炎热无比的气流,好像一道火焰对着人喷去一般。
武林牢主人察觉对方掌力怪异,疾忙一把将金舫揽到身后,同时也自扬手一掌疾拍出去。这一掌,可说是她自从创立武林牢以来第一次倾力施为的一掌,因为她尙摸不淸这个外国佬的路数,另一个原因是认为打死一个外国人——尤其这个看来凶蛮的疤面老人——似乎不是一件会使人负疚的事。
说时迟,那时快,双方掌力一接,轰然发出一声崩天般的巨响,劲风四激,五丈周围的地上被劲风台起一片深达半尺的尘土,一时烟灰弥漫空间,视界顿呈浑沌。
好一会,声敛烟消,视界恢复明晰,那疤面老人站立的空地上赫然铺着一滩鲜血,但疤面老人和洛克却已消失不见,不知去向了。
金舫何曾见过如此惊天动地的场面?惊怔怔的呆立半晌之后,忽然敏感的心头一惊,急转到武林牢主人身前问道:「娘,您没事吧?」
武林牢主人闭目不言不动,娇靥血气浮现,过了好半天方始恢复原来的气色,缓缓睁开眼睛道:「孩子,上马,咱们追下去。」
金舫迷惑地道:「追?」
武林牢主人颔首道:「嗯,本来为娘一向不理武林牢以外的事,但这个外国佬的来历非得弄他个淸楚不可了。」
金舫惊道:「为甚么?」
武林牢主人道:「上路再说。」
金舫牵过坐骑笑道:「娘,您坐吧。」
武林牢主人笑道:「不必在这方面表示孝顺,快给我上去。」
金舫知道自己若不乘马,绝不能跟娘并肩赶路,当下只得跨上马鞍,问道:「他们往哪里跑了?」
武林牢主人一指北方,回手一拍马身,于是母子俩一骑马一徒步,并肩以最快的速度往前疾赶……
「娘,刚才是怎么一回事?」
「他受了伤,不过娘也没有占到多少便宜。」
「追他们的理由呢?」
「如果让他去我们武林牢挑战,娘绝无法在一百招之内胜他,所以这怎么得了?」
「他们是西域大宛国来的,据说来了九个,三个一流,三个二流,三个三流,刚才那个青年属于三流脚色,只不知那个疤面老人属于哪一流的?」
「当然属于第一流,刚才他太低估娘的实力,故此未出全力,即至受了伤,自知已无力扳回,因此逃了。」
「想不到大宛国有如此高手,但不知他们此番进入中原意欲何为?」
「这个我不管,我只想阻止他们入牢挑战。」
「对了,娘,您的武功是哪里学来的?」
「这是娘在找你爹爹期间无意间获得一场奇缘,这事以后有空再告诉你。」
「娘几时向新武林牢主人挑战?」
「最快恐怕也要一月之后。」
「为甚么要等一月之后?」
「有个原因,但娘现在不能告诉你……」
母子俩边追边谈,追出二、三十里路,仍未发现疤面老人的一点踪迹,武林牢主人叫金舫停马,说道:「这样追赶不行,孩子,娘要自己追去,你先回武林牢去吧。」
金舫道:「不,我要赶往太白池找杨师妹,同时帮助十二门派抵抗蝙蝠帮。」
武林牢主人一怔道:「何必管闲事?」
金舫苦笑道:「那怎可说是闲事,娘?」
武林牢主人轻叹道:「好吧,娘先走一步,你诸事小心。」
她脸露苦涩笑意,举手拍拍他的手腕,飘然起步向前走去,身形微动便是六、七丈,眨眼便走得无影无踪。
金舫亦随后纵马前进,不久天已破晓,他经过一个小鎮,下马买药敷了伤口,再买些干粮带在身边,然后继续马不停蹄向太白山赶去,一路未生事故,第三天黄昏赶到陕西佛坪县,那巍峨雪白的太白山已举目可见了。
他关心茵儿以及那守护太白池「神机玉盒」的十二派高手的安危,决定稍事歇息之后再连夜登山。他策马在街道上徐行,正想找一家酒楼打尖,忽然身后越上一个面目端正的劲装青年,一把抓住他的疆索笑道:「朋友可是一壶先生的高徒?」
金舫心头微震,点头答道:「正是,兄台有何指教?」
劲装青年神秘一笑道:「有人想见你,请随在下走吧。」
金舫讶问道:「谁要见我?」
劲装青年微笑道:「去了你就知道,在下奉命不能在此时说出。」
金舫皱眉沉吟道:「兄台贵姓,隶属何派门下?」
劲装青年笑道:「抱歉,这个亦在守密之内。」
金舫不由冷笑道:「蝙蝠帮么?」
劲装青年笑道:「秦小侠怎的如此多疑?」
金舫道:「要是在下不愿去呢?」
劲装青年道:「秦小侠身怀绝学,难道还有甚么値得顾虑的?」
金舫思忖片刻,遂点头道:「好吧,你带路便了。」
劲装青年于是领头快步向城外走去,出城沿河走到一片杂树林,穿过树林便见一片广阔的坟场。劲装青年走到一座两旁立有旗竿和石翁仲的大坟墓前,朝着墓碑躬身一礼,说也奇怪,那块墓碑就在受了一礼之后,慢慢往地下沉落,露出一个长方形的洞口,里面阴森森的甚么也看不见。
劲装青年侧身对金舫撇手笑道:「秦小侠请进。」
金舫瞧得疑心大起,暗忖:这匿居坟墓中的人绝非正派人物,自己这一进入若中了他们的圈套可划不来,当下摇摇头道:「我不进去,谁要见我,你去请他出来好了。」
「阿弥陀佛。」
一语未了,坟墓中忽然响起一声宏亮的佛诵,接着由墓口钻出一位浓眉大眼、身披袈裟的老和尙,竟是少林监寺僧智慧大师。
金舫一见大奇,连忙下马拱手道:「原来是智慧大师,大师父何在此?」
智慧大师合十顶礼道:「一言难尽,秦小施主请先入墓再详谈如何?」
金舫此时已不再有丝毫怀疑,拱拱手道:「好的,大师父先请。」
智慧大师也不多说,转身俯头钻入,金舫随后跟进,只见一条通道笔直斜伸而落,行约十丈视界豁然大宽,眼前出现了一座气势雄伟的宫殿式大厅,大厅上雕龙画栋,灯火辉煌,中央深垂著黑绒布幔,两边一式摆着两张太师交椅,再接下是各排八张紫檀椅,此刻厅中阑无一人,静谧至极。
智慧大师以手势招呼金舫入厅,分左右在最末两张紫檀椅坐下,金舫摆头四处张望一阵,仍摸不透这是个甚么地方,心里甚感惊奇,当即欠身拱手问道:「请问大师父这是个甚么地方?大师父派人引在下到此有何见教?」
智慧大师伸手一指厅上的黑绒布幔笑道:「要见秦小施主的并非贫僧,而是他——」
随着他的手势,黑绒布幔分左右缓缓拉开,登时现出一幕骇人的景象来。
一张龙案后面,高高坐着蝙蝠帮主聂雄夫,而在他身后,又一排肃立著一后三夫人——皇后欧阳宝桂、贵妃杜金花、贵嫔柳竺、贵人林镜霞。
金舫惊得跳起来,戟指少林智慧大师喝道:「嗨,大师父你这是甚么意思?」
智慧大师举手往脸上一抹,露出黑蝠堂主「赤麒麟」卞牙山的面孔,然后起身含笑向他抱拳一拱,表示很抱歉的意思。
金舫暗叫上当,思忖电转,觉得万万不能在这种没有退路的地方和他们动手,正欲转身冲出大厅,哪知才一回头,视线瞥及厅门,整个人便怔住了。
原来厅门口上,此时已悄无声息的巍立著一红一白两个人——蝙蝠帮二护法「南极神君」阴烈风和假天外不速客。
这两人若论单打独斗,自己已无所畏惧,但此时双双站在厅门挡住去路,分明有意联手,这一来自己别说远非敌手,甚至要将他们同时迫离厅门恐怕也要大费一番手脚了。
他正在寻思无计暗暗着急之际,只听厅上蝙蝠帮主嘿嘿怪笑道:「秦舫,何不安安静静坐下来谈一谈?」
金舫转过身子怒目而视道:「跟你这家伙有甚么可谈的?」
蝙蝠帮主道:「有,谈话的材料多得很,譬如说我们已取得太白池下的『神机玉盒』之事。」
金舫心头一震,脱口道:「甚么,你们已取得神机玉盒?」
蝙蝠帮主颔首笑道:「不错,很奇怪么?」
这确是颇出意外的一件事,前几天一后二夫人和左护法「南极神君」均在黄淸和金舫的掌下负了内伤,蝙蝠帮尽管实力强盛,但要在这种实力大挫的情况下消除十二派高手的纠缠而夺走池下的神机玉盒,实也不是一桩易事,莫非他们扯谎?
