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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zyl0116012

[入库] 倪匡(署名岳川 金庸合著)《天涯折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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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8 22:38:09 | 显示全部楼层
53回开始批发便当,基本一到二回一份便当,快速收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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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20 11:34: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yl0116012 于 2025-6-21 01:49 编辑

五十六、陈年旧账
展非烟一时惊得呆了,反而忘却自己身受重伤。只见眼前的人却是靳君侠,而且却已清醒过来,满面皆是关切之容。但她又清清楚楚地看到展非玉手中还握着六匹小铁马,何以靳君侠只服了一匹小铁马腹中的灵药便已清醒了呢?
展非烟看到了靳君侠的模样,心中突然觉得好笑,想到这是捉弄他的一个好机会。但这种念头在她心中一闪即逝,经过了如许波折之后,她已心情大变,不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任性捉狭了。她终于没有笑出来,只是低声叹了一口气道:"我……我没有什么,你不必挂念。"
靳君侠扶住展非烟,可是展非烟伤势沉重,根本站立不稳。加上靳君侠身子一挺之下,体内真气散而不聚,忽然空空荡荡地没了着落,两人一个踉跄,又已滚跌在地。
展非玉连忙跃进道:"君侠,你躺着别动,才服了这一点灵药,复原可没有这么快。"
靳君侠望了展非玉一眼,立时现出了厌恶的神色,转过头去。猛地又看到了自己的母亲,不禁一怔。他服下了灵药之后,立时清醒,当时却只看到眼前的展非烟,全没注意身旁还有些什么人,直到此际,方始一一看清,连忙叫道:"妈!"紧接着又看到了韦钜夫,他霎时只觉得全身发震,猛地一挺又站了起来。
唐畹玉倒转剑柄,将长剑递了过去,沉声道:"君侠拿去!"他只讲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靳君侠已完全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伸手便接过了长剑。可是刚握剑在手,身子一晃,双腿发软,几乎又要跌倒,连忙剑尖下垂,撑住身子,方始勉强站稳。
眼看着自己忍了二十年父亲的不共戴天之仇就在眼前,自己却衰弱的连站都站不稳,他心中恨急,不由自主地怪叫起来。唐畹玉刚才曾眼看着靳君侠将毒龙尊者震退,连这样的高手也死于他手下,不知他何以刹那间竟会弱到这一地步。
展非烟立时向展非玉望去,怀疑又是她做了什么手脚。展非玉睁大了眼,和唐畹玉对望着,显然也不知道何以靳君侠的一身内力忽然无影无踪。一时人人都不出声,周遭静到了极点。在可怕的寂静中,只见韦钜夫慢慢向前走来,脚步异常沉重,到了靳君侠的面前才停了下来。
这两个曾经做了二十年父子的人互相瞪眼对望,半晌不语。靳君侠倚在剑柄上的身子微微发抖,眼中如要喷出火来。好一会儿,韦钜夫才沉声说道:"君侠,你醒来了吗?"
靳君侠自从昏倒在展不灭的密室中之后,变成了浑浑噩噩,以后究竟发生过一些什么事,他是一无所知。更不知何以忽然会来到此地。韦钜夫的问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也不及细想,只是猛一运气,忽然挥起手中的长剑来。可是一口真气虽然提起,却像是身上有了千百万个小孔,立时便散个干净。手中的长剑也不是重得提不动,反倒像是空无一物,怎样也挪不动。
他摇了摇头,心想:"我是在做梦,只是在梦中才会有这样的情形。"接着身子一侧,又是"咕咚"一声跌倒在地,恰好跌在坚石上,又觉好生疼痛。
韦钜夫连忙过来搀扶,可是他的手还未碰到靳君侠的身子,唐畹玉便已尖叫起来:"不许碰他!"
韦钜夫如遭雷击,猛地身子一震,双手离开靳君侠遗指数寸。但是这数寸的距离隔绝了他们二十年的父子之情,他竟再也没有余力伸过手去。
唐畹玉的声音越来越尖利,叫道:"你还有资格去碰他吗?你可曾想想,他的父亲就是死在你剑下的,那时他还未曾出世呢!"
韦钜夫缓缓站直身子,面上的肌肉颤颤抖动,一句话也说不出。
唐畹玉又道:"展姑娘,你快给君侠服了那几匹小铁马中的灵药,他……他……该为他的父亲报仇了。"
展非玉答应一声,走了过去。韦钜夫僵硬地直起身子,便如行尸走肉似的退开了几步。展非玉来到靳君侠的面前,先向他略述经过,最后才道:"本来这小铁马共有八匹,但是有一匹给三妹抢着服了下去,你若只服七匹小铁马中的灵药,不知是否有用。"
展非烟听得"给三妹抢着服了下去"这一句话时,张口欲叫,却是一点声音也叫不出来,眼前一阵发黑,径自晕了过去。这时,靳君侠的视线被展非玉遮住,并未看到展非烟昏倒,只有韦钜夫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展非烟的身子扶住,让她坐在地上。
靳君侠转过头去,不愿意看着展非玉,冷冷地道:"非烟喜欢,就让她服食,我的伤势总会好的。"展非玉听了大怒,一只手不由颤颤地发抖。
唐畹玉忙道:"君侠,快服下吧,别胡言乱语了。你什么都可以不顾,难道还能不顾你那……从未见面的父亲……不替他报这血海深仇吗?"她说到后来,语音哽咽,但并未哭出声来,双目之中怒焰四射,直望着韦钜夫。韦钜夫仍是神色漠然,似乎根本没有望见她的眼光,也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唐畹玉的话,字字如同利剑刺入靳君侠的胸膛。他忽地一咬牙道:"好,拿来!"
展非玉早已递了一匹小铁马去。靳君侠对着口一扬手,只觉得一股甜的发腻的浆汁流入口中。一股热流顺着左臂直打指尖,从腋下天泉穴起到中指指尖的中冲穴止,一股真气如脱缰野马来回飞驰,不可自已。他吃了一惊,猛地一扬手,原想将那种奇异的感觉驱走,可是手臂扬出,只听"呼"的一声响,一股劲风已横扫而出。
唐畹玉只不过被那股劲风略沾着些边儿,便已是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只见那股劲风过处,沙石乱飞,拳头大小的石块迸射起来,打在岩石上,"啪啪"乱响,声势甚是猛烈。靳君侠更是吃惊,道:"这……是什么一回事?"
展非玉见靳君侠随便一挥手,便具如此威力,心中又惊又喜,道:"你本来就以功力盖世,服下灵药之后,功力自然回来了。"
靳君侠只觉得那一股真气来来去去,只在天泉穴和中冲穴之间乱窜,除了一条左臂之外,全身仍是软弱无力,忙道:"把所有的灵药都给我!快!那八匹小铁马的灵药,每一匹可以活动一条经脉,若是全数服下,便可以把奇经八脉一起打通,全身真气运行无阻,功力之高,自是举世无匹了。"
靳君侠不断地从唐畹玉的手中接过小铁马,服食那些藏在马腹中的灵药。这时,展非烟已经醒了过来,望了身边的韦钜夫一眼,见了他面上那种凄苦的神情,突然从心底升起同情之感,低声道:"韦大侠,君侠的武功神智尽皆恢复,你……你还不走吗?"
韦钜夫呆了半晌,像是想不到展非烟会这样关心自己,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我不想走。"
展非烟又道:"君侠会杀你的。"
韦钜夫须发贲张,大声叫了起来:"我一生所为无愧于心,就算做了鬼也是光明磊落,为什么要走?"
突然听得霹雳也似的一声怒吼道:"住口!"那一声大喝,惊天动地。展
非烟眼前又是一阵发花,竭力镇定心神看去,只见靳君侠已站起身来。他虽然只是身上污秽、衣衫破烂不堪,站在那里却是神威凛凛,颇有渊亭岳峙、气吞山河之概。只是一条右臂仍然软绵绵地垂着,看来竟不像是他身子的一部分。他双目炯炯发光,望定了韦钜夫,神威逼人,任何人看到了都不免心头生寒。
韦钜夫仍是神色坦然,回望着靳君侠半晌,才道:"你复原了吗?你的右臂是怎么一回事?"
此际靳君侠全身真气鼓荡,却是通不到右臂,这只手臂一点力道也没有,能够勉强握住长剑已经算是不容易了。他剑交左手,并不回答韦钜夫的问话,一字一顿地道:"你也有今天,当初可曾想到过吗?"
韦钜夫突然哈哈一笑,语音也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平静,道:"若没有想到过,我确实没有想到过。"
靳君侠跨出了一步,踏在脚下的一块大石"格格"连声,已被他踏裂,声势十分骇人。他左手长剑慢慢扬起,剑身为他的内力所撼,发出"嗡嗡"之声,道:"当日你下手害死结义兄弟,今日还有什么话可说?"
韦钜夫的脸上居然现出了笑容,当然,那笑容十分凄怆,却真是在笑着。他缓缓地道:"我没有什么好说。我养到你长大了,你母亲这二十年来过得很好,以后也会过得很快乐,我很高兴。你还不下手,还等什么?"
靳君侠紧紧地握着剑柄,心头只感到阵阵迷惘。照说,韦钜夫杀死了结义兄弟,又霸占了结义兄弟的妻子达二十年之久,应该是一个卑劣凶恶的小人,在报应临头之际,便越是胆怯,越是卑鄙。何以为韦钜夫此时在剑尖之下,却能如此泰然,如此镇定呢?他手中的长剑虽是一寸一寸地伸出,心中的那股茫然之感却也越来越盛了。
韦钜夫却并不望向靳君侠,也不望向渐渐逼近的剑尖。剑尖虽然离他的胸口还有两尺,但自剑尖冒出的真气却已"嗤嗤"有声地射出,使他的胸口隐隐生疼。他还是扬着头,痴痴地望着唐畹玉。他的眼光十分祥和,不像是一个将要死在剑下的人。
唐畹玉看到靳君侠的长剑剑尖逼近韦钜夫,心中本来感到一阵快意。可是如今韦钜夫那种异样的眼光,心中便升起了一股突如其来的惶惑之感。他极力想驱逐那种感觉,然而那种感觉只有越来越甚。突然间,他失声叫道:"君侠且慢下手,我还有话问他!"
靳君侠呆了一呆,还未曾收回剑去,韦钜夫却已道:"畹玉,你还有什么话要问?没有了,没有了,话早已说完了。"
唐畹玉身形闪动,向前掠来,到了韦钜夫的面前,挥了挥手道:"君侠,你退开些。"
靳君侠忙道:"妈,你要小心了。"
韦钜夫突然一笑,道:"君侠大可放心,你想这二十年来,我如果存心害你母亲,哪一天不好下手,为何还要等到今天?"靳君侠给他说的面上一阵发红,退出了几步却仍然持剑戒备。
唐畹玉站在韦钜夫的面前,沉声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你说到底为什么要杀他?"
韦钜夫立即道:"畹玉,我不说你不明白……我杀他,那是意外……但我的确是杀他的,因为我爱你。"
唐畹玉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可是你杀了他,也娶了我做妻子,你二十年来却……却只是和我做个挂名夫妻,这又是为了什么?"
