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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西门丁《铁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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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9-22 20:23: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铁观音
    西门丁著
        第一章:飞虎锄奸队的狙击
  温州城的三香茶馆虽然破旧一点,地方也不大,但真正喜欢饮茶的“茶痴”、“茶癖”都喜欢来这里品尝,什么茶都喝和只懂当水喝,不懂得细品的“茶罐子”却绝少会来光顾。
  三香茶馆已有七十多年的历史,由经营手法至一切布置装饰,都几乎和七十年前一样,因此很多都认为它没有气派,好谑者还称之为棺材馆,因为常客一般都是老头子。
  但七十年来,三香茶馆的特式却一丝不减,茶香、饼香、瓜子香,这三项赖以驰名的绝艺仍然保持下来。
  快交已时了,三香茶馆已显得十分冷清,有些伙计已在磕瓜子。这时候,自外头却走进一位胖胖的中年汉,那中年汉子一身风尘,・一望便知是经过长途跋陟的,臂弯里还挟着一柄洋纸伞儿,一个白布搭裢却沉甸甸的。
  伙计眼尖,见他指上的汉白玉戒指,已知道这个人是花得起钱的,连忙迎了上去。
  那胖汉一直走到靠柜台的一张空桌儿才坐下。小二哈腰问道:“大爷是头一遭来的?您要喝什么茶?”
  “有什么茶?”
  小二豪气地道:“别看咱店小,可天下名茶全都在这里,您叫得出来,咱就给您送到!”
  “那好,替我泡一壶安溪铁观音!”小二一愣,涩声道:“铁观音?咱可没听过!”
  胖汉不屑地哼了一声,抬头对掌柜道:“掌柜的,你怎么请这个一点也不内行的人跑堂?连铁观音都不晓得,那铁罗汉就更加没听过了!”
  掌柜忙陪笑道:“客官莫怪,他是新来的!这铁观音小号也有,不过因为产量少,又是新产品,价钱可不便宜,咱们只应酬老主顾。”
  “那一壶要多少钱?”
  “一两银子。”
  “不贵,一两呢?”
  掌忆沉吟道:“本店规矩一壶茶只下四至五钱茶叶,不是零沽店。”
  胖汉道:“这样少岂能喝,你好歹开个价来!”
  “还是客官自己出个价!”
  “三两银子。”
  掌柜摇头,胖汉又道:“四两,四两黄的!”一两茶叶卖四两的黄金,那小二听了吐了吐舌头,心想掌柜一定肯卖,谁知掌柜还是摇头。胖汉睁开双眼,道:“五两黄的卖不卖!”
  掌柜道:“不过一两不卖,起码两两!”
  胖汉道:“谁说我只买两两?给我半斤!”
  小二一听几乎傻了,这人虽然有钱,也不该如此乱花,明知掌柜是吊他胃口,再来敲他竹扛的,偏有人肯引颈就戮!掌柜道:“您付的是现钱?”
  “不,是汇通钱庄的票子!”
“好,请进来!”掌柜推开背后账房的木门。胖汉自然随他进去,不久带着一包茶叶出来,喜孜孜地坐下,掌柜对那小二道:“小朱,送一壶铁观音给他!”
小二泡好了茶,胖汉又点了几样糕饼和一个龙舟粽子。他着着实实地吃了一顿才会账离开。掌柜又道:“小朱,叫老周来账房找我!”
*      *     *
夜渐深,湖风吹来,颇有点秋意,把秋老虎日间的威力全扫除,但秦淮河里仍一片热闹,河中的楼船仍灯火辉煌,湖风不时带来阵阵的莺歌燕语和男人的调笑声。
  楼船旁边停泊着许多瓜皮快艇,有载人的、有卖吃的、也有卖歌的,许多快艇都由船娘操桨。
  岸上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楼船上的人才逐渐乘瓜皮快艇上岸,但灯火依然绚灿。这时候,一直泊在岸边的一艘比瓜皮快艇稍大的游艇才开始向当中最大那艘楼船驶去。
  游艇离岸,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了几个人,其中一个竟是女的,只见她跳落一艘瓜皮快艇,原来那船上的船娘,一声不响,便上岸去了。那几个人分乘三只快艇,分先后向河中驶去。
  游艇去速不慢,船上有两条汉子,粗壮的赤着上身,双臂肌肉贲起,运桨如飞,站在船头那位瘦削的汉子,年纪较大,看来已有四十靠边。瘦汉一袭蓝袍,甚是宽阔,湖风吹来,猎猎作响,衣袍全贴在前身肌肉上,他却站得稳稳当当,如同一杆标枪。
  游艇终于停在最大那艘楼船边儿,蓝袍中年汉轻轻一跃,跳了上去,往里面钻。此刻,那由女子摇桨的瓜皮快艇,一马当先,也接近楼船。
  艇上还有一个驼背阁老头,喊道:“醒酒汤、桂花水蜜糕,麻酥团子,吃过包您再买!”
  老头的嗓子十分大,在宁静了的秦淮河上,显得格外瞭亮,远远传出去。
  不久,只见楼船里走出三位汉子来,除刚才那位蓝袍瘦汉之外,正中那位年纪未到五十,浓眉狮鼻,一张国字形的面孔围满了一匝短髯,显得甚是威风,右首那一位年纪较轻,不到三十,剑眉斜飞,穿一袭白袍,腰悬长剑,看来有几分潇洒。游艇上那操桨的汉子连忙长身道:“属下拜见帮主及右护法!”原来那国字脸的男人,便是近年来,在江夏一带崛起的“天水帮”帮主余百飞!
  “天水帮”崛起甚速,几年间,巳将长江上游两岸的大小帮会和水旱寨收服。余百飞平定了上游之后,又向中下游扩展势力。
  长江一向由三个老帮会:“飞鱼帮”、“白水帮”和“望海帮”控制,并各自占据地盘,分庭抗礼。但自“天水帮”崛起之后,“飞鱼帮”已被消灭,“白水帮”已降,如今只剩下一个“望海帮”。
  “望海帮”老帮主已死,其大子万平波接位两年,与其弟万平涛合力苦苦经营,先不求有功,但求能保住地盘,防止“天水帮”的蚕食,因此竟出现中兴的现象。不过余百飞却没有将这两个后生小子看在眼中!
  为了进一步了解“望海帮”的情况,余百飞悄悄带了几个得力亲信,包括“天水帮”的左右护法巫溪和方斗山来江南一带踩道。
  当然饶得余百飞目中无人,但深入虎穴,仍然不敢大意,改名换姓,一切保密,以免为“望海帮”发觉,而陷身于重围。操桨的大汉是“天水帮”“凌波堂”长江第一分舵的副舵主孟雄,此人不但熟悉水性,臂力过人,且对长江水流暗礁等江面江底情况,了如指掌,可是他那句话却得到一个凌厉目光的回报。
孟雄自知一时失言,连忙低下头去。余百飞沉声道:“快回去!”今夜他逛秦淮河春光,颇有收获,心情愉快,不想重责手下,信步去进舱里坐下,那游艇便缓缓退后两丈,然后转头往码头方向驶去。
“醒酒汤、水蜜糕、麻酥团子!大爷们要那一种?”卖小食的老头已接近游艇,又放声高呼。
  蓝袍人巫溪道:“通通不买,莫再吵!”'
  谁知那老头仍不死心,回头道:“闺女,唱一曲给大爷们听听!”那船娘边操桨边唱江南小曲,尾随着游艇而去。她貌甚平凡,但嗓子之佳,令人刮目相看,把软绵绵的一阙小曲,唱得又柔又甜,敎人听了骨头都酥了。
  余百飞颇有惊喜之色,回头对手下道:“想不到连个普通的船娘,也有此造诣,秦淮河之名,果不虚传!”右护法方斗山,眉头一扬,转头紧紧瞪着后面的小船,道:“只怕有跷蹊,大家小心!”
  余百飞被他提醒,这才发觉那瓜皮快艇来得甚快,一直与快艇,保持二三丈的距离。
  孟雄臂力之强,余百飞知之甚详,那船娘能边运气唱曲,尙能操桨如飞,岂是寻常女子?
巫溪忙道:“孟雄,快!”余百飞低声道:“不,逐渐减慢,让他追上来!”
随即扬声道:“也罢,老子今晚喝了不少酒,头有点晕,就尝尝你的醒酒汤!”暗中又向两位护法递了个眼色。
巫溪和方斗山跟余百飞已有数年,自然知其脾性,当下立即暗中戒备,那老头着其女儿操桨过去,并排停泊在游艇之旁。
两船停定,余百飞道:“来三碗!”
巫溪问道:“你闺女叫什么名字?学过歌舞么?”
  老头道:“河上长大的丫头,那有机会学什么歌舞?胡乱唱罢了,倒让大爷们见笑了!珊瑚,还不快谢罪!”余百飞道:“反正你在做生意,不如着你女儿过来唱两阙,赏钱自不会少你的!”
  老头道:“丫头鸦叫,有污清听,岂敢!”
  方斗山冷笑道:“原来老丈还读过书,说话比咱们还文雅!”
  老头脸色一变,忙道:“这是老汉在船上常听客人说的,胡乱学几句……嗯,珊瑚,大爷要你过去唱曲,你自个意下若何?”
  珊瑚(船娘)站起行了一礼,道:“奴未见过世面……大爷若是一真的赏睑,奴便在此唱一曲,请指敎!”
  余百飞顾盼之间,见另有两艘瓜皮快艇驶过来,心头更加雪亮,睑上却不动声色。道:“也罢,你唱吧!喂,老头,你的醒酒汤怎还不拿过来,可是故意消遣咱们的?”
老头见同伴已至,双手各持一大碗汤,慢慢站起,道:“大爷,醒酒汤来了!”话音刚落,忽将那两只大汤碗泼了过去,同时双脚一蹬,小舟登时退后几尺,那珊瑚早有准备,双桨一撑,快艇迅速滑后!游艇上四个人都有一身本领,岂会被汤泼着?那方斗山反应最快,白影一闪,人已竟出游艇,向瓜皮快艇飞去!他一掠近三丈,瓜皮快艇虽然退得快,却也不如他,不过珊瑚对操舟之术甚为精湛,左手桨一沉一拉,小舟忽然打了个旋,假如方斗山直落而下,便将落河。
方斗山年纪轻轻便能够坐上“天水帮”右护法之位,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只见他双臂凌空一划,一撑腰,身子滴溜溜地一转,斜飞四尺,仍向船头落去。
那老头也不空闲着,双臂如弓,倏地发出一股凌厉的旋风,向方斗山袭去!与此同时,另外那两艘瓜皮快艇已驶近,艇上六个人,两人操掌,两人挽弓搭箭,箭上缚了棉花,另两人为箭引火!两根着火长箭向游艇射去。
  当方斗山跃出游艇之后,余百飞及巫溪亦同时发现一件事:船上多了一股刺鼻的味儿!孟雄已首先叫了起来:“不好,那老不死的,泼的不是醒酒汤,而是煤油!”
余百飞当机立断,喝道:“你别管,只顾操桨!快!”孟雄双臂用力划动,只是游艇虽然比较豪华舒适,那及得轻快的瓜皮艇的灵活快速?”
那两艘瓜皮艇上的人见同伴动了手,便加快前进,游艇欲逃,岂肯放过?
火箭“飕”射出后,余百飞又喝道:“不要让箭射上船!”
  他飞身跃上船头,双袖力拂将火箭扫落河中,而巫溪则拔出长剑,跳至船尾,用剑将箭拨落!这一着亦显然在对方意料之中,两个射箭的继续发箭,另外两个则用暗器偷袭,让对方无从拨挡。而操桨的汉子亦十分精明,将舟停在游艇三丈左右,不让对方跳过来!
  暗器和火箭乱飞之下,巫溪终于为了要拨落一根火箭,而使右臂中了一柄飞镖!只听他大喝一声:“贼子敢尔,错过今日,敎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帮主,属下中了毒镖,您请小心!”
他又急又乱之下,更加不行,让一根火箭飞进舱内,只闻“蓬”的一声响,船巳着了火来!惊呼声中,孟雄亦中箭落水!余百飞果然名不虚传,双袖急舞,如同撒下天罗地网,连蚊子也飞不过,更遑论火箭和暗器了。
可是当船舱起火之后,他亦知道“大势”已去,猛地尖喝一声‘双脚一蹬,“卜通”一声,纵身落河!巫溪已觉右臂麻痹之感,越来越强烈,见帮主逃跑,也跟着跃落河中。那边厢的方斗山武功似乎犹在巫溪之上,而且机灵善变之至,老头的掌风一临身,他双掌一抵,反而发力腾空,再一个“鹤子翻身”,在老头和船娘中间落下!这一记,身法之利落,时问拿捏之准,无一不恰到好处,而且艺高胆更高,使到那船娘一呆之下,也忍不住喝了一声彩!
  方斗山一立定,长剑立即出匣,厉声道:“拿命来!”他身子似欲向前冲,谁知长剑反而向后刺出!
这一剑更加出人意表,老头冷不及防,直至长剑将临身之际方醒觉,用力撑腰之下,胁下仍然中了一剑,他是条老狐狸,知道已无胜算,顺势跳落河中!
方斗山一剑得手,又向船娘刺出,不料这女子并不简单,当方斗山回剑刺前,下盘不稳之际,猛地转舵,快艇神龙摆尾,方斗山猝不及防,骤失重心,亦跌落河中。
那船娘心中大喜,忙不迭双手操桨,向码头方向驶去,可是她高兴得太早了,方斗山如果是这般脓包的,又如何能在如日方中的“天水帮”膺重任?
瓜皮快艇正驶出丈余,便闻“笃”的一声响,一柄长剑由水底刺穿船底,由船娘的双股之间戳进,船娘惨叫声划破寂静的河面,瓜皮快艇在河中打旋,周围的一切,又似乎恢复了平静,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    *     *
秦准河西岸有杨柳树、有芦苇,此际已枯黄凋零,幸好还有几棵榆树,尙能抵挡秋日的肃杀,免至于大煞风景。河风送来四更的梆子声,天上星疏月淡,芦苇摇曳,只见一个人自河中冒出头来,钻进芦苇丛中。“呱呱呱!”那人对着河面发出一阵阵像水鸭的叫声。
  过了一阵,又见河面上有一阵急促的喘息声。
  岸上寂静无人,只余风吹芦苇之声,但听一个人道:“趁望海帮的人未到,速溜!”听声音竟是余百飞。
  两道人影小心翼翼自芦苇中钻了出来,果然是余百飞和方斗山。
  两人刚离芦苇丛,便见旁边一棵榆树上跳下两个黑衣蒙面人,落身其后,提防他们借水遁。与此同时,岸之对面又出现了八九个蒙面黑衣人,将余百飞和方斗山紧紧围住。
  此刻饶得余百飞素来目中无人,亦忍不住惊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是不是望海帮的?万平波昆仲在何处?叫他们出来见我!”'
  “万平波?他是什么东西?”一个蒙面人大笑道:“咱们是飞虎锄奸会,专杀为清廷卖命的走狗!你俩纳命来吧!”
          *        *        *
  余百飞脸色大变,却故意打了个哈哈,道:“什么锄奸会,老子可没听过!不过既然标榜锄奸,自是正义组织,为何鬼鬼祟祟要用布蒙面?”
  方斗山接道:“咱们是谁,诸位到底看清楚没有?万勿杀错良民!”
“天水帮帮主和右护法,身份显赫,岂有看错之理?”那蒙面人道:“你们借助清廷力量,除掉长江西岸无数汉人组织,莫以为别人不知道!废话休说,今日此处便是你俩埋身之所!上!”
先后岀现的两批蒙面人共十个人,立即展开围攻,这十个人的身手均是不凡,余百飞和方斗山只接触了几招,便魂飞魄散。
  蒙面人显然将余百飞视为第一目标,攻势都集中在他身上,不过几个照面,余百飞已中了一刀,但他仍不甘心伏诛,拼命击出一掌,将那个伤他的蒙面人,打得口吐鲜血倒地。
  “谁敢伤老子一根毫毛的,老子便百倍讨回!”
  可是那些蒙面人并未因有一同伴重伤,而生怯意,相反攻势更急,余百飞连开腔说话之机也丧失。
  方斗山智勇双全,一开始的时候,便知道今日硬拼根本没有机会,因此一直苦思脱身之计,他只守不攻,幸而只有三个人围攻他,他尽量不显才华,等候良机。余百飞又中了一剑,前襟已为鲜血染红,他脾气倔强,不想溜掉,存了拼死之心,倏地虎吼一声,左脚急踢,对面那个持短斧的蒙面汉,闪避不及,小腹中了一腿,身子倒飞,可是他斧头仍然劈下、刮掉余百飞小腿一层皮,后肩被一杆枪戳了一记!他身负四处伤,插翅亦难飞,为首那个蒙面人又道:“大家收紧一点,十招之内,取其首级!”
  这句话激起余百飞的凶性,猛地暴喝一声,转身向那蒙面人攻去。大喝声中,方斗山亦同时发难,左手向后一扬,叫道:“看毒针!”长剑第一次展开攻击,向对面那人刺去!
  这一剑,势如长虹贯日,对面那个吃了一惊,不由自主退倒几步,而背后那一个使刀的见方斗山扬手,已恐其发射暗器,立即滑步退开。
  方斗山全然不顾第三个蒙面人,对面那个蒙面人退后,他亦倒退三尺,双脚一顿,拔身而起,左掌在榆树树干上一拍,再借力弹飞!
  说时迟、那时快,那第三个蒙面人的一条长鞭已“毕啪”一声,如蛇儿般在他后背上抽了一记!
  鞭梢扬起,带起几片碎布,如蝴蝶般在夜风中飞扬!方斗山就像钢铁铸成的一般,那一鞭居然阻止不了其去势:“卜通”一声,已投入河中!
使鞭的蒙面人叫道:“快下河追!”
为首那位蒙面人也道:“万不能走漏一个,以留有后患!”使斧和使刀的蒙面人立时跳下河去,另外围攻余百飞的一个使枪的蒙面汉亦翻身跳落河中!使鞭的回身攻击余百飞,他长鞭在半空“毕毕啪啪”作响,影响余百飞的心神!余百飞怪笑道:“好好,方斗山你走得好!你们可知道他的厉害么?今后你们休想有安乐日子过了!”
  他道说话一分神,长鞭立时沉下,在他后脑上抽了一记,打得余百飞眼前发黑,说时迟、那时快,为首那蒙面人长剑已扎进其胁下!
  余百飞暴喝一声,双掌齐出,向他印去!这一掌乃余百飞毕生功力之所聚,加上怒吼,如天神下降,把栖息在附近的宿鸟也惊醒,振翅飞起!
  为首那蒙面人见状不敢硬接,弃剑倒飞,但胸膛仍为余风扫及,但觉心口发闷,气血翻腾!
与此同时,另一个使刀的大汉,已自后悄悄扑上:“噗”的一声响,余百飞馆脑袋已离腔,跳落地上,向芦苇丛滚去!
为首那个蒙面人顾不得调息,急道:“快拾回首级!”余百飞的首级终于找到,但下河追方斗山的三个蒙面人先后回来,都报称找不到方斗山。
其中一个问道:“如今咱们怎办?”
使斧的道:“雇主要的只是余百飞的脑袋,如今已完成任务,管他娘的!”他边说边揉着瓣子,把水挤出来。
为首那蒙面人抬头望着天空,冷冷地道:“刚才诸位没听见余百飞说的话么?”
使鞭的接道:“不错,斩草除根,否则以后姓方的难免要找咱们报仇!”
为首那个不徐不疾地道:“今晚虽说大家都蒙着脸,但假如姓方的细心,不难记下咱们说话的口音、武功之路数,再慢慢调査……所以不能放过他,要不他跟清廷一说,咱们日后便寸步难行!”
说至此,他目光一掠,在同伴脸上扫过,续道:“咱们八个人分四组,每组两人,分左右河岸上下游追赶,正午在河神庙后见面!”当下他分配好人,又将已死的两个同伴抛落河,八个人便分头奔去。
天上的乌云逐渐变白,晨曦终于照到秦准河岸上,一切如常,只是草丛中多了几滩血……
*        *       *
太阳已逐渐移到中央。这个时候,河神庙一向都比较清静,今天就更加不见人迹了,因为庙上贴了一张红纸,写明今日休息停止进香一天。
  庙外素来有各式各样的小摊贩,今日也一个不见,只偶尔见到黑衣人自后墙跳进来。
  殿堂不大,但要坐一二十个人还是宽敞得很,现在坐在里面的,就一共有十五个之多!他们“飞虎锄奸会”一共十八个人,已死了三个。
  十五个人依然如昨夜的装束,八个黑衣蒙面人,七个身穿渔家衣服,但脸上亦蒙着布的人。为首那个坐在正中,两旁各坐七个人。
“都到齐了,没有方斗山的踪迹?”
十四个人一齐表示没有。为首那人目光十分凌厉,道:“难道他插翅飞走了不成?”
  “一号,你莫长他人志气,也许姓方的吃了六号一鞭,晕死过去……在河中溺毙了!”
  一号便是为首那个蒙面人,只听他冷哼一声,沉声道:“简直岂有此理!十号,某家不知道你是凭什么被雇主照上的!单听你说的这几句话,便没资格当杀手!”
  十号(使斧头蒙面汉)闻后亦怒而相讥:“一号,你又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指挥咱们?”
一号悠悠地道:“某不知你们每一个人的身份,你们除了知道某襟上用金丝绣上了一只仙鹤之外,亦一无所知,不过某却受令于雇主,统筹这次刺杀余百飞的计划,而你们十七个人也全归某指挥,相信你们受聘之时,雇主亦向你们交代过!”
原来他们根本不是什么“飞虎锄奸会”,只是十八名来自不同地方的杀手。这些杀手声名、地位、武功自然有参差,但却各有所长。有的长于策划;有的长于应变,有的轻功好;有的水性熟悉,不过有一点相同的:他们都有职业道德!
当下六号道:“一号,这些咱们都知道,快说下一步计划!”
  一号道:“某建议再分头行事,一路人去附近继续秘密搜索方斗山;另一路则到江夏一带埋伏,务求方斗山在回“天水帮”总舵前,将其击杀!”
  十号道:“我反对,多杀一个方斗山,颇费不少心血时日,但酬劳却全无增加!”
  一号沉声道:“这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咱们在座所有的人!”他转头目注左首第一位蒙面人。
  三号(昨晚割掉余百飞首级的蒙面人)缓缓地道:“本人赞成一号之建议,因为那姓方的不是省油灯,他若活着回去,把一切吿诉清廷,日后大家行动都不甚方便!嗯,还有谁反对的,大可以提出异议,供大家硏究!”
  他这一说,大家都觉得有理,无人反对,十号孤掌难鸣,只好默许,不料他对面却有人道:“在下不反对,但我因有事不能参加……”
  一号急问:“九号有何事?”几乎所有人都注视着他。
  九号的声音听来甚为清润温文。“因为在下家中有事,不宜再耽误。如果一号认为我不参加猎杀方斗山,要扣酬金者,在下不反对!”
  十号又吼叫起来:“谁知道你会否去官府处报讯!”大家都赞成十号之看法,目光变得十分凌厉。
  九号怒道:“在下若果是这种人,雇主也不会请我参加!”
四号道:“难说得很,一则雇主对阁下亦未必深知;二则人乃善变之动物!”
一号急道:“九号,你不必再说,大家既然不赞成你半途退出,你便留下来,以免日后有事,你反而脱不了嫌疑,某这句话可是为你好!”
  九号想了一下,终于点头,道:“但不知这计划可有限期,否则假如方斗山从此以后,匿在深山野岭,咱们十五人,岂不是要共同生活至死?”
  这句话提醒了旁人,十一号(卖醒酒汤的老头)道:“此话有理,一号好歹须定个日期!”
  一号道:“此去江夏,来回也须不少时日,嗯,就以二个月为期如何?”
“太久了!”九号反对:“此去江夏快马二十日已够,应以一个月为期方合!”
二号道:“彼此折衷一下;就以一个半月为期吧!”
  当下众人均无异议,十一号又道:“某之义女已死,而余百飞亦已伏诛,未知何时去取酬金?说句难听的话,众人去追杀方斗山有什么闪失,嘿嘿,这宗生意岂不是白做?”
  一号道:“你无须担心,酬金已在某身上,每人一封,如今便派发,至于死了的五号、八号和十八号那三份,除十八号那份交给你之外,余两份某已退回给雇主,请他自己处理!”
  当下他取出一叠火漆信封来,按照信封上的编号派发,事毕一号又道:“信,某未拆过,数目对不对某亦不知道,你们如今可拆开来看看!”他扬一扬手中那封信,接道:“包括某这封亦未拆!”他首先撕掉封口,自内取出一张银票来,只看了一下,便纳回怀中。
  其余的杀手,自二号以下,亦纷纷拆开来检视,无人有异议,料雇主守诺言,并无克扣酬金。
  一号干干咳一声,道:“如今分配人了!十一号,这一带你比较熟悉,便由你负责捜索……”
  十一号截口道:“你如何知道老汉对此地较熟悉?”
