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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zyl0116012

[连载] 倪匡 金庸合著《天涯折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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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七、母女同御强敌
靳君侠猛地一震,欲避不及。这东西"啪"的一声打在他的腕上,震得他向后退出了一步。那东西随即落在地上,却只是一团枯草。接着便听得那病夫在窗外道:"他内伤重疾,一拉就可能断气,你怎可妄动?"
靳君侠听了,连忙缩手。展非烟道:"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靳君侠道:"妙姑听到了你的死讯,真是伤心欲绝。如今你没有死,还不快去见她,令她高兴吗?"
展非烟呻吟了一声,道:"我虽然还没有死,却一动也不能动,怎能去见我母亲?你……"他说到这里,望着靳君侠不再向下说去。
靳君侠忙道:"我去!我去!"说着一转身,便向外走去。可是才走出了一步,便听得展非烟有气无力地叫道:"你……回来,我还有话问你。"
靳君侠本来十分怕她,见了她避之唯恐不及,但这时念及她身受重伤,而且事情还有一半是因为自己而起,所以一听呼唤,连忙转过身来问道:"什么事?"
展非烟望了他半晌,才道:"你有见到我二姐?你可有见到我二姐?"
靳君侠勉强笑了一下,道:"有,我和她——"
展非烟勉强笑了一下,道:"你和她在一起是不是?"
靳君侠道:"是她和三绝先生一动手,那……前辈便将我带到这里来见你的。"
展非烟的面色微微一变,变得更其苍白,道:"你不愿意见我吗?"
靳君侠忙道:"当然不是!我见到你很高兴,因为是我不小心将你又马上摔下来跌死——不,跌成重伤的。"
展非烟闭上了眼睛,道:"这是我二姐说的,是不是?"
靳君侠点头道:"是她说的。"
展非烟缓缓地道:"我从马上跌下来的时候,的确是昏了过去,但幸而未死。你难道连活人和死人都分不出来吗?"
靳君侠道:"我没有走近你。二姑娘说我闯下了大祸,我心慌意乱,更是没有主意了。"
展非烟的话讲得更慢,道:"如果我告诉你,就在我昏过去之后,将要醒转之际,我二姐已将我放在一个树洞之中,却又在我胸前击了一掌,令我又口喷鲜血,昏死过去。他以为我真的死了,方始离开。你可相信我的话吗?"
展非烟的话还未讲完,靳君侠已经面上变色,双手乱摇道:"三姑娘,这种话岂是胡乱说的?这种话岂是胡乱说的?"
展非烟星眸微张道:"你信不信?"
靳君侠想起了自己和展非玉两人所说的一切,一时之间,他竟不知道怎样回答展非烟才好。过了半晌,才道:"照说你们两人是亲姐妹,她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展非烟又闭上了眼睛道:"我知道这种事若是讲了出来,外人是一定难以相信的。但是知女莫若母,二姐的行径一定瞒不过我母亲的。"
靳君侠一听,心头又不禁突突乱跳,脑中乱到了极点,道:"我要去告诉妙姑,你好好将息自己,多多保重。"
展非烟道:"你不再来……看我了吗?"
靳君侠含糊支吾以应,脚下已向后退了出去。刚退到门口之际,听得展非烟发出了一下长叹之声。他出了门口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他倒不是怕和重伤的展非烟在一起,而是展非烟所说的一切实在太可怕了。尽管他知道展非烟说的对——不但是妙姑,连展大小姐也已想到了展非玉在害她的妹子。但是靳君侠仍然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
他站在门口呆了半晌,只见那病夫远远地站着,背负双手昂首望天,神情甚为飘逸。靳君侠走到了那病夫的面前,行了一礼道:"晚辈告辞了。"
那病夫"嗯"的一声,似乎不喜欢理睬他。他心中急着要将佳音报给妙姑知道,身形起处向外掠去,瞬间掠出了山谷之外。耳际又听得那病夫的声音远远传来,道:"据我所知,展姑娘和你讲的全是实话。"
靳君侠心中一惊,暗忖这病夫是什么时候跟在自己身后的?连忙转过身去,身后却又不见有人。这时他已出了山谷,但转头望去,仍可看到山谷中的情形。只见那病夫仍是背负着手在看天,并未移动过一步。然则刚才清清楚楚地听到他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必是千里传音一类的上乘内家功夫。由此可知,那病夫定然是一位武功极高的奇人了。
他呆了片刻,仍然相信展非烟所说是事实。展动身形便向前奔驰而去,急急赶路,连天黑也不稍停,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总算赶到了妙姑居住的山谷之外。他隔老远便叫道:"妙姑前辈!妙姑前辈!"他知道妙姑的武功极高,相隔虽远,自己只要一出声,她是定然会听到的。可是他一面叫,一面奔到了谷口,山谷之内却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有。他心中暗忖,妙姑大概不在山谷之中了。
他一面想着,脚下未停,瞬即进了山谷,一抬头间便看到妙姑和展大小姐两人背靠背盘腿而坐,双掌向前推出,看情形像是在练功。
靳君侠向前直冲过去,道:"妙姑前辈,你且慢练功,我有好消息要——"他讲到这里,已觉得离妙姑只有一丈五六,突然觉得前面像是有着一堵极具弹性的墙,将自己的去路挡住。由于他的去势甚急,一撞到了那股力道,收拾不住,整个人反弹了出来,在半空之中连翻了三个筋斗才落了下地来,却是莫名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刚一落地,便听到一个女子厉声道:"妙姑,就算你苦苦支撑,还能支撑到何时?"靳君侠一听,便听出那是双阳洞主谷天范夫人的声音。循声看去,这才看到除了妙姑母女之外,山谷之中原来还有人在,只不过刚才他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未曾看到而已。
除了妙姑母女,一共还有四个人分居四角,围住了妙姑母女。离开他们两人均有两丈远近,也各自伸展向前。靳君侠的武功虽不入流,但总是名家子弟,一见这等阵仗,便知道双方正在比拼内力。刚才自己所碰上的那股弹力,自然是他们双方所发出的掌力所幻成的了。
靳君侠心中暗自吃惊,心想谷夫人果然寻上门来了。听她的话,好像妙姑母女即将不敌,不知她请来的是些什么高手。
靳君侠四下打量,只见有两个是中年女尼,面目神情十分相似,全是一样的瘦削,一样的冷漠,简直如同一个人一样。靳君侠心中"啊"的一声,立即想起了"僧道尼俗"四门之中武功最高的普陀双尼来。这普陀双尼的独门武功和其他佛门高手大不相同,所练的伏魔奇功刚猛绝伦,和她们两人的性子也恰好相合。这两人嫉恶如仇,每三年出普陀一次,行积善功,不知有多少行恶之辈要死在她们两人的手下。是以每当她们离开东普陀之际,邪派中人便奔走相告,各自敛迹,免得惹翻了这两个尼姑。普天之下,要找这样两个相貌神情完全相同的尼姑,只怕除了普陀双尼之外,也难找另外一对了。
靳君侠心中为妙姑母女担心,又向另外一个角落看去,只见那人身形高大,面色红润,不是别人,却正是青城掌门天梧老人。靳君侠更是吃惊,这四人全是一等一的高手,妙姑母女两人如何支持得住?
他忙又向妙姑母女看去,只见妙姑还好,展大小姐却已面色青黄不定,额上的汗珠比豆还大,滚滚而下。她所抵御的正是普陀双尼。展大小姐的武功虽高,但是却也难以和这两个佛门高人相抗。只见她的身子微微发抖,越来越难以支持。
就在此时,只听得她一声怪叫,身子突然站了起来,十指箕张,头发披散,满面汗水,简直如同厉鬼一样向前猛扑而出。随着她的扑出,普陀双尼也陡地站了起来,各自发出了一声令人听起来遍体生寒的冷笑声。
展大小姐的去势极快,才一扑出,便移到了两人的面前,只见她十指指甲上俱都涂满了漆黑如墨的物质,向两人的面门便抓。普陀双尼的身子向后微微一仰,避了开去。
也就在此际,妙姑一声长吟,身子也陡地站起,倒掠而出。本来妙姑的双掌向前推出,正和谷夫人、天梧老人绵绵不绝的掌力相抵。她这里抽身后退,掌力突然一收,天梧老人和谷夫人两个人的掌力便如同排山倒海也似地涌了过来。但妙姑乃是何等样人物?既已存了退之念,如何能被两人的掌力击中?她向后退出的势子极快,犹在两人汹涌而来的掌力之先,两人的掌力袭不到她,却是她后退之势更快了许多。转退之间,妙姑也来到了展大小姐的背后。她也不转过身来,身子陡地拔起了丈许,暴起暴落,已落到了普陀双尼的身后。
妙姑的动作可以说是快到了极点,但是普陀双尼和展大小姐的动作一样不慢。这时展大小姐的十指已一齐向前抓去,抓向普陀双尼身上。普陀双尼上身向后略略一仰,倏地衣袖突地扬了起来。她们两人衣袖齐扬,在半空之中,衣袖和衣袖相碰,竟发出了如同石板互击也似的"啪啪"之声。展大小姐收势不及,那两抓一起抓在她们的衣袖之上,只听得一阵"咯咯"骨折之声,便随着展大小姐的一声惨叫。原来普陀双尼的佛家伏魔真气贯于双袖,竟已将展大小姐的十根指骨生生震断。
妙姑一见展大小姐离地而起,便已知道不妙。她知道这女儿性子暴烈,此番向前扑去,定然是要与对方拼命,所以她也连忙后退,想来替女儿解围的。可是当她到了普陀双尼的背后,却已慢了一步,展大小姐的十指已被震断。
妙姑心中又急又疼,真气运转,几乎在展大小姐断指的同时,双掌一齐向前推出,向普陀双尼的背后印到。普陀双尼各自反手一掌向后迎来。可是妙姑的两掌看来却是如此之猛,掌力如此汹涌,原来却是虚招。她早已料到两人转身不及,必然反掌相迎,是以一等两人反掌拍出,她已经陡地收招,双手握拳,拇指直竖,指缝"嗤嗤",自指尖射出。普陀双尼的一掌反击而出,掌心的劳宫穴恰好撞在妙姑的拇指之上。
妙姑此时心疼女儿受了重创,所蕴的力道何等之大。普陀双尼虽有佛门伏魔真气护身,但妙姑的手指恰好撞在她们的穴道之上,却也是经受不住,各自闷哼一声,一条手臂顿时软了下来。妙姑便着其快,双臂上扬,拇指仍然直竖。刹那之间,她拇指沿着普陀双尼的手臂、手背向上,连点了列缺、孔最、天府三穴,同时双足连环踢出。她那两脚也踢个正着。
妙姑连续进招,动作之快,间不容发,连普陀双尼这样的高人也始终无法转过身子来应付敌人。妙姑那两脚"砰砰"两声踢在普陀双尼的腰际,普陀双尼身不由主,向上直飞了起来。换了旁人,被妙姑这两脚踢中,早已骨折筋裂而死了。但普陀双尼有伏魔真气护身,身在半空,连翻了两番,才将妙姑这两脚之力消去,落下地来。
普陀双尼可以说得自出世以来未曾受过这样的大辱。站定之后,面色铁青,各自的一条手臂仍是软的,未能动弹。固然她们的手臂不至于废去,但是一连被妙姑点中了几个穴道,一时之间气血运行不周,确实不能动弹。
妙姑飞足踢出了普陀双尼,立刻向展大小姐迎去。展大小姐十指肿得青紫不一,面如死灰,显见她痛苦之极。妙姑一挥手,将她挥到了自己的背后,独自面对四个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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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zyl0116012 于 2025-6-15 13:11 编辑

三十八、妙姑困守山洞
展大小姐一面喘着气,一面道:“妈,你一人怎是他们四人之敌?”