韦钜夫仍然道:"我是为了爱你。"
唐畹玉叫道:"不!你是想折辱我!你恨我和他好,所以杀了他,又要令我时时刻刻记得我是他的人,而不是你的妻子。因为我和他有了孩子,你却连碰都不曾碰我一下。"
说到此处,唐畹玉陡地扬手向韦钜夫的脸上掴了过去。韦钜夫一伸手,五指如钩,已经牢牢地握住了唐畹玉的手腕。靳君侠连忙一挺长剑赶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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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20 11:54:11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七、心劳日绌
靳君侠听说,仗剑一跃而前。韦钜夫大声道:"且慢!本来我已经什么也不想说的了,但你们这样相逼,我倒要说上一说。"他紧紧地握着唐畹玉的手腕,靳君侠不敢造次。
唐畹玉叫道:"说吧,你说!我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韦钜夫沉痛地道:"畹玉,你不信我是爱你的,从我第一次见你直到如今。"
唐畹玉一听,尖声大笑起来:"你死到临头了,还来讲这种话,又有什么用?"
韦钜夫立时面如死灰,身子微微发抖,道:"在你未知道我杀死靳老三之前,你对我也是一样,你,你,你对我也是一丝爱意都没有。"
唐畹玉冷冷地道:"那时我只是感激你居然肯娶我为妻,如果你不肯娶我,我就要出丑了。"
韦钜夫的面色渐渐恢复正常,道:"我们婚后二十年,你就只有这么一点谢意?"
唐畹玉道:"不错,只有这么一点。这二十年来,你装作了君子,故意不碰我一下,可是仍然不能掩饰你小人的本质。哼哼,你只当这件事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只怕再也想不到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吧。"
韦钜夫显得十分心平气和,道:"如果当日我不娶你,你会怎样说?"
唐畹玉的身子猛地一震,二十年前的事一起涌上了心头。当年靳日醉突然失踪,下落不明,自己已有了身孕,武林世家名门之后,居然未婚生子,不但自己日后羞于见人,便是家声也要受到牵累。当时的焦急伤心实是难以形容,幸而有韦钜夫挺身而出,才算是解了围。当时自己的确是十分感激他,可是如今知道靳日醉就是他杀的,就连那一点感激之意也化成了一股怨毒之声,厉声答道:"你为什么不问?如果你不杀他,我会怎样?"
韦钜夫淡然一笑道:"好,好,我早知道你会这样反问我的。如果我不杀他,你会怎样?我也不必和你说了,就算我和你说,你也不会相信。但是,在我们住了二十年的庄子中,我那书房之内有一间小小的密室,你如果想知道答案,不妨打开这个密室去看一看。"
韦钜夫一字一顿,说来极其沉痛,也极其感人,可是唐畹玉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一味只是冷笑。等他说完,才一阵冷笑道:"你还有什么花样没有?可是想我们随你万里迢迢地回到陇西去,好由你在中途逃脱吗?我看你别做梦了。"
韦钜夫笑道:"我有这样说过吗?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会记住我的话。"
他抬起头来,直视着靳君侠,缓缓地说下去:"你也一样会记住我的话,总有一天,你们会找到那间密室一看究竟的?"
他讲到这里,五指一松,将唐畹玉放开,双眼望天道:"若是当年我第一次和靳日醉动手时未能将他杀死,我一定会再找第二次、第三次机会致他于死的。"
靳君侠和唐畹玉听他居然如此狠毒,皆发出了一声怪叫。唐畹玉已不在韦钜夫手中,靳君侠没有了顾忌,手中长剑猛地向前一挺,电光火石之间,剑尖已入肉三分。韦钜夫竟是不退,也不避。
展非烟急叫道:"且慢!"靳君侠手下一凝,听展非烟急叫道:"君侠,你不觉得这其中另有曲折吗?"
靳君侠呆住了,不作声。唐畹玉却嘶声叫道:"君侠,你如今还不亲刃父仇,更待何时?"
靳君侠面色一沉,道:"非烟,你说我怎能不杀他?"
韦钜夫慢慢地道:"展姑娘,你别说了,除非屠连峰还在人世,或者还可使我不死在他们的手中,屠连峰既死,我也就死定了。哈哈,冥冥之中的那股力量,竟如此颠三倒四,竟如此不明是非,不分黑白。"这几句话字字血泪,闻之心震。
靳君侠觉得他的惨叫声中自有一股震人心神的力量,竟使他手中的剑尖,再也不能向前伸出半分。就在这时,唐畹玉突然疯也似地冲了过来,双手握住了靳君侠的左腕,向前猛地一送。
靳君侠防不到母亲会有此一招,百忙中想要想运气将她震开,又怕自己真气鼓荡,力大无穷,一震之下将母亲震上,不免略微犹豫了一下。就在他略一犹豫之间,"噗"的一声响,那柄长剑已刺入了韦钜夫的胸膛。
靳君侠吃了一惊,连忙松手一缩这五指松开时的力道,同时已将唐畹玉的手挣开。只见韦钜夫带着插在胸口上的长剑,身形踉跄退出了三步,左手颤巍巍地向后伸去,像是想扶住一棵树来稳定身子,但在他的身后并没有树。他左手五指伸举着摸了个空,身子向后一仰,立时跌倒在地。
展非烟第一个赶向前去,俯身下去看时,只见韦钜夫的眼珠略转了转,便渐渐地闭上了眼皮,看来竟是死的十分安详。
唐畹玉也向前走来,望着韦钜夫的尸体,哈哈大笑道:"你也有这一天,你也有这一天!"她虽是在放声大笑,一面却也泪如雨下,不能自已。
靳君侠只是呆呆地站着,一动也不动。当他知道自己二十年来一直事仇为父,当真恨不能将韦钜夫一刀一刀剁成了肉泥,为从未见过面的身身之父母报仇,好洗刷这二十年来所蒙受的耻辱。然而如今韦钜夫已倒下了,可以说是死在他的剑下的,他岂不应该十分高兴吗?然而不,他只觉心头沉重,像是有一块千百斤重的大压在胸前,那块大石上像是刻着一行字:书房中的密室。
韦家庄上金龙剑客韦钜夫的书房,密室之内究竟有着什么秘密呢?为什么韦钜夫死的如此平静,而他在死前的叫好又是如此惨痛,如此震人心弦呢?这些问题一个叠一个地压在他的心头,使他复仇雪耻的快感全都挤了出去。
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声音叫道:"妈!"
唐畹玉缓缓转过身来,只见她满面泪痕,嘴角上却挂着一丝笑意。靳君侠甚至不向韦钜夫的尸体看上一眼,那不是为了厌恶,而是为了一种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原因,只是叫道:"妈!"
唐畹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好了,孩子,一切都好了,我们该回去了。"
靳君侠茫然道:"回去?我们回什么地方去?"
唐畹玉道:"自然是陇西韦家庄——不,我们回去之后就应该改进家庄了。韦钜夫害死你的父亲,我们要了他这片庄园来祭祀你的父亲,也不为过。"
靳君侠犹豫道:"回陇西去……?你不怕他书房那间密室中——"
唐畹玉道:"呸,那是他的诡计,想我们因此起疑而不对他下手的。我将这贼子的尸体踢下悬崖。"
唐畹玉开口叫:"展姑娘。"
展非烟不免一怔,展非玉却应声道:"是!"身形起出,衣袖抚出一股劲风,将韦钜夫连人带剑卷出了丈许,咕噜噜地滚下了悬崖绝壑中去了。这里仍是蛮荒不毛之地,那绝壑之下,只怕亘古以来未曾有人到过,千万年后也一样不见人迹。
唐畹玉挽住了靳君侠的手道:"孩子,如今一切都好了,你已手刃仇人,为你爹报了仇,你的武功又如此之高,再加上展姑娘有血魂爪和金猬甲这两件武林至宝,你们两人只怕已是天下无敌了。回到陇西之后,咱们可以大撒英雄帖,就在庄上会一会天下英雄。"
唐畹玉的话已说得十分明显,展非玉心头忐忑,红着脸低下头去。靳君侠呆了一呆,道:"妈,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畹玉道:"孩子,你还不明白吗?你妈今日能亲见你手刃仇人,全靠展姑娘之力。她为我到处奔走,又在太湖柏老婆婆处召集了许多武林高手,如果无影飞龙屠连峰不死,他一定不准我们报仇,那么这一干高手就会帮助我们。这是天大的好意,如何你还不明白?"
靳君侠道:"如此说来,妈是要她和咱们一起到陇西去了。"
唐畹玉道:"你还是不明白,妈是要她——"
靳君侠突然呵呵大笑起来,打断了她的话头,道:"陇西那一大片庄园也不知是什么风水,刚死了一个杀害结义兄弟的贼子,竟又招来了一个弑母杀姐的魔星,哈哈,这不是太热闹了吗?"
靳君侠这句话也是说的十分明白。展非玉突然变得面如死灰,低声叫道:"伯母!"她一面叫一面向唐畹玉靠了过去。
靳君侠身形一晃,荡起了一股劲风,掠出几步,阻在唐畹玉和展非玉的当中,道:"你又想出什么花样?"
展非玉用尽了心机,到头来却落得如此结果,心中实是怨毒之极。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靳公子,我……我自问可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靳君侠道:"不错,你没有对不起我,可是你对得起你母亲妙姑,对得起你姐姐,对得起你妹妹展非烟姑娘吗?你说!"
展非玉的面色一变,道:"你……竟如此厌恶我吗?"
唐畹玉忙道:"遐迩,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快走,我们一起回去吧!"
靳君侠道:"是,我们一起回去,你我和非烟姑娘。不论我到何处,若是有展非玉这种歹毒的人在,我总要下手将她除去,要不然只只怕天不容我。"他“我”字出口,左掌一翻,便是一掌拍出。
其实靳君侠的一条右臂软垂不能动弹,是一点力气力道也发不出来的,可是除了这一条右臂之外,他全身真气排荡,内力之强,实是难以言喻。他越说越是激动,骤然翻是翻手翻掌,一股真力呼啸涌出,真有震天撼地之势。
展非玉大势一惊,仓皇后退,总算她见机,不曾出手反击,这一退,退出了丈许,退势可算快疾。但靳君侠的掌力还是追袭而至,使她身不由主地又向外连翻了七八个筋斗,方在一株大树之前站定。
她喘息地狠狠道:"你……这样对我可不要后悔!"
靳君侠厉叱道:"我是看在非烟份上,虽然你歹毒绝伦,我也饶你一次,随便你有什么法道,我如今还会怕来怕你吗?"
展非玉心中又恨又怒,反手"砰砰"两掌,将身后的那株老树震得数声乱颤,枝叶纷飞。唐畹玉仍不知他们为了什么争吵,大声道:"展姑娘,别走!"
展非玉心中怒极,怪叫一声道:"你别假惺惺了!"一个转身,旋风也似急卷而出。
靳君侠慢慢转过身来,道:"非烟,只怕未到家中,你的伤势就可以好了。"
展非烟见靳君侠毅然逐走了二姐,却对自己这样温柔,芳心大慰,但是想到自己的处境,心中不禁凄然轻叹了一声,道:"只怕未出此山,我已命绝。"
靳君侠道:"别胡说,你又来吓唬我了。"
展非烟凄然一笑,道:"君侠,你……当我还是以前吗?我在翠衣柏老婆婆处被二姐下了奇毒,捱到如今只有两天可活了,在加身受重伤,我……还能活着出山吗?"