  一号道:“某不会去调査你们任何人,是雇主说的。还有,杀了方斗山,雇主愿每日多付两百两银子,故此也不是白做!假如无人反对,某现在便开始分配!”他目光忽又凌厉起来,往在座之人面上一扫而过。饶得在座都是杀人不眨眼之杀手,一接触到一号之目光,都有点心底发寒,忍不住都泛上一个疑问:一号到底是谁?
  自三天之前,这十八个人第一次接触之后,便一直由一号主持一切,他计划周详,头脑冷静,对其领导地位,无人产生反感,相反大家有敬畏之心,幸好昨夜围攻余百飞时,他露展过武功,虽然技艺不
凡,却未至令人震惊的地步!
二号、九号和十一号此刻同时道:“幸好此人武功并不可怕,否则以后难以安枕!”
  一号分配完毕,道:“去江夏的八人,由某和二号负责,咱们先行一步,留下的那一队稍候离开。”
  八人去后,厅内只剩六号、九号、十一号、十二号、十四号、十五号、和十七号。除了一二号之外,其他的编号并不代表其身份地位,不过既然一号交代过由十一号率领,其余六人也乐得清闲。
  十一号忽然长长一叹:“一号是在为难老夫!”
  六号讶然问道:“阁下此是何意?”“咱们七个人如何逐寸捜査,何况又不能堂然皇之进行!”十一号反问:“六号你有何高见!”
  六号想了一下,道:“反正有个半月时间,咱们可以慢慢调査!”
十一号冷笑道:“此亦算是良策么?”
六号恼羞成怒地道:“莫非你又有好办法?”
“某就是一时想不起才问诸位,只是你连这种办法也敢提,岂不令人失望!”
六号霍地站了起来,手指已抓住长鞭鞭柄,怒目而视。十一号道:“如果阁下欲与某调位置的,某欢迎之至!”
杀手有两类,一是冷静机警,以智取胜;一是凶残成性,脾气暴躁,以力取胜,六号却介乎两者之间,他到底不是莽夫之马,一怔之下,长笑道:“在下自知才疏德浅,不敢夺人之好,还是由老兄主持!”
  十二号道:“不管谁做主持,总得有个办法,方能奏效!”
“我有个办法,只不知行不行得通!”
众人转头望去,说话的原来是九号。十二号忙道:“九号请说!”
  “想方斗山吃了六号一鞭,后背受伤不轻,他受伤之后,料会去找大夫治理,否则也会去药店买药,咱们由这方面下手调査,说不定能找到他,或得到其有关的讯息!”
  十七号年纪看来较轻,开口赞道:“好办法,你怎不早说?”
  十一号瞪了他一眼,干咳一声道:“在无更好之策下,这还不失是个好办法,就由此进行调查,三日之后,咱们在江宁府连升客栈东一院见面!”
  七个人离开河神庙之后,各自向一个方向赴去,首先他们必须找个地方改换装束。
  九号匿在一棵大树后面,直至其他六个人都去远,他才钻进树丛后改换装束,良久,在树丛后走出来,已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书生,这书生唇红齿白,英俊之至。他肩上还挂了一个搭裢。
  虽然已有了好办法,但江宁府这般大,秦淮河流域又广,大夫和药店也不知有多少,从何落手?方斗山到底在何方?
*    *    *
方斗山到底会去了何方?九号脑海中不断盘旋着这个问题。
照常理推测,假如方斗山伤势不重,他上岸之后,必然会立即向西逃,无论如何,到了江夏自然安全得多!
若然是此点,那根本又无须找他了,就把任务交与一号他们那八人去完成。但设若方斗山受伤非浅,他又会躲在何处养伤?
  九号立在岸边,望着滔滔不绝的河水,只觉心潮比浪还高。
  尙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方斗山受伤被困的机会大,还是扶伤逃脱的机会大?想来想去,他觉得方斗山受的伤不轻,留在附近养伤的机会较大!
正在想得出神之际,耳际忽闻人声:“客官要渡河吗?到对岸去只收二文金。”
九号见舟子年纪才十六岁,一脸的憨相,但骨骼粗壮,肌肉结实黧黑,有了好感,一跃而下。舟子料不到道又文弱书生的身手居然如此潇洒,呆了一呆,问道:“客官要到对岸?”
  “不,去府城!”九号心头一动,脱口而道:“快一点!”不错,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照九号的直觉,方斗山是个聪明顶透的人,否则又怎会在重重围困之下逃脱?
  他一直皱着眉头,直到此刻,眉头才舒展,嘴角泛起一抹浅笑,舟子看了心中想道:“这客官好俊,我若是女子也会看上他!”
九号不是无意识地笑,而是他觉得已在千万条线头之间,抓到了一条,他很有信心线子的另一端,拴着的正是方斗山!
方斗山此刻一定是在江宁府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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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斗山此刻果然是躲在江宁府城内!
  提起江宁府可是显赫之地,三国孙吴建都于此,称建康,明初建都于此,称为应天府,迁都之后,改称南京,至清方复宋之名称,江宁府。
  方斗山虽然躲在江宁府,但九号只猜到一半,他固然受伤,但伤势并不沉重至没法乘马回江夏,他留在江宁是另有用意!
  长江流域老帮会之一的“望海帮”总舵便设在江宁城,方斗山的确不简单,否则余百飞也不会委以右护法之重任。
  当他忍痛跳落秦淮河后,便拼命向上游游去,他水性之佳,连余百飞都自叹不如。游了一阵,便至岸边,藏身于芦韦丛中喘息。
  这正是他聪明的地方,假如他继续前进的话,难免会被“飞虎锄奸会”成员发现,他匿在芦苇中直至天亮。
  天亮之后,秦淮河又开始了它之繁忙,舟艇川流不息,方斗山一直等到一艘有舱的单桅货船驶近,才游过去,爬上去,诈称遇到海盗被推落水。
  船上的船夫都足老实人,见他长相斯文,不由信了,不但奉上伤药,还拿衣服给他替换。
  方斗山喘息既定,便决定暂时留在江宁城,还有两层含意,第一避敌;等二是打探“飞虎锄奸会”的底细,以便日后报仇。
  他今年廿七岁,二十一岁下山,二十四岁加入“天水帮”。二十六岁与巫溪因积功而同时被委任护法。除了武功超众之外,最重要的是他的谋略和机智!他往往在失败之时,便布置反击之道,并迅速布置,反败为胜,令人防不胜防一。
  方斗山入城之后,到药店买了两包伤药,一为内服,一为外敷,然后投店。这时候,他刚午睡醒来,躺在床上,回忆昨晚的经过,记忆犹新,昨晚之风暴历历在目。“天水帮”三个巨擘,一夜之间去了两个,只剩下他方斗山一人,形势逆转,使他不得不仔细考虑,亦不得不重新布置。
  方斗山的阅历不如余百飞和巫溪,但他俩也没未听过“飞虎锄奸会”的大名,因此很可能是对方临时杜撰的。
  余百飞以为他们是“望海帮”的人,不但已为对方所不认,而且他亦认为不是!因为这些人武功高而杂,招式平淡而实用,出手快,认位准。“望海帮”岂有这许多好手,因而方斗山认为这干人可能是杀手!
  是谁有这般大的手笔,一口气请了这许多杀手,须知一个职业杀手的酬劳已不低,十八个杀手需费多少银子,又有谁与“天水帮”有这种不共戴天之仇?方斗山首先便想到“望海帮”万氏兄弟来,一者“望海帮”处江南鱼米之乡,油水多财力雄厚,二则此处是“望海帮”势力范围,三则“天水帮”久已有灭彼之心,“望海帮”又焉会不知?故先下手为强便不足为奇了。
  方斗山居然痛恨万氏昆仲,但对他们线眼之广及锐利,以至组织杀手狙击之能力,又不能不佩服!
  万平波及万平涛比他们老子万里望还难对付!接着方斗山又泛上一个新问题来:“望海帮”会否趁余百飞及巫溪被杀,自己受伤流落在江宁,而发奇兵突袭“天水帮”?
  一想到此,方斗山再也躺不住,立即披衣下床,首先乔装一下,扮成一位商贾,然后才悄悄离开悦来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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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百飞、巫溪和方斗山不会贸贸然来江南,他们事先已联络了两位在江宁城内的朋友,在万一出现危机时,有个退避之所,这两位朋友,一位是孟雄的表哥,在城内做小生意;另一个则也是武林中人,不过此人并不活跃,住在东三巷内,姓梁名双通。
  方斗山离开客栈首先便去找梁双通打探“望海帮”的动静,因为梁家世居江宁,人面甚熟。
可是方斗山一到东三巷便听见一阵哭声,他心头一沉,隐觉不妙,果然见梁家门外挂着白纸灯笼,不用问也知梁家有人过世了,方斗山还估料死的是梁双通。
到门外,见纸灯上的蓝字果然、难怪已方一切行动都落在对方眼中,连梁双通亦被杀,还有什么话好说?这刹那,方斗山忽然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颤。
  不过他仍存有侥幸之心,“飕”地一声跃进小院之内,一个家丁立即询问道:“你是何人?敢来梁家乱闯!”
“请问梁公子在家么?在下来自江夏,乃梁家乔梓之友,烦你通报一声!”
梁双通的儿子今年十七岁,曾与方斗山见过面,当下闻报出来,方斗山立问:“公子,令尊是犯病而死的?”
  “不是!”梁双通之子咬牙道:“家父是被人杀死于街头的,时间是昨夜,今早有人见到才来报讯。方护法可知是谁下的毒手?”
方斗山苦笑道:“连在下也想找寻凶手,敝帮主和巫护法亦遭了毒手!”
梁子大惊:急问:“当时难道你不在场?”
  方斗山遂将经过扼要地说了一遍,梁子又问:“是谁雇来的杀手?”
  方斗山反问:“这几天有人在府上外面徘徊?”
  梁子急怒攻心,道:“寒舍根本没有人留意,事实上咱们也不过见了一次面!咦,莫非是‘望海帮’干的?”
  “在下正有此想法,故此来打听“望海帮”的动静!还有,从今天起,公子须小心提防,若有可能者,最好去远亲处暂避一下!”
  “望海帮那方面倒听不到什么动静,至于躲避亦无可能,总不能不为家人办身后事!”
  “堂上有什么人?”
  “尚未发讣,只有家人。”
“如此待在下到灵前上一炷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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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雄的表哥朱子云刚回家休息,准备吃饭,忽然窗子被人震开,跳进一条汉子来,不由大吃一惊,方斗山忙道:“朱兄莫怕,在下方斗山!”
朱子云拍拍胸膛,道:“在下被你吓坏了,为何不走大门却踰墙而入?”
方斗山又将他们三个受袭的事说了一遍,再询问朱子云几个问题,可惜朱子云什么都不知道。方斗山又叮咛了他一番,抱拳吿辞。
朱子云忽道:“方兄,今午听人说河上捞到这好几具尸体,你要不要去看看?衙门内倒有个相熟的朋友……”
方斗山不想他淌此浑水,忙道:“不必了,朱兄珍重!”说完仍由后窗跳出去。后窗对着围墙,方斗山一跃而过。
这一次,“天水帮”一行十二人到江南,由于怕人多太过触目,故此分开行动,去秦淮河逛楼船,余百飞只带巫溪,方斗山和孟雄,另有两个亲信在岸上接应,当夜那两人毫无动静,方斗山估计他俩已被“飞虎锄奸会”所杀,不过另外那六个人则可能尚未暴露。
  方斗山精神稍振,又转向南行。街上行人并无多大的异常,亦不见大群人一齐行动,竟似十分平静,方斗山到顺天客栈西院,看到外面里面静悄悄的,不闻一丝声息,方斗山心头登时一沉。
  他猛吸一口气,转头向四周一望,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他的感觉却吿诉他有危机,正在不知进退之际,忽见走廊上有小二走过,心头一动,忙问:“小二哥,这是东院么?”
小二道:“这是西院,东院在那边!”
“谢谢!”方斗山立即向东转去,他刚踏上走廊,便闻西院那边传来一阵衣袂声,方斗山不敢怠慢,见厢房里,扇门虚掩着,立即闪身进去。
  房内无人,但被褥却甚凌乱,料房客刚出去。方斗山推开窗子,忽又缩回去,弯腰窝到床底下。果然他刚藏好身子,房门忽被人推开,方斗山只能看到两对薄底快靴慢慢走进房来,但突然加速,并由窗子跳了出去。
  方斗山反应亦快,由床下爬出来,跃起推开承尘,再钻了上去,弄好承尘之后,俯身而下,凝神静听。
  俄顷,又闻两个轻微的脚步声,估计那两个人出窗追不到人,又回房搜索。忽听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道:“会否在上面?”
  方斗山一颗心立即揪紧,又不闻下面有声音,不知他俩如何行动,心中更是紧张,他五指紧紧抓住衣内的剑柄。就在此刻,下面忽然传来一道惊叫;“喂,你俩为何跑进俺房内?来人呀,有贼!”
  “别叫,快滚!”
  “喂,掌柜的,你们客栈怎地可以任人进出客房?”他话未说罢,便又传出一道尖锐的叫声。
  方斗山当机立断,双脚猛力用力一顿,木格断裂,一大片承尘“哗啦啦”地跌了下去,这一着,下面的人冷不及防,惊叫怪叫齐起,方斗山双脚一落地,便用力一弹,身子缩起像一只煮熟的小虾,由窗口弹了出去。
  窗外是条通道,方斗山脚一落地,轻轻一转,面对围墙,振衣翻过去,外面是条小巷,方斗山头也不回,便向巷口冲去。
  小巷连接大街,正是华灯初上之时,
  街上行人如鲫,茶楼饭肆高朋满座。方斗山见附近便有一间酒楼,忙不迭随人群挤了进去。
  他不在大堂停留,直入后头,一头钻进茅厕,把上衣脱下,原来里面还有一件蓝袍,再由腰带里抽出一把描金扇来,然后将原来那件外衣抛落茅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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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酒楼是江宁城有数的大酒楼之一,楼高两层,方斗山慢慢拾级而上,恰好靠窗那张座头有人会账离开,他不慌不忙走过去。
  斜对面又有一间酒楼,那便是方斗山刚才抛下外衣之处,街上行人无异状,似乎无人发现他已转来此处。
  “客官吃点什么?”
  “来碟板鸭,再来两个可口的小菜,一壶陈年状元红!”方斗山打发小二去后,脑海里立即浮上刚才那一幕来。他肯定在顺天客栈内追他的,也是杀手,亦可能是“飞虎锄奸会”的成员。
  “天水帮”六位高手住在顺天客栈内,他们是不是也被杀害了?方斗山却希望他们是听到风声而转移了。
  自古以来,茶楼酒肆都是龙蛇混杂之地,亦是各种消息、“谣言”和闲话的传播场所。故此方斗山便暗中留意四周的食客。
果然不断听到议论秦淮河上浮尸的闲话,多数认为是“望海帮”处决叛徒或反对者。忽然有个壮汉大吼一声,道:“谁敢再胡说是咱们望海帮所干的?”所有的食客都望着他,楼上的吵杂声也在这刹那间消失。
那壮汉似乎有点得意,说道:“咱们望海帮办事向来光明正大,是咱们干的,绝不否认,不是咱们干的,却不甘背黑锅!”
  有个年轻人问道:“卜大哥,那是谁干的?”
  那姓卜的壮汉道:“要是咱们知道的,还会在此喝闷酒么?他娘的,那些不长进的狗贼,到咱江宁撒野,居然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方斗山心中暗暗冷笑:“万氏昆仲真会做戏,故意叫手下到外面否认一番!”
蓦地一个念头翻了上来:他们天水帮十二人到江宁至昨日为止才四天,望海帮可以在四天之内,找到十八位杀手?这是个极大的破绽!方斗山暗觉自己为何至今才醒觉。尽管那些“飞虎锄奸会”的成员,他一个也不认识(根本无从认识),不过从他们的武功路数上却也看得出,他们来自各个不同的地方,因为包括了东西南北各方专长的武功!
  菜送来了,方斗山斟了一杯酒,边吃边思索。
  假如上述的推论正确的,则这一宗暗杀计划并非望海帮做的!除非是事前漏了消息。可是天水帮暗中下江南之事,事先只有余百飞、巫溪和自己三人知道,其余几人也是在上了路之后才知道要去何处,以及各人的任务。
  再假设那几个人之中有人走漏消息,也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以如此短促的时间去雇请十多个杀手不太难,难得的是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
  方斗山越想越乱,不由又喝了一杯酒,猛扒几口菜。
  余百飞不可能会泄漏消息,巫溪亦无可能,自己则一定守口如瓶,那么消息是如何泄漏的?
  方斗山觉得在此情况下,绝无可能解开谜团,因此草草填饱肚子,便着小二会账。
当方斗山走下楼梯时,下面恰也有位穿蓝袍的青年走上来,那人低着头,几乎撞到他怀中,幸好方斗山及时闪开。
那人低声道歉,勿匆自他身旁上楼,可是他登了两级忽又住脚,这剎那,方斗山心头突生异样,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那人也在望着自己,目光十分锐利!
 楼主| 发表于 2019-9-22 20:23: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逢劲敌互逞机心
          方斗山突生不妙之感,收回目光,转身下楼,谁知那青年“飕”的一声,又自上面追下来,一个闪身,栏在方斗山身前!方斗山脸色一沉,冷冷地道:“在下并无白食,阁下枉作拦路狗!”
那青年正是杀手九号,只见他一脸愕然之色,道:“方兄,你几时来了这里的?怎不来找小弟?咦,不对不对,你明明认识小弟的,何事假作不认识?”
方斗山这一惊非同小可,未知自己几时露了破绽,当下只好硬着头皮道:“在下既非姓方,也不认识你!你要借钱,也无须乱攀关系!”
“哈!方兄怎反咬一口?明明是你今春在江夏望江酒楼欠我一顿酒,反说小弟要向你借钱!”九号愤慨地道:“方兄,你若不赔,小弟也可向巫兄要!”
这一来,对方显然并非白撞的了,方斗山更惊,急中生智,自怀中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来,冷笑道:“狗贼,老子身上银子多得很,若是我认识你的,莫说一顿酒,一百顿酒也还得起你!小二,快将这无赖赶掉!”
  这一嚷食客和小二都围了适来,方斗山掉头欲行,谁知九号尙有一道杀手锏。“方护法,小弟念你在落难当中,不与你计较,可是你也不该如此绝情!嘿嘿,这里面便有望海帮的朋友,要不要请他们来评个理?杀了人却栽在望海帮的头上,你好大的胆子…”
  话未说毕,方斗山已如箭离弦,向店门口射去!他边飞掠,边举臂如弓,分开看热闹的人,只见人潮如浪滚动,方斗山一路无阻而去。
  可是九号见状早料到自己并无看错人,当下立即提气追赶,但见楼上那姓卜的壮汉叫道:“你们两个都给老子站住!”他越叫,方斗山和九号跑得越快,俄顷已飞出大门,方斗山首先跳上对面平房屋顶,九号好不容易找到他,岂肯让他从容逃跑?苦追不辍。
  方斗山见他轻功不在自己之下,心头更惊,恐其同党埋伏在附近,突然回头把头一扬,喝道:“看镖!”
  九号连忙偏身一让,却不见有暗器,方知中计,而方斗山又将距离拉远,他一怒也喝道:“你也吃我一镖!”一俯身抓起一块瓦片,却不发出。
方斗山耳听八方,心中暗暗冷笑:“某家若上当,还敢在长江称雄!”心念未了,背后风声大作,未知飞来者是何物,忙不迭向旁一闪,随即半转身一暼!
一块瓦片自他身旁飞过,他暗中咒骂了一句,九号也趁他一慢,又将距离缩短,保持在丈五左右。
  方斗山心头一懔,忖道:“想不到这小子也有点鬼心思,今日万万不能大意!”
  “方斗山,快停下来,咱们已在周围撒下天罗地网,你今夜插翅亦飞不掉!”方斗山走势丝毫不慢,暗道:“你这一招只能骗骗三岁的小孩,若有同党,岂有吿诉某家之理?”
  九号见他不停,亦暗暗后悔自己无端端泄了底,当下咬牙展尽平生本领追赶,他素以轻功自诩,甚有信心再将距离缩短。“好,今日便与你斗斗脚技,看谁的本领高!”
  不料他固然拼力追,方斗山亦出尽吃奶之力,亡命而逃,距离始终不变!当真是半斤八两,棋逢敌手!
  眨眼间,两人已自南城区驰至北城区,仍不能分出胜负。九号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又猛喝一声:“看镖!”这一次他不敢俯身拾瓦片,而是用身上碎银作暗器。只要方斗山横闪、跳高、或转身挡架,他便有信心截住方斗山!
  不料他的计算全然落空,只闻“哗啦啦”一阵瓦片响声,紧接着沙尘飞扬,原来方斗山居然顿足震碎瓦片,飞身坠入屋内!
  这一着大出九号意料,不过他到底是个聪明人,只走前两歩便立定,先冷静一下,估计方斗山下一歩的行动。
  假如自己贸贸然跟着跳下去,方斗山极可能有准备,正好趁自己身在半空时,进行突袭;假如自己跳下去,他不偷袭,亦可能趁机由窗子、大门或后门溜掉,屈时就未必能追得上!
  九号决定站在屋顶,眼观四方,静持方斗山行动,屈时再订策略,一时之间,两人都停止行动,一个在屋内,一个在屋顶,你既然不敢下来,我亦不敢上去,大家干耗着。
  秋天夜风颇急,每一阵风都裂一片沙尘,但此刻天地间也似只余夜风和沙尘!
             ♦      ♦      ♦
  方斗山跌落屋内,下面居然是间放杂物的小室,并无人在,真是个好地方,他立即站在一旁,轻轻将剑拔了出来眼望着屋顶的破洞,准备扑击,就像一头已发现野兽的猎犬般!
  可是猎物却久久不见动静,饶得他方斗山素来冷静沉着,此际亦有点沉不住气,正在心烦意乱之时,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喝道道:“里面有没有人?快出来!”
  原来这院颇大,分前中后三进,这杂物室在后进,主人家道中落,人丁单薄,后院无人居住,前面的人听见响声,下床披衣赶过来,也要花一阵时间。
  方斗山大声喝道:“快走,上面有个江洋大盗,小心他抓不到我,伤害你们!”
不料上面的九号亦叫道:“你们听着,屋内那人才是江洋大盗,今早河上的浮尸,便是他的杰作,现在被我困在里面,你们守住四方,不可让他逃掉!”
他这一招比方斗山更厉害!方斗山又气又恨,偏又奈何不了对方,只好道:“你们快拿梯来,合力上去抓住他,好交给官府!喂,去一人个到衙门报讯!”
这一叫,外面那三个家丁怎还敢逗留?发一声喊,跑得干干净净。只听九号又道:“方斗山,你不上来,某便与你耗着,看最后谁占便宜”
  方斗山暗道:“天亮之后,他同伴必会发现他,届时……”他心虽焦,但上面那人的本领肯定不弱,又无把握在此情况下,能安全脱险。
  忽然,他又想到一个问题:“这小子是从何处认出我来?他是无意中巧遇某的,还是一直跟踪着我?”想到此,他后背出了一阵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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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号是从何认出方斗山的?