妙姑扬声一笑道:“傻女儿,妈怕过什么人来?你不见妈刚才飞起脚踢走了两个贼人吗?先让他们再尝些苦头,等我血魂爪出手之后,他们就会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了。”
刚才妙姑飞脚踢走了普陀双尼,这两脚之妙,堪称举世无双。是以此际普陀双尼听得妙姑如此说法,心中虽怒,面上也不禁现出相当钦佩的神色来。
但是谷夫人一声冷笑道:“既带着血魂爪,你还有一件宝物也可取出,穿在身上,打发咱们四人岂不是更容易了。”
谷夫人这一句话才出口,妙姑和展大小姐的面色,又自一变。展大小姐本已面无血色,这一来更是面如死灰。
谷夫人又嘿嘿冷笑了两声:“这两件至宝天下闻名,为何如今还不取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
妙姑强自镇定道:“对付你们四人,何必动用至宝。”
谷夫人哈哈长笑,身形急闪,欺了进来道:“你别来打肿脸充胖子了,我们若不是知道了你的底细,怎会前来找你?”她一面说着,双掌猛推而出。
普陀双尼也自身形展动,一个自左,一个自右,斜斜地扑了过来。谷夫人这句话不但是妙姑母女陡然一呆,一旁的靳君侠更是暗暗叫苦。
谷夫人和普陀双尼攻得极快,可是妙姑的退势却是更快。她"嗯"了一声,一拉展大小姐,身形如烟般已向后急退而出。
展大小姐道:“妈——”下面的话还未说出,妙姑带着她掠进了山洞之中。谷夫人和普陀双尼两人紧跟着赶到,只听得”砰”的一声响,一扇石门已经合上。
谷夫人高叫道:“天梧老人,烦你居高临下看看她们可另有出路,为民除害,便在今日了。”
天梧老人一声长吟,身子掠出,掠到了山洞之前,身子突然一曲,再陡地伸直,双掌向地下虚按,掌中真气激发,激在岩石之上,将他的身子托得冉冉向上,升起了一丈五六左右,才又伸足在石上一点,再拔高了两丈许,在一块大石之上站定,居高临下监视着不让妙姑母女逃走。
谷夫人在石门之上“砰砰砰”连击三掌道:“妙姑,你命已该尽,还藏头露尾,死得如此不光彩,岂不误你一世名声?”
她明知妙姑出来应敌,若是没有了血魂爪和金猬甲这两件至宝在手,断然不是自己四人之敌。而她躲在山洞中,自己要攻打进去,倒也大大费手脚,是以想以言词激她出来。
可是谷夫人连讲了七八遍,洞内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普陀双尼道:“谷夫人请退,待我们以掌力试试这扇石门。”
谷夫人一听便知道两人要以佛门伏魔神掌,硬将这扇石门砸了开来。她久闻伏魔神掌至刚至猛,无可匹敌,又闻得武林传说,普陀双尼双掌合璧,可将伏魔掌的掌力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地步,威力之猛,世所无俦。所以便向后退出了几步。
普陀双尼便缓步向前走去。她们两人的身形十分奇特,各自的一条手臂搭在对方的肩上,步伐一致,另一条手臂却软垂不动。如此连跨三步,脚下一步比一步沉重。等到第三步跨出,来到石门之前,只听得山谷中的许多小树的枝叶竟发出了簌簌之声。
普陀双尼到了门前,下垂的手臂才倏地扬了起来,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四面峭壁响起了惊心动魄的回声,宛若焦雷自天而降。站在一旁发怔的靳君侠,被这一下巨响震得直跳了起来。连忙定睛看去,只见那扇石门之上,清清楚楚地出现了两只手印,在那两只手印之旁,更显出了许多裂纹,又听得“咯咯吱”声不绝,裂纹仍在不断向外扩展,迅即布满了整扇石门。
普陀双尼哈哈一笑,两人不约而同衣袖一起拂出,脚下却退了三步,那向前拂出的衣袖突然又变得打横伸了出去,只听得“呼呼”风动之中,千百块或大或小的石块向两旁纷纷飞出,在洞门两侧堆积起来。妙就妙在那两堆石块一样大小,就像是拿秤来称过,再分为两堆一样。
那扇石门看来足有百尺许来厚,但是在两人伏魔神掌的掌力震撼之下,一掌便裂成了碎块,再以袖劲将石块一起卷了出来。两人并非有意卖弄,只因她们的功力完全一样,所以各自发袖卷石所卷出的石块也是相同。
石门一破,谷夫人一声长啸,越过了普陀双尼,便向洞中闯去。可是也就在这时,靳君侠大叫一声,道:“谷夫人且慢!”
当靳君侠出现的时候,正是他们双方苦斗之际。谷夫人怀恨数十年,这次有了报仇的机会,更是全神贯注,竟未发现靳君侠这样的一个人到了谷中,这时听得他一声叫,心中陡地一惊,本已射进了石洞之中,却又立即急退而出。
谷夫人背对着靳君侠直撞了过来,那一股卷起的劲风把他撞得连连后退。还没站定脚步,谷夫人一个转身,将他的双手一齐抓住。
靳君侠只叫了一声,便被谷夫人抓住了双腕,不禁大惊,道:“谷——”
谷夫人厉声喝道:“还在你身上吗?”
靳君侠先是一呆,随即心中恍然,知道谷夫人是在问血魂爪和金猬甲两件至宝是不是还在他的身上?只因这两件至宝若是在靳君侠的身上,妙姑便有可能得到。若是双宝落入妙姑之手,那么他们四人自然只有远远走避了。是以谷夫人一见靳君侠便大是紧张,而她一上来便出其不意地握住了他的双手,正是为了不给他有使用血魂爪的机会。
这时候靳君侠的心中难过之极,他对展非玉的感情极好,只觉得展非玉处处为他着想,人又温柔可喜,实在可以说得上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少女。所以尽管展非玉的亲生母亲也在讲她的不是,仍是不肯相信。然而此际从种种事情印证起来,展非玉竟做了一件最可怕的事。她明知自己的母亲没有自保之能,却通知许多强敌来与母亲为难。而妙姑之所以慨然赠宝给靳君侠,也正是出于展非玉的指点。如今石洞攻破,妙姑母女性命难保,自己良心何安?
如果靳君侠是一个十分果断的人,他既知道展非玉狠比枭獍,那也不必如此难过,他却偏偏是感情极其丰富之人,下不了什么决断。关乎他家身巨变,人人都以为他身世已明,他自己却仍然下不了决断。仍在茫然与痛苦之中过了好些日子,直到听了双阳洞主谷天范的一番言语之后,才肯定韦钜夫是他的仇人,从此立志报仇,便可知他是如何的优柔寡断。
这时候,他一方面觉得展非玉之可怕,另一方面却仍然觉得展非玉之可爱,心中矛盾反复,不知是什么滋味,对谷夫人的问题竟然茫然不知所答。
也就在此时,只听得妙姑的声音从山洞中传了出来,道:“谷夫人,两件至宝自然已不在他的身上,你逼问她又有何用,你要报仇,只管冲着我们母女两人来好了。”
谷夫人只哼了一声,不等她开口,只听得妙姑连声冷笑,又道:“谷夫人,普陀神尼、天梧老人,你们四人全是武林之中一等一的高手。真要说趁人之危不光彩,谷夫人,你且想想,你是如何知道那两件至宝不在我处的。嘿嘿,只怕就算你得偿所愿,你一想起来也将终身不安的。”
谷夫人一声怪叫,双臂一震,将靳君侠抖了起来,翻翻滚滚地向外推出。一声大喝道:“你花言巧语,今日难逃一死。”一面怪叫,一面又向山洞中激射而出。
就在她刚窜进了山洞这一瞬,忽然"砰砰"两声大响,只见她又退了出来。
普陀双尼忙道:“怎么?”
谷夫人向洞中一指,道:“洞内还有一道铁门挡住了去路。”
普陀双尼听了也不禁踌躇起来,她们刚才运掌碎石已是竭尽所能,如今听说石门之内又有一道铁门,那么这道铁门自然比石门更加坚固。她们两人却也不敢再以掌力去试,因为伏魔掌力刚猛无匹,一旦不能摧毁掌击之物,力道反震回来,她们两人便有粉身碎骨之虞。
谷夫人见了普陀双尼的神色,已知其意,忙道:“我们合力以大石去撞,若是撞不开,再放火去烧。哪怕经年累月,也要把这门打开。”她本来生就花容月貌,却毁在展不灭手上。这口怒气忍了数十年,在她而言,即便花数十年的时间,只要能报仇雪恨,也是在所不惜。
普陀双尼点头道:“说的是。”
且说靳君侠,自被谷夫人掌力震得在半空中翻翻滚滚,跌出三五丈之后,身子才开始落了下来。到了离地五尺之际,他身子一挺,准备在地上站定。就在此时突然觉得屁股上被人打了一掌,那一掌只是声音响亮,并不疼痛,那掌力却将他打横推开了三尺,只听得一个人哈哈一笑道:“老友借光。”
不是别人,正是三绝先生。想是他刚由地下冒出,靳君侠又恰好向着他落下,所以才被他顺手打了一掌。
靳君侠落地之后,只见三绝先生那矮得出奇的身子,已一溜烟也似赶了过去。一路“嘻哈啊呀”不绝,道:“我来迟了也,我来迟了也,这贼婆娘可是死了吗?哎呀,若是她已经死了,那可是终身遗恨。”
谷夫人见了三绝先生,心中自是一喜,忙道:“还不曾,她躲在洞中。”
三绝先生道:“着啊,如何不揪她出来?”
普陀双尼未曾和三绝先生见过面,她们两人为人严肃,不苟言笑,三绝先生却是一到便目中无人地说个不停,说的话又不甚中听。那两人四眉齐扬,冷冷地道:“那么你何不去将她揪了出来?”
三绝先生向普陀双尼打量了一下,翻了几下眼。普陀双尼的模样相貌完全一样,即使是初出茅庐的人,一看便可以知道她们是谁,何况是三绝先生这样的老江湖。
他本来着实想讲几句更不中听的话气气她们,可是一见是普陀双尼,却也知道两人的厉害,要讲的话便又缩了回去,但他把那些话忍住了不说,显然又极不舒服。只见他一面翻着眼,一面口中咕噜的响个不停,双唇却又紧紧地闭着不开口,而将那些话一起倒了出来。
普陀双尼明知他必然有些难听的话要说,却无法知道他究竟是在说些什么,也只得冲他干瞪眼。三绝先生将要说的话在腹中倒完,才转过身来道:“有铁门吗?让我去看看。”
谷夫人道:“是啊,你身上机关最多,若是弄不开这扇铁门,那你也枉称三绝先生了。”
普陀双尼这时才知,眼前这个古里古怪的矮子,乃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三绝先生。
三绝先生向洞内走去,谷夫人和普陀双尼跟在后面。靳君侠也向山洞中奔去,叫道:“三绝先生,三绝先生。”
可是他到了洞前,洞中便有一股大力涌出,将他震退。
靳君侠忙道:“三绝先生,和你动手的展姑娘呢?”
靳君侠心想,他们或者未能那么快便将洞攻开,自己若能找到展非玉,取回血魂爪和金猬甲,或者还可以挽救危机于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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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两件至宝被抢走
靳君侠一面叫喊,一面不断向前冲去,却始终被那股大力所阻,无法向前一步。他只听得洞中不断地传出“铮铮”之声,洞中本身黑暗,但随着那金铁交鸣之声火花四溅,映出普陀双尼等四人的身形。三绝先生正不知再用什么方法攻打那道铁门,靳君侠心中甚是焦急,在门外团团乱转。
他忽然想到三绝先生不肯放过展非玉,展非玉也一样不肯放过三绝先生,如今三绝先生已经到了这里,展非玉极有可能也到了附近,而金猬甲和血魂爪这两件宝物正在展非玉的手上,只要找到她,要她将这两件宝物交出,那么妙姑便可将这五个强敌击退。
他想到这里更不犹豫,一个转身便向谷外奔去。只奔出了三五丈,忽听得背后传来了一个冰冷的声音道:"施主何处去?"
靳君侠陡地一呆,只觉身边一阵劲风过处,普陀双尼之一的无相大师已经到了面前。只见她板着一张脸,冷冷地望着靳君侠道:"我……我出谷去。"
无相大师又道:"你出山谷去做什么?"
靳君侠不会说谎,这时看到妙姑母女受五大高手围攻,心中本就十分激愤,便大声说道:"我去找人要回金猬甲和血魂爪来交给妙姑。"
无相大师的面色变得更是冷峻,一声冷笑道:"你想与我们作对吗?"
靳君侠道:"你们五人全是顶儿尖儿的高手,却趁人之危围攻妙姑一人。而且妙姑失宝的消息,你们还是从她女儿处得来的。就算你们杀了妙姑……也是天下最不光彩的事。"
靳君侠在讲这几句话的时候,只觉得义愤填膺,非说不可,一口气讲了出来。当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等到把话讲完,只见无相大师目中神光四射,犹如两柄利刃一样瞪着自己,又不禁心头乱跳。他知道自己的武功和无相大师相比,实在相差太远,若是她一出手,自己定然立时性命难保。他虽然暗暗吃惊,仍然挺胸昂首而立,绝无畏缩之相。
无相大师望了他好一会儿,才一声冷笑道:"你要打抱不平,你就去吧。"
无相大师这一句话才出口,便听得三绝先生的怪叫声从洞中传了出来道:"大师不可让他离去!"无相大师却恍若未闻,身子已让开了一步。
靳君侠唯恐对方突然反悔,立时足尖一点,向前疾掠而出。他一面掠出,一面回头看去,只见无相大师凝立不动,面上似乎颇有茫然之色。靳君侠自然猜不透无相大师的心事,见她并没有追上来,便放下了心。而且三绝先生在洞中怪叫着不让他离去,正可证明三绝先生知道展非玉就在附近,怕他见到了展非玉,得到了两件至宝交到妙姑手中,妙姑便可以反败为胜了。
他满怀信心地一口气奔出了山谷,便大声叫道:"非玉!非玉!你在哪里?快现身见我!"