蝙蝠帮主见他面有不信之色,轻咳一声,愉快的笑道:「要是你不信,本帮主现在就给你看两样东西。」他说着手一抬,那布幔后走出一个黑蝙蝠,双手高托一大盘用黑布盖著的东西,走到厅中放落地上,轻轻揭去黑布,九颗血淋淋的人头立刻呈现眼前,人头有僧有道有俗,有的瞪着眼睛有的吐著舌头,情形凄惨恐怖已极。
金舫吓得面色苍白,又惊又怒,戟指龙案后面的蝙蝠帮主大喝道:「吠,你这个阴阳人好残忍,下来,我打死你!」
蝙蝠帮主挥手命黑蝙蝠拿走人头,再由龙案下取出一个圆形的黑亮盒子,笑道:「这些人与你非亲非故,何必发这么大的火?现在再看看这个,你知道这是甚么东西么?」
金舫虽未见过那东西,但想来必是「神机玉盒」无疑,一时瞧得热血沸腾,恨不得一把将它抢过来捣碎让它爆炸,炸死了他们才好平息胸中怒火。
蝙蝠帮主得意地笑道:「这就是当年武圣太白仙翁沉埋池下的神机玉盒,里面盛有十二颗长生不老丹和十二种武林绝学,我只要打开它,嘿嘿,管他甚么武林牢主人,又甚么新武林牢主人,一个个都得在我聂雄夫面前俯首称臣,嘿嘿嘿……」
金舫怒「哼」一声,冷笑道:「你虽得到它,但没有十二只金钥仍是枉然,神气甚么?」
蝙蝠帮主点点头笑道:「不错,但你大槪还不知道,上次我们在王屋山开会时已得到八支金钥,后来又将少林、武当、华山三支夺到,现在只差你身上那支龙钥而已。」
金舫心里暗惊,力持鎮静地冷笑道:「胡思乱想,那支龙钥早就不在我身上了。」
蝙蝠帮主笑道:「我们已调査得淸淸楚楚,那支龙钥在你身上绝无疑问,你抵赖也没有用。」
金舫不觉探手抓住怀中的龙钥,扬眉冷笑道:「好,龙钥在我身上没错,但你们谁敢一动我先把它揑碎。」
蝙蝠帮主笑声一敛,双睛射出两道寒电似的目光,沉声道:「你好好拿出来,我给你一份。」
金舫摇摇头道:「不要。」
蝙蝠帮主道:「两份?」
金舫仍摇头道:「不要。」
蝙蝠帮主道:「那么你要多少?」
金舫觉得这一著能够制住他,暗暗得意,不由泛笑道:「对不起,我全部要。」
蝙蝠帮主突然仰头嘿嘿大笑,喝道:「来人,再搬出一样东西给他瞧瞧。」
喝声一落,布幔后有两个黑蝙蝠抬着一个大字形的木架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红衣少女,她双手双脚被紧紧缚在木架上,一颗螓首低垂著,看样子正陷在昏迷状态之中。
金舫瞧淸之下,只惊得魂飞魄散,差点急昏过去。
那是茵儿?一点不错,那正是他的师妹雪里红杨茵茵。
蝙蝠帮主闪出龙案站在木架边,一手按住茵儿头上百会穴,咧嘴嘿嘿狞笑道:「现在轮到你了,你敢妄动一下,我便震碎她的脑袋。」
他边说边伸手在茵儿脑后摸了一下,茵儿「嘤咛」一声,慢慢苏醒过来了。
她抬起秀丽的脸庞,茫然四顾一眼,瞧见金舫站在厅下,登时花容大变,骇然惊叫道:「舫哥哥,你快跑。」
蝙蝠帮主接口笑道:「跑?他才不是无情无义之徒。」稍一停顿,转望金舫狞笑道:「怎么样,愿不愿拿出来?」
金舫惊怒交集,一颗心扑扑狂跳,有心想扑上一拼,但自己距离木架约有一丈五、六之遥,冲势再快也赶不上蝙蝠帮主的魔掌,唉唉,这下可怎么办……
蝙蝠帮主怪笑道:「现在我数到三,你若愿意交出龙钥便放你们走路,否则便脱光她的衣裳,再命我一个部下与她当众成其好事。」
他默望金舫片刻,见他毫无交出龙钥之意,不由沉笑数声才开口喊数道:「一、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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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7 22:36: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七章 蝙蝠帮来老大



蝙蝠帮主数到「三」字,看见金舫仍无屈服之色,不由掀唇嘿嘿冷笑一阵,转向肃立在旁的一个黑蝙蝠挥手命令道:「动手,脱光她的衣服。」
黑蝙蝠应命而上,动手便脱起茵儿的衣裳来。
可怜茵儿身上穴道被制,欲挣无力,只急得娇靥飞红,泪流满面哭骂道:「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时値秋季,她身上穿的衣服不多,才脱下上衣便露出贴身亵衣,露出两条均匀细腻白如羊脂的臂膀,那黑蝙蝠毫不留情,开始着手「解带」起来。
茵儿吓得魂飞魄散,骇然尖叫道:「舫哥哥,他再脱下去我要咬舌头了。」
金舫悚然一惊,举手喝道:「停,我给你便了。」
蝙蝠帮主即命黑蝙蝠停手,伸臂笑道:「那么丢过来。」
金舫恨恨地道:「你先放了我师妹,我再给你。」
蝙蝠帮主闪目笑道:「你们两个小鬼现在都有一身不俗的武功,本帮主虽不怕,但也犯不着惹麻烦,你先交出龙钥我一定放她,绝不食言就是。」
金舫忖度再僵持下去还是自己输,只得取出龙钥丢过去,蝙蝠帮主接住龙钥,一面翻覆欣赏,一面哈哈大笑,然后转身扬指隔空解开茵儿的麻穴,吩咐黑蝙蝠将她放下。
