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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孤鶴

[录入] 秦红《无双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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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6 12:26: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五章 美人心英雄胆

  原来当门而立的,既不是东剑,也不是红娃,而是一个手挂念珠的六旬老妇人东剑的妻子。
  她仍是那一身朴素的炭布衣裳,仍是那一副冷漠的态度,只是此刻嵌在脸庞上的那一对眼眸比上次见面时更灼亮锐利,宛如两把利矢要穿透人心似的。
  “你是谁?”
  声音冰冷而不严厉,使人猜不透她心里究竟发怒到了什么程度,或者不关心到了什么程度。
  黄勃虽然知道她是一位虔诚的佛门信女,同时也是一位对自己丈夫和儿子的行为深表痛恶的老妇人,但却看不出她现在对于自己放倒她儿子的行动将采取何种态度,是以一时如何回答她的询问,大费斟酌。
  “你是谁?怎么不敢答话?”
  黄勃深深吸了口气,笑一笑,缓缓道:“令郎刚才已经道出了,夫人没有听到么?”
  她微微一点头,冷漠地道:“听到了,叫黄勃,可是老身不知道黄勃是谁!”
  黄勃又笑一笑,又缓缓道:“我是北掌、长白雪飘飞的门下,先后进入贵堡四次,第一次拐走了令侄女,第二次闯入无底谷,第三次救出五派掌门人,这一次来取回仙机武库,现在已经取到手了……”
  “啊!”她惊异的低呼一声,脸上霎时消失了冷漠之色,欣喜地跨上半步,急道:“快说,老身的侄女现在怎样了?”
  黄勃察言辨色,看出她对秋璇有着一份非常浓厚的关怀,心里暗暗高兴,便正容朝她拱手一揖道:“她现在和小可的师祖千面怪叟住在一起,过得很安适!”
  “小可?你几岁了?”
  “十九。”
  “你现在是化装的?”
  “是的。”
  “你相貌长得怎样?”
  “啊,这叫小可如何回答?”
  “唔,璇儿既愿跟你走,相信不会太丑……”
  “夫人——”
  “老身先问你,你当真喜欢她么?”
  “是的……”
  “打算娶她么?”
  “还不能决定,夫人。”
  “为什么?”
  “小可与堡主可能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那是什么仇恨?”
  “关于我爹爹的失踪!”
  “他杀了你爹爹?”
  “还不知道,可能无底谷那人——”
  “嘎,你以为无底谷那人是你爹爹?”
  “是的,夫人能否为小可释疑?”
  “唉……”
  “夫人,不能么?”
  “不,孩子,无底谷那人不是你爹爹,你不要胡思乱想!”
  “那么,他是谁呢?”
  “老身不能告诉你!”
  “那么,堡主的游龙剑法从何得来,夫人能说么?”
  “不,这都不能告诉你!”
  “夫人——”
  “对了,你把老身的儿子怎样了?”
  “只点了他的风府穴,夫人。”
  “唉,老身令晚在佛堂打坐时忽然心神不宁,故此前来探探他父子会怎样处置你,不想你竟是璇儿的朋友,现在老身再郑重告诉你一句,无底谷那人不是你爹爹,你以后不要再轻意入堡涉险,免得招致无谓伤害,还有,老身的妹妹只有璇儿一个女儿,你们既然两情相悦,你可以娶她为妻,但要好好爱护她。”
  她探手入怀掏出一本褐色小册子,扬手丢给黄勃,继道:“这是他们父子处心积虑想得到的东西,老身托你带出送给璇儿,你今晚既敢动手夺取仙机武库,相信已筹得出堡之法,不过万一道逢意外出不去时,这东西却绝不能落入他们父子手里,你能办到么?”
  黄勃接住飞到的小册子,只见封面上写着七个龙飞凤舞的草书:“庐山云海千字经”,心里甚奇,抬目望她问道:“夫人,这是甚么东西?”
  她轻叹一声,垂目道:“先严晚年悟出的武功!”黄勃不觉又低头看“庐山云海千字经”七个字,一面问道:“夫人的令尊是……”
  “庐山隐老郎镜如,当年武林三英的老大!”
  话罢,一片轻微的衣袂声飘然逝去。
  黄勃头急抬,老妇人业已不见,不禁心中一急,暗想她既是庐山隐老的女儿,必知当年天下无双剑屈信和神剑分光欧阳秉与杭州名妓聂幼卿三人之间的一段情爱恩怨,这一段武林秘史既无法由西刀嘴里获知,眼下岂可错过机会?
  念头一闪,脚下才起,突见房门口又出现了一个女人——貌美如花的丫环红娃。
  她满脸流露着惊喜之色,两手扶着门框倚立,睁着两颗深邃的黑眸低声呼道:“啊,我看错了,你原来不是一个可怜虫……”
  黄勃由于情势所迫,不得不采取猝然行动,一时不计隔房尚有她存在,这一见她到来,怕她开声喊叫坏事,当即右臂暗聚真力,慢慢向她走过去,寒脸沉声道:“你怎么不大声喊叫?”
  红娃敏感地缩退一步,带着恐惧的苦笑道:“别这样对待我,你不是一位很仁慈的人么?”
  黄勃不改冷峻之态,沉声再道:“我说你怎么不大声喊叫?”
  红娃凄楚一笑,垂首幽道:“我不知道,也许我一直在梦想着有这么一天……”
  黄勃看出她并非在说谎,心里深为诧异,不由展眉泛笑道:“我真不敢相信,你当真这样恨他么?”
  红娃掀起一丝冷笑,道:“也许我不该恨,因为我是他用银子买来的,他有权利!”
  黄勃走到她面前,托起她的下颏,注视她双眸一阵,放下手叹道:“好吧,我说过要带你出堡,虽然这对你我都很危险,但你如果不怕死的话,我仍愿意履行诺言!”
  红娃默望他半晌,忽地双目一闪,滚下两颗晶莹的泪珠,颤声道:“我不怕,只要你认为值得冒生命危险解救一个败柳残花……”
  黄勃一把拉起她的手腕,急道:“那么快走,你可知道由哪一条路下峰比较安全?”
  红娃双手反拉住他道:“只有乘坐吊篮一法,你能不能化装做他的模样?”
  黄勃皱眉沉吟道:“可以,但恐怕东剑马上就到了……”
  红娃回首一瞥房外,急声道:“他来时我设法支开他好了,你快化装!”
  黄勃哦得一声,迅捷跳回自床下拖出昏迷中的欧阳承剑,急急脱下他的外衣和佩剑,再脱下自己的鞋子取出易容颜料……
  他对于千面怪叟的易容秘法已有过四次的实验,其中第二次便是假扮欧阳承剑而得以畅行无阴的闯入到无底谷去的,故尔此时再着手装扮他,可说是驾轻就熟,一点也不觉困难。
  红娃候在房门口,一面向外张望,一面看着他抹掉脸上那副瘦削的嘴脸,现出一副剑眉星目的俊美面孔,这才体会到何以自己始终诱惑不动他,原来他那样年轻,那样英俊,他是一个卓越不群的少年英雄啊!
  她突然生起一股不可抑制的悲伤的羞愧,眼泪潸潸直流,以致东剑欧阳克昶来到身后仍然毫无所觉。
  东剑走到她身后,见儿子已不在房中,便停足开声问道:“红娃,承剑那里去了?”
  红娃被吓得大大一跳,惊叫了一声,倏地旋转身子倚在门框边,战栗着道:“啊,堡主您来了!”
  东剑两眼盯注她泪水纵横的脸,讶然问道:“怎么回事,你哭了?”
  红娃偏脸迅扫房中一眼,举手抚住胸口透气道:“嗳,吓了婢子一跳!”
  东剑修眉微锁,沉声道:“老夫问你怎么哭了?”
  红娃垂下头,颤声道:“婢子该,不该打扰马大爷……”
  东剑若有所悟,颔首展颜泛笑道:“唔,那个马棋士不要你么?”
  红娃头垂得更低,表示出一种默认的情态。
  “他此刻哪里去了?”
  “如厕。”
  “承剑呢?”
  “主母喊他去了!”
  “噫,她喊他去干么?”
  “婢子不知道,主母还吩咐说,堡主来了也请去佛堂一下。”
  “哼……”
  东剑低哼一声,转身走去,脚步声在院廊中消失。
  这时,房内床下爬出了业已易装成欧阳承剑的黄勃,他轻跳到红娃面前,低笑道:“我以为你要出卖我——他来了也不说一声!”
  红娃不暇作答,拉起他仓皇走出书房,三步并做两步地往外疾走。
  转弯抹角穿过几重庭院,最后走出到内院的大门外——
  夜空昏昏,月色沉沉,石钟楼上一盏气死灯散射着微弱的光亮,照映着巍峨而模糊的无双堡内院,显得格外的诡秘可怖。
  黄勃回头一眼这座震慑武林的建筑物,心里感到万分惭愧,自己混上此地已整整四天,但对这里的一切,依然茫无所知,有几次虽曾想夜出探探一下,都因怕影响骗取仙机武库而不敢轻举妄动,说起来自己未免太胆小,不过,差堪告慰的是,自己总算把仙机武库夺回来了,而且也在昨天中午参悟出了它的奥妙……
  “少堡主,您要下去么?”
  黄勃霍然清醒,定睛一瞧,原来自己和红娃已走到崖缘巨松下,那两个负责运送吊篮的黑穗剑手正朝自己躬身发问。
  “嗯!我有急事要带红娃下去,你们动作要快!”
  他边吩咐边抱红娃上篮,自己随后跨上去坐下,傲然举手一挥,喝令吊篮开动。
  两个黑穗剑手应声,赶忙旋动木轮,吊篮于是急速向悬空的钢索滑去,投入了空荡的黑夜之中……
  吊篮离开无双峰二十多丈,黄勃透出一口气,笑向红娃道:“刚才你骗东剑到佛堂去,那佛堂距离书房有多远?”
  红娃颦眉忧俱地道:“那佛堂在内院最后面,距离书房有半里,他要是不施展轻功,大概不会很快就发觉受骗……”
  黄勃惊道:“糟糕!他刚才就是施展轻功去的呀!”
  红娃花容遽变,不觉扳住他的肩膀颤栗着说道:“那怎么办?我们恐怕未到中院就会被他发觉了!”
  黄勃也暗暗着急,心想现在身处吊篮里,下临黑沉沉不知有多深的山涧,若然被东剑发觉,他只要把钢索打断,自己纵有三头六臂也非择个稀烂不可。
  红娃突然住他怀里倒去,咬牙说道:“我不怕,他追到了我,我死给他看!”
  黄勃态度极力保持镇静,含笑拍着她的肩头安慰道:“别说这种话,我还不会碰到过这么严重的事!”
  吊篮继续向下疾速滑落,眨眼工夫已滑出百丈之长,四面黑黝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现在大概有一半路了吧?”
  “我不知道,我只在八年前坐过一次,那次是上峰的,速度好像没有这么快!”
  “只要安全下到中院,我谁也不怕了!”
  “但愿菩萨保佑我们……”
  “哦,你也信佛?”
  “平日没有想到要信,现在倒想信了!”
  “最好不要信,否则恐怕会使你失望!”
  “怎么?”
  “菩萨不是专门供来救人于危难的,她阻止不了东剑把钢索弄断——”
  话声甫落,陡闻无双峰上传出一片急遽的钟声:“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警钟!这正是无双堡内院发现有敌的警钟。
  红娃毕竟是个弱女子,听到钟声身子一跳,抱住他骇然大叫道:“天哪!这底么办?这怎么办?”
  黄勃剑眉陡剔,立即推起她沉声道:“别怕,我背你,不论发生任何事,你只管闭着眼睛好了!”
  他刚背起她挺身站起来,吊篮突然停止下滑。开始反向无双峰慢慢升上去。
  乖乖!吊篮倒升?这么一来岂不要束手就擒了?
  他脑中电转之下,猛然双足一跺,纵出吊篮跃上钢索,脚踏着钢索一步一步往下走去。
  红娃惊叫一声,浑身像患了疾病似的发起抖来,嘴里连喊:“不……不……不……”
  黄勃反手抱住她的细腰,边走边哄道:“别怕,一点也不危险!”
  钢索向上游,他往下走,只觉得每一脚踏落钢索上,身子便不由自主的被拖带得直欲向前倾去,加上红娃的发抖,有几次险些被她抖出钢索,吓得冒出一身冷汗。
  “红姑娘,你不要发抖!”
  “不……不……不……”
  “天哪!不要发抖了,求求你!”
  “放下我!放下我!让我死吧!”
  她抖得更历害,抖得他信心大失,脚下寒气直冒,如临薄冰,滑不着力。
  就在此时,蓦然一声长啸划空传来,听声音似是东剑也踏着钢索追过来了。
  黄勃不由心里一慌,脚下忽然控制不住,一个摇晃,登时失去平衡,颠出钢索往下跌落——
  “啊哎!”
  红娃惨叫一声,两手本能地把他抱得更紧,黄勃吓得魂飞魄散,腾出右手要抓钢索,没有抓到,两脚拼命一蹬,往钢索勾去。
  勾是勾着了,然而两个人已变成头下脚上,活像倒挂的鸭子,被游动的钢索慢慢往上送,往上送,直如要送入烤炉似的。
  黄勃大为焦急,两手反取紧紧揽住红娃的腰肢,高声喊道:“红姑娘,快把脚勾上钢索!”
  红娃不作声,也不动。
  “快呀!帮帮忙,快把你的脚挂上钢索!”
  红娃依然不答不动,原来她惊骇过度,业已昏过去了。
  黄勃不料情形会弄到如此狼狈,暗想像这样倒挂着一直被送上无双峰让东剑擒住,岂不被他笑掉大牙?
  怎么办?将她丢下去吧?不!我既然答应救她,就得尽力救到底,纵然无力救她出堡,也不能反将她丢落摔死……
  “哈哈哈哈哈……”
  夜空中突然飘来东剑震人心弦的瞭亮长笑,听声音分明已追近到三十丈之处了。
  黄勃心一横,两脚开始运力摆动,身体借势像荡秋迁一般摇荡起来,摇荡着,摇荡着,猛可右手往后拍出一般掌风,上身顺势向空中爬起,飞去。
  飞上一丈高,即时提住一口真气,旋身蹴腿,旋出空中雪花步春风醉雪往钢索飘落,右足居然分毫不差的点落到钢索上。
  长白轻功冠天下,他终于完成了一次要命的尝试,化险为夷。
  这之间,东剑的笑声已逼近到二十丈左右,他心头一急,展开雪飘飞轻功,脚点钢索拼命向前冲去,打定主意宁可摔死也不教他追上。
  但他背着一个人,速度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东剑快速,只听东剑笑声越来越近,十八丈,十七丈,十六丈……
  “小子,停下来便饶你不死!”
  黄勃不予理会,一味向前飞纵,运目平视,只能瞧清面前十丈以内的钢索,十丈以外黑暗一片,根本不知距离中院的山峰还有多远。
  “黄勃,听到没有?停下来饶你免死!”
  ——鬼话!你骗三岁孩子么?
  “黄勃,你将仙机武库留下来,老夫保证今后都不杀你!”
  ——去你的吧!我黄勃才不领你的情!
  “嘿!真是不知死活,今晚你如能逃得出去,老夫佩服你!”
  ——好!我尽力试试,让你佩服一下!
  黄勃抱着死的决心,疾点钢索猛向前冲,捷如飞矢掠空……
  飞纵一阵,忽听东剑高喝道:“万总管,截住他,他是姓黄的小子!”
  ——什么?中院的山峰到了?
  黄勃百忙中赶紧抬目望去,不禁大喜欲狂,果然中院的峰头峭壁已呈现在眼前距离只有七八丈了……
  只见峭壁上那棵参天古松下站立着两个青衫老人,正是一剑惊神万森青和一剑饮血卜梦阳,他们听到堡主的喝声,一齐拔出长剑,紧紧把守崖边,准备迎头痛击的样子。
  黄勃纵至距离峭壁四丈,右手一探,拔出欧阳承剑的七虹剑,腾身跃起之际,手中宝剑往脚下一挥,锵然一声斩断钢索,人却毕直向崖上射去。
  他知道在自己爹爹失踪真相未明之前,这一手未免太过毒辣,但不如此自己却毫无生望,所谓生死关头,顾不得许多也。
  那卜梦阳和万森青一见黄勃挥剑斩断钢索,眼看着堡主向山壑摔落,不禁大惊失色,那还顾得拦截黄勃,同时抢起松下的另一端钢索,忙着要下山壑解救。
  “别管我,你们快截住他……”
  东剑的喝声由峰下的空中遥遥传上来。
  两个白穗剑士同声一哦,身形才转过一半,头上飕然风响,黄勃已飞越上崖,电射般投入万桃阵中去了。
  万森青厉喝一声,当先飞步入阵,卜梦阳随后飞进,一路直追。
  黄勃虽对万桃阵的玄妙已有认识,但因夜黑视界不远,步法亦远不如他们熟练,故此入阵不到十丈,已被他们抄路截住。万森青尚未与他交过手,不知历害,一马当先挥剑便攻,刷!刷!刷!一口气劈出三剑之多,势如怒涛排浪,寒风激荡,声势极是惊人。
  黄勃举剑相迎,从容化开三剑,轻笑道:“算了吧,你们还是赶快去捡尸要紧!”
  卜梦阳扑上扬剑联攻,剑剑攻向黄勃背上的红娃,采取扰乱敌心的战略。
  黄勃大为愤怒,手中七虹剑一翻一吐,使出一招游龙吐珠点向他胸前巨阙穴,大喝道:“游龙剑法来了,有种的别退!”
  卜梦阳上次与卢百铸联攻他时,双双伤在他的游龙剑法下,直到今天,卢百铸的伤势仍未痊愈,这时瞥见他又施出剑圣绝学,心有余悸,那敢不退,慌忙舞剑护住胸部,拧腰滑步往左掠出三丈开外。
  黄勃哈哈大笑,又一招游龙舞爪近退万森青,边战边走,往万桃阵中步步退去。
  双方激斗一会,两个白穗剑士自知不能与他作正面交锋,于是互打暗号,即时改变战略,分左右穿梭于万桃林中,游绕偷击,稍进即退。
  “呔!你们非要逼我杀死你们不可么?”
  “嘿!”
  “嘿!”
  依然是游绕而攻,左一剑,右一手的由林中刺出,时隐时现,诡谲莫测。
  黄勃心头焦躁,长啸一声,无极真气突发而出,长剑横扫直劈,盲目乱挥,剑气所到之处,桃树纷纷断倒,势如破竹。
  乱挥之间,陡闻林中数丈外有人发出一声痛哼,随听远处的卜梦阳开声问道:“老万,怎么啦?”
  数丈外的万森青遥答道;“这小子的剑气捉摸不定,我腿部挨了一剑!”
  卜梦阳大声道:“快躺下,我去命他们打钟喊老焦和老方回来!”
  黄勃一听大喜,暗喊:好啊!快去,等我闯出万桃阵,你们再统统过来吧!
  他停止挥剑,凝神谛听,果然有一片衣袂带风之声渐远而去,当下连忙按照熟记的步法加紧疾走,脚下左三右七,忽纵忽横,直走了顿饭工夫,方才绕过中院,来到下峰的螺形石径前。
  石径前,那个新白穗剑士丁景隆正率领着十个黑穗剑手执剑排立,他看见少堡主背着一个女人飞出万桃阵,连忙收剑躬身问道:“少堡主,现在敌人在哪里?”
  黄勃本待挥剑攻出,闻言一怔,随即举剑一指万桃阵喝道:
  “还在阵中,你们快进去!”
  丁景隆恭应一声,扬剑领着十个黑穗剑手起步欲去,忽见对面数丈外的万桃阵突然踉跄走出了一剑惊神万森青,他左手按在鲜血汩汩的左腿,紧绷着淡金脸大喝道:“快围点住他!他是假的!”
  丁景隆“哦”一声,抢步扑上吐剑疾刺,十个黑穗剑手也呐喊着纷纷动手,霎时十一把剑锋交错齐出,白练虹飞,围着黄勃展开猛烈攻击。
  黄勃怕伤及背上的红娃,急忙发出无极真气护住她,一面剑腿并施,敌住十一人大战起来。
  激战间,只听一剑惊神又高声道:“你们快退出一人去打钟召唤焦、方两位教练回来,他们刚才赶往天阶峰去了!”
  丁景隆喝令一个黑穗剑手退出,接着大声问道:“万总管伤势怎样了?”
  万森青干笑两声道:“不妨事,我包扎一下马上就去!”
  丁景隆向黄勃劈出一剑,又道:“卜总教练呢?他怎么不见了?”
  万森青蹲身包扎着伤口,抬头回道:“他被那小子暗算受伤,现在尚在阵中调歇!”
  黄勃心中大奇,边战边忖道:我几时暗算他了?他刚才明明离开万桃阵说要回中院命人鸣钟召唤另两个白穗剑士么?怎的诬赖我暗算他?嗯,莫非今晚另有神秘人物偷进中院来?但他为何要暗算卜梦阳?是不是在阻止他回中院鸣钟传警?如果是的,这倒像在帮我的忙了,这人会是谁呢?
  思忖之间,中院石楼上钟声大起——
  “当……当……”
  丁景隆等十人听到钟声,不由得个个精神一振,攻势顿时一紧,勇如生龙活虎,剑招连绵而出,咄咄逼人。
  黄勃原不想杀人,这时见他们死缠不休,气恼之下,不觉勾起杀机,挺眉怒喝道:“呔!你们再要碍手碍脚我可要杀人了!”
  丁景隆等自恃人多,哪会信他,不但闻言略无惧色,反而加紧攻逼,厉喝暴叱,剑如雨下。
  黄勃忍无可忍,陡然长啸一声,七虹剑撑空一搅,游回而下,无极真气透剑运出旋身猛挥,一剑同时劈向身围十个敌人。
  游龙剑法辅以无极真气,威力当世无匹,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剑光一闪,场上惨声随之四起,围攻的黑穗剑手有三人头颅离颈飞上半空,另有两个被拦腰斩断成两截,刹那间血箭迸射,内脏鲜血流满一地。
  丁景隆和四个侥幸逃出险招的黑穗剑手瞧得心胆俱裂,哪敢再战,拖着长剑仓皇倒退了十多丈,个个面如土色。
  黄勃也不道自己的一招游龙现形竟同时杀死五人,眼看三颗血淋淋的人头飞上半空,地上的五具尸体个个在抽动发抖,惨烈情景触目心惊,连自己也吓得寒毛竖立,心头狂跳,不敢多看,背着红娃没命地向峰下飞逃。
  黄勃急急慌慌,奋力狂奔,逃入迷魂山阵,再闯过千松阵,奔到将近外院大门的广地上,蓦然——
  阴黯的月光下,突见东剑欧阳克昶静静的巍立在堡门下,两眼放射着愤怒的火焰,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脸泛狞笑!
  黄勃即时刹住脚,长剑横胸,运功严阵以待,他刚才挥剑斩断钢索时,就曾猜测多半摔不死他,可是却没料到他会在自己即将逃出堡的一刹那突然出现挡住去路,这简直是存心刺激自己,要叫自己空欢喜一场么?
  东剑狞笑着,微微一抬下巴,静静说道:“现在你自己想想看,自信逃脱得了么?”
  黄勃暗吸一口真气,努力装出一副泰然无惧的神色,掂一掂手中七虹剑笑道:“不必想,一定闯得出去!”
  东剑仰天狂笑道:“好小子,你凭什么呢?”
  黄勃又掂掂剑笑道:“凭这把剑,不可能么?”
  东剑迈步直向他走过去,哈哈大笑道:“好极!老夫现在给你一个答覆!”
  黄勃觉得再不放下红娃,今晚可能真得横尸无双堡,心念一转之下,立即把红娃放落地上,执剑迎上几步,暗蓄十二成无极真气于右臂之间,准备迎接一场自己进入武林以来未曾有过的激烈苦战。
  东剑走到他面前三丈处站住脚,阴沉一笑道:“最好还是你先动手,免得让人笑话!”
  黄勃耸耸肩笑道:“我倒希望能让你天下无双剑客先,输了也痛快!”
  东剑纵横武林数十年,自三十七岁起即一直保持天下无双剑客的宝座以迄今日,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这一听黄勃居然要让自己先动手,只气得目裂发张,再也不顾身份问题,扬眉怒目厉喝一声,倏然抢步直欺过去,手起一掌横切黄勃面门,掌势翩翩如蝶,劲风充塞,快逾电掣。
  黄勃哪敢怠慢,挫腰滑步疾闪至他左侧,剑走偏锋疾翻猛吐,潜挑他劈到的右臂,同时左手五指一曲一张,弹出五缕指力暗暗打向他胸前五处大穴。
  这一剑五指都不属于游龙剑法和梅花指中的所有招式之内,连他自己也喊不出名堂来,只觉要反击对方诡异绝伦的一掌,只有这样打较为适切而已。
  哪知他剑指甫出,东剑突然冷冷一笑,右掌忽撤,身形一晃一闪,迅捷无伦地反抢到他的身后,抬起左掌翩翩往他后脑壳拍去,掌公认蝴蝶,飘忽莫测。
  黄勃心头一惊,急施雪花步跃出三丈,转身待要举剑攻出,陡见东剑右掌翩翩然跟踪而至,倏忽间已拍到自己面门不及五寸,掌风逼面生寒,带有一般阴柔古怪的劲力迫得人几乎无力摆动身子。
  这时欲避无及,情急之下,顿生同归于尽之心,右剑左掌真力发足十二成,左掌迎击他的右掌,右剑拼命往他心窝送去,闭起眼睛大叫道:“来呀!咱们一道见阎王老爷去!”
  拼命招式一出,发觉石沉大海,连忙睁眼瞧去,只见东剑已飘然退后一丈余,落地哈哈大笑道:小子,北掌、长白雪飘飞只教你打出这种招式么?”
  黄勃心中暗暗惭愧,假装听不懂,讶然道:“咦,这种招式又有什么不对?”
  东剑鄙视一道:“没有什么不对,只是跟懒驴打滚差不多!”
  黄勃暗暗好笑,忖道:你东剑若想在嘴巴上找便宜,那你打错算盘啦!
  轻咳一声,耸耸肩笑道:“你欧阳老儿可是说我打出的招式太拙劣?”
  东剑颔首讽笑道:“不错,简直拙劣至极!”
  黄勃哈哈大笑,说道:“诚然诚然,这是因我用的招式因人而异之故,跟高人打架,我打出高明的招式,跟低手打架我打用拙劣的招式,就像晏子使楚一样:《贤者使贤主,不肖者使不肖主》是也!”
  东剑自恃要毙他易如反掌,故此怀着一种猫玩耗子的心情意欲讥讽他一下,但这时听他反唇相讥更是巧妙尖刻,可就有些耐不住火了,收起轻松笑脸换上愠怒冷笑道:“依你说,老夫属于不肖之流了?”
  黄勃点头笑道:“如其不然,我的拙劣招式怎能将你欧阳老儿迫退?”
  东剑眉宇间杀气大炽,阴沉嘿笑道:“那么,从现在开始算,老夫百招之内如杀不了你,天下无双剑客的头衔让你!”
  黄勃从他刚才打出的掌法上已看出他除自创闪电十三剑及身负游龙剑法之外,果然另怀有奇学,自知目下很难把握接完他一百招,但自己嘴硬在先,这会岂能示弱。只好硬着头皮点头爽朗一笑道:“一言为定,请!”
  请字甫出,忽见右方千松阵飞出白穗剑士丁景隆,他扬剑飞扑而来,老远便大声叫道:“堡主,这小子杀了我们堡中五个黑穗剑手!”
  东剑闻报脸色陡沉,双睛凶芒暴射,举步朝着黄勃一步一步逼过去,一面摆头向丁景隆沉声道;“好!你先将那个贱婢带回中院!”
  丁景隆恭应一声,折向黄勃身后的红娃扑过去。
  黄勃大急,顿足飘退到红娃身畔,举剑一指直扑过来的丁景隆怒喝道:“姓丁的你再过来一步看我不宰你!”
  话刚喝完,眼前掌影已现,东剑诡异绝伦的掌法又制翩然拍到,劲风锐啸,显然已聚集全身功力手掌上。
  黄勃虽然在朝丁景隆发话恐吓,暗中已有戒备,这时瞥见东剑掌到,不慌不忙翻剑使出一招游龙吐珠,疾然点向他脐下关元穴,剑气如缕,波浪急进。
  东剑面色微变,但身手毫不慌张,只冷嘿一声,掌势略撤,翻腕以掌背拂出一般阴柔真力,同时脚下移宫换位,身形一扭一颠,避过了游回莫测的剑气,再次反抢到黄勃左侧,又一掌翩然而出,拍向他的腰间章门穴。
  黄勃旋身滑步,左掌打出橐龠掌中的祝群升天,右剑绕腰一匝游回再出,游龙入水疾然向他双脚挥去。
  这一旋身反击,动作快捷异常,但他剑掌才递出一半,忽听东剑惊“噫”一声,定睛瞧时,他已飘身退出四丈开外,正满脸惊异的瞪着自己打量。
  ——怎么回事?我这两招不都是你欧阳老儿见识过的么?何必这么惊奇?
  ——不对!他不是在看我,他在看我身后……
  黄勃晃身横飘寻丈,掉头一瞧,不禁失声惊“咦”,也自楞住。
  原来那个白穗剑士丁景隆,此时俯身张臂做势欲抱地上的红娃,可是却没有抱她起来,只是那样一直弯着腰张着手臂,一动不动,分明被人点住穴道了。
  无双堡白穗剑士均是当今武林的一流高手,如今竟有人在他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将他制住,来人武功之高当可想见。
  黄勃情知有人帮忙,心中暗喜,正要摆头搜视,忽然有一缕低如蚊鸣的细语袅袅传入耳中:“黄勃,要不要我帮忙?”
  黄勃心头一震,一时没听出发话人是谁,忙凝气传音问道:“是哪一位高人?”
  细语又袅袅传来:“降魔尊者沙独楼!”
  “啊!是您——身裹红毡的人?”
  “不错,要不要我帮忙?”
  “要!要!长老请快现身!”
  “不必急,咱们先来个谈判!”
  “谈判?”
  “嗯,要我帮忙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马上带那个姑娘离开,不准逗留,不准偷看!”
  “这……何必呢?小可很想再和长者谈谈……”
  “那么,再见!”
  “不——长者慢走!”
  “怎么?”
  “小可走就是,不过长者可否回答小可一个问题?”
  “咱们的问题,上次都在河州卫谈过了!”
  “不,小可想请教另外一件事。”
  “说说看!”
  黄勃开口要说,蓦见东剑满面杀气的朝自己猛扑过来,赶忙飘开三丈大声道:“欧阳老儿稍安毋躁,容我和老朋友说句话再打不迟!”
  东剑正因听不出他在跟谁传音对话,闻言勒住扑势,眉峰跳动着森森煞气,嘿嘿冷道:“说!他是谁?”
  黄勃摆手笑道:“我马上请他出来和你见面,你现在先别吭气!”
  说罢,又凝气发问道;“长者现在藏身何处?”
  身裹红毡的人细语丝丝传来:“在千松阵中!”
  “长者能不能赢他?”
  “你小看我么?”
  “不不,小可是随便问问……”
  “哼,我看你自从进入江湖后,谈吐举止都愈来愈滑头,愈来愈流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了!”
  “啊啊,长者何以对小可的品行这么注意?”
  “我只是不希望亡友的儿子走入歧途!”
  “长者请放心,小可无时刻不在自勉自省之中……”
  “你说要问一件事,现在赶快问,东剑已经不耐烦了!”
  “是,小可要请教的是:长者认不认识无名老人?”
  “认识!”
  “谢谢,现在长者可以出来了!”
  “且慢,你问这事何意?”
  “嘻,我师祖眼下还在黄岩县等小可的消息,小可这就可以去问他老人家……”
  “问他什么事?”
  “他老人家总该知道我爹爹曾经结交过几个朋友!”
  “哼,别徒费心思,你师祖不会认识我!”
  “糟糕,东剑扑过来了,长者请快出来!”
  “可以,但你如不马上离开,我可要走路不管了!”
  “是——”
  最后一句未完,东剑已骤然一掌直劈而到,掌法突然一改飘忽阴柔之路,推出了一股强烈狂飙,疾如闪电,猛若奔雷。
  今晚是他天下无双剑客一生最愤怒的一次,他万想不到自己终生打雁,今朝竟反被雁啄了眼睛,对方一个毛头小子设了一个图套,而自己竟然往那圈套钻,老远去请他上到内院来,让他毫不费力的骗去仙机武库,又被他救下一个背叛的丫环,杀死堡中五个黑穗剑手,现在他当着自己面前耸容与人传音对话,一点二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这一连串的败绩如果传扬到江湖上,天下无双剑客成了一个什么人物?无双堡成了一个什么地方?
  羞怒交并之下,数十年修为倾力发出,端的猛如怒海狂涛,一见而知他已立下非制死敌于死命不休的决心。
  黄勃尽管身负武林至高无上的无极真气,但见他推出的掌力其凌厉的程度竟是生平谨见,不由心头大慎,那敢攫其锋芒,慌忙脚施风卷残雪飘身往旁急掠开去。
  掠开不到五尺,只听身侧轰然一声巨响,先前立足之地,已彼东剑强烈无匹的掌力击成一个三尺多深的土坑,一时生土暴飞,余劲环射,被震得站立不住,颠出五六步。
  黄勃脚步沿未站稳,东剑第二掌又到,勉强避开第二掌,第三掌又接连卷至,每一掌都算准自己雪花步的去向,脚未着地下一掌便已袭到,别说还击不及,简直没有喘息的余地,不觉心头大骇,脱口高呼道:“喂!您快出来呀!”
  当东剑劈出第九掌的时候,黄勃正感应付艰难,突觉有一股绵柔力道将自己身子带出一丈开外,跟着耳听乒的一声暴响,抬目急瞧,只见东剑身形摇晃着连退三步方才站住,而在他对面三丈之处,也有一人脚步蹬蹬蹬蹬后退四步方始稳住身子。
  正是那个身裹红毡的怪人,他不知由千松阵中的何处走出,及时硬接下了东剑锐利无比的一掌。
  东剑瞧清了身裹红毡的怪人的模样后,忽然惊“啊”一声,面色避然变得惨白,两眼直楞楞地瞪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半天之后,他面肉抽动几下,终于努力并出了低沉的三个字:“你是谁?”
  黄勃赶紧摆头向红毡怪人望去,暗喊道:是呀!你是谁?为什么你一直不肯说出你的姓名?为什么你全身上下一直裹着那一条肮脏的红毡?
  身裹红毡的怪人透自毡缝里的一对精眸奕奕如炬,深深注视东剑一阵,忽然发出清悦平静的声调道:“不管我是谁,你天下无双剑客都不应该如此惊奇,你有没有自觉到你的‘惊奇’太过反常?”
  黄勃又赶紧摆头向东剑瞧去,暗喊道:是呀!你欧阳老儿有一身震世骇俗的武功,平日又空目一切,视天下武林人如无物,虽说眼前这位红毡怪人武功奇绝,形装怪异,但照你欧阳老儿的个性来说,实在不应该如此惊奇才是啊!
  啊!对了,被他禁锢在无底谷中的那个身裹黑毡的怪人,和眼前这位身裹红毡的怪人装束很相像,两人都把自己的身子紧紧的裹在一条毡子里,皮肤也都干瘦发烂,他一定是为这个而感到惊奇……
  思忖间,东剑业已恢复一副冷傲的神态,眸射电芒沉声冷笑道:“老夫的确很惊奇,因为这世上竟然还有一个老夫未曾领教过的高人,他衣着不伦不类,形状如鬼!”