靳君侠伸手在展非烟的手腕上搭了一下,试出她的脉息微弱,忙道:"你已服下了一批小铁马中的灵药,难道完全没有用吗?"
展非烟带着眼泪微笑起来,道:"屠前辈曾说要解我其毒,非服下八匹小铁马中的灵药不可。当时八匹小铁马全在我处,可是我——"
靳君侠不等她说完,便屈一膝跪在地,跪在她的身边,紧紧地望着她,道:"你做了一件傻事!"
展非烟摇头道:"不,我做了一件最好的事。"她慢慢闭上了眼睛,脸上始终带着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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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20 12:05:55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八、生死隔一线
展非烟的情形时,靳君侠大为吃惊,抱着她叫道:"非烟!非烟!"
展非烟并没有死,但气息十分微弱,了无血色的双唇慢慢掀动着,道:"你本来见到我就怕,避之唯恐不及,为什么如今……?"
靳君侠只觉心如刀割,忙道:"别说了。"过了一会儿,慢慢转过头去道:"妈,你明白了吗?是她救了我的。"
唐畹玉呆住了,不出声。靳君侠握着展非烟的手腕,口唇索索地抖着,好一会儿才又道:"你……这是何苦来?"
展非烟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道:"我看到你醒了,终于看到你了,我很高兴。可惜你的右臂……"
靳君侠心中陡地一动,忙道:"你别急,非烟。你既服下了一批小铁马中的灵药,难道还会一点功效也没有?只要能够止住毒性,暂时不发作,我便带着你天涯海角去寻访能人名医,一定可以将你治好的。"
展非烟闭上眼睛,设想着自己如果能够不死,该是多么的快乐。但她知道那只是空想,病夫屠连峰乃是何等见多识广的人,他既然说过要八匹小铁马中的灵药方能挽救她的生命,怎会还有第二个办法?她嘴角牵动,凄迷地一笑道:"你不是要回陇西去吗?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靳君侠听了几乎忍不住失声,一开口连声音都岔了:"当然带你一起走,我当然带你一起走。"
展非烟仍是闭着眼道:"你一路伴着我,什么时候我咽了气,仍然不要将我抛下,你能吗?"
靳君侠仰起了头,要使眼中的泪水倒流回去,可是热泪还是爬满了双颊。他发出几声强笑道:"你不会死的。"
展非烟的语气反而比他平静得多,又道:"你到了陇西,将我葬在你住处的身边也就是了。我……喜欢紫色的花儿,你要记得,在我墓前多植些好花,也算……不枉了我们……相识一场……"
靳君侠听到此处,猛然低下头来。他脸上满是泪水,这一低头,那些泪水便如雨点也似洒在展非烟的身上。展非烟睁开眼来道:"你哭了。"
靳君侠喉间哽咽,已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展非烟一声低喟道:"别哭,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哭是哭不得的。若是我取笑你几句,看你红不红脸?"
靳君侠知她是想用几句俏皮话来逗他一笑,可是他听了后,非但不觉得好笑,心头更是阵阵剧痛,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展非烟见她哭得伤心,连忙又将话头岔了开去:"我二姐心狠手辣,此番含恨而去,保不定又要出什么花样,你们一路之上可要小心。"
靳君侠仍然只是点头。唐畹玉呆在一旁,本来对儿子逐走了展非玉一事感到十分不满,但这时看出了展非烟和儿子之间真的情深如海,又听得展非烟本身快要咽气了,却还在关心自己母子,心中自是十分感动。陡地想起为了怕病夫屠连峰阻碍自己报仇,竟有展非玉以乃父展不灭之名,在太湖极乐峰翠衣柏老婆婆处,召集了不少邪魔外道中的高手。
如今展非玉一怒而去,若是勾引了这些人物来与自己母子为难,却也是个大麻烦。想了想,忙道:"侠儿,展姑娘说的是,你可要加倍小心。"
靳君侠勉力运转真气,一挺身子将展非烟负在肩上,道:"妈,你放心,如今我有一身功夫,任她勾引了什么厉害人物来,全不会怕她的。"
唐畹玉望了望儿子,又望了望气若游丝的展非烟,想起当日自己和靳日醉的浓情蜜意,到头来却落得了这样的一个结局,当真可以说好事多磨,只觉心中一片惘然,再不多言。一起觅路向山下走去。
靳君侠体内真气如万马奔腾,虽然负着一个人,但翻山越岭丝毫不觉辛苦,只是一条右臂仍是软垂,一点劲力也没有。直到第三天中午才走出了深山,在小镇里找到一辆马车和一匹瘦马,让展非烟躺在车上赶路。这时她的气息更是微弱,简直张口无声,必须凑近她的口唇,方能约略听到她的说话。
这天,马车连夜赶路,靳君侠寸步不离地在车厢中陪着展非烟,因为她对他说过,只有三天活命,到这一晚便已是最后的时刻了。
那一晚,天色十分阴暗,道旁的密林之中不时传出夜枭的鸣叫声。残旧的车厢中点着一盏菜油灯,灯火如豆,昏黄惨淡,再加上车子的颠簸,那一点火头更是颤动不已。靳君侠的影子在车厢中不断晃动,就像是死神的阴影已经飘进了车厢,随时会将展非烟带走。
靳君侠呆呆地望着脸如黄蜡的展非烟,他要对她说的话,在过去两天中已经全部讲完了。而这时即使他还有千言万语,她也未必一定还能听到。他左手五指一直搭在她的脉门上,入夜前便已觉出她脉息微弱之极,而且还在一点点地弱下去,到了此刻更是几乎觉不出了。只见她双目紧闭,身子随着车身的震动微微摇摆,憔悴的面容却显得十分平静。靳君侠想起了初次遇到她的情景,那种生龙活虎似乎一跃可以登天的模样,又怎么想得到如今会这样凄凉地躺在一辆破车中,等候着生命的离去呢?而且她是完全可以不死的,是因为救他,才牺牲了自己如花初放的生命。
靳君侠眼中一片润湿,轻轻地将展非烟的手放在她自己胸上。看起来她像是已经断了气,他心中实在要大哭一场,然而喉间像是塞住了许多石块,竟是哭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许久,泪眼模糊之中,忽然看到展非烟的眼皮微张。他不能相信看到的是事实,只当是自己一时的幻觉。在迷茫中,那幻觉渐渐扩大,好像看到她在对自己微笑,又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那声音太清楚了,听来实在不像是幻觉,只听她说道:"我们到了什么地方?"
那声音使靳君侠猛地一挺身子,那动作又快又猛烈,在狭小的车厢中荡起了一股旋风,竟把那盏油灯的火头吹熄。车厢中立刻一片黑暗。
靳君侠摇了摇头,要使自己清醒过来。他记得刚才明明听到了展非烟的声音,那会是真的吗?他自己问自己,展非烟不是已经死了吗?何以还会出声讲话?他慢慢伸出手去,又握住了她瘦骨嶙峋的手腕,只觉她的手还是相当温暖。他正在一阵疑惑,又再次听到了她的声音:"油灯熄了。"
一股突如其来的狂喜将靳君侠的气息逼住,一时只觉气都透不过来。他在心底大叫:"那不是幻觉,刚才的确听到了她的声音,她没有死,她在渐渐好过来了。"
半晌,他才取出了火折子,一晃,火光闪出,只见展非烟张大着一只眼睛望着自己。他全身颤动,双手发抖,竟不记得用火折子去点灯,只是贪婪地望着她。直到火折子完全燃尽,眼前又是一片黑暗,他才大声叫道:"非烟!"
在车座上赶路的唐畹玉听到儿子大叫,连忙一拉缰绳,那匹瘦马立时停了下来。唐畹玉沉声道:"侠儿,人死不能复生,你可要想明白些。"
车厢中传出来的回答完全出乎唐畹玉的意料之外,只听得靳君侠叫道:"妈,你弄错了,她……她醒过来了,你快来看!"
唐畹玉连忙翻身下车,拉开了车门,可是车厢中一片漆黑,哪里看得到什么?她点着了油灯,才看到展非烟的面上带着凄迷的微笑,也正向她望来,不由大喜道:"展姑娘,你醒过来了,你觉得怎样?"
展非烟转动着眼珠道:"我是已经死过去的人了,是不是?"
靳君侠忙道:"别说这些话了,你立时就会好起来,活蹦活跳,和以前一样。"
展非烟在过去一天中迷迷糊糊的什么都不知道,到了后来,像是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漆黑的世界中,但渐渐又觉得在顶门百会穴上传来了一丝清凉之感,使她又醒了过来。此时她全身软的一丝力气也没有,连动一根手指的气力也没有。她低声道:"我没有死,我没有死。"
她说出这两句话的时候,心中只是充满了喜悦,但突然又被一阵莫名的恐惧所笼罩。她想到自己虽然清醒了,身子却不能动弹。自己终于能够不死,当然是服了灵药之故,但是那一份灵药可能是能使自己清醒而不能完全复原,也就是说,自己的全身可能一直瘫痪而不能动弹。想到此处,立时像吊在冰窖中似的发起呆来。
靳君侠一直目不转瞬地望着她,这时见她双眼发定,忙道:"非烟,你怎么了?"
展非烟暗忖,或者是自己胡思乱想,此际何必说出来使他担心?忙道:"没有什么,我觉得……很好。"
靳君侠直喜的纵声长啸,又凑在她耳边说了许多话,可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乱七八糟地说了一些什么。
他们继续向前赶路。又过了三天,靳君侠和唐畹玉也看出展非烟虽然清醒,身子却已瘫痪,而且只怕是再也不会动的了。两人虽然都看出了这一点,但是谁也不说出来,更不向她提起。在这三天中,展非烟无时无刻不在努力挪动身子。她并无奢望,只要可以翘一翘手,只要可以屈一屈手指,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是任凭她如何用力,只觉得身子空荡荡的,似乎除了头部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或者不是属于她的了。她知道三天前的想法不是空担心,已经成为事实了。但是她也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接受着靳君侠的安慰和服侍。
一路西行,经过许多通都大邑,马车早已换过,马儿也是百中挑一的良驹,走起来自然方便舒适得多。沿途每经一处,便访寻名医。不知经过多少名医的诊治,但是展非烟仍然躺在车厢中,一动也不能动。她的面色依然苍白,只有她眸子中闪耀着回肠荡气的光彩。
那一天终于来到了鄂南范家庄。眼前一条笔直的大路通向范青斋庄园。唐畹玉赶着车到了庄门外停下,只见两个庄客迎了上来。他没头没脑地问道:"范大侠呢?"
那两个庄客忙道:"尊家师——"
唐畹玉道:"我可以说是范大侠的三弟妇。"
那两个庄客互望一眼,显然还有些不明白,却带着车子向前走去。不一会儿,看到一条清溪旁有一个人正坐着,眼望溪水,一动不动,正是范青斋。
唐畹玉隔溪叫道:"范大哥!"
范钦斋缓缓抬起头,看到了唐畹玉和靳君侠,一怔道:"是你们?"
唐畹玉道:"是我们。范大哥,那丧尽天良的人已被我们杀了。"
范青斋面色一变,道:"是吗?他……临死之前可有什么话说?"
唐畹玉冷笑道:"他说什么在他的书房中有一个密室,也不知藏着什么秘密。而还口出狂言,说是你三弟如果未死,他仍是要杀他的。他临死之前绝无悔意,真是怙恶不悛。"
范青斋默默地听着,好一会儿才道:"这些日子来,我一直在想,二弟他……似乎不是那样的人。"
唐畹玉道:"他自己都认了,还会假吗?"