他一连叫了七八十遍,却是并无回答。他知道三绝先生终究会把铁门攻开,时间紧急,不禁心急如焚。刚在失望焦急之际,忽然听得斜刺里传来了展非玉的声音叫道:"君侠!"
靳君侠听了陡地一怔,因为展非玉的那一下叫唤充满了哭音。他连忙回过头去,只见展非玉泪痕满面,正从一块大石之后转身而出,双眼红肿,珠泪交流,看来十分可怜,便忙迎了上去。
展非玉不等他开口,便一面哭一面道:"君侠……我只当再也见不到你了,如今我见到了你……总算死也可以瞑目了。"
靳君侠一呆道:"死……?"
展非玉不等他讲完便又抢着道:"我知道天地之间能够谅解我的只有你一个人,我总算还能见你……这不是死也瞑目了吗?"
靳君侠苦笑道:"非玉,这些且别去说它。如今谷夫人等五大高手正在围攻你母亲,妙姑处境危急之际,你快将金猬甲、血魂爪送去,妙姑就可以无事了。"
靳君侠急急讲完,展非玉忽然发出了一声尖叫。霎时之间,她全身发颤,面如死灰,把靳君侠吓了一跳道:"你……怎么了?"
展非玉嘴唇哆嗦,好一会儿才道:"我……我错了,我错了,君侠。"
靳君侠这时对于展非玉的为人已是绝无信心,他也相信是展非玉在通风报信,所以妙姑的仇人才会趁那两件武林至宝不在妙姑手中,不约而同前来寻仇。这时听得她连连呼错,以为她天良发现,忙道:"你错也错了,如今还可以挽救。三绝先生正在大展神通,要攻开那扇铁门,你快快将宝物送去,要不然——"
展非玉抬起头来道:"宝物……那两件至宝已被人抢走了。"
展非玉这一句话传入了靳君侠的耳中,犹如雷轰顶一样,他呆呆地站着,全身发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展非玉却顿足道:"我不该嘱你向妈要这两件宝物,又不该为了你好,去向几个高手说明宝物已在你手中,令他们不可起抢夺之念。可本来已有许多人在说我的坏话,如今我更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君侠,我刚才说天地之间只有你一个人可以谅解我,如今你该知道那是真话了。"
靳君侠呆呆地听着,越听越是发呆,他这才知道,展非玉所谓错了,和他心中所想的完全是两回事。听展非玉的话,似乎妙姑的仇人涌到全然是她的无心之失,而她的一切作为又全是为了自己的好。靳君侠心中乱到了极点,如果他理智清明,他便可根据所发生的事情,很容易的判断出谁是谁非。可是他偏偏在感情上十分倾向展非玉,所以心中一片茫然,呆了半晌才道:"那……两件至宝是给什么人抢去的?"
展非玉道:"是一个戴着人皮面具的怪人,我也认不出他是什么人来。"
靳君侠对于展非玉所说的话实在无法相信,可是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展非玉蹭前几步到了靳君侠的身前,右脚靠在他的胸口上,慢慢抬起头来,眼中兀自含着晶莹的泪痕道:"君侠……已知人家对我说了不少坏话,可能你也被人说动了心,我已决定一死以明心迹,我只要听你说一句话。"
靳君侠不由自主伸出手来,轻轻抱住了她,道:"你何必要死。"
展非玉道:"你说你是不是谅解,我知道我是被人冤枉的。"
靳君侠听了展非玉的这一个问题,一时之间实觉难以回答。展非玉见他不出声,不禁长叹了一声道:"你不肯说吗?其实你说不说都没有多大的关系,反正我就是要以死明志,只不过是死的瞑目与死不瞑目之分而已。"
她这几句话讲的凄婉苍凉,令得靳君侠鼻为之酸,想起了她对自己的许多好处,又想她或者真的是被人误解并不是那样凶狠的人,他在不知不觉间已将展非玉拥得更紧了些。展非玉如小鸟依人,也是靠在他胸前,一声不出过了好一会儿,靳君侠才道:"非玉,我自然是谅解你的。"
展非玉抬起头来,凄然一笑道:"那就好了,君侠我们相识一场,如今要永别了,你可别难过。"
她不说这几句话,靳君侠或者还不至于伤心。她一说靳君侠只觉得心里难过之极,忙道:"非玉,既然不是人人都误解你,你又何必求死?"
展非玉道:"如今我失了那两件宝物,人家不说我闲话,你也定然怪我的。"
靳君侠在未见展非玉之前,心中也曾盘算过,若是她不肯将东西交出,自己拼死也要与之翻脸。可是在见到了她之后,事先所打好的主意竟然不能坚持,立时为她的,说法所左右,自己一点也做不了主道:"非玉,我不会怪你的,只是……哎!妙姑的处境如此危险,如何是好?"
展非玉道:"我们一起去,虽不济事,总也可以替母亲分担忧。"
靳君侠心知自己是根本不中用的,而展非玉的武功虽高,只怕也不会在她姐姐之上。在谷夫人、普陀双尼、三绝先生、天梧老人这些绝顶高手之前,也是难以施展得开的。但如今宝物已不在,除了这个办法之外,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他刚叹了一口气,还未出声,展非玉也拉着他向前奔去。
靳君侠被展非玉拉着,去势极快,转眼之间便回到了山谷中。他们两人刚踏进山谷,便听到了"轰"的一声巨响,正是从山洞之中发出来的。靳君侠失声道:"不好!"猛地向前冲了两步,却被展非玉一把拉住。
就在此时,只听得山洞之中又传出了三绝先生的一声怪叫。那一声怪叫开始十分响亮,接着倒地沉了下去。可以听得出他是一面叫着,一面向山洞深处奔入。靳君侠心胆俱裂道:"他们攻破铁门进山洞去了。"
展非玉沉声道:"是,你看天梧老人也赶进山洞中去了。"
靳君侠看到天梧上人的身子飘然而下月进入了山洞之中,靳君侠又向前冲去,但展非玉又将他拉住道:"你去无用,还是我一个人去的好。"
靳君侠哪里肯定只是挣扎不已。展非玉一咬牙,中指"啪"地弹出,封住了靳君侠的肩颈穴,叹道:"君侠,你别怪我,你该知道你去了是白死。"
靳君侠穴道被封,作声不得,却在心中大叫道:"你去了也是白死啊。"他心里一阵难过,于是泪水盈眶。展非玉将他轻轻放下,俯首之际,也是泪水点点落在靳君侠的面颊上。她神情凄哀,过了一会儿才突然身形跃起,唉声叫道:"君侠,永别了。"身形一闪,转过了右脚便自不见。
展非玉的身子虽然已经看不到了,可是她临走的那一声哀呼,却还在靳君侠耳边萦回。她在俯首望着自己时的神情更是还在他的眼前。他心中更加难过,泪水如泉涌出,心想在这样的情形下,展非玉将自己留下,她却独自向山洞中冲去,明知不是对方的敌手而毅然赴难。由此可知,众人对她的非难全是误会,她实在是一个好女儿,可惜她这一去,难有幸理,自己再也不能和她在一起了。靳君侠想到此处,当真恨不得放声大哭,可是穴道被封,却又哭不出声来。
约莫过了两盏茶时,靳君侠只听得有一阵十分沉重的脚步声,慢慢的自远而近。那一阵脚步声一听便可以听出有四五个人一起十分缓慢的步伐向外走来。靳君侠心中一呆,暗忖:"难道妙姑母女三人那么快便已遇害了吗?要不然何以普陀双尼他们已经退出来了呢?"
他这时躺在一块大石之后,看不到山谷中的情形,听到了有四五个人的脚步声,便猜想那是谷夫人等退出山谷。可是听了一会儿,却又觉得那四五人的步子实是缓慢的出奇,如果不是心情沉重之极,谁也不会有那么缓慢沉重的步子。若是妙姑母女三人已经遇害,谷夫人他们何必如此心情沉重?莫不是妙姑母女三人已经得胜,谷夫人等身受重伤退了出来。可是那四五人的脚步却又十分沉重,几乎连得大地也在为之震动,那又绝不像是受伤之后功力受损的人。靳君侠心中猜疑不定,当真恨不得跳起来看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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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逆女借刀杀母
靳君侠穴道被封,身子无法动弹,尽管心中急欲知道来者何人,也只好耐着性子等待。过了好一会儿,那沉重的脚步声渐渐移近,而且进入了视线之内。第一个看到天梧老人,只见他面色沉重,略带有几分悔意,低着头,一面不断地叹着气,一步一步向外走来。
跟在天梧老人之后的是谷夫人,她仍蒙着面,看不出脸上的神情,但从她低头缓步的神态来看,她的心情似乎也不太好。在谷夫人之后的则是普陀双尼,两人脸面如同石头雕成的一样,一点神情也没有。最后的是三绝先生,只见他面色尴尬,喃喃道:"怎么了?大家怎么不说话?这算是什么?嘿嘿,咱们总算不虚此行。"
普陀双尼陡地转过头来,异口同声叱道:"住口!在这时候你仍然嘻嘻哈哈,不是太也卑劣些了吗?"