茵儿手脚恢复活力,抢过衣裳匆匆穿上,奔下厅纵身投入金舫怀里,嘤嘤哭道:「舫哥哥,我害你吃亏了。」
金舫正待开口安慰她几句,突觉腰间一麻,登时浑身酸麻无力,瘫痪地倒了下去。
茵儿跳到一旁,脸上变悲伤为欢笑,拍手格格娇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好像做了甚么得意事的样子。
金舫大惊失色,急喝道:「茵儿,妳开甚么玩笑?快放开我。」
茵儿举手往粉脸一抹,娇媚地笑道:「秦公子,瞧瞧我是谁,你又上当啦。」
金舫一看所谓茵儿者,竟是蝙蝠帮十二公主中的第八公主池小莲乔装的,原来这墓厅中虽然灯火辉煌,究不如外面来得明亮,刚才她被缚在木架上,旁边灯光摇曳看不真切,又因她表演得太逼真,料不到竟然又是一个假的,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破口大骂道:「狗男女,你使诡计算不得好汉,有种的放了我,咱们真刀真枪斗一斗。」
嘴里在骂,心头倒像放落一颗巨石,一时轻松不少,因为毕竟茵儿没有落入他们手里,这总是一桩値得庆幸的事。
蝙蝠帮主哈哈大笑一阵,说道:「秦舫,你和大巴山武林牢主人看来交情深厚,今天留你不得了。」
金舫心里暗惊,吓唬道:「你敢怎样?告诉你,武林牢主人是我——是我爹爹,今天你敢动我一下,我爹爹不把你粉身碎骨才怪呢。」
蝙蝠帮主惊讶道:「噢,武林牢主人是你爹爹?」
金舫道:「不错,你若要命就赶快把我放了,还有那支龙钥也得还给我。」
蝙蝠帮主走到他身边,双睛射出一片杀气,沉声冷笑道:「你虽是武林牢主人的儿子,但本帮今天骗你来此神不知鬼不觉,我只要做得不留痕迹,谁还知道是我杀的?」
金舫冷笑道:「哼,我爹爹知道你们要夺取神机玉盒,所以先叫我来看看,我今天若死了,他还会不知道谁杀的么?」
蝙蝠帮主怔了半晌,忽又大笑道:「即使知道,我又何惧之有?等下我启开神机玉盒服下几颗长生不老丹,再把武圣的十二种绝学琢磨一下,那时纵使两个武林牢主人一齐来我也不怕了。」
金舫听得背脊一阵寒麻,脑中飞忖之下,立刻按口道:「哼,简直梦想,我爹爹马上就到,你还来得及练功夫么?」
蝙蝠帮主笑道:「你爹爹知道你此刻正在这个墓厅之中么?哩小嘿,老实告诉你吧,这里便是本帮总坛所在地,我既然骗你到此,早就决定取你性命,嘿嘿……」他边说边抬起右脚,慢慢往金舫脸上踏下去……
这一踏下去,金舫一颗脑袋不被踏碎才怪,正在这危急万状之际,忽听右护法假天外不速客开口道:「帮主请等一下。」
蝙蝠帮主收脚抬目笑道:「右护法有何意见?」
假天外不速客躬身道:「卑职以为要杀死他也不必急在一时,何不暂时把他关禁起来,说不定将来可以利用他做些事情。」
蝙蝠帮主思忖片刻,颔颔头表示同意,随对一个黑蝙蝠吩咐道:「去取一条牛筋来,这小子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可能已会御气冲穴,不用牛筋捆着难保不被他逃掉。」
黑蝙蝠取来一条牛筋,将金舫五花大捆起来。
蝙蝠帮主回到龙案后坐下,取出神机玉盒放到案上,再掏出十二只金钥,由鼠钥开始逐一对着盒孔插进去,插到第十只狗钥,忽然嘴里「咦」了一声,机警地将狗钥抽出来反复检视,惊诧道:「右护法,这支狗钥恐怕有问题吧?」
假天外不速客走近龙案凑头过去道:「怎么会有问题?这是卑职亲手由华山掌门人手里夺来的啊。」
蝙蝠帮主嘿嘿笑道:「恐怕是赝品哩。」
假天外不速客讶道:「赝品?帮主如何看出来的?」
蝙蝠帮主冷笑道:「我每插进一支都会听到『喳』的一响,只有这支狗钥听不到声音。」
假天外不速客沉吟道:「唔,莫非那蜗庐隐士知道我们夺他金钥,就事先打造一支假的带在身上?」
蝙蝠帮主道:「蜗庐隐士游化龙出名的诡计多端,此事极有可能。」
假天外不速客欣慰地笑道:「还好帮主机警过人,否则等到十二支金钥一齐旋动时,咱们岂不要被炸成一块一块了。」
蝙蝠帮主道:「那游化龙简直死有余辜,如今你看怎么办?」
假天外不速客道:「他现在被关在武林牢里,此事当真相当棘手……」
蝙蝠帮主目闪凶光道:「不知那哈拉密等四位挑战结果如何?如能与武林牢主人拆上百招,要由游化龙手里取到狗钥倒也不难……」
正说著,忽见那个早先引金舫来此的劲装少年匆匆奔入厅,在厅下屈膝跪禀道:「禀告帮主,哈老前辈等四人回来了。」
蝙蝠帮主惊「噢」一声,迅速将神机玉盒放入龙案下,起身便走下厅去,就在此时,厅门人影连闪,业已走进四个身穿大花袍的外国佬来,这四个外国佬是一个七旬老人和三个中年人,都是红发蓝眼鹰鼻,身躯伟岸,神态极是粗犷傲慢。
他们一走进大厅,蝙蝠帮上自帮主下至黑蝙蝠全体毕恭毕敬的朝他们躬身施礼,四个外国佬嘴里只是唔唔轻哼,连头也不点一下,那个名叫哈拉密的老人更是跋扈得可以,居然一迳走到龙案后一屁股坐了下去。
金舫躺在地下瞧得惊奇万分,心想:这四个外国佬可能就是大宛国来的九个高手之四,那个名叫哈拉密的老人可能更是三个一流高手之一,可是这些人和蝙蝠帮究竟有何关系?居然一进来就以师长的气派坐上了蝙蝠帮主的大位,莫非蝙蝠帮主的地位是仰赖大宛国撑腰的?