九号乘船进城之后,跑了几家药店查询,可是由于方斗山改了装束,加上江宁是个大地方,武人云集,药店每天都卖出不少的伤药,如何记得他?九号不得要领,只好找地方镇肚子,他跟方斗山一般心思,也想借酒楼这种场所,了解一些情况,所以选择金陵酒楼。
当他边拾级上楼边估量方斗山的去向时,与方斗山巧遇了,不过那时候他根本不知道几乎与己碰个满怀的人,便是自己踏破铁鞋寻觅之人。
  可是当他跟方斗山擦身而过时,鼻端却嗅到一股阵阵的药味,他心头一动,决定以言试探,因此一开始便把那人当作方斗山,谁知居然误打误中。
  待他见到方斗山在自己“恫吓”之下,脸色大变,便知道没找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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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那些脚步声离去,方斗山也想到一个解开僵局的办法。他蹑手蹑脚到墙角,抓起一只空罈子,手臂一抡,罈子飞上,撞破屋顶,但闻“哗啦啦”,一阵乱响,尘土与碎片乱飞。
  当碎片落地之时,方斗山又抄起一张三脚板凳,用力向窗子抛掷过去,又一阵乱响,窗棂碎裂,板凳飞出街外,方斗山却在这时候,悄悄推门,谁知那门在外面反锁,一推不能开,只好用力将之撞破。门外是座庭院,只有几座假山,而无花草,料废置已久,方斗山但觉一阵凉快,头也不回便向中院冲去。
  中院有厢房,方斗山震开一扇门,闪了进去,顺手将门关上。房内有床,锦帐低垂,方斗山轻轻走前,刚揭起帐子,床内忽然发出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方斗山喝道:“住口!”长剑一指,那女人身子如筛米般乱抖,瞧其模样,料是丫头,方斗山一指封了其麻穴。
  与此同时,他又闻一阵衣袂声传来,方斗山一急之下,也钻上了床,轻轻对那丫头道:“你小心应付,否则取你的小命。”说罢解开其麻穴,又把盘起的辫子解下来,再将上衣褪至胸下,躺在丫头身后。
  脚步声已至门外,莫说那丫头,就连方斗山也紧张起来。万一被对方看穿身份,他处身不利,很可能不敌,他本来可以破窗而逃的,但估计摆脱不了对方的纠缠,又恐其他杀手,就在附近,则非葬身江宁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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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号猛觉屋顶一阵晃动,心知不妙,他反应甚快,轻轻跃上屋顶,沙尘飞扬之中,下面又传来一阵乱响声,九号暗叫不好,立即向中跃落。
  可是当他定下神来,见地上有张板凳,又暗叫一声不好,忙不迭重新跃回屋顶,只见一道淡淡的人影向中院窜出,他想也不想,双脚一蹬,如离弦之矢射出。但当他立足走廊,却不见方斗山的人影,正是猜疑之际,忽闻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他心中冷笑一声,小心翼翼,沿廊而进,循声找去。
  声音似发自正中那一间厢房,九号伸手推门推不动,猛一掌将其震开,房内又传来一道女人的尖叫声。
  九号慢慢走前,倏地一剑将帐子绞落,黑暗中隐隐约约见床上一女一男,身子颤抖。那女的结结巴巴地道:“咱们只是下人……没什么钱……”
九号见他们身子半裸,暗骂一声倒霉,问道:“刚才有没有人进来。”
丫头忙不迭地道:“没有……没有。”
九号快步冲出房门,刚走了几步,忽然醒起一件事来,房内那两人如果是夫妇,为何只有一对鞋?他心头一动,立即又回头向厢房窜进去,只见窗口人影一闪,九号大叫一声,急射而去。
  他人至窗前,突然停定,抓起一只花瓶,往外面抛去,花瓶落地碎成粉,九号不见动静,这才跳出去,可是当他出去,已无方斗山的踪影。
  九号跃上屋脊望去,四周寂寂,不见一个人影,他心头窝了一团火,眼看可以杀了方斗山,却又被他溜掉,他如今受伤,不趁此良机杀了他,日后机会更微。这刹那,九号忽然觉得方斗山实在是位劲敌,不但武功与巳相当,就算智力亦难分上下。
九号忽然兴起一股争雄斗胜之心,决定跟方斗山周旋到底,一定要把方斗山搜出来,他在屋顶上只停了一下,便又向前院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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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通常是厅堂和耳房,也有在厅后设客户,这一栋院子亦不例外,九号穿过暗廊,到厅堂,借着淡淡的星月光辉,可见这厅颇大,但却令人有衰落的觉,九号凝神听了一阵,不闻有呼吸声,便亮起了火折子。
  火光一起,厅内情况尽入眼底,不见有人,九号望一望天空,暗道:“莫非他已溜掉?”可是他仍不心息,吹熄了火,紧一紧手中剑,向一间耳房走去。
这房门半掩,九号用力一推,门外无人,但房内桌上却点上根蜡烛,锦帐扬起一边,床上被褥凌乱,床上之人,似乎已离开,床之对面,有一座屏风,九号轻吸一口气,慢慢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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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斗山一待九号诊,立即自床上跃起,由窗口射出,同时急不及待向前堂飞去,当他到前院暗廊处,忽见外面有人进厅,接着鬼鬼祟祟走进右首那间耳房,紧接着,左首耳房之门打开,自内走岀一位少女,也走进右首那间耳房,方斗山略一沉吟,耳际又闻背后有衣袂声传来,他不跑,反而窜进左首那闻耳房,钻到屏风后面。
  他喘息稍定,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忙将剑取了出来,全身劲力贯注于双臂,只要杀手九号接近,便毫不犹疑会给予数命的一击。
  俄顷,似听到一个轻微的脚步进房,然后又慢慢向屏风移近,这刹那,方斗山忽然闻到一阵奇怪的香气,他刚一愕,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惊叫。
  与此同时,方斗山左掌突然印在屏风上,屏风立即倾倒。
  杀手九号本不虞屏风后有人,只不过既然来了,自无不过去査视之理,当他走近屏风时,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少女,他一怔之下,屏风便倾倒。
  好个九号反应极快,立即向后弹飞,“砰”的一声响,屏风倒地,整间房子也震了一震,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方斗山抱剑飞射过来。
  变生肘腋,杀手九号忙不迭举剑一格,“当”的一声金铁交鸣声之后,九号来不及运劲,只觉对方由剑上传来之力,难以抵御,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同时手臂扬起。
  “飕!”方斗山长剑去势未尽,剑尖刺进杀手九号的胁下,幸好九号下意识地向后一退,否则早已丧命,饶得如此,鲜血亦巳染红了衣襟。
  这些事写来虽慢,实际上疾如白驹过隙,杀手九号历过不少风浪,临危不乱,扭腰徧身一闪,就在此刻,外面突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方斗山顾不得杀九号,转身拍开窗子,一射而出。
  杀手九号这刹那,亦心神慌乱,见门口走进几位彪形大汉,来不及细思,亦由窗口逃逸,耳际仍闻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快追!”
  九号出窗再一弹,忍痛跃上围墙,再往外跃下,这时候,他自顾不暇,已顾不得方斗山去了何处。
  他刚跃落街,便亡命而逃,回头一望,背后有三道人影,锲而不舍,看其身法,竟是武林好手,九号一惊非同小可,更是舍命而逃。
  “站住,在下王承福,是望海帮的堂主,阁下若非本帮之敌者,请停步,否则王某可不客气了。”
  原来在后面追赶的,竟是望海帮的人,九号就更加不敢停步了,因为如果在应对时,露出破绽,揭出余百飞被杀的秘密,则即使望海帮不杀自己,今后也休想再有安乐的日子过。
  亡命飞逃之间,九号见到一条小巷,立即钻了进去。石板地凹凸不平,奔跑时,不断震动伤口,九号忽然觉得自己的体力在迅速地消失,这才醒起伤口尚未止血,假如不立即找处安全的地方治理伤势,
则非血尽而亡不可。
生死系于一发之际,九号突然一掌震开十巷内的一扇木门,然后拔身跃起,伏在屋脊后,这一跃几乎使尽其全身之力。
九号自怀中取出一块汗巾,用力扎住伤口,待下面传来的脚步声,这才弓着腰在屋顶上跳跃,他一连跳过三栋平房,又跳落街上,向来路奔去。
  这时候,长街不时传来长短有致的吹哨声,料是望海帮去通知同伴搜索,九号再强吸一口气,扶伤而逃,蓦地发现有块药店的招牌在风中摇晃,便绕了半圈,由后头翻墙进去。
  药店之内一片漆黑,九号晃亮了火折子,惊醒在店内留宿的一个年轻小伙计,九号长剑一抵,道:“快拿些止血药来,否则一剑杀了你。”
  那小伙计战战兢兢取出一包止血药散来,九号撕开衣角,把那包药散全洒在伤口上,又道;“纱布、生肌药膏。”小伙计在其淫威下,不敢违抗,乖乖替他办好一切。九号将他赶进货仓里,然后在黑暗中解开外衣,用纱布紧紧扎住胁下,最后重新穿好外衣,又再点燃火折子,见药柜上有人参,顺手取了一枝,也不用刀切,便放在嘴里用力咬噬,瞧他那副模样,就像一条可怜的野狗,完全不像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九号一边咬人参,一边喘气,最后放下锭银子,收起火折子,再悄悄溜出去。此际城门早已关闭,望海帮可能正在城内四处捜索,他不敢去客栈投宿,可是何处可栖身?
  九号很快便想到刚才那所院子,因那里人少空房多,而且他刚由那里逃出来,望海帮实料不到地会去而复返,他小心翼翼,蛇行鼠伏,穿街过巷,幸好药店离那院子并不远,是故竟然让他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进入院子,溜进后院一间空房内。
  九号躺在地上,不断地喘息着,像一条离水的鱼儿般,除非情况有变化,否则他这条命是检回来,但想起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他身上仍冒着冷汗。
  半夜的追杀、逃亡,加上大量的失血,九号很快便昏昏沉沉睡着了,待他醒来时,天已大亮,他霍地滚身坐起来,巳觉四肢乏力,一颗脑袋沉甸甸的,似有千斤重般。
  九号伸手在额上一摸,热得烫手,他大吃一惊,暗道:“方斗山那厮在剑上落了药?我病了?”他伸手到胁下一模,伤口仍然发疼,而无麻木之感,分明没有中毒,这才稍之放心。
  可是身上既受了伤,又生病了,窝在这里总非办法,但此刻他还敢出去求医么?正在六神无主之际,忽然听见外面有声响,他连忙走到门后,悄悄开了一缝偷窥。
  只见院子中有位丫头正在井口打水,她用小木桶吊到井内汲水,再将水倒在盆里,最后双手持盆走了。
九号心头一跳,他喉头正干得冒烟,便冒险溜出去,把小木桶放落井中,汲了半桶水,如饥似渴地把半桶水全喝干。就在此刻,又传来脚步声,他不敢怠慢,忙又钻进房内,那丫头毫无所觉,继续其工作,九号道才放心。喝了水之后,肚子又咕咕地响着,昨午至今未吃过东西,可是如今这情况又去何处吃东西?
九号自出道以来,颇为顺利,名气亦颇响,这次栽的觔斗巳是最大的一次,他心头忽然泛上一阵异样的感觉。
腹空饥饿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对于从来未挨过饿的杀手九号来说,无异是一种残酷的折磨,这时候,他心中所想的不是花白耀眼的银子,而是食物和自由,当然还有他的家人!
  头越来越沉,喉越来越干,体内就像有一团火般,他头一遭遇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理的痛苦!
如果没有伤病,那有多好,可以自由自在逛城上馆子,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啊,不,就算身上没有伤病,也不能自由自在逛城,因为自己是个杀手!尽管他九号有个杀人的原则,只接杀坏人的生意。“天水帮”与清廷勾结,余百飞、巫溪、方斗山自然杀得!不过干杀手这一行,始终不够光明正大,也受常人卑视,他又怎能自由自在,舒舒逛城?
不单止如此,自从自己当了杀手后,出入都得提心吊胆,不敢正面与人相对,诸多掩饰,鬼鬼崇崇,虽得到了大量的金钱,但又失去了很多乐趣。忽然他又记起那些死在自己剑下的人来。
  那些人是否毎个都该死,所谓好人坏人,亦是道听途说,是否确实,实有疑问,如此死在自己手中的,便好可能有些是寃魂了!
  这些寃死的人,他家人又如何?自己给他们带来了多大的痛苦。他们很可能有垂垂老矣的双亲,亦有嗷嗷待哺的孩子……一想到此,九号身上冷汗涔涔,流个不停,他就在后悔当中,再度昏睡过去了。
  待他再次醒来时,已是黄昏,奇怪这时候,头反而轻松了许多,虽然四肢依然乏力,但身上的热已退。九号决定在这时候离开。
  他首先溜出房外,一路找寻灶房,到中院才找到,灶房里有好几个仆人正在烧饭,九号不敢鲁莽,只好放弃偷取食物的打算,溜进厢房。
  这间厢房,也就是昨晚方斗山潜进去的那一间,房内无人,大概丫头去烧饭了,九号打开柜子,取出一套女服出来,给自己换上,再对镜略为易客,又变成一个女娇娘!
  九号对自己的模样,似乎十分满意,又拿了块布,将染了红的蓝袍打成一个布包,然后悄悄离开。
  城内的气氛,与昨天有异,望海帮派出许多人在各处监视可疑的人,可是他如今的外表与作夜已有极大的分别,无人怀疑一个嫡滴滴的姑娘,与杀手有什么关连,他平安地走出南城门,在秦淮河畔下船,一路南下。
             *         *        *
十日之后,九号又回江宁府城了,又是另一种身份,这时候他骑着马,像个游历的书生,腰上悬着长剑,马背驮着一口木箱。进城门不久,街头上突然出现七八位大汉,一字长蛇阵,将他拦住。
九号惊呼一声:“诸公因何不让小生过去?此江宁府城乃古都,岂有不准游子来此凭吊者!”
  一个大汉喝道:“什么之乎者也的屁,少放几个!老张,打开他那口木箱看看!”
  一个大汉上前,打开木箱查看,里面装满了四书五经,那些大汉再无疑念,遂放他离去。
  九号又丢下几句文绉绉的“废话”,然后向连升客栈走去。连升客栈虽不是江宁府城最豪华的,却是最大的,当然安非一般人所住得起的,出入的人,都是锦衣玉帛,鲜衣怒马的人。
  九号一到便问掌柜:“请问包下东一院的兄长在不在?区区是其亲戚,来此与他相会?”
掌柜看了他几眼-问道:“可是两个老丈包下的?唉,他们上包了四天,后来不知什么原故,突然不见了,唉,世风日下呀,连话也不丢下一句!”
九号又问:“他们连信也没留下?”
“就是没有,东一院到现在还空着,客官如果喜欢,随时可以租给你!”
九号忙道:“区区一个人,住一个小院太奢侈了,随便给区区开一间清静的。还有,区区的房,得替我好好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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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号再回江宁城,只不过是为了向十一号交代一声而已,既然跟他们失去了联络,他只住了一夜,便又离开了。他骑着马,一路南行,到了青田,却拐向温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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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怒吼,天上还下着霜,屋顶上正“滴滴答答”地响过不停,好听极了,只是天气太冷,出门的人极少,没事的人大都窝在家内,围着火炉。
  既然无人出门,三香茶馆的生意就更加清淡了,尤其是下午,偌大的一个堂子,居然只有伙计没有顾客,掌柜都坐在那里打瞌睡。
  小朱嘟喃着:“这种鬼天气,那有生意!我若是掌柜,今天便索性放假……”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希聿聿”的马嘶声,他精神一振,连忙跑了出去。
只见一条高瘦的汉子,穿着一件披风,马靴子几乎及膝,正由马上跳下来,一见小朱便道:“快替马上料!”说着跨进店门,为三香茶馆,带来了一点生机。
老板连忙上前,弯腰道:“您老请坐!”他熟纯地用毛巾揩一揩一张座头。那汉子抬眼一扫,不坐那张,却跑到靠柜台的那一张坐下。老周自我解嘲地道:“那里也好!”他又走过去揩一揩桌子。“客官,咱们茶馆有三香……”
高瘦汉子道;“得了,我若不知道的,巴巴的赶来作甚,来一壶铁观音,再给我一包,带走的!”
掌柜突然清醒过来,道:“咱店的铁观音,只供熟客,一般不外卖!”
“管什么熟不熟,你总认得银子吧?”
“银子当然认得,你且开个价来。”
“三两银子换一两茶叶。”
  “不,差多了。”
  “四两黄的,卖不卖?”
  “五两黄的才卖,而且最少二两才能成交!”
  “二两太少了,八两吧!”
  “客官付现钱?”
  “通汇钱庄的票子!”
掌柜立即换上一副面孔,推开背后的门,道:“请客官到里面看货!”
高瘦汉子随他进去,半晌忿忿不平地走出来,嘴里啰嗦道:“娘的皮,没货你还跟俺对什么号!”
  老周道:“客官,您的茶来了!”
  “不喝了,快替俺把马拉来!”高瘦汉子一掌将老周推开,快步走出店去,掌柜面色青白地看着他。
  北风越刮越紧,街上行人欲断魂,掌柜边咳边道:“看这天气,今天也不会有人上门了,关门吧,大家早点回家暖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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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秦淮何发生过那宗暗杀事件之后,江宁城一带倒是平静了好些日子。望海帮万氏昆仲却不敢怠慢,着手下小心戒备,天气虽然严寒,但望海帮在风雪中,巍然不动。
  不过长江的上流和中流,在此几个月之中,却发生了大变化,腥风血雨,人心惶惶。不过这些事情对杀手九号来说,已无多大的意义,何况他早已退出江湖,不问江湖事,就连这等大事,他亦无所闻,日子过得甚是逍遥。
  踏进江湖容易,退出江湖难比登天,他真可以永远逍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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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朔吼,天上正下鹅毛雪,极目望去,一片灰灰白白,人鸟罕绝。
  雪坡上突然露出一个灰黑点,待那个灰黑点滑下雪坡,才看出那是一个人,一个鹑衣百结的乞丐!
那乞丐一脸的胡子,遮去了半边脸,令人看不清楚他的实际年龄,乞丐手中还握着一根木拐,背负一卷破蓆子。现时丐帮弟子已不兴背布袋,以资分别其级别及身份,因此亦无人知道他是否丐帮弟子。
事实上,自清兵入关之后,丐帮出现了几位叛党汉奸,经过几场变故,丐帮已名存实亡,在武林中已毫无地位可言。
灰衣乞丐艰辛地在雪地迎风而行,对着江宁府城。往常这附近的几个小湖泊,如今已不见,掩在冰雪之下,路反而短了,未几,江宁府城便遥遥在望。
  灰衣乞丐进了城,发觉城内已无往常的热闹,街上却多了一些欺凌弱小的无赖。一个乞丐自然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灰衣乞丐对江夏城的情况,似乎十分熟悉,在大街小巷拐了几拐,便到了城隍庙。今日既不是城隍诞,又非朔望之期,天气又恶劣,往日香火鼎盛的庙宇,今日显得十分冷清。
庙外的小贩一个也不见,庙门半掩,灰衣乞丐一推而入,殿上只有一盏长明油灯,在风中摇晃,却不见庙祝师徒。
灰衣乞丐将门关好,走上殿堂,才见一个十四五岁的道童走出来,一见是个乞丐,没好气地道:“你来这里作甚?”
“要饭的来此,自然是求一口残羹冷饭!”
  道童道:“米还未下锅,那来的冷饭!”
  灰衣乞丐冷哼一声:“小小的年纪就没有点善心,怎有资格伺候菩萨?叫你师父来!”
  庙祝听见声音,走了出来问什么事,灰衣乞丐吿之以实,庙祝道:“中午的饭已吃罄了,晚饭却未下锅,不是不施舍……”
  灰衣乞丐道:“彼此都是吃四方饭的人,您便格外施恩吧,今晚让我在此过夜,我也不会白吃,早晚替你们师徒清扫积雪。”
雪越下越大,殿瓦上的积雪若不清除,恐会压坏樑椽,庙祝想了一下,便点点头,道:“施主便留此三天,帮小庙清除积雪吧!三顿照常供应,只是施主也该清洗一下身子,免得弄污神佛!”
灰衣乞丐喜道:“若有衣服更换,就是每天要我洗一次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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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衣乞丐就在后院,脱得赤条条的,抓起地上的积雪在身上用力擦,雪一沾肉,便冒起一阵白茫茫的蒸气,乞丐肌肤发紫,但他眉头皱都不皱一下,、似乎是铜皮铁骨一般,丝毫不觉得寒冷。
  庙祝师法看得目瞪口呆,那庙祝知他是异人,态度又自不同,亲自取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与他换上。乞丐拿了一把竹扫,一把铲子便爬上殿顶工作。
  殿顶上的冰雪都堆在院子里,饭也煮熟了,庙祝道:“施主歇息吧,吃了饭再扫!”
  饭就开在他丹房内,原来这期祝是属于正一敎,这一敎的弟子与全真敎不同,既不必出家修行,戒律也校少,竟有一瓶酒。
庙祝亲自为他斟了一杯酒,道:“天气冷,喝一点吧!”灰衣乞丐谢了一声,举杯一口便喝尽,也不客气,举箸便挟菜吃,“舒服舒服,痛快痛快!”
庙祝又替他斟了一杯酒,自己也喝了一口,问道:“施主贵姓大名,仙乡何处,贫道瞧你不是凡人,因何会沦落为乞丐?”
  灰衣乞丐哈哈笑道:“要饭的,若不是凡人,岂不是神仙?姓名不过人之记号,籍贯不过是养生之处,与本人有什么关连?”
  庙祝更觉其不凡,不断替其布菜,灰衣乞丐只顾大吃,不省于俗礼;庙祝忍不住又问:“施主是路过本城,还是打算长居?”
  “若要长居,须先找到长居之所,此处能否长居,如今言之尙早!”乞丐放下竹箸,又道:“某两年前曾在此路过,当时城内秩序井然,今日见之颇有不同,未知是何原因?”
  庙祝叹了一口气,道:“施主可曾听闻过天水帮之名?”
“在此带走过的,三岁小孩也听过,闻说附近的小帮会都佩服余百飞!”
“正是如此,只是余帮主和两位护法去江南,一走不复返,料也不在人间,这几个月来,天水帮闹得四分五裂,常生争斗,以前城内无赖不敢妄动,如今又恢复常态,故而施主觉得不同!”
  “原来如此!”灰衣乞丐又挟了一块竹旬往嘴巴里塞去,续道:“某昔日与余百飞及方斗山曾有一面之缘,不想四年不见,发生如斯大的变化!但不知如今天水帮由谁统管坐镇?”
  “余、巫、方三人去后,天水帮人才虽多,但谁也不服谁,无人作得了主,基本上巳名存实亡!”
  “难道无一有识之士居中调解?”小道童插腔道:“连汪夫人也被逐出天水帮,还有谁能膺此重任?”
“岂有此理,余百飞昔日侍手下不错,他尸骨未寒,妻子便受此辱?”
小道童道:“汪夫人是继室,是在余帮主打稳了江山才下嫁于他的,天水帮的人说她于帮无功,所以把她赶掉了!”
灰衣乞丐双眼突然现出奇光来,宏声问道:“将她赶去何方?”
  “汪夫人以前对本庙常有捐赠,故贫道师徒也一直暗中留意其消息,只知她半夜被赶,其后便不知所终!”言毕长长一叹。“如今最令城内居民担忧的是昔日被天水帮所灭的帮会余孽,会乘机来报复,恐遭鱼池之灾!”
  灰衣乞丐突然放下竹箸,抓起酒瓶一口气将瓶内的酒喝得滴涓不剩,然后闭起双眼,端坐如同老僧入定,庙祝师徒相顾愕然。
  良久,庙祝问道:“施主身子不适?”灰衣乞丐双眼一睁,精光四射,说:“道长既然与天水帮的人相熟,某再问你一件事,某在江南听人说余帮主与清廷有所勾结,实情是否如此?”原来此人便是天水帮右护法方斗山!
方斗山在江宁流浪了一段时间,査不到下手的人的消息,只好返回江宁。他是个聪明人,深知树倒猢狲散的道理,因此不敢贸贸然回天水帮,再者又恐“飞虎锄奸会”的成员仍埋伏在江夏一带,在等候他回去,故而扮成乞丐,以掩人耳目。
这几个月内,他除了追查那十八个杀手之外,还在思索一个问题,天水帮帮主余百飞,是否与清廷有所勾结。据他所知并无此事,但连年来发展之顺利,又似乎从侧面证明此说法。盖天水帮以前去偷袭“白水帮”和几个小帮会时,都有其内奸提供消息,这些白水帮的内奸,是否清廷一早派人入去卧底的?再利用以汉制汉之手法,将其消灭,使长江流域的帮会全归“天水帮”掌握。
  假如这个推论没有错者,则雇杀手暗杀的计划,亦可能是自出清廷了,只有官府才有这样的财力和魄力。即使不是官府亲自动手,也可以故意将消息放出来,则自有反清的地下组织,计划狙杀余百飞,因为余百飞的利用价值已经丧失,不趁此杀之,待其势力庞大,就难免会出现尾大不掉之情况!
  上面的推论正确,则天水帮迟早亦会瓦解,而他方斗山亦再不能以真面目出现。每想到反清志士不畏死的精神,他都忍不住淌冷汗,甚至在梦中惊醒。
  想做英雄的男人,毕竟比想做汉奸的人多得多,方斗山自然不能例外,故而常为此事而耿耿于怀。
  庙祝听了他这句话,神情愕然,说:“这一点贫道倒未曾有过耳闻,未知施主从何处听来的?”
  方斗山不答再问:“道长未曾有过耳闻,可有发现什么迹象?”
  庙祝想了一下,说:“想此事非同小同,即使真有这种事,余帮主也不会让外人知晓!此事可大可小,施主若无证据,万莫对人言,以免影响死者的声誉!”方斗山听他这样说,稍稍放心,再问紫微堂堂主可在本城?”
  道童又插腔道:“司空堂主前些时跟天狼堂堂主反脸,.结果打了'一架,事后司空堂主愤而离去!”