三绝先生一翻眼,哇哇大叫道:"老友骂得好,确实卑劣了些,但不知是谁先来的。哼哼,骂人光头,先要摸摸自己头上有没有毛才好。"
三绝先生出言粗俗,惹怒了普陀双尼,两人的衣袖忽地一声向后疾拂而去。若不是普陀双尼的武功实在太硬,三绝先生非立时翻脸动手不可。这时双掌一起向前推出,将两人的袖劲挡了一挡。他明知自己不是两人之敌,却仍然出掌,那是为了想看看普陀双尼的伏魔真气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样厉害。若是言过其实,还想和她们一拼之故,及至自己的掌力和普陀双尼的神劲相遇,他只觉得对方的力道刚猛至极,简直难以抵御,禁不住"蹬蹬蹬"连退了三步,一个筋斗翻了起来,头下脚上地直落,"砰"的一声没入地下,不见了。
普陀双尼见三绝先生突然没入地下不见,也不禁为之一呆,随即哼了一声,又向前缓缓地走了开去。她们两人的袖劲和三绝先生的掌力相遇之际,力道迸散,向四处激射而出。其中有一股力道恰好撞在躺在地上的靳君侠腰际,那一撞之力恰好将他的穴道撞开。
但是靳君侠听得三绝先生说什么"我们总算不虚此行",立时全身发麻。穴道虽被撞开,仍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天梧老人等四人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才猛地打了几个冷颤,失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只有他一个人在,他的问题自然也没有人回答。他一咕噜站了起来,转过来那块大石,叫道:"非玉!非玉!"只叫了两声,又立即停止不叫,心头倏地升起了一股寒意,因为他想到三绝先生所说的"不虚此行",分明是已将妙姑母女杀死。即使如此,展非玉如何还能出声答应?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身子发软,若不是还靠在石头当中,就要栽倒在地。他扶着那块大石站了好一会儿,才跌跌撞撞向前走去。到了洞口,只见那扇铁门已倒了一半,洞内阴沉沉地,使人觉得洞中已发生了惨事。靳君侠吸了几口气,默默地向内走去。
他在这里待过,知道洞府中石室颇多,他一间一间慢慢地看去,到了第三间石室,便看到了妙姑和展大小姐。
只见两人躺在一张石榻之上,身子交叠,面上尽皆现出了悲愤之极的神情。在他们的身旁刻着两行字:"逆女报信,趁人之危,诸君自忖,何以对人?"那十六字,字字深入三分,绝无斧凿痕迹,分明是妙姑以手指在石上刻出来的。
靳君侠一看到那十六个字,心中便已明白何以天梧老人等数人退出时,个个面有愧色了。他们来寻妙姑报仇,本已属趁人之危,若是妙姑有金猬甲、血魂爪这两件宝物在,他们是不敢前来生事的。而今看到妙姑留下了这十六个字,他们都是正派中的高手,想到自己行事如此不义,心中自然惭愧。就算三绝先生这样介乎正邪之间的人物,也不免觉得尴尬。
靳君侠再向妙姑和展大小姐看去,只见两人早已死去了。看情形,两人是在铁门将被攻破之际,自知不敌,自尽身亡。靳君侠呆呆地站着,想起自己家逢巨变,在江湖上颠沛流离。妙姑对自己如同侄子一样,自己向他要那么重要的宝物,她也一口答应。若不是她赠宝给自己,怎会惨死在此?他心中阵阵难过,眼泪不由得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正在他伤心落泪之际,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陡地一凛,心想:"难道这是天梧老人等人去而复转?如果真是他们,自己一定要好好的质问他们,看他们有什么脸面见人。"想到这里,身形一闪,在一扇玉屏风后面藏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便见一条人影闪闪烁烁地进了石室。靳君侠一看,不禁又惊又喜,原来那人影不是别人,竟是展非玉,看她的情形,像是并未受伤,当然是她未曾遇到天梧老人等人了。
靳君侠"非玉"两字已经叫出,可是展非玉却先开了口,道:"哼,你别以为我找不到这间石室,总共这几间石室,我倒翻了也要将之找出来的。"她在讲这几句话时,向着妙姑的尸体戟指扬眉,分明是向死去的母亲而言。妙姑是她的生身之母,如今横死在石榻之上,她非但没有悲悯之意,反而出口不逊。这种情形看在靳君侠的眼中,不由得心中阵阵发寒。
展非玉一面说,陡然见到了石榻之上的十六个字,面色一变,但随即又一声冷笑道:"你到临死之际,居然还将我算作你的女儿。可是你想想,在这几十年来,你对我除了呼喝差遣之外,还几曾有过母女之情?姐姐妹妹有的我全没有,我有的东西,她们要便应该让给她们。你不当我是女儿,我怎不是逆女?放屁!放屁!放屁!"她举起手来,"啪啪啪"三掌击在石榻之上,只见石屑四溅,那十六个字被她三掌之力削得无影无踪。
这时候,躲在玉屏风之后的靳君侠已知道一切事情,全展非玉在从中摆弄。妙姑在三个女儿之中,偏爱了大女儿和小女儿,只怕她做梦也想不到,会使展非玉如此怀恨,竟假手外人来害死母亲。
靳君侠在江湖上的阅历不深,一直只是在家中过太平日子,家生巨变。得知了自己所崇仰的父亲原来竟是杀父仇人,已经使他几乎发狂。而如今,他认为温婉柔顺的心上人,却又当真是狠如枭獍的逆女。他眼前阵阵发黑,勉力支持着方能站立不倒。
耳际又听得展非玉桀桀怪笑道:"你什么都不给我,什么都不教我,可是如今却什么都是我的了。你将爹遗下来的武功秘籍藏得再好,我也有办法找出来的。你等待我二十年,如今是谁还活着?哈哈哈哈。"展非玉肆无忌惮地纵笑着,靳君侠只觉得阵阵昏眩,身子猛地向前一倾,连忙伸手要按住什么,恰好伏在那扇玉屏风上。"轰隆"巨响过处,那扇屏风竟被他推倒在地。
展非玉倏地转过身来,双掌已向前急扑,即推而出。但在那一刹间,她已看到站在面前的乃是靳君侠,连忙硬生生地将掌力收回。靳君侠本已险些昏去,被展非玉的掌风一逼,向后退出了几步,靠在地上又清醒了过来。他望着展非玉,展非玉也望着他,两人都呆呆的站着,好一会儿不出声。
最后还是展非玉先开口,她勉强一笑道:"你怎么来了?"
靳君侠一声不出。展非玉又道:"你……来了多久了?"靳君侠仍是不出声。
展非玉向前走了几步,勉强笑了一下:"我刚才所讲的话,你已经完全听到了。是也不是?"
靳君侠双眼发直,仍是一声不出。展非玉吸了一口气道:"你为什么不出声?我讲的话你难道听不到吗?"
靳君侠直到这时才开口,那语音竟出乎他自己意料之外的平静,道:"你……让开些。"
展非玉一呆,身子侧了一侧,靳君侠在地上用力一按,就着那一按之力,箭也似地向门外射了出去。展非玉反手便抓,可是一抓抓了个空,她忙叫道:"你到什么地方去?"
靳君侠这时实在忍不住了,尖声叫道:"你别管我,你别管我!"
他冲出了几步,一个转弯转进了另一条通道之中,只听得展非玉尖声叫道:"你别走!"
他明知展非玉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极难逃脱她的追踪,但是他仍然拼命的向前奔驰,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奔向何处,只是不要再见展非玉,不要再和展非玉在一起。
他奔到一处,推开了一扇石门,只觉眼前一亮。那扇石室之中端坐着一尊塑像,正是展不灭的石像。
靳君侠一见那间石室,别无去路,正待退出,一股劲风压到,展非玉已到了门前。靳君侠连忙向后退了两步,展非玉面上的神色十分难堪,一步步向前走来。
靳君侠大声道:"站住!"
展非玉神情一凝,柔声道:"君侠,你——?"
靳君侠向展不灭的石像指了一指,道:"你……你有脸进这间石室吗?"
展非玉循着靳君侠所指向那尊栩栩如生的石像看了一眼,想起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心中陡地一惊,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一步。
靳君侠接着道:"你……竟做出了这种事,你若是够狠,不如将我杀人灭口。"
展非玉望着靳君侠许久才苦笑了一下:"君侠,我只当你能够知我心意,原来你竟也不知。"
靳君侠尖声道:"我直到如今才知你,才知道你的为人。"
展非玉沉声道:"我为人怎样?"
靳君侠道:"如今我什么都信了,你确实毒如蛇蝎。"
展非玉的身子陡地一震,面色剧变,过了片刻才渐渐恢复原状,道:"我再问你一句,我对你如何?"
靳君侠听了展非玉的这一问,不禁呆住了,做声不得。因为展非玉对他可以说是仁至义尽,绝没有对不起的地方,但他想深了一层,却又想到自己被她利用,做了不少有利于她的事,那又怎能说她是对自己好?
他沉声答道:"你说是我害死了三姑娘。又借我之手向妙姑前辈索取血魂爪和金猬甲两件至宝,致使妙姑前辈横死,这将令我终生不安。你这算是对我好吗?"
展非玉的面色渐渐由白而青,终于成了十分可怕的铁青色。只听得她一字一顿地道:"那样说来,你是不愿再和我在一起的了。"
靳君侠心想她问出了这样的话,自然已对自己失望至极。若然自己回答的太直率,只怕她会立时翻脸。他想了一想才道:"我父仇在身,一日不报,一日难安。我们自然……只好各走各路了。"
展非玉一听,立时发出了一声怪笑道:"好,答的好。可是你知道我想得到什么东西,若是不能到手,那结果便会如何。"
靳君侠打了一个寒颤,只见展非玉双目之中精芒奔射,不由移开视线,摇头道:"我不知道,但不管你如何,我已决定了的事是难以改变的了。"
展非玉呆了半晌,面上的穆厉之色忽然一齐退去,轻轻叹了一口气,向靳君侠慢慢走了过来,直到身前方始站定。靳君侠闻到她身上发出的阵阵幽香,又看看她美丽清秀、略带几分幽怨之色的脸庞,心中不禁感到了一片迷茫。心想:"难道行凶作恶的当真是眼前这个展非玉,还是世上另有一个同样姓名、同样样貌的恶人呢?"
展非玉轻启朱唇道:"君侠,你真的忍心不再理我了吗?"
靳君侠只觉得脑中嗡嗡乱响,一时竟答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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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两代伤心人
靳君侠在玉屏风之后,看到展非玉的言行,早已下了决心,自己是绝不能再和她这样狠毒的人在一起的了。他之所以夺门而出,所以毅然回绝,全是由着一个决心而发。但此时展非玉站在他身前,软言俏语,清音婉转,却又使他心猿意马起来,怔怔地一言不发。
靳君侠为人本就犹豫寡断,若是展非玉再多讲几句,极有可能使他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但展非玉见他一言不发,只当他已然下定了决心,又是恨又是急,突然面色一沉,哼了一声道:"君侠,你自己去想想清楚,我可有什么地方对你不起,等你想清楚了之后,再拍门叫我不迟。若是你终究想不穿,就别想出此石室了。"
这几句话讲完,她一个转身,衣袖拂出一股劲风,将靳君侠逼退了两步,她自己闪身出了石室。只听得"砰"的一声响,石室的门又关上。展非玉从好言好语,突然变为恶言相向,几乎是突如其来的。靳君侠正在心神不定,被一股大力陡然涌来,向后退去,其间连供他考虑的余地都没有。
展非玉这一袖拂的劲力甚大,不但将靳君侠逼退,而且将石室中的几盏长明灯也一起吹熄,是以在她出去之后,石室之内变成了一片漆黑。
靳君侠一怔之下,在黑暗中呆呆地站着。展非玉临走之际说,如果他不肯改变态度,那就绝不会将他放出石室。这几句话使他的心中痛苦到了极点,他呆了一会儿,摸着来到了石室之前,举起手来想拍门叫唤。可是他的手只举到了一半,便又停住了不动,缓缓地垂了下来。他叹了一口气,双手捧住了头,用力地摇着,像是想出一个结果来,却是一筹莫展。
连他自己也不知在黑暗之中过了多久,心中仍是一片茫然。他颓然地转过身,靠着石门坐下,无意中抬头一看,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叫喊,直跳了起来。
那间石室这时正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可是当他抬起头来之际,却看到在前面不远处有一对绿茵茵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当然他所看到的只不过是两点碧森森的光芒,而他立即看出了那是什么人的一对眼睛。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什么人?"
当他低沉的声音在石室中响起之后,并未得到任何回答,他迅速地转念头,心想这间石室之中应该只有自己一个人。怎么……怎会突然多了一对令人毛发直竖,又会在黑暗中发光的眼睛?他陡地想起一件事来,心头又不禁怦怦乱跳。只因他想到这间石室之中,放着展非玉的父亲、妙姑的丈夫——天下第一大魔头展不灭的一具塑像,那塑像栩栩如生,曾经将永不还手管三阳这样的高手吓得大惊而退,如今难道……这塑像……竟然复生了吗?
这虽然是绝无可能之事,然而靳君侠一想及此,心中仍不禁生出了一股寒意。他又呆了半晌,那两点碧森森的光芒仍旧悬在黑暗之中不动,他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向前走出了几步,离那点碧光近了些,只觉得那两点碧光像是两个无底深渊般,望不到尽头。
他双手向前探索着,一摸就摸到了那具塑像,证实那两点碧光确实是一双眼睛,只不过这双眼睛是属于这具塑像的而已。
靳君侠松了一口气,心想展不灭在死去了多年之后,仍能使人想起来不寒而栗。他当年的威风实事可想而知,这人的武功如此之高,传说中的行径却也极其不羁。展非玉的性格如此凶戾残暴,只怕也与这禀赋有关,只是展非玉和她父亲大不相同的地方,因为她同时还是一个使人迷恋不舍,十分美丽的少女。
靳君侠的手放在那具塑像的头顶上,胡思乱想又发起呆来。当他的思绪紊乱之极的时候,已忘了自己的手按在什么地方,叹了一口气,手扬处竟重重的一掌击了下去。等到一掌击中了那具塑像的头顶,他才陡地吃了一惊,向后退出了几步,只听得"啪啪"两声,那两点发出碧光的眼睛已经落下来。
本来当靳君侠退出之后,石室内仍是一片漆黑,可是那两粒碧珠忽然向下堕去,靳君侠一怔,连忙赶过去看时,才看到不但已将塑像的眼睛震落,那座塑像竟然也向旁移开了三尺,现出了一个圆洞来,那两粒碧珠正是从这个圆洞中跌下去的。
靳君侠俯首看去,只见圆洞之下隐隐有极微弱的光线射出,而那两粒碧珠看来就在脚下七八尺处已停止了滚动,可知圆洞之下,七八尺已是实地。
靳君侠好奇心起,双手攀着圆洞钻了下去,手松时人也到了洞底,同时看到那隐约的微光从前面射来,照出前面有一扇门,门内十分光亮,那股光线则是从门缝中透出。
靳君侠向前走去,到了门前,伸手一推,那道石门竟是应手而开。刹那间强光迸射,只觉得眼前五色光华闪耀,一时什么也看不清楚。他连忙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只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由长长地嘘出一口气。只见那是一件丈许见方的石室,四角都点着长明灯,灯光其实也不怎么强烈,可是室内堆满了珍珠宝玉,每一件珍宝都发出炫目的光彩,以致光芒特强。
靳君侠跨进石室,在一只盛满珍珠的金盆内顺手一抄,抄起了一手珍珠,又让珍珠在指缝之中一粒接着一粒落回金盆之中。这么多的珍宝众集在一起,他不但未见过,而且难以想象。他自小便养尊处优,不愁饮食,所以见了这么多珍宝,只是心中诧异欣赏。若是一个饱经忧患或是贪婪成性的人,突然见到了这么多稀世珍宝,只怕会立时取了过去。
靳君侠呆了片刻,目光慢慢移动,突然停留在一个檀木的架子上。那上面放着一匹看来像是铁铸的马儿,黑幽幽的毫不起眼。而这只铁马却吸引了靳君侠的注意,因为他想起了红堡中神秘的约会,以及在雷大奎手中得来后又送给了展非玉的那只小铁马,更想起展大小姐为了解救自己而送给管三阳的那小铁马。
眼前这只铁马看来相同,却要大得多,约有一尺来长。靳君侠跨过了许多珠珍宝,走近铁马,伸手去拿,只觉得那铁马十分沉重,一手竟然拿他不起。他双手齐出,刚搭上马身,只见那木架子上面刻着四个字:"不可妄动"。
靳君侠吃了一惊急缩双手,那铁马却已动了一动,只听得"嗤"的一声响,马腹之中突然喷出了一蓬浓黄色的粉雾,沁香扑鼻。只见那靳君侠的头部一起罩住,靳君侠只觉得摇摇欲坠,头重脚轻,又觉得那种沁人肺腑的浓香越来越是受用,陡然间身子一侧,倒在一大盆血液似的红宝石之上,一动也不动了。而那一蓬浓黄色的粉雾也几乎全被靳君侠吸了进去,在珠光宝气之下消失不见。那种醉人的香味却仍然在室内缭绕不去。靳君侠倒在地上,双目似开非开,似闭非闭,显已失去了知觉……
且说展非玉出了石室之后,曾在门外站了片刻,这也正是靳君侠茫然站在门内的时候。两人隔着一道石门,只因谁都没有出声,所以谁也不知道自己和对方隔得这样近。
展非玉等了一会儿,听不到靳君侠叫唤,自己心中更是恚怒。她为了靳君侠用尽了心计,可是到头来仍然落得一场空,心中的怨恨可知。她一踩脚,直奔而出,刚出洞口,只听得谷外传来了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不由心中一凛,暗道:"那是什么人来了,难道又有人风闻血魂爪和金猬甲不在,赶来寻仇了?"