只见那蝙蝠帮主神色有些尴尬,侍立于龙案旁,拱手陪笑道:「哈老前辈昨日前往武林牢挑战,不知结果情形如何?」
哈拉密似乎为了甚么事正在心情不愉快,闻言双睛一瞪,满不高兴地道:「你以为老夫会输给他?」
蝙蝠帮主俯身道:「老前辈为西域第一高手,一身太阳神功旷古绝今,那武林牢主人纵然厉害,亦岂是老前辈之敌……」
哈拉密摆手道:「你别拍马屁了,老夫还没有和他较手,也许当真胜不了他呢。」
蝙蝠帮主讶然道:「老前辈与三位师兄还没去挑战么?」
哈拉密皱眉道:「去了,可是那武林牢挂出一块告示牌,写着『本牢整顿内部,暂时停止挑战一月』哼,老夫不耐烦,闯进铁锁谷一看,原来那武林牢主人不在家。」
蝙蝠帮主骇然道:「甚么,武林牢主人当真下山来了?」他原以为金舫早先所说都是一派扯淡,这一听武林牢主人不在家,不由机伶伶打个寒颤,连忙别脸向厅下的黑蝙蝠命令道:「你们快把那小子带到水牢里去,好好看守他。」
一个黑蝙蝠应声上前抱起金舫,哈拉密注目微讶道:「这少年是谁?」
蝙蝠帮主道:「他是武林牢主人的儿子。」
哈拉密轻哦道:「你捉他干么?」
蝙蝠帮主嗫嚅道:「他……这小子老是与本帮为敌,所以把他擒下,准备必要时处死他……」
哈拉密立刻向那黑蝙蝠摆手道:「喂,把他放下来。」
黑蝙蝠移目望望帮主,见他向自己点头,于是便把金舫放下,退到一旁肃立。
蝙蝠帮主陪笑问道:「老前辈有何见教么?」
哈拉密颔头道:「他既是武林牢主人的儿子,老夫要先掂掂他的斤量,如果老夫的徒弟能胜得他,老夫自然也能胜得武林牢主人……」皱眉轻「唔」一声,接着又道:「老夫此次进入中原,觉得你们中原武林并不如你说的那么无能,譬如老夫昨天闯入武林牢时,就碰到一个高手。」
「噢,他是不是大阎王楼舜庭?」
「不,那是一个看来疯疯癫癫的老头子,他和那个小姑娘——就是那天在太白池被她走脱的那个小姑娘——他们由谷下奔上来,恰巧和老夫遭遇,那小姑娘不知向他说了甚么,他扑上来便和老夫动手,嘿嘿……」
「结果怎样?」
「老夫稍占上风,但那是因为他神智有点不正常,所以我想,像那种高手都还是武林牢主人的囚犯,恐怕那武林牢主人比你估计的还要高呢。」
「老前辈遭遇的那个疯老人就是武圣之子『流浪叟』葛玄,他原是被我骗去武林牢挑战的,不知怎的竟趁武林牢主人不在破牢逃出来了?」
「你的做法完全与老夫相反,我们大宛国只是想凭实力征服中原武林,你却处处使用诡计,这样怎能使人心服?」
「是,老前辈教训得是……」
「现在你去解开那少年的穴道,让他调息一会。」
蝙蝠帮主以目示意黑蝙蝠解开金舫身上的牛筋,自己再过去为他解开穴道,拍拍他肩头冷笑道:「秦舫,好好调息吧,等下要教你尝尝大宛国太阳神功的滋味。」
金舫情知那三个中年蛮子身手一定较前些天碰到的疏勒三人高一级,自己今天若输了,恐怕要折了娘的名头,当下不敢怠慢,就地盘膝瞑目调息起来。
这时,那哈拉密转向蝙蝠帮主问道:「雄夫,你和这少年动过手没有?」
蝙蝠帮主道:「以前曾经稍微接触过,现在这小子已远非昔日可比,那天本帮阴护法竟被他三掌——击伤内腑。」
哈拉密淡淡瞥了那个「南极神君」阴烈风一眼,再回对他笑道:「那等下你也可以和他试试。」
蝙蝠帮主支吾一下,忽然现出羞涩之态,忸怩著道:「今晚不行,老前辈您知道……」
哈拉密哈哈大笑道:「那个时辰到了么?」
蝙蝠帮主低头作含羞状,发出娇脆的声音道:「嗯,是到了呀……」
哈拉密大笑道:「哈哈,像你这种人倒相当有趣,一会变雄的,一会变雌的,真他妈的有意思。」
那三个中年蛮子也仰头捧腹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中,金舫已由地上缓缓起立。
哈拉密笑容一敛,双目精光如炬,站起宏声道:「少年人,老夫现命一个徒弟和你较量,你如能获胜,老夫放你回去。」
金舫岸然道:「好,在下虽然未曾学到我爹爹十分之一的武功,但今晚仍极乐意与令徒一试。」
哈拉密转望三个中年蛮子之一道:「乌垒,你下去。」
那名叫乌垒的中年蛮子双掌一合,拍然一抱拳,旋身便步下厅朝金舫走过去,神态威棱,目光如电,步履稳沉无比,气派之盛并非疏勒三人可比。
金舫证诸那天与疏勒拼斗的情形,此时面临比他高一级的人物,不由心里有些紧张,这时乌垒已走到面前七、八尺之处,立刻抱拳一拱道:「尊驾打算怎么比?」
乌垒淡淡道:「听聂帮主说你三掌击伤阴烈风,那么咱们就来对三掌试试。」
金舫微笑道:「你要不要先行功运气一番?」
乌垒摇头道:「不必,你只管发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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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7 22:37: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八章 水里牢现贵人



金舫早已运足十二成功力贯注右臂,闻言也就不再客气,只说了声有请,扬掌便向他轻轻拍了过去。
翻天第一掌「此恨绵绵」的特色便是以缓慢的动作而发出开山裂石的力道,而且掌力无声无息绵绵不绝,与抗者若非一流内家高手,往往因发觉太迟而措手不及,于是如果这一掌是由武林牢主人发出的,那么对方便是蛇牢囚犯了。
但是,金舫现在打出的这一掌,力道却比武林牢主人在七絃琴上打出的猛烈得多,这是因为武林牢主人无意将挑战者打死,而现在的金舫却害怕不是对方敌手,故此全力施为了。
那乌垒的确是大宛国二流强的武士,经验何等丰富,一见金舫掌出缓慢无声,立知是属于最上乘的一种掌法,不由脸色微变,轻敌之心立收,即时也举掌平胸直推出去,一股炎热无比的气流应手而出,顿时波及整个大厅,劲力发出一片沉闷的声响,宛如猛虎在低吼著。
说时迟,那时快,双方掌力一触之下,只听「蓬」的一声巨响,刹那间大厅好像地震一般,四壁颤动,油灯掉落,布幔飞扬,夹杂着两个黑蝙蝠被四激的掌力震飞出去的惊叫声,乱七八糟的闹成一片。
金舫只觉恍如身处火炉中,被一股凌厉而灼热的力道击得全身热辣辣的生痛,脚下站立不住,登登登的退出四、五步。
乌垒也没有占到便宜,胸口好像被铁杵撞了一下,顿觉五脏翻腾,血液沸涌,踉跄倒退三、四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
哈拉密闪出龙案喝问道:「乌垒,怎么样?」
乌垒摇摇头道:「没甚么,我大槪可以赢他。」
他说罢,闭目深吸一口气,然后举步再上……
「蓬」第二掌相对之下,金舫仿佛被烈火烧得焦头烂额,浑身奇痛又无力,身形往后退颠,颠到「砰」的一下,背脊撞上一支厅柱为止,这时候他满脑子只想着一样东西:水,水,我要泡在水里,你们干脆把我带到水牢里算了。
但是乌垒却也退了七、八步,并且觉得胸中有一股热热的东西直涌上喉头,味道甜甜,他拚命把它咽回去,同时双目怒睁如铃,像一个喝醉酒的凶汉,身子摇摇晃晃三度举步向金舫逼过去。
金舫挥舞手臂疯狂地大叫道:「来啊,来啊,咱们都到阎王那里报到去吧。」
「蓬!」
金舫一个身子应声飞起,飞出寻丈,「叭哒」摔落地上,昏厥过去了。
乌垒乌垒狂嗥一声,身躯颠出数步嘴里喷出一道血箭,仰身栽倒,翻身站起,接着双膝一屈,又萎顿于地,一面呕血一面指著躺在地上的金舫哈哈大笑道:「我赢了,你们看,他,他,他……」
※ ※ ※ ※
金舫苏醒过来时,发觉自己站在一间黑暗的水牢里,两只手被反缚在靠墙的一根木桩上,冰凉的水淹到胸部,皮肤有些刺痛,但也颇为舒服。很快的,他脑子里闪起逃脱的念头,哪知稍一运力挣扎,全身竟是麻木不仁,敢情又被点了麻穴,他忽然想起蝙蝠帮主早先说自己可能已会「御气冲穴」的话,这种功夫自己虽未试过,但目下内功已远非昔比,要运功自解穴道极可能办得到,问题是,解开穴道之后,能不能将缚在身上的牛筋挣断?