  方斗山不再问,只默默地吃着素,这时候,连道童也看出这人不简单,再不敢看不起他。
  庙祝到底年纪较大,洞悉世故,说:“施主,你是局外人,亦无须多管闲事,如今天水帮的人都已疯狂,不能以常理视之,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方斗山哈哈怪笑一阵,抓起酒盅,见盅内无酒,又再放下。
  庙祝令徒弟到床下再取一瓶酒来,方斗山一口气把酒喝光,酒入愁肠愁更愁,方斗山已有七八分的酒意,说:“道长,今晚某歇在何处?”
  庙祝道:“明鹤,扶他到你房内去!”那道童要扶方斗山,却让他拨开,只着他带路。
  道童的卧室就在隔壁,方斗山一进房,便往炕上躺下,道:“某要睡觉了,不要来吵我!”他打发道童去后,本想再将整件事整理一下,谁知酒气往上一涌,便昏昏沉沉睡着了。
*        *      *
待方斗山醒来时,满窗的阳光,刺得他双眼睁不开,好一个艳阳天!
“施主何乃粗心,喝得酩酊大醉,若然贫道有歹意,你焉还有命!”床边忽然响起庙祝的声音。
方斗山猛吃一惊,霍地一骨碌坐了起来,庙祝呵呵而笑。“放心,贫道若有此心,又怎会与你明言?恐你醉后胃口不佳,特地令小徒熬了半锅稀饭,如今已准备好了,施主下床洗盥之后,便可享用,至于清除积雪之事,不提也罢。小庙香火鼎盛,多施主一人吃饭,完全不成问题!”
方斗山恢复了常态,笑道:“多谢道长,某说过的话,必须实行,再说清理那些积雪,又不费气力!”他吃了早顿之后,真的又动手清理积雪,今日天气好,香客多了许多,庙祝两师徒无暇相伴。
方斗山在吃过午饭之后,重新穿回那件鹑衣,到街上闲荡。“天水帮”总舵座落在南城区,一栋巨大的庄院,以前好不威风,门前八条大汉分别两旁,一对逾人高的石狮子,使经过的人,无不肃然起敬,今日石狮子依旧傲霜雪,但门庭已非。
方斗山打从大门外经过,恐为昔日兄弟认出来,低头疾行,猛地与人碰了个满怀,只听有人骂道:“你这人走路怎地不带眼睛?”
  方斗山抬头一望,见那人身材高瘦,脸目清癯,,蓄着三绺短髯,年约五十,认得他是神机堂堂主廖智夫,心头暗暗高兴,又见他背后还有几个人,忙将头垂下,道:“对不起大老爷,小的已两日未吃过饭……”
廖智夫背后一个大汉,粗暴地说:“你几天不吃饭,与咱们何关?快滚!”
“是是!”方斗山装出一副惊恐之色,抱头鼠窜而去。廖智夫望了他的背影几眼,沉吟一下,终于走进天水帮总舵的大门。
  方斗山转入一条小巷,立即停定,探头望了一下,略一沉思,便跃上屋顶,匿在屋脊后面,远远监视着天水帮总舵大门。
  方斗山在天水帮内颇有威信,又得人缘,但他不喜营私结党,一切公事公办,故而偌大的一个天水帮内,竟无几个比较知心的人,往日有一个司空良,但他已离开,这廖智夫是天水帮的军师,善于出谋献策,亦为天水帮立了不少功劳,不过此人处事十分圆滑,他心底想的事,永远不让人知道,余百飞在生之时,对他亦不太喜欢,但方斗山认为他必然了解天水帮的一切!
  余百飞和巫溪一死,方斗山不知廖智夫采取什么态度,刚才又有其他人在场,不敢贸贸然相认,只好在此等候良机。护法的地位较堂主尊崇,但手下没有直系下属,论真正的实力,护法反不如堂主。
昔日余百飞恐手下坐大,因此不设总堂主,而改设护法。七位堂主名义上一视同仁,地位不分高低,但众堂主为了争宠,不免勾心斗角,互相猜忌,互相制衡,作为帮主反而容易控制,不过帮主一去,亦不免会出现今日这种情况。
街上行人并不多,大概城内的人都听到风声,尽最不由此经过,免遭无妄之灾。方斗山尙见到不少昔日的兄弟,行色匆匆走进总舵,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决定般。
  太阳逐渐西坠,冬日的太阳特别早下山,不一会儿,天色已黑了,但仍不见廖智夫等人出来。眼看已近亥时,方斗山虽然未吃饭,但仍精神奕奕,大概是面临紧张关头,而忘了饥渴。
  廖智夫终于带着八名亲信离开,且是第一批离开的,脸色甚为难看,料是遇到不愉快的事,他离开大门之后,便快步向前走去,背后那八名亲信,人人紧握兵刃,尾随而去,气氛有点紧张。
  方斗山不敢怠慢,在屋顶上弹跳飞掠,暗中跟踪,廖智夫等人穿过大街,直向南城区走去,方斗山只好跃落地,继续跟踪。
  不料廖智夫等九人,到城墙边,有个大汉取出“飞爪”向上一抛,铁爪抓住城头,一个个借力翻出城墙,廖智夫自不须借力,他走在最后,跳上城头,收了“飞爪”,然后跃出去。
  方斗山待他们去了一阵,这才飞身翻墙而出。不料他双脚尚未站稳,突觉一股劲风袭身!
*       *       *
在黑暗之中,视物不清,一切全凭听觉及感应,好个方斗山突然左掌往身后城墙上一拍,身子借力升高!可是他快对方亦快,一道高瘦影子,顿时飞起,手握铁骨折扇向方斗山胸前划去!方斗山右掌又往城墙上一拍,这一次不升,而是向斜前方射去,刚好又避过那一扇。
  “好俊的功夫,可惜却沦为狗!”方斗山双脚立定,几道黑影又将他围住,他忙道:“廖堂主有话好说!”那人果然是廖智夫,闻言一呆,喝道:“你到底是谁?”
  方斗山问道:“这八人都是你的亲信?”
廖智夫道:“阁下无须枉费心机,再不说清楚,今日便敎你死无葬身之处!”
方斗山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廖智夫目光一亮,“原来是故人,为何不敢亮号?”
  “在下姓袁,名沧海,别人不知,堂主是智夫,自能明白!”
  廖智夫身子一抖,脱口道:“你,你真的是……廖某不信!”
方斗山说:“水淹七军,天下无敌!”这是天水帮护法专用来亮身份的暗语。
廖智夫再无疑问,连忙喝退手下,问道:“护法怎会这一身打扮?” 方斗山苦笑一声,道:“说来话长,请到树下那里说话……”两人到树下,方斗山把被暗杀的经过说了一遍。
  廖智夫仍有疑虑,问道:“护法既能脱身,为何不立即回来?”方斗山又将被杀手继续追杀,以及自己留在江南欲调査真相的原因说了。
“方某早知若只我一人回来,难免受人怀疑,故而到了江夏还不敢与弟兄接触,不过堂主睿智聪明,自能分辨真伪!”
“当日有几个在江南的弟兄回来,说可能是方护法将消息泄露出来的,众人深信不疑,护法不敢贸贸然回总舵,真有预见!”
  方斗山长叹一声,道:“若连堂主也不相信方某的,则天下间再无人肯听方某之言了!”
  廖智夫忙道:“非是属下不肯相信,而是爱莫能助!何况帮内分裂巳成,今日几位堂主讨论本帮前途,是分是合,仍无结论,廖某想暂时退出是非圈,将来再图后计。”
  “堂主有何大计?”
  “某不甘数年来的心血,付之东流,当然希望本帮能够重振声威,不过这还得看护法了!”
  方斗山一愕,道:“方某既受人怀疑,还能进行什么复兴大计?”
  “有!只要护法把当日的杀手抓几个回来,等帮内弟兄们了解真相,一切自无问题!”廖智夫道:“届时廖某必拥你为帮主!”
  他这样说,方斗山反而有点顾虑,故意道:“方某不如堂主良多,廖堂主智勇双全,帮主之位非你莫触!”
  “你以为廖某在试探你?”廖智夫道:“古往今来,为人领袖者都是离不了智勇威徳这四个字,护法武功在某之上,论到智慧廖某纵观全帮,亦只佩服你一个,余皆不足以论之,其余威德两方面,护法亦在某之上。如今云云众生,唯护法可振臂一呼,重振本帮声威,唯一要做的,只需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方斗山沉吟道:“某对帮主这职位兴趣不大,只是与你一般的心情,都不甘让数年的心血,付之流水,如今方某便尽力去调査真相,堂主又何打算?”
廖智夫沉吟道:“某准备留在这附近,收留帮内的弟兄,以便日后为护法所用。”
  “如此一言为定!”
廖智夫目光灼灼地道:“咱们击掌作证,谁出卖谁,日后死无葬身之地!”
方斗山与他击掌为誓,廖智夫又道:“护法若需要人帮忙,请来信通知,嗯,某有两个亲信,办事仔细,也能随机应变,护法带在身边,必要时也可作为联络工具!”
方斗山道:“在下此去,危险性颇高,只恐……”
  廖智夫笑道:“这个护法倒不需要担心,他们对本帮忠心耿耿,为本帮办事,死伤绝不会计较!”
  方斗山这才答应,廖智夫立即唤了两名亲信过来。“这位潘湖武功暗器俱不错;这一位马永前轻功较佳。你俩自今起跟着方护法,一切以他马首是瞻!”他又取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护法请带在身上备用。”
  方斗山身上的银票因落河,巳被水浸坏,只剩下点碎银,当下也不客气,伸手收了钱,廖智夫又对潘、马二人道:“有事即回来老地方联络!”
  方斗山抱拳道:“堂主珍重,希望下次见面的地点,是在本帮的聚义厅!”
           *           *         *
  方斗山也不进城,带着马永前及潘湖向东冒风而行。潘湖问道:“护法,咱们去那里?”
  方斗山忙道:“两位以后千万别唤我护法,嗯,就叫我老方吧!咱们回江南去调査!”
  马永前道:“事隔多月,还可找到线索?那十八个杀手,有何特征,可对咱们描述一下,也许咱们能猜到点!”
  方斗山心头一动,觉得有理。只是郊野上,风太紧,说话甚是不便,当下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方斗山这才将那十八个杀手的武功,兵刃及身材描述了一番。‘“假如猜出那个为首的,事情便好办得多了!”
  潘湖道:“那为首的用剑,无甚特征,去那里找寻,倒是那持短斧的和使长鞭的,较容易猜!”
  方斗山忙问:“两位可知有那位杀手是用此两种兵器的?”
  马永前道:“属下听人说过,鲁齐一带有位叫金昌盛的,外号『毒蛇”,使的正是长鞭!还有一个在河西,叫戚长城也使长鞭,一个外号“活吴刚”的则是使短斧,不过不知此人在何处活动。”
  “此三人你都未见过?”
  马永前和潘湖都一齐摇头,马永前又道:“我有一位表哥,见过“活吴刚”,据说他当杀手的时间不长,武功也不怎样出色,不过此人十分凶悍,一上场便拼命,武功比他高的人,也往往死在他斧下!”方斗山目光一亮,忙问:“你表哥住在何处?”
“就在此去三里外的榴花村!”
方斗山道.,“如此何不先去找他了解情况?”
  马永前说:“我姨丈已殁,他是一家之主,方便得很,这便去吧!”榴花村果然在东南三里左右之外,不过夜里刮着北风,三里路犹如平日之十里,费了不少劲才去到。马永前的表哥留贤德家在村内正中,一栋石房子占地很广,看来家里颇为富有。
  马永前拍了一阵门,里面才传来一个凶巴巴的声音:“是什么勾魂鬼,半夜来吵人!”
  马永前大声道:“我是马永前,你们老爷的表弟!快开门!”
  大门“呀”一声打开,那应门的是个长工,哈腰道:“您请原谅;小的不知是您……”
  “别废话,请老爷到书房去。还有,叫人煮些点心,最好再温一壶酒!”马永前一回来便老实不客气。
不料话音刚落,便听到一个笑骂的声音:“你这小子每次来都非大吃一顿不可,迟早我这个家当,非被你吃光!”
马永前笑道:“表哥,你有良田千亩,几时吃得光!来来,等我来介绍!”说着便已踏上暗廊。“这便是我表哥留贤德,他又贤又德,谁上门都请他们大喝大吃一顿
  留贤德见他不介绍方斗山与潘湖,正要怪他无礼,马永前已道:“到书房再慢慢说。”
*       *     *
书房内烧了一炉炭火,暖洋洋的,叫人直想睡觉。小圆桌上放了不少菜,既有热荤,也有冷盘,自然少不了酒,留贤德果然十分好客,频频劝杯布菜。
  酒过三巡,方斗山道:“方某听永前提过,留兄曾见过杀手活吴刚,未知此人长得什么模样?向在何处活动?尙有何特征?”
  他一口气问了几个问题,留贤德却不慌不忙地道:“留某先父在生时,也好玩拳棒,只是家父要某学文,管得甚严,没奈何只好借游学之名,出外结交英雄好汉……”
说至此,众人都笑了,留贤德呷了一口酒才续道:“有一次往合肥路中,在肥西地界入林小解,恰见林内有人在厮杀,杀得好不灿烂,两人都浑身浴血,仍然苦战不休,其中那个持短斧的,就更加不要命,不瞒诸位,留某胆子一向不小,但那次都看得我心底生毛,后背不断冒汗!
“另一个使刀的,武功亦十分了得,可是气势不如对方,最后被持斧的砍下一条大腿,倒在血泊中,巳注定失败。“他问持斧的。“某卖你无怨无仇,你因何下此毒手?”持斧的道:“与你有仇的不是我,另外有人,老子只是取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巳,你死后可别在阎罗老子那儿吿我!”
  留贤德说到此,众人又都笑了。潘湖道:“这厮天不伯地不怕,只怕一个阎罗老子!”
方斗山道:“不,还怕银子!”
留贤德续道:“不料那使刀的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厉声道:‘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你便是杀手“活吴刚”吴强!’那吴强听后便一斧结果其性命,我躲在树后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他发现,要了我的命,谁知最后还是被他发现了……”
潘湖截口问道:“怎地他不杀你?”
留贤德道:“当时大概我吓呆了,他见我脓包,又是个书生,哈哈大笑而去!”说毕他自我解嘲地一笑。
  方斗山道:“留兄还未说到他的特征!”
  “这人十分易认,身材壮健,看来显得微矮,国字口脸,颔下满是胡须茬子,还有,他手臂有道疤痕,体毛丰盛,双眼露凶光,至于他原藉何处便不知道了,不过他一向在安徽省(清初称江南省‘后改称安徽省,以安庆及徽州两地,各取首字为省名)活动。”
  方斗山又问:“杀手金昌盛你可曾见过?”
  “只听过其名,未曾谋面!”留贤德哈哈笑道:“与这种以杀人为职业的人见面,可不是好事,能不见最好不见!来,再干一杯!”
*       *       *
方斗山三人在留家过了一夜,次日午饭后才离开,留贤德赠山衣裤,还赠了三匹马。
  方斗山三人到安徽肥西时,正好遇到大除夕,家家户户忙得很,客栈里也只住了他们三个。闲来无事,方斗山便借故跟小二攀谈起来。“听说你们这里有个杀手叫活吴刚的,厉害很很,难道县官奈何不了他?”
  那小二道:“一来他神出鬼没,二来他武功高强,悍不畏死……嘿嘿,如今当兵的,有谁肯为微薄的薪饷去拼命,不过客官也不用害怕,这人虽凶,却不会随便杀人!”
  “他一向在那里活动,知道了也好避一避。”
  “他居无定所,不过倒常在这附近出现,听说他小时候,在这里住过。”
  “最近可有他的消息?”
小二还未答,已听见掌柜大声叫道:“小杨,你还不快来,有客官到,今日早点关门!”
小二吿罪一声,连忙出去。马永前忙叫道:“喂,你们关门也好,不关门也好,可得替咱们弄一顿好的吃吃!”
  潘湖轻咦一声:“这时候,还有谁跟咱们一般在客栈过除夕?”
  方斗山也觉得奇怪,走至窗前,轻轻推了一缝窗子望出去,只见小二带着一个身材高瘦的汉子沿廊走来,那汉子甚为标悍,步履沉稳,眼神充足,一望便知是个练家子。
  这刹那,方斗山忽然觉得此人有点面熟,可是想来想去,反觉得这汉子从未见过。他心中疑惑,已听潘湖问道:“老方,留贤德说的那个汉子吴刚,跟你所见的那位杀手,可有相似之处?”
  “身裁相似,其他的因为他们都用布蒙住面,难以得悉。”
  过了一阵,那小二捧着酒菜进来,边道:“说来真巧,刚才来的那位客官,也在问那个“活吴刚”!”
  方斗山心头一跳,急问:“他问活吴刚什么事?”
  “他问小的有没有听到有关他的什么消息,小的说没有,他便叫小的出去了。”
方斗山沉吟道:“他叫什么名?”
小二道:“这个咱们可不能说,还请客官原谅!”
  潘湖连忙塞了一锭银子给他。“小二哥,这个给你过年买糖吃,嗯,咱们不吿诉别人,有谁知道?”
所谓有钱使得鬼推磨,那小二见钱眼开,笑嘻嘻地道:“他叫金兴旺!”
客旅上客栈留名录上当用化名,金兴旺极有可能便是金昌盛,方斗山三人目光均是一亮,立即打发小二出去。方斗山道:“咱们轮流监视那厮!”
  潘湖道:“找不到吴强,找到金昌盛也是一样!”
方斗山道:“吴强比较易对付,他既然要去找吴强,咱们暗中跟着他便行,届时再相机行事!”他精神大振,又道:“真是天助我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毫不费功夫,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他!”
马永前走到窗前,偷窥斜对面,只见房内灯已熄,他吃了一惊,道:“你们先吃,我去看看!”方斗山连忙叮咛他小心。
马永前出去不久又回来,道:“不好,那厮不在房内!”
潘湖道:“也许他出去吃晚饭!”
方斗山道:“不对,今日是大除夕,酒楼饭馆都已收炉,他上那里吃去?咦,莫非他约了吴强!咱们快去看看!”
三人无心饮食,藏了兵器,翻墙离开客栈,可是偌大的一座肥西城去那里找一个人?方斗山跃上一栋平房,极目望去,耳畔且闻鞭炮声,人来人往的,那里有金昌盛的影子?他跳落地上,道:“咱们分开找寻,一顿饭后,来此集合!”
三人在城内绕了一圈,都无金昌盛的踪迹,返回原位,方斗山道:“出城去找,这条线索绝对不能断!”当下三人出西城门,这两天居然没下雪,但地上仍积雪。雪地上足印又多又乱,无所根据,三人只好徒步向前走去。
  走了一阵,见前面有一座小树林,方斗山挥手示意入林,大除夕夜,无星无月,林内更加漆黑,三人又不敢亮火,当直是步步为营,丝毫不敢大意。
  树林不大,但树木频密,马永前不小心踢到一棵小树,小树摇晃,树干上的雪飞了下来,就在此刻,他忽然发出一道尖叫,尖叫声未落,又传来显的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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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22 20:24: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踏破铁鞋无宽处
           潘湖与马永前情同手足,这时候顾不得自身危险,忍不住关怀地道:“老马,你没事吧?”
  方斗山掠至一棵大树后,取出火折子,敲打火石,耳畔又闻马永前道:“林上有东西掉下来!”
  方斗山急道:“快匿在树后!”话说毕,火折子已点燃,火光一起,只见树旁的雪地上,俯伏着一个人,瞧那人一动不动,看来凶多吉少!
方斗山举头向四周望了一下,不见有人,这才慢慢走过去,用脚尖轻轻一勾,地上那人转了个身,面部向上,只见他瞧满脸紫黑,舌头半吐,脖子上有道好粗的瘀血痕子,一衣服凌乱,看来已断了气,果然,方斗山俯身伸手一探,已无鼻息。
方斗山抬头再望一望四周,道:“你们也亮火折子吧,大家在附近捜索一下!”马、潘两人取出火折来引火,三人分开前进,只走了十来步,潘湖便发现树干上钉着一柄短斧。
这刹那,三人不约而同,奔到伏尸处,马永前首先道:“这人是不是吴强?”
方斗山吸了一口气,道:“有可能!也许就是金昌盛下的手,瞧他脖子上的血痕,很像是让软鞭勒死的!”
马永前道:“他们不是一伙的么?为何金昌盛要杀他?”
方斗山哼一声,“这种人已认钱不认人,何足奇怪!他杀死吴强,捏断了咱们一条线索,如今只好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也许他比吴强所知更多!”
马永前亦兴奋地道:“如此咱们快追!”
  方斗山道:“你俩先回客栈取马,假如那厮已返回客栈,千万不可打草惊蛇,预先来吿,待我回去才动手,切切记住!”
  潘湖道:“老方,你一个人可得小心!”
  两人去后,方斗山继续去附近捜索。雪地上脚步凌乱,但远一点的,则只有两行脚步,一行尖端向前,一行尖端向后,而且大小不一,方斗山心头狂跳,循着脚印走前。他相信这两行脚印,一行是吴强的,另一行则是金昌盛的!吴强由西来,金昌盛杀人之后,还去西边作甚?方斗山怀着满腹疑团慢慢前进,俄顷已走出了树林。
  林外积雪既薄,且有些地方的雪被风吹掉,没有脚印可留,增加了跟踪追查的困难,不过方斗山抱着不到黄河心不死的精神,岂会半途而废。
  如此仔细找寻,终于从那些断断续续的脚印上证明自己没寻错地方。林外里余处,有一座小村,那道脚印延伸入林。农村与城内到底不同,通常吃了团年饭都窝在屋内,只偶尔传来几道鞭炮声。可是那行脚步到了林内又断了,因为雪地上多了脚印,令人难以分辨!方斗山恐马潘二人找不到自己,失去联络,不敢在村内久就,急忙退了出去,返回树林。刚到那里,便听到马蹄声,原来是马、潘二人回来了。
“老方,那厮没有回客栈!”马永前急不及待地问:“找到线索没有?”
“一行脚印一直通去林外的小村内,可能就是金昌盛的!你们随我来!”
三人再到那条小村,方斗山着马永前在村口看护马匹,自已与潘湖进村。到了那堆凌乱的脚印旁,方斗山正欲将自己追査的经过吿诉潘湖,忽然一群村童追逐地跑了过来。方斗山连忙将他们拦住。“请问吴强是不是住在你们村里?”
  一个村童“咦”了一声:“奇怪,今晚怎地有两个人来找吴强?”
  潘湖忙问:“还有一个是谁?”他拿出一把文钱来。“你们说清楚,就给钱你们买糖吃!”
村童道:“刚才有一个高瘦的叔叔也问咱,不过咱们这里没有一个叫吴强的,只有一个叫伍健雄的叔叔,他的面貌身材,倒像是刚才那位高瘦叔叔所说的……”
潘湖道:“不必多说,快带咱们去伍健雄家!”他一把抓住村董的手,将钱塞在他掌中。
  那些村童怎知道江湖事,高高兴兴地带着他们到一栋小土屋前,道:“嗷,他就是住在这里……”
  他话未说毕,方斗山已抽出长剑来,向前标去,因为大门洞开着!他人刚进屋,便见窗子在风中摇晃,接着穿窗射去,可是外面已不见人影。
  看情况金昌盛刚离开不久,方斗山忙跃上屋顶瞻望,果见远处有道人影,向东迅速掠去!方斗山跃落地上,道:“小潘,你与小马乘马回城等我,如今我就追去!快,提防他回城取东西!”言毕向东掠去°
  出了小村,已失去那人的踪影,方斗山又焦又急,夜内风大,火折又点不着,急得他直冒汗,只好仍向东飞去。未几已闻有马蹄声,料潘、马二人已回城,则改向东北驰去。
  自从秦淮河那一役后,方斗山无日不想报仇,到今时今日好不容易才找到线索,岂肯轻易放过?他发誓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找到金昌盛!
  他从肥西县城东北角起,绕城跑了一圈,仍无其踪影,只好返回客栈,但金昌盛并无回客栈,方斗山隐隐觉得此人警觉性甚高,不好对付,当下顾不得吃饭,与潘湖和马永前,漏夜追赶。这次他带了火把,容易找寻踪迹,发现金昌盛是由东北方逃逸的,便沿这方向前进。
新春初一,人人喜气洋洋,可是他们三人却在郊野进行艰苦的搜索,不幸黄昏时竟下了场大雪,把一切痕迹掩盖了。
马永前问道:“老方,如今咱们怎办?”