  红毡怪人默然未答之问,黄勃忍不住大叫道:“不!我知道你惊奇的真正原因——”
  东剑修眉陡扬,不等他说完,厉喝一声,双掌齐扬骤然拍出两股猛烈狂飙向他全身卷去。
  这两掌同时发出,左掌正面击黄勃,右掌却在中途改变了方向,拍向他身左五尺外的无人地带,敢情他算准黄勃必往左方躲避,存心使他躲避时刚好碰个正着,以便一掌结果他的性命。
  果然黄勃一见他双掌齐出,直觉地感到此时只有往左方躲避最为妥当,心念电闪之下,双脚跟着离地而起——
  “向上跳!”
  一声急喝,发自红毡怪人的嘴里。
  黄勃悚然一惊,原已往左闪避的身形立时顺势一旋,螺转上升,冲高一丈左右,只听脚下又是反过来乒然一声巨响,身子顿被折激上来的掌风震得翻翻滚滚飞出二三丈外,落地颠出四五步才勉强站稳,抬目望去,东剑和红毡怪人距离已拉开到五丈之远,两人的身形都还在摇晃着。
  不问可知,东剑凌厉的两掌又被红毡怪人硬接下来了。
  两人功力大约半斤八两,谁也没有占到便宜,所以此刻都在运气调息,面默立不动。
  对峙一会之后,红毡怪人缓缓摆头转望黄勃,目露严厉光芒凝声说道:“如果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黄勃霍然回过神来,连忙朝他拱手一揖,顿足飞掠到红娃身边,俯身一把揽起她的织腰,拔脚便向堡门奔去。
  东剑哪容他逃出堡,仰天狂笑一声,身形横闪过去扬掌便劈,红毡怪人如影随形疾迎而上,登时跟他放手干了起来。
  黄勃抱着红娃跃过堡墙,脚刚落地,忽听堡中东剑厉声大笑道:“哈哈,老夫认出你了!”
  黄勃心头一震,欲待跳回堡中偷听,但一想自己与红毡怪人已有言在先,不得逗留偷看,此时若再入堡,对自己的人格,将是一个污点,何况红毡怪人功力深不可测,万一被他发觉,当真放手不管时,自己再想逃脱,恐怕此登天还难了。
  思念之间,只听堡中掌声呼呼,此外未再听到东剑发话,猜思两人此时激斗正酣,暂时不会对答,遂不再迟疑施展起雪飘飞往山下疾掠……

第三十六章 毒师父淫徒弟

  第二天。
  天刚破晓,黄岩县城门走进了一个腰悬红穗宝剑的英俊少年和一个容貌绝丽身穿丫环衣裳的女子,他们杂在赶集的人群中走入城内街道上,以致引起许多人的注意,不知是谁在他背后悄悄说道:“王老四,看到么,那一对是私奔的!”
  声音虽轻,但还是传入那个走在少年身边的美丫头耳朵里,她别脸含蓄的注视少年一眼,感伤地笑了笑道:“他们一定不会想到,我连和你私奔的资格都没有哩!”
  少年对此似乎极感难以回答,只微微一耸肩,默然苦笑笑。
  她幽幽一叹,两眼望向前方,凄笑道:“如果你真是棋客马天行,我倒会继续引诱你,可是现在不敢了,这大概是所谓自惭形秽吧?”
  少年回头看看身后,再回对她含笑道:“别这么说,我始终觉得你没有什么不对之处,否则我也不愿救你出来了!”
  她眼皮一垂,努力不使泪珠滚下,强颜笑道:“我真想不到这个世上还有一位愿意舍生解救一个荡妇的人——你真是一个旷古未有的怪物!”
  少年扬眉哂然道:“我不以为你是一个荡妇,你也别把我看做一个怪物!”
  她举袖拭去忍不住滚下的泪珠,轻笑道:“我不是荡妇,那应该是什么呢?”
  少年又回头望望身后,笑道:“应该是一个敢于向命运反抗的女人,或者是——旧礼教的叛徒!”
  她低头沉默一阵,凄楚一笑道:“除了你外,别人也会这样想么?”
  少年摇头道:“也许不会,但你大可不必把他们放在心上,因为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此你自己更了解自己!”
  她忽地咯咯脆笑起来,斜眸凝注他说道:“可是你不是比我自己更了解我么?我是被你发掘出来的呀!”
  少年再掉头望望身后,接着笑道:“啊!这么说,我仍算是个怪物好了……”
  她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惊异,也回头望望身后的街上,问道:“你怎么一连回头看,怕人笑话么?”
  少年靠近她身边轻声道:“不,我是在注意有没有无双堡的人跟踪追来!”
  她不由又回头看了看,畏俱地道:“你看有没有?”
  少年摇头笑道:“大概没有,不过除非是东剑亲身追到,其余的我都不怕!”
  她眼眸映出欣佩光亮,笑道:“你真厉害,连黑白双魔也不怕么?”
  少年失声一啊,抽一口冷气耸耸肩道:“我不是不怕他们,而是他们早就不在堡中,根本不会追来!”
  他们边走边谈,不觉来到一家食馆门口,少年星目回瞥一下身后街道,敏捷地拉着她跳进食馆。
  大清早食馆里还没有一个食客,他们上楼选了个临街的座位,向店伙计点过饭菜,美丫环探头朝街上看了几眼,转对少年惊问道:“你好像已发现有人跟踪似的,是吧?”
  少年点头轻笑道:“我第二次回头时,彷佛看见身后远远的有两个人影一闪而没,所以想在这里等一下……”
  她登时美脸发白,惊恐地道:“怎么反要等一下?”
  少年从容一笑,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师祖就在这城中的一家客栈里,我总不能把什么敌人引到他那里去,他已经无力和武林高手对敌了!”
  “可是……”
  “你放心,刚才那两人如是跟踪我们的,绝不丈能是东剑父子,也不可能是黑白双魔……”
  不一会,店伙计端上饭菜,他们开始吃食,吃到半饱,仍不见有何动静,美丫环芳心稍宽,忽地自个儿点点头,抿嘴笑道:“等一会见到上官姑娘,我要向她提出一个请求……“
  少年停止吃食,抬脸微诧道:“请求什么?”
  她将筷子撑住下须,迷眼笑道:“请求让我继续当个丫环——当你们定居下来的时候!”
  少年俊脸泛霞,冲口道:“不,不……”
  她美脸一愕,讶道:“怎的,你不喜欢上官姑娘?”
  少年颇为困窘,摇头道:“不是,不是……”
  她会错意,眼圈一红,黯然垂首道:“那么,我只配走一条路了……”
  少年惊问道:“哪一条路?”
  她脸一仰,努力装出轻装轻松的笑脸道:“我只好到杭州或金陵寻快乐去,我想他们不会不要我的!”
  少年大惊,不觉剑眉一锁,沉声道:“不行!”
  她默凝他片刻,然后低头继续吃饭,眼泪滚落碗里,一颗,两颗……
  “红姑娘,你应该回家找你爹娘!”
  “我很感谢你救我脱离无双堡,可是你似乎没有权利干涉我此后的行动吧?”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那样做,而且我这里有一百两黄金可以送给你带回家去……”
  “不!我死也不回家!”
  “唉!你何必这样决裂?”
  “你没听过虎不食子这句话么?他们如果真把我吃掉了,我倒不会恨他们!”
  “唉!好吧,要是上官姑娘愿意;你可以和她在一起,但你暂时不要用我们两个字眼来喊我和她一啊,有人上楼来了!”
  楼梯“登登”响处,走上来一位身穿花斑大袍的虬髭老人和一个衣着华贵的英俊青年,不是别人,竟是西刀米斯达和摧花郎君单飞云师徒两个!
  少年一见俊脸微变,美丫环一见失声惊叫:“啊?他真像——”倏然住嘴,敢情她意识到自己一个姑娘家在一个陌生青年面前喊叫乃是一件极为失态的事。
  西刀米斯达朝少年走过去,咧嘴狞笑道:“黄勃,果然是你!”
  黄勃疾忙挺身站起,双曾暗暗运聚真力,态度力持镇静,岸然一笑道:“米老前辈,今天早上空气清新凉爽,我希望在这饭馆楼上不会有什么意外事件发生!”
  西刀停步双袖一张,哈哈大笑道:“放心,要找你算账的是我徒弟!”说罢自顾在一张椅上坐下。
  摧花郎君单飞云登上楼时眉峰龙罩着森森杀气,但一瞧清和黄勃同桌的那个姑娘竟是长得那样美丽时,凶态倏敛,这时换上一副俊逸笑容朝黄勃踏上两步,抱拳一拱发出平和的声调道:“黄勃,你知道我正在四处找你么?”
  黄勃情知他多半为数月前自己把他送交杭州钱知府之事要找自己算账,当下故作不知,含笑抱拳还礼道:“啊,单兄找在下有何指教?”
  单飞云掀唇微一冷笑道;“你想想看,咱们两人之间有没有仇恨?”
  黄勃暗哼一声,咱们虽然没有仇恨,可是我却被你这个淫贼连累得差点身败名裂哩——剑眉一扬,淡淡道:“单兄有话请直说,不必客气!”
  单飞云俊目偷扫红娃一眼,木讷半晌,然很装出愠怒之色说道:“我来问你,你凭什么把我送到杭州知府去?”
  黄勃不欲在此多事,便抱拳拱拱淡笑道:“抱歉,关于那回事,单兄应该找九嫁寡妇算账才对,是她把你点昏的。”
  单飞云寒脸逼上一步,冷笑道:“我自然要找她算账,今天我先问你为什么把我送到衙门里去?”
  黄勃推手苦笑道:“单兄在杭州做案,他们却错把真珠当鱼目,要拿在下法办,所以不得不那样做啊!”
  单飞云勃然大怒,喝道:“胡说!我单飞云一生清白,几时在杭州做案来了?”
  黄勃一愕,眼着失笑道:“单兄如嫌在下说得太含蓄,在下也可以说明白一点!”
  单飞云迅扫红娃一眼,又怒喝道:“你若再胡说八道,我揍死你!”
  黄勃心头火发,转对西刀冷笑道:“米老前辈,想不到你称雄一生,到头来竟收了一个不成材的徒弟!”
  西刀眨眨碧眼,别过脸盯住自己的徒弟,甚不痛快的摆摆手粗声道:“云儿,大丈夫敢做敢当,你不必否认,跟他干了就是!”
  单飞云俊面大红,一时恼羞成怒,眉头杀气陡现,倏地退出一步,手指楼下喝道:“走!咱们到城外去!”
  黄勃卑视一笑,移目又转望西刀静静说道:“米老前辈放心么?”
  西刀站起来张嘴大笑道:“怎么不放心,走啊!”
  黄勃身子分毫不动,摆头轻笑道:“你放心,在下可不能放心!”
  西刀狰狞面孔微沉,碧眼耀现凶光,低吼道:“怎的,你怕老夫动了你么?”
  黄勃点头笑道:“这只是一小部分,在下最不放心的是身边还有一个不谙武功的姑娘!”
  西刀咧嘴欲答,单飞云抢先喝道:“哼!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师徒不是那种人!”
  黄勃不禁哈哈大笑,连连点头道:“是极!是极!贤师徒或许不是那种人,但在下却不能不做未雨绸缪之计!”
  西刀双睛一瞪,怒道:“小子,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你不是说不愿在这里动手?”黄勃含笑点头道:“不错,那是指过招而言,但除了过招之外,并非没有其它方法可以分出胜负!”
  单飞云目露杀机,冷笑道:“我不只要分出胜负,而且要杀死你!”
  黄勃仰脸微微一笑道:“单兄何不先露一手让在下瞧瞧,假如在下跟不上的话,便可证明单兄能有力杀死在下,届时在下如不应战,算不得是北掌和长白雪飘飞的徒弟!”
  未容他表示可否,紧接着又道:“或者是,由在下献献丑,单兄如跟得上的话,在下也愿意出城一战!”
  单飞云目光一掠红娃,好胜心立起,点头道:“好!你先来!”
  黄勃举目游视全楼,正想着该如何表演一手,西刀突然迈步上前狞声道:“小子你若想玩花样,只能玩老叫化或牛鼻子两人中的一种武功,不然老夫劈死你!”
  黄勃闻言暗笑,于是改变主意,缓缓落座道:“老前辈既怕今徒吃亏,那么还是由今徒先来吧,他玩什么在下跟着他玩什么!”
  西刀面露喜色,别脸对徒弟道:“云儿,你就玩一手缩骨术让他瞧瞧,他要是学不上,为师捉他出城!”
  单飞云应声解下腰间的银鳞寒月刀交给师父,然后退出三步,两臂交叉抱胸,闭目深吸一口真气,全身骨节必卜声响,上身倏然矮下一尺之多,变成身短脚长,模样邪气已极!
  红娃哪曾见过这种怪模怪样,惊叫一声,双手蒙着脸不敢看。
  单飞云闻声睁眼,见她不看自己表演绝技,大为扫兴,连忙献殷情笑道:“这位姑娘,你若害怕,在下改玩别的好了!”
  西刀浓眉轻皱,怒瞪他一眼道:“不行,你只能玩这一种!”
  单飞云无可奈何,只得又闭目吸了口气,两条脚登时也短了一尺,整个身躯变得只有三尺多长!
  黄勃瞧得心头大惊,暗暗叫苦不迭,心想自己现在功力远胜他一倍有余,不管来什么都可以稳操胜券,惟独这种缩骨术未曾学过,这门功夫必须从三四岁即开始练起方能做到,西刀定是知道自己没有学过这门玩艺儿,故此存心难倒自己,完了,这一来只好跟他们出城一战了!
  哼!战又何妨,只是自己赢了他后,西刀必然不肯干休,不肯干休,也不怕他,怕只怕单飞云会乘机枪走红娃,那时麻烦就多了……
  这一思忖间,单飞云的身子已矮缩成不到三尺长,活像一个臃肿的侏儒,令人看了要作三日呕。
  红娃忍不住好奇,睁眼由指缝间向他偷看了一眼,吓得又是一声惊叫,慌忙背过身子去,再也不敢偷看。
  单飞云赢不到美人青睐,更加灰心,哪还有心情缩下去,猛可吐气开声振臂一喝,浑身骨节又一阵必卜响,身形暴长三尺,登时恢复六尺之躯,举手一指黄勃冷笑道:“黄勃,现在轮到你了!”
  黄勃不理他,向红娃附耳吩咐几句,然后站起身径对西刀笑道:“老前辈,这种钻缝的玩艺儿我不会,咱何到城外去吧!”
  西刀起立摩髭大笑,挥手道:“走!”当先往楼梯口走去。
  黄勃欣然举步跟去,单飞云转身欲下,见红娃坐着不动,不由停步诧道:“姑娘,你不下来么?”
  红娃徐徐转回头向他抛眸嫣然一笑道:“我不会武功,去干么呀?”
  单飞云被她抛得浑身皆酥,不觉趋前两眼色溜溜的盯着她看,涎脸一揖道:“姑娘,你也来吧,来看小生怎样把他打得头破血流!”
  红娃笑“哟”一声,又抛眸媚笑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残忍,要把他打得头破血流?”
  单飞云吃了一惊,慌忙陪笑解释道:“不不,他是个大坏蛋,姑娘你大概认识他不久,不知道他的底细……”
  黄勃含笑静立一边看他表演,心里激赏不已。
  西刀本已一脚踏下楼梯,见单飞云跟女人穷磨,咸到甚不耐烦,皱眉道:“云儿,你在干什么?”
  飞云回头道:“师父,这位姑娘不去咧!”
  西刀怒目道:“她不去干你什么事?”
  单飞云呐呐道:“我们只找他打一架,可是若叫这位姑娘留在这里,万一被人侮辱,岂不罪过?”
  西刀大怒,骂道:“他妈的,你见了女人就离不开脚,惹得我性起狠狠揍你一顿!”
  单飞云也发起蛮性,赖着不动,大声道:“不!这位姑娘不去,我也不打了!”
  西刀碧睛暴瞪,编回脚正要走回去狠狠揍他一顿,忽见楼下跑上来一个店伙计,手里扬着一张字条,高声问道:“哪位是米大爷,这里有一张字条要给他!”
  西刀哦一声,接过字条一看,登时面容一绷,转对黄勃狞笑道:“小子,老夫眼下有事,你和我徒弟的架改天再打——”
  说着,转向徒弟声色俱厉的挥手喝道:“走!”晃身飞步便往楼下冲去。
  单飞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敢不服从,恋恋不舍的瞥了红娃一眼,越起下楼而去。
  黄勃不料一场麻烦会结束得如此突兀,正怔然间,红娃走到身畔扯扯他的衣袖,笑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谁知道,真是活见鬼!”
  “是不是有人在帮你的忙?”
  “嗯,也许是,也许不是,咱们快出去看看!”
  结好账走出食馆,街上已不见西刀师徒的影子。黄勃转回向食馆掌柜一问,方知他们已向北城门奔去,心想现在带着红娃不方便,否则倒得追上一睹究竟,咳!还是去全兴客栈找师祖再说吧!
  当下领着红娃走过两条街道,来到一家全兴客栈门口,回头四顾一眼,又敏捷地拉着她跨进客栈。
  大清早投店是一种怪异的行动,一个正在打扫地面的伙计直起腰来,面现迷茫望着这一对年轻的男女,问道:“两位要问路么?”
  黄勃朝他靠近低声道:“我来找一位段老爷,他就住在你们店中吧?”
  这伙计大概曾经得过段老爷的好处,闻言连忙放下扫帚满笑脸弯弯腰答道:“是是,他老人家住在后院第五号客房,小的这就带您去。”
  黄勃掏出一块碎银塞给他,拍拍他的肩头笑道:“不,你忙你的,我自己进去好了!”
  走进后院,找到第五号客房,举手轻轻在房门敲上五下。
  房门一开,当门岸立的是一位白须拂胸满面皱纹的八旬老人,他瞧见黄勃身后还站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脸上闪过一丝惊异,但随即改以微微一笑,侧身摆手示意他们进房。
  老少三人围着一张桌子坐下,黄勃摆头四望全房一眼,回头对着老人讶问道:“师祖,秋璇呢?”
  老人举目一瞥左边的房壁,捻须莞尔道:“她还在隔房睡觉,你去喊醒她吧?”
  黄勃应声站起,忽觉不对,登时俊脸大红,地笑笑,慢慢又坐了下去。
  刚坐下,房门人影一闪,秋璇匆匆进房。她晨妆未作,花容不整,冲着黄勃羞喜地娇叫一声勃哥哥,跟着惊“啊”一声,瞪大水汪汪的眼眸,手指着那个丫环打扮的绝丽女子惊呼道:“红娃!你不是红娃么?”
  红娃盈盈起立朝她裣袵一礼,苦笑道:“是的,婢子拜见上官姑娘。”
  秋璇惊奇不止,走上前拉拉她的手腕诧问道:“红娃,你怎么出来了?”
  黄勃站起走过去,取出怀中那一册庐山云海千字经递给她,约略将她姨母要送给她之事述说一遍,最后说道:“现在你暂时带红姑娘到你房中去,她会告诉你一切!”
  秋璇哦得一声,含情脉脉地凝望他笑问道:“你没有遇到危险吧?”
  黄勃笑道:“你看我不是好好回来了么!”
  秋璇羞喜地低头笑道:“那两张仙机武库你有没有骗到手?”
  黄勃点头笑道:“有的!有的!”
  秋璇眸光一亮,欣喜地拉着红娃转身欲去,忽又停步回头问道:“你早饭还——”
  黄勃对她的体贴很感不安,忙道:“吃过了!吃过了!刚在街上吃的!”
  秋璇牵着红娃走出房门,黄勃开始将入堡始末详细说出,说到那个“身裹红毡的怪人”出现时,顺带将他介绍一遍,最后激动地问道:“师祖,弟子从未和您谈到这个怪人,师祖可知当年我爹爹曾经结交过那几位朋友?”
  无名老人皱眉沉思一阵,又起身负手来回踱步一阵,叹息道:“这事诚不可理解,我不知道你爹爹结交过几个朋友,但他既自称是你爹爹的朋友,又有何理由不愿吐露自己的姓名呢?”
  黄勃原以为师祖多少会想到一点红毡怪人的来历,这一听连他也不知道,霎时大感失望,垂头黯然道:“弟子也曾想到,他或许就是我爹爹,可是无双堡无底谷那后身裹黑毡的怪人又该做何解释呢?”
  无名老人颔首沉吟道:“正是,剑圣一脉每代只传一人,东剑的游龙剑法如不是得自你爹,这就令人百思莫解了……”
  黄勃想了一会,抬脸问道:“师祖当年在大洪山古洞中发现剑圣第三代传人屈信的尸体时,有否注意到他身前的檀木盒曾经被人动过?”
  无名老人摇头苦笑道:“那时我腹中毒药正在发作,哪会注意到这件事情?不过这是不可能的,试想假如东剑的我之前到过洞中,他绝不肯将游龙剑谱再留放洞中让别人得去,这是不必置疑的道理!”
  黄勃默然不语,他对爹爹的失踪以及两个裹毡怪人等等问题,早已想得心力交瘁,再也理不出一个眉目来了。
  无名老人踱到桌边坐下,深注他轻喟道:“孩子,你不信东剑老妻说的话?”
  黄勃仰起头来,又低下头去,最后摇摇头道:“弟子是很想相信她,可是找不出足够相信的理由来!”
  无名老人叹息一声,道:“我相信这桩疑案迟早会水落石出的,现在咱们先来研究仙机武库所蕴藏的玄机吧?”
  黄勃由怀中取出两束羊皮递给他,含笑道:“弟子前天中午在无名堡内院吃饭时,无意中已发现仙机武库的一个很重要的秘密了!”
  无名老人一听双目大睁,接过仙机武库惊喜地道:“啊,秘密在哪里?”
  黄勃微微笑道:“秘密不在棋谱上的二十颗黑白子,而是在第二十一手棋之内!”
  无名老人迅速解开两张仙机武库,瞪望着棋谱上的二十颗子,满脸迷惑地说道:“第二十一手棋?这两张棋谱不是只有二十颗子么?”
  黄勃又微笑道:“弟子是说:当年昆仑派掌门人道真子设计这两张仙机武库,其用意便是要人猜出第二十一手棋应当下哪里!”
  无名老人恍然“噢”得一声,颔首笑道:“原来如此,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黄勃笑道:“这本来很简单,只是我们都忽略了一点,通常一局自作的布局棋,作者没有理由要偏袒那一方,否则就不成为棋谱了……”
  无名老人仍不明白,急问道:“你的意思是指什么?”
  黄勃眼睛望着他手上的两张羊皮,说道:“如果作者不偏袒黑棋或白棋,师祖想结果会怎样?”
  无名老人稍一思索,泛笑道:“当然是先着保持优势!”
  黄勃点头笑道:“是啊!那天弟子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仙机武库第二十一手黑棋应该下在哪里才能保持先着的优势呢?”
  无名老人低望棋谱一下,抬脸道:“你认为应该下在哪里最好?”
  黄勃起身绕到他身边,伸手一指仙机武库上面的一个棋格子,含笑低声道:“师祖认为下在这里如何?”
  无名老人思考一下,不禁颔首赞叹道:“嗯,势利兼顾,果然是一手好棋!”
  黄勃悄声笑道:“所以,仙机武库的秘密就在这一手棋上面了!”
  无名老人抬脸色喜问道:“怎么解释?”
  黄勃又伸手一指仙机武库棋谱上的那一句“且问徐郎”,轻轻笑道:“秘密还是要问这个人!”
  无名老人神色一动,张目道:“就是上次想到的那位徐铉?”
  黄勃点点头,含笑轻念道:“一天、二地、三才、四时、五行、六官、七斗、八方、九州、十日、十一冬、十二月、十三闰、十四雉、十五望、十六相、十七座、十八松、十九客——师祖现在知道第二十一手棋应该叫什么名称了吧?”
  无名老人大喜,张嘴欲喊,倏然警觉,只“啊”了一声,便咽住话急忙改用食指在桌面上虚写出望日两个字,接着兴奋地急问道:“孩子,是这样么?”
  黄勃头一点,凑上附耳说道;“现在还没有阳光,但弟子在无双堡时已暗中照过太阳,果然两张羊皮里层都呈现一条断断续续高高低低模糊的黑线纹路,合起来便形成一座山峰。”
  无名老人摆头一看窗外的天色,立即回头低声问道:“那是个什么形状的山峰?”
  黄勃又附耳说道:“形状像一个龙头!”
  “没有注明是那地方的山么?”
  “没有。”
  “你看那是什么地方的山峰?”
  “不知道,但极可能就是两百年前五派掌门人相约论剑的地点!”
  “五龙山?”
  “嗯!”
  “可是当年五位掌门人失踪时,五派曾都派人到那里搜寻过,为何——”
  “笃!笃!笃!”
  三下敲门声,打断了无名老人的话,他闻声面容倏变,立即将两张仙机武库交还黄勃,低声道:“孩子,准备应变!”
  黄勃心头一惊,将仙机武库塞入怀中,讶然道:“师祖知道?”
  无名老人低声回道:“要是店里的伙计,他应该敲五下!”
  “笃!笃!笃!”房门外又在敲了!
  黄勃运功戒备,移步向房门走去,沉声问道:“谁?”
  房门外突然发出一片阴恻恻的怪笑,跟着有人说道:“老夫白目叟闻左臣!”“老夫黑髑髅巫节!”
  什么?
  黑白双魔到了?
  这两个老魔头怎会突然在此出现?
  黄勃大惊失色,掉头看无名老人,只见他镇静中脸带一片苦笑,似孕对于双魔的来临只感到头痛而不感到惊奇。
  他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孩子,把门开了吧,我猜璇儿又落入他们手里了!”
  黄勃闻言又是一惊,急忙跳上前拔开门闩,往后一拉,跟着纵退几步,视线到处,果见黑白双魔直挺挺地矗立在房门外;白目魔闻左臣左手环揽着秋璇的织腰,黑髑髅巫节右手也揽住红娃的腰肢,两女脸上表情木呆,一看便知已被点穴制住。
  白目魔一见黄勃打开了房门,两颗白瞳子一亮,面现得意之色“嘿嘿”狞笑道:“黄勃,今天早上空气清新凉爽,老夫不希望在这家客栈里大打出手,你呢?”
  黄勃真是又气又急,敢情自己早先在飞馆楼上对西刀米斯达说的话都被他们听了去,照这样看来他们是跟踪西刀欲夺取他的九幽白骨雷而无意中发现自己的,真是鸟粪掉到头上,稀有的霉气。
  黑髑髅巫节见黄勃不作声,瘦猴般的面肉一跳动,咧嘴怪笑道:“黄勃,你要是觉得老夫兄弟来得奇怪,咱们不妨各交换一个疑问,然后再交换一件东西!”
  黄勃心跳急气,他知道他们想交换什么疑问,也知道他们想交换什么东西,怎么办?难道自己千辛万苦夺来的两张仙机武库就这样再度轻轻易易落入他们手中?
  白目魔见黄勃仍不答话,两眼一翻,仰脸嘿嘿大笑道:“让老夫先解答你的疑问好了,老夫兄弟奉堡主之命四出寻找西刀米斯达,今天早上刚找到他的时候,同时也发现了你,这叫做冤家路窄,你今天只好自认霉星高照!”
  黑髑髅怪笑,接腔道,“咱们也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十天之前,老夫兄弟明明将堡主的这个侄女带到北雁荡山交给堡主带回堡中,怎的现在又在你们这里?你们是怎样把她劫来的?”
  黄勃虽在发急,闻言也忍不住“哈”的笑一声,正想开腔奚落他一下,忽听身后无名老人哈哈大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们堡主认为他的侄女在老朽身边要比在堡中快活得多,所以又派人把她送来了!”
  双魔一听登时脸现一片迷惑之色,白目魔迷惑片刻之后首先眉头一皱,似乎对于堡主的这种做法表示非常不痛快。
  黄勃暗暗叫绝,心想他们现在正挟持着秋璇和红娃,用意必是在要挟自己交出那两张仙机武库,眼下得尽量把两个姑娘的身价贬低才行,于是赶紧把面容一板,沉声冷笑道:“因此你们现在又想要劫持上官姑娘,分明有违你们堡主的意旨,还不赶快把她们放了!”声色俱厉严然命令口吻。
  两个老魔头相觑错愕一下,黑髑髅目光移落到白目魔臂弯里的秋璇,忽地尖声怪笑道:“胡说!老夫刚才已听到你入堡偷取仙机武库的一切经过,这般行径堡主恨不得寝你皮食你肉,怎肯再将他的侄女送给你?”
  黄勃面不红气不喘,傲然一笑道:“你们堡主送上官姑娘在先,我入堡在后,他再不肯也没办法了!”
  黑髑髅面呈狐疑目注白目魔问道:“你看这事可能么?”
  白目魔沉思一阵,绷脸摇头道:“不可能!其中定然有诈!”
  黑髑髅点头思索着道:“不错,这中间一定有问题……”
  黄勃伯他们猜出底细,连忙接口道:“要不然,你们想想看,普天之下有谁能公然闯上无双堡内院把一个人救出来?”
  白目魔冷哼一声,缓缓道:“你用不着解释,老夫已经想出来了……”
  黑髑髅摆脸急问道:“老大,怎么一回事?”
  白目魔低头望着臂弯里的上官秋璇,狞笑道:“你认为,堡主当真愿意将这叛女再送给人家么?”
  “刚才已经说了——不可能!”
  “那么,假如说是这叛女嗣后自己偷跑出来的,你认为可能么?”
  “这,也不太可能,我记得堡主说过要杀死她的话,哪会让她轻易偷跑出来?”
  “好!现在只有一种最可能的了!”
  “怎么说?”
  “你看房中那人是谁?”
  “千面怪叟!”
  “他最会玩什么花样?”
  “易容——嘿!”
  黑髑髅厉嘿声中,陡然扬起左掌打从黄勃身左拍出一股带有腥臭的掌风,朝房中安坐着的无名老人袭去。
  黄勃早已默运无极真气遍布全身,这时见他发出的掌力未尽全力,便横跨一步挺身而迎,一任他的掌力袭上身来。
  “蓬!”
  黄勃身形微晃即止,面不改色,笑吟吟道:“老前辈,今天早上空气清新凉爽,我不希望在这家客栈里大打出手,你呢?”
  黑髑髅面色铁青,转对白目魔尖声道:“老大,这小子愈来愈不像话了!”
  白目魔绷脸冷冷道:“要打死他不难,只是这不是咱们来此的目的!”
  黑髑髅回对黄勃目射凶光怪笑道:“小子,这两个小妞儿要不要?”
  黄勃眼看着二女被他们紧紧揽住,忖度凭自己一人之力绝难救她何脱离双魔手掌,一时筹思无计,暗叹一声,只得耐住火性笑道:“要怎样?不要又怎样?”
  白目魔狞笑接口道:“要么一张仙机武库换一个妞儿,不要么咱们把人带回无双堡!”
  黄勃剑眉一扬,掀唇讥笑道:“哼!你们黑白双魔敢情专靠要挟起家的!”
  黑髑髅举手摇动着挂在颈项的一串黑亮亮的小骷髅,仰头怪笑道:“兵不厌诈,这有什么不可?譬如你小子靠化装骗到仙机武库,这又比老夫兄弟高明多少?”
  黄勃冷笑道:“即使高明不多,总算比你们高明就是了!”
  白目魔大不耐烦,瞪目喝道:“别说废话,你到底愿不愿交换?”
  黄勃心甚不甘,又冷笑道:“要是不愿,你们就自信能将她们顺利的劫回无双堡么?”
  白目魔双瞳暴射野兽凶芒,沉声狞笑道:“就算是不能,老夫现在可以先挖下她的一支眼睛来!”
  说着扬起鸟爪般的右手,骈指如戟,做势便要挖秋璇的眼睛,毫无怜惜之色。
  黄勃大惊,急喝道:“住手!”
  白目魔即时撤住双指,但仍抵在秋璇的右眼皮上,冷冷道:“老夫可不是在吓唬你,现在愿不愿只说一句!”
  黄勃掉头露出微询的眼光望着无名老人,老人捻须默然半晌,苦笑道:“孩子,老朽无话可说……”
  黄勃也觉无计可施,遂回对白目魔苦笑道:“好吧,我答应交换,不过……”
  黑髑髅面现喜色,接着问道:“不过什么?”
  黄勃俊目陡射威棱光芒,缓缓在他们脸上游视一阵,冷冷一笑道:“不过,我有一点不解的是:你们黑白双魔无论如何也是武林上响当当的人物,论辈份还在当今五奇之上,我不懂你们为什么这样死心塌地替东剑卖力,他究竟哪一点使你们折服?”
  这话又捧又损,两个老魔头好像被触到了隐情,脸色皆是一变,黑髑髅神情激动的抽动着面肉,白目魔头微上仰,满头白发无风自动,显然内心都因此激起了极大的浪潮。
  静默(应该说激动)一阵后;黑髑髅突然振臂一指黄勃,咧嘴尖笑道:“小子,冲着你这句话——”
  白目魔一惊,即时摆手沉喝道:“老二,慎言!”
  跟着脸一抬,冷冰冰道:“小子,废话少说,现在拿出仙机武库来吧!还有,少堡主那柄七虹剑也一起拿过来!”
  黄勃无可奈何,只得掏出两张仙机武库,解下腰间的七虹剑,抬目凝注他道:“你先放她们过来我便给你!”
  白目魔摇头道:“不行,你先掷过来,老夫再放人!”
  黄勃大怒,睚眦厉喝道:“怎么,你们黑白双魔怕我逃掉么?”
  他发怒起来神态正气凛然,以致一代老魔头如黑髑髅,一时竟为他的气势所夺,赶忙举手拍开红娃的穴道,把她向房中推去,一面别脸对白目魔说道:“老大,先放她算了,我看得出他不敢使赖!”
  白目魔犹疑一下,遂也解开秋璇的穴道,推她入房,冷笑道:“放就放,反正老夫不怕你飞掉!”
  秋璇穴道一解,“哇”的痛哭一声,飞身投入黄勃怀中——
  黄勃一手抱住她,扬手将两张仙机武库和七虹剑掷给白目魔,喝声“拿去”,右脚勾起房门砰然关上去。
  房外的黑白双魔发出一阵胜利的怪笑,渐笑渐去,终于消失不闻。
  秋璇宛如与黄勃久别重逢,哭得泪人儿似的;红娃在一旁垂泪,述说着她们被双魔制住的经过。
  原来红娃刚才正在房中向秋璇细说逃离无双堡的经过时,忽听一阵敲门声,秋璇由于太兴奋之故,以为敲门的是黄勃,抢着去开门,哪知才开了一半,只见由门外探进一双手,一把抓住她的肩头将她拖出去,红娃仍未想到发生意外,随后跟上,走到门边,只觉浑身一麻……
  黄勃半抱半推的将秋璇带到椅子前让她坐下,含笑安慰道:“别哭,别哭,现在没事了!”
  秋璇仰起泪淋淋的玉脸望着他道:“不,我是哭那两张仙机武库又被他们抢去了……”
  黄勃装出无所谓的模样挥着双手笑道:“不打紧!不打紧!我已经参悟出它的秘密了!”
  这时,房门有人敲了五下,黄勃走去开门,只见那个刚才在打扫店面的伙计,脸露惊恐地问道:“客官,那两个老人干什么来的?长相好怕人哪!”
  黄勃含糊几句,支开他重新把门关上,转身走到无名老人对面坐下,微笑道:“师祖,刚才那两个老魔头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您看出来么?”无名老人欠目低叹道:“管他什么难言之隐,问题是那两张仙机武库又将再度落回东剑手里了……”
  黄勃不以为意的笑道:“好在他们刖才没有逼弟子说出它的秘密,夺去了还是没用!”