哼,不管怎样,我先试着运功解开穴道再说……他正想摒除杂念瞑目运功之际,蓦听一阵轻微的异响由头顶传下,立刻便见对面水牢顶端有一片巨石板正在慢慢移开,接着露出一个三尺正方的通口,一片灯光随之射下,立见一个身着黑衫的女人手上掣著一盏油灯由通口沿着石级走了下来。
啊,娘赶来救我了?他心头不禁「咚」的一跳,惊喜交集的运目瞧去,待得瞧淸黑衫女人的面貌,不觉惊噫一声,楞住了。
原来黑衫女人竟是林镜霞,蝙蝠帮主最宠爱的三夫人的林贵人。
林镜霞走到他身后的水牢边上蹲下,苍白的美脸上,两颗剪水秋眸流露着无比惊恐与关怀之色,轻声问道:「秦小弟,你没事么?」
这个身世可怜的痴女子,自从金舫了解她的为人和处境之后,一直在想着能有机会将她救出蝙蝠帮主的魔掌,可是这个机会还没有来之前,她反而又在金舫遭擒的时候来到他身边了。
数天前,金舫和她在途中互对一掌,那一掌,当真妙不可言,没有人想像得到那默默的一掌已使他们纯洁的友情更深入一层,尤其对林镜霞来说,那真是她毕生最快乐的一刹那,最値得回味的一件事。
金舫一见她来,惊喜之下,立刻兼想到其他的问题,当下焦急地低声道:「林大姊,妳不该来。」
林镜霞幽悽一笑,低头道:「我不怕,他刚才来干甚么?」
金舫愕然道:「他,妳说谁?」
林镜霞微怔,抬脸讶道:「右护法天外不速客呀,我刚才正要偷偷摸进来的时候,发现他正由你这里闪出去,吓了我一跳,还好没有被他瞧见。」
金舫惊道:「这个我不知道,我是刚刚苏醒过来的。」
林镜霞迷惑的颦颦蛾眉,沉思道:「那他进来干么?看他的行动有些鬼鬼祟祟的……」
金舫思索著道:「大槪是来看看我有没有绑牢,怕我脱逃甚么的吧。」
林镜霞摇摇头,接着端视他面色问道:「你内伤怎样了?」
金舫笑道:「我没有受伤,刚才只是被那乌垒乌垒的『太阳神功』烤得昏倒罢了。」
林镜霞瞪眼惊道:「不,那时你伤得很严重,那个哈拉密说你三天之内如不服下他的『冰参丹』必死无疑,你快运息看看。」
金舫依言调息运气一遍,觉得体内各部根本毫无受伤的迹象,不由微微一笑道:「我好得很,妳别听那个老家伙乱说——噢,对了,那些外国蛮子此番干甚么来中原的?他们和蝙蝠帮主有何关系?」
林镜霞见他确实未受内伤,芳心大慰,欣悦一笑道:「他们都是大宛国来的高手,其中的哈拉密是该国第一高手,以前蝙蝠帮主曾逃亡到他们国中,获得哈拉密指点武功,这一次蝙蝠帮的组成其实就是哈拉密授意的,他想征服中原武林。」
金舫忧虑地道:「但愿我娘能够打败他。」
林镜霞惊讶道:「你娘?」
金舫「嗯」一声道:「我娘就是武林牢主人,我刚才说爹爹是骗他们的。」
林镜霞眸中露出钦佩欢悦之光,凝望他半晌,忽然探手由胸怀里抽出一柄匕首,跳落水牢笑道:「来,我替你割断牛筋。」
金舫着急道:「不行,让蝙蝠帮主发觉妳就惨了。」
林镜霞伸手入水摸索著缚在他身上的牛筋,一面割断牛筋一面微笑道:「不会,她现在正陪着哈拉密的大徒弟格雪夫睡觉——」说到睡觉两字,这才感到说溜了嘴,不由羞得娇靥通红,赶紧把头垂了下去。
金舫看她羞成那个样子,愈发觉得她实在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子,心里想替她解窘,连忙笑道:「林大姊,妳跟我走好么?」
林镜霞神情一颤,抬起玉脸惊慌困惑地道:「跟你走?」
金舫含笑道:「嗯,跟我一道走。」
林镜霞表情又是高兴又是惊愕,瞪眼瞧他一阵,忽又红脸垂头道:「你这是甚么意思?我早说我年纪比你大,我是你的大姊,再说我,我……」
金舫心头骇然一震,慌忙接口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可以帮助妳永远脱离蝙蝠帮,不使那魔头再欺负妳。」
林镜霞轻「哦」一声,对金舫这种正确的解释却也没有表现出很欢喜之色,只仰脸淡笑道:「这才是的,要是你娘愿意收留我住在武林牢里,我倒可以跟你一道逃走。」
金舫大喜道:「对,我替我娘答应妳,通通包在我身上。」
林镜霞点点蝶首,潜入水里割断他脚上的牛筋,再钻出水面替他解开麻穴,跃上水牢堤边,摆头挥掉秀发上的水渍,笑道:「来,离开这个总坛之前你跟我走,出到外面我再跟你走。」
金舫跃出水牢,随她向通口走去,钻出通口,入目是一条黑漆的洞道,只见靠通口这边的洞壁下正有两名黑蝙蝠蹲坐地上呼呼沉睡,那情形分明就是负责看守水牢的。
林镜霞拉着他急步折向右边洞道走去,走出一大段路,这才回头窃笑道:「那两个黑蝙蝠不知怎么搞的?我一到来就在睡觉,一直睡到现在都没动一下。」
金舫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接着问道:「林大姊,妳可知道蝙蝠帮主将那个神机玉盒放在甚么地方?」
林镜霞道:「不知道,现在逃命要紧,你别再动那个脑筋了。」
金舫道:「这事可不能等闲视之,若让他——」一语未了,蓦见前面洞道上有一个白衣人大踏步迎面直走过来,来的,竟是右护法天外不速客。
林镜霞大吃一惊,迅捷反手掩住金舫嘴巴,除此之外却只是站着发抖,竟不知如何采取行动,其实也难怪她惊得不知所措,这条洞道笔直别无通路,除了向前走之外,只有向后跑一途,但她知道向后跑根本没有通路,因此只有站着发抖了。
金舫眼看假天外不速客直走过来,星目环闪之下,也知道只有拚命一途,于是越过林镜霞反迎上去。
他迅速运聚全身功力集于右臂,准备一掌将他击毙,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几分逃脱的希望。
假天外不速客机警地在距离金舫七、八尺处站住脚,目光灼灼凝望他片刻,忽然压低声音道:「经过大厅时务必小心,那哈拉密此刻正在厅上打坐。」
金舫闻言不由怔住,一时如坠五里雾中,惊诧的脱口道:「你说甚么?」
假天外不速客低声道:「你现在已没有听故事的时间,还是以后再告诉你吧。」
语毕,转身急步而去。
金舫大为惊惑,回对林镜霞问道:「林大姊,他这是甚么意思?」
林镜霞吓得脸色一片死白,惊恐的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别是知道打不过你,要骗我们出去的吧?」