  方斗山咬牙道:“依此方向继续追,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
*     *       *
三月莺飞草长,极目望去,一片绿油油,莫说是树木,就是人亦最是精神爽利。
  淮阴清江浦,在洪泽湖东北,自古以来,即是重镇,虽在元朝即置治所,然后来因堤决城毁,屡次择地而建,至最近方将淮阴治所迁至此处,一切新兴,呈现一片欣欣向荣之最象。
  清江浦既是淮阴治所,又是渔米盛产地之集散所,是故商集极是繁盛,物产丰富,来此之商旅也就更多了。
  城内最大的那条石板街,宽阔整齐,正中有月茶馆,店名就叫清江,去年岁末方开张,可是城内茶馆不多,故此甫开张,即客似云来。
  掌柜长得十分斯文,年纪不到三十,瞧他文质彬彬,招呼顾客时,尙脸带羞涩,根本不是生意人,只是一手楷书却写得工整异常。
  清江茶馆起初只因乏竞争而赖以兴旺,但很快在茶、饼、小食等方面便有了长足的进步,因此来此的顾客就更多了。掌柜虽然老实斯文,而且童叟无欺,取价公道,但顾客们背后都讥他是靠老婆才发迹的,掌柜听了尽管心头难受,却也不便说些什么。
  掌柜姓施,名文章,其妻虞氏,不但貌美手巧,而且十分能干,这一片茶馆之所以能够兴旺,主要还是靠她。
  这天午后,别的地方已无顾客,但清江茶馆仍有几桌茶客,坐在那里喝茶磕瓜子闲聊,忽然有人道:“来了来了!”众茶客都抬头向内望去。
  只见一位少妇自内堂走出来,高佻的身材,应细的细,应耸的耸,应肥的肥,应瘦的瘦,眉如柳眉,脸如芙蓉,穿一袭淡黄色的衿衣,一条湖水绿色的裤子,似一株盛放的水仙花,敎人看了精神都为之一振!
  若还要挑剔的话,这虞氏只有一栓遗憾事,一双脚嫌大了,只是穿一双红色的绣花鞋,还叫人看了舒坦。
  一位茶客涎着睑道:“老板娘,你怎地现在才出来,可知咱们已径等了半天么?”
  虞氏不愠不火地道:“咱这茶馆是卖茶的,只希望大爷们来喝茶,可没叫人来等什么的!”
另一个茶客道:“清江的茶怎比得你香!咱们是醉翁之意不在乎茶呀!”他的话引起哄大笑,施文章一张脸涨得通红,却低着头叹气。男人没本事,再讨个漂亮而又能干的女人,可不是福气!
虞氏道:“诸君来光顾小店,愚夫妇无任欢迎,若是来撒野的,咱们也不害怕!”
那茶客在同伴的鼓励之下,站了起来,道:“你若肯陪咱们喝一杯茶,咱们以后便……嘻嘻,正正经经地喝茶!”
“就怕你生受不起!”虞氏一边走一边道,来至丈夫身旁,叫他进去休息。
  施文章道:“娘子,你还是进去吧,省得惹闲气!”
那茶客大声道:“掌柜的,你这话便不是了,咱们可是瞧在你娘子的份上才来光顾你的!要你老婆陪咱们喝一杯茶,是给你的面子,又不是要调戏他!”
虞氏忽然转身去,抓起柜台上的茶壶和茶杯,满满斟了一杯,道:“你接得住,姑奶奶就陪你喝一杯,若接不住,便回家抱儿子去!”也不见她便劲,那杯茶如箭一般,向那位茶客射去。茶汤虽满,却没一点丁溢出来!
  那茶客虞不及此,待到茶杯将近临面才惊醒,伸手一捞,抓空了,泼了一脸的茶,茶客都哄笑起来。
  那茶客下不了台,道:“臭婆娘,你怎地使阴毒招!”
  虞氏冷冷地道:“臭汉子,你只懂得嘴上占人便宜,手底又没半分本领,还恬不知耻!有种的便踉姑奶奶到外面去找人评个理!”
  那些茶客料不到她说起话来,居然十分泼辣,都有点愕然,那茶客用袖抹干了脸上的茶水,道:“臭婆娘,你也接我一杯,接不住今日便叫你难看!”他斟了一杯茶,也向虞氏抛去。
可是他茶杯刚离手,茶水已泼出了大半。也不知虞氏柳腰如何一摆,已离开几尺,玉手一翻,已稳稳当当将茶杯接住。她双眼目光一寒,道:“姑奶奶这一杯要抛,第五号桌左首那只杯子!”
话音未落,手中茶杯已飞出,正中第五号桌左首那一只空杯子!难得的杯子相触之后,并没有碎裂,仍停放在桌上!这些无赖之中,到底也有识货的,连忙长身打圆场,垂头丧气会了账离开。虞氏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般,亲自送出大门。“客官们有空再来光顾!”那些无赖也不敢答话,悻悻然散了,对面那月面店,却有一位食客,在偷偷瞧她。
  虞氏转身进去,施文章又叹声叹气。虞氏温声道:“大哥,以后他们再不敢撒野了!”
  施文章忽然鼓起勇气道:“娘子,咱们不如结束了吧,我・…我宁愿回乡敎书。”
  虞氏道:“你别害怕,大不了去衙门吿他们,我又不跟他们动手……唉,我也不知道你身为大丈夫,为何这般胆小,连咱们女人也不如!”
  施文章脸又涨红了,道:“娘子,咱们一家只有四口,将就一点,又不是不能生活,你何必抛头露面!”
虞氏脸上亦变了色,道:“好吧,我不抛头露面就是,以后一切由你打理!哼,敎书有什么出色,别忘记以前的日子是怎的过的!你不许我……我已答应你,现在帮你做生意,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虞氏一向温顺,尽管夫妇俩的性格不相同,但她都能顺着丈夫,只是老婆比自己本事,做丈夫的自然形成“怕”的心理,见虞氏不高兴,施文章忙道:“好好,是愚夫错了,以后你喜欢怎样,愚夫都不反对!”
  虞氏这才回嗔作喜,道:“大哥,以后我只管买货验货的事,堂面的事,起不管也不出来,免你担心!”
  施文章听见妻子这样说,也爱怜地看了她一眼,道:“珠儿也许醒了,你去瞧瞧她。”
  虞氏道:“稍候杭州的船到,有人来通知,你就吿诉我一声,咱们订的龙井茶,算算船期,应该是今日到的。”
*        *       *
晚饭时,茶馆没有生意,通常都在道时候关店,然后是一家大小和伙计,在店内吃晚饭,可是伙计小虎子要关门时,忽有人来报。“杭州船到,叫你们老板到码头看货付钱!”
  施文章是个呆子,这看货的事莫不在行,连店内常用的茶叶品种,也常分不清,因此只好又请虞氏出马了。由于龙井茶量少,要货的人又多,供不应求,因此船一到,买主便得争取时间早到码头,上船看货买货,以免向隅。
  虞氏早已换好衣裤,取好了钱,连忙叫轿夫抬她去码头,临行交代丈夫和家翁先吃,可是家翁和丈夫都不忍先吃,着下人把饭菜拿回厨房温着。
  通常虞氏出去只须半个时辰至一个时辰便可回来,可是今日去了一个多时辰还未回来,施文章担心不已,便叫小虎子去找她。
  过了一阵,小虎子回来说因为船靠码头时,撞穿了船底,码头上的人赶着将货搬上码头,然后才卖,虞氏要他们先吃饭?
  施文章恐饿坏了父亲女儿,便着人开饭,并叫小虎子吃了饭去码头协助自己老婆。
  外面已传来二更的梆子声了,虞氏还未回来,施文章望着在床上熟睡的女儿一眼,实在有点心惊肉跳,似乎今夜会有事发生般,他几番要去码头找妻子,又恐吃人耻笑,终于下不了决心。
  正在房内踱步时,房门忽然被人敲响,施文章喜得跳了起来,边说边将门打开:“娘子你回来了?”
  谁知进来的是条蒙面的大汉,他一把将施文章扭住,喝道:“别叫,否则杀了你!”
那书呆子一见到陌生人,又见他杀气腾腾,早已吓得做不了声,那还叫得出来?蒙面汉把施文章拖至床前,目光一及,见床上睡着的只是个小女孩,便又喝道:“你老婆呢?”
“她……她不在”施文章好不容易才能说话:“你,你是谁?是我娘子的朋友还是敌人?”
  那蒙面汉忍不住失笑起来:“老子若是你老婆的朋友,还会这样对付你?哈,想不到她会嫁给一个呆子!快说,她去了那里?”
  施文章还未答话,床上的女孩惊醒了,见状大哭,蒙面汉抽出一把匕首来,作状道:“你再哭,老子便杀了你们父女!”小女孩不知天高地厚,边哭边骂道:“你是坏人你是坏人!”
  蒙面汉侧转匕首,用刀柄在她身上戳了一记,骂道:“姓施的,你不制止你女儿,老子可就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房门口麻进一条人影,抄起一条板凳往蒙面汉后脑击去。
施文章刚好看见,惊道:“爹,不可!”
这一嚷,无疑提醒了蒙面汉,只见他头一侧,身子半转,板凳反击在施文章头上,蒙面人左腿一个后蹬,那人被踢中小腹,连人带椅被踢飞。一直撞到墙上方落地!
施文章被板凳击得头破血流,尙幸未晕倒,嘶声大叫:“爹!”
施父喘着气骂道:“无用的畜生……你不开腔……又怎会……怎会……”话未说完,已经闭气,一颗脑袋垂了下来。
施文章又惊又怒,又悔又恨,再叫疲乏:“爹!”
这时候,店内的两个女仆听到叫声,跑过来探原因,施文章又用力挣扎,蒙面人用力挟住他,喝问女仆:“虞氏去了那里?”
施文章叫道:“不要说,你们快去通知她吧!”这一叫惹火了蒙面人,只见他手臂猛一用力,“啪”的一声响,头骨已断,接着喉管被卡住,气绝而亡!
蒙面人抛下施文章的尸体,跑前抱起女孩珠儿,追那两个女仆,谁知那两位女仆早已躲了起来,蒙面人找不到人,只好恫吓珠儿:“你娘去了何处?”
不料珠儿年纪虽小,但性子却甚硬,大声道:“你是坏人,你是坏人!你杀死我爹,杀死我爷爷,我恨你!”她头一低,张口往蒙面人肩上咬去!
蒙面人掴了她一巴掌。“臭丫头,你要找死?”
珠儿大声啕哭,这一哭,反把蒙面人吓了一跳,忙伸手捂住她的小嘴。就在此刻,外面传来一阵人声,有人声叫道:“快围住四周,不要让凶手逃脱!”
  蒙面人大惊,料那两个女仆到邻居那里求救,他大惊之余,不敢再逗留,走至檐前,用力顿足跃起,谁知珠儿刚好猛力挣扎,他凌空一惊,真气泄了,又跌了下来。这时候,外面已涌进一大批壮汉来,人人手持棍棒火把,声势汹汹。蒙面人这时候,顾不得那许多,用力将珠儿往地上一掷,把珠儿活活摔死,他再度顿足振衣跃起,踏瓦狼狈而逃!
*        *        *
清江茶馆的邻居,倒有些热心人,见到蒙面人飞逃而去,又呼道:“快追!”
有人问道:“衙门内的捕快来了没有?”
  “那些吃公饭的,平时只会对善良作威作福,这捉拿大盗么,可就谦让得很!那有这般快赶来!”
  正在议论纷纷之际,只见一顶小轿,踏月而来,背后还跟着小虎子。有在大门外凑热闹的,见状叫道:“好啦,虞娘子来啦!”
轿内的虞氏听得人声沸腾,估计出了什么事,连忙叫轿夫停轿,她急不及待揭起帘而出,问道:“什么事?”
一位妇人道:“虞娘子,刚才你家金花来报,说有个强盗进了你家,还,还……自个进去看看吧!”
  虞氏未待她说毕便已飞进店内,口中大呼:“金花、银花!”
  金花自内跑出来,哭道:“夫人,不好了,老爷和小姐,已经……已经死了!”
  这话如同晴空打了个霹雳,虞氏险险栽倒,连忙跑进后堂,只见院子里倒着一个女孩,头破脑裂,正是自己的心肝女儿,再进房一看,丈夫和家翁亦倒在上,她大叫一声,眼前一黑,登时晕死过去。待她醒来时,邻居尚未退,公差亦已来了,那捕快姓曾,问道:“虞氏,你是否曾与人结怨?”
  虞氏似无听见,回头问金花。“是谁杀死老爷和小姐的!”
  “他……他脸上蒙着块布……奴婢不知道!”
  虞氏骂道,:“饭桶,他身材如何,用什么凶器?”
银花在旁道:“奴婢只见他逼拿着把匕首……嗯,他倒长得高大,只是有点瘦削!”
“由那里逃去?去了多久?”
“跳上屋顶逃逸,不知去了何方!”
虞氏又骂了声饭桶,快步出房,谁知被曾捕快伸手一拦,道:“你去那里?”
“我要去追凶手!”
  “这时候还追得到么?夫人先冷静一下,待咱们问清楚几件事,也能査出凶手!”
“呸!”虞氏怒道:“待你问清楚,那凶手早已逃遁了!你们为何不追?”
曾捕快道:“某一接到报便立即赶来了,但凶手早已逃遁!夫人,你家是否有仇家?”
  “咱们那来的仇家!”虞氏话说出了口,心头猛地一动。
  曾捕快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没有仇家,为何那人指明要找你?”
“我又不在场,如何知道!”
一个衙差插腔道:“也许是你奸夫!”
虞氏柳眉倒竖,骂道:“你敢再说一个脏字,我虞美玉便不客气!”衙差悻悻然地道:“不客气又待怎地?你若是光明正大的,又何怕别人闲言!”
  虞氏道:“我说你与你妹妹不三不四,是头畜生!”
  衙差怒道:“小泼妇,你敢骂公差,可知罪否?”
  虞氏学他语气道:“你若是光明正大的,又何怕别人闲言!”
  衙差还待发作,曾捕快巳示意他停嘴。“夫人,清江浦既然发生了命案,咱们便不能不管,你是死者的亲人,也不由得你不跟咱们合作,否则引来怀疑,反而不便!”
  虞氏知道脱身不得,只好道:“好吧,你有话快问,我还得办事!”曾捕快对其他人道:“都回家睡觉去吧!老穆,快叫老仵工验尸!”
         *          *       *
  清江茶馆,暂不做生意,店内设了灵堂,虞美玉请来了高僧,还有好些吹打的,务求把丧事办得风光,因为她知道这一场灾难九成是由自己带来的,只是猜不出是谁干的!
  这几天,她日夕以泪洗脸,除了悲痛仇恨之外,尙有深深的悔意和内疚。若非自己,丈夫女儿和家翁,绝不会决惨遭横死!
  出殡之后,虞氏又停了好几天才开店,她身上藏着兵器,估计对方还会找上门来,她希望他再来,否则这仇找谁报复?那些茶客又上门了,俗语谓:“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俊,一身皂。”带孝的虞氏更添几分俏,还有那几分凄楚,就更加使那些不怀好意的茶客,心痒难搔。
“虞娘子,你丈夫已去了,你春秋正盛,孤若伶仃的,不如……”一个茶客嬉皮笑脸地道:“趁早再找一个家吧!”
虞氏瞪着眼道:“姑奶奶心情不好,你们最好别惹我……嘿嘿,姑奶奶是扫帚星,你不害怕么?”
“嘻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那好,杀星上门时,烦你替姑奶奶打发他走,不过有什么死伤,姑奶奶可不负责!”
  这句话似一盆冷水由头淋下,那些茶客心火再旺,这时候也熄灭。茶馆开了三天,生意较清淡得多。虞美玉亦无心打理,整日只想着报仇。
  这天因为生意清淡,天还未黑,虞美玉便着小虎子关店,她亲自下厨,正在洗菜,忽闻屋瓦上有个轻微的声音。虞美玉心头一跳,料不到对方竟然如此大胆,敢在这时候上门行凶。
  正想回房取兵器,只见窗外人影一闪,跳下一个身材高瘦的蒙面人来,虞美玉抄起菜刀,标出天井,大声道:“你们都退开!”
  蒙面人手腕一抖,长鞭如毒蛇般,向虞美玉脖子缠去,虞美玉菜刀不趁手,连忙挣腰闪开,谁知那人的鞭法也十分厉害,手腕一翻,鞭梢回卷,抽向虞美玉的后背!
  虞美玉不退不闪,双脚一蹬,反向前扑去,菜刀向他直砍,这是攻敌必救之策,何况虞美玉本就存了拼命之心,手中握的虽只是一柄寻常的菜刀,但威力却不亚于钢刀!
  蒙面人使是的长鞭,利远攻不利近身搏斗,连忙退后。虞美玉喝道:“你来了,还能逃得掉么?”再度标前,第二刀随手砍去。
  蒙面人也非省油灯,长鞭不抽人,而是“啪”的一声,落在地上,人却借力腾起,落在屋顶上,向虞美玉招手,似欲邀她到别处决斗。
虞美玉报仇心切,正想追去,忽闻小虎子道:“夫人,你用菜刀怎斗得过他?反正他要杀你,不怕他不再来找你!”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虞美玉立即回房取长剑,又换了弓鞋,暗藏暗器,再换劲装。不料蒙面人似乎料到她会换衣服,在此刻拍开窗子,准备冲入去。
  虞美玉处心积虑报仇,自然亦有所准备。蒙面人跃进房,她仍站在床后不慌不忙地更衣,一侧又有屏风为障,不怕玉体被人看见。
蒙面人长鞭一卷,卷住蚊帐,用力一扯,拉下了前幅帐子,可是仍有后幅。'“姓虞的你在帐后,还能龟缩多久?”
虞美玉不答他,蒙面人哈哈笑道;“难道你想勾引我?哈哈,可惜老子对女子没有兴趣,你是媚眼儿抛在空处了!”
虞美玉也不生气,淡淡地道:“姑奶奶不是等你,是另有所待,只怕你就是有心偷香,也不敢多作勾留!”
蒙面人一惊,忖道:“莫非她还有助拳,还是在等衙门内的公差?”他心头一急,鞭再度挥出。鞭梢卷住蚊帐的后幅,他用力再一扯!
  说时迟,那时快!只闻一阵“嗤嗤”声响,一蓬梅花针迎面射至,蒙面人身子急闪,不料与此同时,又有几枝弩矢射至!这几枝弩矢不但速度快,而且力道猛,蒙面人忙不迭挥鞭,可是房内地方少,又有家具,长鞭挥动不太方便,蒙面人拨落三枝弩矢,第四枝终于射穿鞭网,钉在蒙面人的左肩上!
  就在此刻,虞美玉手持长剑,自床后跳了出来,蒙面人受伤之后,自知不敌,不敢应战,转身向窗口飞去!虞美玉岂肯放过他?大喝一声急追而上,不料蒙面人回身把手一扬,两柄飞刀脱手飞出,直奔虞美玉面门。
虞美玉去得急,千钧一发之际,忙不迭急使一招“铁板桥”,堪堪避过那两柄飞刀,待她直起腰来,蒙面人已消逝!
虞美玉双脚一顿,亦穿窗而出,落在天井内,只听小虎子道:“夫人,他跳上屋顶跑了!”
虞美玉双脚再一顿,腾身而起,亦落足瓦顶,抬头一望,蒙面人正在前面飞奔,她猛吸一口气,展开轻功急追!
虞美玉素来以轻功自诩,在一阵狂追之下,将距离拉近了不少。忽然蒙面人由屋顶跳落去。虞美玉几个弹跳,飞至蒙面人跃身之所,却原来那里有座大庭院,假山凉亭,布置雅致,虞美玉一见,叫声苦也,因为那是清江浦最大的客栈新贵客栈!
这时候亦不容她细思,腾身一跃,跳落庭院,接着飞上暗廊,两旁都是客房房门紧闭,虞美玉略一踌躇,向前奔去。
出了走廊又是一座院子,矮垣月洞门,是独立小院。虞美玉飞身一跳上矮垣,可是连一个人影也不见。她跳落独立小院,小心翼翼前进,踏上客厅,目光灼灼向四周搜索。
  冷凤天边挂,斜照进厅内,视线颇佳。见饭厅之旁尙有一座小客厅,但两厅都无人,厅后有三间卧室,房门虽然关闭,但虞美玉却觉得蒙面人极可能是躲在里面。她紧一紧手中长剑,慢慢向第一间卧室走去。
  房门虽然关着,却没有上闩,她轻轻一推,门便悄没声息地滑开了,虞美玉轻轻吸一口气,步步为营地走进去。床前锦帐垂下,透过锦帐,隐约见到床上有人躺着,虞美玉报仇心切一步步向大床走去。
  房内住的不是蒙面人,而是另一个令人头痛的人物:方斗山!
*         *        *
方斗山与马永前、潘湖两人一路追寻金昌盛,由肥西县城东北方沿途追踪。说跟踪其实还抬举他们三人,因为线索已断,不肯放弃,只是不甘心而已。反正再无其他办法,只好沿途找寻,赌一赌运气。由于追踪要不断注视踪迹,速度自然比逃跑的人慢,金昌盛亦以为已经甩掉了方斗山三人,直赴清江浦。他比方斗山三人早七天到清江浦,下手要杀虞美玉,谁料只杀了她的家人。
  金昌盛当杀手已有年,甚为沉得住气,在清江浦里的一爿小客栈搂身,等候机会,方斗山三人虽巳到清江浦三天,倒也不知要找之人,就在附近。
  方斗山三人到清江浦不知该去何方,因金昌盛既可以北上渡江,亦可以南下江南,更可下扬州、苏州、三人委决不下,在清江浦逗留了三天,正决定明早去扬州再碰碰运气,不料今路刚躺下床不久,便听到夜行人的衣袂声!
  金昌盛入新贵客栈暗廊,方斗山便已惊醒,不料脚步声由近而远,正要回床,
  又听到另一个脚步声,这次他站在门后。俄顷,那脚步声巳至听里,方斗山不敢大意,紧紧握住长剑。
  脚步声来自门口,方斗山连忙闭住呼吸,房门缓缓打开,似有人走进来,他鼻端嗅到一股香气,来的料是个女子,方斗山微微一怔,未知自己几时与女子结下仇怨!
  又见那女子向床前走去,方斗山正想现身问个清楚,忽然心头一跳,觉得那女子的体香十分熟悉,不知在何处嗅过。正在思想间,虞美玉巳一剑将帐子挑开,见床上并没有人,只有一卷被子,只道中计,急忙反手一剑撩出,同时转过身去。
但见门口站了一个汉子,背着光,看不清眉目。“姑娘因何乱闯在下卧室?”
虞美玉见那汉子身材不对,甚是尴尬,结结巴巴地道:“未亡人因为追赶杀夫仇人,误闯先生卧室……甚是鲁莽,尙请先生海量包涵!”
“哦,杀尊夫的人逃进客栈么?未知他长得如何?”方斗山边说边踏前一步。
“是躲进客栈来……他相貌倒不曾见过,身材高瘦,使的是一条长鞭!”
方斗山脱口道:“他是杀手“毒蛇”金昌盛么?”
  虞美玉踏前一步,急问:“先生认识他?见过他?”
  这刹那,方斗山又嗅到她身上那股体香,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在江宁府那一幕来,不过他沉得住气,道:“其实姑娘也认识他的!”
  虞美玉讶然道:“你怎知道奴认识他?”
  “哈,姑娘忘记去年曾与他合作杀人!”
  这一句话使得虞美玉心头猛吃一惊,半晌方道:“你胡说什么,奴既然与他合作,他又怎会杀奴外子?”
正在此刻,潘湖和马永前闻声过来,推门问道:“老方,你跟谁说话?”
老方两字入耳,虞美玉脱口道:“你是方斗山?”
  “正是天水帮右护法方斗山!”方斗山长剑一提,冷笑道:“你想不到,今日会自投罗网吧?真是皇天有眼!”
  “你,你这人说话奇怪,奴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疯话。”
  “去岁在江宁城某座大院内,方某匿在绣房内,错非嗅到你的体香,哈哈,今日倒要失之交臂!”
  原来虞美玉就是杀手九号,她外号“铁观音”。自从那一役之后,洗心革面,携夫到清江浦做生意,只道从此之后,离开腥风血雨,谁知才几个月,“故友”一一找上门来!
  当下虞美玉大喝一声:“看暗器!”左手一扬,双脚稍顿,向窗子射去!谁知方斗山不上当,长剑一挥,振衣标前,长剑急刺,虞美玉见闪不开,只好举剑一挡,这一挡,真气登时泄了,仍留在房中。
  虞美玉知道今日不拼命,再也跑不掉,当下长声命进攻,把方斗山迫退了两步,她身不转,肩不晃,再次顿足倒飞,破窗而出!
  她高兴来了,身后已有劲风与至,猛地一个风车大转身,回剑将两柄单刀格开,抬头一望,却是马永前及潘湖!只听方斗山笑道:“你今夜跑不了啦!”话声未落,他人亦射出窗外,落在院子中。
  虞美玉道:“你们三个大男人,欺侮一个女子,算得是什么好汉!”
  马永前“呸”了一声。“跟你们这种杀手,还讲什么规矩!臭婆娘,快束手就缚,少费心机!”