范青斋一声长叹道:"世事扑朔,是很难论断的。"
唐畹玉一声冷笑,和靳君侠转身上车,一挥鞭,便待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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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20 13:16:0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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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三柄飞刀
范青斋望着那辆马车疾驰而去,又在溪边坐了下来,仍是一动不动,似乎想在流动的溪水中寻求一些心头之谜的解答。
再说,唐畹玉驱车出了范家庄不久后,天色便渐渐黑了下来,但她并没有停止的意思,一直驱车前行,直到瘦马口吐白沫眼看就要倒下,她才一紧缰绳勒马停车。刚才她脑中十分混乱,所以拼命驱马奔驰。然而这时车子停了下来,却依然一片混乱。本来她不曾将韦钜夫死前的话放在心上,以为那只是他的托辞,想要拖延时间,可以多活上一些日子。可是在见过了范青斋之后,她心中便撇不开这件事了……在韦家庄的书房密室中,究竟有着什么秘密呢?韦钜夫在临死之前将这件事特地说了出来,又是什么意思呢?
她迷迷茫茫地想着,突然只听得"嗤"的一声响,一件什么物事迎面飞到。她应变奇速,手中的马鞭顺手倒卷,定睛一看,不觉大惊,只见鞭梢上卷住了一柄七寸来长的匕首。她一惊之下,失声道:"侠儿,小心!"
靳君侠在车厢中伴着展非烟,心中也是一片混乱。陡听得唐畹玉的惊呼,连忙探出头来,怎知刚探头"嗤嗤"两声,已有两柄金光铮亮的匕首劈面射到。那两柄匕首和刚才射向唐畹玉的显是同一人所发,但这两柄所运的劲力更为疾骤。靳君侠飞快地一缩,只听得"唰唰"两声,两柄匕首竟是穿过车厢,向另一边直透了出去。
展非烟躺在车厢中,眼见两道惊鸿一掠而过,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睁大了眼睛道:"君侠,什么事呀?"
靳君侠沉声道:"你别怕,大约是有人找麻烦来了。"
展非烟苦笑道:"可是我二姐勾来的人?"
靳君侠道:"还不知道呢。"高声道:"妈,来的是什么人?可扎手吗?"
他连问两次,车座上竟是寂然无声。听不到唐畹玉的回答,靳君侠陡然间心中一阵发凉,吸了一口气又叫道:"妈!"一声未毕,只听得左首传来一下冷笑。紧接着车身一震,"砰"的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重重跌下。
靳君侠更是吃惊,张大了口竟是叫不出声来,一时几乎连伸头出去看一看的勇气都没有了。
展非烟失声道:"君侠,是不是伯母出了什么事?"
靳君侠咬紧牙关,翻手一掌,"砰"的一声将车门震开,留在车厢中向外看去,第一眼便看到了他的母亲——
只见唐畹玉的身子侧挂在车轭上,显然是从车座上直摔下去的。她的胸口上插着三柄晶亮的匕首,入肉足有五六寸,鲜血层层而下。她双眼圆睁,显然已经死去,但显然死得极不甘心。
靳君侠见此情形,眼前陡地一黑,伸手抓住了车门的门框,在不知不觉中已将门框抓得粉碎。他竭力镇定心神,才哭了出来,叫道:"妈!"身子陡地向前扑去,伏在唐畹玉的身上嚎哭不已。
他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正因如此,所以在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之后,才会那么痛苦。以后他所想只是如何在回到家中后好好地令母亲快乐,却不料突然生出了这样惊人的变故,一时实在无法适应,只觉得身子轻飘飘地,似乎要浮了起来。眼前金星乱迸,除了母亲苍白可怖的脸面之外,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他哑着声音叫着,却连自己也不知在叫一些什么。
他更不知道,就在他伤心欲绝之际,路边已有一男一女两人蹑足潜踪到了身后。那男的四十上下年纪,倜傥潇洒,然而面目冷森,正是天身教教主阴森;女的则是泰山神姬白幽幽。两人到了靳君侠的背后,身子略凝,似有所待。
靳君侠非但不曾注意到身后的事情,连身前的地面突然高了起来也不知道。
他身前的地面高起尺许之后,泥土翻开,现出了一个满身尖刺的半圆形钢帽来,接着整个头脸从地面中冒出,正是三绝先生。
此时车厢中的展非烟不断地叫:"君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她周身无力,叫声自是十分微弱,没法让靳君侠听见。
三绝先生两只小眼睛咕碌碌地一转,突然怪声叫道:"大事不好!"随着那一声怪叫,他整个身子直跳起来,向车轭之上撞了过去。"砰"的一声响已将车轭撞断,那马受惊,一声长嘶向前疾驰而出。
唐畹玉摔下时,还有一条腿勾在车轭上。马儿受惊带着断轭奔出,将唐畹玉的身子也拖了开去。靳君侠甚至连三绝先生的那一下怪叫也没有听清楚。此时突见母亲的身子向前移动,方使他陡地惊起,一时还以为母亲并没有死,不觉又惊又喜,高叫着一跃而起,却不料他身子才跃起,"呼"的一声,已有一件东西攻到了胸前——
急切之间,靳君侠也不明白那是什么,只觉得是一个亮晶晶满是尖刺的圆球,看来像是一柄有尖的锤,但是锤柄粗得出奇。他不知那是三绝先生连人带头撞了过来,身子陡地一侧。三绝先生的身法灵活之极,发觉靳君侠侧身避开他,在半空中转了个弯,又向他的腰际撞到。
靳君侠在转身时已经看到阴森和白幽幽,同时也看到了一个全身碧绿、目光阴森的老妇人已站在车厢顶上——
他想到车中的展非烟,更是着急,怪叫道:"你们是谁?"一面说,一面左袖疾拂而出,荡起了一股强劲的内劲,向三绝先生的脑袋卷去。
三绝先生正向靳君侠撞到,正在得意洋洋以为可以得手,突然之间,靳君侠的衣袖已卷了上来。衣袖未到,那一股劲风已至,他几乎闭过了气。三绝先生地行潜水之术天下无双,身在水中和地下尚且不觉得呼吸困难,这时陡觉气息难舒,不觉大惊,连忙想要抽身后退,可是如何还来得及?那一拂衣袖早已将他的脑袋卷住了。
靳君侠见忽然来了那么多敌人,母亲且已遭毒手,如今自己已寡敌众,只怕顾不了展非烟,心中焦急,是以出手极重。衣袖刚卷住了三绝先生的脑袋,便想挥手将他挥了出去再说。可是就在此际,只听得袖中传来"轧轧刷刷"一阵怪声,还只当对方虽然被自己卷住,还在出什么花样,连忙衣袖一松,身子接着退出了两步。
他这里衣袖松脱,三绝先生的身子已骨碌碌地滚到地下。定睛看去,只见三绝先生头上的那顶钢帽子已被衣袖一卷之力卷曲得不成原形,他的脑袋既在帽中,当然也已被压得扁成一片了。靳君侠这才悟道:敢情衣袖内的"轧轧"声是钢帽子正被压扁,"咔刷"声则是骨头碎裂。
他在复原之后,虽知自己功力已臻绝顶,却未曾和人动过手,更不知自己的功力高到了这一地步。此时看了三绝先生惨死之状,也不禁为之愕然纷乱。
天生教主阴森衣袖抖动,"嗤嗤嗤"三声,三柄匕首成品字形疾飞而至,射向靳君侠的胸前。靳君侠一见那三柄匕首,眼都红了,陡地间心血沸腾,真气鼓荡,身上的衣服如为狂风所拂,抖动得猎猎有声。此时那三柄匕首如电射到,只听得"啪啪啪"三声,根本碰不到他的皮肤,已被衣襟震了开去。
阴森和白幽幽两人一起大惊失色,立时便想转身逃走。靳君侠大声喝道:"放匕首伤人的就是你吗?"
阴森和白幽幽绝不是无能之辈。他们受了展非玉的教唆,说是只要能够代她对付得了靳君侠等三人,便以金猬甲和血魂爪相赠。两人贪图重宝,这才趁夜偷袭,一上来阴森便杀了唐畹玉,只当事情十分容易。及至看到三绝先生这样的高手一出手便自惨死,而且死得如此奇特,这才知道扎手,勉强又放出三柄匕首,也已打定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的主意了。
靳君侠这一喝声如霹雳。阴森首先陡地一呆,竟是难以动步,只会呆呆地站着。靳君侠一步赶到,左手五指如钩,抓到阴森怪叫道:"手下留——"一个"情"字未曾出口,"噗"的一声响,靳君侠的五指已插进了他的胸口。
靳君侠的本意只是想把阴森当胸抓住,先盘问他为什么要杀害母亲,却不料急怒交加中真气贯于五指,实有穿木凿石之力。叫阴森的血肉之躯如何抵挡得住?他一把抓了上去,抓到了热乎乎的鲜血,也为之一怔,连忙缩回手来。阴森胸前鲜血狂喷,仰天便倒,当然是活不成了。
泰山神姬白幽幽本已转过身去,眼见阴森惨死倒地,便再也挪不动步子,抖抖地道:"他……是他……一上来就发匕首的是他。"
靳君侠见自己一出手便要死人,倒也不敢再动手,只是喝道:"我与你们素无怨仇,你们这算是做什么?"
白幽幽道:"我们是贪得血魂爪——"
只听了这三个字,靳君侠陡地明白这些人是展非玉勾来的,自己还未到家,展非玉勾来的人便已动手了。他一声怪叫道:"是她!"
白幽幽首当其冲,被这一怪叫声震得身子如同筛糠也似地抖了起来。她想要回答一个"是"字,可是用尽气力也说不出口,抖了几下,一个站不稳便跌倒在地。
靳君侠也不理她是死是生,立时转过身来,只见那老婆婆仍站在车顶上,手中的拐杖杖尖已将车顶刺穿,冷冷地道:"你一动,我这根拐杖便落进车厢中去了。"
靳君侠想起车厢中的展非烟,面色倏地一变道:"你……你是何人?"
那老婆婆冷笑道:"看了我这一身衣服,你还不知我是什么人?"
靳君侠心中一亮,道:"原来是……原来你是翠衣柏老婆婆。你别松手!车中展姑娘已经是个不能动弹的可怜人,你何苦还要取她的性命?"
柏老婆婆冷冷地道:"我不取她性命也可,你自击天灵盖而亡吧?"
靳君侠猛地一怔,道:"那是做什么?"
柏老婆婆道:"你们两人总要死一个,不然我如何能得那血魂爪?"
车厢中传来展非烟的急叫声:"君侠,你千万别听这老贼婆胡说!你别管我!"
靳君侠一声怪吼,只见柏老婆婆的身子晃了一晃。他看出有机可乘,左手扬处已是一掌向上拍出——
那一掌突如其来,势子猛烈,掌风如狂飙扫到。柏老婆婆一声闷哼,身子一翻,从车顶上落了下来。靳君侠一掌之力未衰,仍然向前扫了过去,撞在一株大树之上。只听得树枝断折声中传出了"哎呀"、"不好"等怪叫声,有三四个人自树上扎手扎脚地跌了下来,竟没有一个人还能爬起。
靳君侠心知那些人一定也是不怀好意,匿在树上准备暗害自己的。他一个箭步窜到了车厢之前,将展非烟抱了起来。
展非烟急道:"君侠,你只有一条左臂能动,抱住了我,如何还能迎敌?"