金舫皱眉头沉吟道:「他为甚么要骗我们?这里是他们总坛所在地,他只稍开声一嚷,我们不是照样逃不掉么?」
林镜霞点点头道:「正是,这是甚么道理?」
金舫问道:「这个假天外不速客究竟是谁?」
林镜霞摇头道:「谁知道?本帮除了帮主一人,谁也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金舫忖度一下,拉起她决然道:「走吧,现在只有向外冲,拼一个是一个。」
林镜霞展颜笑道:「好,要是你不敌,我会和你死在一起。」
金舫也决定豁出性命一拼,因此胆气大壮,拉着她迈步向前走去。
走完洞道,迎面是两排长长的卧房,每个卧房窗帘深垂,微微透出灯光,隐隐传出淫荡的男女秽语笑浪声。
林镜霞含羞低声道:「这是黑白蝙蝠的寝房,走过这里便可直达大厅……」
金舫道:「那哈拉密如果真在大厅打坐,等下我动手挡他一阵,妳趁机先逃出去。」
林镜霞忙道:「不,你别妄动,由我设法将他骗开便了。」
金舫想得有理,便点点头道:「好,看情形再说,应该怎样做就怎样做。」
于是两人蹑手蹑足走上寝房外的长廊,走到长廊中段,一间寝房里突然传出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谁在外面?」
林镜霞吓了一跳,手抚胸口「噢」了一声道:「是我,林贵人。」
寝房中那人声调一变,发出粗矿的声调大笑道:「哈哈,我正在和这个小白羊谈妳,我说你们帮里的女人只有妳一个我看得上眼,哈哈,进来。快给我进来。」
那声调生涩而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是哈拉密三个徒弟之一。
林镜霞骇恐的望望金舫,着实吸了口气,极力吐出平静的声音道:「斐尔师兄别开玩笑,小妹此刻有事在身,不克奉陪……」
房中的斐尔怒道:「甚么鸟事?我就是叫你们帮主陪我,他也不敢推诿,妳快给我进来吧。」
林镜霞陪笑道:「那么请等一下,小妹去,去就来。」
房中「砰」的一响,似是斐尔一掌击在床上,跟着吼叫道:「不行,天大的事也暂时别管,大爷现在刻不容缓了。」
林镜霞笑道:「斐尔师兄现在不是有一个陪着么?」
斐尔嚷道:「这小白羊不行,腋窝里有一股臭味。」
林镜霞向金舫使了个眼色,走到房门口道:「那么,小妹要进去了,你……」
斐尔怪叫道:「推开,房门没有上闩啊。」
林镜霞又回对金舫做了个手势,随即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中立刻爆起一片满意的哈哈大笑,边笑边喝道:「小白羊,妳快滚蛋,大爷不要妳了。」
金舫迅闪至门旁,不一会儿,一个衣衫不整的白蝙蝠低头匆匆奔出,金舫运功弹出一缕指力,白蝙蝠「嘤咛」一声,娇躯绵绵倒下,金舫一把揽住她的腰肢,轻轻将她放倒地上。
房中的斐尔惊咦一声道:「喂,那小白羊怎么叫了一声?」
林镜霞嗤嗤笑道:「你不要她,她哭了。」
斐尔大笑道:「谁叫她有狐臭,哈哈,来,林贵人,快躺上床来。」
「哈哈,对了,对了,嗯?这有甚么可怕的,我们西域人胸上都长著毛。」
「来吧,把衣裳脱下,嘿,妳很会撒娇嘛。」
「哈哈,哈哈,噢——」
这声「噢」一落,房里霎时静下来了。
接着,林镜霞开门探出绯红的脸蛋儿,冲著金舫羞涩一笑,指指地上的白蝙蝠,示意将她抱进房里去。
金舫抱起白蝙蝠走入房,只见床上那个斐尔赤裸裸的仰躺着,两眼圆睁,表情木呆,不用说也知道是被林镜霞点住穴道了。
林镜霞背向床低头羞答答道:「把她放下,咱们快走。」
金舫将白蝙蝠放到斐尔身边,然后骈指狠狠在斐尔心口点了一下,俯头低骂道:「你这蛮子胆敢到中原撒野,现在我叫你一身功力尽失,永远躺在床上。」
林镜霞跺脚催促道:「快走吧,别跟他废话了。」
金舫拉过被褥将他们盖住,便与林镜霞走出寝房,继续蹑足向大厅那边走去。
一路未再发生事故,不消片刻,走到一个大门帘前,林镜霞拉住金舫附耳说道:「我先过去看看,你站着别动。」
金舫点头靠到房壁下站住,林镜霞于是放出步声姗姗走至门帘,挑帘进入大厅,瞬即不见。
只听林镜霞「啊」了一声道:「哈老前辈恁地坐在这厅上?」
哈拉密的声音缓缓答道:「老夫在等他们两位。」
「赫,莫两位前辈么?」
「嗯,他们一个去巫山新武林牢打探,一个去骊山找他的早年逃妻,预料今晚都该赶回来了。」
「那也不必坐在这里等呀?」
「房中空气太阴凉,老夫不习惯。」
「老前辈的太阳神功一发可使树叶焦枯,这等厉害的神功难道还怕冷么?」
「哈哈,傻丫头,烈火虽厉害也禁不住冷水一泼,这是物物相克使然啊。」
「这么说,老前辈的太阳神功看来也不是尽善尽美的了?」
「胡说,普天之下有谁能抵挡得老夫的太阳神功?譬如你们帮主练的『九阴黑骨掌』那是天下至阴的东西,以『阴毒』而论没有一人能盖过他,可是他却吃不住老夫十掌。」
「哦,原来如此,可是那房中的阴冷并不怎样厉害,老前辈反而不敢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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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7 22:38: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九章 红颜魂归离恨天



这一问,似是把个哈拉密问住了,良久之后才听他沉声答道:「这是因为老夫不能时时刻刻运行太阳神功之故,另外还有一些道理不能告诉妳,但是丫头,妳问这些干么?」
林镜霞笑道:「没甚么,晚辈只觉老前辈这么晩还不入房安息,感到奇怪罢了。」
哈拉密道:「唔,那么妳怎的也还不睡觉去?」
林镜霞道:「我睡不着,乌垒师兄一直呻吟不停,老前辈何不去看看他?」
哈拉密道:「是么?好,老夫这就去看看……」
旋听脚步声由厅中向右边响去,瞬即寂然。
林镜霞匆匆挑帘而入,向金舫招招手,金舫疾忙随她走进大厅,只见厅上灯火依然,四下静悄悄的没个人影儿。逃亡至此,可说已成功十分之八,因为只稍走出大厅,再经过一条长约十丈的洞道便可离开这个蝙蝠帮的总坛所在地了。