  方斗山接道:“那一夜我受了伤才奈何不了你,今夜可不再怕你,你俩退开一点,待某打发她上路!”
  虞美玉道:“这才有点意思!”说着又展开攻势。她剑法快而多变,可是方斗山也不慢,她攻一招,他解一招,只闻“叮叮当当”的一阵金铁交响声,一时间打得难分难解。
  眨眼两人已斗了六七十个回合,惊醒客栈内的住客,过来探视,都让马永前和潘湖喝止。
  虞美玉见斗不下方斗山,芳心大惊,人急智生,忽然叫道:“天地会的兄弟何在?此人方斗山勾结清廷,甘心为狗,屠杀我大明子民,还不快来助我杀此狗贼!”
  方斗山趁她说话时分神,展开反攻,把虞美玉迫得连连后退,可是就在此刻,忽闻一个宏亮的声音道:“女侠不用害怕,天地会兄弟在此!待咱们共同杀此走狗!”月洞门外冲进三四条大汉,望场中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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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天地会乃国姓爷郑成功,败退台湾时,留下的旧将所组织的一个反清秘密组织,先在福建成立,其后流传至两广及长江流域一带,天地会仍因“拜天为父,拜地为母”故以名之,因明太祖年号洪武,是以对内称“洪门”,对外又将洪字拆开,称“三合会”(洪字乃由三点水和共字合成,隐称三合),“三点会”。
  天地会虽亦是采取江湖规矩结帮,但以反清复明为宗旨,又有异于一般的帮会,时江南各省不但都有分会,连江北亦已渗入,若论势力和人数,江湖上无一帮会,可与之比拟!
当下那大汉的话,敎方斗山三人大吃一惊,忙不迭喝声跑,三人翻过后墙便往外溜。虞美玉自知不是“清白人”,喊了一声追,亦跃了出去,那三个在后面苦跟。
虞美玉翻出后墙,仗着地形熟悉,闪进一条小巷,左转右拐,往清江茶馆跑去。那三个天地会志士,武功不能与他们相提并论,追了一程,巳失去四人的踪形,只好返回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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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斗山三人跑到一条小巷,不见追兵才放了心。马永前恨恨地道:“几番眼见可以得手,偏偏煮熟的鸭子,也融她飞上天去,这婆娘好生的狠毒,再遇到她,非一刀杀了她不可!”
  潘湖道:“可杀不得!老方是要拿他去证明自己是无辜的,杀死了,还有什么作用?”
   方斗山双眼望着夜空,喃喃地道:“说得是,她万万杀不得,何况咱们还要利用她去抓金昌盛!”
  马永前道:“有这婆娘,还要金昌盛作甚?莫得白费气力!”
  方斗山道:“不然,她是个女人,雇主未必会完全相信她,故此她所知料不如金昌盛多.”一顿又道:“刚才客栈人多,小潘,你快回客栈查问那女的叫什么名,住在何处。”
  潘湖去后复回,道:“在下威吓小二,他说那女的姓虞,是清江茶馆的老板娘,她丈夫和女儿不久前被人杀死,尙在孝期。清江茶馆就在最大那条街,也是背后那一条。”
  方斗山一挥手,三人立即赶去清江茶馆,未几到店外,见门板上贴了一张白纸,马永前点燃火折子一照,只见上面用墨写了一行字:滥杀无辜者,罪该万死!墨汁犹湿,字体娟秀,似出自女子之手。马永前道:“老方,瞧来那婆娘尚未跑。”
  方斗山略一沉吟,侧侧头道:“分头进去搜一搜!”
  不料门内居然传来虞美玉的声音:“门没锁,进来吧,不用捜了!”
  方斗山一愕,料不到这婆娘胆子这般大,莫非她有恃无恐?方斗山素来谨慎,这时候,不由得他不犹豫。潘湖低声道:“老方,这婆娘也许有助拳的,咱们要小心!”
  虞美玉又隔着门道:“为何又不敢进来?刚才不是气势汹汹的,非将我碎尸万段不可么?难道要姑奶奶亲自开门不成?”
方斗山低声道:“小马点火!”
虞美玉又道:“里面早点了灯,不用害怕!”
  马永前忍不住道:“谁害怕了?”他抬起一腿,将门踢开。只见茶馆内点了好几盏灯,虞美玉端坐在板凳上,长剑放在桌上,面对大门,里面除了她之外,不见有他人。
方斗山又是一愕,打了个哈哈,慢慢抬步走进去。“想不到夫人胆子这般大!”
虞美玉轻哼一声:“你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姑奶奶又不是未曾与你较最过,也不怎么样!”
  方斗山见她颇有轻视自己的神态,傲气一生,道:“你我之间的仇恨,已不用多说,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他们两个没有我的命令,绝不会动手!”
  “谁知道你会不会下命令!”
  “绝不!对付一个女流,难道方某还须别人协助?”方斗山道:“这里不方便动手,你我同到城外决斗,不知你有此胆最否?”
  “姑奶奶一家已死绝,了无牵挂,何况剑下作鬼,不过脖子上多了个疤罢了,有何所惧!”
  方斗山心中暗暗佩服,道;“如此请!”
  虞美玉仍然端坐如旧,道;“姓方的,姑奶奶瞧你也不是个糊涂虫,你为何只找我?”
方斗山道:“这是你运气不好,敎你偏偏撞进我屋内,还有何话可说!”
“你不服气?我几时损了你,你们勾结清廷,杀我汉人,咱们杀死余百飞,为民除害……”
  话未说毕,马永前已“呸”了一声:“臭婆娘,你有胆杀人,便得光棍一些,在死人认上插赃,算得什么?”
  “你给姑奶奶闭嘴!”虞美玉道:“你们出去打听打听,我“铁观音”虽然是个杀手,但我向来只杀该杀之人,若罪不致死者,再高的酬劳,也不干,若非如此,我何必苦口婆心跟你们磨菇?难道姑奶奶不会在店内设伏?”
  方斗山心头一动,问道:“夫人这样说,当然有证据了,或是听谁说的?”
  “雇主说的!”
方斗山哈哈大笑:“他知你的脾性,又要你杀人,自然得编排一个理由!”
虞美玉冷冷地道:“即使姑奶奶笨蛋,难道咱十八人,均肯收平日的一半酬劳,他们都是笨蛋不成。”
  方斗山又一愕,道:“如此说来,尙有人证?”
  “不错!”
  马永前急问道:“是那一只狗贼做的证?””
  虞美玉道:“事关职业道德,不便相吿!也许余百飞做得秘密,连你们也瞒住!”
  潘湖接道:“即使咱两个不知道,难道连方护法亦会不知道?”
“难说得很,方斗山,姑奶奶如今什么都不怕,只是不愿在这个时候跟你决斗,因为我还有血海深仇未报!”
方斗山问道:“金昌盛为何要杀你?”
“金昌盛,杀手六号?”
“方某不知他是几号,不过此人我见过,与当日在秦淮河畔合攻咱们三人的其中那个使鞭的,十分相似!”方斗山道:“虽未经证实,但料八九不离十!”
虞美玉皱眉道:“我与他无仇无怨,他为何要毁我一家?”
  “这有何奇怪?上次有人雇他杀咱们,今次有人雇他杀你,所为不过是为了钱,无须有仇恨!”
“岂有此理,此仇非报不可!”
方斗山亦道:“岂有此理,咱们的仇亦非报不可!虞氏,咱们作个交换如何?我助你杀金昌盛,你将一切吿诉我,还有最好跟我回天水帮证明我是清白的,并无与你们勾结!”
  虞美玉吃吃一笑,道:“原来你已失信于天水帮,既然连你的话,他们都不相信,难道会相信杀手的话?姑奶奶才不会上当!”
  方斗山一怔,觉得他说得有理,心底对廖智夫忽然有所思疑,可是他们不甘心就此放弃,遽道:“那你将你所知的吿诉我,雇主是谁?证人是谁?那晚十八个人,你认识多少个?”
“通常雇主都不会自我泄漏身份,其他十七个人咱们一直以代号相称,也未曾露出脸目,谁也不认识谁!”虞美玉说至此,考虑了好一会才道:“那证人是白水帮的一位堂主,姓名恕我不能泄漏了!”
方斗山笑道:“白水帮被本帮所灭,其余孽心有不甘,不难理解,他们作的证,也能入信?”
“当然有入信之道理,不过你不必再问,我不会再说,总之信不信由你!”
话一音刚落,方斗山忽然低声道:“噤声,有人来!”
  接着伸手指指屋顶。
  虞美玉凝神一听,果然听到屋顶上有经微的踏瓦声,遂道:“先此声明,待姑奶奶先杀了他,才准你们动手。”她连打手势,叫他们躲起来。
  屋顶上的声音突然消失,虞美玉反而吃了一惊,连忙将剑抽了出来,道:“姓金的,你若有种的,就下来跟姑奶奶见个高下!”
  上面传来一阵长笑,道:“这个自然,反正咱们巳经见过面,何妨再见多一次!”
虞美玉觉得声音不对,刚生惊愕之情,突然一跳而起,一个风车大转身,只见暗廊上标出一道人影,她一动,那人亦动手,一条长鞭如毒蛇出洞般,直窜过来。
虞美玉长剑一横一拨,长鞭落地,又卷向其双脚,虞美玉跳上桌上,不料那人反应之快,大出伊意料,只见他手腕一抖,鞭梢已卷住桌脚,接着用力一拉,谁知虞美玉亦非省油灯,也不知她如何使劲,那张桌子贴地滑前,反向那人撞去。
那人大吃一惊,手臂一抡,借掀翻桌子,顺势欲将虞美玉摔倒,但“铁观音”近年在江浙闽一带极负盛名,岂是浪得虚名之辈?那人手臂刚抬起,她脚尖微一用力,抱剑离桌,直向他射去!
  那人也好生了得,身子一弓,如鱼儿一般,自虞美玉身下射去,反落在堂内,虞美玉转过头来,道:“金昌盛,我与你无寃无仇,你杀我一家,今夜我将你碎尸万段不可!”
  那人一愕,怪笑一声:“想不到你这婆娘还真不错,居然连老子的姓名也查出来,那今日就更非杀了你不可了!”
  “只怕你无此能力!”
金昌盛长笑道:“你瞧瞧后面!”
虞美玉心头一沉,全身肌肉都绷紧,她不敢贸贸然转身过去,先将背贴在墙上,再转头望去,只见暗庙上又有一个蒙面汉子。她怪笑一声:“原来金昌盛无种,要请助手!”
  背后那个哈哈笑道:“咱们也是老相识,不是六号请助手,而是咱们人人均欲杀死你!”
“你,你是十七号?”虞美玉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人人均欲杀死我?”
金昌盛咬牙切齿地道:“臭婆娘,你做的好事,自己心中明白,尙在装蒜!”
虞美玉讶然道:“我做过什么事?你们胡说什么?”
  十七号道:“咱们十八人,如今巳死了九个,这都是拜你所赐!”
“放你娘的臭狗屁!”虞美玉破口大骂起来:“姑奶奶自量得很,对付你们一个,尙有取胜把握,要我对付九个人……”
金昌盛道:“是你将消息放出去的,所以咱们才会一个个被人杀死!”
虞奏王胸膛急促地起伏着,大声道:“你们被人杀死,就把帐算在姑奶奶头上,证据何在?”
  “为何你那天失约不去连升客栈?分明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还有那个吴强,事后也失了踪,咱们已干掉他了!不过,咱们查过,不是他干的,剩下一个就是你,是你出卖咱们的!”
“放屁!”虞美玉道:“你说姑奶奶出卖你们,姑奶奶将你们卖给谁?”
十七号道:“卖给谁都不是问题,重要的是咱们不能白白让人出卖!”
虞美玉猛吸一口气,力使自己镇定。“那天因为我追到方斗山,被他伤了我,我扶伤漏夜乘船溜出江宁城,因为伤得重,躺了好几天才下得了床!”
十七号冷笑道:“谁知道是真是假?若不是你出卖咱们,又会是谁?你不用多废话,咱们宁愿杀错,不能放错!”
说着便要动手,虞美玉急道:“且慢!也许这是雇主事后恐泄露身份干的!”
  “不可能!”金昌盛道:“十七号动手!”
两人一前一后,将虞美玉围住,展开攻击,十七号使刀,与虞美玉近身搏斗,金昌盛则站在远处,抽冷子挥鞭偷袭。虞美玉既要应付十七号,又要提防金昌盛的偷袭,她不怕死,却不想含寃而死,大声道:“难道你们认识雇主,知道他没有施‘杀人灭口’的勾当?”
十七号道:“说得不错,我知道雇主绝对不会,因为你们无人知道他是谁,他钱又多,何须杀人灭口.!”
  可惜虞美玉的话完全不起作用,十七号和金昌盛加紧攻势,不多久,虞美玉已陷于险境。
虞美玉突然想起方斗山三人来,脑海内灵光一闪,问道:“十七号,你叫什么名?有胆吿诉一下一个临死的女人么?”
十七号哈哈笑道:“有何不敢?某杨乐天,你大可以到阎罗王那里吿我一状!”
  “那个雇主又是谁?反正我今夜是跑不掉的了,不如一并说了吧,待我死后去找他算帐!”
杨乐天道:“这个要等你死后,杨某才肯吿诉你,而且只能对你一个人说!”话中之意,连金昌盛也不能听。
杨乐天又道:“乖乖上路!”谁知樑上突然跳下三个人来,他一惊,问道:“你们是?”
方斗山一个箭步便向他射去,人未至,长剑已刺出。“杨兄因何道般善忘,咱们在秦淮河上,早已见过血!”
金昌盛和杨乐天同时失声道;“你是方斗山!”虞美玉趁他俩说话分神之际,向金昌盛标去,长剑一口变二口,二口变四口,攻势又快又猛。
金昌盛咬牙道:“虞美玉,果然是你出卖咱们!你绝不会有安乐日子过!”
方斗山道:“小马,快助虞氏截住金昌盛,莫被他逃脱!”
  杨乐天左掌急印其胸,方斗山正欲举掌相逼,不料杨乐天袖里射出一蓬梅花针,方斗山大吃一惊,边挥剑边道:“小心!”
  杨乐天行动颇快,手骨突然用力一甩,两颗黑忽忽的丸子落地爆开,两团白烟立即升起,他人亦随之跳起,双掌向上一托,震开屋顶,脚尖在樑上一点,窜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方斗山亦脱手飞出两枚飞镖!
*      *     *
白烟腾升很快,只眨眼间,便弥漫堂内,看不见杨乐天是否受伤,方斗山道:“小马留下,追!”他首先跳起,因视线不清,先落足樑上,伸手探了一下,方自洞口钻出去!
  外面与茶馆内似是两个世界,黑忽忽的,方斗山一时难以适应,定一定神才能看得清楚周围的景物,但已没了杨乐天的踪影!他顿一顿足,不甘心失败,抬步向前奔去!
*         *      *
杨乐天一逃,金昌盛大惊,在此情况之下,再傻的人也知道险恶,谁都想脚底抹油,可是虞美玉怀着一腔仇火,向他不要命地攻击。
  长鞭利远,一被敌人临身,便无所施其技,而他的拳脚功夫,又显然难敌虞美玉的一口宝剑,不断后退,这是他唯一的“出路”,可是虞美玉绝不让他离身,他退她立进,如影随形,马永前不时在旁抛出板凳桌子,以阻其去路,使他闪避更为不便。未几,即闻“嗤”的一声响,左上臂已被剑刃割下一大片皮肉!
  “金昌盛,你的死期到了!”白烟渐渐由屋顶散去,但贴身搏斗,
只凭听觉及感觉,对虞美玉毫无影响,对金昌盛来说,施展空手入白刃,却更添几分凶险。
  激斗间,虞美玉一剑刺向金昌盛心窝,故意发出声响,金昌盛双手握鞭,举起欲架,不料虞美玉剑至中途,手臂突然一沉,剑尖又在金昌盛大腿上,刺了个窟窿!
  金昌盛大叫一声而退,下盘不灵,勾到一张板凳,一个踉跄,几乎摔倒,虞美玉剑快,又在他后背刺了一剑。
这时候,白烟散得七七八八,马永前见状连忙上前,叫道:“剑下留人!”
虞美玉喝道:“让开,否则连你也一并杀了!”
马永前急道:“夫人不是在下不让你杀他,不过且待小的问他几句话!”
虞美玉想起丈夫女儿死得惨,一身都是火,一掌推开马永前,喝道:“还有什么好说!”
  金昌盛本有时间趁此良机溜掉,可惜他腿上之伤实在不轻,艰辛地走了几步,已让虞美玉追上。“金昌盛,今日要你受尽折磨才死!”
  说时迟那时快,屋顶上“飕”的一声,跳下一个人来,虞美玉冷不及防,吃了一惊,连忙跳开,想举剑,只听方斗山道:“别鲁莽是我!”
  虞美玉柳眉倒竖,道:“莫非你也要阻挡我杀他?”
  “正是!”方斗山不慌不忙地道:“难道你不想知道雇主是谁,是谁令你蒙上不白之寃的?”
这句话击中虞美玉的要害,收剑道:“你问毕之后,可得将他交给我姑奶奶!”
“这个自然!”方斗山一脚便将金昌盛扫倒,马永前取灯过来,只见他满头大汗,神情很是痛苦,方斗山冷冷地道:“金昌盛,你可知道方某跟踪你已有多久么?”
  金昌盛那里还答得出来,恨恨地道:“姓方的,你有种便一剑杀了我,折磨一个失去抵抗力的人,算什么好汉!”
“少来这一套!”方斗山伸出手来,在他大腿轻轻一拍,金昌盛杀猪般叫了起来,方斗山厉声道:“快说,雇主是谁!”
金昌盛哭丧着脸道:“方爷,我根本不知道,你打死我也没用!”想不到他以往气势凌人,面对死亡之神,却一副脓包相!
  虞美玉搭腔道:“你敢再说一声不知道,便敎你多吃些苦头!”
金昌盛道:“姑奶奶,我真的不知道,也许杨乐天知道,你们问他去了吧!”
方斗山道:“这一也点暂且相信你,但当日雇主说余百飞是汉奸,他提出那一个人证?”
  金昌盛看了虞美玉一眼,.道:“你本已知道,你必再问?”
  “方某若知道,何必再问你?”方斗山手掌又落在他伤口附近。
  金昌盛忙道:“是白水帮的三阳堂主温松风!”
  “温松风?”方斗山不由一怔,转头望一望虞美玉,见她轻轻点头,又问:“温松风提出什么证据?”
  “温松风是余百飞结发妻的亲弟弟,又是其继室程氏的表哥,这点人人均知,方护法不会否认吧?由他亲口说出来的,难道还有假的?”
方斗山大惊,半晌才道:“我为何不知道……慢,温夫人已死了六年,温松风又因醉后犯了帮规,恐受余帮主惩戒,才去投靠白水帮的,他的话那作得准!”
金昌盛冷笑道:“可是他却有余百飞的一封给福康安的信!信中详述消灭长江流域汉人帮会的计划,并请福康安派人协助!”
  福康安是清满州镶黄旗人,富察氏,字瑶林。军机大臣,在屡次镇压汉人反清复明起义,均任主帅。时朝野无人不识。当下方斗山骂道:“胡说!余帮主岂是那种人?”
  “你为人老实,让余百飞那老狐狸利用了,还被蒙在鼓内,金某十分同情你!”.
  方斗山在他大腿上击了一记,道:“少废话!那天参了予狙杀咱们三人的,尙有那几位杀手?”
  “金某只知道那几个已被人杀死的昔日同伴!”金昌盛一口气说了几个名字,却是二号、三号、七号、十二号、十三号、十四号,再加上当日已死之五号、八号、十八号,一个十号吴强,十八个人已剩八个。
  方斗山道:“其余那几个,你真的不知道?”
  “当真不知道!”金昌盛苦着脸道:“到此刻,金某还有必要瞒您么?也许杨乐天会知道!其实如果他若不是自己报上名来,某亦不知其姓名!”
  方斗山忽然退开,道:“虞氏,如今由你处理了!”
  金昌盛大惊,道:“方兄救命!”
  “别叫!瞧你还肯合作的份上,便让你死得利落一点!”虞美玉走前,长剑“噗”的一声,送进金昌盛的喉头,金昌盛登时气绝而亡!虞美玉含泪割下其首级,将之供在灵堂上,放声痛哭。
  良久,声嘶力竭才收泪,抬头见方斗山三人仍在,虞美玉道:“姓方的,天快亮了,要决斗今晚再说吧!”
  方斗山道:“假如余百飞确是与清廷勾结,也怪不得你,方某还与你决斗作甚?”
  潘湖道:“老方,温松风的话,未必可信!”
“不论是否可信,在未清楚真相之前,咱们都不该为敌,更应为友!”
潘湖又道:“因何须与她为友?”
“合则力量大,有何不可?”方斗山问道:“虞氏,你觉得如何?”
  虞美玉道:“姑奶奶为何须与你合作?”
  “虽说杀死尊夫令媛的是金昌盛,但实则元凶另有其人,便是引人误会你的人,难道你不想找他?你不杀他,恐怕以后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方斗山满怀信心地道:“你可先细细想想,明晚方某再来听取消息!”
  “慢,你不会暗中趁姑奶奶不备下毒手?”
  方斗山道:“方某若有此心,死无葬身之地!何况若要下毒手,如今便是个好机会!”
虞美玉觉得他说得有理,毅然道:“如今你们且出城北五里亭候我,待我交代一下,天亮之后,再去与你相会!”
*       *        *
虞美玉万料不到,几个月前恨不得一剑杀死方斗山,如今却要与他合作,岂真是命运弄人?
  自己当杀手时,一家大小平安,反在洗手之后,一家大小全遭横死,虞美玉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对自己的惩罚,她怀着一腔复杂悲痛的心情出城到五里亭。方斗山三人早已久候,见她来到方才放心,虞美玉道:“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调査到真相?”
  “办法是有一个,只恐怕说了你不高兴!”
“若是好办法,岂有不高兴之理?”
“由你引那杨乐天现身,我等好将他逮住问清根由!”
  “只恐怕他不敢再来,再说他再来也会有疑心了!”
  方斗山道:“不然,适才方某想了好久,觉得杨乐天是个肤浅的人,只要咱们配合得好,料可成功。”
  “请将计划说出。”
  “由现在起,你须独自上路,且要招摇过市,我等三人随时暗中跟踪,一直待他出现才现身!”
  虞美玉问道:“如此姑奶奶是否再回清江城?”
  “不错,回店取金昌盛的首级,到尊夫坟上拜祭,咱们先在那里埋伏,只不知尊夫坟墓在何处?”
  虞美玉指点路径,便忙不迭赶回城,方斗山回顾无人,着马永前悄悄跟着虞美玉,暗中保护,潘湖则留在原处,自己则去坟地埋伏。
*     *        *
方斗山找到施文章的坟墓,见旁边树木参天,便跳上树梢藏起,过了半个多时辰,方见到虞美玉慢慢走来,手臂上挂着一个竹篮,上面还盖着一块毛巾。
俄顷,虞美玉到墓前,又见远处有道人影,蛇行鼠伏而来,起初还以为是马永前和潘湖,待后来发现身材不对,且来人脸上都戴着范阳斗笠,把面孔遮住,料是杨乐天,不由得心头一阵狂喜。
虞美玉在墓前摆上祭品,最后又取出金昌盛的首级,点上香烛,哭倒在碑前,这倒不是做作,她对丈夫女儿和家翁,都有一份深深的疚意,因为这一宗惨剧,实际上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那两个戴范阳斗笠的汉子,来到墓畔,突然分开两头前进。虞美玉哭得似泪人般,毫无所觉,连方斗山听了也觉得心酸,不知为何,这刹那,他对她突然产生了一份奇妙的感觉。
一声忽哨,两个汉子突然出现,分左右将虞美玉围住了,“虞氏,你又杀了金昌盛,嘿嘿,今日也该是你丧命之时,你大仇已报,也该死得瞑目吧!”
虞美玉一跳而起,边抽剑边拭泪!道:“若能杀了你,方可瞑目!”他目光一及,对另一个道:“你是十亠号?”
那人哈哈一笑道:“想不到你还有点眼光,好极了,老夫向来不杀蠢钝子,今日杀你,有点意思!”
  虞美玉虽与十一号只接触过几次,但素知他老谋深算,暗中戒备,道:“可是雇主叫你们来杀人的?”
十一号笑道:“错了,咱们是来为同伴讨回公道的!那天你不到连升客栈,事后又洗手退出江湖,分明出卖了咱们!”
虞美玉道:“姑奶奶要说的话,早巳说尽,今日不想再费舌唇,来吧!”