  无名老人睁眼注目道:“怎么说他们不知道秘密?”
  黄勃讶道:“早先弟子谈到仙机武库第二十一手棋时是用手指出的,师祖也用手写出望日两字,他们在房外根本看不见,怎会知道?”
  无名老人苦笑道:“孩子,你不是说过照太阳一句么?只这一句就够了……”
  黄勃这才想起自己的确说过那句话,不由着急道:“糟糕,这下子怎么办?”
  无名老人仰脸上望,沉吟着说:“你看以他们双魔的脚程,大概要多久时间才可以赶回到无双堡?”
  黄勃答道:“咋晚弟子连程赶了一夜才到此地,现在是白天,他们不能全程都施展飞行术,因此最快也要今晚子夜才能赶到
  无名老人面呈凝重之色道:“那么,假定那仙机武库内曾所显示的黑纹山形是指鲁西五龙山的话,以你的脚程,几天可以赶到?”
  黄勃心头微震,略作估计答道:“大概须要半月。”
  无名老人目光一凝,严肃地道:“好!你现在就起程赶往五龙山,相信至少可以早东剑两天到达!”
  黄勃皱眉犹豫道:“可是弟子与五派约定在括苍山卧虎峰见面的事怎么办?”
  无名老人含首道:“这事还有四天,届时由老朽前去向他们解说好了!”
  “那黑白双魔会不会再转来?”
  “不会,他们知道你已悟出仙机武库的秘密,所以只有尽快赶回无双堡去!”
  黄勃缓缓抬目望向秋璇,面泛苦笑,心头怏怏道:秋璇,我们又要分离啦……
  秋璇视线和他碰个正着,眼眶一红,转对无名老人热切地道:“爷爷,我和他去好么?”
  无名老人掀须哈哈笑道:“璇儿,你该知道他不是去游山玩水啊!”
  秋璇眼皮一垂,不悦地嘟嘟嘴道:“我知道,我可以帮他寻出武库的地点!”
  无名老人摇头笑道:“不行,碰到东剑你逃不掉!”
  秋璇又嘟嘴道:“我不怕,我可以化装!”
  无名老人又摇头道:“没有,化装瞒不了有心人!”
  秋璇大感委屈,扭扭身子,连连向他翻白眼——她在无名老人面前总有些任性,如果不是黄勃在座,她还会揪他的胡须哩!
  无名老人哈哈笑道:“这样吧,咱们也得去括苍山一行,就和他同走一段路好了!”
  秋璇这才转嗔为喜,开心地笑道:“走到哪里?”
  无名老人笑道:“走到天黑为止,客宿一夜,明天一早分开!”
  黄勃很赞成这个说法,于是起立笑道:“好!不过咱们最好都化装,免得在路上碰上西刀师徒……”
  秋璇刚才没听到他说在食馆碰到西刀师徒的事,闻言惊问道:“怎的?你和西刀有仇?”
  黄勃摇摇头道:“没有什么,只是他那个徒弟很不是东西!”
  秋璇呆然不解,红娃抿嘴一笑,附耳向她说了一阵,听得她双颇绯红,赶紧起身拉着红娃向房门跑,说道:“你到我房中来,我替你化装!”
  黄勃笑着吩咐道:“你扮作丫环,红姑娘扮作姑娘好了!”
  两女出房后,无名老人和黄勃也开始化装,老人扮成一个辞官归乡老爷,黄勃扮作面貌平庸的出家人;他化装完毕,出店买来两匹马,然后算清店账,老少四人在店伙计诧异的眼光下,离店出城……
  无名老人乘一骑,秋璇和红娃共乘一骑,刚出得城门,秋璇就开始教红娃骑术,教得非常热心,恨不得红娃马上成为一个熟练的骑手似的。
  黄勃瞧着奇怪,忍不住笑问道:“秋璇,红姑娘又不常走江湖,你教她骑术干么?”
  秋璇含羞带笑朝他一瞟眼,脆声道:“现在不是开始要走江湖了么?”
  她说着又继续教,一面解说一面做动作,大有诲人不倦之态。
  “现在懂了吧?”
  “嗯!有点懂了。”
  “好,你自己骑看看!”
  她把马索交给红娃,飘身下马,红娃惊慌道:“不,姑娘,我怕……”
  秋璇举手一拍屁股,脆笑道:“没关系,一会就不怕了!”
  那马受惊登时扬蹄向前奔驰,红娃坐不稳,身子摇摇晃晃,吓得花容失色,连声惊叫道:“不……不……”
  无名老人哈哈大笑,双脚一夹马腹,纵马疾赶过去。
  黄勃恍然大悟,不由俊脸微红,笑盯她道:“原来如此,敢情你也会使狡?”
  秋璇双颊满布红霞,含羞笑道:“怎么样?”
  黄勃耸耸肩,朗笑道:“不怎么样,我是说你忽然活泼起来啦!”
  秋璇玉脸一抬,淘气地眯眼笑道:“活泼又怎么样?”
  “啊啊!别老是怎么样怎么样了……”
  “勃哥哥……”
  “嗯?”
  “我姨母托你带给我庐山云海千字经,还说了什么没有?”
  “哦,有的……”
  “她说什么?”
  “她要你好好保护身体,不要着了凉……”
  “还有呢?”
  “还有,她要你乖。”
  “还有呢?”
  “还有,啊啊,没有了!”
  “你骗人,她没有问你么?”
  “问我什么?”
  “问你——你是谁呀!”
  “哦,有的……”
  “她问你甚?”
  “她问我是谁,我说我是北掌长白雪飘飞的徒弟,曾经先后入堡四次,如此这般,如此而已矣!”
  “还有呢?”
  “还有,她何我几岁,我说小可今年十九。”
  “还有呢?”
  “还有,她问我相貌长得怎样……”
  “嘻!你怎么回答?”
  “啊啊,我说这叫小可如何回答呢?”
  “还有呢?”
  “还有?没有啦!”
  “你骗人,她一定还问了别的事!”
  “哈哈,你猜她问了什么,就算问了什么好了!”
  “勃哥哥。”
  “嗯?”
  “那天我离开九华山莲心峰后,‘她’还和你在一起很久吧?”
  “谁?”
  “哼!你装傻!”
  “啊啊,有的,不过不很久……”
  “你……到底打算怎么样?”
  “……”
  “怎么不说话?”
  “……”
  “勃哥哥,你到底怎么了?”
  “……”
  “嘎,你,你哭了?”
  “不,风沙吹入眼里——你看,师祖和红姑娘去那么远了,咱们跑快一点……”
  □                             □                             □
  天黑时,老少四人来到一处镇甸,进入镇上唯一的悦宾客栈投宿,大家盥洗后,吃食毕,聊天兴尽,一宿“有”话。
  “话”,在更的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候——
  黄勃在无名老人轻微的鼾声中静静地盘坐调息着,脑中在两个倩影的轮番映现中纷乱地思想着……
  不知经过多久,蓦然一声来自屋顶的轻响传入他时刻警戒的听觉中,那是夜行人脚尖点到一片松瓦的声音。
  他心头一震,立即轻轻跃下床,轻轻打开纸窗,双足微挺,身如一缕轻烟穿窗飞出,飞上屋檐,蹲身运目望向隔房屋脊一秋璇和红娃寝宿的那一间屋脊。
  这一边的屋脊,一览无遗,空空如也。
  咦,莫不成那是猫跳过去的声音?
  哦,到那一边看看……
  他蹲身蹑足走上屋脊,探头往下一瞧,赫然发现隔房屋檐倒挂着一双人脚。
  好家伏!偷看姑娘家睡觉么?不!
  他一定在做什么手脚,待我过去看看……
  自从那次服下千年绿灵芝后,他一身轻功已臻神化之境,这时提气蹑足而行,一点也没有带出声音,一直欺到那双勾在屋檐的脚根后,那人兀自未发觉。
  他很想一把抓起那人的脚将他扔上半空去,但好奇心使他改变了念头,当下伸头往屋檐下瞧去,刚瞥见那人嘴上衔着一支鹤嘴插入纸窗内——
  月光把他一颗头的影子映下屋檐,那人骇了一跳,低“嘿”一声,勾在屋檐的两脚立即往下滑落,身形疾翻落地,再一踏一纵,捷如狸猫越过一道墙,仓忙逃遁而去。
  黄勃哪容他逃掉,长笑声中,甩袖跨脚电掠疾追,跃出墙时,那人右足才只点到地上,相隔不过三步之远。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脸上蒙着一块黑布,但看他背上插着的那一柄眉月形弯刀,黄勃已认出他是谁了。
  “摧花郎君,果然是你!”
  摧花郎君单飞云闷不作声,扭头急往镇外飞奔,他上次与黄勃交过手,第二招便败在游龙舞爪之下,故此早已丧失斗志,昨天早晨的挑战,只是想藉师父之力抢红娃而已。
  黄勃不想在镇街上动手,故不即不离的追在他身后,暗中决定追到镇外再下手废掉他的一身武功。
  追了一程,眼看快到镇外,陡见单飞云掉头一扬手,刹那间只见一片细如牛毛的黑芒,满天花两般朝自己身上打过来,由于距离太近,来不及发出无极真气护身,不免心头一惊,急忙将双掌齐扬,劈出两股强烈的掌风,同时疾施攀空采雪飘起两丈,那片黑芒堪堪由脚下飞过,正待开口喝骂,蓦见又一片黑芒嘶嘶然向全身罩到,慌忙提住一口真气,双臂猛振,凭空又飘起了两丈高,紧接着身子一摇一颠,施展春风醉雪飞横寻丈,飘然落地,抬目急瞧,那单飞云已远在五丈之外。
  大怒之下,急起直追,喝道:“单飞云,你这个下流胚子,今晚非打死你不可!”
  单飞云掉头冷笑道:“有种的只管跟上来,我师父正在镇外等着收拾你呢!”
  黄勃一听暗笑,忖道:这不等于告诉我你师父不在身边么?好!今晚你倒霉定了——不禁哈哈大笑,胡诌道:“扯谎,你师父已经被黑白双魔打死啦!”
  单飞云间言倏然住足,旋转身拔出银鳞寒月刀,目露惊色,吐出微颤的声调喝道:“鬼话,你看见了么?”
  黄勃停步大笑道:“当然看见了,他被黑白又魔联手打死,身上那一根九幽白骨雷也被他们搜去了!”
  单飞云浑身起了一阵颤栗,退后几步,举刀横胸,颤声道:“好!你回去,我不打你了!”
  黄勃挺眉笑哼道:“你恐怕误会了吧?我是来打人的,不是来挨打的哩!”
  单飞云厉啸一声,抢步过去扬刀疯狂猛劈,看样子似因师父的死使他悲愤焦急,更气黄勃逼人太甚,一时便把满腔怒气统统发泄到他身上去。
  黄勃在他诡异霸道的断魂十八刀中从容迎战,心里反而有些感动。暗想,他为人虽然凶残淫荡,但听到师父的“死讯”竟然也这样激动,可见他并非全无人性,也许他沦为采花贼的最大原因乃是西刀米斯达过于放纵之故,因为西刀是化外人,他对于男女关系的观念不像中原人看得这么严重,故尔没有禁止他玩女人……
  “嗖!”
  单飞云突然使出一招银波千层,势如浪涛翻滚,由万道刀光中迸出一刀,直朝黄勃颈脖猛然砍去。
  这是断魂十八刀中最精妙的一招,刀口看似砍向敌人颈脖,其实内中蕴藏无穷变化,不论对方向哪一方向闪避,刀势立可如影随形,绵绵追踪而至,不到杀死敌人不为止。
  黄勃一时心存轻敌,边战边思忖间,蓦见迎面一刀来得奇快,本能的往旁横跨一步,欲待出手反击,忽见眼前刀光陡盛,另一刀已刺到胸前不及两寸,不由心头一栗,急忙吸胸缩腹,往后退出半步,同时右掌搅处,正要攻出梅蕾展苞,却见又有一刀已然递到腹部丹田穴,情急之下,一声沉喝,双掌陡发十成真力,左拍来刀,右击敌腕,忽然推出两股凌厉掌力。
  “嘶!”衣布破裂声。
  “呛!”兵器落地声。
  两种声音同时响起,人影倏分,一个腹上的衣服被划开一道四寸裂口,一个银鳞寒月刀脱手掉落地,左手握着右腕纵出二丈开外。
  黄勃低头一瞧裂开的衣服,俊脸一红,赞叹道:“好家伙!你这一手还相当厉害嘛!”
  单飞云左手紧握着淤黑的右腕,怒目而视,默然不语。
  黄勃俯身拾起银鳞寒月刀,扬手掷还给他,声道:“拿回去,咱们从来过,二十招内打不倒我放你走路!”
  单飞云伸出左手接住飞来的兵器,霍地转身拔步疾往镇外逃去。
  黄勃一怔,立即起步直追,大笑道:“哈哈,今晚你若跑得脱,我黄勃就算不得是长白雪飘飞的门下!”
  两人一逃一追,眨眼奔到镇外,黄勃蓦地奋力一连三个纵掠,身如天马行空,飘越到他头顶上,探掌使出一招寒梅射香弹出五缕指力,往他头上百汇穴击去。
  单飞云挫身往右斜掠,大叫道:“黄勃,那两个姑娘我还没有玩到手,你不要逼人太甚!”
  黄勃空中身腰一折一弹,又飞到他头顶处,双掌齐下,打出两记阳罡橐龠掌,一面喝道:“呸!没有玩到手也饶你不得!”
  单飞云不敢出掌硬接,折身再往旁斜掠开去,又叫道:“黄勃,你容我找到我师父的尸体再打如何?”
  黄勃心里暗笑,付道:这淫贼心肠竟然这般直,我胡乱一谄他就信以为真。哦,一定是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师父有一根九幽白骨雷,因此我一说九幽白骨雷被双魔搜去,他便深信不疑了,哈哈……
  双袖一甩,身形又起,飘闪追至他头上,再度以雷击峰头之式打出两记猛烈掌力,朝他当头罩下!
  单飞云闪避稍缓,被击到地上折激上来的劲风震出四五步,惊得他额头猛冒冷汗,顾不得维持他乃堂堂五奇之一的门下身份,失声道:“黄勃,我右手已经受伤了,你再逼人便不是好汉行径!”
  黄勃身形降落地,双手十指一甩,改弹出十缕指力打向他身上十处大穴,笑喝道:“右手受伤还有左手,别这么柔弱!”
  单飞云抱头鼠窜,叫道:“不行,我不习惯用左手!”
  黄勃又气又好笑,施展雪蝶戏花疾闪而上,扬手梅花乍放往他肩井穴洒落,大笑道:“不会用左手不干我的事,接招!”
  单飞云趋避不及,肩上肩井穴被抓个结实,登时浑身无力的萎顿下去。
  原来他听到师父的死讯,心中太过激动,加上平日纵欲过度,精力不能持久,被黄勃一口气猛攻之下,已然精疲力竭,终于束手就擒。
  黄勃五指真力一透点住他的穴道,将他推倒地上,沉声冷笑道:“摧花郎君,今天你的死期到了!”
  单飞云身子不能动。嘴巴仍会说话,闻言目露恐惧之光呐呐道:“黄勃,咱们面貌长得一模一样,你忍心杀死我么?”
  黄勃心头微震,突然想起自己数月前到黄鹤楼时和无名老人的那一段对话来——
  “孩子,我忽然想起了一事。”
  “什么事?”
  “你说西刀的徒弟单飞云……”
  “啊,是的,他面貌很像弟子!”
  “你以后不能接近他!”
  “是的,他是个淫徒,师祖为何忽然提起这事?”
  “没什么,他生母是九嫁寡妇的徒弟。”
  “白娘娘花月娇?”
  “不,雪山银狐单秋姬!”
  “弟子似乎没有听过这个女人。”
  “她生下单飞云后就死了!”
  “生父是谁?”
  “唉,不知道……”
  其后,自己去雪山偷取千年绿灵芝,在一个山峰上看到了雪山银狐单秋姬的坟墓,当时自己曾向白牡丹追问那个女人的事——
  “她跟一个男人睡觉,肚子大了,生了一个男孩子,生下孩子就死了……”
  “那男人是谁?”
  “我听师祖谈过一次,记得好像姓黄……”
  “什么,姓黄?那男人哪里去了?”
  “不知道。”
  “那男人何方人氏?”
  “不知道。”
  “他会不会武功?”
  “会,听说还很厉害……”
  “他爱你师叔?”
  “不爱,但是我师叔很爱他!”
  “那个孩子后来哪里去了?”
  “我师祖把他丢在山下,大概被人捡去收养了……”无疑的,收养他的是西刀米斯达,这事无名老人所以不愿明说,乃是因为他是九嫁寡妇的胞弟,他怕有人知道他有一个淫秽的姐姐,可是,他为何刻意警告自己不能与单飞云交往?这不是不必要的警告么?
  难道那个“姓黄的男人”就是……
  他不敢再往下想,而也就在此时,突然警觉身后数十丈外有武林人物正朝自己这里奔来,连忙转身运目向黑暗中瞧去,隐约见到一个人影冉冉而来,忙蓄势喝问道:“来人是谁?”
  人影奔近,一看竟然是无名老人,他未奔到身前便开口急问道:“孩子,他可是摧花郎君单飞云?”
  黄勃答声“是”时,老人也已奔到,他俯身端详地上的单飞云一阵,叹了口气,慢慢直起腰来,抬目凝注黄勃道:“孩子,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黄勃脑筋一闪,垂手恭声反问道:“师祖认为怎样处置他好呢?”
  无名老人双目缓缓闭上,默然负手踱起步来,踱了一阵,仰脸长叹一声道:“先把他点晕再说吧。”
  黄勃应声伸手点晕单飞云,抬脸静等着他说下去。
  无名老人又负手来回踱了一阵,方才开口缓缓道:“孩子,我也许应该把你爹爹的另一段遭遇告诉你,虽然这件事与他的失踪毫无关连……”
  黄勃心头大震,不禁脱口惊问道:“啊!我爹爹当真与雪山银孤单秋姬有……”
  他说至此喉头忽像被一块东西塞住,使他无法再说下去,不是么?这真是一桩多么可怕的事啊!
  无名老人双目陡射精光,严厉盯着他沉声道:“不错,但你如果因而改变对你爹爹的观念,那对他将是一种最残酷的惩罚!”黄勃怆然垂下头,泪水顺腮汩汩而下……
  “咳,那是在我带你爹爹到大洪山的半年后,有一天,我命他下山购办粮食,第二天晚上他回山时,我发现他神色有异,细察之下,方知他童身已破。
  当时我非常失望,深深懊悔看错了人,使剑圣一脉再次遭受到比第三代传人屈信更不幸的创伤,可是我这种看法错了,因为不到半天,你爹爹就自动到我床前说出他下山所逾遇的事来。
  孩子,我想不必再将那件事详细说出,总而言之,诚如你所料,你爹爹的确和雪山银狐单秋姬发生了关系,但那并不是他的过错,就像前些天你说的小戴笠的遭遇一样,他是被雪山风月丹害了……
  那单秋姬是九嫁寡妇的第二女徒,容貌武功都在她师姐白娘娘花月娇之上,而淫荡行为也比花月娇为甚,然而,她自从害了你爹爹后,居然全心全意爱上你爹爹,三番五次去大洪山找你爹爹,有一次竟向你爹爹跪下,哭泣着哀求收留她,说她已怀了他的孩子。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问题,要知九嫁寡妇和她的门下从事采捕,其最大目的在于增进本身的功力,所以她们从未发生过怀孕之事,而被采捕的武林人物在事后也必然功力大减,可是你爹爹被害后却没有功力衰退的现象,由此可知她在你爹爹服下风月丹时,确实没有加害之心……
  当然你爹爹不会答应收留她,也不相信她怀孕之事,他说:‘你即使怀孕也不干我的事,谁叫你自讨苦吃呢?’……”
  “不对!”黄勃忽然不知不觉的并出了这么一句。
  无名老人闻言一愕,面现不解问道:“不对?你说你爹爹那样说不对?”
  黄勃不由俊脸胀红,苦脸笑笑道:“不,师祖请再说下去!”
  无名老人默视他片刻,忽泛微笑道:“孩子,你看来此你爹爹还要多情,这对你可能是个不幸!”
  黄勃头低低垂下,暗喊道:怎么搞的?自己怎么忽然同情起一个淫娃来?这多么可笑,多么不合情理呀……
  “孩子,情爱只是男人生活中的一部份,但你如果看得太重要,它却能毁灭你的一生!”
  “是,师祖请再说下去!”
  “差不多了,她自那一次向你爹爹跪求未果后,经过五六月都未再去大洪山纠缠,直到她临盆前一月,方才又去一次,那时她大腹便便,模样很憔悴,她又向你爹爹跪求,我看你爹爹有些动容的样子,连忙现身呵斥,吓唬她不走,立刻打死她——”
  “不——”黄勃不觉又迸出一句,待发觉,慌忙举手蒙住嘴。
  无名老人态度有些,望着他皱皱眉笑道:“别紧张,我只是说吓唬她,吓唬当然不会真动手,不是么?”
  黄勃暗骂自己不长进,忙肃容道:“是的,后来她怎样了?”
  “她看无法得到你爹爹的爱情,只好带着绝望的神色下山而去,但你爹爹却开始忧心忡忡,担心她会去寻短见——哈哈,这当然也是多情公子的毛病一他要求我随后暗中护送她回雪山,我为了使他能专心练武,只得答应了他,立即随她下山暗中保护。跟随五天之后,我看出她绝不致自杀,更想掉头不顾,但是——”
  “怎么了?师祖。”
  “啊啊,没什么,我也许被你爹爹的多情感染了,忽然想到假如不再暗中保护她,万一她在路上要生孩子而无帮助时,那岂不可怜?”
  “正是!正是!”
  “于是我只好再跟下去,虽然我对于接生之事一窍不通!”
  “不打紧,祖师可以暗中替她请去一个接生婆!”
  “我也是这么想,哪知她早不生晚不生,却在回到雪山脚才下闹起肚子痛来,只见她痛得满头大汗,躲进一片树林里抱住一棵树哀号,喊爹叫娘,一阵一阵……”
  “师祖赶快找一个接生婆呀!”
  “是的,我也想去找一个接生婆来,然而纵目四顾,四野茫茫,周围百里之内,根本没有人家!”
  “天啊!那怎么办?”
  “是啊,我当时急得不得了,眼看着她痛到高潮时,竟把怒气发到树身上,双手死命地剥树皮,一片一片剥下来,剥得树身光秃,十指血肉模糊!”
  “完了!完了!”
  “咳,我虽然活了一大把年纪,可也没想到女人生孩子竟然是那么痛苦,禁不住为之泫然泪下……”
  “唉,光流泪有什么用!”
  “哼!”
  “啊!对不起,师祖!”
  “咳,难怪璇儿时常偷偷弹泪,原来你对女人居然‘多情’到这种可怕的程度,你要知道这种‘多情’会使你变成‘用情不专’啊!”
  “是的,弟子以后一定尽量改过来——后来呢?”
  “后来刚好九嫁寡妇下山发现,于是抱她上山,第二天我再化装到雪山下逡巡时,看见西刀米斯达由林中抱出一个用白布裹着婴儿,我趋前一看,那婴儿身上挂着一张字条,上面写‘单飞云’三个字。好,现在你已经知道眼前这个‘摧花郎君’的身世了,这是一个残酷的事实,相信你必有勇气忍受,现在你要杀死他或是废去他的功力我都不反对,你打算如何处置?”
  “弟子希望他能俊改前非,重新做人……”
  “这恐怕很难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血液中有着……”
  “师祖——”
  “好吧,我不管,随便你怎样办,现在天已快亮,你也不必再回客栈,这就起程去吧……”
  “好的,只是秋璇醒来时恐怕——”
  “孩子,你现在应该担心的是怎样赶在东剑之前找到仙机武库,须知现在天已快亮,东剑极可能已离开无双堡赶来了!”
  黄勃不敢多说,朝老人深施一礼,背起地上昏迷的单飞云,腾身往北疾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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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6 12:27: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章 千钧一发

  盏茶工夫之后,那座建筑着无双堡中院的耸云绝峰,又三度呈现于他的眼前了。
  峰上,此时隐隐传下一片呼叱杀伐之声……
  黄勃闻声之下,脚下立即加紧飞登,不消一会,便已登上峰顶,远远望去,那片绿浪千顷浩瀚似海的万桃林外,此时果然正进行着一场武林罕见的大混战,但见人影纵飞迸射,呼叱暴喝,剑光掌影,翻翻滚滚……
  悄悄掩近一瞧,混战的情形是三比七,那三人是少林慧心上人、武当掌门白羽真人,和一个身穿紫袍手使长剑的俗家老人;他们站成品字形,一面敌抗着无双堡七个高手的围攻,一面保护着两个坐在地上似是受伤不轻的一僧一俗——少林新掌门悟了禅师和一个身穿黑衣的俗家老人。
  无双堡的七人是:一剑惊神万森青、一剑夺命方、一剑追魄焦诂、以及叛派的天风道人、五毒教主玉凤、南七省水埋三十六寨总寨主双手翻天向百川,北五省黑旗寨总寨主金镖穿石莫拱南。
  慧心上人等一方面要保护受伤的两人,一方面要应付对方七人的联攻,此时已成苦苦支撑的局面,战死或受伤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而在桃林边,又静静屹立首两个人一东剑欧阳克昶和他的儿子欧阳承剑。
  他们父子神色悦怡,好像在观戏,偶而含笑低谈几句,像在对某一个角色作评头论足似的。
  欧阳承剑两手柱着那柄七彩耀目的毒剑,在他身左附近,倒卧着两个老道人的尸体,由尸身上流出的黑血积满一地。
  黄勃看清全场情形后,心中又喜又急,喜的是黑白双魔一定尚未把秋璇带回堡来,否则有东剑到的场面,双魔绝无不到之理;急的是慧心上人等五人已濒临危境,自己纵使加入助战,也难使他们逃过一死。
  唉,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放手不管迳自往无底谷去么?不!秋璇性命危在旦夕,我应该先救她才是……
  但是,我现在就退出堡拦戴黑双魔去么?也不!我怎可眼睁睁看着这五人命朝此地?这不是太懦怯太卑鄙么?
  可是,我现在仍非东剑之敌,这一出去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对了!让我先把欧阳承剑放倒,然后再引开东剑,这样或许情形会好一点……
  思忖一过,正拟现身跳出之际——
  “轰!”
  突然,远处山峰上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巨响,震得整个峰头颤动不止,听得林前正在剧斗的十人都不觉停手发起呆来。
  每个人脸上都不由现出恐怖之色,因为这一声巨轰比当头响雷还来得大,比崩山还来得凶。
  ——我的天!这是什么声音呀?
  但黄勃一听便知是南天色魔已将那根九幽白骨雷带上天阶峰纵横璇玑阵中引炸,心里不禁一阵狂跳,暗想南天色魔这一炸,如若反把慈心阎罗祝九龄炸死在地下石室中,那真是自己造成的滔天罪恶了……
  正想着,忽听战声再起,定睛瞧去,那万桃林前的十人又开始拼斗起来,而桃林边的东剑父子业已不见,显然赶往天阶峰去了。
  黄勃立觉这正是帮助慧心上人等撤退的好时机,当即纵身飞起,乳燕投林般射入故圈里,手起一招游龙现形觅准围攻中的五毒教主车玉凤挥去。
  那车玉凤陡见黄勃由半空飞落,挥着树枝朝着自己攻到,不由尖笑一声,右手摺扇一翻,反点向他的咽喉,点得非常有自信。
  原来他根本不知道黄勃此时功力已远在自己之上,也不知他此时使出的正是武林最上乘的剑法,故此一招点出后,还得意地尖笑道:“小子,你也来找死——”
  死字甫落,忽然惨叫一声,身子跳起老高,砰的摔倒地上,登时昏死过去。
  黄勃毫不停顿,顺手又一剑刺向金镖穿石莫拱南,一面对慧心上人大声答道:“上人不打算撤退么?”
  慧心上人掌分左右,一劈天风道人,一拍一剑惊神万森青,也大声答道:“老衲早有此意,黄小施主来得好,现在请加紧一阵!”
  黄勃右剑左掌,奋起神同,缠住莫拱南和向百川两个绿林良雄打斗起来。
  这一来,武当掌门白羽真人独战一剑夺命方,那个穿紫衫的俗家老人对斗一剑追魄焦诂,大家压力一减,顿时大见活跃,眨眼间便挽回了劣势!
  慧心上人右掌战天风道人,左掌斗一剑惊神万森青,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直逼,并宏声喝道:“两个孽障尚不退去,老衲可要开杀戒了!”
  说着,掌连环劈出,一掌比一掌凌厉,一时儿子风大作,尘烟滚滚。
  黄勃右手一招混龙吐珠直点双手翻天向百川,左掌一招北风起兮猛拍金镖穿石莫拱南,大喝道:“两位总瓢把子若想死,我下一招便可超渡你们!”
  两个南北总寨主不敢正面招架,横身急飘三丈来远,避过剑气掌风,接着又聚拢攻了上来。
  他们本是黑道中的赫赫人物,一身武功其实不此无双堡的白穗剑士差,但今番碰上黄勃,交手不到五招便已被逼得毫无还手之力,两人自知相差人家太远,有心想罢手,却因有某种顾虑而不敢,只好闷不作声苦战下去。
  黄勃不知内情,见他们兀自不逃,不由激起火性,怒喝声中,卿施雪蝶戏花追上双手翻天向百川,剑掌掌指接连出笼,放手猛攻。
  他打定主意先放倒一个,然后再收拾另外一个,比较来得快速。
  果然不到三招,双手翻天向百川痛哼一声,便在一招梅花乍放之下倒地。
  那个金镖穿石莫拱南瞧得心胆皆裂,再也顾不了许多,返身一头钻入万桃林中,逃命去了。
  慧心上人也在这时一掌打中了天风道人的左肩,他怪叫一声,身形颠出四五步,大叫“万总管,贫道无能为力矣!”,也一头枯进万桃阵中。
  一剑惊神万森青一看苗头不对,连忙摆头向另两位白穗剑士喊道:“老方、老焦,咱们暂且退去!”
  三个白穗剑士呼啸一声,一齐纵入万桃阵中,霎时隐去不见。
  武当掌门白羽真人斗得性起,朝众人挥手喝道:“追!咱们索性攻上内院去!”
  说罢,起步便欲冲进万桃阵。
  慧心上人连忙发声阻止道:“掌门道友请住,咱们先救人要紧!”
  武当掌门闻声住足,慢慢低下头,慢慢走到林边一具尸体前,慢慢蹲了下去……
  整个峰头顿时变得一片死静,地上静静躺着四个或死或昏迷的人,气氛显得非常凄凉……
  慧心上人走过去略为检视悟了禅师的伤势后,随转对黄勃合十道:“善哉,敝派掌门人内伤甚重,黄小施主可否施舍一颗雪精丸?老衲嗣后必有以报!”
  黄勃立刻取出雪精丸倒一颗递给他,随又转身在那个黑衣老人面前蹲下去。
  那紫衣老人也在察看黑衣老人的伤势,见黄勃蹲下,抬脸道:“老朽华山尉迟玺,这位受伤的是崆峒应掌门人。”
  黄勃知他是华山派的掌门人,便朝他点头为礼,一边检视崆峒派掌门人满天星斗应南飞的伤况,说着:“应掌门人可是被天风道人的绵掌打中背心?”
  华山掌门云中龙尉迟玺颔首道:“是的,他适才在万桃阵中被天风道人及万森青联攻,就在阵中失手的。”
  黄勃随也倒出一颗云精丸塞入他嘴里,然后转向桃林边的武当掌门走过去。
  白羽真人正好抱着他师弟的尸体走过来,黄勃连忙迎上前问道:“掌门真人,白云道长怎样了?”
  白羽真人满面悲愤的摇头道:“敝师弟身中欧阳承剑的毒剑,已气绝多时了……”
  这时,慧心上人已将悟了禅师背在背上,向华山掌门云中龙尉迟玺说道:“尉迟掌门人可方便带应掌门人出堡?”
  华山掌门人点点头,拿起搁在地上的长剑插入鞘,随也背起了崆峒应掌门人,脸泛苦笑道:“无双堡必不让咱们安然出堡,今天只好尽人事听天命了!”
  慧心上人面有隐忧,转望黄勃喟然道:“黄小施主可否为,老衲等断后?”
  黄勃答应一声,反问道:“上人今天到此,可会见过黑白双魔?”
  慧心上人微微摇头,讶然道:“这两个魔头一直未见出现,确是一件相当奇怪之事!”
  黄勃更加心安,立刻打消了入无底谷的念头,向众人挥手道:“那么,事不宜迟,咱们赶快走吧!”
  于是,慧心上人背着悟了禅师,白羽真人背着白云道长,尉迟玺背着应南飞,同时起步往山下冲出。黄勃随后保护,颇觉有一种大将驱军的味道。
  下得山峰,进入迷魂山阵中,黄勃不时飞上高处眺望,深恐山阵中也像千松阵那样埋伏有弓箭手。
  大家疾奔了一程,正当黄勃又跳上一座岸岩引领眺望时,蓦闻后方远远飘来“哈哈”及“呵呵”两种不同的大笑声,转头望去,俄顷便见远处的山峰泻落四条人影,疾如流星赶月般的朝这边飞纵而来。
  眨眼间,为首的一个长发怪人已奔到距离这边只有二十来丈,这怪人面貌枯瘦,满头白发垂到雇间,身上穿的衣服已破成一片片,迎风翩翩,露出一身古铜色的皮肤,几乎到了全身赤裸的状态。
  “哈哈哈哈……”他边跑边疯狂的张嘴大笑,声音充满着不可抑制的兴奋,好像一个被关禁数十年的囚徒突然重获自由似的。
  他一眼瞥见岩顶上的黄勃,似乎怕被拦截,蓦地折转向左方,继续放声大笑而去。
  紧随在他身后的原来是南天色魔郝沙林,他也不停的咧嘴怪笑,脚步一跨五丈,电射般卸尾直追。
  接着是东剑欧阳克昶,他满脸布着杀气,亦是一跨五丈,双袖飘扬如翼紧紧追不舍!
  最后是欧阳承剑,他被抛落后十多丈远,但仍执剑随后紧追,看上去实在有些不知量力。
  黄勃早在远远瞥见东剑时便迅速蹲身隐伏,这时见他们已远向南方飞去,便跃下岩石,赶上慧心上人笑道:“东剑父子已追赶慈心阎罗和南天色魔去了,现在堡中只剩下白穗剑士等碌碌之辈,咱们可以大摇大摆的走出无双堡啦!”
  慧心上人等听到慈心阎罗四个字都大表惊奇,黄勃便将他十八年前入堡如何被东剑擒住关进天阶峰地下右室逼取九幽白骨雷之事说出,最后说到南天色魔与他的一段仇恨时,慧心上人不禁脱口叹道:“黄小施主可知否?那郝沙林说起来原是老衲的师兄!”
  黄勃微微一笑道:“这个小可知道,那天在九华山小可会说要请求上人回复他少林弟子的身份,他气得不得了呢!”
  慧心上人叹息道;“他早年罗浮藏娇千百,色魔之名传遍了天下,少林实不能再容许他归来了!”
  黄勃笑道:“这在他大概已无所谓,但小可觉得他在某些方面也甚值得推崇哩!”
  慧心上人颔首慨然道:“是的,老衲也有这种感觉……”
  黄勃忽然想到他对慈心阎罗这个人可能有较深的了解,便问道:“上人可知那位慈心阎罗是怎样的一个人?”