金舫和林镜霞相视欣慰一笑,同时飞步向厅外奔去。
就在将奔到厅门口之际,蓦地里,厅外一片足响,跟着有四个人疾步奔入厅,双方几乎撞了个满怀。
你道这四个冒失鬼是谁呢?不是别人,一个是大宛国三个一流高手之一,那个曾因轻敌而被武林牢主人一掌打得无影无踪的疤面老人,其余三个,也正是在水围城外被金舫打伤其二的疏勒、阿雷、洛克。
这老小四人除洛克外面色都有些蜡黄,看样子内伤尙未痊愈,而且似乎又经过了一场非常吃力的奔波,形相狼狈不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金舫一见他们突然奔入,这一惊非同小可,想也不想一下,扬起右掌便向他们疾劈过去,这一掌动作迅速,劲道猛烈,乃是翻天三掌最厉害的「石破天惊」,他虽是遽然而发,其力道的份量仍非一般武林高手所能望其项背。
疤面老人和疏勒三人作梦也没想到蝙蝠帮总坛所在会跑出敌人来,个个神色一怔,待得生起警觉,一股凌厉绝伦的掌力业已迎面卷到。
毕竟姜是老的辣,疤面老人一声沉嘿,右掌倏扬,就在千钧一发之间推出了一掌,倏然迎击出去。
「轰!」
声如闷雷,劲风呼啸,布幔飞扬,油灯熄灭……
金舫又被一股焰热气流「烤」得昏头昏脑,踉跄倒退三步,背脊撞著身后的林镜霞,双双跌倒地上。
疤面老者仓卒出手,又因原已负伤,发出的太阳神功竟未超过金舫多少,故此也被震得连退四、五步,疏勒三人更不用说,摇摇颠颠跌出大厅去矣。
正当此时,厅内另一扉门里忽然传出左护法「南极神君」阴烈风的怪叫声:「啊,右护法你……」话声至此而止,旋听「蓬」的一响,似是一个人的身躯倒下地。
金舫迅捷一跳而起,拉着林镜霞冲出大厅,星目掠处,不由得心头冒起一股寒气。
大厅外,疤面老人等四人业已静静站立等待着,三个年轻的一齐双手高举长弯刀,站成一个弧形,挡在对面出口的洞道外,虽然只是四人,但以他们的武功来说,何啻是一道坚不可破的铜墙铁壁。
金舫瞧得大为骇栗,别说自己远非疤面老人之敌,连疏勒三人的所谓太阳神功自己也曾领教过,端的快得要命,眼下他们只须同时动手,自己和林大姊绝难抵挡得住,唉,今天这条命看来当真要完毕在此了么?
他早先原存拚命之心,可是这回明明已可顺利逃出魔窖,却不道这四个煞神刚好由外面赶回来,功败垂成,心里委实不甘愿。
疤面老人抽动着面肉狞笑道:「嘿嘿,小子,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金舫没有话说,觉得实在甚么都不必说了。
林镜霞趋近他身边低声道:「我掩护你冲出去——」
她话罢,正欲奋不顾身飞扑过去,不料娇躯刚刚一动,那疏勒、阿雷、洛克突似中了某种极细小的暗器,闷哼一声,同时翻身栽倒。
疤面老人面色一变,厉喝声中翻起一掌猛劈而出,朝金舫当胸打去,这一掌已非刚才那一掌可比,其灼热凌厉的程度,即使对手是武林牢主人,恐怕也祇能斗个平手而已。
金舫忖度逃生已无希望,心一横,正待出掌全力一拼,蓦觉林镜霞闪到面前将自己抱个满怀,而与此同时,一股火焰般的劲气业已卷到,蓬然声中,只听林镜霞发出一声惨叫,身子宛如枯叶之迎风起飞,飞出寻丈之遥,摔倒地上。
摔落地上,林镜霞已是花容惨白,气若游丝,但仍紧紧将金舫抱住不放。
金舫震骇欲绝,疾忙挣脱她的环抱,跳起来举目一瞧,却见那疤面老人身前又多出了一人,那人全身白色背向自己巍立著,正是右护法假天外不速客。
疤面老人倾力劈出一掌后,似是内伤复发,此刻面色一阵白一阵红,身躯微微摇晃着,手指著假天外不速客厉声道:「右护法,替老夫将那小子擒下。」
假天外不速客说声「好。」突然反手向金舫掷出一个黑色小包袱,大喝道:「接住。」
金舫一看他打出一个包袱,心中大感惊奇,但想那东西绝不是暗器,便伸手将它接下来。
假天外不速客左手掷出包袱,右腕同时探去腰间悬剑,一片青虹乍然而起,好像夜空中爆出烟花,疾然洒向疤面老人胸前,大声道:「金舫快走。」话落,永字八剑急涌而出,顿时便将满头雾水的疤面老人逼退六、七步。
金舫尽管很为这个蝙蝠帮右护法的行动所迷惑,但一看时机难再,也就毫不犹豫的揽起林镜霞往洞中奔入,这条出口洞只有十丈长,他连窜两下便到墓门,一眼瞥见墓门紧封,当即拍出一记内家掌力,「轰」的一声将它击得粉碎,矮身疾飞出去。
这时已是半夜时分,天空黑暗,坟场上阴森寂静,他抱着林镜霞奔出坟场,漫无目的的疾奔一程,看看后无追兵,便在一处山麓树林中将林镜霞放下。
林镜霞嘴巴流出一丝丝的血,但神智尙在,痛苦的呻吟一声,断断续续地问道:「秦……小弟……没事了么?」
金舫蹲下道:「没事,林大姊,妳伤得很厉害吧?」
林镜霞唇边泛出一丝愉快的笑靥,轻轻道:「不……不要紧……姊姊即使……即使因此而死,也是很……值得的。」
金舫惶然道:「不要这样说,林大姊,妳过几天就会好的。」
林镜霞苦笑道:「是么?姊姊倒……不把性命……看得太重要……姊姊……我想跟你……说一句话……」
金舫道:「有话等好了再说,妳先休息吧。」
林镜霞道:「不,我一定……一定要说……」
金舫叹息道:「好吧,甚么事?」
林镜霞脸露欢欣之色道:「我要说……谢谢你。」
金舫讶道:「谢我?」
林镜霞笑道:「嗯,谢你……没有瞧不起我。」
金舫困惑道:「我怎会瞧不起妳,林大姊?」
林镜霞眼角挤出晶莹的泪珠,但依然含笑道:「因为……我是一个怪人的妻子,噢,不不,那还不是……不是妻子……」
金舫道:「别这么想,林大姊,我知道妳很好,妳是很纯洁的,妳没有错啊。」
林镜霞眼泪扑扑直下,道:「记得么?姊姊曾……向你述说我的身世……我是多么希望……希望能嫁到一个……正常而平凡的丈夫……可是我……不知前生做了甚么……坏事,唉……我现在快要死了……我要告诉你告诉你……我心中的一段秘密……希望你不要瞧不起我……好么?」
金舫着急道:「我已经说过,林大姊,我很尊敬妳啊。」
林镜霞苦然一笑道:「但是我……说出我心中的秘密后……你就不会再……尊敬我了……」
金舫道:「不会,林大姊,我永远尊敬妳的。」
林镜霞喘息一阵,哽咽著道:「那么我不……不说了,我只求你一件事……那……那……在我死前……你能不能……能不能……」