她正在想着,只听得两下急促的马蹄声,似是疾驰而来的两匹马都已发生了意外,同时听得一个妇人尖声叫道:"你还追我干什么?你……你害了我这么多年还不够吗?"
一个男子哑着声音道:"你听我说,你得听我说。"
展非玉心中一动,身形连闪出了山谷。只见谷口之外倒着两匹口喷白沫的骏马。在那两匹马不远处,一个中年妇人背靠着一块大石,戟指向着一个貌相十分庄严的中年人,尖声叫道:"别走近我!"
那中年人跨出了一步,给妇人一叫,又退了开去,道:"好,你可以听我讲话了,你可容我详详细细地将一切经过说给你听。"
那妇人面色苍白的可怕,双目却又充满了怨恨的光彩,语音尖利道:"什么也不必说,你杀了他。你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将他杀了,瞒了我那么多年……"
她越是说,眼中怨恨的神色便越是强烈。只见她手臂一阵银光一闪,突然有一团事物飞袭而出。由于她出手极快,连展非玉也未曾看出那是什么兵刃。
那中年人身子一侧,手伸出腰间,长剑已然出鞘,金光耀眼。长剑向上擦出,同时大声喝道:"你听我说!"只听得"嗤"的一声响,原来那妇人向前挥出的竟是雪也似白的一段白绸。这时候,那段白绸已被长剑削为两截断绸,飘飘而落,长剑的剑势也已凝止,只见那柄剑宽得异乎寻常,并无剑脊。在剑身上有一条金光闪闪的五爪金龙,神猛无比。
展非玉本来还不知道这一男一女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着什么纠葛,此时一看到那柄长剑,立时明白那中年人乃是陇西金龙剑客韦钜夫,而那妇人正是素手仙子唐畹玉。展非玉轻轻地挪动着身子,走出了两步,在一块大石之后躲了起来,屏气静息地向前看着。韦钜夫和唐畹玉绝未察觉附近有人躲着。
唐畹玉一声冷笑,道:"好剑法,你武功一直比他高,也比我高。你二十年前能杀了他,如今为什么不能杀我?你还在犹豫什么?来呀,只要你敢,我绝不还手。"
韦钜夫面颊上的肌肉簌簌抖动,显得他心中痛苦至极,他剑尖向地沉痛地道:"畹玉,你想我会杀你吗?"
唐畹玉发出了一阵怪笑,厉声道:"你不必假惺惺了,你在杀死他的时候,便等于将我也杀死了。这二十年来,你以为我和你在一起曾有丝毫乐趣吗?我早已是行尸走肉,和死人无异。哈哈。如今总算我知道了他的下落,知道他是死在你手中的,我也活够了。你下手吧。"
韦钜夫的面色难看至极,唐畹玉的每一句话都如一柄刺向他胸口的利剑,使他感到了难言的伤心。他只当这二十年来唐畹玉过得很快活,直到如今才知道,他在自己所爱的人的心中竟是一点地位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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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靳君侠内力无穷
韦钜夫像一尊石头人似的僵立不动,这是他一生之中最沮丧、最痛心的时刻。他在江湖上享有如此盛名,却不能在所爱的女子心中取得一角之地,怎不使他如痴如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抬起头来,一字一顿道:"既是如此……那算是我累了你……二十年……你杀了我……为他报仇。"
他手臂一挥,手中的金龙剑倏地飞出,正好落在唐畹玉的身前。那一剑抛出,用上了真力,金龙剑向唐畹玉的身前斜斜插下,"刷"的一声直没至柄。唐畹玉立即俯身握住了剑柄,用力拔起,剑尖向着韦钜夫道:"当年你杀他,可是用的这柄剑吗?"
韦钜夫沉痛地点点头道:"是,我是用这柄剑将他刺伤的,是他逼着我用兵刃的。"
唐畹玉的声音陡地尖利,道:"是你用这柄剑将他刺伤的!"
韦钜夫并不争辩,直认道:"可以那么说,我离开他之时,他虽还未死,但元师弟随即去看他,发现他已经死了。是的,是我刺死他的。"
唐畹玉踏出了两步,手臂向前略略一伸,剑尖离韦钜夫的胸口已不过半尺许。韦钜夫面色苍白,身子仍是兀立不动。唐畹玉一字一顿道:"你和他是结义兄弟,他还曾解过你的大围。他在对我说起你的时候,总是称赞你,佩服你,却料不到你……你……"
唐畹玉泪流满面,心中将韦钜夫恨之切骨,本不想在仇人面前流泪,但当她想到了当年和靳日醉在一起的快乐日子,而这种快乐日子已经逝去了那么多年,她的眼泪便不断的淌了出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你这人面兽心的东西,怎下得了这样的毒手?"
韦钜夫仍是一声不出,只是呆呆地望着唐畹玉,在他眼光中,竟绝无恐惧和惭颜之色,相反地,从他神情看来,倒像他根本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一样。
唐畹玉话刚说完,手中的金龙剑陡地向上一抬,剑尖已对准了韦钜夫的下颌。这一剑要是急刺而出,韦钜夫实是万无幸理。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人目光相接,唐畹玉看到了韦钜夫眼中的那种神采,不禁陡地一呆,停剑不发,冷冷地道:"你在临死之前全无羞愧之心吗?"
韦钜夫这才发出了苍凉之极的一声长笑道:"畹玉,我一生没做过会使我感到羞愧之事。"
唐畹玉哼了一声道:"人家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由此可知,你这人早就是衣冠禽兽了。"
韦钜夫也不置辩,只是苦笑道:"畹玉,本来我想把当年的事情详详细细和你说一遍,信不信由你。但是如今,哎——"他面上的肌肉簌簌地跳动着,显得他心中痛苦之极,语调越来越慢,只听得他续道:"如今……我知道,二十年来,我们名义上虽是夫妇……而你实际上却仍是将我当做陌路人一样,哈哈,当年的事……我也不必说了。"
唐畹玉沉声道:"当年你在他影踪全无之后,娶我为妻,免我出丑,我是十分感谢。在这二十年中,我对你也一直抱着感激之心,你能在这二十年中连碰都不碰我一下,更是使我敬佩。可是我现在已知他是你杀死的,你还想要颠倒黑白,又有什么用处?"
韦钜夫慢慢地点了几下头,道:"对的,一点用处也没有。你快下手吧,我绝不还手。"
唐畹玉眼中的仇恨光芒越来越深,心中越是想起当年和靳日醉在一起的快乐日子,对韦钜夫也就格外痛恨。手中的剑尖一寸一寸地向前移去。
韦钜夫虽然身经百战,而且是他自动将金龙剑给了唐畹玉,可是当剑尖越来越向咽喉逼近时,他的面色神情也不禁渐渐惶悚不安。
躲在大石之后的展非玉,眼看唐畹玉的动作虽慢,却看来绝不会半途缩手。而这一剑若是刺出,韦钜夫当然万难活命。她心中不禁急速地转着念头,是眼看着韦钜夫死在唐畹玉的剑下,还是出而阻止呢?如果出而阻止,自己又可以得到什么好处?能不能借这个题目引靳君侠和自己相见呢?展非玉养成了极为自私的性格,在做每一件事之前不考虑是非曲直,只问这件事对她是不是有利。
正在犹豫不决,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刷"的一声,她心中一惊,连忙转过头去,只见靳君侠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来到了自己身后,只是双眼直直地望着前面,根本未曾看到她。展非玉一怔,靳君侠已大踏步地跨出了五六步,在她身旁走过,竟向唐畹玉和韦钜夫两人走去。
这时,唐畹玉手中的剑尖离韦钜夫的咽喉只不过二寸许,忽然听到有人走近,不免回过头去,当她转过头去时,靳君侠离她不过七八尺远近了。
唐畹玉一眼见到靳君侠,刹那间心神大受震动,竟脱口说道:"你来了吗?你可是要亲手报仇吗?"靳君侠和当年的靳日醉生得极其相似,正因如此,使他第一次在江湖上走动时便引起了许多误会,使他渐渐明白了自己的身世。唐畹玉正在准备手刃仇人,精神极其激动,一看到靳君侠竟把自己的儿子当做了昔年的情郎。
这时,韦钜夫也已看到了靳君侠,叹了一口气道:"畹玉,这是君侠,是你的儿子,难道认不出来吗?"
唐畹玉刚才一面说,一面以神思恍惚地将手中金龙剑向大踏步走来的靳君侠递了过去。直到被韦钜夫提醒,她才猛地一震,叫道:"侠儿是你!你退开,看我手刃你的杀父仇人!"她还恐靳君侠不知其中曲折而出手阻拦,所以要靳君侠让开。
靳君侠却像是根本未曾觉得眼前有人,仍是比也似直地大踏步走去,转眼便已来到了两人跟前,而且并没有止步的意思,仍是向前走去。韦钜夫心中大疑,一声大喝道:"站住!"一面说,一面右手五指如钩,便将靳君侠的肩头抓下。
只听得唐畹玉一声尖叫道:"别碰他!"一面说一面手腕抖动,金龙剑直刺到韦钜夫腋下。韦钜夫身子略侧,剑锋贴着他的腰间掠过,他所发的那一抓,却是招式部位丝毫不变,已将靳君侠紧紧抓住。
靳君侠身形一拧,只听他突然发出了牛嗥也似的一声怪叫来,猛地睁了一下眼。那一震在他的肩头之上发出了一股异乎寻常的反弹之力,震得韦钜夫五指不由自主地松了开来,身子也陡地退出了一步。
韦钜夫惊疑未定,唐畹玉的第二剑又一次刺到,剑出如风,一面叫道:"侠儿,快走!这贼子害得你父亲不够,还想害你?"
靳君侠挣脱了韦钜夫的一抓,只是略呆了一呆,又大踏步地继续向前走去,对于他母亲的尖叫恍若未闻。
韦钜夫身子刚站定,唐畹玉的一剑已到,他应变极快,侧着身子倒下去,同时伸手在地上一按,身形如箭,虽离地只有尺许向前射出了五六丈,腰腿一曲腾空而起,叫道:"住手!侠儿像是遭到了什么意外!"
唐畹玉仗剑赶到,"呸"的一声道:"你这禽兽不如的畜生!你恨不得连他也杀了,怎会理他是遭了什么意外?"
韦钜夫叫道:"畹玉,你——"他这句话已没有机会说完,因为唐畹玉手中的金龙剑已经恰好连环急攻而至,逼得他连连闪避,无法开口。
唐畹玉转眼连发七剑,她所使的剑招正是韦钜夫所创的那套金龙剑法,是以韦钜夫对她的招式变化了然于胸,她剑势虽凶,却能从容闪避。连环七剑一过,唐畹玉已知自己无法克敌,陡地收剑不攻,厉声道:"你刚才还说愿意死在我的剑下,如今为何又闪避不迭?"