  慧心上人沉吟半晌,轻轻答道:“老衲早年与祝施主曾有数面之缘,他是一位正派到了极点的人物!”
  黄勃诧异道:“怎么叫正派到了极点?”
  慧心上人微喟道:“祝施主的为人仁慈而又残忍,行事黑白分明一丝不苟,故此赢得慈心阎罗之名……”
  黄勃轻轻点头,暗道:这样看来,慈心阎罗说他对侄女红衣女侠祝琴心的爱护有甚于她的父母,这话一定不错,而南天色魔说他逼他的侄女自刎也绝错不了,唉,真是一个一丝不苟的老顽固,怪不得自己那天在右室中忍不住跟他吵了一架,自己往后碰见他可得小心点,千万不能惹起他的死心眼来……
  谈话之间,不觉已走尽迷魂山阵,来到了黑压压的千松阵外。
  黄勃关照他们提防乱箭射到,自己当先飞入千松阵搜索。
  刚踏入林中,便见一株树干上钉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无双堡恭贺五大名派掌门人满载而归,下次请早!”
  黄勃颇觉有趣,本待伸手撕下,转而一想,便又缩回手,暗笑道:这样讽刺他们一下也好,让他们知所反省,多多检讨自己不光明的行径。
  想着时,身后慧心上人等已走进林来,他一见那张字条,干瘪的脸孔只微微冷笑一下,也就视若无睹的继续向林中走入。
  武当掌门白羽真的和华山掌门云中龙尉迟玺却忍耐不住,两声冷哼,各扬起一掌便向字条劈去,轰然一声,那株粗如腰大的松树应手而折,哗啦往后倒去。
  就在这时,林中近处突然响起一片嗡嗡的弓弦声,立见四面八方数百支黑羽箭像密雨般直射而到。
  黄勃大吃一惊,喝了声“快扑下!”,急跃上前发出无极真气护住他们,一面旋身吐掌,一口气劈出四股凌厉绝伦的狂飙,朝满天围射击来的黑羽箭打去。
  这只是一刹那间的事,他发掌之快,几乎是四掌同时而出,故此那数百支黑羽箭了几乎在同一时间掉转头,反向林中飞去,一支不遗。
  那慧心上人闻声纵回,恰巧赶上掉头飞来的箭雨,好在他听到弓弦声时即行运出护身罡气。
  那些利箭只射到他身前一丈处便纷纷掉落地上。
  黄勃看出四位掌门人均未中箭,心下一宽,飞身便欲赶入扫荡那些躲在林中的弓箭手,只见慧心上人摆手阻止道:“黄小施主不必找了,这是阵中机关,不是人发的!”
  黄勃俊脸微热,刹住去势,举手一声脑袋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听不到一点声息!”
  武当掌门白羽真人由地上爬起,重新背起师弟的尸身愤怒地道:“咱们先把人带出堡,然后再来闹他个天翻地覆!”
  慧心上人含笑不语,背着悟了禅师起步再向林中走入,余人随后跟上,弯弯拐拐,忽纵忽横的走了一会,蓦地眼前一亮,那幢挂着“无双堡外院”五个金字匾额的雄伟楼阁已然映入眼帘了。
  无双堡外院,此时静如死潭,四处寂无人迹,宛若一座空城。
  不!众人游目搜望之下,发现在那堡墙中央的石钟楼上,此刻正有一个黑穗剑士执剑面向堡外甫立不动,而楼下的堡门大开着,两旁也分立着两个执剑的黑穗剑手。
  他们都已看见千松阵走出了黄勃和慧心上人等人,但却毫无惊慌之色,看样子正是要恭送敌人出堡去的意思。
  黄勃觉得无双堡玩这一手很够派头,于是第一个昂首阔步走过去。慧心上人背上的悟了禅师忽然在此时发出低弱的声音道:“师叔,让悟了下来,我要自己走出去!”
  慧心上人“唔”了一声,轻轻把他放落;那崆峒掌门满天星斗应南飞自服下雪精丸后,此时也好了很多,看见少林掌门要下地走,也向华山掌门云中龙尉迟玺说道:“尉迟掌门人,让我下来看看,我大概也可以自己走了!”
  黄勃看了颇为钦佩,暗道:这还差不多,但愿你们这种骨气永远存在。
  □                             □                             □
  个把时辰后,六人走出无双堡的山道,来到北雁荡山麓,进入一片树林中歇息下来。这时日已西斜,山中暮烟四合,苍茫一片,笼罩着山林,笼罩着五个暮气沉沉的老人……
  黄勃考虑了一阵后,决定在这附近林间等候黑白双魔回来,以便解救秋璇脱出魔掌,但一想凭自己一分之力绝非双魔之敌,便试探地向慧心上人问道:“上人今后有何打算,可否向小可一道?”
  慧心上人似乎正在希望黄勃提出这个问题,闻言白眉一展,合掌说道:“阿弥陀佛,老衲始终觉得五派联合实足力以与无双堡一抗,但不知四位掌门人意下如何?”
  说完,双目精光熠熠的在武当、华山、崆峒三位掌门人面上来回流视,等着他们表示意见。
  华山派掌门人云中龙尉迟玺首先开腔道:“在下很赞成上人的看法,只是管见以为夺回仙机武库方是当务之急……”
  他说到此便停住,没有再解释何以夺回仙机武库是当务之急的理由,显然的,连他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具体的办法,似是只想说出这件事来掩遮自己日前对九华之会的爽约而已。
  黄勃听不到他的下文,忍不住笑道:“尉迟掌门人,您的意思是说,如果不赶快把仙机武库夺回,一旦被无双堡寻获武库地点时就更加难以与之抗衡了,是么?”
  华山掌门人好像遇到知音之人,精神一振,很兴奋的点头道:“正是,老朽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黄勃微微一笑,两眼移开他望向别处,轻轻说道:“就小可所知,无双堡至今仍未悟出仙机武库的奥妙,并且奥妙,并且可预料的在短期之内,也不见得能悟出它的奥妙来,因此这一点尉迟掌门人大可放心!”
  华山掌门一听黄勃原来是跟自己唱反调,不由眉头一皱,默然不语。
  黄勃笑了笑转对慧心上人道:“今天小可入堡时,曾在迷魂山阵中遇东剑先前铁剑道长在时,小可曾与他有个大胆的约定,那就是说,贵五派如能在下月重九选派精英会集括苍山卧虎峰,届时小可大概有七成把握可以取到仙机武库!”
  慧心上人和四派掌门人听得个个双目大睁,脸上表情又惊又喜又迷惑,那位崆峒派掌门人满天星斗应南飞内伤为之愈好大半,上身向前一倾,抢着问道:“黄小侠凭……凭什么敢说……敢说有把握可以夺回仙机武库?凭……凭什么呢?”
  他是一个六旬左右的胖老人,由于太兴奋的缘故,血液直奔脑中枢,说话竟然口吃起来。
  黄勃见他那么热情洋溢,不由得担心自己是否能将仙机武库弄到手,当下忙纠正道:“应掌门人,小可只说有七成把握而不是完全有把握,这一点要先说清楚才行!”
  崆峒掌门人连连点头道:“没关系,就算七成好了,但黄小侠能不能先说出这七成是怎么来的?”
  黄勃摇头道;“小可有一妙计,只是在未成功以前,恕难奉告!”
  崆峒掌门“哦”了一声,态度有些发窘,华山掌门像一个商贾中的老手,很仔细的打量了黄勃一阵,沉吟着道:“敝派可以选出十名高手来,问题是黄小侠是否真有那个把握……”
  黄勃大为光火,霍地站起冷笑道:“看来好像是我黄勃在要求掌门人帮忙了,既如此说,这事就此拉倒!”
  姓桐掌门着急了,摇手大声道:“黄小侠请勿生气,咱们就此一言为定,敝派重九之日一定到场!”
  武当掌门稽首接昔道:“敝派亦可选出十名,届时一定到会!”
  少林掌门合十道:“善哉,不管有无仙机武库,敝派都愿全力以赴!”
  华山掌门见众人都下了注,忙堆笑脸道:“其实老朽只是随口问问,敝派岂有不参加之理,黄小侠太冲动了,太冲动了,哈哈……”
  黄勃心头火气翻腾,暗想跟这些人在一起满肚子都是肮脏气,还是赶快攒走他们心里清净,遂点头说道:“好,咱们就此决定,重九日出时大家在括苍山虎峰见面,现在诸位掌门人有事只管请便,小可尚要在此等候两人到来。”
  众人听出他话中有话,一齐朝他望注,希望他说出要等候的两人是谁。
  黄勃仰脸望天,若无其事的淡淡说道:“小可要等候的是无双堡两个护法——黑白双魔!”
  话声虽不大,但却听得众人面色一变,谁也不再追问他等候黑白双魔的目的,便纷纷起身告辞,最后只剩下少林慧心上人和掌门悟了禅师两人未走。
  黄勃含笑看着他们远远去后,这才回对慧心上人和悟了禅师抱拳笑道:“上人和掌门大师为何不走,可是还有什么指教么?”
  慧心上人笑而不答,别脸向悟了禅师问道;“掌门人伤势无碍了吧?”
  少林掌门颔首答道:“无碍了!”
  慧心上人垂目缓缓道:“掌门人身负重责,不必拘执于此,有老衲留下就行了!”
  少林掌门思忖有顷,乃合掌向黄勃施了一礼,又向恶心上人施了一礼,转身大踏步而去。
  黄勃知道慧心上人听到自己要在此等候黑白双魔回堡,便留下不去,显然欲帮助自己,心里甚是感激,暗想五大名派之中,毕竟还有可敬的人物啊!
  慧心上人目送掌门人去远,徐徐转身面对他,微笑道:“小施主不必放在心上,他们确实都不是双魔之敌。”
  黄勃摇头笑道:“绝不,小可正是要他们赶快离开此地哩!”
  慧心上人挺眉微诧道:“如此说来,小施主之所谓要等候双魔到来,只是一种藉词?”
  黄勃又摇头笑道:“也不,小可的确要等候双魔到来!”
  随将六天前千面怪叟和上官秋璇下九华山后,在一个村落里与黑白双魔遭遇,秋璇不幸被掳之事说出,最后含着感激的笑容道:“小可本想请上人帮个忙,不料上人已自动留下来,真是感激不尽!”
  慧心上人淡然笑道:“小施主何如此说,老衲得之于小施主者多矣!”
  黄勃谦逊两句,又道:“小可不知双魔何时会到,说不定要等好几天,上人可方便么?”
  慧心上人找了一块净地坐下,取下挂在颈项的一串念珠,一面微笑道:“这不是方便与否之事,老衲上次在莫干山麓实有愧于上官女施主,今番正好做个补偿……”
  黄勃随在一旁坐下,问起五派进入无双堡之事,方知华山、昆仑、崆峒三派早在四天前就已闯入堡,但未到中院即全数被困于万桃阵中,再后武当派也于前天闯入被困,直到昨天慧心上人赶到,藉着自己送他的那册无双堡中外院阵图,花了整整一夜的时间方才分别把他们救出,而就在那时,东剑一行刚好赶回堡来
  谈了一阵,天已渐暗,两人于是各自瞑目养神。
  约摸顿饭时间之后,远远的由入山的坡道上传来了一片辚辚的马车声,听声音正似向这边山道驶过来。
  两人同时惊觉,同时站起,同时移步往树林外走去。
  果然,月光下,远远的坡道上,一辆篷车正缓缓驶向这边来。
  车座上并肩坐着两个人,看不清他们的面貌,只模糊的认出他们穿的衣服一黑一白。
  黄勃一见大喜,立刻转对慧心上人道:“一定是黑白双魔带秋璇到了,咱们快过去!”
  说着,举步便要冲出。
  慧心上人伸手拉住他道:“别急!让他们再过来一段,这边有树林好施展!”
  黄勃一想不错,忙缩回脚退入林内,两颗眼睛直直瞪视着马车,心头怦怦卷跳,紧张极了。
  马车渐渐驶近,距离在五十丈时,两人都已瞧清了车座上那个人的面貌,一点不差,正是无双堡二护法——白目魔闻左臣和黑髑髅巫节。
  黄勃有些迫不及待,又向慧心上人道:“上人,现在可以了吧?”
  慧心上人微笑低声道:“小施主,让他们再过来一点不好么?”
  黄勃俊脸一红,暗在心里喊道:对呀!让他们再过来一点有何妨。我竟然这样紧张,真是不长进的东西!
  马车,愈来愈近一四十五丈,四十丈,三十五丈……
  蓦地,就在这个距离时,对面二十丈外的一排松林中,突然缓步走出一个老人,向那疾驶而来的马车迎了过去。
  他,面如满月,鼻挺额阔,身材修伟,颁下三绺长须黑而涵光,身穿一袭蓝衫,神态傲岸潇洒,步履沉稳,充分显露出一副超群绝俗的气派。
  不是别人,竟是无双堡堡主,天下无双客欧阳克昶。
  东剑!
  东剑欧阳克昶竟然会在此时此地出现,这真是一桩可怕而不可理解的事。
  约莫两个时辰之前,他是和欧阳承剑追着慈心阎罗祝九龙及南天色魔郝沙林向南方赶去的,而那个南天色魔的炸毁天阶峰以及慈心阎罗的逃出天阶峰石室,都无法使他能在两个时辰之内平息怒火,但另一方面,纵使他的武功已超过了他们两人,也绝对无法能在两个时辰之内杀死或击败他们……
  然而,他却突然在这种不合情理的情形之下出现了。
  要从黑白双魔手里抢救出秋璇本就不是一件易事,如今又多出了东剑一个,这岂不是对秋璇的一种死亡宣判?
  黄勃瞧得脸上一片死灰,刹那间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冷了,僵了……
  他身边的慧心上人激动的挑一挑长眉,微微一喟,凑到他耳根下低声苦笑道:“小施主,事已至此,只好应用华山掌门人的那句话——尽人事听天命了!”
  黄勃点点头,举步欲出,慧心上人忙又拉住他,低声道:“别忙!我们先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时,那二十丈外,黑白双魔已勒停马车双双跳下,朝东剑抱拳行礼,话声多遥传来:“堡主怎的到此?那五派人马是否当真闯入堡中取闹了?”
  但见东剑脸上泛起一抹轻蔑的冷笑,静静地答道:“那些跳梁小丑,他们能闹出什么名堂来呢!”
  下巴一抬,目望马车接着道:“车中戴着些什么东西?”
  白目魔闻左臣含笑微一躬身答道:“咱兄弟奉堡主之命寻找米斯达,谁知当日事午却在一处村落里碰到了两个人!”
  “谁?”
  “千面怪叟和假伏魔神丐!”
  “假伏魔神丐?”
  “是的,九华莲心峰上咱们都被骗了,那北掌和长白雪飘飞都不是真的!”
  “嘿?”
  “其中的北掌是堡主的侄女化装的!”
  “那个假长白雪飘飞呢?”
  “千面怪叟已没有那种功力,可能正是那种姓黄的小子,不过,那小子的功力如果骤增到那种程度,确是一件值得重视的事……”
  “唔,怪不得他练有无极真气,那么,碰到他们之后呢?”
  “千面怪叟打出白色迷仙弹后被他遁脱,令侄女现在马车中!”
  “噢,你们有没有为难她?”
  “只点了她的昏穴,咱兄弟不知堡主将如何处置她……”
  东剑走上去撩开车帘探头看了一下,缩回头冷笑道:“好极!但两位护法一路上都没有再发现米斯达的踪迹么?”
  黑髑髅巫节躬身答道:“没有,假如堡主需要的话,咱兄弟可以再四处寻找去。”
  东剑沉吟半晌,脸泛微笑颔首道:“最好再请两位护法劳动一下,那九幽白骨雷不夺到,终是一个祸根!”
  白目魔翻翻白瞳子道:“现在么?”
  东剑一笑道:“是的,秋璇由我带回堡,不过两位护法如果须要休息,过两天也可以。”
  “不!”
  黑白双魔躬身一礼,一齐仰身倒纵,电射般投入黑夜中,眨眼消失不见!
  树林中,黄勃狂喜得禁不住抓着慧心上人的手腕,拼命摇摇头来。
  慧心上人微微一笑,低宣佛号道:“阿弥陀佛,这真是意外发展——那么,现在由老衲出去缠住他,小施主就乘机救走上官女施主,最好不要使用马车,因为马车速度太慢。”
  黄勃连连点头,兴奋的低声笑道:“好!小可救她走后一盏茶工夫,上人也就可以走,不必跟他久战!”
  慧心上人一点头,两人同时飞步冲出树林,向坡道上的马车猛扑过去!
  东剑刚坐上车座,扬鞭驱车欲行,一见树林中蓦然飞出了慧心上人和黄勃,神色一怔之下,霍地仰首哈哈大笑,状极轻松愉快。
  笑声温厚平和,没有带着丝毫傲气,好像乍遇阔别的老友,充满着无此的喜悦。
  慧心上人觉得没有和他打话的必要,故此扑到距他五丈之处便遥遥向他拍出一掌,意欲激他下车动手。
  这凌厉的一掌是由侧面拍出的,因此东剑如不还手而趋避的话,掌风也不致伤及篷车中的上官秋璇。
  东剑两手一按马背,张开双腿跃过马身,落地举臂哈哈笑道:“上人手下留情啊!”
  慧心上人早就知道他有一身超凡绝俗的成就,此刻听到他话带否则,怒火陡升,扬眉宏喝一声,双掌齐出,毕生修为倾力而为,推出两股怒涛掌力,向他上下身打去。
  哪知掌力一出,眼前人影倏闪,那东剑竟不肯出手硬拚,斜刺里纵出去两丈之外,又哈哈笑道:“上人,什么事使你这样愤怒啊?”
  慧心上人颇觉怪异,但他为了要黄勃出手救走秋璇,也就不愿开腔,依然闷不作声双掌连环劈出,逼着他远离马车。
  黄勃住足看了一下,知道慧心上人力深厚无比,绝不致在短时间内败给东剑,当即放心跳上马车,撩开车帘一看,车厢里的秋璇仍是六天前那一身伏魔神丐的装束,只是脸上的易容已经破去,此刻正闭目昏睡,也许六天未曾进食,面容清瘦而憔翠,显得极是楚楚可怜。
  看到她,黄勃心中有着无法排解的爱慕与惭疚,他知道自己正在她与小萍两人身上种植着不可饶恕的错误,可是他已不克自拔,和小萍相处,他陶醉于她的天真烂漫中,和秋璇相处,他情不自禁被她的温婉柔情的溶化。
  虽然他曾经企图藉口她是东剑的侄女之由而想抛弃她,但在心坎深处,他知道这生永远办不到的,不仅是自己对她的爱慕,而是她对自己的一往情深,自己可以为她粉身碎骨,却绝不能伤害了一个少女的一片纯情……
  他痴望着她娇丽而瞧翠的脸庞,感然一叹,决定等救她远离此地后再替她解开昏穴,当下轻轻抱起她的娇躯跳下马车,施开轻功往北方疾纵。
  就在他纵出七八丈远之际,身后突然有人发出熟悉的大笑声:“哈哈,孩子,你要抱着她往何处去?”
  他闻声倏地住足,抱着秋璇转身反向慧心上人和东剑奔去,大叫道:“上人,快停手!快停手!弄错啦……”
  慧心上人愕然收掌跃退,回望黄勃沉声问道:“怎的,那不是上官女施主?”
  黄勃奔到东剑身前三丈停住,张目望着他打量:“小可马上回!”
  慧心上人的话,因为他怕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东剑竟似被慧心上人一连串的凌厉掌力逼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这时只见他举袖挥着额上的汗珠,笑呵呵道:“好险!好险!再不住手,老朽可要完啦!”
  黄勃再不怀疑,高兴得跳起来欢声道;“师祖!师祖!原来是您……”
  东剑举手抹掉脸上的易容,现出一副皱纹缕缕的慈祥面孔——但这副面孔仍不是他的本来面目,而只是黄勃熟悉的一副易容——望着慧心上人和黄勃哈哈大笑不住。
  慧心上人满脸惊愕,朝他合十行礼道:“罪过罪过,千面老施主何不早说出来?”他在九峰莲心峰见过他带着秋璇去,故此也认识。
  无名老人拈须笑眯眯道:“上人根本没有让老朽分说的余地,不是么?”
  老少三人相与大笑一阵,然后进和树林中席地坐下,黄勃待要解开秋璇的昏穴,无名老人忽然含笑摇手道:“等一等,孩子,我须要先听听你的叙述。”
  黄勃心中一懔,连连忙缩回手,暗忖道:是啊,这一解开她的昏穴,她又要你走到哪里我跟你到哪里了,可是如不使她清醒,当她获知自己曾经抱着她而不使她知道的时候,她一定会很伤心,甚至认定自己已不再喜欢她了……
  “孩子,你是怎样知道这件事的?”
  黄勃猛抬头,肃容答道:“弟子是听到小戴笠说的,他亲眼看见师祖在村落里与黑白双魔遭遇!”
  无名老人恍然一哦,说道:“自那天璇儿被掳后,我一路跟着他们来,愿想在途中化装现身解救,又怕他们起疑,故此跟到此地才动手,想不到你们也在等着他们……”
  说着,转望慧心上人笑道;“上人是不是已经走了一趟无双堡?”
  慧心上人大略将五派闯堡始末说了一遍,接着反问道:“听说老施主曾经在堡中担任西席数年,但不知对进入内院路径是否知悉?”
  无名老人摇头苦笑道:“不,老老从未到过内院,但其间并非不想进入,而是自知闯不过天机峰上的九个阵,上人大概知道天目山蓑衣老人这个人,他在老朽入堡后一年闯入天阶峰,结果饿死阵中!”
  慧心上人“唔”了一声别头向黄勃一笑道:“那么小施主说要夺取仙机武库,恐怕不简单吧?”
  黄勃不好将小薄授给自己妙计说出,含糊笑道:“事在人为,小可总得试试看……”
  慧心上人猜度黄勃定有什么计策不愿吐露,当下转话题和无名老人聊谈几句,也就起身告辞而去。
  无名老人瞧着慧心上人去远后,这才目注黄勃轻声笑问道:“孩子,你可是有什么打算?”
  黄勃点头一笑,趋前向他附耳说出了夺取仙机武库的计策,无名老人听罢颔首哈哈笑道:“妙!妙!真想不到你会想出这么天真的妙计!”
  黄勃不敢掠人之美,忙说那是小萍想出的,无名老人一听“小萍”的名字,不由笑容一敛,移目望向躺在地上昏睡不醒的秋璇,缓缓叹气道:“孩子,你究竟喜欢那一个?你该知道璇儿已不能没有你啊!”
  黄勃赧然垂下头,心头像在被割裂着,一阵一阵的痛……
  无名老人见他默然不语,仰脸深深一叹,说道:“好吧,你现在不应该再受到儿女私情的困忧,明天起你就开始行动吧,如能夺回仙机武库,再到黄鹤楼找我,咱们先把武库地点研究出来再说!”
  黄勃忙抬脸道:“不!师祖,弟子已答应将仙机武库送给他们五大名派!”
  无名老人面色一变,瞪目沉声道:“什么意思?”
  黄勃忙把自己日间与他们约定各派选出精英于重九会集括苍山卧虎峰,然后约无双堡去决故一场,愿将仙机武库分红他们五派之事说出。
  无名老人听得直摇头,暗道:“唉,孩子,你不觉得这种做法太幼稚么?”
  黄勃惶然问道:“师祖,弟子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无名老人又摇头道:“立意可是怕他们起争夺而引起更多的杀戮?”
  无名老人微微笑道:“这难道不可能发生么?”
  黄勃颇不以为然,思索看说道:“仙机武库如果真蕴藏着当年五派掌门人的震世武功,以后他们五派各自取回本派的武学不就得了?”
  无名老人敛目喟然道:“他们如果都像你一样,自然可以太平无事,可惜——”
  双目陡睁,射出炯炯精光,沉声接下道:“长话短说,我不赞成你那样做,但我也不强迫你不许那样做,总之,你自己估量好了。现在你如想和璇儿谈谈,可以解开的穴道,否则你荻此离去吧!”
  无名老人说罢,起身走入林内去。
  黄勃默然一阵,随在秋璇身边蹲下,扬手隔空解开了她昏穴……

第三十四章 棋饶天下先

  八月之杪,秋雨绵绵落着……
  浙江金华府,由于地处要衢,每天过往的人马车辆仍然络绎不绝,毫无因秋天的萧条而有减少的迹象。
  特别是最近四五天,连日里绵雨不停,许多过路而不急首赶路的旋人,索性就在这金华府停足,打算天晴后再走,于是城里的几家客栈便在这种情形下达到客满的状态。有几个江湖郎中和相士,也就乘机在他们投宿的客栈外挂出了他们的旗帜。
  “大理神医刘一帖专治疑难杂症”
  “六任神课白鹤山神算子寓此候教”
  在这些飘扬的旗帜中,唯一引人注意的是高悬在金华古栈门外的那一面长方型的旗帜,那白色布上这样写着:“江北马天行横饶天下先”
  四天前,当这一面旗帜悬出金华府古栈不到顿饭工夫,就已轰动了整个金华府,许多酷嗜手谈的棋迷,包括府治下的达官显要和士林名流,纷纷进入客栈找那个他们感认为大言炎炎的江北马天行挑战,一时车如流水马如龙,客栈中棋迷爆满,门庭若市,盛况空前。
  挑战的条件是:赢得他一局,即可获得价值一百两银子的银盆一支,负者只要缴五两银了。
  四天以来,这个江北棋客马天行已弈了二十局,二十局全胜。
  但这并不歙了的生意清淡下去,相反的,登记等候挑战的人已增至半百之多,大家不但不敢再认为他大言炎炎,反而情愿花费五两银子向这位来自江北的国手棋就教,一快腕底之乐。
  细雨,仍在不停地落着……
  近午时分,一匹黑毛骏马,扬着疾不缓的蹄子由城外得得驰了起来。
  马鞍上是个年约三十的蓝衫青年,眉飞入鬓,鼻若悬胆,白皙的脸上嵌着两颗锐利无经的眼睛,一身华贵的装束,腰间挂着一柄古色斑烂的红穗宝剑,神态洋溢着英挺而不可一并的气派,使得许多路人不由肃然驻足而观。
  蓝衫青年两眼平视,左手提着缰绳,挺直身腰策马而进……
  驰过一条街,再过一条街,最后在金华古栈门前停住下马来了。
  他将马匹交给迎上来的店伙,举目一瞥高悬于门口的那一面江北马天行棋饶天下先的旗帜,现出一种怀疑的神情耸肩笑了笑,举步进客栈。
  他给了店伙一绽碎银,说明是向棋客马天行挑战来的,便一迳走入内院上房。
  虽然客栈老板已经为那个棋客腾出一间最大的房间,但此时房外仍站满着观其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他轻轻易易的排开了众人,不理会他们的喝斥,穿直走到房中正在对弈的两人身畔。
  对弈的两人,一个是员外装束的老人,一个是脸型瘦削身着黄衫的中年人,一看即知这个黄衫客就是这几天轰动遐迩的江北棋客马天行了。
  此时,局势还在中盘阶段,可是任何人都看得出老人败局已定,他之所以还不投隆,似乎不是为了一百两价值的银盆,而是想和一位国手棋弈完一局而已。
  蓝衫青年静静打量了棋客马天行一阵,然后目光移落到棋盘上,又静静看了一阵,突然鼻孔一哼,开口朗声道:“输啦!”
  对弈的两人闻声抬头,棋客马天行瞥他一眼,微笑一下。老人脖子一伸,喉咙中发出重的咳声,摇摇头笑道:“不错,是输了!”
  蓝衫青年没有理他,摆头环顾左右,冷冷道:“下一局该轮到谁?”
  “我!区区在下!”
  发话的是站在老人身左的一个中年文士,他面上的肌肉在跳动着,咧嘴笑着。
  蓝衫青年盯住他露出狐疑的笑意,一抬下巴问道:“尊驾能赢么?”
  中年文士摇头笑道:“不敢,领教一局过过瘾罢了!”
  蓝衫青年举手捏着下巴,低视他笑笑道:“那么,可否让在下先来一局?”
  中年文士连忙大摇其头道;“不不!区区已经枯等两天了,让不得,让不得!”
  蓝衫青年立刻由怀中提出一包长方型的小包裹,解开后露出一块重有百两的金砖,把玩着笑道:“情形不同,尊驾只想花五两银子,而在下要花一百两黄金!”
  一百两黄金不是一个小数目,它的光亮立刻镇压得整个大房间鸦雀无声,所有观棋的人眼睛都为之发直,就连那个棋客马天行也不觉停止弈着,抬脸瞪望着他手里那块耀眼的金砖,两眼射出异样的光采。
  好!这才是真正挑战来的,这个英俊的蓝衫青年,如果没有自信,怎敢和自负棋饶天下先的棋客一赌百两黄金?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今天这个棋饶天下先江北佬,可能要遭遇劲敌啦!
  “唐兄,让给他!让给他!”有人打破了沉寂。
  “哈哈!唐兄,这是一场好戏,你不让给他我揍你了!”
  一呼百应,声震屋宇,情势所趋,连那个正在与马天行对弈未完的老人也不得不推枰而起,朝蓝衫青年拱手笑道:“年轻人,你来!你来!”
  蓝衫青年欣然落座,一面抓棋子入罐,一面目闪锐利之光注视着马天行沉沉笑道:“当今第一国手王超明,尊驾与他对弈过没有?”
  棋客马天行面不改色,略一点头微笑道,“弈过了!”
  “赢了?”
  “授先,连胜三局!”
  “奇怪,这事怎么没有听人传说?”
  “我们是秘密对局的!”
  “这么说,尊驾今天说出来,不觉得对不起他?”
  “不,没有人肯相信,包括阁下!”
  “唔,是的,等下就可知道……”
  “条件呢?”
  “这尊驾在此地一共胜几局了?”
  “刚才那局不算,刚好二十局。”
  “一局五两,尊驾已经赚了一百两银子了?”
  “是的。”
  “那么,这里是一百两黄金,咱们的条件就算黄金赌白银好了!”
  “什么?”
  “在下输一子,付尊驾一两黄金,胜一子,取尊驾一两银子!”
  “胜负超过一百子呢?”
  “照算!”
  “哦……”棋客马天行万不料居然有这样大胆的挑战者,不由得有些局促不安,面上现出了犹豫之色。
  蓝衫青年含笑纵容取出两颗黑子在两角星座上布下,上身往后一靠,静等着对方布下座子。
  马天行还在犹豫着,观众已此起彼落发出窃笑声——啊!原来这家伙的“棋饶天下先”是吹牛的,他只会欺负我们,如今来了真正的高手,他也胆寒了。
  “阁下贵姓大名?”
  “无名小卒,尊驾下不下?”
  马天行瘦削的脸肉激动地抽搐几下,摆头望观众苦笑道:“在下以为这事必须有一位裁判,因为数目太大了……
  那个员外装束的老人脱口道:“老夫可以担任!”
  蓝衫青年立即将放在棋盘边的金砖交给老人,马天行起身要去拿银子蓝衫青年摇手笑道:“你的没关系,等下完再拿不迟!”
  马天行只得落座,取出两颗白子在星座布下,点头为礼苦笑道:“请!”
  蓝衫青年毫不客气,拈起一子重重地打在右角——第一手:小马步采!
  “啪!”马天行未加思索,便在右上夹一手,这是急战的意思。
  蓝衫青年似乎不欲急战,略一思考瑜猾外关出,马天行于是顺势在角上缔了一手,蓝衫青年想了片刻,忽然三三进角,要抢角地了。
  这子一落,顿使众人面现诧色,其中一个青年忍不住低低诧道:“既然向外关出,怎么可以再三三进角?这一来恐怕要失势了……”
  果然,由于黑棋战略矛盾,几着之后便被白棋隔断,黑棋仅在角上得了后手活,外面两颗子变成废棋,白棋抢到先手在右下角采了一手,外势顿然大张,大原三千里一片雪白。
  蓝衫青年面上红潮阵阵,开始锁眉苦思起来。
  观众也开始对他改观念,大家都在心里奇怪着,像他那样的棋艺怎敢以黄金赌白银,是不是发疯了?或是他家里在开金矿,有花不完的黄金?
  那个棋客马天行原先的疑惧也已一扫而光,此时面露得意的笑靥,不断斜眼瞟向裁判老人手里的那一块金砖,意味着那将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又弈了数着,白棋外势更壮,已稳然立于不败之地,黑棋不得不打入白阵中以求一逞,这样一来,局势立刻掀起轩然大波,形成大胜负的局面,一逃一追,一做眼一破眼,看得众人目瞪口呆,暗暗替黑棋提忧,因为打入后大龙如不能活,无可避免的要输一百子以上了。
  然而,蓝衫青年这时反而变得很镇静,虽然每一手棋都认真思考过,但态度上却丝毫无紧张之色,好像全不把输赢放在心上。
  “啪!”
  “啪!”
  中午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啪!”
  “啪!”
  黄昏,不知不觉来临了。
  棋局已进入收宫阶段,观众的兴趣焦点已不再放在双方的胜负上,而是要看黑棋究竟输了好多子,要晓得那个可怕的数字而已。
  一会之后,蓝衫青年下了最后的一手,抬起一派平静的白脸,笑道:“尊驾可知在下总共输了几子?”
  棋客马天行面上掩不住狂喜之色,眉开眼笑道:“一百五十六子!一百五十六子!”
  点数之下,黑棋果然大输一百五十六子。
  观众喝采声大起,蓝衫青年站起伸了个懒腰,若无其事地笑笑道,“想不到输得这么惨,真是意外!”
  是的,不只他感到意外,所有观众也大感意外,这个青年棋艺如此低劣,竟敢下这么大的赌注,简直是发疯了。
  裁判老人将金砖递给棋客马天行,随即转对蓝衫青年郑重说道;“年轻人,你还须付出五十六两黄金,这是对局前你们自己讲好的!”
  蓝衫青年点头笑道:“没问题,只是在下今天只带了一百两金子来——”
  移目转望棋客马天行微微笑道:“在下家住武义,尊驾可否劳动一下,随在下赴舍间去取如何?”
  棋客马天行一听笑容倏敛,略现不悦道:“阁下既有意而来,事先理应充分准备才是!”
  蓝衫青年耸肩一笑道:“在下原以为一百两金子已经很够输了,哪里知道尊驾这么厉害,一口气赢了在下一百五十六子!”
  观众哄然大笑,棋客马天行皱眉沉思半晌,抬目问道:“武义距此有多远?”
  蓝衫青年诚恳的说道:“很近!只有百来里路,在下有马匹,可以与尊驾共乘一骑!”
  棋客马天行虽已得了一百两黄金的意外之财,但对于剩下未付的五十六两仍不肯放过,这时听他说只有百来里路,又可以骑马去,便毅然站起说道:“好,在下行无定址,就随阁下走一趟武义也好!”
  说着,抱拳向众人罗拱道;“抱歉抱歉!在下取得足数后,定当再到贵地候教1”
  满屋的观众只得怏怏散去,马天行算清店账收拾停当,即与蓝衫青年离栈出城。
  两人共乘一骑,蓝衫青年在前,马天行在后,纵马往武义方向风驰。
  赶了十多里,来到一片荒野地带,蓝衫青年忽然勒慢坐骑,掉头望马天行沉笑道:“尊驾棋艺超凡入圣,为何以前未听道过?”
  马天行摇摇头,不胜感慨地道:“在下以前并非以棋为业,亦从不欲以雕虫小技闻名于世,故鲜为外人所知……”
  蓝衫青年“哦”一声,又问道:“尊驾前此做何事业?”
  马天行叹气道:“珠宝,三月前路经崂山被匪洗劫一空!”