靳君侠一怔,尚未回答,背后一阵劲风挟着"呼呼"杖声,柏老婆婆的一拐已向他夹头夹脑打了下来。靳君侠一手抱住了展非烟,急切间腾不出手,右臂又是一点力道都没有,对这一杖实是无法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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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20 13:25:49 | 显示全部楼层
六十、水火阴阳
柏老婆婆那一杖去势极快,电光火石之间,已是"砰"的一声击中靳君侠。靳君侠在急切间无从闪避,只得缩头拱肩,运气于臂,硬接了柏老婆婆的那一杖。
柏老婆婆天生异禀,力大无穷,四十以后方遇异人成名,时已在五十开外。学武虽迟,但由于根骨奇佳,内力极为深厚。她一杖砸下时,为恐不重,在杖法中还蕴藏了好几式变化,以备再接再厉。不想靳君侠为了顾念展非烟,竟不退不避,硬接一杖,心中大喜,暗忖就算你是铁石人儿,这一杖也要打得你筋断骨折。
但杖头击中后,竟陷入了靳君侠背部的肌肉之中。柏老婆婆究竟是行家,若换了旁人,一杖下去,杖尖透入对方体内,说不定还会大喜过望。然而她立即便知不妙,因为这一杖势如排山倒海,理应将对方整个身体砸扁,不该如刀剑般刺入对方的体内。
柏老婆婆既觉不妙,立时内力回收,待要撇招回杖。但就在此际,只听得靳君侠一声闷哼,身子略挺,就这一挺之力,那根陷在他背部的拐杖陡地反弹而出。
柏老婆婆正待撇杖,忽觉手中拐杖带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大力弹来。她初时尚欲将拐杖用力按住,却哪里能够?手腕向下一压间,那股大力反弹而上,"咔嚓"一声,立时将她的腕骨震断,那根拐杖也带起"呼呼"风声,如同一条怪龙也似冲天飞去。
柏老婆婆痛彻心肺,一声怪叫,连退了好几步。那股反弹之力直达胸前,且令她受了内伤,"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一股殷红的鲜血染在她碧绿丝织的衣襟上,红绿相间,更是触目惊心。
靳君侠也立即转过身来,左臂仍然抱住了展非烟,只见他面色十分苍白,唇边也有几丝鲜血渗出。
靳君侠的内力固然已是天下罕见,却也还未到达所谓金刚不坏之身的地步。柏老婆婆那一杖少说也有千余斤力道,又恰好击在背心要害,当时虽然硬挺下来,且将柏老婆婆震得重伤,但他背心受震,脏腑也受了损伤。只为他内力深厚,极力忍住,才不曾狂喷鲜血,力竭倒地。
柏老婆婆见靳君侠转过身来,心中更是吃惊。但她一眼看出他已受伤,不禁大是难过,因为如果不是自己已经受伤,一定可以从容对付。然而自己已受了重伤,这就反而便宜了别人。柏老婆婆心地极窄,想及此点,一口气缓不过来,眼前发黑,竟是扑地栽倒,昏了过去。
靳君侠仰头四望,未见有别的敌人,心下稍安,缓缓调运了一遍真气,抱着展非烟觅路而走。
展非烟软绵绵地任由抱持而行,透出焦急而无助的目光。靳君侠不断地向她微笑,对她安慰,但她早已看出他也受了伤,心中自是十分焦急,因为不知道展非玉还约了些什么人,而靳君侠既经受伤,还要照顾自己是否能够抵敌得住。然而她心中也十分安慰,因为靳君侠对她的情谊已在患难之中表露无遗了。
靳君侠抱着展非烟奔出了两三里,忽然听得斜刺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听便知道那是一匹出奇的好马。靳君侠身子略凝,就在这片刻之中,骑者已移到了近前,一匹骏马凌空掠过了一大丛矮树,落到了他们的身前。
展非烟一声轻叹,闭上了眼睛。靳君侠沉声道:"非烟别怕。"一面说一面抬头看去,只见那匹马红黑相间,红处火炭似红,黑处如漆一样黑,毛色如此奇特的马儿,真还是第一遭看见。
马上那人相貌更是奇特,只见他头尖如梭,双肩特宽,手臂奇长,双腿却又奇矮,总之这个人的四肢五官没有一处相称,处处给人以怪诞的感觉,像是他这个人乃是好几个人的残骸,七拼八凑地凑合起来的。他身上的衣服也是可笑得紧,竟是左半边红,右半边黑。
靳君侠陡地见到这样一个怪人,心中也不禁嘀咕,呆住了半作声不得。只听展非烟低声道:"你别顾我,快为你自己设法吧。"
靳君侠剑眉微扬道:"这是什么话?"
展非烟道:"这人是六盘山水火尊者,和苗疆毒龙尊者齐名。武功奇特,左右两边身子的功力截然不同,虽是一人,却如两个高手一样。你……"说到这里,见靳君侠面色凝重,丝毫不为所动,只得苦笑了一下,不再往下说去。
靳君侠为免展非烟担忧,表面上不动声色,一颗心却也是怦怦乱跳。他实在想不到展非玉竟连水火尊者这样的大魔头都勾了出来。
当展不灭在世之际,这一些大魔头自问不是他的敌手,纷纷隐居不出。病夫无影飞龙屠连峰远走海外,毒龙尊者深居苗疆,水火尊者隐居六盘,皆因此故。展不灭虽然死去已久,那些隐居多年的高人迄今未必思动,多数仍然隐居未出。可是展非玉用展不灭昔年所用的武林至宝血魂爪和金猬甲去引诱他们再度出山。除了水火尊者之外,只怕还有更厉害的人物在前面。
靳君侠睁眼望着水火尊者,水火尊者也冷冷地望着靳君侠,两人都不说话。靳君侠只觉得水火尊者不但左眼大右眼小,而且双眼之中所发出的光芒也截然不同,左眼神光炯炯,令人不能逼视,右眼却是幽光森森,十分可怖。
好一会儿,水火尊者才怪笑连声道:"原来你已受伤,那也不必动手了,你自行了断了吧。每月正朔,我找人留意祭祀也就是了。"听他的话,似乎还是给了靳君侠莫大的恩典。
靳君侠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冷冷地说道:"不错,我已受了伤,但是我一路闯了过来,虽然受了点伤,却也不至于怕你。"
水火尊者眯着眼睛打量着他,一脸不屑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蝼蚁尚且偷生,你不甘心就此死去,也是人之常情。你将手中女娃儿放下,我与你过上几招,送你上西天去吧。"
靳君侠不禁十分为难。他右臂丝毫力道也没有,若要与水火尊者对敌,当然非要用左臂不可,可是手中却抱住了展非烟。水火尊者为人虽邪,既然叫他将展非烟放下,当然不会无聊到去趁机暗害。然而和水火尊者动上了手,势必难以兼顾,又怎保一旁没有别人对展非烟进行暗算?他想了一想,总是放心不下,昂首道:"不必了,就这样动手吧。"
水火尊者勃然大怒道:"好,那是你自讨苦吃!"身子一耸,也未看到他有什么别的动作,已一条人影凌空飞坠而下。
正在此时,那匹骏马发出了一声长嘶。靳君侠心中陡地一动,道:"你要我将展姑娘放下来,再与你动手,那也可以,只是我要将展姑娘放在你的马儿之上,免得有人暗中加害。"
水火尊者沉声道:"也好。"
靳君侠脚下并不移动,只是手臂略震,展非烟的身子便稳稳地飞了出去,到了马背之上,下沉尺许,恰好落在了马背腰部,稳稳伏在马鞍上。那马只是踢了踢蹄,并无异动。靳君侠放下心来道:"好了,你出手吧。"
水火尊者望定了靳君侠的右臂,道:"你这条手臂是怎么一回事?"
靳君侠淡然一笑道:"我右臂无力,但左臂一样可以对敌,何必多问?"