韦钜夫站定了身子,道:"畹玉,无论如何,我对侠儿这孩子,总当他是我自己的孩子一样,你难道看不出他神情有异吗?"
唐畹玉冷笑一声道:"你说的好听,她有什么不妥,我自会照料她,不用你费心。"唐畹玉心中终究记挂着儿子,是以一面说,一面便转头向靳君侠走出的方向看去。
这时,靳君侠已走出了两三丈远近。就在唐畹玉回头看去时,只见斜刺里有一条人影,急如流星,向靳君侠掠扑了过去。唐畹玉吃了一惊,喝道:"什么人?"这一声大喝并未阻止那条人影的去势,她无暇多加思索,手臂一抖,手中的金龙剑化成了一股惊鸿,向那条人影急抛而出。
那条人影略为一凝,倏地衣袖反卷,一股劲风过处,已卷住了金龙剑的剑柄。就在那人影一凝之际,唐畹玉看出那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少女,手臂略一挥动,金龙剑又飞出,"噗"的一声刺进了一株大树之中。那少女扑到了靳君侠的身前,一伸手便抓住了他的肩头。
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早已躲在附近的展非玉。靳君侠刚一出现,不但韦钜夫发现她的神态有异,展非玉也立时看出大不对头。她起先还以为靳君侠是故意做作,或是他眼见杀父仇人和母亲动手而大受刺激。可是不久她便看出靳君侠对于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根本不闻不见,她便闪身而出奔了过去。
唐畹玉未曾见过展非玉,自然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一见儿子的肩膀已被她抓住,更是大急,一时顾不得再去理会眼前的韦钜夫。随即扑上,人还未到,双掌合十一招"素手抚云",双掌的掌力分为一线向前劈空袭出。
展非玉右手抓住了靳君侠,却觉有一股极大的掌力向自己汹涌而至。她心中对靳君侠极有情谊,自然不会对唐畹玉下杀手,只是左袖向后轻轻地拂了一下,一股柔和之力涌出,将唐畹玉的那一招之力尽皆消去。
唐畹玉只觉得自己的掌力忽然无影无踪,不禁陡地一惊,这才知道那少女的武功竟还在自己之上。她一呆之后,立即叫道:"姑娘,你是何人,抓住他作甚?"
展非玉抓住了靳君侠,只是为了不使他再继续向前走去。这时刚想回唐畹玉的问话,突然靳君侠的肩头上生出了一股大的出奇的震力,五指竟不由自主地松开,且被震得向旁跌出了一步。
展非玉又惊又急,右手一翻,又是一抓抓向靳君侠的肩头。这一次,她用的力道大了许多,靳君侠只跨出了半步,又被她抓住。唐畹玉一个箭步赶到,大声道:"姑娘,你是何人?"
展非玉笑道:"伯母放心,我是令郎的好朋友。"
唐畹玉一呆,心想这少女从未见过,何以竟会识得自己?正在犹豫,只听展非玉一声惊呼,抓在靳君侠肩头上的手又松了开来,又被震得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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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病夫出现
展非玉退开一步,心中更是惊疑不定。她深知靳君侠武功的深浅,想不出何以一连两次抓住了她的肩头,都被他挣脱。自己将他关在石室中不到一个时辰,难道他的武功竟在这一个时辰之中突飞猛进到了自己之上?她试探着跨前到了靳君侠身前,看他的神情,竟像不曾看到有她这个人站在前面,仍是大踏步地走了过来。
展非玉大声道:"你做什么?你做什么?"她一面说,一面不得不向后退去,因为若是不退,两人一定就会撞个满怀。可是,她虽一连退出了七八步,而且不断呼喝,靳君侠却置之不理,仍然步步紧逼。
展非玉又惊又怒,五指伸出再向他的肩头抓去。她有了上两次的经验,这次出手特别重,力透五指,倏地抓住了他的肩头。她本来准备抓住了他的肩头,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可是五指甫着力,只觉得生自靳君侠肩头上的反震之力远在前两次之上,手臂被震得向上疾弹,胸前门户大开。靳君侠仍不停步,仍然一步跨出,竟向展非玉撞到。
刚才靳君侠每跨出一步,展非玉便后退一步,两人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所以还不觉得怎样。这时展非玉手臂刚被那股大力震得上扬,仓促间未及后退,被靳君侠撞个正着。她在百忙之中侧了一侧身子,总算只被撞中肩头。然而靳君侠身上发出来的那股真力,震得她腾腾腾地连退了七八步去。她连忙收势站稳,一抬头,只见靳君侠又移到了身前。
这时候展非玉更是惊骇莫名,连忙继续后退。只见靳君侠双眼发直,似乎视而不见。她急忙伸手,迅速地在他眼前扬了一扬,也不见他双眼眨动,吓得她一面后退,一面大声呼叫。靳君侠却仍是不理不睬。展非玉虽是心思过人,诡计多端,这时却是束手无策,因为靳君侠为何变得这样,她一无所知,自然便也无法可施。
靳君侠仍是笔直地走来。展非玉又退开了两步,眼看他直勾勾地走到了一株枣树跟前,兀自不知趋避,忍不住大叫道:"小心!"靳君侠充耳不闻,仍然一步跨出,只听得"砰"的一声,已撞在树上。
那株枣树有碗口粗细,在展非玉想来,靳君侠一定要撞个头崩额裂,血流披面了。可是出乎她意料之外,人与树相撞之下,那株枣树"咔嚓"一声,进而折断倒下,靳君侠却是行若无事,仍然向前走了过去。展非玉见此情形,不禁呆了。
刚才她向靳君侠接连三次出手,被他身上发出的一股大力震退,随即又给靳君侠撞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她都认为事出偶然,如今靳君侠一下便将一株枣树撞断,那就显见得绝非偶然了。照这种情形看来,靳君侠此际内力之高犹在自己之上。这虽是万万难以令人相信的事,却又不得不信。
展非玉惊得呆立不动,只见靳君侠渐渐走远,心想若是任他远去那也不是办法,足尖一点又向前追了过去。她这里身形甫动,只听得身后传来了一声尖叫,道:"侠儿,你站住!"紧接着"呼"的一声,一条人影在身边掠过,正是素手仙子唐畹玉。只见唐畹玉神情凄恻,头发披散,飞也似地向前扑了过去。
展非玉身形略凝,又听到一人大叫道:"我可没有对不起他!"随着那一下呼叫之声,又见韦钜夫身形如巨鹰,自天而降落在唐畹玉的身旁,紧紧地跟着她飞掠过去。
展非玉的武功并不会在韦钜夫、唐畹玉两人之下,刚才因为犹豫不决,才被两人赶了过去。这时她真气一起,几个起伏便已到了韦钜夫的背后。
唐畹玉走在最前,手伸处已可抓到靳君侠的肩头。只见她倏地伸出手来,展非玉刚想出声阻止,突然斜刺里有一个人横身而出,到了唐畹玉身前。那人一动,展非玉和韦钜夫才发现他原本倚着一株树站在一边。如果那人不动,他们一定不会注意到在那株树下会有人站着。
那人突如其来来到了唐畹玉的面前,唐畹玉一抓已然抓出,百忙中如何收得住势子?连忙缩手时,"嗤"的一声响,已将那人肩头上的衣服抓了一大片。那人哈哈一笑道:"大嫂,你一照面就抓破了我的衣服,这算什么?"讲话有气无力,十足像一个大病初愈的人。
唐畹玉定睛看去,道:"你是谁?"
那人一笑道:"大嫂,你不识我,但是你丈夫却是认识我的。"他一面说一面向后指了去。唐畹玉回头一看,只见韦钜夫正站在自己身后。她面色剧变,手起一掌向后扫去。韦钜夫一侧头,但唐畹玉的一掌还是打到了他的耳朵上,半边面孔顿时红了起来。
唐畹玉立即转过头去,厉声道:"他是什么人?我的丈夫早已死了,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作甚?"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大嫂,你别以为他是坏人,他的为人,我是知道的。"
这时候,唐畹玉心中愤怨焦急,根本不欲与那病夫多言。而韦钜夫却是心中奇怪,因为那病夫说认识他,却又说知道他的为人,但自己却从未见过这个人。他连忙踏前一步道:"阁下何人?"
那病夫有气无力地笑着道:"来来来,你们两夫妻别吵架了,快来拉拉手吧。"说着这话,突然一翻手向唐畹玉的手腕抓来。那病夫的动作十分缓慢,那一抓也是一样。唐畹玉听得他说话不入耳,心中已然大怒,又见他向自己出手,正想如何加以反制,倏忽间只觉手臂一紧,竟已被他抓住。那病夫的动作看来极慢,却不知他的五指是在什么时候伸过来的。
几乎同时,那病夫另一只手又将韦钜夫的手腕牢牢抓住。韦钜夫和唐畹玉两人同时挣扎,可是那病夫的十只手指如同铁箍一样,将两人的手腕牢牢箍住,反将两人各自拉近了一步道:"来,你们拉拉手,戾气也就化为和气了。两夫妻还有什么事情解不开?"不由分说,便将唐畹玉的手和韦钜夫的手放在一起,他自己则一松手,向后退了开去。
唐畹玉心中的怨毒何等深切。那病夫刚松手后退,唐畹玉手腕一翻,已是一掌向韦钜夫当胸发出。
韦钜夫的武功远在唐畹玉之上,在那病夫松手之际,若是两人都想出手攻击对方,唐畹玉必处下风。但韦钜夫并无此意,这时唐畹玉一击掌出,他便不及躲闪。那一掌乃是唐畹玉毕生的功力之所聚,而击中的又是韦钜夫的要害,只听得"嘭"的一声响。韦钜夫的身子突然后仰,凌空跌了出去。但他并未倒地,向后一翻又立即站定,身子却如风车也似翻转不休。同时口中狂喷鲜血,随着他身子的旋转洒出,直到他站定之后才一起落下地面,成了一个血圈。
韦钜夫略一定神,仰天大笑,笑声十分苍凉。他面色苍白,口角带血,一面笑一面口角中仍然不断流血,身子也摇摇欲倒。那病夫连忙探几步,伸指在韦钜夫的胸前连点几点,随即伸手一推,韦钜夫便应声而倒,直挺挺地躺在地下。
那病夫转过身来,皱眉道:"大嫂,你这样做未免太过分了。"
唐畹玉厉声道:"他杀我丈夫……瞒了我二十年,我如何过分了?"
那病夫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他就是你的丈夫,谁还是你的丈夫?"
唐畹玉哼了一声道:"你知道什么?我如今可以杀他报仇,却是暂不下手。我要留着他这条老命,让我的儿子来替他枉死的父亲报仇。"
唐畹玉说的声色俱厉,咬牙切齿,但是病夫仍是慢条斯理,十分悠闲道:"大嫂,你这可大错而特错了。"
唐畹玉见那人简直无理可喻,心中更是怒极,大声道:"你知道个屁!"唐畹玉乃是名门侠女,文武双全,从来不说粗话骂人。这时因为心中实在气急,才骂出了那样的一句话来。可以说是她有生以来最重要的骂人话了。出口之际,她自己也不禁涨红了脸。
那病夫道:"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口中的丈夫便是靳日醉,是也不是?"
唐畹玉忽然听得那病夫说出了靳日醉的名字来,心中陡地一呆,阵阵伤心袭上心头,泪水簌簌而下,竟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那病夫又道:"靳日醉是什么东西,怎配做你的丈夫?而靳日醉也不是韦钜夫杀的。"
唐畹玉见那病夫越说越不像话,连韦钜夫自己都承认了的事,他还想为之否认,当真可以说荒唐之极。她一回头见靳君侠已在七八丈开外,仍是大踏步地向前走着,便不愿再与那病夫多说什么,只是指着躺在地上的韦钜夫道:"你等着,我们母子两人是绝不会放过你的。"
韦钜夫显是被那病夫点了穴道,一声不出,只是呆呆地望着唐畹玉。唐畹玉说完,转身便向前掠去。
展非玉忙道:"伯母,等我一会儿。"
唐畹玉站定了身子道:"你是何人?"