  蓝衫青年面现同情之色道:“唔,这倒很不幸……”
  马天行哭丧着脸道:“是呀,一下子损失一万两左右,弄得连家也不敢回去!”
  蓝衫青年讶道:“怎么不敢回家?”
  马天行唏嘘道:“怕讨债呀,那些债主岂放过你!”
  蓝衫青年失笑道:“原来尊骂做生意自己没有本钱!”
  马天行苦笑道:“唉,这年头儿那个在真刀真枪的干?还不是装好门面,挪东补西的……”
  他叹了口气,转问道:“尊驾贵姓大名?府上在开金矿吧?”
  蓝衫青年笑道:“我叫欧阳承剑,家里可不开什么金矿!”
  “那……”
  “我在做绑票生意!”
  “什么?”
  “绑票!”
  “啊啊,阁下真会说笑!”
  “不!我今天是尊程来‘劫’你老兄的!”
  “笑话,笑话,哪有拿着一百两黄金去劫一百两银子的道理!”
  “我不要你的银子,我要你的人!”
  “哈哈,我的人更不值钱!”
  “不!对我来说价值连城!”
  “哦,阁下想在棋艺上求精进?”
  “也不!我讨厌围棋!”
  “这就奇了……”
  “不必奇,我找你赌棋的目的就是要劫你!”
  “阁下到底在说些什么?在下是随你来取五十六两金子呀!”
  “嗯,只要你老老实实跟我到北雁荡山,我会给你更多!”
  马天行见他不像在说笑,不由扳住他的肩头惊问道:“且慢,阁下刚才分明说家住武义,怎的忽然变成北雁荡山来了?”
  欧阳承剑回头向他扬眉一笑道:“刚才是骗你的,现在是说真的了!”
  马天行张目一啊,好像又碰到了土匪,仓皇跳下马,抱头往来跑奔,大叫道:“北雁荡山太远,在下五十六两金子不要啦……”
  欧阳承剑哪容他逃掉,拨转马头赶上他,拔出七虹剑在他面门挥舞着吓唬道:“嘿!你是不是想死?”
  马天行顿时骇得跌支缩作一围,浑身发抖,哀叫道:“好汉饶命,在下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母……”
  欧阳承剑翻身落马,俯身抓住他的手臂笑道:“别怕,乖乖跟我走,我不但不杀你,还送给你一万两银子!”
  马天行那肯相信,觳觫着解下背上包裹,双手献上道:“这是好汉刚才输的金子,您拿回去吧,只求您饶了在下一命!”
  欧阳承剑大感不耐烦,斗然喝道:“我说我要给你一万两银子,你怕些什么?”
  马天行面容一呆,停止发抖,瞪眼望他发楞。
  欧阳承剑微微一笑,改以温和的声调道:“我有两张棋谱,里面蕴藏着浩大的宝藏,要请你去研究,你如能参透出那宝藏地点,我愿意给你一万两银子,现在听明白了没有?”
  马天行点点头,茫然问道:“什么怪棋谱?”
  “一张有十颗白子而没有黑子,一张有十颗黑子而没有白子,两张合起来就暗蕴着宝藏的地点,可是我虽然两张都得到了,却仍参悟不出,所以要请你去!”
  “什么宝藏?”
  “告诉你也无妨,那是很厉害的武功!”
  “哦,那我怎么想得出?”
  “试试看,那两张棋谱上还有十六个字!”
  “哪十六个字?”
  “仙机武库,神棋妙谱,欲求其解,且问徐郎——你可知道历史上有那个姓徐的围棋下得很好?”
  “这个一时哪里想得起来?”
  “没关系,到北雁荡山后,你再慢慢想,现在走吧!”
  “你可不能害我!”
  “放心!咱们无冤无仇,我害你干么?”
  “你刚才说一万两……”
  “不错!你如能参悟出武库的地点,给你一万两银子——”
  “那另外的五十六两金子呢?”
  “给!给!现在快上马吧!”
  □                             □                             □
  第二天午后,欧阳承剑带着棋客马天行回到北雁荡山无双堡,将他安置于中院宾馆,吩咐一剑惊神万森青陪伴他,自己匆匆上内院取仙机武库去了。
  棋客马天行打从进入无双堡外院以至现在身处中院宾馆里,一直表现着对这个不像是大户人家又不像是山寨的环境感到万分惊奇,这种惊奇落入老练的一剑惊神万森青眼里,使他起了一丝疑窦,不禁开口笑问道:“马棋士还不知道我们这个无双堡是什么所在么?”
  马天行含着歉意和极希望明白的表情笑回道:“是的,你们这里说村集不像村集,说大户人家又不像大户人家的样子……”
  一剑惊神露出怀疑而又不失礼貌的笑意道:“凡是在江湖上奔跑的人,不知我们无双堡的大概很少了!”
  马天行又含歉笑道:“说来实在惭愧,在下很少到江南来,即使在江北,常走的路线也不太多……”
  一剑惊神点头笑笑,端起茶劝饮,自己喝了一口,然后礼貌地问道:“马棋士实籍是江北何处?”
  马天行轻轻放下茶杯,答道:“淮安府淮阴,在城中还有一家不像样的珠宝行,遇劫后即未敢回去,如今不知怎样了。”言罢唏嘘不已。
  一剑惊神忽然“啊”了一声,色喜道:“原来是淮阴,当地老夫有一位老朋友住在那里,说起来马棋士一定认识!”
  马天行目光一亮,瘦削的脸上有一种拉上交情的喜悦,急问道:“噢?是哪一位?”
  一剑惊神热切地道:“姓吴名斯仁,因为他为人慷慨乐施,当地人都称呼他‘吴善人’——马棋士认识他吧!”
  马天行眉头一皱,低念道:“吴善人?奇怪,在下好像未曾听过有这个人……”
  一剑惊神双眉一展,闪过一片释然之色,接着忙含笑解说道:“这也难怪,可能马棋士经常在外奔跑,对自己故乡的一切反而生疏之故!”
  马天行张口欲回话,门口人影一晃,欧阳承剑走进来了。
  在他身后,又跟进来一位面如满月,黑须涵光,蓝衫飘逸的老人。
  一剑惊神一见老人进来,急忙起垂立手恭声道:“堡主来了。”
  东剑欧阳克昶颔首轻“嗯”一声,转对马天行默然端视,面上挂着莫测高深的笑容,双目闪射着锐利的寒芒,神态有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威?令人不敢仰视。
  马天行即使没见过这个老人,也可以看出这个老人身份一定很高,当下连忙站起向他拱手为礼。欧阳承剑略为介绍之后,两眼便向父亲直望着,露出询问之光,好像在问:爹,您看靠得住么?
  东剑微颔着头,和颜悦色地道:“很好,带他上内院去吧!”
  欧阳承剑一怔,讶道:“内院?”
  东剑转身缓步朝外走出,一边吐出坚定的语气道:“不错!上内院去!”
  欧阳承剑怔立片刻,忽似有所领会,立时转身对马天行一笑道:“马兄,走,我带你上内院去!”
  马天行茫茫问道:“内院?这里不是你们的内院么?”
  欧阳承剑一把拉起他往外就走,笑道:“内院在更高的山顶,比这里舒服多了!”
  走出宾馆,经过几重院落,穿入一片桃林中,忽纵忽横时左时右的转了一会,最后走出桃林来到一处崖沿的一棵参天古松下。
  松干上挂着一支大木轮,轮上盘绕着一大圈钢索,一条钢索斜直而上,伸向空中,没入飘渺的云海中,看起来好像通往天上,神秘极了!
  欧阳承剑到达地头却不马上采取什么行动,只是负手在古松下绕树踱步,似是在考虑一个困难的问题!
  马天行仰头望向没入云中的钢索,满脸惊异的问道:“咦,你们这是干什么的?”
  欧阳承剑默笑不答,绕树身踱了两圈后,便停止踱步,抬脸向那悬空钢索望去。不消一刻,忽听云层上隐隐传下来一片“呼呼”声响,俄顷便见一个大藤篮由空中沿着钢索疾滑而下,眨眼滑落到松干下,来回摇荡着。
  欧阳承剑走上前抓住藤篮,回对马天行笑道:“来!你先坐上去!”
  马天行瞠目失声道:“坐上去?万一跌下来岂不粉身碎骨了?”
  欧阳承剑皱眉说道:“放心,绝对安全!”
  马天行迟疑一下,提心吊胆的爬上藤里坐下,欧阳承剑又在松下踱了一圈,似在察看各部装置是否牢固,然后跳上藤篮与马天行并肩坐下,只听一片“轧轧”之声随着响起,松干上的木轮开始缓缓转动,藤篮开始慢慢往上升去。
  升上云中,云气迎面飘来……
  马天行始是害怕,继自觉得新奇,最后坐出了趣味,不觉欢叫起来:“嗨!你们这里真有意思,这样可以一直飞到内院去么?”
  欧阳承剑含笑点头,两眼不由得闪出一丝诡谲和讥讽的光芒——可怜的家伙,假如你知道你这一生将不得生出无双堡,你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藤篮继续上升着,时而越峰跨涧,时而置身云端,眼底下有时白茫茫一片,有时翠螺绿带清晰可见……
  约摸一刻光景,藤篮向一座云烟环绕的绝峰慢慢靠上,只见那峰上的边沿也有一棵巨松,松下有两个黑衣青年正在那里用力施转着一个木轮,原来藤篮能上升是他们两个带动的。
  藤篮升到松干下停住,欧阳承剑首先跳下,然后扶着马天行跳下地来。
  这时,呈现在棋客马天行眼前的是这样一幅景象:峰顶宽阔平坦,四周垂柳婆裟。
  中央建筑着为数约有十幢的雄伟楼阁,绿瓦飞檐,气象万千!
  楼阁外是一溜五丈高的围墙,墙门上矗立着一座八丈高的石钟楼,楼上镌挂着五个斗大闪亮的金字:无双堡内院。
  比中外两院更美观,更雄峻,更富福秘气氛。
  马天行看得呆了,但欧阳承剑并不因他的惊奇而产生快感,只淡淡一笑招手道:“随我来,马老兄。”
  随着他走进无双堡内院,迎面便见最大的那幢宫殿式的三层楼阁下,静静地伫立着一个年约六十的老妇人。
  她脸庞轮廓美好,态度冷漠,衣着朴素,腕上挂着一串念珠,看模样是一位带发修行的佛门信女。
  欧阳承剑看见她似乎很感意外,神色一愕,住足微躬道:“娘,你怎么出来了?”
  老妇人两眼精光灼灼,注视马天行打量了一阵后,敛目冷漠地道:“为娘听说你要带外人上来,我不容许你父子在这里制造罪恶!”
  欧阳承剑有些不悦,勉强陪笑道:“不,他是来教儿子弈棋的,没什么!”
  老妇细眉一竖,冷笑道:“哼!弈棋?你以为我耳聋了么?我早就说过,我不管你们父子在山下干的事,可是你们不能把血腥染到这里来,这里有菩萨,有我……”
  欧阳承剑眉头一皱,不等她说完,拉起马天行扭头往左面段廊疾步走去。
  尖嚷声由身后传来:“等着。瞧吧,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们父子再这样……”
  欧阳承剑拉着马天行跳进一间房子,反手用力把门关上,又跳进另一间房子,又用力把门关上,如此一连穿过了七八间房子,最后躲入一间情致的书房里,仔细把房门闩上一面厌恶地诅骂道:“婆婆妈妈,老是胡说八道!”
  骂完,摆手呼马天行坐下,自己先在一个鼓凳上坐下来。
  马天行慢慢坐下,诚惶诚恐地道:“欧阳兄,令堂既不喜外人打扰,咱们还是下去吧?”
  欧阳承剑摇头忿然道:“你别理她,她念佛念疯了,老是怀疑别人在作恶!”
  马天行不好答腔,困窘一笑,游目打量着房中的陈设。
  这是一间布置精美的书房兼卧室,明窗静几,书架、墨画、古琴、弈具,陈设适宜而洁净,一点也不像身佩毒剑的人居停之所。
  欧阳承剑怒气稍平,起身去搬来弈具,然后由怀中取出一束缚着金丝带的古铜色羊皮,丢给马天行微笑道:“这就是我说过的两张仙机武库听黑子谱,我虽然领教过你的模艺,但还得考你一下!”
  马天行接住羊皮棋谱,解开丝带展开看了半天,抬目笑道:“欧阳兄可是要在下先求出白子的位置?”
  欧阳承剑点头笑道:“正是!你有没有把握?”
  马天行摇头道;“围棋变化万端,自古至今无人弈出相同之局,现在要求出白子合理的位置并不太难,难的是白子有好几种下法,在下想出的恐怕很难与另一张白子谱完全相同!”
  欧阳承剑手捏下巴笑道:“不错,但是你可以多构想几局,其中总会有一局;谱子相同的吧?”
  马天行揭开盛放棋子的木刻圆盒,取出了黑白四颗子放在棋盘上四角星座上,闭目沉思起来了。
  欧阳承剑随即站起说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叫人送饭来。”
  说罢,开门自去。
  马天行听他出房远去,双目缓缓睁开,仰头望去屋梁,脸上随之泛起一片嘲笑,接着,是一片苦笑……
  现在,他不再假装着构思棋局,而是想着另外的问题了。
  他想着当自己将另外一张仙机武库白子谱弄到手之后,要如何逃出这座内院,如何逃出无双堡。
  这是一个相当头痛的问题,想不到东剑会决定要自己上到内院来,如果是在中院,要逃出无双堡可说没有什么困难,然而如今进到内院来情形就不同了,别说难于逃过东剑父子的监视,即使逃得过去,也无法逃下这无双峰,因为那个吊篮有两个黑秘剑手守住,而自己又不知由无双堡峰到天阶峰的那一条索道悬连在何处,何况天阶峰上又有九个阵,从来不会有人能闯得过去的九个阵。
  唉,小萍,你的妙计妙固妙矣,可惜我恐怕要见不到你了……
  他忽然想到刚入内院时见到的那个手挂念珠的老妇,心想这真是一件滑稽之事,想不到东剑的老妻竟是一个虔诚的佛门信徒,她看来也有一身武功,可是她痛恨她的丈夫和儿子,从她训斥儿子的口气上听来,分明知道东剑父子以后会怎样来处置自己,不错,当我替他们找出仙机武库的地点后,他们自不会让我再出堡了……
  一会之后,忽然听到有两个人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朝书房走过来。
  他连忙取出两颗黑白子放到棋盘上,又闭目构思起来。
  门开处,欧阳承剑和一个丫环走进房,丫环姿色绝丽,双手端着一大盘丰美的酒食,轻轻放到他面前的桌上,动作娴熟,一点也没有见了外人的羞涩态。
  她摆好酒菜,转身欲出,欧阳承剑一把抓住她的玉腕,笑向马天行道:“她叫红娃,马老兄在此期间日夜由她侍候,白天马老兄须要出房散步的话,她可以带你去可以去的地方,晚上——好,你暂时出去!”
  红娃出房后,他凑近马天行耳边笑道:“晚上,她可以满足你老兄的需要,她在那种事上很狂,一定能使你老兄身心愉快,脑筋灵通!”
  马天行骇了一跳,慌忙摇手道:“不不,在下老早不做与那事儿了!”
  欧阳承剑举手一拍他的肩头,笑道:“胡说!你老兄才多大年纪?”
  马天行感到事态严重,忙站起郑重说道:“真的,在下出门从不干那事,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在下出门之前,曾在内人面前发过誓!”
  “笑话!”
  “真的!”
  “好吧,等到你需要的时候再喊她过来,她就住在你隔房,现在请吃饭!”
  马天行坐下吃饭,欧阳承剑瞧到棋盘上的那一颗白子的位置,目光一亮,喜道:“嘿!你果然有办法,已经猜中第一手了!”
  马天行微微一笑,边吃边说道:“第一手好猜,第二手就较困难,它有三处着点,一是占右边大场,一是挂右下角,一是挂左上角,如今先假定第二手是占右边大场——”
  说着伸手取出一颗白子放在棋盘上,欧阳承剑一见大喜道:“不错,正是这一着!”
  马天行笑哦一声,不敢再卖弄,低头专心吃食,他知道不能一下子就将仙机武库白子谱完全摆出来,那样做一定会引起他们的疑窦。
  □                             □                             □
  晚上,吃过饭后,就在书房中踱了一阵,最后走到左边那一堵房壁上举手敲了几下。
  “来啦!”
  声如银铃,飘然而至。
  红娃的确很美,可惜她那丰满圆熟的身体和太过大方的态度,已经使她失去了少女的醉人气质——欧阳承剑说她在那事上很狂,啊!我的天……
  “马大爷,您有事么?”
  马天行朝她客气地点头笑笑,说道:“是的,我想到房外散散步,你方便么?”
  红娃嫣然一笑,眼眸往房门一瞟,扭转身姗姗前行,马天行随她身后走出,看着她丰腴的臀股摇得极有韵致,心头大震,连忙仰脸上视。
  走出书房,经过几重不大好记的庭院,来到一溜月眉墙门,过门便见一片药园,园里翠绿掩映,月光、古亭、假山、荷池,组合成一幅静谧幽美的图画!
  马天行走进园中,负手静立,举首望着皎洁的眉月,陷入一种沉思中……
  “今晚月儿真美,是么?”红娃在身后开腔了。
  哦,是的,今晚月亮很美,可是你说这话何意?要制造气氛么?
  马天行收回视线,起步慢踱,微笑道:“嗯,可惜是缺的!”
  红娃随后跟着走,悄声窃笑道:“少堡主说的不错,你这人俗不可耐!”
  马天行停步徐转,皱眉讶笑道:“你说在下俗不可耐?”红娃两眼凝勾着他,含着挑逗的媚笑道:“不是么?我刚说月儿真美,你劈头就说出煞风景的话了!”
  马天行“唔”一声,缓缓点头道:“诚然,这是由于你我际遇不同,所以对景物的感受也就各异其趣了。”
  红娃伸手攀下一枝柳条,轻打着自己的雪腮,意味深长地笑道:“想家里的人,是不?”
  马天行仰天叹息道:“当然,每逢佳节倍思亲,今晚虽不是佳节,可是月色很美!”
  红娃抛眸一笑,轻轻道:“她也很美?”
  马天行错愕一下,跟着摇头苦笑道:“不,黄脸老婆啦!”
  红娃眉宇间有着迷惑,又轻笑道:“那又何必想她呢?”
  马天行凝望眉月痴痴道:“我想孩子,还想堂上双亲!”
  红娃噘噘嘴低头默然了——嗤!少堡主说的不错,你这人不解风情,俗不可耐!
  马天行看在眼里,心里深觉怪异——噫!我现在是一个面带菜色的中年人,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感兴趣?莫非欧阳承剑已很久没有召幸你,使你到饥不择食的地步了?可怜的姑娘,你恐怕陷入泥沼很深了吧?
  “你呢?你不想你的家?不想你的爹娘了?”
  红娃抬起脸,微现扫兴的笑了笑,道:“他们不想我,我还想他们干么?”
  马天行正色道:“天下哪有不想自己子女的爹娘?”
  红娃粉脸一变,掀唇冷笑道:“不相信么?天下就有那种子女的爹娘,他们只想银子,为了要弄到银子,不惜卖掉他们的子女!”
  马天行吃惊道:“你?”
  红娃垂下眼皮,淡淡道:“我从不把这事放在心上,我只想寻找快乐!”
  马天行低头叹了口气,轻声道:“这是自暴自弃!”
  红娃又眸陡睁,张开菱唇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咯咯荡笑道:“要不然你要我皈依三宝,替他们赎罪么?”
  马天行耸耸肩,垂垂眉笑道:“咱们素昧平生,我哪有强迫你皈依三宝的权利?”
  红娃仰头咯咯大笑,边笑边说道:“你这人说话倒也相当风趣,不像我想的那么俗!”
  马天行苦笑道:“不,我俗得很,譬如我今天到你们这里来,只为了想赚一万两银子!”
  红娃笑声一变而带着讥讽的意味,指着他尖笑道:“你真是一个可怜虫哟!”
  马天行心知她所指何事,故作不解问道:“可怜虫?这是什么意思?“
  红娃眼眸又露出挑逗光芒,媚笑道:“我劝你还是及时行乐吧,别为银子着魔了!”
  马天行心里好笑,暗道:是的,你为什么不说当我替他们找出仙机武库持点,或者当他们证明我无法参悟出仙机武库的地点时,那便是我的死期到了,现在还迷迷糊糊的谈什么一万两银子呢!
  “唔,你为什么要我及时行乐?我不懂!”
  红娃以一种先知先觉的姿态神秘一笑道:“我的意思是,只有及时行乐才是实际的,其他的都是幻想,都是靠不住!”
  马天行心里暗暗惊奇,嘿!无双堡内院果然不同凡响,连一个丫环谈吐都这样不俗——当下紧锁双眉摇头道:“我还是不懂!”
  红娃深深注视他一眼,转身向围亭走去,讽笑道:“不懂也好……”
  马天行举步跟上去,诚恳地道:“可是我却希望懂,你可否为我一开茅塞?”
  走到亭里,她凭栏坐下,眼光映现着怜悯和讽刺,凝注着他抿嘴一笑道:“这是很浅显的道理,你如果连实际与虚无都不懂,那岂不俗得可怕?”
  马天行也在亭中鼓凳上坐下,装着思索之状,两眼痴望着对面的荷花池,心里暗忖道:让我跟她换个话题吧,可是,我现在的身份是江北模客马天行,我要怎样才能扯到无底谷那个身裹黑毡的人身上去呢?
  “现在懂了吧?马大爷。”
  马天行起身出亭,绕到她身后,隔着栏干把双手放到她的两肩上,轻抚着低笑道:“我已经四十多了,面貌又长很难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喜欢逗我……”
  红娃粉脸微晕,垂下头咬唇默笑道:“你原来一直在装聋作哑,可恶!”
  马天行忽然想到雪山九曲桐玫瑰惨死的一幕,心头一阵懔然,连忙放开手道:“我不得不装聋作哑,因为我不是一个习惯于背叛家庭的人!”
  红娃颇为失望,回头幽怨地注视他道:“逢场作戏,也算是背叛么?”
  马天行闭上两眼低喟道:“容或不是,而你又必在何逢场作戏中牺牲呢?”
  红娃眼睛射出火焰,道:“我不认为这是牺牲,而是快乐!”
  马天行闭目不答,怎么办呢?我要怎样撇开这个话题?我要怎样不露痕迹使她谈起无底谷那个身裹黑毡的人?
  沉默一阵。
  “如果不是少堡主命令我服侍你,我真要叫你滚!你这个懦夫!”她这话是带着一点笑声说的,故此听来还不怎样刺耳。
  马天行缓缓睁开眼,又举手放到她的双肩上,含歉道:“冷静一点,红姑娘,我始终觉你得不是一个平凡的侍女,我很尊敬你!”
  红娃沉默半晌,忽然失笑道:“你说这话简直不合你的年龄,倒像是一个少不更事的毛头小子!”
  马天行暗吃一惊,乖乖!你好厉害——赶快换个话题吧,否则要被她攻出尾巴来了。
  “红姑娘,你家住在哪里?”
  “就在这里!”
  “不,我是问你亲生爹娘的家。”
  “你读过很多书吧?”
  “这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
  “后悔?”
  “嗯,读书使我会思想,使我……”
  “使你敢于向生命反抗,使你痛苦?”
  “不!”
  “那么是什么呢?”
  “我说不出来……”
  “你,进堡几年了?”
  “我十四岁的时候被他们买来的,到此已八年了!”
  “唔,这个年纪,他们应该给你有个安置了——”
  “别说了!”
  “啊,你哭了?”
  红娃眼泪簌簌而下,抽动着肩膀,低头饮泣起来。
  “告诉我,像告诉你的兄长一样——他没有使你快乐么?”
  “曾经有的……”
  “现在没有了!”
  “四年之前热如火,四年之后冷如冰!”
  “为什么呢?”
  “他从来没有跟一个女孩子相好过两年以上,他喜新厌旧!”
  “唉,你太傻了,一开始,你就应该考虑到你和他的身份,考虑到后果!”
  “我控制不住自己,他很会诱惑人!”
  “嗣后他从不表示如何安置你?”
  “他已经安置我了,并且算是格外施恩!”
  “噢?”
  “当个丫环,总比死好受吧?”
  “啊,有人死了?”
  “多着呢,凡是他们不满意的,都在玩过一段时间后就神秘失踪!”
  “啊,你说他们?”
  “嗯,他老子也是!”
  马天行霎时心头怒火翻腾,在此之前,他只知道东剑是个一心热衷于统治天下武林的武林奸雄,万想不到他也是一个色魔。哼,南天色魔说的不错,这世上有很多偷偷摸摸的色魔,他们外表不露一点迹象,做得干净极了。
  红娃突然浑身发起寒颤,猛可回身抱住他,仰起苍白的泪颜恐惧地道:“天!我怎么会告诉你这些事,你不会告发我吧?”
  马天行心房卜卜跳,轻抚着她的秀发,安慰道:“不要害怕,我不是那种人,可是我有些不懂,你主母为人好像很正派,她容许他们父子胡闹么?”
  红娃闭着眼,颤声道:“他们父子有一间很秘密的练功房,她可能不知道,因为她很少离开佛堂。”
  练功房?
  不错!秋璇曾经说过她姨父有两个地方不准让人去,一是练功房,一是无底谷。
  哼!原来所谓练功房,竟是他们父子蹂躏女人的地方。
  “你主母也会武功吧?”
  “嗯,听说很厉害,可是很久以前她就把自己交给菩萨了!”
  “练功房在哪里呢?”
  红娃启唇欲答,他突然出手掩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不要说了,我知道你很害怕!”
  其实,不是顾虑她会害怕,而是他听到有人远远走过来了。
  那是欧阳承剑,他由月眉门跨进花园来,老远便拍手大笑道:“哈哈,马老兄,你不是说发过誓么?怎的和她搂抱起来了?”
  马天行推开红娃,朝他拱拱手,腼腆笑道:“没什么可说的,在下被她的眼泪征服啦!”
  欧阳承剑入亭坐下,淡淡一瞥红娃,淡淡一笑道:“女人的眼泪是一种很厉害的武器,我看见女人流泪也会情不自禁!”
  马天行绕回亭中在红娃身边坐下,拉起她的左手笑对他道:“正是!因此我决定背叛黄脸婆一次,欧阳兄愿意把她折算成好多两银子?”
  欧阳承剑微诧道:“哦,你要带她出堡?”
  马天行郑重地点头道:“是的,要是价钱公道的话!”
  欧阳承剑哈哈大笑道:“送给你!送给你!等你参悟出仙机武库的时候!”
  马天行忽然发觉自己不该提出这个要求,这是不可能的,当自己拿到两张仙机武库后,只能偷偷逃出堡去,彼时如果行动败露,势必发生一场激烈的拼斗,在那种情形之下,怎能带着她离开?自己一时激于义愤,竟未考虑此及,现在话已出口,对方也答应了,怎么辞?嗯,管他的,先假意道谢再说吧!
  正要起身道谢,红娃蓦地板脸拧开他的手,向欧阳承剑嘟嘴撒娇道:“不,少堡主,我不要走,我要留在这里,我死也要留在这里!”
  马天行暗暗透了口气:对!她应该这样坚持,否则会为她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唉,都是我糊涂,不该提出这种要求……
  欧阳承剑斜睨她微微一笑,缓缓道:“为什么?你不是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红娃垂头红脸道:“这是胡闹的,您知道……”
  欧阳承剑摇头笑道:“不行!马老兄要替我完成一项艰巨的工作,我必须报答他!”
  马天行听得心里暗笑:现在你可以放心了,你知道他在骗我,他既然这样说,正表示他还在跟你串通之中。
  红娃果然灵敏异常,立刻展颜迅速向欧阳承剑含蓄立一瞟,起身敛衽一福道:“是,婢子遵命!”
  欧阳承剑现出欣喜的表情点点头,转对马天行含笑道:“刚才我在你房中看到你摆出的那局棋,其中有六颗白子位置错了!”
  马天行装出很惭愧的样子苦笑道:“在下早就说那不简单……”
  欧阳承剑忙摇手道:“不,你第一天就能摆对四颗子已很难得,老实说,我在未获得白子谱之前,研究了两年还没有完全摆对呢!”
  “唉,欧阳兄何不干脆把那张白子谱拿给我看,免得多浪费时间!”
  “不不,这并不是有意难你,我认为你如果能自己求出白子谱的位置,说不定对你找出仙机武库的地点有所帮助或者起启示作用。”
  “关键极可能在‘且问徐郎’那一句,等在下求出正确的白子位置后,再专心着手找寻这一个‘徐郎’……”
  “正是,最大的困难就在‘徐郎’这个人,如能把他找出来,相信仙机武库的玄机即可迎刃而解!”
  “好,在下再回房试摆一局去。”
  □                             □                             □
  半夜——
  笃!笃!笃!
  “……”
  “咦,你怎么还没睡?”
  “我可以进去么?”
  “好吧,你有什么事?”
  “……”
  “啊,你不舒服么?看你脸色好苍白!”
  “……”
  “不,不要这样,你该知道我对你毫无意图……”
  “……”
  “听我说,红姑娘,你,你太脆弱了……”
  “你……你不是说……要带我出堡去么?”
  “是的,但我的本意是要送你回到你的爹娘身边……”
  “别说废话了……”
  “这怎能说是废话?”
  “你,你不要我?”
  “抱歉,我没有那个意思……”
  “哼,你这傻瓜!”
  她双手蒙着脸,哭泣着返身奔出房。
  他望着她的背影发出同情的深叹:唉,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淫荡的丫环,你这种反常的大胆行为乃是由于得不到正常的生活的缘故,可怜的姑娘!
  □                             □                             □
  第二天,马天行摆出第二局棋,错了四颗子。
  第三天,摆出第三局棋,错了两颗。
  第四天的晚上,他不得不全部摆出来,因为已是九月四日,距约定五派会集括苍山卧虎峰仅仅只有五天了。
  在这四天中,他只被限囿在花园里活动,也仍由红娃陪伴着,一刻也无法脱身,但她不再挑逗他,虽然表面上仍很亲切,他看得出来,她对自己——一个不知死活的可怜虫——已彻底失望了。
  他不禁暗暗好笑,东剑欧阳克昶创建无双堡三十年,自以为无双堡无敌下天,一心一意想统治整个武林,然而他所得到的只不过是黑白双魔和白穗剑士等寥寥几个死党而已,除此之外,他连自己近身的一个丫环的心都无法统治住,这是多么的有趣啊!
  这天晚上,当他摆出了仙机武库白子谱的位置之后,欧阳承剑便拿出那张白子谱让他看了一下,然后连他那张黑子谱一起收了回去。
  “现在你要进行的第二步工作那就是找出徐郎;这几天你有没有想到过任何有关这个徐郎的事?”
  他尚未回答,东剑欧阳克昶突然走进房来了。
  这是马天行进入内院四天以来第一次见他出现,他向他颔首一笑,随在鼓凳上坐下,开口问道:“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欧阳承剑说出自己已经将十颗白子的正确位置求出,东剑赞许地连连点着头,笑道:“很好,不过所谓徐郎这个人,我想不是凭研究所能求得出来的,必须要以前曾经在那类书籍上见过一个姓徐而且与围棋有密切关系的人,方能由他的著述中寻找出与仙机武库吻合的字眼,马棋士以为然否?”
  马天行恭声回道:“是的,在下很久以前的确曾在某一书籍中读过姓徐的对围棋有所论述,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东剑立刻转望儿子问道:“有关围棋的书籍,你不是搜集了不少么?”
  欧阳承剑举手一指房中的一排书架,摆头望马天行说道:“都在那里,马老兄可以自去找找看!”
  马天行“哦”了一声,起身走到书架前,开始装模做样的逐一翻阅起来。
  翻阅间,忽听东剑轻笑着缓缓说道:“刚才又有消息回来,他们确实要在重九会师括苍山卧虎峰!”
  欧阳承剑笑道:“哦,这倒省得咱们多费手脚!”
  东剑沉吟道:“话不是这么说,咱们爹儿俩虽然可以应付裕如,但卜总教练他们恐怕要吃不消……”
  欧阳承剑道:“闻、巫二护法届时大概会闻风赶到吧?”
  “为父已传令南七省水陆帮众四出寻找他们,要他们准时赶到!”
  “眼下爹人何打算?”
  “为父的意思是,五派中只有慧心秃驴一个堪称劲敌,如果咱们能在重九之前,设法把他干掉,届时必能震住他们……”
  “还有南天色魔呢?”
  “他看上去不和祝九龄拼死死不休,不会再去理他们了。”
  “消息中有没有报告慧心秃驴的行踪?”
  “有,前天在泗阳出现!”
  “那么,明天咱们跑一趟好了!”
  “最好现在走,只是这里……”
  马天行听得心头在震,暗喊道:什么?你们现在要走?那两张仙机武库此时都在欧阳承剑身上,你们这一走,我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心念电转之间,只听欧阳承剑说道:“好吧,我去叫卢百筹上来,他伤势虽未痊愈,但很可以了!”
  “那么,就这样办,为父出去料理一下马上就走!”
  东剑说罢起身出房而去。
  欧阳承剑站起走到正在全神翻阅书籍的马天行身后,笑道:“马老兄听到了吧?”
  马天行豁然一哦,回头讶道:“欧阳兄说什么?”
  欧阳承剑微笑道:“我等下要出堡一行,大约六七天即可回来,在此期间,我吩咐堡中一个白穗剑士来陪伴你,你有困难可以向他提出,他会替你解决的!”
  马天行面现难色道:“在下如能在这两天参悟出仙机武库的玄机,倒是希望能够尽快回返故乡……”
  “何必这样急?”
  “欧阳兄有所不知,在下如获得一万两银子,必须赶返故乡重整旧业。”
  “那也好,我吩咐他们准备好银子就是——”
  “还有那两张仙机武库最好也留下来给在下,说不定有须要印证的地方!”
  “这倒不必,你不是已将两张棋谱上的黑白子和十六个字都记熟了么?现在你只要找出徐郎也就可以领悟出来了。”
  马天行将手上的书放入书架里,一面笑道:“欧阳兄何必这样谨慎?其实——”
  说着回转身举步向鼓凳走去,擦过欧强承剑的身左,突然扬手一把抓住他的肩井穴,真力透指而下,沉声冷笑道:“其实你谨慎也没用,一开始你就走错了!”
  欧阳承剑万不料变生肘腋,这下穴道被制,登时浑身绵软无刀,惊得两眼圆睁,冷汗泌额而出,吐着惊恐而虚弱的声调道:“你,你是谁?”
  马天行冷然笑道:“你还猜不出来么?当今天下有几个敢夸口棋饶天下先的呢?”
  欧阳承剑面色遽变,睁目颤声道:“你——黄勃,好!你的胆量真不错!”
  黄勃镇静一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现在我可没有时间跟你聊天了!”
  右手一抬,在他脑后风府穴击了一掌,欧阳承剑未及还手,低哼一声,立时昏迷过去。
  黄勃迅速掏出他身上的两张仙机武库放入自己怀中。黄勃刚把欧阳承剑推入床下,蓦听身后房门呀地一响,心头大震,暗忖来人直欺到房门外仍能使自己不发觉,这种高超的轻功造诣,此时此地除了东剑还会有谁?当下就地蹲着不动,双臂暗暗运聚十二成真力,然后徐徐站起来,徐徐转身举目瞧去——
  这一瞧之下,不觉脱口一声惊噫,登时为之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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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6 12:27: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一章 各显神通

  近两月来,武林中几乎没有一人不听到过北掌和长白雪飘飞已在一次交易中付出了他们一身震世功力的消息,这在武林道上尽管只是一种传说,但在东剑却是一个不辩的事实,如今,这个事实竟反在他面前起了晴天霹雳的变化,如非亲眼目睹,他再也不会相信这两个去死不远的老我废,居然能在短短的两个月之后又生龙活虎的出现了。
  这难道是装神弄鬼的玩艺儿么?不!普天之下除了长白雪飘飞本人以外,有谁能一飘八丈高呢?