金舫流泪大声道:「我说妳不会死,林大姊,妳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
林镜霞惨笑道:「我自己知道……我的五脏已被震碎……你……能不能……能不金舫瞧她气色渐渐不好,不由悲痛万分,颤声道:「说吧,林大姊,但是妳绝对死不了的。」
林镜霞哭道:「秦小弟,你只当……只当姊姊发了疯……在我死前……求你……求你吻我一下好么?」
金舫听得一怔,但很快的,他已完全了解她的心境,毫不犹豫俯头便在她樱唇上亲吻著,悲切地道:「林大姊,我姓金,不是姓秦,那个武林牢主人是我娘,不是我爹爹,我刚才是骗他们的……」
林镜霞被他吻著的时候,脸上痛苦尽消,代之呈现一片欢欣安详之色,仿佛尽情沉醉于无比的幸福中,尽管这种幸福是短暂的,但她已经很满足了,因为她以前没有享受过,以后,也将永远没有了。她脸上现出一丝快乐的笑靥,然后慢慢的,有一种东西开始在她脸上消失……
金舫急得流泪大叫道:「林大姊,妳救了我两次性命,要是妳不认为我的想法太卑鄙,要是妳不讨厌我的话,妳——妳——妳——」
林镜霞精神微微一振,睁开美眸兴奋地凝望他一会,最后感伤地笑一笑,似乎已领会他的意思,轻启樱唇说一声:「不。」头往旁一偏,死了。
金舫抱着她大声呼唤一阵,见她毫无反应,不禁放声痛哭起来。
唉,这么一个可怜的女子,死了。
这么一个纯洁的女子,就这样死了……
月光昏暗,秋风瑟瑟,他抱着林镜霞的尸体飮泣不止,哭声在树林间缭绕着、徘徊著,不知经过多久,突然身后响来一片衣袂带风之声,显然有武林高手迫近到自己身后来了。
他迅速转身站起,举目急瞧,发现那假天外不速客手持长剑满身血迹斑斑的站在七、八尺外,眼睛深邃闪烁,充满怜惜注视著林镜霞的尸身,静立不动一下。
过了半晌,他忽然由面纱中呕出一口鲜血,身躯摇晃一下,惨声笑道:「死了么?」
金舫含泪拱手道:「是的,她为了救我,被疤面老人一掌震碎内腑……」
假天外不速客踉跄走到林镜霞的身侧蹲下,默默伸手抚摸她的臂膀一会,然后抬头激动地道:「你没有给她药吃?」
金舫低头道:「在下身上未带有伤药……」
假天外不速客道:「你还没有打开我抛给你的包袱?」
金舫惊道:「没有,那里面有疗伤药么?」
假天外不速客喟然道:「那是神机玉盒。」
金舫大惊,疾忙取出塞在胸怀中的包袱道:「天,我想也没有想到这是神机玉盒,可是,你们不是说那支狗钥是假的么?」
假天外不速客用剑支地慢慢站起,摇摇头道:「这事待会再说,此刻哈拉密等正在四处找我们,现在你把她抱起来,跟我走。」
金舫收下包袱抱起林镜霞,随着假天外不速客向山上走去。
假天外不速客显然也是身负重伤,举步艰难,好像一个体弱多病的老人,以剑当拐一步一步向上爬登,并不时吐著血,爬到山顶一片奇岩怪石堆中,他教金舫移开一块重逾千斤的巨石,自己当先钻入巨石后的一个洞穴中。
金舫再抱起林镜霞随他钻人洞,发觉这是个天然洞穴,越入越宽,里面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凭著前面假天外不速客的脚步声循进,曲折走了数丈,听得假天外不速客停下脚,接着听到「嚓」的一响,洞中燃起一片火折子的光辉,只见假天外不速客走到一片洞壁上点亮一盏油灯,立刻便萎顿地躺下地上去。
他,看样子也到了灯油竭尽的时候了。
金舫放下林镜霞的尸身,走过去问道:「这位前辈,在下能先替您做些甚么事么?」
假天外不速客闭目静息一会,忽然长叹一声道:「神机玉盒中的十二颗长生不老丹据说能起死回生,但它是十二门派之物,如果我侵夺它一两颗,你认为怎样?」
金舫惊愕道:「在下不知如何作答才好,但假如在下有一份权利的话,在下将它奉敬给前辈疗伤。」
假天外不速客微微苦笑一下道:「我不是说自己,我是说林姑娘,也许让她服下一两颗长生不老丹后能够将她性命拉回来。」
金舫心头大动,握拳摩掌一阵,决然道:「救人要紧,黄山派那一颗我负责好了。」
假天外不速客挥手道:「那么,快将神机玉盒打开来。」
金舫取出包袱,迟疑道:「可是那支狗钥——」
假天外不速客插嘴道:「我给聂妙姑的是假的,包袱里的是真的,你只管放心将它打开。」
金舫闻言不再迟疑,立刻解开包袱,入眼所见正是神机玉盒和十二支金钥,当下由鼠钥开始,一一将十二支钥匙插入玉盒钥孔中,再由鼠钥一一旋转半圈。最后一支猪钥旋动完毕时,只听「锵」的一声,神机玉盒的圆盖应声而开,像蛇头张开嘴巴一般。
假天外不速客精神大振,倏然撑起上半身急问道:「怎么样?」
金舫静默片刻,随将神机玉盒端到他面前让他看,怀疑地道:「前辈请过目,也许这里面还有甚么玄机吧?」
假天外不速客一看盒里空空的甚么也没有,不禁失声惊呼道:「啊,空的?」
金舫垂头嗒然道:「也许灵丹和秘笈已被蝙蝠帮主取去了吧?」
假天外不速客摇头道:「不,自从他杀死鎮守于太白池的十二派高手而夺得神机玉盒后,我一刻也没离开过他,根本没见他开过,再说我给他的狗钥是假的,他如私下打开,必然会触动盒中消息而引炸。」
金舫困惑道:「这么说,此事可就十分奇怪,在下听说当年武圣太白仙翁是当着十二派掌门人面前将十二颗长生不老丹和十二种武功绝学放入盒中的,难道他会玩法术不成?」
假天外不速客又摇头叹道:「不,武圣所做之事不容怀疑。」
金舫脑中思绪一闪,注目问道:「那天你们蝙蝠帮是由谁潜入池底取出这个神机玉盒的?」
假天外不速客道:「这个更不必怀疑,那人就是我。」
金舫「哦」了一声,默然不语,心想:你这个人不必怀疑?哼哼,恐怕不见得吧,老实说闹到现在我还不知你老兄为何许人氏?今天为甚么忽然要背叛蝙蝠帮呢?啊,对了,他背叛蝙蝠帮当然是想独占神机玉盒,这事准是他搞的鬼,他先将盒中之物取去,然后故意在我面前表演一番,以便洗刷自己的嫌疑,好极,今天我非逼你交出灵丹和秘笈不可。
他脑中飞忖之下,倏地出手一把扣住假天外不速客的左手脉门,冷冷一笑道:「老兄,你演得很逼真,可惜你太低估了一个人的智力,今天你不把灵丹和秘笈交出来,休想活着走出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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