杨乐天道:“今日便宜了你,让你与你丈夫死在一块儿!”言毕挥刀攻上去。十一号不用兵器,只用双掌,但他掌上的功夫十分烂熟,加上内力深厚,威力颇大。方斗山在树上见到,想起秦淮河上那一幕,心中不由暗道:“这老狐狸原来那天还隐藏了实力,看来不好对付! ”方斗山边想边四周瞻望,这才见到马永前和潘湖慢慢跑来,他打算等他两个来到之后才现身,以免十一号惊觉逃跑,日后要再找他便困难了。
  可是虞美玉若是单打独斗,任何一人她均可与之周旋,以一敌二,便相形见拙了,何况对方巳存了必杀之心,招招凶险,使她应付困难。
这时候,她心中亦不由暗惊:“方斗山不会骗我吧?怎地还不见他?”
心念未了,只见旁边大树上飞下一人来,纵身跳至墓前,道,“十一号,那天在河上那一仗打得不够瘾,今日再续未了缘!”他长剑一绞,已将十一号与虞美玉分开。
  十一号抬头望见方斗山,脸色一变,咬牙道:“这贼人果然出卖了咱们,姓方的,你死在这里,似不大恰当!人家是夫妇,你与她是什么关系!”
  方斗山大怒,道:“今日非杀了你不可!”他长剑一招紧过一招攻得十一号难以反击。
  另一方面,虞美玉压力减轻之后,攻势顿盛,大占上风。“十七号,你到底嫩一点,只配替姑奶奶挽鞋!”
  杨乐天大怒,奋力反攻,可是虞美玉正要他如此,他勉强反攻,胁下反而露出了破绽,虞美玉觑得真切,手腕一抖,剑尖已在其胁下添了一道血糟,这还是虞美玉想要留个活口,否则改削为刺,杨乐天伤势将更重!
  虞美玉得势不饶人,又道:“呶,姑奶奶可有看错人?念在你年纪尙轻,只要你跪下给姑奶奶叩几个响头,便饶你不死!”
杨乐天怒道:“骚蹄子,老子操你娘的!”他心神大乱之下,更加不行!
十一号在旁冷眼旁观,心中大惊,暗骂道:“这小子还说什么只她一个人,她奶奶的熊,人家早有准备他还不知道,今日时辰不利,还是先溜了再说!”当下喝道:“十七号,沉住气,别中贼人之计!”他自己准备溜,却不通知十七号。
  激斗中,十一号一掌震歪长剑,另一掌自肘底透出,直拍方斗山小腹,方斗山身子一偏,手臂一沉,剑刃反削其腰!十一号大唱一声:“老夫与你拼了!”
  左腿突然踢起,取的竟是方斗山的胯下!方斗山那一剑尽管可令对方重伤,但胯下若被踢中,亦难免重伤,他尙要办几件大事,岂肯与对方同归于尽?当下立即收剑跳后!
  谁知十一号正要如此,他亦似已料到方斗山有此着,因此,方斗山一退,他右脚一顿,亦同时向后弹起,身子凌空一转,向外掠去!
  也许他作恶多端,老天爷看不过眼,当他向外掠去时,恰巧马永前和潘湖刚好赶到,方斗山急道:“快截住他!”他急掠几步,与马永前、潘湖形成一个三角形,
  将十一号紧紧围住。
  十一号这时才真正地吃起惊来,他不能不拼命,首先向马永前攻去,马永前一向胆大,绝不会轻易退缩,钢刀急劈,竟与对方对攻。
  方斗山连忙滑步斜飞六尺,长剑一挑,将十一号的攻势接下,道:“你们两个的主要任务是堵截退路,不准让他溜掉!”
  十一号知道自己跑不掉,横下了心,与对方拼死,但求能同归于尽,不求有功,故而改变了打法,招招凶险,时时欲与对方同归于尽,如此一来,方斗山反而缚手缚脚,反而落了下风,幸而马永前与潘湖不时抽冷子偷袭十一号,方可遏住其气势。
  十一号屡欲找机会杀死一二个人,但潘湖和马永前都十分聪明,一攻即退,不让对方有机可乘,局势呈胶着状态。
  就在此刻,忽然旁边传来杨乐天的一道尖锐急促的惨叫声,方斗山急道:“虞姑娘留个活口!”他说话时,下意只地转头望去,这对十一号来说,无疑是一个千金难得之良机,他毫不犹疑,双掌齐出,用尽全身之力,急印方斗山的胸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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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22 20:26: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玄机庐
         马永前急道:“老方小心!”
          方斗山忽觉劲风袭体,来不及回头,立即向后腾起!他退,十一号立进!然倒退始终不如前快速,方斗山无法摆脱十一号的纠缠!
说时迟,那时快,潘湖脱手抛出两把飞刀,直取十一号的腰侧,而马永前亦抱刀扑了上去!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斜刺飞来一道白影,一剑一掌突袭十一号!可是十一号不顾生死,立志将方斗山毙于掌下,因此对虞美玉的掌剑根本不理会!
就在十一号双掌即将落在方斗山小腹上时,突见方斗山身子倏地窜高丈余!原来他眼尖,见身旁有根树枝伸了过来,左掌急忙在树枝上一按,借力升高!这一着大出十一号的意料,神情不由一呆,虞美玉的一剑一掌全落在他身上!这些事写来虽慢,但实际上疾如白驹过隙,在场诸人的心一直悬起,直至十一号“叭”地一声,扑倒地上,才松了一口气!
  方斗山跳落地上,脸色青白,不断地喘着气,“死,死了没有……”马永前伸手探一探十一号的鼻息,道:“没气啦!”
虞美玉道:“不要紧,还有杨乐天!”
“他还没死?”方斗山大喜,奔了过去,只见杨乐天浑身浴血,脚筋被虞美玉用剑挑断,在地上挣扎。
“贱人,你有种西便一剑杀了我!”
方斗山道:“你很想死?”他故意的检视一下他的伤势,又道:“无一处足以致命,只需休养两三个月,一切便可复原,脚筋亦还可以续回,何事求死?”
杨乐天脸色一变,道:“姓方的,你不用假惺惺,快动手吧!”
  “我若要动手,绝不杀你,而是打你的伤口!”
  杨乐天脸白如雪,喘着气道:“你这畜生,恶魔!我死必化厉鬼找你!”
  “你若要求死,某亦无办法,不过你为何不求生?”方斗山见他有意动之色,又道:“如今只有你一个人,不必担心同伴出卖你,只要你答我几个问题,某便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杨乐天呼吸更浊,“你要我出卖……”
“不是出卖,你只是说出真相!亦无人知道是你说的,我替你造个假象,然后你去远处改名换姓,仍然可以生活,何况你还年轻!你今年几岁?还未成亲吧!也就是说你还无人继承香灯,好不孝呀!”他这番话说得杨乐天连连变色,连虞美玉也觉得方斗山极善攻心术。
  杨乐天才道:“你,你们要问我什么?”
  “第一,雇你们来杀咱们天水帮帮主是谁?”
  杨乐天脸色又是一变,半晌方道:“你千万不要泄漏……说是我吿诉你们的……雇主便是巫溪!”
  “巫溪?放屁!”刹那间方斗山三人全骂了出去。
  虞美玉也道:“姓杨的,你真以为死无对证,便可以随便弄个名字诈骗咱们!”
“真的!你们为什么不相信!巫溪,就是天水帮的右护法,他还未死!”
“他还未死?如今他在那里?”方斗山厉声道:“你不说清楚,便要你的狗命!”
“他只是诈死……”杨乐天喘了一口气,道“那天在河上他所中的,根本不是什么毒镖,事后落水,是我将他拖上岸藏起来的!”
方斗山急又问:“你与他有何关系?”
“我是他表弟……有些杀手的名单也是我提供的!”
  虞美玉插腔问道:“他这样做,有何目的?”
  “他想取代余百飞的地位……”话还未说毕,方斗山又喝道:“妄想,如今他还敢回去么?”
杨乐天道:“天水帮他自然不能回去,但难道他不能自创一帮替代?余百飞这些年刮到的钱,堆积如山,有些财产根本外人不知道,只有汪氏汪鹂儿知道……”
方斗山又急问:“他跟汪夫人勾结?”
“他跟汪夫人已相通了几年,如今新帮会已经筹备得差不多,由于他要改名换姓,恐怕泄漏身份,所以须将一些当日有份参与暗杀的杀手除掉,以免后患!”
方斗山嘿嘿冷笑。“如此说来,那些什么私通清廷的证据也是假的了?”
“是的,巫溪模仿余百飞的字迹已多年,故意弄了一封假信,一为塞悠悠之口,一为减少付与杀手的酬劳!因为大部份杀手,被雇杀汉奸都肯少收酬劳,像那吴强更只收了一百两银子!”
虞美玉骂道:“这人心肠好坏!”
“汪夫人和他如今去何处?”方斗山又急问:“他们准备在何处成立新帮会?”
“在江夏一带,新帮会名曰长河帮。”马永前亦问道:“你还知道那几位杀手与他勾结?”
  杨乐天道:“除了我之外,尙有一号、四号和十六号,一号是“飞天蝙蝠”易天福、四号是“双枪”董龙、十六号是我的结拜兄长“八臂哪咤”尤多泰!”他吸了一口气,可怜巴巴地道:“方爷,虞姑娘,我……我不行了,请你们先替我止了血!”
  方斗山着潘湖替他止血,又问:“十一号亦是你们的人?”
  杨乐天点点头,虞美玉细数一下,十八个杀手,巳死了十二个,三个是巫溪的心腹,再扣去自己和杨乐天,如今只剩下一个十五号,当下问道:“十五号是谁?你们杀了他没有?”
  “十五号是“神算子”佟玄机。这人不好对付,咱们不敢贸贸然下手,想多找几个人去找他!”杨乐天只求早点打发他们,便把其底细抖了出来。“佟玄机住在西梁山下白渡桥,此人老谋深算,又善布置机关,难以对付,这暗杀计划,也是由他和易天福共同制定的。其他的,都先后让咱们解决了!”
  方斗山问:“咱们如何跟巫溪联络?你们见面之时有何暗号?吿诉你,你还走不得,万一你说错了,嘿嘿,后果你自己知道!咱们杀了巫溪对你来说免除了后恵,反是一件好事!”
  杨乐天脸色大变,但考虑了一下,终于乖乖地招了出来。
   *     *        *
方斗山叫马永前将杨乐天交给梁双通之子看管,又令他事后即赶去江夏跟廖智夫联络。
  马永前去后,虞美玉问道:“方护法,下一步咱们该如何进行?直接去江夏找巫溪?”
  方斗山摇摇头,道:“先去西梁山白渡桥找佟玄机!假如能说服他,他是个好助手!因为巫溪和“飞天蝙蝠”都不好对付!”
  虞美玉道:“只怕他不肯相信咱们的话!”
  方斗山微笑道:“我已做了准备,叫杨乐天写了一封信。”
  虞美玉笑道:“枉你聪明一世,居然懵懂一时!佟玄机又怎会相信那封信是杨乐天写的?”
方斗山不由一呆,半晌方道:“不管如何,西梁山之行是必须去的!”他又咬牙道:“至于巫溪那更不能放过他!”
虞美玉亦脸现怒容,道:“我一家惨死,,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姑奶奶更加不能放过他!方护法,姑奶奶希望你能与我忠诚合作,消灭巫溪,至于你我之间的思怨……”
  方斗山快口道:“早已一笔勾销,而且方某早已将你当作朋友,朋友之间当然须诚心诚意,也希望你莫将我当作敌人!”他忽然又哈哈一笑:“其实与你为敌,可是件不愉快的事!”
虞美玉讶然问道:“什么原因?”
“夫人不但武功超卓,而且冰雪聪明,谁成为你的敌人,都得提心吊胆!”
虞美玉听他的赞词,心头无端端地起甜蜜之感。脱口道:“既然是朋友,以后不必称我夫人……”
  话说出口,她脸上突然升起红潮,饶得她素来大方,这时候也忍不住忸怩地转过头去,目光触及丈夫的坟墓,心头登时一冷。
  此际只听方斗山嗫嚅地道:“那以后我称你虞姑娘好了,你也不要再称我护法。”
       *     *        *
三匹马在郊野上急驰着,前面那骑是潘湖,中间是虞美玉,最后那骑则是方斗山。天气渐热,三人经过长途跋涉,都出了一身汗,方斗山遂令人休息。
  虞美玉边控马边道:“方斗山,你准备开门见山与佟玄机相会?”
  “不错,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是用一个诚字。”
  虞美玉边表示赞同,边又提出意见:“但咱们也须提防他使手段,依愚之见最好由我去见他,你在外面接应,万一弄僵了,再请你进来!”
  方斗山想了一下,终于赞成,当下三人吃了干粮便继续前进,黄昏前已至白渡桥。根据杨乐天所提供的资料,佟玄机平日替人测字问卜,评命论相,做杀手只是副业,而且十分秘密,知道的人极少!因此要知其下落,反而比较容易,因为“神算子”的大名,在此方圆百里,几乎无人不识。
  三人问了村民,依路到“玄机庐”前,玄机庐是一座土房子,面积并不大,但四周却植了花草,还有竹篱笆围绕,颇有隐士之风。
竹篱笆之边都设有竹门,这种门对武林高手来说,形同虚设,不过三人先在附近走了一圈,然后由虞美玉到前门求见。
谁知前门上贴了一张纸,上写“今日歇业”四个字。下面却无日期,也不知这个“今日”到底是多少天。她沉吟了一下,终于伸手拍门,可是里面并无反应,她忍不住叫道:“佟玄机!请问神算子在家么?”
她一口气叫了几次,里面大门才打开,走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来,没好气地道;“你没看见门上的字么?”
虞美玉忙道:“小哥“我不远数百里而来,求见心切,而且有急事非见神算子不可,请带我见他!”
  那少年去到篱笆处打量她,问道:“你可是来自北方?.今年是不是二十五岁,属虎的?”
  虞美玉一怔,道:“小哥问这个何事?”
“你先答我,否则休想见到家师!”
“确是名师出高徒,失敬!”虞美玉道:“我今年廿五岁。”
  少年又向四周望了一下,喃喃自语道:“奇怪为何只你一个人?”
  虞美玉心头一沉,忙又道:“确实只我一人来!”
“你与家师共事过?”
虞美玉脸色大变,半晌点点头,少年又道:“这就是了!家师说今日有位女故友来访,是属虎的,料就是你!”他将竹门打开,道:“进来吧!”
  他这样一说,虞美玉反而有点犹疑,结结巴巴地道:“令师在里面?”
  “早已恭候劳驾多时了,”少年不耐烦地道:“你到底进不进来,你不进我可要关门啦!”
  虞美玉只好怀着忐忑的心情,跟着少年踏上那石子路,两旁花香扑鼻,令人心境平静。至土房子前,少年又一手推开木门,道:“请进!”
  只见里面是座厅堂,像具全是竹器和藤器,倍添清雅。厅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墙上挂着几幅书画,还有一座小神龛,却不见有人。
  虞美玉急问:“令师呢?”少年回身将门关上,又道:“请夫人随我进内!”
厅后有道暗廊,暗廊两旁各有一间耳房,背后又是一座小院,种的却不是花,而是两棵古松,松树之下有石凳,小院之后,又有一座土房子,花厅宽敞,两旁还有房间,却不知何用。
  虞美玉干咳一声,问道:“此处只你们师徒俩?”
  “是师徒三,我还有一位师兄!”少年引到花厅坐下,又道:“请稍候,待我请家师出来相见!”
  那少年去后一回儿又回来,不见有人随行,只见他提了茶壶茶杯,将之放在几上,一共是四副杯具,虞美玉看在眼中,心中又是一惊,忖道:“莫非他巳知道咱们一共来了三个人?”
  少年放下杯子道:“家师正在督促敝师兄做功课,稍候即来,请恕在下须去烧水冲茶,失陪了!”
  虞美玉一个人在花厅内,既无聊又担心,佟玄机久久不出来,又不知他葫芦里面卖什么药?更加忐忑不安。
  天色渐晚,佟玄机师徒仍未出来,虞美玉耐着性子,浏览墙上的书画,可惜她对此不感兴趣,又看不懂,只有好看的感觉,好处全然看不出来。
  暮色四合,即使烧水也用不了这许多时间,虞美玉正想高呼,忽闻一阵脚步声传来,忙招头望去,只见方斗山和潘湖联衭而来,她一怔,忙迎上去,问道:“你怎地来了?”
方斗山亦愕然道:“不是你着佟玄机之徒请咱们进来的么?佟玄机呢?”
虞美玉顿足道:“不好,咱们中了他师徒之计了,我至今犹未见到佟玄机那老头狐狸!”
话音刚落,忽闻一阵笑声传来,房门开启处,只见一位三十不到的男子走了出来。
潘湖急道:“快叫你们师父出来!”那汉子面皮白晰,看来甚是斯文,含笑问道:“三位到底来找谁?家师已作古人!”
  方斗山忙抱拳道:“在下等有事求见佟玄机前辈,烦兄长代为通传一下!”
  “前辈两字实不敢当,山人便是佟玄机!”那汉子合手道:“三位请先进内,待山人取水来!”言毕转身去进旁边一条走廊。
  方斗山三人料不到佟玄机竟如此年轻,不由脸脸相观,见他故弄玄虚,令人难于放心,遂打眼色提醒同伴小心。
*        *          *
正在猜疑间,又见佟玄机手提一只小铜壶进来,冲起茶来,瞧他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做足一切功夫,方斗山忍不住道:“佟先生平日也耆饮茶?”
  佟玄机点头道:“简直一日不可无此君!来,请品尝雨前龙井!”
  方斗山首先举杯呷了一口,只觉清香扑鼻,入口清润,一股清凉之气直透心底,忐忑之情亦减轻了不少。
  虞美玉喝了口茶之后,便欲开腔,谁知佟玄机已止住她,道:“待山人猜一猜,夫人去岁曾与我一同在秦淮河畔行事,.是或不是请明言!”
  虞美玉点头道:“不错,我是九号,你是十五号!”
  佟玄机也点头,改问方斗山。“阁下是天水帮的方斗山?两位化敌为友,哈哈,实乃好事!”
  方斗山道:“大概先生觉得方某还不错,当日又为何要置方某于死地?”
  “此一时,彼一时,当日未曾仔细看过你,焉知你是否甘心为清廷当鹰犬!”
  “如今如何?”
  “今日仔细观之,方兄并非这种人,且方兄能与夫人化干戈为玉帛,足见海量!”佟玄机脸上尙闪过一丝令人难明的表情。
  虞美玉道:“适才听令高足之请,先生似乎知道咱们会登门造访,未知消息从何而来?”
  佟玄机笑道:“非听消息,是昨天山人自占了一课,知今日有远方之客来访,一女两男,来自东北方,再推算一下,女的当属虎,料没推错!”
  虞美玉道:“原来如此,先生真乃神算子也!”
  佟玄机笑道:“然山人亦孰人也,并非能知天下事之神仙,只推出来看没有敌意,却不知来意,尙盼能明言以解茅塞!”
  方斗山道:“先生既能从某面颊看出某不是清廷鹰犬,料已知当日暗杀计划是错误的!”
佟玄机神色微变,道:“原来如此,山人知道了,方兄要找雇主报仇!”
虞美玉道:“不但他要报仇,我也要报此血海深仇!”
  佟玄机看了她几眼,点头道:“夫人近来是有孝服,必经惨变,不过以后的日子倒还美满!”
虞美玉双颊微红,道:“咱们登门不是为了请先生看相论命,而是欲邀先生入伙,共同杀了巫溪!你知道否,当日十八人,如今除了“内奸”之外,只死剩你我二人,且他们不日亦将对付你!”
佟玄机脸色又是一变,失声道:“山人算出自身在今月有凶险,却不知凶险来自何处……嘿,请夫人详细说一说,好请山人早作决定和防备!”
  虞美玉遂将自己跟踪方斗山说起,一直说至擒住杨乐生,取得口供,来此邀他入伙为止,足足说了半个时辰方说得清楚。
  恰在此时,那少年又来了,道:“师父,饭菜已准备好。”
佟玄机道:“还不快快送上来!”顷即见那少年与一十六七岁的青年,捧着酒菜进来,那些菜居然有六七个之多,而且色香味俱全,引人垂涎。方斗山三人,沿途吃干粮,一闻到香气,都食指大动。
佟玄机道:“你们两个在灶房里吃吧!”他亲自为他们三人斟酒,道:“咱们边吃边谈。”
待众人已有七八分饱意,佟玄机亦问道:“方兄连月来,又有何发现?”
方斗山亦扼要将半年来的经过说了一下。“先生亦不会放过此瞭吧?如今既巳知道他们在何处,自不会任由其逍遥。咱们恐能力不足,又知先生智勇双全,故特来相邀!”
  佟玄机道:“山人对自己做错了事,自然需要补偿,亦会有报应。”一顿又道:“山人不想杀人,不过也不想被人杀掉!”
潘湖喜问道:“如此先生是答应了?”
佟玄机眉头深锁,道:“连日来,山人占了不少课,都无出外之象,驿马星又不动,这个……”
  虞美玉忍不住问道:“这种事难道有百分之一百准确?就因为这个原因,你便不思报仇?”
  佟玄机道:“山人与人无仇,报仇什么?夫人言错了,杀错人的是我,不是巫溪!”
  “但却是他欺骗了你的,否则你也不会去参与杀人!”
“不错,山人一向只杀清狗,而且不是以此为生,与你们不一样,不过……”佟玄机又喝了一杯酒,道:“山人占卦推论一向甚准,这其中必有个关键……咦,莫非他们会找上门来?”
潘湖道:“既然避不了,何不去找他,反让人家找上门来!”
  佟玄机脸色忽又一变,道:“这说明他们很快便会来,用不着咱们去找他,诸位请速用饭,饭后请稍歇息一下,山人须作一番布置!”
  方斗山放下竹箸者道:“咱们早存杀敌之心,先生若用得着咱们的,但凭吩咐!”
  “需要三位大力协助时,山人自然不会客气!”佟玄机拱拱手,道:“请恕失陪一阵!”他匆匆而去,未几即见其小徒进来收拾碗碟。
潘湖轻声问道,.“令师还在家里?”
“是的,家师请三位在此留宿。还请三位先洗个澡,歇息一下,稍候带三位去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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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更时分,少年又来敲门,虞美玉洗了个澡,浑身舒服,正坐在床上假寐。她自发生事故以来,从未好好休息过,实在需要松弛一下。
  “夫人,家师请您到厅商量!”虞美玉连忙下床,开门走出花厅,只见方斗山、潘湖和佟玄机已在那里,她俟着方斗山坐下,道:“先生已准备好一切?”
  佟玄机脸色凝重地点点头,道:“届时尙需要三位大力协助,山人估计他们来的不少!”
  潘湖忽然问道:“先生估计他们会在何时到达?”
“适才山人又算了一课,山人以明夜最为危险,估计他们会在明晚即到!”
虞美玉问道:“未知咱们该如何配合先生?”
  佟玄机道:“三位请小心坐稳!”话音刚落,方斗山、虞美玉和潘湖三人仍坐的那张长藤椅,突然陷落,原来地上有活板,活板打开,下面是个深逾丈五的地窖!三人尚未定下神来,藤椅已落地,随见佟玄机亦由洞口跌下,点了两根松枝火把,将其一交由方斗山,自取一把,然后关上洞口。
  地窖高九尺,宽两三丈,首尾各有一条甬道,甬道狭窄,只容两人侧身而过。佟玄机道:“咱们先走前面这一条!”三人尾随他而去。
潘湖不觉气闷,乃问道“先生,此地道有多长,为何不觉气闷?”佟玄机笑道:“整个地下结构,共有二三十处通气孔道,岂会气闷?有的通气孔设在四周的假山处,有的设在树干上,有的在石隙,有的在井内,不一而足。”
地道每隔几丈即有个较大的地室,佟玄机又谓此乃出入处,然各处均设有开启关闭之机关,共有七处,尚有两处在颇远的地方,通到左右两口井壁处,必要时可由那里撤退。
佟玄机得意洋祥地道:“这乃山人与先师先后共花了十二年的时间方建成的,有些设备,还是在最近才安去的。”
虞美玉觉得他建此地下结构,似乎要办“大事”,便婉转地问道:“先生有许多仇人乎?否则何需设此地道?”
  佟玄机似乎知其话中含意,道:“非也,山人平生有许多是非和凶险,故此不得不预早提防!三位是山人朋友之中,唯一得窥此全豹者。”
  方斗山忙道:“先生但可放心,咱们绝不外泄漏半句。”
佟玄机忽然目注他和虞美玉,道:“两位将来可来附近定居;也好作个伴!”不知为何两人竟同时答应,但话说出口之外,又猛觉不对,都羞红了脸,幸好光线不足,尙不至于太窘。  
虞美玉干咳一声,道:“此处虽然完美,可惜上面的土房子与之不相称,若让人毁掉,下面也无用!”
佟玄机笑道;“岂不闻兵法有故意示人以弱之策?上面的房子,外墙共有几层,中间是钢板和右板,外面才涂泥,内墙中间亦有石板,稳当得很!”