  于是,东剑面色大变,黑白双魔也是面色大变,白穗剑士以下的人物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几疑身在梦中。
  连峰东那边的少林慧心上人等七人和独坐峰南的南天色魔郝沙林,以及默坐北面的南拳之妻母夜叉张大娘,也都瞧得满脸惊奇,疑云丛生。
  当然,慧心上人等惊疑之外还有一份喜悦,因为这一奇一丐到来,毫无疑问双方的实力因而拉平,不再是一面倒的局面了。
  现在,当弄雪道人敦促伏魔神丐“露一手”的时候,众人的视线立刻集中到伏魔神丐的身上去。
  伏魔神丐冷漠地低哼一声,神目略向左右一顾,当即移步走到左边一块约有身腰粗大的石前,弯身探掌轻轻一切,石应手轰然断倒,断面平滑如削。
  “啊!”
  “啊……”
  全场除了东剑和黑白双魔三人力持镇静外,其余诸人莫不惊呼出声,活像白日里见了鬼一般。
  伏魔神丐淡淡一笑,直起腰来抬目迅扫东剑等人一眼,然后回望弄雪道人问道:“牛鼻子,这样够了么?”
  弄雪道人拊掌大笑道:“哈哈,太够了!但咱们现在不应该再喧宾夺主,还是坐下来瞧瞧五大名派大战无双堡的好戏吧!”
  二奇立即并肩席地坐下,一个轻挥拂尘,一个解下葫芦喝酒,态度竟是准备坐山观虎斗的模样。
  慧心上人及竹林三友等原想上前问候,一见他们那副态度,都不由微微一怔,一时为之也不前。
  峰西踞中挺立的东剑面上变颜色了一阵,突然仰天发出清越的狂笑道:“哈哈哈,两位老友竟能在短时间内恢复一身神功,且较原来更有过之,真乃可喜可贺之事!”
  弄雪道人闻言耸肩,侧顾伏魔神丐笑眯眯道:“老叫化,我老道一向不喜欢回答不由衷的话,你呢?”
  伏魔神丐听如未闻,高举葫芦仰脖咕噜咕噜的喝了两大口酒,闭目惬意地“吁”了一声,神态明显的在说:你牛鼻子真是多此一问!
  东剑目闪凶光微微冷笑一下,遂移目转视对面的慧心上人,伸手一指道:“那个老和尚,老夫适才问的话你如未听见,老夫可以重复一次!”
  慧心上人徐徐举掌合十,低宣佛号答道:“欧阳施主,没有什么须要解释的,现在可以开始了!”
  东剑修眉陡扬,微诧沉声道:“怎么?那张战书是怎么署名来着?”
  慧心上人敛目缓缓道:“老衲今天只能代表我少林回答你的话——敝派已准时到此——此外无可奉告!”
  东剑目光滚闪一阵,似乎若有所悟,不禁傲然拂须狂笑道:“好!好!无双堡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今天就算空跑一趟,于愿已足,哈哈……”
  少堡主欧阳承剑双眉轻皱,别头向他低语几句,东剑哦得一声,两眼精芒陡盛,脸上杀气大呈,举步朝慧心上人逼去,沉声冷笑道:“原来如此,你这该死的老秃驴,老夫先打死你再找他们一一算账去!”
  他才走上两三步,白目魔闻左臣手中乌毒铁拐一顿地面,飞步越前禀道:“堡主,这一仗让老夫来好了!”
  东剑停步忖度一下,颔首轻“嗯”一声,飘身退回原位,负手静立。
  白目魔板着死面孔持拐一步一步向慧心上人欺过去,阴恻恻说道:“老秃驴,上次枫林内未分胜负,今天不分不休!”
  慧心上人霜眉飞扬,正拟跨步走出,蓦见南面同时窜出两条人彰,电射般同时跃到白目魔身前站住,众人定睛一瞧,原来是南天色魔和弄雪道人两位抢出场来了。
  南天色魔一见弄雪道人与自己同时出场,颇感不悦的挥挥独臂道:“小老道,老关和你徒弟订约要打一架,你别跟老夫抢!”
  弄雪道人含笑望着他,嘴唇微微翕动,似在凝气向他传话。
  南天色魔登时面容微变,眼露惊异之光打量他几眼,哑然笑道:“那么,昨天老夫跟你——徒弟订的约算不算数?”
  弄雪道人开声笑道:“作废算了!”
  南天色魔摇头道:“不成,老夫要打这一架!”
  弄雪道人面现难色道:“何必呢,现在作废双方都不吃亏……”
  南天色魔大怒道;“要作废也可以,老夫马上抖出——”
  弄雪道人慌忙摆手打断他的话头道:“算数!算数!不过你得随时听候我徒弟的差遣,怎么样?”
  南天色魔点头一笑,退回原地坐下。弄雪道人这才抬目望向站在对面三丈处疑神疑鬼的白目魔,一挥拂尘笑道:“老瞎子,你且暂退回去,我老道要先问问双方人几句话,问完话再动手不迟!”
  白目魔以为对方弄什么诡计,哪肯听他,白瞳子一睁,抡拐厉喝道:“哪来许多废话,先吃老夫一拐再说!”
  乌毒铁拐抡处,带起一片飒飒尖啸声,泰山盖顶般猛劈过去。
  弄雪道人从容往旁一闪,哈哈笑道:“要打就打高级的,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白目魔闻言一怔,收拐退后一步道:“怎么叫高级的?”
  弄雪道人微笑道:“这个也要问,不怕低了你白目魔的名头么?”
  白目魔恍然一哦,狞笑道:“好极!要怎么打老夫都接你的!”
  弄雪道人眉头挑动一下,挤眼笑道:“我老道那个徒弟前些时候告诉我说,你们黑白双魔打算找我较量较量,有这回事么?”
  白目魔听得脸一呆,远在十丈外的黑髑髅接口尖叫道:“那是老夫说的,怎么?”
  开雪道人“噢”一声,点点头笑道:“不怎样,我那徒弟曾预言你接不下我老道一千招,这话多少有些吹牛……”
  黑髑髅远远回答道:“岂只有些,根本完全吹牛!”
  弄雪道人点头轻笑道:“关于这个——有些吹牛或完全吹牛,咱们心里有数,你们堡主心里也有数,用不着斗嘴,不过,我那徒弟说的一句话倒是相当有道理……”
  白目魔不耐烦的绷脸喝道:“什么话,噜一大套!”
  弄雪道人不以为忤,悠然笑道:“我那徒弟警告我说,绝不能跟你们黑白双魔拼内力,因为一拼之下准输无疑!”
  白目魔甚觉受用,傲然一笑道:“你知道就不要拼好了!”
  弄雪道人摇头道:“不!我老道不信邪,偏要拼一拼!”
  此语一出,慧心上人等五老面上突现出疑惑不解之色,只因谁都知道黑白双魔的一身内力修为,虽然稍胜当今五奇一筹,但若论招术上的成就,黑白双魔却不及远甚,五奇人物只要不和他们硬拼内力,都可在千招之后取胜,如今弄雪道人竟以己之短就人之长,岂非自找麻烦?
  白目魔大感意外,狞笑着将铁拐往地上一插,怪叫道:“自作孽不可活,要怎么拼快划下来吧!”
  弄雪道人含笑缓缓道:“一掌见输赢,各挨一掌不还手,输了的乖乖退下,今天不得再与人动手如何?”
  白目魔见对方自信满满,不由面色微惊,翻着白瞳犹豫道:“谁先打?”
  弄雪道人笑道:“我老道出的主意,当然由你先!”
  白目魔面呈喜色,故作冷笑道:“若然一掌打死了怎么办?”
  弄雪道人仰脸悠悠道:“自作孽,活该!”
  白目魔身腰一挫,运足毕生内力贯注右臂,一阵哗剥响过,狞声喝道:“准备好了没有?”
  弄雪道人双手往背一剪,含笑点点头,慢慢仰着望天,一副飘逸悠闲之状。
  这时候,除去北掌之外,包括东剑在内,都对弄雪道人此举大感惊奇,谁不敢相信他能挨受得住白目魔的全力一击,尽管五奇人物个个练有护身罡气,这只能对付功力比自己低的人,如若两人功力相当,必然非死即伤,何况对方是以功力见称武林的大魔头呢!
  难道弄雪道人在失去功力之后的短短两月之间,竟然练成什么奇功不成?
  众人方在思忖间,只见白目魔暴喝一声,右掌一收一推,顿时卷起一股凌厉无匹的狂飙,直往三丈我的弄雪道人当胸击去!
  砰然声中,弄雪道人脚下蹬蹬蹬连退五步方才站稳,面上仍然挂着微笑,看情形只被掌风击退,身上竟然毫无损伤。
  “啊!”
  “啊……”
  一片惊呼声发自双方人的口中,个个张目失色,呆若木鸡。
  惊呼之声甫落,南面峰缘突然跑上一个身穿蓝布袄腰扎白带的秀丽少女,飞鸟般投入弄雪道人的怀里,流泪欢叫师父不已。
  弄雪道人喜出望外,托起她纤白玲珑的下巴,欢声道:“啊!是小萍,爱笑的佳儿,你找得我——找得我——找得我老道好苦呀!”
  小萍小珠满腮,哭哭啼啼的诉苦道:“师父,他,他变了心,他欺负我,他和一个小妖精在一起……”
  弄雪苗人待要劝解,那位坐在数丈外的北掌伏魔神丐突然跳起怒吼道:“小丫头!说的什么鬼话,你给我过来!”
  小萍吓了一跳,不敢再哭,螓首幽幽垂下,乖乖的便要走过去。
  弄雪道人大惊,慌忙拉住她道:“小萍——爱笑的徒儿,你,你别过去,千万别过去……”
  小萍茫然了,她摆头看看二老一唉,两位都是“她”的师父,自己怎可得罪其中之一?
  伏魔神丐见弄雪道人拉住小萍不放,勃然变色,戟指喝道:“牛鼻子,这小丫头出言中伤我徒弟,快赶她直去!”
  弄雪道人忙举掌躬身深深一礼,陪笑不迭地道:“老叫化,请你多担待些,天大的事也等过后再说,别吓坏了我的徒儿!”
  伏魔神丐气得双目圆睁,右脚一跺这一跺脚有些娘儿模样,好在这小动作无人注意到,大喝道:“好!她不走我走!”
  噫!这是什么话?堂堂的武林五奇之——北掌伏魔神丐居然跟一个小姑娘斗气,而且口气居然有些撒娇的味道?
  众人一齐朝伏魔神丐瞧过去,只见他怒气冲天的跳脚道:“不成,我——我老叫化看地不顺眼,她非走不可!”
  弄雪道人不由眉头一皱,沉声喝道:“老叫化,现在不是闹这个的时候!”
  老叫化闻言暴躁之态忽收,狠狠怒瞪小萍一眼,悻悻然又席地坐下。
  小萍惊惶失措,抬起泪颜向弄雪道人央求道:“师父,就请您让我去向帮主陪个不是吧,我……我刚才也许说错了……”
  弄雪道人胆战心惊,双手推着她往慧心上人那边走去,口吃着低声急道:“不,等……等一会……再说,你先去……去那边……去那边见见朋友再说……”
  小萍偷眼一瞥伏魔神丐,畏怯的低着头走向覃雯华那一边去。
  弄雪道人深探吸了口气,挺起胸,朝对面的白目魔走上五步,笑道:“老瞎子,现在轮到我老道发掌啦!”
  白目魔不答不动,眼皮低垂,直如睡着了一般。
  原来他刚才穷毕生精力的一击,竟然未能将对方伤及及毫,内心痛苦已极,也迷惑已极,因此,整个人一直陷于浑僵迷茫之中,此时竟似尚未回过神来。
  弄雪道人心中暗喜,立即将拂尘交过左手,右臂运足真力,扬掌便待拍出——
  就在此时,白目魔霍然醒觉,双目一睁,手指着弄雪道人惊呼道:“啊!无极真气!就是无极——”
  弄雪道人哪容他尽言,乘他惊呼失神之际,右掌疾缩猛吐,倾力拍出一股抛如怒涛的劲风,向他胸前冲击过去。
  砰的一响,白目魔身踉跄连根七八步,面色苍白如纸,显然内腑受伤不轻。
  他努力站住脚步,紧抿嘴巴吞咽一阵,抬头睚怒吼道:“好贼道,竟乘老夫不备——”
  弄雪道人脸色一沉,目射凌厉精芒,截断他的话喝道:“闻左臣你要不要脸?我老道没有向你打招呼是么?”
  白目魔厉啸一声扑上,拔起插在地上的乌毒铁拐,疾抡如虹,一招挑帘迎月,猛点弄雪道人喉下璇玑穴,招沉力猛,形同疯狂。
  弄雪道人脚下行云流水般一穿一闪,轻易地避过铁拐,同时欺到他身侧,扬屈五指洒出数朵梅花飘向他腰际,一面咒骂道:“你这不要脸的老瞎子,无双堡有你这号人物真乃可叹!”
  这话听到东剑耳里,立刻起了效力,只见他修眉一扬,高声发话道:“闻护法,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且退下来!”
  声调铿锵,竟然丝毫无客气之意。白目魔虽是目空一切的武林一代老魔头,但此时一听堡主发令,却不知怎的一点也不敢反抗,铁拐虚晃一招,飘身疾退回去。
  东剑喊回白目魔后,移动脚步缓缓走出,在弄雪道人身前三丈处停住,冷冷笑道:“道长几时练的无极真气,可否向老朋友一道?”
  弄雪道人身形稳若泰山,镇静地笑笑道:“你别听他胡诌,我老道服下几片千年绿灵芝倒是真的!”
  东剑微讶即止,淡淡一笑道:“道长适才说要向双方人说几句话,现在可以说了!”
  弄雪道人点头笑笑道:“首先,我老道要向你欧阳老儿表明一点心迹:我和老叫化与你欧阳老儿之间,尽管有过一次不公平的交易,但那终究是同于我们自愿的,因此我们虽也极想发抒发抒胸中的一股恶气,却决定把它留到明年的黄山武会再作一次精采的总清算,这就是说,我和老叫化今天此来打算以‘来宾’的身份一旁观摩而已,绝无意找人家麻烦,也希望人家不要找我们麻烦……”
  语至此顿住,两眼紧紧盯着东剑面上,注意着他的表情反应。
  东剑唇角微泛冷笑,接口道:“老夫虽然颁布了要今天到此参观的五派以外人士登记归顺敝堡,但两位老友自然可以例外!”
  弄雪道人轻快地点头笑道:“你欧阳老儿瞧得起老朋友,可谓武林幸甚,你我幸甚!”
  东剑轻哼一声,笑道:“那么,道长现在可以退到一边了!”
  弄雪道人连忙摇晃着脑袋道:“不,我还有话要说,你知道我老道最喜欢在众人面前出出风头!”
  东剑眉头一锁,缓缓仰起脸,耐着性等他说下去。
  弄雪道人摆头一瞥慧心上人等,轻笑着说道:“早在半月之前,我和老叫化就听到少林、武当、华山、崆峒、昆仑五大名派将联合于今日到此与无双堡一决雌雄,当时我老道乍闻之下,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五派联合实力不可忽视,经此一来无论如何不致再被你欧阳老儿一一击破——”
  东剑不等他说完,掀发纵声大笑道:“这话大言不惭,别说五派联合,就是十派联合老夫也绝不放在眼里!”
  弄雪道人摇手笑道:“各人看法不同,多争无益,现在你先听我的——忧的是:武林自有派别以来,向来各自为政,表面上大致相安无事,暗地里莫不互相敌视攻讦,倾轧排挤,似这般情形,忽然一下子要联合起来,是否能完全摒弃成见而竭诚合作,却是值得怀疑的一件事,因此我老道便决定赶来见识一下,哼!果然不出山人所料,那四派居然临阵作为乌龟缩头一个也不敢到场!”
  东剑“嘿嘿”冷笑道:“你以为他们胆小不敢来么?”
  弄雪道人点头道:“是呀,简直胆怯得可耳!”
  东剑又“嘿嘿”冷笑两声道:“错了,他们胆子大得惊人,竟敢抄后门偷袭击我无双堡了!”
  弄雪道人一楞,张目喊道:“什么,有这等事?”
  东剑微一颔首道:“这是老夫的推测,但八成不会错!”
  弄雪道人诧异地向道:“你们无双堡的高手大部都来了,他们偷袭无双堡有何目的?”
  东剑目闪寒光,微泛冷笑默然不答。
  弄雪道人侧头一想,恍然喊道:“对!一定是觊觎那两张仙机武库,是不是?”
  东剑也不否认,颔首道:“不错,道长真是料事如神!”
  弄雪道人面孔一严,装出忿怒之态咬牙道:“哼!天下最可耳者莫此为甚——”
  说着,身形倏地转向南面八丈外少林的慧心上人高声问道:“请问上人,这次武当、华山、崆峒、昆仑四派爽约竟是有计划的行动么?”
  慧心上人垂目老远合十答道:“阿弥陀佛,敝派始终不知有此事,恕难奉告。”
  弄雪道人点头沉吟半晌,最后又回对东剑问道:“那么你欧阳老儿打算怎么办?”
  东剑哼道:“先把这一场解决了再说!”
  弄雪道人笑哦道:“怎么解决?”
  东剑闭目冷冷道:“除两位老友之外,全部该杀!”
  那个默坐北面的母夜叉张大娘一听此言,忽然扯起破锣般的声音尖嚷道;“欧阳老儿,老娘今天是来找我汉子的,你别把我算上!”
  东剑侧顾她冷笑道:“翁大嫂要找你汉子何不下峰去?”
  母夜叉扭扭圆胖的身子,摇头道:“不,老娘要在这里等他!”
  东剑脸一寒道:“既然如此,老夫无法把你例外!”
  母夜叉听不大懂,偏脸嫣然一笑道:“你说什么?什么叫例外?”
  东剑误道她在自己面前装糊涂,修眉一扬,待要发作,弄雪道人忙摆手笑道;“你别理她,她的确听不懂!”
  东剑低哼一声,收回目光移注弄雪道人面上,缓声道:“时候已不早了,道长请退到一边如何?”
  弄雪道人脸色一正,双目微露精光逼视着他轻轻道:“没有通融的余地么?”
  东剑一怔,讶道:“通融?”
  弄雪道人含笑点头道:“是的,你总该知道人言可畏这句话,我老道和老叫化既然来了,就得准备向天下武林有个交代!”
  东剑颔首的“哦”一声,跟着仰天哈哈大笑道:“两位老友要插一手老夫绝对欢迎,何必这么拐弯抹角?”
  弄雪道人举手一摆道;“你会错意了,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对五派联合毫不在意的话,何妨把今天之会延缓一下,等他们五派真大联合的时候再动手大打一场?”
  东剑冷笑道:“老夫当然不在意,问题是老夫无此耐性!”
  弄雪道人忙道:“就请耐性一下如何?我老道并非存心真看你欧阳老儿垮台,而是觉得他们四派已太懦弱,非要让他们真刀真枪干一场不可!”
  东剑诧笑道:“这也无所谓,老夫还有一个问题是:你长白雪飘飞究竟是来宾呢?或者是五派中人?”
  弄当道人笑了笑,不答而转对慧心上人高声道:“请问上人,他们四派既未事先通知贵派要退出今日之会,这表示他们仍在参加今日之会,贵派有没有资格代表其他四派出战无双堡?”
  慧心上人听得一怔,合十答道:“老衲无权代表其他四派,然事已至此,战又何妨?”
  弄雪道人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你今天要是打输了,他们必定会指责你倚老卖老擅行动手,致遭败绩,坏了他们四派的名头等等,这些罪名你总吃不消吧?”
  未等他有何表示,接着又道:“因此我老道认为你不妨把会期延后几天,或者另订个地点,等你们五派真个联名后,再与无双堡决一雌雄,届时我老道决定眼不见为净,不管你们双方的死活!”
  东剑大感不耐烦,冷笑插嘴道:“道长如此爱管闲事,所为何来?”
  弄雪道人转向他笑眯眯道:“为的是我老道和老叫化虽然各服下几叶千年绿灵芝,功力也虽然颇有进境,但仍自觉尚非你欧阳老儿的敌手,我们希望你今天能高抬贵手,不要找我们麻烦,不要逼我们动手,如此而已,事非得已,恕罪恕罪,无量寿佛!”
  说到末了举掌稽首深深一礼,态度正经谐谑兼而有之,引得小萍咭的笑起来,喜孜孜的拉住覃雯华的柔臂,脸上表情好似在夸耀说,你看,我师父很了不起吧?
  然而,全场众人都知道弄雪道人之所如此做作,正是在向东剑暗示说:欧阳老儿,咱们今天能不撕破脸最好,否则我老道可不怕你!
  因此当他说完后,众人立即转望东剑,注意他面上神色的变化——战或不战,就在他面上表情的一动之间了。
  就在众人屏息静气之际,北面峰缘蓦然腾起两条人影,疾如飞矢直朝峰中奔来。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前者是西刀米斯达,后者是南拳戴笠翁。
  西刀边跑边回头骂道:“老翁,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南拳边追边哈哈笑道:“老米,亲爱的,今天刮的西南风,咱们坐下来聊一聊呀!”
  西刀从峰北奔到峰南,倏地刹住脚,俯身抱起一颗重约五十斤的巨石,转身扬手便向峰中的东剑和弄雪道人投去,然后双足一顿,飞身电射般往峰下泻落。
  此举顿使众人楞住,只因这举动根本不像是要伤人,而是近乎顽童的恶作剧,他西刀怎的变得这样调皮?
  东剑面呈疑惑,略退一步,别脸望着西刀凝气喝道:“米斯达,你搞什么鬼?”
  话完石落,轰的一声,激起一片松土,声消土落,一切复归于平静,什么鬼也没有。
  南拳戴笠翁似觉好玩,站住脚直瞧到石头击落地,这才哈哈一笑,掉头起步便拟追下,哪知头一转,猛然发现老妻母夜叉张大娘两手插腰矗立身前,不禁吓得脸色发白,啊呀惊叫一声,仓皇后退四五步,尴尬的满脸堆笑道:“金山的娘,你怎么也来这里?嘻嘻,我……我正四处找你哩……”
  母夜叉瞪眼鼓腮气虎虎的指责他尖叫道:“找找?哼!你这没良心的杀千刀,你明明在躲避着老娘,你道老娘好欺骗么?”
  说着,悲从中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起来。
  南拳偷眼一瞥众人,举手拉低箬笠,低声谄笑道:“我哪敢骗你,我时而追米斯达想替你弟弟报仇,时而四处找你怕你迷失,嘻嘻,你看我刚才不是在追米斯达么?我这就再追他去,一定要打死他!”
  一面说一面挪动脚步往旁跨去,母夜叉大喝道:“你给老娘站住!”
  南拳浑身一震,果然住足不敢稍动,母夜叉走上前仰脸细瞧箬笠下的那副面孔一阵,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胸襟尖声道:“老娘问你,你可是在外头弄了个小的?”
  南拳大惊,忙不迭双手连摇道:“没有的事,我有了你这一辈子已享受不尽了,哪里敢再弄什么小的!”
  母夜叉抓住不放,又道:“真的没有?不说实话老娘马上给你好看的!”
  南拳战战兢兢道:“当然没有,我,我可以发誓!”
  母夜叉头一侧,忽然破涕笑道:“你也不要发誓,你只要把以前那条诗再念一遍给老娘听听就好了!”
  南拳吃惊道:“啊啊!我几是念过诗给你听?”
  母夜叉大声道:“你忘了不成?十几年前,有一天晚上,咱们在房里喝酒,你念一条什么‘捻一个你啦塑一个我啦’的诗给老娘听,就是那一条!”
  说到这里,摆头向弄雪道人横了一眼,扯高嗓门又道:“刚才有个牛鼻子骂老娘听不懂话,老娘要他知道,老娘不只听得懂话,而且会听诗!”
  南拳窘迫异常,嗫嗫嚅嚅道:“金山的娘,那……那不是诗……那是……那是词……”
  母夜叉挑眉喝道:“不管是诗是词,你就念出来给老娘听!”
  南拳低声哀求道:“金山的娘,咱们……咱们下峰去吧……下峰后我再念给你听……”
  母夜叉摇头尖叫道:“不成!老娘要你现在念!”
  南拳无可奈何,只得长叹一声,垂头开始喃喃低念道:
  “你侬我侬
  忒刹情多——”
  母夜叉细眉一竖,尖声道:“念大声一点!”南拳吓了一跳,立即张嘴大声道:
  “情多处热似火
  把一块泥
  捻一个你
  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齐打破
  用水调和
  再捻一个你
  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
  你泥中有我
  我与你生同一个衾
  死同一个廓
  唉……”
  叹声未敛,整个莲心峰哄然大笑,连一代高僧的少林慧心上人和一代枭雄的无双剑客也都暂时忘了仇恨,莞尔不止。
  母夜叉大为高兴,伸手一指数丈外的弄雪道人喝道:“那个牛鼻子,你听得懂这条——这条词么?”
  南拳不待弄雪道人回答,赶忙揽着她的胖腰起步便走,一面叱道:“他是什么东西,他当然听不懂!”
  母夜叉欢天喜地的和她汉子走了两三步,忽又停步问道:“对了,金山的爹,刚才米斯达丢出一颗石头就跑,什么意思?”
  南拳漫声道:“他昨天在此地偷偷埋下一根叫什么九幽白骨雷的火器,后来又被别人偷偷掘走,他还蒙在喜里,以为打出一颗石头就会把它引炸,存心把众人炸死哩!”
  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弄雪道人眉头微微一皱,似怪南拳太多嘴。东剑却听得面色遽变,紧张地转对东剑急问道:“翁兄,你说什么?米斯达有一根九幽白骨雷?他把它埋在这峰上?又被人掘走了?”
  南拳有气无力的应一声:“是啊!”带着老妻走下峰去了。
  东剑目光登时阴晴不定,颇为不安地在慧心上人和南天色魔等人面上注视一阵,最后视线移回到面前的弄雪道人,略带急促说道:“道长适才是不是说要老夫等他们五派联合之后再动手?好!老夫答应这个请求,不论何时何地,只要他们五派自觉可以一战,随时通知老夫,老夫一定到!”
  他话刚说完,肩不耸膝不弯,身躯倏然离地而起,往后飘退五丈有奇,转身向一排中一人挥手道:“退!”
  一声令下,十二人捷似飞鸟往峰下疾掠,转眼走得无踪。
  弄雪道人立即转对南边的南天色魔说道:“郝老,无双堡天阶峰上有九个阵,其中一阵类似鬼谷子的纵横璇玑阵,阵地下有石室——事不宜迟,请啊!”
  南天色魔大喜,身形一长,往峰下疾泻,大声道:“谢谢你,小鬼头!”
  这句小鬼头听入众人耳里,个个面呈迷惑,一齐向弄雪道人望过来。
  小萍跳起飞入师父怀里,仰脸欢喊道:“师父,您真了不起,把无双堡的人统统吓跑了!”
  弄雪道人含笑不语,拉着她走到慧心上人面前,稽首一礼道:“大人,贫道越俎代庖,胆大包天,这厢愿听凭处置!”
  慧心上人慌忙合十还礼道:“道友这是说那里话,老衲一命不足为惜,却不能殃及几位义侠施主,道长如此安排,正合老衲之意!”
  笑弥勒嘻嘻一笑,别脸向赛华佗挤眼道:“我说如何?咱们根本不应该来!”
  赛华佗双目迅瞥弄雪道人一眼,甚不开心的冷冷回道:“我不明白……”
  弄雪道人微微一笑,转望他道:“要不要贫道解释?”
  赛华佗抱拳淡笑道:“道长不介意的话,在下愿拜聆高见。”
  慧心上人举目一望峰东,凝气轻语道:“等一下,附近还有好几位施主呢!”
  弄雪道人好像早已知道了,神色如常捻须而笑道:“没关系,让它传入东剑耳里气气他也好!”
  慧心上人不解其意,讶然道:“道友此话怎讲?”
  话声甫落,东面峰跳起一个白须拂胸的老儒,哈哈大笑道:“诸位,让老朽来替弄雪道长解释如何?”
  弄雪道人一见惊“噫”出声,赶忙朝着他行礼道:“原来是——老丈,我——关于贫道的隐私,等一会慢慢解释可也!”
  也字方敛,北面峰下突又发出一片哈哈大笑,随着笑声,跳上了两个鹑衣百结的中年叫化子。
  众人方在错愣,只见那两个中年叫化子双双转身由峰下拉上了一丐一道——北掌伏魔神丐和长白雪飘飞弄雪道人。
  “啊!”
  “噫!”
  “两个北掌!”
  “两个长白雪飘飞!”
  一片惊呼声中,人影倏闪——
  原先在场的北掌伏魔神丐纵身投入那位白须拂胸的老儒怀里,娇滴滴的喊声“爹爹”忽然嘤嘤抽泣起来。
  而弄雪道人则抢至后到的北掌和长白雪飘飞身前跪倒,口称师父,磕头不迭。
  于是,不用解释,众人便都明白过来了。
  笑弥勒大乐,向赛华佗嘻嘻笑道:“老郎中,现在还要不要解释?”
  赛华佗摇头苦笑,脸上一片啼笑皆非。
  北掌和长白雪飘飞各出一手扶起假弄雪道人,大笑道:“哈哈,好徒弟!就凭今天这一番表演,我们都该谢谢你啦!”
  黄勃一笑站起,就在此时,蓦听得身侧响起一片娇叱声,别脸一瞧,只见小萍疯狂的抡掌向白须老儒——无名老人——怀中的伏魔神丐直劈,哭骂道:“小妖精,原来是你,刚才还装腔作势呵斥我一顿,吓得我要死,我跟你拼了!”
  无名老人慌忙把秋璇揽到身后,伸出一手对住小萍的功势,喔唷连声道:“弄雪道长,你这女徒儿好凶啊!”
  弄雪道人迈着迟缓的步履向小停走去,招手笑眯眯道:“爱笑的徒儿,你先住手,为师替你主持公道便了!”
  黄勃飞过去张臂挡住她,急声道:“小萍,你听我说——”
  小萍一把揪下他颔下的假须,往空中一摔,尖叫道:“滚开!我不认识你这个假牛鼻子!”
  弄雪道人掀须哈哈笑道:“对!爱笑的徒儿快到我真牛鼻子这边来!”
  小萍果然扑入牛鼻子怀中,泪流满面,呜呜的开始哭诉着爹爹的惨死,以及被“他”欺负的经过。
  伏魔神丐摆手向慧心上人、竹林三逸、铁扫帚骆一尘等人招呼之后,随即走到早先秋璇切断的石前,蹲下去仔细欣赏了一阵,然后抬脸望向无名老人身边的伏魔神丐,开声赞叹道:“好厉害!帮主,你的橐龠掌比我老叫化的更出色,这是锯子锯的吧?”假伏魔神丐斜睇一眼那个业已没有了胡须的弄雪道人,羞笑着垂下头去。
  无名老人默笑片刻,突然向弄雪道人高声道:“弄雪道长,请问你打算怎样处置?”
  弄雪道人抚着小萍的秀发,也高声回道:“为避免玉石俱焚,咱们各带走一个如何?”
  无名老人拉起秋璇,道:“好极,咱们同时行动!”
  弄雪道人笑道:“老先生可否请先走?贫道意欲与‘男徒弟’说几句话。”
  无名老人颔首道好,拉着秋璇便欲下峰,秋璇哪里甘愿就此离去,两脚钉立不动,两眼盯望黄勃不瞬,眸光里充满幽怨和求援之色。
  黄勃觉得不便沉默,于是向她一揖道:“秋璇,好好跟师祖去吧,我还要到无双堡一行,以后有空定去看你!”
  小萍一听气得浑身打颤,抓着师父的臂膀跺脚哭道:“师父,您听,说得那么亲热,我……我……我去嫁给小戴笠!”
  说着转身便欲奔去,弄雪道人急忙拉住她,压低声音说道:“别慌,爱笑的徒儿,有道是肥水不落外人田,我老道一定替你做主,绝不叫你失望!”
  又哄又劝,直到无名老人死拉活扯把秋璇带下峰后,方才停止哭闹,方才知道害羞,方才害羞的埋入师父的怀中。
  莲心峰,暂时呈现一片宁静……
  老少十一人聚拢过来,围成一个圆圈坐下,黄勃随将别后经过向两位师父详细说出,说到自己邂逅雪山黑白双妹,以及如何骗得千年绿灵芝等,为之满头大汗。
  听完黄勃的叙述,慧心上人首先含笑道贺道:“阿弥陀佛,小施主屡遇奇缘,今又服下稀世灵芝,功力得以骤增,真乃武林之福,看来魔孽之灭应在小施主身上,老衲谨此祝贺!”
  黄勃觉得不像话,忙谦逊道:“上人太客气了,小可认为消灭无双堡绝非一人之事,最好大家能不分界城,不存私利,同心协力围而攻之方是正道!”
  意心上人脸微红,敛目深深一叹道:“老衲何尝不知,惟联合之难已如此,老衲实不敢再存希望矣!”
  黄勃一想到其他四人违信背约,心头火气直冒,握拳切齿道:“哼!总有一天,我要叫他们乖乖的像蟋蟀那样打一架!”
  小萍咭的一笑,别头望弄雪道人道:“师父,您见过蟋蟀乖乖的打架没有?”
  弄雪道人揪着苍须笑吟吟道:“有!你只消在地上掘一道小沟,放它们入沟里,让他们自觉走投无路,自然就打起来啦!”
  小萍一皱鼻子,噘嘴道:“哼!要是我,我就跳出来!”
  众人哑然而笑,伏魔神丐侧脸仔细瞧她一阵,莞尔道:“小姑娘,我猜我徒弟等一会必会向你道歉,现在先别找他晦气好么?”
  北掌长相威严,虽是说笑面上仍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之气,小萍有些怕他,红着脸垂下头去。
  黄勃俊脸通红,忙又转对慧心上人道:“请问上人,那四派果真偷袭无双堡去了?”
  慧心上人颔首慨然道:“是的,只为那两张仙机武库……”
  龙泉隐士插嘴道:“据说无双堡外、中、内三院处处布阵,他们之中恐怕有人将陷阵不得出来!”
  黄勃点点头,再望慧心上人问道:“上人打算怎么办?”
  慧心上人轻喟道:“老衲也只好赶去看看了……”
  黄勃于是转向铁扫帝骆一尘抱拳笑道:“骆老前辈,那一册‘无双堡中外两院阵图’是否还在?”
  铁扫帚目光一亮,惊呼道:“原来是你!”
  黄勃含歉道:“那天多有冒犯,老前辈幸勿见怪。”
  铁扫帚探手入怀取出一册小簿子丢还黄勃,爽快一笑道:“老夫前在淳安城外也多有冒犯,彼此扯平!”
  黄勃心甚倾佩对方的豪近个性,当下将小簿子双手递给慧心上人,说道:“这东西对上人也许无用,但如果四派中有人陷阵被困,上人可以藉此尽快救出他们,或许能因而使他们心悦诚服答允联合亦未可知。”
  慧心上人接过一观,立即收入怀,起立躬身十合道:“阿弥院佛,小施主一片义侠心肠,老衲汗颜无地,愿即刻东行一试,就此告辞了!”