水火尊者的面上突然升起了一股红气,但顷刻间倏地隐没,重又恢复了原状,一声冷笑道:"也好,反正你要死了,还能不让你死得光彩些吗?"长臂一摇,五指如钩,便向靳君侠的头顶插了下来。他一出手,便攻对方的头顶,分明是未将对方放在心上。
靳君侠心中大是有气,身形一矮,左掌一翻,并不出击,却将左掌反放在自己的头顶之上。水火尊者那一抓急落而下,忽见靳君侠将手掌放在头顶之上,抓到一半,便突然变招,改抓为拍,夹着"轰轰"声响,带着一股灼热的掌风压了下来。
靳君侠等他的手掌来得近了,才猛地扬掌迎去。
须知靳君侠的内力虽是盖世无双,但若论武功运用,招式变幻却是平平无奇。是以他便利用自己之长,一上来便和对方对掌。偏偏水火尊者自己托大,未曾将靳君侠放在眼里,见他扬掌迎上,还觉得正中下怀,掌已陡地加强向下压去。
水火尊者以为这一掌压下去,可使靳君侠自己的手掌击中头顶,怕不将一颗脑袋压进脖子里去。却不料靳君侠虽然带着伤,体内真力仍是十分充沛,电光石火间双掌相接,只听"砰"的一声过处,水火尊者只觉一股灼热无比的掌风迎面逼到。
那股掌力正是自己所发出的火焰神掌,天下再无第二个人有这样的功夫。他如何不知这是火焰神掌的掌力反卷而回,分明是被对方硬逼过来。他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连忙后退一步,右掌荡起了一股寒风,以癸水神掌化去了逼回来的火焰神掌之力,等于自己和自己对了一掌。
水火尊者当年虽然曾败在展不灭之手,但动手之际也不至于一上来便如此狼狈。此时不禁呆了。他站定之后,怔怔地望着靳君侠,实是想不透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何以功力如此深湛。
接着他一声怪笑,身子疾掠向前,双掌翻飞,快捷无比地攻出了四掌。他这四掌招式精奥,每一掌都是从意想不到的方位攻出,出手又是奇快无比。靳君侠只觉得眼前人影乱晃,看不清对方是从何处出掌,略一迟疑,"啪啪啪"四下响处,四掌一齐击中在他的身上。他全身内劲鼓荡,每一掌击在身上都弹了回去,居然未曾受伤。
四掌一过,水火尊者身形略凝。靳君侠看出有机可乘,立时攻出了一拳。那一拳根本谈不上什么招式变化,只是他争取反攻机会,无暇细想,直勾勾地打了出去。却不料武学招式的起源,本是由攻敌不备、实抓住每一个机会演变而来,他这一招看来极拙,却因正和武学原理,所以实有极巧。
水火尊者眼见一拳击到,心中立时盘算了好几种躲避的办法,却是一个办法也未使上,便被那一拳正中击中左肩,打得他怪叫一声,一个旋转,几乎扑倒。他勉力站定身形,靳君侠的第二拳又已攻到。
水火尊者中了一拳之后,左半边身子内真气乱突,似欲裂体而出,不由心中大骇。这一怯敌更是手忙脚乱,眼看这第二拳又是万万躲不过去的了。就在此际,只听得"嗖"的一声响,似有一枚暗器斜刺里掠过。靳君侠听出那枚暗器并不是向自己射来,便未放在心上。然而突闻那匹骏马一声长嘶,等他回头看时,那马已驮着展非烟疾驰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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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20 13:33:48 | 显示全部楼层
六十一、十面埋伏
靳君侠眼快,一眼看到马股上着了一枚钢镖,那马儿因为吃痛便窜了出去。他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也顾不得再和水火尊者拼斗,立时转过身来便待追出。
水火尊者得此机会,立时一脚飞起,正踢在靳君侠的后股。靳君侠真气已起,再加上水火尊者那一脚,更是去势如飞,扑向那马。然而水火尊者的这匹阴阳马本来就是千中挑一的宝马,此际受痛疾奔,去势之快也是匪夷所思。
靳君侠手伸处只抓到了一绺马尾,用力一扯,未能将马儿的去势止住,却将马尾扯断,那马儿反倒去得更加快了。靳君侠身形一沉,也顾不得查看是什么人发镖刺马,自顾自真气连催,风驰电掣般向前赶去。
他体内所蕴的真力,当真可以说得上无穷无尽。转眼之间,马前人后已奔出了五十余里,但人马相距始终还有两三丈远近,一时追赶不上。眼看前面不远处已可见到韦家庄的墙垣。
靳君侠虽然未曾追上那匹骏马,但是他看到马儿奔得虽快,马背上的展非烟却一直稳稳地伏着,丝毫也没有坠马的迹象,也就略微放下心来。
这里附近一带的地形他十分熟悉,知道再向前去,穿过一片密林,便有一条大河阻住去路。即使那一片密林阻不住马儿的去势,到了河边总是要停上一停的,那么他就可以窜上前去将马勒住了。
他盘算定当,脚下却是丝毫不慢,不用多久,眼前便已出现那片郁郁苍苍的密林了。
那匹骏马到了林子前面,立即便窜了进去。靳君侠一声长啸,身形拔起,也向林中扑去,满拟这一扑,一定可以扑到马背之上。却不料身形才起,"轰"的一声响,一蓬浓烟夹着无数火星已自林中冒出,来势之快实是难以预防。
靳君侠耳际只听得一声响,霎时只觉天昏地黑,身子已被那蓬浓烟裹住。无数火星四射,发出一连串的爆音,"嗤嗤"之声不绝。
变生仓促,靳君侠一上来便被浓烟罩住,且被七八点火星沾上了身子。那一点点火星沾上了身子,仍在不断冒出青森森的火舌,贴住了他的身子燃烧。
在身上沾上几点,倒还不觉得怎么疼痛,有三四点火星恰好粘在他的头脸之上,疼得他忍不住快叫起来,贴在地上乱滚,好容易才把身上的火星滚熄。但是被火烧过的地方,感觉又疼又痒,极其难忍,分明是在那些火星中杂有毒质。
他一骨碌地站了起来,身子仍在浓烟之中,上心早已闭住了气息,还不至于呛咳。他身形刚跃起,依稀看到人影乱闪,少说也有七八个,四面八方向他扑了过来。
在浓烟滚滚之中,这些人影看来十分朦胧,也就显得十分诡异,乍看之下,根本不像真人,只是浓烟凝成的一些幻影。
靳君侠呆了一呆,已听得左面有金刃劈空之声。他左袖拂起一股劲风卷出,只见刀影一闪,同时"铮铮"两声,三柄单刀在袖劲反卷之下自相碰击,传出一阵金铁交鸣之声。他心知浓烟之中隐有许多厉害敌人,那是再无疑问的了。
靳君侠身子陡地一矮,隐约看到一个人的下盘,他一抄手已抓住了那人的足踝。浓烟眯眼,根本看不清抓住的是何等样人,只听得一下快鹤声自头顶传来,同时"轰"的一声响,一股劲风当头压了下来。
他在百忙中抬头看去,只见一柄光闪闪的金锤迎头砸到。他左手抓在那人的足踝上,再无第二只手可以抵挡。金锤立时一声大喝,在左臂猛地一抖,掌心中内力疾吐,只听得一阵惊心动魄的"格格"之声自那人的足部一直传了上去。
那人的全身骨骼一起震断,那一锤砸到了一半,也就没了力道。金锤落了下来,磕在靳君侠的肩头上,立时被他真气反震而出,恰好斜刺里另一个人窜了过来,金锤倏忽而至,砸在那人的面门上。那人闷哼得半声,便自仰天跌倒。
靳君侠在片刻间连伤两人,胆气为之一壮,心知浓烟中敌人虽多,但武功并不能和水火尊者相提并论,自己只要闯出浓烟,就不怕他们了。他打定了主意,再不与敌人在浓烟之中缠斗,只是四下闪避,向前闯去。他掌风开道,凌厉无匹,不久便觉眼前陡地一亮,已经闯出了那一大蓬浓烟的范围。
但方庆脱困,又有三柄鬼头刀迎面拦腰扫到。他足尖一点,身子陡地拔起,"刷刷刷"三下响,三柄鬼头刀一起在他的脚下掠过。他双足悬空向前连环踢出。
他武功招式本就不甚高明,这三脚本想将三柄鬼头刀一起踢飞,却只有第一脚踢中了一柄刀尖。那人狂叫一声,仰后跌出。
第二脚和第三脚差了几寸,未曾踢中那两柄鬼头刀便急砍过来。靳君侠忙挥左袖一卷,卷住了其中的一柄。然而究竟身在半空,曲臂不灵,第三柄鬼头刀在他小腿之上削过,划出了一条口子,立时鲜血直冒。
靳君侠发觉自己负伤,心中又怒又惊。裹住了鬼头刀的衣袖突然一缩,那人还不肯撒手,连人带刀被扯了过来,撞在另一个人身上。
那人一起向前跌来,靳君侠一脚向前面那人的胸口踢去,同时衣袖一松,那两人便一起跌倒。被击中了胸口的那人翻着眼睛,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靳君侠也落下地来,右腿肚上一阵剧痛,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此际,背后又有几股劲风袭到。
靳君侠并不想多伤人,因为他知道那些人大多是被展非玉以血魂爪和金猬甲这两件武林至宝做饵引来的。然而他不但右腿受了刀创,而且身上被那些带毒火星烧伤的地方也是又痛又痒。展非烟被阴阳马驮去,又不知吉凶如何,心中十分愤怒。听得背后又有劲风袭到,一声狂吼,猛地翻过身来,也不理会眼前有多少人,手掌翻动,"呼呼"两掌向前拍出。
这两掌乃是他怒极之余所拍出,力道之强实是无与伦比。
掌风狂卷处,只见又有三个人被他的掌力卷得跌进了浓烟之中,还有一个人身子乱晃了几下,居然并未跌倒。
靳君侠"哼"了一声,左足一点,又是一掌向前拍出。
那人身形侧转,想要避了开去,但他身形刚动,那一掌已然拍到,逼得他只好反掌相迎。电光石火间,只听得"啪"的一声大响。那人的手臂骨立时断折,而他自己的手臂且弯了过来,重重地击在自己的背上,身子向前扑跌,一动也不动了。
靳君侠四面一看,只见浓烟已渐渐敛去,地下横七竖八地躺了十来个人。他俯身撕下了一条衣襟,将右腿上的伤口扎了起来。就在此际,他背上突然一疼,受到了极其沉重的一击。
靳君侠正在包扎腿上伤口,那一砸来得十分突然,使他扑倒在地,眼前一阵发黑。他猛吸一口真气,正待撑起身子不让偷袭者有第二次下手的机会,忽有一个人自半空中落下,正好跌在他的面前。
靳君侠吃了一惊,定睛看去,只见那人正是刚才和自己一度对掌压断了手臂的那一个。这人的面上显出了一种可笑的神色,突然打了个哈哈,道:"我打你一掌死的——反倒是我!我打你一掌死的——"看他的情形,像是想将这两句话一直重复下去的。然而第二遍还未讲完,七窍中已是鲜血狂涌,喉间"咯咯"有声,自然再也听不到他讲的话了。
靳君侠望着这死得凄惨的人,心中也不禁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
眼前这个人,他非但不知他姓甚名谁,而且连见也未曾见过。但是这个人却要取他的性命,向他的背后偷袭。虽然靳君侠内力深厚反而将他震死,但心中并不好过。
他缓缓站起,只觉头重脚轻,敢情那人的武功也自不低,那一掌之力也使他受了一些内伤。靳君侠撑持着走出几步,刚进密林,便听得前面有人冷冷地道:"你来了吗?我在这里等了你许久。"
靳君侠这时虽然说不上筋疲力尽,但是接连几场苦斗也使他十分辛苦。听得前面又有人发话,勉强抬头定睛看去,一时不禁呆住了。站在前面的不是别人,竟然正是展非玉。
展非玉手中握着红殷殷的血魂爪,双目充满了怨毒的神色,瞪着靳君侠瞬也不瞬。
靳君侠见了这种眼光,心中便不由自主生出了一股寒意,倒抽了一口冷气道:"是你?"
展非玉道:"不错,是我。你想不到吧?"
靳君侠望了望她手中的血魂爪,又回头望了望密林之外满地死尸,道:"这些人全是枉死城中的新客了。你要对付我,何苦又拖上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展非玉冷笑道:"什么无辜?他们若不是贪心,怎么会来杀你?看你的样子,好像已受了点伤,是不是?"
靳君侠究竟是直性人,竟点了点头,道:"是。"
展非玉又道:"据我所知,竹山四矮的烈焰飞烟含有奇毒,你身上、脸上烧伤了好几处,可要解药吗?"
展非玉说这几句话时,语音又变得十分柔和,使靳君侠仿佛又回到了和她初识的时候。但他立即坚定地回答道:"不,我决不要再受你的好处。"
展非玉身子一震,道:"那么你是决定的了?"
靳君侠一声长笑道:"我早已决定了,你还不知道吗?"
展非玉缓缓地扬着手中的血魂爪,荡起了一圈又一圈殷红的光芒,又道:"我得不到的东西是宁愿毁了它的,你谅必也知道。"
靳君侠冷笑道:"我当然知道。因为你母亲不喜欢你,你得不到母亲的爱,你就宁愿害死自己的母亲。在你的心中,任何人都不是人,只不过是你所要得到的东西。在你的心中,世上或许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自己。除了你自己之外,你再也不知道有别人了。"
展非玉凝神谛听,一声不出,等到靳君侠讲完,才淡然一笑,道:"你才讲对了一半——"
她顿了一顿,又道:"本来在我的心中的确只有一个人,然而有一个时期,我的心中却有两个人……但如今又是一个人了。你明白了吗?"
靳君侠呆了半晌。他其实已经明白了展非玉那一番话中的意思,她是说,不论她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是对他的一片真情却是真的。靳君侠尽管明白了她的意思,却冷冷地答道:"我不明白。"
展非玉手中的血魂爪立即向前指出,直指靳君侠的胸前。靳君侠身子一侧,展非玉一翻手腕,血魂爪荡起一股血红,已将靳君侠右臂的衣袍硬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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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20 13:43:51 | 显示全部楼层
六十二、密室密函
靳君侠着实吃了一惊,不觉又退出两步。他身上已经受了好几处伤,展非玉的血魂爪如此厉害,只怕难以抵御。更严重的是,他深知展非玉怨毒一身,非杀了他不可,这一点可以在她脸上的神情中清楚看出。而展非玉刚才又做过最后的试探,被他坚决地拒绝了。一时之间,两人互相对望,谁也不先出手,气氛凝重得使人喘不过气来。
好一会儿,展非玉才突然一笑,道:"是时候了。"
靳君侠立即道:"是时候了。"
展非玉手中的血魂爪陡地荡起了血也似红的一个大圆圈,在大圆圈之中又有无数个小圈旋转不定,令人看得眼花缭乱。那些小圆圈一个接着一个向靳君侠的身上罩了下来。
靳君侠倏地退出了五六尺,叫道:"且慢!"