展非玉低下头去,低声道:"我是……君侠的好朋友。"
唐畹玉一见这等情形,心中已然明白,忙道:"那我们一起去追他。"展非玉心中一喜,因为唐畹玉叫她一起去追君侠,那等于是承认了她是儿子的好朋友了。两人身形展动,一起向前掠去。
只见靳君侠一步一步地走着,七八丈的远近转眼便已追及。
她们赶到靳君侠身后,他恰好在一株大树枝旁擦过。两人又再举步追上,突然人影一闪,从那株大树之后,又转出一个人来,拦住了她们的去路。两人心中一怔,连忙定睛看去,只见那人竟就是刚才那个病夫。
展非玉和唐畹玉一见之下,心中惊骇之极,因为当她们向前赶来之际,那病夫还在她们的身后。是什么时候赶到她们前面,站在那株大树底下的,她们竟一无所知。她们还以为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如今突然现身的那个是早已埋伏在这里的。两人竟不约而同一起转向身后望了过去。
一望之下,身后哪里有人,连身受重伤的韦钜夫也不知何处去了。
不等她们两人开口,那病夫道:"大嫂,你不肯听我相劝,我也无法,但我所讲的字字皆是……"
唐畹玉此际已知对方是旷世高人,仍然冷冷地道:"实也好,虚也好,你拦住我们的去路做什么?"
那病夫反手伸出,他的手臂极长,伸出去便搭在靳君侠的肩头上,只轻轻一扳,便将靳君侠扳得转过身来,接着又在站立不动、双眼发直、面目平板的靳君侠的肩头上轻轻拍了两下,道:"你们两人追他,难道看不出他神情有异吗?"
唐畹玉本来还以为儿子看到自己和韦钜夫争斗,大受刺激,所以不顾而去,直到此际才看出儿子竟如同傻了一样。她呆了半晌道:"他……他怎么样了?"
那病夫并不回答,向展非玉道:"你聪明过人,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干,你可知道吗?"
展非玉听出那病夫话中有刺,心中又惊又怒,但她并不发作,只是默然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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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预计6月可以orc完。因为六十余话就要完结,后面速度全开,已经变成另外一本书了。前面的伏笔,不管人物还是道具,也基本开始烂尾。
倪匡的布局始终是按照百万字的布局,但是擅长的结构全是短篇,写到最后不长不短,尴尬得很。
管三阳乃是本书顶级工具人。剧情几次推进,全是靠他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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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四、武林高手直如顽童
那病夫叹了一口气道:"你们皆不知缘故,我也不说了。他如今是祸是福还十分难说,你们将他交给我好了。"
唐畹玉忙道:"你是什么人?"
那病夫道:"我是他父亲的朋友。"
展非玉道:"阁下可知道他父亲是谁?"
那病夫望了展非玉半晌道:"你知道吗?"
展非玉道:"我当然知道,他父亲风流俊俏,在武林之中有玉面俏郎君之称的靳日醉先生。"展非玉为了讨好唐畹玉,硬替靳日醉安上了这样的一个外号。果然,唐畹玉一听之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更将展非玉当做了知己。
那病夫的行动十分缓慢,缓缓摇头道:"那可是大错特错了,靳日醉是什么东西,怎配做他父亲?"
唐畹玉厉声道:"我是他的母亲,他生身之父是谁,我还不知道,要你来啰嗦吗?"
那病夫道:"自然,他生身之父是靳日醉,但是他可曾见过这个父亲?这个父亲又可曾教过他立身处世的道理,可曾教过他一招半式武功?"
唐畹玉冷笑道:"你这是明知故问了,他尚未出世,他父亲便死于奸人之手,如何能够教他?"
那病夫慢吞吞地道:"奸人是谁?"
唐畹玉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韦——钜——夫。"
那病夫道:"如果韦钜夫是奸人,那世上再无一人是正人君子了。这件事其中必然还有极大的曲折,韦夫人,你不要轻举妄动才好。"
唐畹玉忍无可忍,手扬处忽的一掌向那病夫的胸前击拍了出去。她这一掌的掌力略带左斜,旨在将那病夫推开去。可是她那一掌击了上去,"噗"的一声,如中败絮。那病夫动都不动,反手一抓,却反而抓住了唐畹玉的手腕,也未见他有什么动作,五指一松间,唐畹玉的身子已向后直跌了出去。
那病夫沉声道:"你不妨仔细去想一想,韦钜夫可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展非玉一见唐畹玉跌出,闪身掠出丈许,将唐畹玉扶住。唐畹玉急叫道:"别理会我,快去追君侠回来!"
展非玉抬头看去,只见那病夫握着靳君侠的手,已缓步向前走去。展非玉心中也大起惊慌,因为她也不知那病夫是什么人,更不知道他要将靳君侠带到什么地方去。真气一提,身形斜掠,已经贴地掠出了两丈许,落到了那病夫的身后,眼看出手便可将靳君侠抢了过来。但她总算看出那病夫的武功十分厉害,若是不先将之制服,只怕夺不回靳君侠来。她中指疾弹而出,点向那病夫背后的要穴,若不是有深仇大恨,武林中人轻易不点。展非玉一出手便点对方的死穴,那自然是她性格极其狠毒的表现。
当她出手之际,离那病夫不过两尺之间,算来这一点实是万无不中之理。可是当她中指伸向前点出,她和对方背部的距离忽然拉远,也远不了多少,就是差那么寸许,那一指便够不到对方的穴道。只听得那病夫"哼"的一声,连头也不回过来。
展非玉一击不中,未见对方回手,还只当好欺负,倏地掌力击出,一掌印了上去。可是当她那一掌出手,对方突然又远去了两尺,那一掌仍是击了个空。展非玉的身子一直未曾停过,向前飞掠之势十分快疾,而那病夫带着靳君侠,看来只是在慢吞吞地踱步。算来展非玉早就应该追过两人,绝没有双方之间的距离竟会越来越远之理。她心中虽是奇怪,还道事出偶然,衣袖抖出三点寒星,呈品字形向前电射而出。
三枚暗器去势快绝,五六尺远近,一闪即到。但三枚暗器一离手,飞出两丈有余,劲道衰弱,落了下来。离那病夫的背后,仍有尺许。
展非玉大是骇然,她究竟是名家之后,已认出那病夫这时所使的竟是轻功中绝顶的"缩里成寸"之法,所以看来距离甚近,动作甚慢,却说什么也追他不上。眼见对方轻功如此,他别的武功之高可想而知,自己怎能将靳君侠夺将回来,又如何能向唐畹玉交代?
她站住了身子,但是那病夫和靳君侠就在前面两步便可以追上,忍不住又向前追去。但是又追出了三五里,相隔仍是几尺远近。她只得叫道:"前辈,你将他带到什么地方去?你说个地点也好,叫他母亲和我两人放心。"那病夫却是一言不发,展非玉连问几遍,始终未获回答。眼看那病夫和靳君侠两人越走越远,终于转过山脚,不见了。
展非玉呆了片刻,转身回奔,没奔出多远,便见到了唐畹玉。唐畹玉披头散发向前赶来,一见到展非玉便尖声问道:"我儿呢?"
展非玉苦笑道:"我追不上那人,那人使得像是绝顶轻功'缩里成寸'之法。"
唐畹玉呆住了,双眼发直,泪水奔流,好一会儿才道:"我……若是再失去了儿子,那我……还有什么?"
展非玉忙道:"伯母,你放心,君侠不知去向,我心中比你还急,我定要设法找他回来。"
唐畹玉道:"你有什么法子?我如今只是孤身一人,还能找谁帮手?"
展非玉道:"先父在世之日,有几个朋友全是一等一的高手,可以向他们去求助。"
唐畹玉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展非玉道:"离这里最近的,当然推六盘山水火尊者,我们去找他,他定然——"
展非玉话未讲完,只见唐畹玉倏地退出了两步,失声道:"水火尊者?你父亲是什么人?"那水火尊者乃是邪派中有名的一个大魔头,是以唐畹玉一听便自大惊,立即追问来历。
展非玉早有准备,道:"先父展不灭。"
唐畹玉几乎是在呻吟一样道:"展不灭?你是……天下第一大魔头的女儿?"
展非玉叹了一口气道:"是的。先父和水火尊者等人在武林中声名虽然不好,却其实全是讲义气的好人。比起那些沽名钓誉空有侠名却做尽卑鄙勾当之辈要好得多了。"展非玉人极聪明,懂得攻心之术,她这几句话在认定被韦钜夫杀死情郎欺骗了二十年的唐畹玉听来,更是直进入了心坎之中。
唐畹玉此际饱受刺激,思想自然不免偏颇,闻言连连点头道:"说的是。"跟着又连声冷笑道:"像金龙剑客韦钜夫,武林中人提起他来,谁不尊他一声大侠,却原来是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
展非玉一见唐畹玉已经入彀,忙又道:"伯母,这等血仇,非要叫君侠亲自报复不可。但只怕会有许多人从中作梗。我们索性大做,将先父生前的几个朋友一起请了出来,水火尊者之外,还有几个人是早已不在武林中走动的异人,再加上泰山神姬、天身教主等人都曾受过先父的好处。若是一一邀到,我们声势便可大壮,不怕深仇不报了。"
唐畹玉望着展非玉道:"你……为何要如此替我们设想?"
展非玉低下头去,俏脸微红道:"伯母,你这样问,我……如何回答?"
唐畹玉心中陡地明白,不禁紧紧握着展非玉的手,道:"君侠这孩子有福了。"
展非玉赧颜一笑道:"伯母,你别赞我。"
唐畹玉自从得知韦钜夫是杀死靳日醉的凶手之后,直到此际,心中才有了一丝欢欣之意。忙道:"我不是故意赞你,你却是一位罕见的好姑娘。我们快去请你说的那些人。"
展非玉人虽狠毒,但对靳君侠却是情谊极深,见唐畹玉对自己的印象如此之好,知道靳君侠就算再讨厌自己,也必然不会有违母命,心中更是高兴,忙道:"好在我取了先父遗下的两件宝物之后,立时动身。"
唐畹玉"啊"的一声道:"两件宝物可是金猬甲和血魂爪吗?"
展非玉道:"正是这两件。"两人一起向前奔去。到了展非玉藏宝之所,取出两件宝物,径赴六盘山去。这一去,几个久已隐居不出的巨憝大恶,又被展非玉勾了出来,闹了个翻天覆地,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
却说那病夫带着靳君侠一直向前走去。到了傍晚时分,人不停步,山道崎岖,那病夫却是全然不觉。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只听得前面啼声得得,一头小黑驴自山脚后转了过来。驴上骑着一人,正是永不还手管三阳。
那病夫一抬头,道:"管岛主,多日不见。"
管三阳刚从山脚后转过,天色昏暗,还未曾看到前面有人,突然听到人声宛然就在自己耳际响起一般,也不禁为之一怔,仰首道:"什么人?"管三阳乃是何等样人物?他一听到对方人还未见所发出的声音,却显得如此之近,那当然是一等一的高手,是以一面喝问,一面真气运转,凝神戒备。
就在此际,他只觉眼前一花,两个人突然从黑暗中冒了出来,道:"管岛主,你不识得我了?"
管三阳定睛看去,一看到那病夫,面色陡地一变,连忙翻身下驴,赔笑道:"你老也太客气了,怎地叫我管岛主来?我若不是见了你,当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叫我哩。"
管三阳的话讲的如此谦恭,那病夫居然受之无愧,只是淡然一笑道:"你也有一大把年纪了,我不叫你管岛主,难道叫你小三子不成?"那小三子想是管三阳的小名,是以他听了之后,十分尴尬地笑了笑道:"不妨,不妨。"
那病夫沉吟了片刻,道:"我正想去找你,在这里遇上你,可说再好没有了。"
管三阳心中惊疑不定,暗忖:"我今日定是交了衰运,什么路不好走,偏偏走这条路来被他撞上。要不然他到南海墨云岛上去扑一个空,自己也可以迟上几个月才遇到他了。"但他继而一想,对方若是要找自己,迟早逃不过去,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就像这样半途撞倒的好。
他怔了一怔,才道:"有什么事?"
那病夫笑道:"你想了半天,可是心中在认倒霉,正在骂我吗?"
管三阳吓得又细又长的脖子向上伸长了几寸,忙道:"哪有这回事?哪有这回事?"
那病夫道:"没有最好。多年之前我在墨云岛上做客,曾听得令尊言道墨云岛上有一匹铁铸的小马——"那病夫才讲到这里,管三阳瘦长脖子上的喉结上上下下动个不停,显见他心中十分忧虑,但是面上却还是一副强笑之容。
那病夫仍是不急不徐地道:"令尊说过,那铁马共有一大八小,散落各地,那匹大铁马的腹中藏有一撮天下最毒的灵草,唤作迷魂仙草的。可是也不是——"
管三阳忙道:"是,我也听得家父这样说过,但是为什么叫做迷魂?为什么叫做最毒的灵草,我却始终想不通。"
那病夫道:"你是真的想不通?"