  众人起立抱拳相送,随后,竹林三逸及铁扫帚老少三人亦相,继告别而去,霎时整个莲心峰只剩下北掌、长白雪飘飞、黄勃、小萍和丐帮两名弟子。
  弄雪道人这才笑望黄勃道:“孩子,我老道是有胡须的,别再出我的丑了!”
  黄勃笑着脱下道袍,抹掉脸上的易容,恢复本来面目,朝小萍扮了个鬼脸。
  小萍噘嘴“嗤”的冷笑一声,扭转身子不理他,弄雪道人瞧瞧他们,哈哈笑道:“爱笑的徒儿,我老道命他念一遍如何?”
  小萍玉脸一呆,问道:“念什么?师父。”
  弄雪道人笑道:“念管仲姬的情词!”
  黄勃慌了手脚,急道:“师父,念不得!”
  小萍别头咬唇吃吃直笑,伏魔神丐也哑然笑道:“哼!那戴笠翁简直不要脸,居然当众出大丑,要是换了我老叫化,早就跟她拼了!”
  弄雪道人仰头哈哈笑道;“这就是你老叫化讨不到老婆的原因,我老道渐渐发现到,为女人出丑正可列入生活中的一雅呢!“
  伏魔神丐翻眼怒瞪他道:“穷开心!我老叫化几时动过讨老婆的念头?”
  弄雪道人挤眼望他笑道:“我老道这两个月来备蒙你们丐帮殷勤招待,茶余饭后常常跟九老之首老莱子闲聊,故此有关你老叫化年轻时的际遇,颇探出一点哩!”
  伏魔神丐面红耳赤,笑骂道:“那老莱子天生的妇人舌,你别听他瞎扯!”
  弄雪道人一笑欲罢,小萍却好奇难禁,促道:“师父,说出来我们听听!”
  伏魔神丐脸色一沉,手指黄勃凝注她道:“小姑娘,徒弟一半是我老叫化的,他将来要娶老婆,多少得听老叫化的意见呢!”
  小萍大臊,蒙着脸躲到师父身后去,弄雪道人哈哈大笑道:“好好,观在大家谈正经事,谁也别说谁了!”
  伏魔神丐展颜笑向黄勃道:“孩子,你的功力精进至此,自觉较东剑如何?”
  黄勃整容答道:“如东剑不另负奇技,弟子自信可以自保了!”
  伏魔神丐点点头,笑道,“老叫化本来只寄望你能在黄山剑会打败欧阳承剑,现在情形不同了……”
  弄雪道人笑哼道:“老叫化你好大的胃口!”
  伏魔神丐目注他微笑道:“你牛鼻子认为不可能么?”
  弄雪道人脸容一正,皱眉沉吟道:“欧阳老儿能驱使黑白双魔如奴仆,恐怕不是身负一套游龙剑法所能办到的事……”
  伏魔神丐默然片刻,抬目凝望黄勃道;“孩子,还有八个多月便是第十九届黄山剑会之期,八个月一晃即过,这期间你有何打算?”
  黄勃不假思索道:“弟子打算再入无双堡探究无底谷中那个身里黑毡的人!”
  伏魔神丐仰望天际沉思一阵,长叹一声道:“我认为最好不去为妙,闯无双堡实在不是一桩易事……”
  黄勃怆然道:“这是寻找爹爹和学全游龙九剑的唯一途径……”
  弄雪道人轻轻一叹,道:“孩子,你完全不相信那个身裹红毡的人在河州卫向你说的一席话么?”
  黄勃摇头道:“弟子不知他姓甚名谁,怎能相信他的话?再说东剑会游龙剑法是一个事实绝不能说与我爹爹无关!”
  伏魔神丐思吟道:“就算如此,老叫化总觉不妥当……”
  弄雪道人不由失笑道:“老叫化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了?”
  伏魔神丐挺眉哼道:“老叫化一生不知害怕为何物,问题是要入堡的不是老叫化!”
  弄雪道人含笑转注黄勃道:“孩子,你何不先设法把那两化仙机武库弄回来?”
  黄勃低头皱眉道:“欧阳承剑如果把它带进内院去,恐怕很难下手……”
  站在弄雪道人身后的小萍忽然插嘴道:“哼!这有什么困难,要是我啊,一下子就可把它偷回来!”
  一语惊众人,弄雪道人掉头讶笑道:“像偷七虹剑那样么?”
  小萍抿嘴低笑道:“不,比那一次更高明呢!”
  弄雪道人甚感兴趣,催促道:“快说,爱笑的徒儿,我老道自从看过你智胜戴笠翁,就打心底服你啦!”
  小萍两颗黑白分明的大眸一瞟黄勃,掂起脚尖附耳向师父说了几句,弄雪道人听得眉开眼又笑,连连点头笑道:“妙!妙!哈哈,哈哈哈……”
  伏魔神丐好奇而迷惑的望着小萍道:“小姑娘,你如认为老叫化不足重视,只管秘着好了,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小萍受不住威胁,便绕过去向他附耳说出,老叫化愈听愈吃惊,最后哈哈大笑道:“果然妙不可言,哈哈哈……”
  黄勃见两位师父都赞不绝口,心知她的计策定然不俗,便涎笑脸朝她一揖道:“小莲,让愚兄拜聆一下如何?”
  小萍玉脸一绷,扭过身子不理他,看样子还在气忿难消的阶段。
  黄勃窘迫一笑,又绕到她面前长揖笑道:“小萍,我向你道歉,别再生气啦!”
  小萍又扭转身子不理睬,黄勃不由得心头火发,忿然转对两位师父道;“师父,咱们下峰去!”
  伏魔神丐也觉小萍太过份,浓眉一皱,正要说话,弄雪道人慌忙摆手道:“别慌!别慌!都听我老道的!”
  伏魔神丐一顿,艳然瞥她一眼道:“牛鼻子,你这个女徒儿虽然鬼计多端,但也未免太那个了!”
  弄雪道人立刻瞪目叱道:“胡说,我这个女徒儿样样都好,你老叫化根本不知她现在心里有多难过!”
  说着,忽然向黄勃挥手驱逐道:“去!你要去无双堡这就动身去吧!”
  黄勃听得莫名其妙,迟疑道:“师父,过几天也无所谓……”
  弄雪道人严肃地摇头道:“不行!眼下五派汇集无双堡,必然有一场热闹,你不乘此混入堡更待何时!”
  黄勃甚觉有理,移目望伏魔神丐征求意见,老叫化沉吟一下,颔首微笑道:“也罢,现在去正是时候!”
  黄勃有所醒悟,于是倒身拜别二老,站起向肃立一旁的两名丐帮弟子点头一礼,然后又绕到小萍面前一揖,双足微旋,飞身疾往峰下掠去。
  下得莲心峰,放缓脚步慢慢而行,走了一程,果然听得身后传来一片奔驰声呼,转身一瞧,只见小萍身如飞燕在翠丛间浮浮沉沉疾奔过来了。
  她奔到黄勃身前一丈刹住脚,低头咬了咬樱唇,脸一抬,噘嘴冷冷道:“哼!你以为我是来找你的么?”
  黄勃俊逸一笑道:“当然不是!”说着转身曳步便走。
  “喂!站住!”
  声落人到,闪到他身前戟指叱道:“等一下,师父有话交待你!”
  黄勃举手搔搔头皮笑问道:“哦,师父交待什么话?”
  嘴里说着,脚施雪花步急闪而上,猛然张臂抱住她的身子,俯头狂吻起来。
  小萍尖叫了一声,两手在他的背上拼命乱打胡锤,打着锤着,最后终于毫不抵抗的软酥了下去……
  半晌后,黄勃睁眼缓缓抬起头,只见她两眼紧闭,红颊泪水纵横,令人又怜又爱,不禁双臂一紧揽她入怀,脸颊磨着她的秀发轻叹道:“小萍,不要哭了,哭得人心如刀割!”
  小萍双肩抽动,嘤嘤哭出声来,似乎有发泄不尽的冤屈怨恨,好不伤心!
  黄勃掏出手帕替她拭泪,哪知拭掉一颗滚下两颗,不消一刻整条手帕便已湿透,不由废然长叹道:“唉,你看,一条手帕都湿了,让我拧一拧……”
  小萍“噗哧”笑一声,跟着红脸咬唇擂他胸膛发嗔道:“不要脸,滑头滑脑!”
  黄勃喜叫道:“对!打,打,打到你气消为止!”
  小萍气结,像母夜叉那样狠狠抓住他的胸襟道:“我问你,你在莫干山讲的话算不算数?”
  黄勃连连点头道:“算!算!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小萍不相信的皱鼻子道:“那为什么又跟她在一起?”
  黄勃苦着脸道:“我刚才已说过,是她找我去的……”
  小萍冷笑道:“哼!看她那个样子,好像已不作第二人想似的!”
  黄勃微微一皱剑眉道:“你不要侮辱她……”
  小萍扬眉尖叫道:“好!我只说了一句你就护着她,可见——”
  黄勃出手掩住她的嘴,沉声道:“小萍,你为什么不冷静思考一下?假如你是聪敏的,你应该同情她才是!”
  言罢,俊目禁不住涌出两行热泪,怆然垂下头去。
  小萍原来是满脸醋意,哪会替人着想,这时见他痛苦的模样,方知自己错怪了他,登时又愧又急,一头钻入他怀里哭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后不再怪她了……”
  黄勃拿手帕拭泪,也给她拭泪,笑道:“你看,这条手帕真该拧一拧了!”
  两人相视开朗一笑,于是乎兴高采烈的在一棵参天古松下偎依坐下,耳鬓厮磨,情话绵绵,各诉别离相思,缠绵处,轻吻细抚,竟不知春光外泄!
  “小萍,师父到底命你交待我什么?”
  “师父要带我到长白山传艺,吩咐你回长白时别忘了买一篓苹果回去……”
  “哈哈……”
  “咦,这有什么好笑的?”
  “当然好笑,你到长白山后就知道那地方有苹果了!”
  “哼!原来师父骗我!”
  “你猜师父为什么要骗你?”
  “不知道!”
  “让我说给你听……”
  “我不爱听!”
  “哈,我道是你真不知道呢!”
  “哼,师父年轻的时候一定很调皮!”
  “比我如何?”
  “望尘莫及!”
  “不好么?”
  “当然不好!”
  “这么说,小戴笠是很好了?”
  “没来由,忽然提他做什么!”
  “哈,你以为我不知道?”
  “瞎说!瞎说!我看见他就讨厌!”
  “既然讨厌,为什么又和他走在一起?”
  “我没有!”
  “再说一句我听听!”
  “我……我……我只是想气气你……”
  “为了气我,就去玩弄人家的感情,这是不好的!”
  “他呆头呆脑,自讨苦吃,干我什么——”
  刚说到这里,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一个破锣般的女人尖嚷声:“好呀!老娘儿子呆头呆脑,你这烂蹄子就聪明机灵,老娘撕你的嘴!”
  两人不防附近有人,大吃一惊,一齐跃前数丈,转身一瞧,但见七八丈外的草丛里,赫然并肩站立着南拳戴笠翁和母夜叉张大娘。
  他们露出草丛的上半身衣衫不整,脸上都泛着红霞,显然早就躲在草丛里的。
  母夜叉一面嚷一面双手忙乱的整衣裳,嚷完整毕飞步跳出草丛,朝小萍猛扑过来。
  黄勃忖度惹不起她,叫一声快逃,拉起小萍撒腿就跑,刚奔出两丈,只听母夜叉厉喝道:“金山的爹,快给老娘截住他们!”
  黄勃大惊,伸管揽起小薛腰肢,施展雪飘飞向前疾闪,但已迟了一步,耳听头上衣风急飒,眼前人影一闪,南拳业已挡在面前。
  黄勃急往右边折掠,惶恐的低声道;“老前辈,请您网开一面!”
  南拳飘身张臂拦住,摇头叹息道:“没办法,你只叫小妞儿乖乖的让她打两记耳刮子便没事了!”
  话未了,一声尖啸,母夜叉已由半空纵落身前,黄勃忙将小律带到身后,大声道:“大妈,别忘了你还欠小可十两银子!”
  母夜叉本已做势欲扑,闻言勒住身子,两手往腰一插,挑眉尖喝道:“鬼话!老娘几时拿过你的银子?”
  黄勃皱眉现出委屈的样子道:“唉,大妈一生清白,怎的忽然赖起来了?您老上次在马鞍山答允传授小可一招擂鼓喧天,讲好价钱是一千两银子,当时小可手头不便,先付您十两的定银,您老人家忘了么?”
  母夜叉老脸微晕,侧头假作思索状,然后恍然哦了一声道:“老娘想起来了,不错,老娘是拿了你小子十两银子,那么还有九百九十两怎的不快点拿来?”
  黄勃忙陪笑道:“是是,小可早就筹好银子,只因一直找不到您老,故此把它放在城中一家银庄里,您老这里稍等,小可马上去取来!”
  说罢,抱拳拱拱,拉着小薛便走,母夜叉看着有些怀疑,跨步挡住道:“等一下,你的银子存在哪家银庄?”
  黄勃弯脸堆笑道:“存在池州城中一家金斗山银庄里,利息非常优厚。随取随付,非常方便哩!”
  母夜叉目光一亮,急问道:“池州城离此有多远?”
  黄勃伸手遥指远方,道:“很近很近,顿饭工夫就可取到!”
  母夜叉侧头一想,回首笑凝南拳道:“金山的爹,咱们跟他去取银子!”
  黄勃一听暗急,忙摇手道:“不不!不敢劳动您老,小可自去取来便了!”
  母夜叉摇头道:“靠不住,你小子要是溜了,老娘到哪里找人?”
  黄勃搓手道:“唉,您老怎的说这个话,小可承蒙您老答允传授天下第一绝活,心里高兴都来不及了,哪还会溜?”
  母夜叉仍摇头道:“很难说,老娘这几个月也走了不少地方,卖了几十次的艺,大家看老娘打拳的时候就围得人山人海,拍手叫好,等到要银子了就溜得一个不剩!”
  黄勃装出很同情的模样道:“那些人真没良心,不过,小可不是那种人,您老只管放心!”
  母夜叉摇了摇头,两眼滚动一阵,忽然手指小萍说道:“这样吧,你把这个小蹄子留下来作押,等你取来银子再带她走,怎么样?”
  黄勃打了个寒噤,连忙拱手笑道:“嘻嘻,大妈说笑话,她一点也不值钱……”
  母夜叉尖笑道:“谁说她不值钱,卖到杭州花艇,少说也有五百两银子咧!”
  小萍骇了一声,怒叱道:“放屁!你女儿才卖到花艇里去!”
  母夜叉气得暴跳如雷,骂道:“好呀!老娘的女儿可是秀才娘子的命,你这烂蹄子竟敢侮辱她,老娘今天不打死你不叫母夜叉了!”
  她一头说一头气咻咻的捋袖冲过来,黄勃拉着小萍飘退数丈,连连摇手央求道:“慢来!慢来!大妈,咱们谈银子,谈银子啊!”
  母夜叉闻银子面色稍霁,停步手插腰道:“就依老娘的主意,你把她留下来,老娘不打她就是!”
  黄勃学着她摇头道:“靠不住……”
  母夜叉尖声道:“怎么靠不住?你把银子拿来,要是看见她挨过打的样子,你不给银子就是嘛!”
  说罢,偏脸向南拳道:“金山的爹,你说这样公平不公平?”
  南拳连忙点头道,“非常公平,天下再没有比这个更公平的勾当了!”
  黄勃心头一气,凝气传音道:“老前辈,您当真要助纣为虐么?”
  南拳面色一懔,惊异地端视他片刻,也微微翕动嘴传音说道:“好家伙,你的内功几时精进到这个地步了?”
  黄勃再凝气道:“这事以后再谈,如今您打算怎么办?”
  南拳面现灰色,答道:“抱歉,我老人家无能为力矣!”
  黄勃皱眉道:“您老应该明白,晚辈是看着您老的面子,要不然早就给她苦头吃了!”
  南拳微颔首道:“我知道,但我老人家既然在场,你也只好忍气吞声一次吧!”
  黄勃怒目道:“哼!您这样怕她,真是古人罕见!”
  南拳也怒目道:“胡说!我老人家一点也不怕她,我是疼她!”
  黄勃不由哑笑道:“七老八十了还疼她怎的?”
  南拳红脸道:“七老八十就不应该疼么?你这小子真是薄情寡义之极!”
  黄勃不愿和南拳再穷磨下去,随即面色一正,道:“如今闲话还是少说,您老究竟打算要怎样?”
  南拳叹道:“唉!你问我,我问谁?”
  母夜叉看出自己的汉子和黄勃在传音对话,摆头瞧瞧两人,又侧头静听一阵,听不出一点声息,气得一把抓住南拳的右手,厉声道:“金山的爹,你在跟他说什么?”
  南拳被抓是浑身一抖,赶紧谄笑道:“没什么,我在劝他依了你的主意,将那个烂蹄子留下来!”
  母夜叉点头喜道:“他肯不肯?”
  南拳嘻嘻笑道,“快要肯了,快要肯了哩……”
  母夜叉随即转望黄勃喝道:“小子,老娘可没有耐性等!”
  黄勃含糊略一点头,回对小萍低声道:“小萍,我缠住他们一阵,你乘机逃回去找师父!”
  小萍黯然低头,嘟嘴轻声道:“不,我要送你一程!”
  黄勃微笑道:“算了吧,现在哪还有送一程的可能?”
  小萍轻轻跺脚道:“我不管……”
  黄勃着慌道:“小萍,现在情况紧迫,你不能来这一套啊!”
  小萍不由抿嘴一笑,凑到他耳根下,吐气如兰地轻语道:“好吧,可是我还没告诉你那个妙计呢!”
  黄勃一怔道:“什么妙计?”
  小萍含嗔拧一下他的臂膀,道:“你不是打算去无双堡偷回仙机武库么?”
  黄勃这才想起,笑哦道:“对了,你现在告诉我吧!”
  小萍面含甜笑,两片香唇轻轻在他耳彀一碰,正要说出妙计,剪水双眸偶一旁瞥,忽然惊叫一声,两手拖着他后退不迭。
  众人情知有异,即时摆头四顾,这才发现左方七八丈外一棵大树下静倚着一个身穿花斑大袍的虬须老人——西刀米斯达!
  他两手交叉抱在胸前,双睛闪射凶光,嘴里嘿嘿沉笑两声,然后放下手移步缓缓的朝南拳逼来,一边切齿狞声道:“老翁,你奶奶的,原来就是你偷偷的把老夫埋在地下的九幽白骨雷挖走了!”
  南拳立即伸手推开老妻,迎上前两步,漫声喝道:“米斯达,难道说你娘偷汉子也要来找我么?”
  西刀浓眉陡耸,住足怒吼道:“不是你还有谁?嘿!老夫早就觉得奇怪,干么你翁立一直缠着老夫要聊天……”
  南拳失笑道:“我寂寞得很,因此想找你聊聊天,这有什么奇怪的?”
  西刀厉喝道:“聊你娘的天,你以为咱们交情深厚么?”
  南拳轻笑一声,耸肩摊手道:“至少,咱们没仇没恨……”
  一旁的母夜叉闻言细眉一竖,跳脚尖叫道,“金山的爹,你怎么这么糊涂谁说咱们跟他没仇没恨?”
  南拳吓了一跳,立时脸色一沉,手指西刀嚷道:“对呀!你杀了我那位小舅,我还没找你算帐,你倒先来找我麻烦,哼……”
  西刀卑视一笑,随也沉脸道:“废话少说,现在你快将那根九幽白骨雷达来!”
  南拳转目一瞥黄勃,缓缓仰起脸,淡然道:“这是混帐话!”
  西刀双睛陡射野兽般的凶光,踏上一步沉声道:“看来你很有意思打一架了!”
  南拳冷哼道:“你如自觉稳操胜券,姓翁的也只好舍命奉陪!”
  母夜叉又跳脚尖叫道:“金山的爹,你说的什么话?快动手呀!”
  南拳趦趄不前,回头望着她低声道:“金山的娘,我我,那口大鼓丢掉了……”
  母夜叉侧头想了半晌,忽然仰头伸直脖子高唱了声:“咚!”
  声如狮吼,雄沉贯耳,听来令人心弦波震,神智迷离!
  南拳浑身一震,不由自主的朝西刀欺上一步。
  “咚!咚!咚!”
  南拳脚随声上,又迅速欺上三步。
  “咚咚咚咚咚……”
  战鼓转急,南拳精神大振,暴喝一声抢步上前,猛然一拳对准西刀面门疾捣而出。
  拳风虎虎,力贯金石,雄浑无匹!
  西刀厉声大笑,闪身避拳劲,袍袖扬处,毛茸右掌倏翻,电切他乳左气血囊。
  这一招是断魂十八刀中的截云断流,招式迅若奔电,诡异霸道已极!
  南拳不避不架,身形略转,右拳穿腋吐出,迎着他的右掌击过去,时间分寸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美妙之极。
  西刀狞笑一下,右掌化刀为爪,一抬一沉,往他心窝抓去……
  这两位武林奇人于焉展开一场触目惊心的搏斗,每出手皆是攻守兼备,力沉势猛,快如电光石火,一接触便是七八招,一气呵成,了无牵强粗俗之处!
  母夜叉两手握拳作擂鼓状虚空急追,肉鼓咚咚的宛如边珠炮直唱,恨不得金山的爹一拳就将西刀打个稀烂似的。
  黄勃看了一阵,随向倚在自己身上笑得发软的小萍低声道:“小萍,乘这个时候咱们赶快走吧?”
  小萍“咭咭”笑喘着道:“不,再看一会儿……”
  黄勃笑道:“算了吧,现在不走,等一会恐怕又走不脱啦。”
  小萍摇头不理,两眼紧望着二奇的剧斗和母夜叉肉鼓助阵的滑稽模洋,笑得挤出眼泪,快活极了。
  黄勃左臂环抱着她的婀娜细腰,皱眉笑道:“笑吧,等被卖到杭州花艇里去,看你还笑得出来笑不出来!”
  小萍霎时玉脸笑容尽敛,掉头白他一眼道:“哼,你高兴是不是?”
  黄勃吐吐舌头,扮鬼脸笑道:“不是高兴,是担心!”
  小萍甜甜一笑,蓦地转身拉着他的手往山外飞跑而去。
  母夜叉一见黄勃与小萍藉机溜走心中大急,不觉停止唱鼓起步直追,尖叫道;“好小子,你们想溜么?”
  南拳一听鼓声中断,顿时攻势大挫,当场被西刀迫退五站步,变得手忙脚乱,窘态毕露,只急得惶声大叫道:“金山的娘,你再唱啊!再唱啊!”
  母夜叉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汉子险象环生,遂不敢再追,转身跳回去,又伸直脖子扯起嗓门“咚咚咚”唱了起来……
  黄勃和小萍一口气奔到九华山麓,这才放慢脚步,走了一程,不知不觉的又在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坐了下去。
  两人缱绻一阵,小萍方附耳向他说出如何偷回仙机武库的妙计,说完,想起离别在即,不禁倏然回身个郎,一头钻入他的怀里嘤嘤低泣起来。
  直到日薄西山,两人方才依依挥泪而别……

第三十二章 莺燕林中飞

  黄勃离开小萍,一路往东赶去,到达石壕,已是万家灯火仇酉牌时分。他进得城来,脑际里忽然想起了那天在河州卫身毡红毡的怪人告诉自己说,他十三年前与爹爹游九华后到此城一家群英会客栈投店,当晚半夜爹爹即神秘离店,身中巨毒死于城外,又说那家客栈现已歇业;不管他的话是否真实,今天既已到此,何不顺便察访一下,说不定能找出什么端倪来也未可知哩^
  正在低头边行边想,蓦闻迎面传来一阵熟悉的话声,抬头一瞧,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街上迎面走来了一媪一男和三个面貌妖丽的白衣少女。
  老媪身长七尺,髻发斑白,脸型瘦长,鼻尖似钩,正是雪山快活岩主人——九嫁寡妇萨珍。
  随在她身侧的三个妖丽少女,也正是曾经在雷峰塔上白脱了一场的凤儿、莺儿、鹃儿。但最令人惊奇的是随在她们身后那个低头而行的青年——竟是南拳戴笠翁之子,小戴笠翁金山。
  黄勃瞧清之下,不禁大为震骇,疾忙闪入一家药店里,心头忐忑地飞忖道:这老妖婆此次下山来多半是要找自己算账,可是小戴笠怎会和她们走在一起?难道他自甘堕落做她们的面首?
  不对!小戴笠生性羞怯,见了女人就脸红,哪会被她们轻易勾引去?此中情形必有蹊跷……
  思忖间,耳边听得一个老人的声音说道:“客官,您要配药么?”
  头一抬,只见柜台后立着一个白胖老人,知是药店掌柜,不由窘困一笑,忙又低头,随口胡诌道:“是的,防飞三钱,羌活三钱,羌活三钱,荆芥三钱,根生地二钱,制南星一钱……”
  不待他说完,药店掌柜微微一笑道:“哦,治皮伤风的?”
  黄勃一怔,哑笑着点点头,暗中侧耳静听,街上九嫁寡妇一行五人已然走了过去,当下忙掏出一块碎银丢在柜台上,笑道:“不错,你慢慢配,我出去办一点事,过一会再来取。”
  说罢,转身便欲出店,却见药店掌柜已从药架上取下一个小瓷缸,一面揭开盖子一面招手笑道:“客官,不用配,敝号破伤风药丸有现成的,您这就取去吧!”
  黄勃无奈只得停下,等他将三颗黑色药丸用纸包好,赶紧抢过塞入怀里,匆匆走出店门。
  一看九嫁寡妇等五人刚好走到城门下,便快步尾随上去。
  出得城门,一眼瞥见她们正施展轻功向西方荒野飞奔,转眼间便消失于月夜中。
  暗想她们带着小戴笠走,绝不会干好事,不管小戴笠是否被迫,自己都得追上去拯救他……
  思忖一过,立即旋身飘起,衔尾追赶,几个纵掠后,前面五条人影已隐约在望,只见她们此时正向一片密林里窜入,小戴笠亦低头毫不迟疑的跟了进去……
  黄勃赶到树林外,不敢马上入林,伏在一块巨石后窥伺一阵,听不见有一点动静,正拟飞上树梢,忽听林内约十五丈远之处,传来九嫁寡妇“慈爱”的声音:“小戴笠,嘻嘻,老实告诉你吧,你刚才在饭馆里服下的不是断肠红,而是老身制的雪山风月丹——
  啊哟,别生气,快坐下来,你看,老身这三个徒孙个个长得像仙女一般,她叫凤儿,她叫莺儿,她叫鹃儿,都还是未经人道的处子哩!
  嘻嘻,你今晚喜欢哪一个就带她到一边去吧,或者三个都带去也行,老身绝不要你什么,你直管放心享受,去吧,走呀……”
  静寂一阵后,只听莺儿咯咯娇笑道:“师祖,您看,他脸红得像猪肝!”
  凤儿的声音接笑道:“啊!快了,您看他脸上滚下汗珠来啦!”
  鹃儿的声音笑道:“师祖,您看他那样害羞,说不定还不曾玩过女人咧!”
  九嫁寡妇轻笑两声,道:“当然还没有玩过,今晚看你们哪一个有福享受了……”
  又静默一阵后,凤儿发出勾魂的笑声道:“喂!小戴笠,别发抖了,朝我这边看看!”
  莺儿发急似的抢着道:“不要脸!谁叫你开口的?”
  凤儿哼了一声道:“我只叫他看看我,你急什么?”
  莺儿冷笑道:“哼,叫他看你不等于叫他要你么?”
  凤儿吊儿郎当的漫声道:“你要这么想,我有什么办法呢?”
  莺儿儿似乎气极,尖声道:“师祖,您评评理,看谁错了?”
  话未完,忽听九嫁寡妇呷呷大笑道:“你们两个还急什么?鹃丫头被抱走啦!”
  黄勃吃了一惊,暗喊道:“小戴笠你疯了么?怎么这样不知自爱?”
  转而一想,自己那天在雷峰塔上被骗服下雪山风月丹,药性发作后,不也一样克制不住,发疯一般直欲向那个鹃儿扑过去么?哈!真是英雄所见略同,那个“鹃儿”的确要比其余两个迷人得多——啊哎!救人要紧,我想到哪里去了?
  当下不敢怠慢,循着林内小戴笠的脚步声,绕到左边的树林,飞上树顶,轻悄悄的往林中纵去,越过数十棵大树,立见一株巨槐下,小戴笠正把那个娇小玲珑的鹃儿压在地上,双手疯狂的剥着她的衣裳,大概不得要领之故,竟将她的衣裳撕破了好几块,露出雪白如玉的皮肤。
  黄勃见景,俊脸一阵火热,立即摘了两支松针,运劲分向两人身上麻穴打去。
  嗤嗤!两声轻响,两人身躯皆是颤动一下,叠在一起不能动弹了。
  黄勃轻飘落地,走过去翻起小戴笠的身子,但见他面红如火,双目充血,模样有如那怒目金刚,分明痛苦难当,连忙举手示意,请他稍安毋躁,然后转身伸手到鹃儿怀里掏摸找解药。
  鹃儿娇躯不能动,以眸露出饥渴之光,好像在说:“爱人,可怜可怜奴家吧!”
  黄勒掏摸了一阵,发现她身上空无一物,只气得在她小鼻头捻了一把,转身拍开小戴笠的穴道低声息急道:“金山兄,你可以再忍耐一会吧?”
  小戴笠麻穴一解,浑身成栗牙齿咬得格格响,双睛凸如铜铃,气喘吁吁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黄勃忙又低声道:“金山兄,这样吧,你快把那个‘凤儿’喊过来!”
  小戴笠会错意,以为黄勃也想玩一下,登时目射怒火横他一眼,摇摇头垂下去。
  黄勃着急地指着鹃儿向他道:“你别弄错,我的意思是这个鹃儿身上没有解药,也许那个凤儿身上有,所以要你喊地来呀!”
  小戴笠恍然大悟,咬咬嘴唇,抬头张口喊道:“那……那个……”竟结结巴巴的喊不出来。
  黄勃忙接口教道:“那个凤儿你过来!”
  小戴笠一顿,大声喊道:“那个凤儿你过来!”
  黄勃拾了一颗小石子,起身闪到一株巨槐后,旋听十几丈外凤儿的嗓音兴奋的应了一声,接着是一片“呼呼”的衣袂带风之声,转瞬间便见那个体态丰满圆熟的凤儿飞也似的奔了过来。
  她见小戴笠蹲在地上发抖,而鹃儿却躺在他身畔一动不动,表情木呆,看情形尚未了事,不觉诧异道:“咦,你不喜欢——”话到一半,身躯一震,脸孔一呆,仰身往后倒去。
  黄勃即时闪出揽住她的腰,轻轻地把她放倒,迅速伸手入她怀里搜寻,摸了一阵,竟然也是一无所有,气得也捻了她一下鼻子,又转对小戴笠低声道:“金山兄,这两个小娘们身上都没有带解药,你再把那个莺儿喊来看看!”
  小戴笠拼命咬唇压制欲火,血流满嘴,这时闻言忙又努力张口喊道:“那个……那个莺……莺儿……你快来啊!”声调充满说渴和迫不及待,闻之令人发噱。
  黄勃又跳到槐树后躲着,只听远处那个莺儿欢应一声,眨眼已飞奔而至,她瞥见两个师姐妹都躺着不动,惊讶的叫道:“咦,你们怎么搞——”
  怎么搞的未完,娇躯亦微微一震,面上一愕之后,身子慢慢在左倒下。
  黄勃又闪出抱住她的身子,轻轻地放倒地上,又探手入她怀中掏摸,摸着摸着,脸上禁不住露出焦躁和失望之色。
  这时一片飞掠声响倏然来临,抬头一观,四丈外的林间,九嫁寡妇已如苍鹰般猛扑过来。
  黄勃立即一掌按在莺儿的天灵盖上,大喝道:“站住!否则一掌打死她!”
  九嫁寡妇身形骤止,两眼射出慑人心魂的凶芒,呷呷尖笑道:“好小子,原来是你,老身还以为小戴笠有这么大的胃口呢!”
  黄勃左掌按住莺儿的头顶,右掌运足真力蓄势以待,笑道:“胡说,我才没这个胃口!”
  九嫁寡妇斑发愤张,厉喝道:“老身正要找你算账,今天不劈死你,老娘从此退出武林!”
  黄勃耸耸肩笑道:“要打架可以,你先拿出解药来!”
  九嫁寡妇细眉一竖,向前跨上两步,黄勃左掌一扬做势欲拍莺儿的天灵,挺眉大喝道:“你再走上一步,看我不打死她才怪!”
  九嫁寡妇投鼠忌器,果然不敢再上,气得跺足道:“好小子,你要不要脸?”
  黄勃沉声冷笑道:“你九嫁寡妇若知道要脸,天下太平啦!”
  九嫁寡妇忽然凶态尽敛,懒散地垂下双臂,好像屈服了的模样,轻轻一叹道:“小子,你到底想怎么样?”
  黄勃见她凶态退得突兀,不敢放松警戒,两眼紧盯着她道:“你拿出解药,大家便没事!”
  九嫁寡妇勾他一眼,媚笑道:“要是不呢?”
  黄勃脸色一板,沉声道:“要不,你这三个徒孙也别想活了!”
  九嫁寡妇浅浅一笑,瞅着他揶揄道:“哼!老身一生阅人无数,一看就知你小子根本不是那种狠得下心肠敢于辣手摧花的人!”
  黄勃被道中毛病,心中暗惊,当即扬眉怒目作凶狠状,喝道:“鬼话,我脾气一发作,就是西施姑娘来了也照杀不误!”
  九嫁寡妇嘻嘻笑道:“西施就西施,干么还要称她为姑娘?可见你秉性是个怜香惜玉的小可儿!”
  黄勃又气又急,厉声道;“胡说,你再不拿出解药来,我可要动手了!”
  九嫁寡妇慢慢仰脸望天,浅笑道:“老身解药没有带出来,你动手好了!”
  黄勃左掌猛举,怒吼道:“你真的敢不拿出来?”
  九嫁寡妇妩媚的抿嘴笑道:“你要动手就动手好了,鬼叫什么!”
  黄勃眼看吓不倒她,心中大为着急,暗想这三个淫娃打死她们本不足惜,可是小戴笠却非取到解药无法救得,怎么办呢?
  思忖一闪之下,忽然想得一法,立即探手入怀掏出一个黄色小纸包,解开黄纸取出一颗黑色药丸塞入莺儿嘴里,又将另外两颗分别塞入凤儿和鹃儿的嘴里,然后伸手扶起已然半昏迷的小戴笠,移步做势欲走。
  九嫁寡妇瞧得脸色大变,登时恢复凶恶之态,跨上两步尖声道:“小子,你给她们吃下什么东西?”
  黄勃停步威风地冷冷一笑道:“新出品的毒药——黑葡萄!”
  九嫁寡妇脸露惊疑,又迈上一步道:“吃了会怎样?”
  黄勃仰天大笑道:“半个时辰后你自然会知道,现在何必多问?”
  说罢,扶着小戴笠向林外走去,也不回头。
  九嫁寡妇惊怒交加,跺足尖叫道:“站住,小子!”
  黄勃停足侧望她一眼,冷冷道:“哼,现在还有何话说?”
  九嫁寡妇怒目切齿的嚷道:“你将解药拿过来,老身也给你解药!”
  黄勃摇头道:“你三个徒孙还可活半个时辰,这小戴笠却一刻也支持不了了!”
  九嫁寡妇凶态再敛,泄气的恨声道:“好吧,老身先给你解药,可是你得先拿出解药让老身看看。”
  黄勃又摇头道:“知道你要抢,我才不上这个当!”