展非玉应声收住了血魂爪,冷冷地道:"迟了,已经迟了。"
靳君侠明白她说的"迟了"是什么意思,摇了摇头道:"你会错意了。我们必须拼个你死我活,这已是无可奈何之事了,你当我还会向你求情吗?"
展非玉面上的神情像是铁石一样,道:"那你还有什么话说?"
靳君侠道:"那匹阴阳马是不是被你发暗器赶走的?非烟呢?"
展非玉仍是冷冷地道:"对,只怕已死了吧。你想她还能活着吗?"
靳君侠热血沸腾,再也按捺不住。他没有兵刃可以和血魂爪对敌,反手一抓,抓住了碗口粗细的一株树,猛地一抖手将那株树连根拔了起来,顿时土块如雨飞向半空,声势十分猛烈。他挥起神力,将树儿横扫过来,再向展非玉当头压了下去,更是狂飙陡生,势子之猛难以言喻。
展非玉冷冷一笑,身形凝立不动。那卷起的劲风,吹得她衣衫飒飒作响,一头长发尽皆扬起。衬着她铁青的脸容看起来更是可怖。眼看那株树连枝带叶快要压到她的头上,她手中的血魂爪才激荡而起,只见枝叶纷残,纷纷向外飞溅而去。
转眼之间,在这道朱红缭绕之下,那株树已只剩下了丈许来长的一枝光杆。紧接着只听得"嚓嚓"之声不绝于耳,树干越来越短,终于只剩下了尺许来长的一段。
血魂爪荡起的红影和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已把靳君侠团团围住。他不断后退,忽然一扬手,将树干连同树根一起向前抛去。
展非玉一声尖啸,血魂爪微曲,已将树干拨开,身形一矮,血魂爪便移到了靳君侠的身前。靳君侠大吃一惊,连忙身子后仰,一式"铁板桥"功夫堪堪将那一抓避了开去。只听"嗤"的一声过处,他胸前的衣服已被血魂爪撕了一大片下来。
靳君侠眼睁睁地看着展非玉的身形一凝,血魂爪猛地砸了下来。
他身子若是挺直,等于是向血魂爪迎了上去;如果倒向地上,那么血魂爪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向下压来,一样避不过去。
电光石火之间,靳君侠双足猛地一蹬,身子如同一支箭一样离地三尺,平平地飞了出去。
展非玉绝料不到靳君侠竟会用这样的方法避开自己的一招,那一抓收势不住,一直压了下去,"擦"地一声,将地上的一块大石抓得碎裂成了七八块。
她连忙收住势子,抬起头来,只听得"砰"的一声响。
原来靳君侠只顾得避开展非玉的这一抓,双足一蹬之力用得极大,身子平平射出势子太快,却实未曾注意到自己撞向何处。及至"砰"地一声发出,他头顶已重重地撞在一块大石之上。他内功再高,顶门撞在那么坚硬的岩石之上,也是痛极,眼前金星乱冒,一声怪叫,身子猛地挺了起来。
正当他的身子挺高了七八尺,只觉头顶之上一阵剧痛,眼前也一阵发黑。这时候他眼前几乎已不能见物,但是听觉还在,只听得一阵异样的惊人劈空之声,迅疾无比的自远而近传到。
他心知那是血魂爪攻到了自己的身前。身在半空,眼睛又因为刚才的那一撞,几乎完全不能视物,百忙之中只得扬起左臂猛地向上一隔。他左袖早已被展非玉的血魂爪扯去,是以真正是扬起了手臂隔了上去。
展非玉见靳君侠的头顶撞中了大石之后,人便直窜而起。看出有机可趁,一咬牙,身形疾晃,向前对准了靳君侠的头顶一抓抓了下去。她那一抓若是抓向靳君侠的胸口,一定使他立时丧命,因为若是靳君侠扬臂来格,她只需略一缩手,血魂爪便可以抓断靳君侠的左臂。血魂爪奇毒无比,见血封喉,内功再好也是难以活命。然而她那一抓却是抓向靳君侠的头顶,待见他突然扬臂抵挡,自然猛地一缩手,改向靳君侠的手腕抓去。但是从头顶缩回手来的距离远了一点,她还未能抓中靳君侠,靳君侠的手臂已经格了上来,正好格在血魂爪的柄上。
展非玉那一抓用力极大,但是靳君侠体内真气鼓荡,手臂硬如铁石,和血魂爪的柄相交,竟发出了一声脆响。展非玉只觉得一股大力急涌上来,身不由主的一个筋斗跌出,若不是抓得紧血魂爪,几乎脱手飞去。靳君侠被血魂爪之力向下一压,也就跌倒在地。他勉力站起身子,只见展非玉也是刚好站定。
靳君侠心知这时情形险恶,自己仍处下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声长啸,身子反而退开丈许。他故意后退,乃是为了蓄力反扑。但退势方止,只听得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马嘶。那一声马嘶,嘶音嘹亮,与众不同,立时听出正是驮走展非烟的那匹阴阳马。
靳君侠也顾不得展非玉就在眼前,立时转过身去,只见那匹阴阳马正在林中乱窜,站在身后丈许处正掠过。展非烟仍然在马背之上。靳君侠怪叫一声,向后疾翻而出,落在马身之旁。
展非烟转过头来,向靳君侠看了一眼。靳君侠一瞥之间,便觉得一阵心疼,立时耸身跃上马背,扬缰驱策,一声长嘶,如箭射出。
靳君侠连连拍打,催得那马儿去势更急,转眼便出了树林。林外四野笔直的一条大路,乃是直通向韦家庄去的。靳君侠策马而走,自然不是怕展非玉,而是为了想先将展非烟安置好,那么纵使自己遭了毒手,展非烟不会落在展非玉的手中。是以马儿向韦家庄奔去,正合他的心意。铁蹄翻飞,将地上的黄土踢得扬起了阵阵黄烟,连人带马一起遮住。黄烟滚滚,在路边经过的人根本看不出疾驰而过的是什么东西。
不到半个时辰,骏马已奔到了韦家庄前。靳君侠重又回到这里来,心中实是感慨万千。但这时事在紧急,也无暇去徘徊感叹。一骑马将便越过了护庄河。阴阳宝马四足尚未着地,斜刺里陡然飞来七八支标枪,"嗤嗤"有声电射而至。
靳君侠吃了一惊,叫道:"是我!"伸手抓了一杆标枪,用力一拨,又拨去了三支,却还有三四支一起射进了马腹之中,竟将马腹贯穿。
靳君侠见有标枪射来,还以为那是本庄庄客对付外人的硬闯,所以才高叫“是我”。及至看到马腹被标枪贯穿,便知道韦家庄中的庄客绝无那么高的功力,定是外人所发。
那马已受了致命的重伤,但仍是一个劲儿地向前冲去,只冲到了屋前的广场上,才小腿一曲跪了下来。
靳君侠尚未下马,已有一柄长剑向他的背后刺到。靳君侠身子略略一侧,剑锋在他身边掠过,他反手扣住了使剑者的手腕,一用力便将长剑夺了过来。他虽然夺了长剑在手,但顾不得伤人,反手一圈,舞起了一团剑花,将身子护住,足尖一挑,将展非烟挑了起来,落在自己肩头上,身形立即拔起,向前疾掠而出。他也不知道身后究竟有多少敌人,只听得不断有人道:"拦住他!快取他的首级去换血魂爪!"靳君侠只是向前窜去。
一进屋子,心便定了一定。那些敌人自然全是展非玉勾来的,他们对于屋子的形势不熟,自己至少可以躲过一阵。他左转右拐,不一会儿便听不到身后的呼喝之声。他略停了一停,向肩上的展非烟看去,只见她闭着眼睛,像是正在熟睡。
靳君侠一伸脚尖,顶开了一扇房门,一步跨了进去,将门关上。一抬头,却不禁呆了一呆。原来那间房间正是韦钜夫的书房。靳君侠将展非烟轻轻放下,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在壁间所挂的那幅画上。
他心中不断地道:"胡说,那是韦钜夫临死之前的胡说。"可是他的身子却一步一步地向那幅画走去,到了画前,一伸手便将那幅画摘了下来,一掌向墙上击去。
他本来以为那一掌击出墙壁之后必然一无所见,却不料"砰"地一声过处,墙上竟被他击出了一个洞。果如韦钜夫死前所言,在他的书房之中有一间小小的密室。
靳君侠呆了一呆,伸手进那个小洞之中,摸出了一只盒子。他揭开盒盖,只见盒中放着一封信。靳君侠莫名其妙地开始双手发抖,摊开了那封信,只见信上字迹瘦削利落,甚为潇洒。一开始便是"钜夫二兄如晤",竟是别人写信给他的。再看信末的署名,赫然是"小弟日醉"。
靳君侠呆了一呆,再去看信时,只见那封信道:"畹玉之事,吾兄不必多言。弟生平风流倜傥,绝不专情,畹玉亦素知。而吾兄竟欲弟娶畹玉为妻,岂非可笑?数月之前,弟视畹玉为仙女,而如今弟视畹玉如败履——"
靳君侠才看到这里,只听得"砰"的一声响,书房的门已被踢了开来。靳君侠虽然听到了声音,却并不转过头去。在那一瞬间,他的心中实是乱到了极点。他只想到了一句话,那便是韦钜夫临死之前说的一句:"如果有机会,我还是要杀死他的。"
靳君侠心中自己问自己,如果义弟如此,自己又将如何呢?会不会和韦钜夫一样呢?他……他竟是这样的一个人。可怜的母亲只怕到死也还未曾明白,她一直深爱的竟是这样一个人。而当年如果不是韦钜夫挺身而出的话,那又如何呢?"素手仙子"唐畹玉还能够见人吗?