管三阳道:"是啊,你想既是最毒,自然是毒草了,何以又会是灵草仙药呢?而这迷魂仙草四字也是自相矛盾,只怕那是传闻之物,信不得的信不得的。"他一面说,一面连连摇手,极力想使对方不要相信这件事。
那病夫却不为所动,伸手在身边靳君侠的肩头上拍了拍道:"管道主,这个年轻人你可曾见过吗?"
管三阳伸长了脖子,仔细向靳君侠看了一眼,道:"我见过的。"
那病夫道:"你见他之时,他的武功如何?"
管三阳撇了撇嘴道:"平平无奇。"
那病夫道:"你如今来击他一掌试试?"
管三阳道:"他经得起我一掌吗?"
那病夫道:"你的三阳真气除了震伤人家小姑娘之外,也不听得你曾和什么厉害的对手动过手,出手试上一试,又怕什么?"
管三阳对那病夫心中本就又敬又畏,这时听得他如此说法,立即知道他是指自己震伤展非烟而言,面上顿时红了起来,十分尴尬,一个名震天下的武林高手,忽然间竟像偷糖时被抓住的孩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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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小铁马的用途
管三阳尴尬了半晌,道:"我……却也不是故意的嘛。"
那病夫道:"我有说你是故意的吗?你快来试试他如今的功力再说。"
管三阳踏前一步,倏地伸指向靳君侠的肩头点去。他的手指还未碰到靳君侠的身子,三阳真气已"嗤嗤"有声,自指尖激透而出,撞向靳君侠的肩头。可是他立即发觉自他指尖向前冲的那三阳真气,在碰到靳君侠的肩头之后,竟反弹了回来。管三阳绝对想不到竟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弹回来的那股三阳真气撞中他的手腕,令得他的手顿时垂了下来。
病夫道:"你看出来了没有?他功力在你之上了。"
管三阳的手背被自己所说的三阳真气反震之力正撞得酸麻不堪,一时之间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那病夫叹了一口气道:"这便是那最毒的灵草所造成的了。他如今功力非凡,那是灵草之效,但是却也神志不清,毫无感觉,这便是毒性发作之故。一件事,而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功效,只怕普天之下也只有这迷魂仙草了。"
管三阳的神情像是十分尴尬,又像是竭力想掩饰着什么。他只是连声道:"是是,你老人家说的是。"
那病夫又缓缓地道:"当然这毒性也不是没有法子医治的,你说是不是?"
管三阳的神情更是尴尬,道:"你说有办法,当然是有办法的了。"
那病夫的神色略略一沉,道:"管岛主,我们别再打哑谜了。迷魂仙草的毒性发作,八脉受制,但是另有八匹小铁马,每一匹小铁马之中藏有一种灵药,可解一处经脉禁制,若是得齐了八匹小马,毒性便可尽去,其人功力之高,也是稀世罕见了。这八匹小铁马当然是在墨云岛上了,不然令尊如何会谈起?我与此子略有渊源,你将那八匹小铁马给我,我当不会忘了你的好处。在他八脉松制、武功绝顶之后,我叫他收你为徒便了。"
管三阳一听得那病夫这等说法,心中不禁又惊又怒,啼笑皆非。墨云岛主"永不还手"管三阳在武林中的名头如何响亮,却还要拜靳君侠这样的一个年轻人为师,还要拿东西出来孝敬他。管三阳自觉忍无可忍,大声道:"不要说那八匹小铁马不在墨云岛上,就算在,我也——"
他一句话未曾讲完,那病夫便已接上口来道:"你也怎样?"
管三阳呆了一呆,不知如何说才好。那病夫究竟是什么人,连管三阳也不甚了了。但他却记得,在他年纪还轻的时候,这病夫曾经到过墨云岛上。当时他父亲还在世,对那病夫恭敬之极,私下并曾对他讲过,那是一个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异人,所以管三阳一直记在心上。
这次他重逢病夫,离上一次已有四十余年,可是那病夫看来却一点也没老,仍是那样皮黄骨瘦、讲话有气无力的样子。所以管三阳乍一见到,心中大是骇然。这时他想了片刻,暗忖:"这人的样子,风吹得倒,未必有什么真本领在,只怕是在装腔作势吓人。但他神志不清,若是败了,那病夫将靳君侠带走,看看可以用什么办法将他一身功力据为己有。为了得到他一身功力,拼着忍气吞声去拜在苗疆巨魔毒龙尊者门下,先将他专吸对方功力以据为己有的吸星神功练成,再慢慢来夺取靳君侠体内的无穷真力。"
管三阳心中起了凶念,面上也渐渐现出了狰狞的神色来,道:"就算我有,我也不给!"
那病夫道:"管岛主,令尊是怎样死的?"
管三阳陡地吃了一惊,背脊上冷汗已然涔涔流下,但是他还硬着头皮道:"他老人家无疾而终。"
那病夫哈哈一笑道:"管岛主,你别打肿脸充胖子了。你们家传三阳真气,乃是超乎正邪各派武功之外的奇门功夫,功力固然厉害,但是练功之人本身却也受到三阳真气的伤害,到头来功力越深受的害越大,莫不受尽痛苦而死。只怕你管家的上代个个皆是如此。如今你也该知道你离开这个日子还有多少年。"
管三阳越听,面色越是苍白,等那病夫讲完,不禁失声道:"我……我算来还有——"可是他一句话未讲完,立刻立时缩了口。他自知离死期还有三年,也知道除非有一股极其深湛的内力侵入自己体内,将自己体内的三阳真气制服,那么三年之后一定要受尽痛苦而死。但是他却不肯讲出来,因为他已经有了盘算,准备攫取靳君侠体内的真力,使自己度过这一个大难关。
那个病夫冷冷地望着管三阳道:"若是你肯允相助,拜在他的门下。他每日以本身真力替你收服三阳真气,那你就可以死里求生了。"
管三阳侧了侧头,心想自己该当如何动手才好,略想了一想,道:"这玩意真的有这等功力,我却不信,还要试上一试。"
那病夫道:"你只管试试,难道我还会骗你吗?"
管三阳向前踏出了一步,左臂一舒,五指如钩,倏地向靳君侠的肩头抓下。管三阳的功力自然在展非玉之上,可是他那一抓抓了上去,结果却和展非玉一样,只觉靳君侠的肩头上突然生出一股极大的力道来,将他五指一齐弹开。若不是他缩得手快,只怕还要吃亏。
管三阳右手一松,左手一动,这一次抓的却是靳君侠腰际的软穴。他食中两指,才一碰到靳君侠的穴道,便觉出照样有一股大力反震了回来。但管三阳却早有准备,他食指向上一勾,三阳真气嗤地射出,恰好和靳君侠发自软穴的那股大力相撞,他仍"腾"地向后退出了一步。但是靳君侠究竟神志昏迷,不懂得运气扎马,被三阳真气一撞之下,整个人竟向上飞了起来。
管三阳在发出三阳真气之际,早已算定了方向,靳君侠的身子向外跌出,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只小黑驴背上。管三阳一声怪笑,那小黑驴发出了难听之极的一下叫声,撒开四蹄向前奔去,去势快疾,就如同一团墨云影一般。而管三阳在发出怪叫声之际,身子向前一俯,双掌连环,"呼呼呼呼",向那病夫连发了四掌。掌力之中夹着三阳真气,掌风呼呼声中,像是有万千枚暗器一齐向前射出一样。声势凌厉之际,其实那病夫离管三阳,只不过丈许远近。管三阳以为自己这雷霆万钧的四掌之力至不济也可以将对方逼出几步,可是当他最后一掌拍出,定睛向前看去时,只觉得阵阵发凉,第五掌竟也发不出去。
原来那看来风吹得倒的病夫仍然这样站立着。那四掌的掌力惊天动地的向他涌了过去,但是对他而言,却若是五月薰风一样,只不过是衣袂轻飘,白发略动而已。管三阳本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他一见这等情形,才知道对方果然是功力绝顶的高人。若非本身真气亦可离体数尺护住全身,如何会不为他掌力所动?武功高的人在举手投足之间真力奔射,那并不出奇。而如今那病夫却只是站立不动,真气便能离身护体,这便是绝世绝顶的武功了。
管三阳心知再缠下去,自己绝讨不了便宜,反正小黑驴已将靳君侠驮走,自己还是快快退去,免得再有麻烦的好。他一想及此,真气一提,一个悬空筋斗向上翻了起来,身在半空猛地一挺,身子向外急射了出去。
这一下足射出了三五丈远近。他是头外脚里倒射出来的,因之双手先着地。他手在地上一按,就着那一按之力仍能腾空而起,斜斜落下。这一次再着地时,早已在七八丈开外,身法之快,可以说得上如鬼似魅。他一落地,吸一口气,又是几个起伏向前疾掠出了半里许,到了一个十分深邃的山坳之中,才停了下来。
他只当自己已经摆脱了那病夫,可是当他一停下来之际,便听得那病夫有气无力的声音道:"那小黑驴是奔向这方面来的吗?我怕你弄错了。"
管三阳怪叫一声,连回头一看的勇气都没有,身形如飞,又向前掠出。这一次直奔出了五六里方始停下来。他一停了下来,便战战兢兢地道:"你……你还在吗?"
那病夫的声音又在他的身后响了起来,道:"你不妨回头看看我是否还在。"
管三阳回头一看,只见那病夫正在三五丈外向前缓缓踱来。管三阳本来还只当对方就紧贴在自己的背后,如今一见还有三五丈的距离,可是并不是没有逃脱的希望,一声长啸,又向前疾掠了出去。他在山中兜着圈子,到处乱转。每一次,当他以为已摆脱了那病夫之际,那病夫却又在他的身后出现。足足奔掠了七八个时辰。纵然武功高强如管三阳,也是气喘如牛,汗下如雨,不得不停了下来。
那病夫却像是小庭散步一样,背负双手,慢慢的踱到了他的面前,道:"你不走了吗?"
管三阳伸长了脖子,瞪着眼,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好一会儿才道:"这……八匹小铁马……分散在天下各处……并不在我身边。"
那病夫点了点头,道:"这好的多了,他们在什么地方?你身边不见得一只也没有吧。"
管三阳心中急速地转着念头,可是那病夫的目光却像是能够看穿他的心事一样,令得他心烦意乱,一点主意都打不下来,只得据实道:"我这里只有……只有一匹。"
那病夫道:"只有一匹?"
管三阳心中吃惊,忙道:"不……是两匹,两匹。"
那病夫又道:"真的是两匹?"
管三阳在那病夫目光的逼视之下,心头乱跳,苦笑道:"那……别逼我太甚了。"
那病夫道:"几匹?你身上有几匹?"
管三阳道:"三匹,真的三匹,再多一匹也没有了。"
看官,那铁铸的小马,管三阳本来只有一匹。红堡之会,天身教主阴森身受重伤,图与管三阳被他强夺去了一匹,做书人未曾表过。展大小姐为了要管三阳放开靳君侠,将自己的一匹小马抛了给他,做书人已表示过。是以他这时说有三匹小铁马,那是千真万确的实话了。
那病夫道:"好,你先将三匹给我。"
管三阳还在犹豫,那病夫已道:"这对你来说乃是天大的好事,你如何不肯?"
管三阳向后退出了一步,背靠着一块大石而已,突然之间一提真气,身子沿着那块大石滑了上去,转眼之间,便落到了大石的背面。可是他刚落下,那病夫早已在他面前站定。管三阳这才死了心,长叹一声,从怀中将三匹小铁马取了出来。手儿仍在发抖,道:"我花了数十年……我花了十数年的气力,才查听到这八匹小铁马的下落,并且知道除我之外,无人知道这些小铁马和迷魂仙草有关。我曾在红堡约会,那些人——"
那病夫双眉微蹙道:"什么地方不好约,偏偏要约在红堡之中。"
管三阳一怔,道:"为什么不能?红堡堡主早已死了,还怕什么?"
那病夫听了,只是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并不言语。
管三阳也呆了半晌才道:"只是不知怎地,我还未到红堡,约会的人都到齐了。红堡之中却已发生了变故,鄂北雷家庄庄主雷大奎、天山神猴劳必喜离奇身死,天身教主阴森身受重伤……我竟没有机会向他们提及要小铁马。"
那病夫抬头向天道:"你也未免太不自量力了。铁马一大八小,大的那匹在展不灭处,你就算得齐了八匹小的又有何用?"
管三阳并不回答,他本来自有他的计划,但事已至此,也是无话可说了。他只知道:"展不灭的大女儿有一只,亦给了我;万山掌门杨发有一只;泰山神姬白悠悠有一只;天梧老人也各有一只。"
那病夫道:"还有两只呢?"
管三阳摇头道:"本来是在雷大奎和劳必喜身上的,但如今两人已死,却是下落不明了。"
那病夫沉吟不语,将手中三匹小铁马缓缓相碰,发出"叮叮"之声,也不知他正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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