方斗山续道:“不过此亦有缺点,只能守不能攻,终不能退敌,设若对方知道下面有地道,把房子毁掉终会发觉!”
佟玄机笑道:“如今山人便要带三位去看那些攻击的设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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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由地下室返回地面,天已朦朦亮,佟玄机的两个徒弟松竹、青石已煮了半锅面条侍候,佟玄机道:“三位吃了面条,便好好睡一.觉,今晚才有精神应敌!”
虞美玉吃了面条,返回客房睡觉,想起佟玄机适才说话,自己与方斗山不约而同答应,她嘴角带着一抹甜蜜,进入梦乡。
  待她醒来时,已是下午,但觉精神焕发,连日来的疲累尽消,便在房内练了一阵拳脚,忽闻外面有声音,遂开门出去,原来方斗山和潘湖亦已醒来。
  方斗山道:“虞姑娘,那佟玄机师徒不知去了何处!”
虞美玉道:“也许办事去吧,瞧他也不会诓骗咱们,方大哥,不如咱们练练剑法。”
方斗山欣然答应。两人便在院中印证起来,起初尙各自留力,到后来被激起争胜之心,各自展尽本领,杀得难分难解,只看得潘湖担心不巳。
  突然传来佟玄机的笑双:“两位不如省点气力,替山人搬些东西。”虞美玉与方斗山连忙收剑,见到佟玄机有点不好意思。佟玄机转身出来,三人连忙跟在他背后。到篱笆处只见地上放着好几袋东西,松柏、青石正在搬动着,三人连忙相助,原来佟玄机买了好些食物,以及箭矢等物。
虞美玉问道:“先生没睡?”
“山人几天不睡也不打紧,要准备的事,都已办妥,吃仮之后,尚有时间休息。”佟玄机倒是十分镇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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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星月满天,江风吹来,甚是凉快,佟玄机明知今夜有敌人,却仍然坐在凉亭里,与松柏弈棋。
  凉亭、花树、油灯、羽鸟,佟玄机从容不迫,一派逍遥,反而松柏双眼不时偷望着远处。
  佟玄机七羽扇在他头上打了一下,“弈棋与练武一样,最忌分神,你东张西望作甚?”
  松柏吶吶地道:“师父,师弟回来了。”
  佟玄机一回头,果见青石气急败坏地跑回来,忙问道:“来了么?何以如此狼狈?”
  青石喘着气道:“师父,来了……来了好多人,怕有七八十个。”
  佟玄机冷哼一声,道:“来的若是庸才,无异草木,何惧其多,有几员大将?”
  “这个……弟子就不清楚了,他们已至村口。”
  “饭桶!”佟玄机斥道:“快去通知他们到地窖里去,你也不用出来了,松柏,继绩下棋,不可露出一丝迹痕,以免让人有所发觉。”
  “是!”松柏力持镇定,但神态始终不大自然,佟玄机似无事人般,轻摇羽扇,下棋如飞。
俄顷,已闲到一阵脚步声,松柏低声道:“师父,他们到了。”
佟玄机侧耳听了一下,再瞪了徒弟一眼,继续下棋。半晌,佟玄机忽然转身道:“何方朋友夤夜造访,请恕佟玄机不知,有失迎迓。”
  话音刚落,火光突亮,只见外面站着三十多个人,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片,亮着十多根火把,瞧人数,大概尙有一些埋伏在四周。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道:“佟玄机,请开门。”
佟玄机看了他几眼,道:“对不起,门板上已贴了道通吿,何况你我本不认识。”
那人哈哈一笑,“谁说你我不认识?去岁在秦淮河畔曾经共事过。”
佟玄机目光一亮,问道:“未知阁下是那一位?”
  “老夫乃飞天蝙蝠易天福。”
  “哦,原来是一号,失敬失敬。”佟玄机道:“去岁之事,早已了结,未悉阁下今日登门,尙有何指敎?”,
  易天福仰头打了个哈哈:“这是阁下待客之道?”
  佟玄机向松柏打了个眼色,道:“还不进去捧茶出来。”松柏知机,连忙进内。
  易天福道:“佟玄机,你莫非要咱们站在这里喝茶不成?”
  “对不起,山人并无邀请贵友,若是易兄一人拜访,山人自然欢迎,如今声势汹汹,似不怀好意,山人怎会有开门挹盗之理?”
易天福脸色一变,沉声道:“佟玄机,你既然号称‘神算子’,便该知道老夫今日登门,绝非来喝你的茶的。请你开门,那是给面子,你莫敬酒不吃吃罚酒。”
“山人脾气硬得很,阁下不谈清楚绝不开门,宁愿被杀,也不宁愿死后被人讥我神算子,浪得虚名。”
  “好好!”易天福怒极反笑,道:“当日咱们共同行事,本该是个秘密,为何事后诸人接二连三被杀……”
  佟玄机截口道:“此事山人正欲问你,盖只有你知道咱们的底细,若同伴被杀,九成是阁下的杰作,这倒咬一口的做法,甚不高明。”
  易天福勃然变色,道:“佟玄机,分明是你将咱们的身份吿诉清廷的,你有胆做,为何无胆承认。”
  佟玄机大笑:“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山人无意与疯狗说话,诸位请便,恕山人失陪了。”说着转身就行。
  只听易天福大声道:“站住,佟玄机,别人惧你,但老夫却不怕,你看我带了这许多人来,便知不会空手入宝山,你知机的便束手就擒,若咱们查明你是寃枉的,自然不会为难你。”
  佟玄机冷笑一声,道:“看来山人只能到阎罗王那里方能洗脱不白之寃了,多谢阁下好意。”
  易天福道:“既然你执迷不悟,老夫亦不再顾忌了,上!”他背后那些大汉立即冲前,有的推篱笆,有人索性跳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佟玄机,抓起一把棋子,脱手一甩,将其当作暗器抛射出去,佟玄机的功力虽未臻飞花摘叶能伤人于无形的境界,但那些琉璃棋子,份量不轻,射在那些大汉身上,痛得他们怪叫起来。
  那把棋子一脱手,佟玄机人亦如飞鸟般,向土房子大门射去,易天福咬牙道:“不许放过屋内一个人,佟玄机,你是已煮熟的鸭子,难道还能飞上天不成,老夫把你的土房子摧毁,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还要你什么神算鬼算的。”语毕他挥军一涌而入,并着人打开大门,谁知大门并未上闩,一推即开,厅里无人,易天福又着人到后堂去找寻,自己挥军殿后,可是大汉们捜遍了前堂后居,都找不到一人影,他惊讶之下,立即令手下去外面査询,得到的消息是他们不见室内一人溜出去。
  易天福嘿嘿冷笑,“料这小小的土房子,能撑得什么风雨,给老夫仔细再搜査一下。”他一脚把一张椅子踢开,大声下令:“一定要找到他们师徒。”
  “八臂哪咤”尤多泰道:“总堂主,这姓佟的鬼主意最多,不好对付,可得小心一点。”
  易天福怒道:“难道你们怕他?哼,他还不是个凡人,枉你还有八臂,他才两臂哩!”
  尤多泰又愧又怒,碍于他是上司,不敢出言顶撞,只好垂首退后。易天福又道:“尤兄,请你带几个人到后花园处搜索。真找不到的话,便放一把火,将这乌屋烧光。”
  尤多泰奉令而去,可是他刚去不久,后堂便传来一阵惨叫声,易天福如离弦之矢般,向暗廊飞去,当他刚踏上暗廊,厅里也传来一道急促尖锐的叫声。
  易夭福怒哼一声,双脚一动,身子向后倒飞回厅,只见两名手下倒在地上,另外几个则惊恐诧异地四处张望。易天福见那两名手下喉头中短矢,大声问道:“箭从何来?”
  那几个大汉嗫嚅地道:“属下不知道……”
  “饭桶!”
  “报吿总堂主,”一个大汉由后堂匆匆赶来,道:“刚才有几位弟兄被射中,可是咱们却找不到人,也不知箭从何处射出。”
  “再捜!”易天福抬头望一望棵上,那里只有一只蜘蛛在结网,忽然他心底泛上一股恐惧之情,觉得自己好像飞蛾陷在蜘蛛网中般,他突然叫道:“大家小心,再找不到人便放火烧房子。”
  俄顷又有人来报吿后花园处也有人中箭,易天福急忙又道:“大家退出去,放火!”
忽然有个尖细的声音道:“总堂主,他们师徒共才三个人,咱们却有八十人之多,何事道般慌张鲁莽,只须大家联群结队,对方的偷袭,自然起不到作用。”
“是是!”易天福厉声道:“你们听见没有,”他猛一抬头,恰见一只灯娥飞进蜘蛛网中,正在拼命挣扎,可是始终挣不断蜘蛛丝。
  正在悚然中,只见尤多泰惶急而至,“总堂主,此处似有地窖,适才有位弟兄只见假山小洞中有箭射出,但里面又没有人。”
  易天福急道:“快带老夫去看看。”尤多泰带他到后花园,谁知又添了几具尸体,易天福下令将假山推倒,不料那假山竟然如生了根般,任由他们如何用力推,都不能动之分毫。
  易天福怒不可遏,喝道:“放火烧!”
          *       *         *
  就在此刻,一棵松树上又有一排弩矢射出,几位推假山的大汉应声而倒,尤多泰见手下未曾交锋已死伤了十多个,暴跳如雷。
  人群中又传来那个尖细的声音,“总堂主,且慢放火,将那棵松树锯断,不难找到地窖入口。”
  易天福本是个城府深沉的人,刚才被佟玄机激得他失了常态,这时候才蓦蓦地冷静下来,高声道:“大家小心提防,留意四周,先将大树砍掉,尤堂主,请你叫董堂主把包围圈缩小,一定要将他们迫出来。”
  尤多泰跳出篱笆,刚要去找“双枪”董龙,不料双脚一落地,忽然直陷下去,只剩下一道惊呼声。
  易天福骤失一员大将,仍然沉住气,道:“大家冷静一点,传使斧的弟兄砍树。”他一跃而起,站在屋顶上,四面观察,前堂那边又传来一阵惨叫声,他不为所动。
  俄顷,“双枪”董龙已闻报带人而至,.围住篱笆,有几个使斧头的汉子,挥动斧头,用力砍伐那棵松树,众志成城之下,松树“轰”地一声倒下。
  易天福从屋顶跃下,亲取一根火把上前察看,松树中空,足可容一个瘦削的人出入,但下面并无洞口,只有一块青石板,他又令手下撬石。
  不―阵,石板已被撬起,下面露出—个圆洞,足可供人出入,易天福大笑:“佟玄机,你死期到了。”下面没有应声,易天福又道:“用烟攻。”
  那尖细声音的汉子,戴着一张面具,闻言赞道:“烟攻妙不可言。”刹那间,那些大汉们纷纷抛下青翠的树枝树叶,最后又抛下火把,未几,一股白烟即至洞口冲了上来。
  尖细声音戴面具的汉子道:“先将石板压住洞口,再找另一个通口。”恰在此时有人来报,前院假山亦有人影,当下,戴面具的汉子带着董龙赶去前面,果然又找到假山下的出入口,于是依法炮制,用烟进攻,欲逼下面的人上来。,
*        *       *
方斗山等人不断伺机用弩矢偷袭,射杀了二十多人,众人见此法奏效,都雄心勃勃。
虞美玉问:“先生,咱们在什么时候才上去与他们决战,再杀下去,恐他们心寒,会溜掉。”
  佟玄机笑道:“不用急,他们不会这么早放弃的。”话音刚落,松柏来报,上面在撬石板,佟玄机连忙赶去,同时间回首道.,“两位到前院那里施袭,小潘留在中院。”
  佟玄机刚走了丈余,又见青石喜孜孜地来报!“师父,有个高大汉子被弟子弄了下来,陷在网中!”
佟玄机留下松柏,随青石到后面,果然见到尤文泰被一张大网凌空吊住,不着边际,他猛蹬猛踢,那张网子又坚又韧,挣开不得,反弄得摇晃不已,一见佟玄机便叫道:“快放我下来!“
佟玄机道:“青石,你陪他耍耍!”青石兴致勃勃地走过圭,双掌一推,尤文泰连人带网,凌空摇晃,乐得青石拍手大笑,尤文泰骂声不绝。
佟玄机被骂得火起,道:“青石,用梅花钉射他屁股,看他还敢骂不!”
就在此刻,又见松柏跑过来,气急败坏地道:“不好啦师父,他们用烟攻!.”
佟玄机忙道:“快去看看!”尚未走到那里,双眼已被白烟刺得泪水直流!他只提防对方用火攻,没想到易天福改用烟攻!
“松柏,闭着呼吸到前院去,由那里上去!”
可是当他们走到前院下面,方斗山和虞美玉也正赶来,不断地呛咳着。
“佟先生,他们用烟攻!不如由井口那里出去吧!”
  佟玄机也乱了心神,道:“那两条路,恰被烟火封住,去不得也!”方斗山也急道:“如此须速想个办法,否则大家必死在此处!”
  虞美玉道:“大不了上去与他们拼命!”
  松柏道:“师父,咱们由中院上去!”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佟玄机立即打开中院的出入口,上面就是客厅。
  佟玄机道:“趁他们尚未发觉,咱们先分开用弩箭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当下六个人分为两组,一组去前堂,一组去后院。
佟玄机向两个徒弟挥挥手,自己振衣跳上屋顶,谁知他一露身,便为下面的人发觉,“总堂主,有人!”
佟玄机双手的弩弓立即发射,进种弩弓毎次只能发三枝短矢,可惜因为被人发觉,只射中了两个人。
  易天福长笑一声,亦振衣飞起,道:“既然来了,还想跑么?”不料他身在半空,忽闻一阵“沙沙”声响,心头一惊,低头望去,又见墙角那里飞来六枝短矢,忙不迭掣出长剑挡格,佟玄机却在此时,由屋顶上向他射去!人未到,双掌已先涌出两股凌厉的罡风!
  易天福大惊,忙不迭凌空一个翻身闪开,谁知青石的一简喷针早已等着他了!“嗤嗤”声响中,但闻他怪叫一声,跌落地上,险些栽倒!
  佟玄机亦落地,立即向他展开攻击,他用的是一根判官笔,易天福双腿被喷针射中,行动大受影响,被杀得连连后退,急怒攻心地唱道:“你们都死了不成?还不上来助阵!还有,将偷袭的人,挖出来!”
  松柏和青石仗着地形熟悉,两人早巳躲在中院的松树上,那些大汉分成两组,一组助易天福,一组去捜索。
  佟玄机眼见即将得手,却眼白白被那些大汉救下了易天福,甚感可惜,无奈此刻自身难保,只好放弃追击。
               *    *    *
  方斗山、虞美玉和潘湖三人悄悄赶到前院,首先把手上的弩箭射出去,一片惨叫声中,倒下了一大片人。三人抛下了弩弓,向前扑去。方斗山忙道:“咱们互为角,不可分开。”
  三人结成一个三角形的阵势,那些大汉将他们团团围住,却不展开攻势。方斗山又低声道:“不可焦急,不可妄动,敌动我才动!”
  董龙道:“虞美玉,你勾结方斗山,杀死同伴,今日尙敢抗拒,难道以为天下无人可制服你?”
  虞美玉道:“董龙,你不必多费唇舌,十一号杀手已供出了一切,人根本是你们杀的,想杀尽所有知情人,用心狠毒,老天爷也不会放过你们!”
  董龙笑道:“老天爷放不放过咱们,你们是不会知道啦,因为今晚咱们不会放过你们!”
  方斗山则目注那个戴面具的汉子,道:“巫溪,你不用装神扮鬼了,我一见到你的身裁,听到你的声音,便知道是你!”
  那人长笑一声,道:“本来我还不想自揭身份,不过对一位临死之故友,不免破例一下!”他随手摘下面具,果然正是巫溪,只是多了一抹短须。
方斗山道:“我只想知道你为何会背叛帮主!按说帮主对你不错,你不思报答,也不该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对付他!”
巫溪嘴角的肌肉牵动了一下,道:“你到底还年轻!年轻人只懂得做事,不懂得计较得失和收获!但我已不年轻,今年已三十五岁,你也知道我为天水帮流了不少汗,洒了不少血,但到头来只得到护法这个虚名!余百飞老奸巨滑,将你我由堂主提升为护法,明升实贬,不让你我再掌实权,这个你懂不懂得?”
方斗山微微一笑,随即道:“你不满意,大可以向他提出,也可以离开!”
巫溪忽然爆出一阵狂笑,“你至今仍然年轻!”这是一句贬语。方斗山当然听得出来,脸色亦是一变。
巫溪又道:“余百飞表面上对待下属似乎十分公平,其实谁也不能抝他的意思!假如我离开天水帮,他必然会宣称我是叛徒,然后派人杀我,此人既善于利用人才,又极端忌才,深恐有朝一日,咱们取其位以代之,所以我若不杀他,他必杀我!”
  方斗山回心一想,觉得巫溪所说也有道理,巫溪喘了一口气,说道:“还有,余百飞平日对属下们似乎做到大秤分肉,小秤分金,其实他暗中捜刮的财产也不知道有多少……”
  方斗山道:“那你也不必与其妻通奸!”
  巫溪嘿嘿笑道:“余日飞好色,但对家内的妻子却长期冷落,是他妻子先勾引我的,你相不相信?”
  方斗山咽了一口口水,再问:“汪氏如今在何处?”
  巫溪道:“巫某老实对你说,起初我是利用她,但她待我的确不错,所以我决定与她白头到老,你不必担心!”
  方斗山道:“原来你早有预谋,难怪会向帮主提出江南之行!”
  巫溪哈哈笑道:“而且故意在准备收拾“飞鱼帮”之时提出的!如此我便有半年时间准备了!方斗山我再说一句,我杀余百飞是不得已的,因为他迟早也会杀我,而杀了我之后,下一个目标便是你!昔年副帮主也是被他毒杀的!”
  “放屁,他是在进攻白水帮时中了毒镖致死的!”
  “那枝毒镖却是余百飞射的!当时我站在屋顶上看得分明!副帮主为人如何,弟兄们都知道,那真是没什么好说,况且他与余百飞结义兄弟,尙得此下场,更遑论你我了!方斗山,其实你应该感激我!”
  方斗山怒极反笑:“你要杀我,反要我感激你?何况余百飞死了,还有你,你与余百飞又有何分别?疑心重,心肠毒辣,只因恐怕被人知道你未死,便把那些根本不知情的人杀死!”
  巫溪脸色一变,道:“既然如此,你又怎会知道?”
“是你表弟吿诉我的,不过你放心,我已替你灭口了,你杀余百飞,我杀杨乐天,一报还一报大家扯平了!”
虞美玉直到此刻方道:“可是我一家几条人命却不能不报!”
巫溪退后几步,喝道:“董龙,今日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务必将此三人除掉,否则你也不用回去”
  董龙掣出双枪来,道:“弟兄们听令,在未有董某之命令前,不可动手!”话音刚落,他双枪骑出,将面前的两名大汉刺毙!众人尙在惊愣,董龙倏地又飞起一脚,将旁边的大汉扫倒,叫道:“巫溪,你还不动手!”
  巫溪叫道:“董龙,我待你不薄,你为何反我?”
  董龙大声道;“伴君如伴虎,刚才听了你的话和命令,董龙若再替你卖命,便是傻子!”
  巫溪长啸一声,道:“那位兄弟速去请易堂主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方斗山和虞美玉向他扑去,双剑齐飞,一左一右将他园在剑网中。
  董龙大声叫道:“兄弟们,散了吧,为他这种人拼命,完全不值得!”潘湖挥刀杀过去,与他并肩作战。
  巫溪高声道:“谁杀了他们一个人,赏银三百两!”那三四十名大汉只散了十来人,其他人都围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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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玄机虽然武功高强,但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他杀了八个大汉之后,自己身上亦受了几处伤,幸好伤势不重,尙勉强可支持。
  易天福在旁用磁石吸出梅花针,咬牙道:“老夫今日非亲手杀了你不可!”言毕仗剑加入战圈,如此一来,形势更加危殆。
  松柏和青石在树上将这情况看在眼中,心中大急,松柏低声道:“师弟,你引开他们,待愚兄去助师父!”
  青石振衣飞到另一棵树上,下面的人都见到,纷纷围过去,他年纪虽轻,但胆子颇大,仍躭在树上不下来。
  那些大汉之中,有几个自恃轻功好的跳了上去,青石一按喷筒机关,一蓬梅花针射出,两条大汉大叫一声跌落地上,松柏却趁这时候飞上屋顶,到后花园处,他见师父危险,立即将六枝弩矢射出,射杀了三个人!
  一个中年汉子仗着武功高,一跳而上,谁知松柏尙留有一手,顺手抛出两柄小飞刀,那中年汉虞不及此,应声栽倒地上!
  能让佟玄机瞧得上而收为徒弟的,又岂是蠢钝儿?松柏知道凭己之力,实无法救了师父,也不跳下去,反而跳落中院闪进房内,中院有人发现,又去追他。
  松柏利用地形熟悉,不断用暗器施袭。而那边厢的佟玄机压力并没有稍减,易天福又在他身上添了一剑,佟玄机觉得自己体力正在迅速消失中。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人跑来报称董龙造反,帮主被人围攻,易天福大惊,连忙带了一部分人赶去前面,佟玄机到此方可喘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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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斗山与虞美玉合斗巫溪,本有十足之取胜机会,奈何巫溪的手下很快便围了过来,反而陷于苦战。千载难逢之良机一逝,岂可再待?方斗山低声道:“虞姑娘,待我掩护你,你先跑吧,日后再寻机报仇!”
虞美玉道:“岂有此理,你将我看成什么人,要走就一齐走,要死便死在一起,少说废话!”
方斗山精神蓦地大振。可是任由他们如何拼命,终是难以抵抗得住,就在此刻,一阵马蹄声传来,如风而至,为首那两人赫然是廖智夫和马永前。
廖智夫高声道:“天水帮前锋在此,大军即到,若有人不想丧命于此的,速退,否则格杀勿论!”
  如此一来,巫溪那边的“长河帮”斗志登时涣散,廖智夫率人杀了过去,方斗山忙道:“不可放过巫溪!”
  与此同时,易天福加赶到,双方混战,方斗山令潘湖和马永前到后院去找佟玄机。廖智夫只轻装带来二十多人,但这些却是昔日“天水帮”之精英,双方一经接触之后,胜负立分。
  方斗山边将巫溪叛变的情况说了一遍,巫溪在围攻之下,心神大乱,道:“巫某可没有对不起你们!”
  廖智夫道:“余百飞搜刮的财产,本就是帮内弟兄的,你私自吞了,还说没有对不起咱们?”
  巫溪在方斗山和虞美玉双剑合攻之下,岌岌可危,须知昔日他武功只比方斗山稍高半线,又怎是他们两人之敌?“嗤”的一声,虞美玉的剑已在其胁下刺了一记,鲜血泉涌,染红了衣襟。
  巫溪忽然向后一跳,惨然地道:“停手,且听巫某一言!”众人住手,但仍然将他紧紧围住。“天不作美,巫某败亦无话可说,不过希望你们不要为难汪氏,也将财产留一点给她,否则我死后做鬼也不放过你们!”言毕横剑自刎!众人料不到他有此一着,都呆了一呆,易天福知道自己逃不过,也同样自杀,这时候,潘湖等人搀扶着佟玄机自内出来,只见他浑身浴血。虞美玉忙问道:“先生,你伤势如何?”
  佟玄机辛酸地一笑:“山人早说过,今日虽有凶险,却死不了!虞姑娘,山人只肯招呼你们几个人,其他人办了事,便叫他们离开吧!”他在徒弟搀扶下,返回内堂。
  方斗山问廖智夫。“堂主为何及时赶到?”
廖智夫道:“这一干人在江夏一带秘密活动,某早有所觉,早几天得知他们大举东进,正是惊讶间,小马回来了,某听了他的报吿,料想他们便是巫溪一伙,所以挑了二十四骑精兵赶来。”
潘湖道:“你们来迟半个时辰,也见不到咱们了!”
  廖智夫忽然向方斗山一拜,山呼为帮主,却为方斗山所止。“堂主切勿乱呼,方某已无意江湖生涯,至于天水帮的事,便由你处置吧!”廖智夫再三相请,方斗山却不为所动,最后只向他要了潘湖和马永前。
*      *      *
两个月之后,玄机庐在方斗山等人精心修葺下,巳焕然一新。只是篱笆外面,还多了两栋石房子,虞美玉与方斗山虽然分开居住,但佟玄机相信,虞美玉孝期一满,好事即偕。(全文完,凌妙颜ocr,锋竹芹叶校,首发古龙武侠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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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9-22 23:26:0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赞  杀手传奇系列也开始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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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9-22 23:33:2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锋叶简直是速度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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