韦钜夫杀了靳日醉,那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但是……但是靳君侠却可以想象,那一定是韦钜夫在收到了靳日醉这封绝情绝意的书信之后,再和靳日醉约晤,想和靳日醉恳切地谈一谈,是被逼动起手来的。既然动上了手,那自然一切难说了。
即使韦钜夫是有意杀靳日醉的,那又派得了他的不是?而他还娶了唐畹玉为妻,二十年来却是以礼相守,始终不曾侵犯过唐畹玉,却为唐畹玉抚养着他的儿子,而且还将靳日醉的薄情寡义一事深深埋藏在心底,唯恐唐畹玉伤心。
他对唐畹玉的一片苦心,可以说是再也没有人比得上的了。但是他的结果又是怎样的?他竟死在自己母子两人之手,死在他二十年来全心全意保护着他们生命的母子两人之手。
靳君侠只觉得耳际嗡嗡乱响,所以虽然听到有人踢开房门走了进来,却绝不回头去看一看那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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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20 13:53:20 | 显示全部楼层
六十三、飘然而去
靳君侠心中不断地自己问自己:"为什么世事竟这样颠倒?为什么自己竟会杀了这样的一个好人?为什么自己的生身之父竟是这样该死的一个人?为什么……"他只觉得耳际嗡嗡直响,直到听见了展非烟的一声尖叫,这才如梦初醒。
展非烟是被靳君侠放在椅上,她也听到有人走了进来,却是无法转过头去看,只听出那人正一步一步地向靳君侠走去,直到走进了她视线范围之内,才看出竟是自己的二姐展非玉。只见展非玉面色苍白,脸上的神情像是中了邪,紧紧地握着血魂爪,双眼定定地望住了靳君侠的背后,一步一步向他逼近。
等到展非烟发出了一声尖叫,靳君侠突然转过身来,一眼看到相距不过数尺的展非玉。他面上竟没有丝毫震惊的神色。
因为他这时心中一片茫然,虽然面对着要取他性命的展非玉,然而他心神恍惚,只知道身前有了一个人,至于那是什么人,却是全然未曾在意。
展非玉身形陡凝,血魂爪慢慢扬起,而靳君侠仍然失魂落魄地站着,丝毫也没有还手的意思。
展非烟躺在一边,如果她能够行动,一定纵身疾扑过去。然而她不能动弹,只能断断续续地出言哀求:"二姐,你别下杀手……二姐,他是你喜欢的人呢,你怎么能杀他?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他……回心转意的……"然而她的话等于白说,展非玉手中的血魂爪仍然扬了起来。
靳君侠虽已转身,心中仍是一片紊乱,也根本未曾看出眼前的危机。他心中只在不断地叫着:"妈,你错了。你完全错了,我们做了这样的错事,错的完全不能挽回,错的不能相信自己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血魂爪已扬得很高了,殷红色的光芒映在展非玉苍白而狰狞的脸上,更显得异样的可怖。她当然听到了展非烟的话,不错,他是自己心爱的人,但是他不爱自己,除了杀他,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她心中自己回答自己:"没有了,没有别的办法了,非杀他不可。"然而她紧握着血魂爪的手却簌簌地发起抖来,紧绷着的面肉也跳动起来了。
展非烟求恳得声嘶力竭,但是她不敢高声呼叫,唯恐激怒了展非玉,只消她一沉手腕,靳君侠就立时性命难保。她只觉得唇干舌焦,每说一个字竟都变成了一件极困难的事。她眼看着展非玉将血魂爪扬到了靳君侠的头顶上,又一寸一寸地抵压了下去,不禁心胆俱裂,眼前阵阵发黑。
这时候似乎只有靳君侠自己还不知道危险,忽然一伸手将那封信递了出去。在他一伸手之际,展非玉手中的血魂爪猛地一沉,几乎已要碰到了他的头顶,但靳君侠恰巧开口说话:"你看,你看看我们做了怎样的错事?"
他根本不知道眼前是什么人,只知道眼前有人,就不管那是谁,要将心中的痛苦告诉人,要将自己的错误讲给每一个人听。在他面前既然有一个人,他当然先将这件事告诉面前的那个人了。
展非玉却全然不明内情,陡地一怔,沉声道:"你说什么?"
靳君侠道:"你看这封信,你看看这封信就明白了。他原来是个好人,我千方百计想杀他的,原来是好人。嘿嘿……世事为什么这样难料?你看你看,你看了就明白了。"
靳君侠讲这一番话的时候,分明一点敌意也没有。这时展非玉大是出奇,但并不接过那封信来,只是低头草草看了一遍。这封信上所写的在靳君侠而言,可以说严重至极,足以使他的一生郁郁寡欢,但看在展非玉的眼中,却是平淡无奇,一点也不算什么。她念头一转,却又想到了别处:"那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自知不是血魂爪之敌,想要回心转意,却又难以下台,所以才借此和自己交谈吗?自己是不是应该胜他呢?"
她想了一念,冷冷地道:"那也不算什么。你父亲——他是你父亲,总是为韦钜夫杀死的,难道能够不报此仇吗?"
展非玉这句话使靳君侠更觉迷惘,只听她又道:"你如今可知道我是真心真意对你了,我还可以给你一线机会,你跟我走吧。"
靳君侠在迷惘之中脱口道:"跟你上哪儿去?"
展非玉厉声道:"我到哪里,你便到哪里,从今之后,再也不能离开我,也不能对我说一个不字。"
这几句话如同利剑也似戳进靳君侠的心中,使他突然一惊,反而清醒过来。直到此际,他才看到血红色的光芒映射下来,站在面前的竟是展非玉,她手中的血魂爪离自己头顶不过寸许了。靳君侠猛地一震,陡地身形微矮,向后滑出了一步。展非玉也当真见机,靳君侠脚下方动,她已猛地沉腕压下,却在千钧一发间被靳君侠避了开去。
就在此际,只听得外面传来了一阵呼喝打斗之声。靳君侠听出其中一个声音高亢嘹亮,正是范青斋。他也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吸了一口气,又向外退出了几步。
展非玉一抓不中,想起刚才自己竟以为对方有回心之意,更是恼羞成怒,一声冷笑道:"错与不错,都没有什么大不了,反正你也不免要一命归西的了。"
靳君侠紧瞪着展非玉,心头怦怦乱跳,又向后退出了一步。他连退了几步,背后已靠近墙壁,不能再退了。
展非烟躺在椅上急得冷汗一粒一粒地滴下。她用尽最后一分气力叫道:"二姐你不能……"
展非玉转身喝道:"住口!"
就在那一瞬间,她陡地起了一个极其恶毒的念头,不再向前进逼,反倒猛地退出血魂爪反手向后撩去,"唰"的一声响,已把展非烟躺着的椅子抓下了一角来。
靳君侠顺手抓起了一张椅子,"呼呼"挥动向前攻上。他不久前曾用力拔树和展非玉交手,尚且不敌,何况此际只是一张椅子。
血魂爪红光圈动,"刷刷"连声,他手中只剩下一只椅角了。靳君侠只求将展非玉引开,一面拼死进招,一面不住后退。转眼又退到了墙前。
展非玉哈哈一笑道:"我得不到的,大家都得不到。"血魂爪荡起了一阵惊心动魄的尖啸声,血红横亘,急卷而出。
这时靳君侠已是退无可退,但如果不避血魂爪落下,他又非死不可。他原也有一死以谢韦钜夫之意,却不想死在展非玉这样一个奸恶万端的人手中,乃把真气凝于臂膊,猛地向墙上撞了过去。
他从第一次遇伏起,已受了好几处伤,然而体内所运功力仍是匪夷所思,那一撞乃是他生死之所系,力道更是大得出奇。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刹那间尘烟弥漫,碎砖乱飞,墙上硬生生地撞出了一个洞来,他身子也从洞中疾穿而出。接着又是一声巨响,整堵墙都倒了下来,屋上的四五根大梁也纷纷掉落。
这时尘烟飞扬,靳君侠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情形。只见那五六根又粗又重的横梁如怪龙出洞也似交叉而下。尘烟荡起一道红光,有两根横梁迎着这股红光顿时断成四节向外滚出,然而还有几根带着惊天动地的轰然巨响压了下去。与此同时,还传来了展非玉的一下怪叫之声。在那一下怪叫之声中,靳君侠听出有机可乘,身子一晃,向前欺去,同时反手一掌击拍出。
展非玉本是跟着靳君侠向前跃去,却是迟慢了一步,恰好遇上几根横梁向她压下。她荡起血魂爪挥断了两根,还有一根落在她左肩之上,压得她怪叫一声,不由跌出了两步。那根横梁凌空下压,怕没有千钧重的力道,展非玉的功力颇高,也还经受得起,但不免出声怪叫。
她身子向前跌出,烟尘弥漫之中,身子尚未站稳,突然之间,靳君侠连人带掌已欺到了近前。展非玉想要转过血魂爪来,如何还来得及,"砰"的一声巨响,那一掌正好击在她的胸前。
那一掌的力道虽是大的出奇,展非玉身上穿着金猬甲,原来也不致受伤,但是她身子为掌力所涌,仰天向后跌去。
还未跌倒在地,两根横梁一根接着一根压了下来,恰好压在她的面门之上,顿时鼻骨断折,面骨碎裂,其声清晰可闻。
靳君侠一翻手,一指弹在她的手腕上,已将血魂爪夺了过来。
展非玉倒在地上,立时伸手推开横梁,跃起身来。只见她面上血肉模糊,面骨碎裂,鼻子也不见了,一只眼珠凸了出来。看她双手乱抓的情形,分明连眼球都撞爆了。她身子刚刚站起,只摇了一摇,又"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从她碎裂的口中吐出了一串尖利的声音。她当然是在讲话,但是她究竟是在讲些什么,却是谁也听不懂的了。
靳君侠握着血魂爪怔怔地望着展非玉,好几次想要提起血魂爪,劈头劈脑抓了下去,却始终没有下手。
他虽然已离了险境,而且展非玉显然也没有力量再来害他了,他却一点也没有快乐的感觉。
他之所以不能对展非玉下手,也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实是不能再杀人了,自己已经杀错了韦钜夫,还能再杀人吗?他提着血魂爪在展非玉的身上掠过,到了屋中,将展非烟负在身上,向外窜去。
他闯到了大厅之中,便看到有二三十个人围住了范青斋苦斗。范青斋手中的一柄长剑虽使得神出鬼没,但以寡敌众,看来十分吃力。
靳君侠怪吼了一声,身形拔起,倏起倏落,已跃过了众人到了范青斋的身边。他在身子拔起之际,血魂爪已挥了起来,只听得"铮铮"之声不绝于耳,等他在范青斋身旁站定之际,已有七八柄长剑先后断折。这等声势使所有的人不由自主地停下手来。
范青斋喘着气道:"别停手,这些全是武林中穷凶极恶之人,快趁机将他们剪除了。"
靳君侠苦笑了一下,摇头道:"我……我有什么资格可以随便杀人?你又怎知他们全是坏人?"
范青斋一怔道:"这是什么话?"他一面说已是一剑反手刺出,眼看也要刺中身后一个黑衣人,但是靳君侠血魂爪也在此击砸下,"铮"的一声响,将范青斋的长剑压断。
范青斋大吃一惊,道:"你做什么?"
靳君侠苦笑道:"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说着笔直地向外走去。他脚步刚动,前面的人已骇然退让。只见他坦然向前走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韦家庄。
从此之后,没有人再见过他,也没有人再见过展非烟。
韦家庄被那一干一心为了血魂爪前来而一无所得的人放火烧掉了。在大火乱烧之际,有人听到火场中传出了凄厉之极的怪叫声,那声音听来根本不像是人所发,只像是厉鬼在奸笑。
范青斋回到了鄂南之后,在他的书桌上发现了靳日醉当年所写的那封信。他抓着信看了半晌,便将信烧了。
和这件事有关的人已是剩下他一个人了,而他也已是风烛残年的人了,这封信留着还有什么用处?
等那封信成了灰烬之后,范青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明白靳君侠为什么就此离去的原因,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见到靳君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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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20 15:09:5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yl0116012 于 2025-6-20 15:58 编辑

小说至此结束,因为mac和ai对引号都有中英文引号识别问题,出于强迫症核对引号的完整doc、插图包、含插图doc请在2楼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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