  九嫁寡妇瞪目厉喝道:“你这小子真多疑,简直像女人!”
  黄勃三度摇头道:“与生俱来的,没办法!”
  九嫁寡妇万般无奈,只得取出一个小磁瓶,倒出一颗白色药丸丢给他,黄勃接过随即给小戴笠服下,扶他坐到地上调息。
  一会儿之后,小戴笠面上红潮立褪,两眼一睁,射出一股明亮的精光,低哼一声,慢慢的站立起来。
  九嫁寡妇见小戴笠已好,便向黄勃伸过手道;“小子,现在你也拿出解药来!”
  黄勃不理她,只望着小戴笠问道:“金山兄,你好了么?”
  小戴笠点头道:“好了!”
  “完全好了?”
  “嗯,完全好了!”
  “一点也没有冲动的感觉了?”
  “嗯,一点也没有……”
  黄勃不禁哈哈大笑道:“那么,金山兄这就请吧!”
  小戴笠摇摇头,别脸朝九嫁寡妇望过去,斩钉截铁地道:“不!姓翁的要报仇!”
  黄勃暗暗拉他一下,又朗声大笑道:“何必呢?俗话说好男不与女斗,让女人欺负一下有什么要紧?”
  小戴笠困惑地回顾他半晌,好像有些领悟,微微一点头,慢慢转身往林外一步一步走去。
  黄勃见他走得太慢,皱眉道:“金山兄尚未完全复原吧?”
  小戴笠低低一哼,双足微跺,纵上树梢如飞而去。
  九嫁寡妇怕黄勃也逃掉,踏上两步又伸出右手道:“小子,现在快拿解药来!”
  黄勃面孔一板,不悦道:“你左一声小子,右一声小子,什么意思?”
  九嫁寡妇一怔,哑笑道:“老身至少也大你八十岁,喊你小子有何不可?”
  黄勃塞脸哼道:“再喊一声我听听!”
  九嫁寡妇面色微变,瞪目尖声道:“你别扯到别个事上去,快拿出解药来!”
  黄勃耸耸肩,慢条斯理地道:“你急什么,我黄勃秉性是个最会怜香惜玉的小哥儿,难道还忍心看着她们毒发身死么?”
  九嫁寡妇啼笑皆非,恨恨地道:“有屁就快放吧!”
  黄勃微微一笑道:“我想和你谈谈那天偷你千年绿灵芝之事……”
  九嫁寡妇摆头道:“那是另外一件事,你别扯在一起!”
  黄勃苦笑道:“这就是说,你一定要找我算账了?”
  九嫁寡妇两眼一扫他的脸色,点头不语。黄勃装着很感伤的样子长叹道:“唉,何必呢?你纵然打死了我,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反而白白糟蹋了三叶千年绿灵芝……”
  九嫁寡妇忿然道:“难不成白白送给你?”
  黄勃朝她一揖道:“老前辈若能如此,晚辈感激不尽!”
  九嫁寡妇脸一绷,断然摇头道:“不成!老身要报仇!”
  黄勃苦着脸道:“没有通融的余地么?”
  “没有!”
  “老前辈自信打得死我么?”
  “老身已经服下一叶千年绿灵芝,今天非要……”
  “非要我偿命不可了?”
  “不错,非要你偿命不可!”
  “唉!老前辈真绝……”
  “哪有你小子这么绝,偷了老身的千年绿灵芝,害死了老身的徒孙!”
  “不,那不是故意的。”
  “哼!别的不说,眼前拿毒药给老身三个徒孙吃,这也不是故意的?”
  “这个,谁说我拿毒药给她们吃?”
  “那不是毒药?”
  “当然不是,那是专治破伤风的药丸!”
  黄勃说完扮了个鬼脸,怪笑一声,纵身跃上树梢,施展雪飘飞没命地往林外疾逃。
  只听九嫁寡妇在林中暴跳如雷的怒骂道:“臭小子,小鬼头,下次让老身捉到,定要把你小子撕成一块一块……”
  黄勃充耳不闻,逃出树林,一路往东奔去。
  奔到城门附近,道旁蓦然窜出一条黑影,黄勃冷不防吓了一大跳,疾施风卷残雪飘后寻丈,住足定睛一瞧,原来是被自己救出温柔陷阱的小戴笠翁金山。
  他一顶尖头笠子低低盖住整个头脸,略向黄勃抱拳一拱,慢吞吞地道:“小黄,刚才谢谢你了!”
  黄勃听他喊自己小黄,甚觉有趣,忙抱拳还礼道:“别客气了,老翁!”
  小戴笠移步缓缓向城门走去,一面叹道:“你知道么,我正要找你呢!”
  黄勃暗吃一惊,急忖道:找我何事?谈小萍么?哼,你们父子一个在打秋璇的主意,一个要抢小萍,你别以为我黄勃好欺负,弄翻了叫你难看。
  边忖边举步跟上,和他并肩而行,淡然道:“什么事?老翁。”
  小戴笠又叹道:“一件相当麻烦的事……”
  黄勃暗哼一声,若无其事的含笑道:“既是很麻烦,那就别提算了!”
  小戴笠瞥他一眼,蹙眉道:“这事怎可不提?”
  黄勃肩头一耸,笑而不答,心中又暗道:提就提吧,反正会脸红的是你,不是我。
  小戴笠“咳”了一声,摇摇头道:“事态已经非常严重了,看你还这样吊儿郎当。实在令人齿冷!”
  这时两人已走到城下,黄勃觉得他话中有异,不觉停步诧道:“老翁,到底什么事呀?”
  小戴笠也停住脚步,两手抱胸郑重地道:“我说的是你师父——老叫化!”
  黄勃心头一懊,急问道:“我师父怎样了?”
  小戴笠仰起脸道:“今天中午,我在距此约五十里远的一个偏僻村落发现他和一个可能是千面——”
  黄勃抢嘴道:“那是秋璇和她爷爷,怎么啦?”
  小戴笠愕然道:“你说什么?什么秋璇和她爷爷?”
  黄勃解释一番后,接着道:“你看见他们怎样了?”
  小戴笠透了口气,慢腾腾地道:“原来如此,那就不管她了。”
  黄勃心甚不安,催促道:“到底怎么一回事呀?”
  小戴笠起步入城,漫声道:“没什么,他们在村落里和黑白双魔遭遇,千面怪叟不敌打出一颗白色迷仙弹后遁去,她则被黑髑髅捉去了!”
  黄勃大惊,一把抓住他的臂膀喝道:“后来怎样?”
  小戴笠摔开他的手掌,淡淡道:“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是归帮主,因此想通知你一下,既是东剑的侄女,那还管她干么!”
  黄勃心如火焚,惶然道:“你看黑白双魔把她掳往何处去了?”
  小戴笠举手摸摸无须的下巴,要死不活的答道:“自然回他们的无双堡,这也要问?”
  黄勃道声再见,拔脚匆匆奔入城门。
  疾疾穿出东城门。疾疾往北雁荡山无双堡赶去……
  □                             □                             □
  黄勃连程追赶,沿途打听,原以为黑白双魔挟带着秋璇赶路,速度绝不致快到使自己追赶不上,哪知一连疾追五天,竟始终未能寻到他们的一点蛛丝马迹。
  第六天的中午,他又来到了北雁荡山中那条通往无双堡的山道上。
  像第二次入堡时一样,他负手在山道上徘徊着,脑海里盘旋着几个无法解答的问题——
  五派人物是否闯入了无双堡?现在还在堡中?抑或离开了?
  东剑他们回堡了没有?慧心上人和南天色魔赶到了没有?
  秋璇是否已被擒入堡中?如果是,东剑会怎样处置她呢?
  杀?
  是的!东剑个性专横暴戾,绝不会因秋璇是他的侄女而有所宽容,相反的他将会藉杀死她来儆戒堡中属下,使人不敢再生叛堡之心,天啊,我该怎么办?
  照小薛的妙计行事么?
  不行!那要花很多天的时间,而东剑一见到秋璇,必然一话不说当场劈死她……
  他一想及此,顿时全身热血翻沸,猛然腾身而起,疾如怒矢向无双堡扑去。
  快到无双堡外院,蓦听对面远处响起一声划空长啸,声音甫落,立见千丈外的山道上,有两个人一逃一追,流星赶月一般飞纵而来。
  前面逃的是身穿黑衣手握软鞭的瘦老人;后面追的是手执长剑的青衫老者。
  临近一瞧,来的竟然是那个面貌阴沉的华山神鞭韦不凡和无双堡中的白穗剑士一剑饮血卜梦阳。
  黄勃此番已决定公然闯堡,故此毫不回避,直挺挺的当道巍立,打算拦下他们问话。
  那华山神鞭韦不凡一见黄勃来到,瘦削的脸庞现出一分喜悦,脚下微顿之后,随即由黄勃身左闪过,继续向前疾逃。
  黄勃不料他胆小如此,心头大怒,掉头喝道:“韦不凡你停下!”
  韦不凡脚下毫不稍停,一面逃一面遥应道:“黄小侠请挡住他,在下有急事,改日再谈!”
  黄勃转回头时,一剑饮血卜梦阳已在自己面前五丈外站住,不禁讶然问道:“卜梦阳,你说他有什么急事?”
  卜梦阳长剑横胸,两眼紧盯着他全神戒备,嘴角微泛诡笑道:“问得真可笑,你以为逃命的事不急么?”
  黄勃立即侧身让到道旁,肃客般的一摆手,笑道,“那么请快追,出手挡你我不姓黄!”
  卜梦阳哪里肯再追去,冷冷一笑道:“你的意思是,要我让你安安稳稳的闯入堡中?”
  黄勃不由失笑道:“你跟本挡不住我,说的什么话?”
  卜梦阳手中长剑虚空一抡,大笑道:“挡得住挡不住动手便可分晓,现在何必斗口!”
  黄勃点头笑道:“说得极是,不过请先回答我一件事——他们五派果真闯入你们无双堡里去了?”
  卜梦阳冷笑道:“你若闯得进去,自己可以看!”
  黄勃忍住火性,又笑道:“好,再问一事——你们无双堡前去参加九华莲心之会的人是否都回来了?”
  卜梦阳脸上忽现一丝疑惑,反问道:“都回来了怎样?不都回来又怎样?”
  黄勃剑眉一锁,不耐地道:“我问的是黑白双魔,快说!”
  卜梦阳面色一变,双睛滚闪几下,旋即点头冷笑道:“两位护法已于今晨回堡,怎么样?”
  黄勃俊脸陡沉,喝道:“这话关系你的死活,最好据实回答!”
  卜梦阳勃然震怒,挥剑反喝道:“你若不想动手,最好快滚!”
  黄勃仰天长笑一声,脚施雪花步欺身直上,无极真气贯注石曾,掌势游回而出,一招游龙现形疾挥过去。
  卜梦阳方待举剑应敌,忽觉有一股游回不可捉摸的劲气已然绕到胸前,他心头大骇,慌忙斜身往横跃避,但已迟了一步,只觉腰间被重重的击了一下,还好未中天枢穴,故此只颠出两步即止。
  他万万料不到黄勃相隔只数月之后武功便已精进如此之多,一惊之下,长剑顺着颠势攻出一招飞蛾扑灯,刺向黄勃面门。
  黄勃自从服下千年绿灵芝后,功力骤增约有两倍,这时那里会把他放在眼里,哂然一笑,左掌轻描淡写的迎着对方来剑拍去,右掌再施游龙吐珠,一撑一降,有如波浪起伏直点他脐下关元穴。
  卜梦阳腰间挨了一记,已知黄勃远非昔日吴下阿蒙,心里立生警戒,此时见他又出怪招,情知厉害,不敢招架,急忙身形一仰,往后纵退三丈,脚未着地,虚张声势的隔空猛向黄勃劈出一剑。
  黄勃连施两招游龙剑法都被他逃开,不由心头火发,长啸一声,身随声起,纵空爬高八丈,身如蛟龙游空盘着向他猛扑,右掌暗蓄十成真力,打定主意一掌收拾了他。
  卜梦阳见他一飘八丈高,吓得混身发鸡皮疙瘩,更加确定对方已远胜自己,不敢再战,未等黄勃身形降落,立即顿足纵退,转身疾往,无双堡逃去。
  黄勃飞落地,施展雪飘飞紧迫,大笑道:“卜梦阳,现在分晓了吧!”
  卜梦阳闷不作声,急急如丧家之犬没有入蜿蜒的山道中。黄勃追着他穿过一道椭圆形洞门,再绕过一座峰腰,无双堡外院已呈现在眼前了。
  这时,黄勃已堪堪追至卜梦阳身后两丈,正想发一掌击了前心,忽见那外院的堡墙上由里面飞出两个老人,一个是姓桐派的奔雷手姜公度,一个是无双堡白穗剑士一剑索魂卢百铸!
  他们也是一逃一追,情形正如先前的韦不凡和卜梦阳一样。
  黄勃怕姜公度像华山神鞭那样落荒而逃,便停步老远就发问道:“姜大侠,现在堡中还有何人?”
  姜公度朝他逃来高声道:“还有慧心上人和五派掌门人,另外的武当白云道长及昆仑铁冠道长已命丧欧阳承剑的剑下……”
  他奔到近处,匆匆抱拳又道:“老夫有急事须先行一步,黄小侠请替老夫挡他一阵如何?”
  黄勃一听他也有急事,心头一气,扬眉喝道:“胡说,你有什么鸟事?”
  姜公度老脸一红,低头由他身边奔过,神色仓皇,有如十万火急之状。
  黄勃赶忙又让到一旁,向追来的一剑索魂卢百铸挥手叫道:“快追!快追!挡你的就不姓黄!”
  卢百铸大感奇怪,反而停住不追,讶问道:“小子,你说什么?”
  黄勃不禁迁怒到他身上,抢步上前,扬掌梅花乍放疾洒过去,同时大喝道:“不追我就打死你!”
  卢百铸满头雾水,迅速挫身跨步,翻剑振出电蛇吐信,直取黄勃胸前三大穴。
  黄勃视若无睹,迈步直欺过去,右掌一翻一扬,使出橐龠掌中的一招祝君升天欻然拍向他右肩上。
  两人交手不到五招,卢百铸立觉黄勃掌劲迫力之强,大大超出意料之外,心中正觉惊异,忽听堡墙上卜梦阳高声说道:“老卢,这小子极为扎手,让他进堡再收拾他好了!”
  卢百铸闻言怒哼一声,不退反进,手中长剑疾挥如虹,一式电蛇追雷猛然横劈而出。
  黄勃觉得他勇气可嘉,内心至感愉快,长笑着旋身闪至他身侧,掌分上下,一取双睛,一扣右腕,双管齐下,奇快无俦。
  哪知卢百铸并非真敢逞强,他奋力攻出的一剑正是以进为退虚晃一枪的意思,剑势才递出一半,两脚已离地纵起,仰身一式鲤鱼倒穿波,疾往堡门窜去。
  黄勃不料他使狡,两手抓了个空,顿时又羞又怒,怪叫一声,腾身直追。
  卢百铸拼命急退,两个起落便已飞入堡中,钻进千松阵中,黄勃如影随形抬步跃过堡墙,身尚悬空,陡闻周围响起一片弓弦声,俊目扫处,立见对面那一排黑压压的千松阵内突然射出为数不下百支的黑羽箭,满天花雨般朝自己射到。
  心头一惊,无极真气陡发遍布全身,双臂一振,施展空中雪花步攀空采雪飘起四丈,避过全数黑羽箭,再一个盘旋疾飞,反向千松阵投掠下去。
  穿落阵中,游目所及,四周松干蟠曲错结,那卜梦阳和卢百铸已然不知去向,连发出黑羽箭的弓箭手也一个不见。
  他心念秋璇及五派人的安危,无心穷搜,随手折了一支树枝,熟练地闯过千松阵,进入危峦重叠歧路杂陈的迷魂山阵中。
  这是他第三次闯进无双堡,故此对进入中院的路径已相当熟悉,走起来毫不费力。
  飞掠一程,蓦见左方数十丈外一处山壑中,有一个手执长剑的老道人正在以一敌四,迎战着白穗剑士丁景隆和三个黑穗剑手,五人杀作一堆,战况惨烈异常。
  此老道人面方耳大,年约七旬,身穿蓝色八卦袍,此刻似已受伤,道袍破裂,血迹斑斑,但仍在浴血奋战,使的是昆仑派的风雷剑法,火候至为老到,可惜一不敌四,已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
  黄勃一见立即折身向山壑赶去,一面暗忖道:这老道人定是昆仑派的人物,可能正是该派掌门铁剑道人,待我救他一救,再问他为何不去参加九华之会,刮刮他的胡子。
  哪知才赶上十来丈远,左右乱石中突然剑光暴现,两柄长剑一左一右,分向自己身上猛劈而到,疾如闪电。
  黄勃待得发觉,两柄剑尖已然一前一后劈到距离身腰只有两寸,这时要趋避已来不及,不由雄心陡激,一声沉喝,左掌前推,右手树枝往后疾扫,真气发足十二成,盗然挥出。
  他此时功力已与当今五奇相差无几,这一掌一枝倾力而为,威力凌厉无匹,电光石火间,只听啪啪两响,光芒翻飞,两柄长剑业已飞上半空。
  两条人影一齐仰身纵退,同时接住自己脱出手的长剑,面上苍白如纸,怔在当场。
  谁?
  正是刚才在外院千松阵中,隐去踪迹的一剑饮血卜梦阳和一剑索魂卢百铸两位无双堡一流老剑士。
  黄勃冷然游视着他们沉笑道:“刚刚在堡外走了几招,你们就知道我黄勃已值得偷袭击,真是聪明透顶啊!”
  两个白穗剑士面上青一阵白一阵,默然半晌之后,突然厉声暴喝,扬剑猛扑过来,看模样已准备豁出老命似的。
  黄勃哈哈大笑,脚施雪花步,手中的树枝贯注无极真气,使出游龙剑法,立时和他们大战起来。
  游龙剑法循环施展,剑气源源不绝,如龙翔空,不到十招,优劣已判,卜梦阳和卢百铸无论如何猛攻,始终无法逼近黄勃两丈范围之内,只能在圈外虚张声势,伺隙进招而已。
  黄勃有几次机会本可以制他们于死命,却不知怎么总是硬不起心肠下不了手,一心只希望他们知难而退,或把他们吓跑了事。
  又战了一会,黄勃已看出对方两人只打算缠着自己,并非当真要拼老命,再看山壑那边,老道人已岌岌可危,眼看不出几招便要毁在丁景隆等四剑联攻之下,不禁心头火发,手中树枝划空一抡,大喝道:“快滚蛋!再不滚我要杀人了!”
  卜梦阳两人以为黄勃技仅于此,闻言都只冷笑一下,依然像苍蝇扑糖那样绕着不走,缠住不放。
  黄勃杀心陡起,长啸一声,身形蓦地扶摇拔起三丈,空中双掌一分,游龙入水点向卢百铸;游龙舞爪指向卜梦阳,两招绝学同时并施,无极真气再次倾力发出。
  原来他刚才虽是以游龙剑法跟他们周旋,其实未出全力,也无伤他们之意,这下杀机一起,情形便大不相同。
  说时慢,那时快,两个白穗剑士倏觉剑气游回绕身,情知不妙,待要逃避,业已无及——
  只听两声惨哼,卜梦阳身形踉跄倒退;卢百铸身躯微微一震,垂头慢慢向左倒下。
  但卜梦阳却是未中要害,受伤较轻,倒退数步后,手中长剑插地,努力支持了一阵,突然跳出过去揽起卢百铸,返身朝山阵中疾疾逃去。
  黄勃怔怔望着卜梦阳逃入山中,心房寒气直冒,喃喃自语道:“天!我又杀死一个人了?不不!他大概只受了重伤,死不了吧?……”
  怅惘间,忽见山壑中那个老道人已无力地背靠着山壁坐倒地上,只用手中一柄长剑封住丁景隆等四人的攻势,情势危殆已极。
  他心中一急,不敢怠慢,大喝着飞身猛扑过去。
  那丁景隆刚已瞧见黄勃打败卜卢两位,胆气早为所夺,这时见他赶到,那敢迎战,四人互望一眼,都觉得暂退为宜,于是一打暗号一齐返身逃入山阵中,只见他们一弯一拐便没了影子。
  黄勃大喜,暗暗对他们生起好感;当下奔到老道人面前,见他面无血色,浑身血汗淋漓,看样子疲倦得要死,忙掏出雪精丸倒出一颗递给他,问道:“道长伤势如何?”
  老道人眼皮低垂,微微摇头,也不伸手接雪精丸,只轻弱地道:“伤不重,只是太累,直想睡一觉……”
  黄勃觉得这老道人满有意思,童心顿起,蹲下去将雪精丸打穴手法弹入他嘴里,笑道:“吃下这颗雪精丸,你就不会想睡觉了!”
  老道人药入嘴,身一跳,睁眼惊呼道:“啊!雪精丸么?”
  呼罢,试探地轻嚼两下,品味一阵,然后点点头,放心地咀嚼起来。
  黄勃极想知道此时堡中双方战斗情形,不等他吞下药,便迫不及待的问道:“道长道号如何称呼?”
  老道人吞下药答道:“贫道昆仑铁剑……”
  “原来是昆仑掌门道长,幸会幸会!”
  “小施主可是北掌、长白雪飘飞两位高人的门下,姓黄名勃?”
  “是的,道长是否须要调息一下?否则,小可有几事意欲请教。”
  “小施主只管问,贫道可以边听边调息……”
  “那么,请问此次贵五派等一共来了好多人?”
  “包括今晨赶到的少林慧心上人,一共是十人!”
  “目的何在?”
  “小施主心里在有数,何必贫道再说?”
  “结果得了么?”
  “不,都受阻于中院万桃阵中……”
  “现在怎样了?”
  “慧心上人一到,大家蒙他指引脱出万桃阵,不过……”
  “怎么?”
  “东剑父子及白穗五剑突然同时出现,双方激战之下,武当白门道长及敝派铁冠帅弟先后死于欧阳承剑的七虹毒剑之下,华山神鞭韦不凡及崆峒奔雷手姜公度失去踪迹,余者现在则生死不明,最好的情况是还在万桃阵外或在这个山阵中陷入苦斗……”
  “掌门道长有没有见到黑白双魔?”
  “没有,要是这两个魔头再出现,情形必将更加不堪想像……”
  黄勃原想问他为何不去参加九华之会,这时见他落到如此狼狈,心起恻隐,觉得不好再令他难堪,遂起立道:“道长现在能否行动?”
  昆仑掌门铁剑道人慢慢站起身,答道:“多谢小施主的灵药,贫道现在可以再战了!”
  黄勃摇头道:“小可意欲进入中院看看,但掌门道长却不必再失去了!”
  昆仑掌门登时面现不悦道:“小施主何意?贫道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黄勃暗道:看你刚才的情形,分明也想逃了堡去,现在居然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看来你也是老奸巨猾的一个——当下微笑道:“道长此次入堡既只为仙机武库而来,现在东西已不可得,何必再逗留?”
  昆仑掌门上微呈赧色,道:“话虽如此,然则贫道此时独自一走,终于道义有背。”
  黄勃含笑点头道:“不错,但是小可说句实话,道长如今再去,也不见得能因此而挽回劣势吧?”
  昆仑掌门垂目反问道:“这么说,小施主一人自信就能挽回劣势么?”
  黄勃笑道:“当然不能,小可此来另有企图!”
  昆仑掌门思忖一下,随即举掌稽首道:“既如此,贫道告别了!”
  黄勃抱拳还礼,边道:“道长对仙机武库是否还很感兴趣?”
  昆仑掌门本已转身移步欲去,闻言住足道:“仙机武库乃敝派之物,岂有不感兴趣之理?”
  黄勃笑道:“在未从无双堡手里夺回之前,道长最好说是如派共有之物……”
  昆仑掌门不知想到何事,忽然脸泛红潮,旋即正色道:“小施主说这话竟义何在?”
  黄勃微一躬身道:“没什么,道长请于重九正午到括苍山卧虎峰相候,小可届时如能赶赴,可能有好消息奉告!”
  昆仑掌门瞪大两颗细目,微惊道:“小施主的意思是指届时可以夺回仙机武库?”
  黄勃郑重地道:“是的,但却不敢保证一定取得到。”
  昆仑掌门沉思首,面露狐疑自语道:“贫道有些不懂……”
  黄勃正是打算以仙机武库为饵,诱使他们五派联合起来,跟无双堡好好打一场,这时见他疑惑不解,心中暗急,忙解释道:“道长不用奇怪,小可如能夺到仙机武库,可也不能毫无条件便双手奉送给贵派等。”
  昆仑掌门“哦”了一声,释然微笑道:“那条件是什么?”
  黄勃摇头道:“到时候再谈,道长出堡后如碰见其他四派之人,务请转告一声,最重要的是贵五派如不能到齐,小可即使得到仙机武库,亦绝不愿露面!”
  昆仑掌门见黄勃很有把握的样子,顿时心头大动,摆头瞧瞧四周,然后靠上一步轻声道:“小施主的条件,贫道穷敝派之力也不能完成么?”
  黄勃心里暗发冷笑,乃作严肃之色道:“绝对不能!”
  昆仑掌门颇为失望,怏怏的叹了口气,说道:“那么,重九之日再见了!”
  双袖一展,纵身向山下外院疾去……
  黄勃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想着五派中人尽多自私自利之辈,心中嗟叹不已。
  当下,腾身再起,往中院直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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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6 12:28:0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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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魂归何处

  初夏。
  四月二十日。
  凉风习习的二更天时分。
  金陵城南的钟山上,又黑黑压压的聚集了数以千计的叫化子。他们披着似水的水光,静静地坐着、蹲着、躺着,似乎又在等待着一个时辰的来临!
  深蓝色的天幕上,一轮胶洁的明月,在“呜呜”的虫声中缓缓上升,再上升……
  蓦然,山顶上发出一声悠扬的划空长啸,接着有个雄沉的嗓子高声喊道:“帮——主——驾——到!”
  所有的叫化子立即爬起身,纷纷向一处较平广的斜坡围过去。
  斜坡草坪上,此刻屹立着一丐一道和一个容貌秀丽柳眉深锁的青衫少女。
  屹立当中的老丐,年约七旬,蓬发垢面,双目精光炯炯,身穿一件破烂不堪的大袖葛袍,背脊挂着酒葫芦,两手平握着一支九节竹棒,这时满脸忧伤,显得怀着很沉重的心事。
  他,正是当今武林号称北掌的丐帮帮主伏魔神丐归陶,而站在他身侧的老道人和少女也正是长白雪飘飞弄雪道人及其女徒邹小萍。
  他们而带愁容静默伫立,夜风吹着他们的衣衫,发出低低的“噗噗”之声,好像什么东西在吟泣着……
  当所有的叫化子围过来后,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叫化子排众而出,趋前朝帮主躬身禀道:“启禀帮主,弟子刚才已全数问过——”
  伏魔神丐未容他尽言,慨然长叹道:“一点消息也没有,是么?”
  中年叫化垂头恭声答道:“是的,连派往搜索五龙河的一百名兄弟也已全数回来了……”
  伏魔神丐轻轻点了点头,慢慢抬目望向站在最前排的七位长老和自己的徒弟小蛮牛,他们目光与他接触时,一个个都以摇头来回答他,只有小蛮牛鞠躬开口道:“师父,弟子前天经过开封一间庙宇时,忽然心血来潮,便进庙替黄师兄求了一签,那灵签上写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意思是说现在我也没用,有朝一日他自己会回来的!”
  伏魔神丐眉头一皱,欲开声喝叱,但一见小蛮牛脸庞上流露一片坦诚,丝毫没有戏谑之色,便展眉别望身边的弄雪道人苦笑道:“牛鼻子,那孩子使咱们恢复功夫,难道就是恢复来替他报仇的?”
  弄雪道人满面神伤的叹息一声,道:“我老道可不相信他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
  伏魔神丐赌气似地沉声道:“不相信也得相信,试想他若没死,凭什么要躲着不出来?”
  弄雪道人举手捻须,沉吟道:“听说那位无名老人已和他胞姐隐入深山,也许那孩子找他们去了,而暂时和他们住在一起……”
  伏魔神丐连连摇头道:“你别尽往好的方面想,哪有一住七个多月音讯全无的道理?”
  弄雪道人阖上眼睛,轻轻道:“那么,让咱们都来准备接受一个极可能的打击——认定他已经不在人间了!”
  伏魔神丐须发怒张,冷笑两声,接问道:“然后呢?”
  弄雪道人心平气和地,缓慢地道:“还有半个月便是第十九届黄山剑会,要是到了那天他仍未出现,咱们便向无双堡进发,我想五派之外愿意加入咱们先烈的也不在少数,你们丐帮也可以精选出一两百名弟子来……”
  伏魔神丐脸上突现杀气,咬牙冷笑道:“为什么不现在就去?”
  弄雪道人睁眼瞥他一下,微笑道:“在即将届临黄山剑会的时候这样做,你不觉得有点不相宜么?”
  伏魔神丐神目一凝,哦然道:“你是怕武林同道会讥笑说咱们是因为害怕他再度连任天下无双剑客,故尔出此卜策?”
  弄雪道人颔首苦笑道:“不错,但总而言之,半个月的时间不等于十五年,要是咱们无意走快的话,现在也差不多是该起程的时候了!”
  伏魔神丐似乎同意了他的意见,缓缓仰脸凝望着天上的明月,怃然沉默片刻之后,轻轻叹息道:“老叫化一直未将那孩子失踪的事告诉他娘,你看咱们要不要告诉她?”
  弄雪道人也叹息道:“最好还是暂时不告诉她,这不是她所能接受得了的。”
  站在他身畔一直未开口的小萍忽然仰起被泪水湿透的玉脸,忧急地道:“不!师父,她有些知道了!”
  弄雪道人微吃一惊,讶然道:“怎么,你告诉她的?”
  小萍垂下头,悲伤而又羞涩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睡觉的时候叫出来的……”
  弄雪道人很伤脑筋的眨眨眼,问道:“你说了什么梦话?”
  小萍双手卷弄着衣角,幽幽答道:“听我娘说,我曾大叫要替他报仇,第二天一早她就问我为什么要‘替他报仇’,还一直追问地儿子为什么还不回来?”
  伏魔神丐听得冒火,忍不住怒喝道:“呸!谁叫你睡觉要发梦呓?”
  小萍冷不防骇了一大跳,抬脸凄楚的看了他一眼,忽地双手往脸上一掩,放声痛哭起未。
  弄雪道人伸手抚她秀发劝慰她,一面转对伏魔神丐怒目叱道:“老叫化你这是什么意思,说梦话难道是故意的么?”
  伏魔神丐愕然半晌,这才感觉自己确实太蛮不讲理,于是脸露愧笑摇摇头,道:“好吧,小萍,就算我老叫化发错了脾气,我向你道歉!”
  小萍悲哭不停,只因这并不是道歉所能了的事,自从心上人失踪后,她不知偷偷流了多少眼泪,没有人知道她痛苦到了什么程度,若非还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支持着她,她早就跑去投五龙河了。她曾暗暗决定着,要是到了黄山剑会闭幕后他仍未出现,自己便要去五龙河自杀,以实现八月前在海上遇难时自己讲过的那一句可悲的忏语——和他变作一对金鲤鱼。
  那个小蛮牛跳到地面前,咧嘴嘻嘻一笑道:“邹姑娘带不要伤心,我小蛮牛敢向你保证,黄师兄绝对死不了!”
  小萍恍如听到“神”的保证,抬脸色喜道:“真的?你怎么知道?”
  伏魔神丐忽地面容一沉,瞪视小蛮牛警告道:“小蛮牛,老化现在心情不佳,你若敢好歹不分,可仔细着!”
  小蛮牛慌忙收敛了笑容,朝师父鞠躬道:“师父,您且听我解释,我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伏魔神丐冷哼一声,默然不语,原来他也自知自己除了有一股冲劲外,每遇事常常理不出一个眉目来,他收小蛮牛做衣钵传人确实也是看上他有一个鬼精灵的头脑,这时见他果然没有耍滑头的样子,心里便也很想听听他的道理,听听黄勃为何绝对死不了的道理。
  小蛮牛盘搔头皮,转望小萍憨笑道:“这事得重头说起,去年九月初,你我两位师父服下黄师兄托我师伯带回的千年绿灵芝而恢复功力之后,咱们四人便即时起程赶往王龙山意欲协助黄师兄,结果迟了四天,抵达后发现狭谷上的仙机武库为已被起出,后来问到山下一个老樵夫,证明黄师兄曾化装樵夫入山,由此可知,不管仙机武库是黄师兄或者东剑找到的,可断定当时他们两个都在场。
  那时咱们并不知东剑也去到五龙山,因此认为黄师兄已取得仙机武库的武学下山返回金陵;一直到咱们回到金陵等候两个月仍未见他回来时,方觉情形不妙,我师父就立刻发动全帮兄弟四出寻访,咱们也再度北上鲁西,一路打听之下,所获得的消息是:两月前有人曾在鲁西地界见到东剑和白目魔,并说东剑左肩有受伤包扎的情形,他的伤从何而来呢?毫无疑问定是与黄师兄经过一番恶斗而受伤的。为了这件事,咱们曾集合百名帮主兄弟将仙机武库洞中的土沙清出,那时你也在场,结果不必再说,后来大家又踏遍山中每一块土地,竟在那座吊桥上发现一滩干涸的黑面,这可以证明黄勃兄曾在桥上与东剑和白目魔动手,我知道黄师兄的武功已很厉害,如果只碰上其中任一人,要全身而退似无多大问题,但同时碰到两个那情形就严重了,是以咱们都断定黄师兄是被打落或者自动跳落五龙河的可能性最大,那时咱们和百名帮中兄弟就展开搜寻,顺着河流向东一路寻到海,但却毫无所获,不过,关键就在这里,你知道一个人落河死后会有什么现象呢?”
  小萍怔了一怔,流泪哭道:“被鱼吃掉么?”
  小蛮牛摇头笑道:“不,河里不会有那么大的鱼能在三天之内把他吃掉!”
  小萍有些生气,略提嗓门叫道:“三天吃不掉六天不就可以吃掉么?”
  小蛮牛摆摆手,微笑道:“听我说,你大概不曾见过被水溺死的人,通常人落水死后,他至多三天便会浮上水面,头发脱落,七孔塞满沙子,身体涨得圆胖胖的,好像一只炖烂了的胖猪,你只要用手指头儿轻轻给他一点,‘卜’的一声便点出一个小洞来——”
  小萍打了个寒噤,又掩面呜咽哭道:“哼!我知道你就会说这些不正经的话……”
  小蛮牛偷瞥了伏魔师父一眼,赶紧接着道:“现在你听着,假如黄师兄或有不测的话,由五龙山至大海的一段河流约有百里长,沿河居民亦不在少数,可是他们都说未见有尸体流过,只此一点,我小蛮牛便敢断言黄师兄绝对没有死!”
  小萍停止哭泣,抽噎着道:“这只是说明他没有落河,可是还有其他……”
  她不敢说东剑还有其他可以致他于死命的手段和地点,这她不但说不出口,想想就够让人肝肠寸断了!
  小蛮牛领会得她未尽之言,当下接口再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也知道这几个月来我们丐帮兄弟已踏遍了鲁境的每一寸土地,甚至我们还到每一处坟场偷偷挖掘那些可疑的坟堆,结果仍然一无所获,而当时东剑和白目魔离开鲁境时,他们是空手离开的,这一点我们已打听得很确实!”
  小萍放开掩在脸上的手,慢慢抬起泪颜道:“那么,你说他究竟哪里去了?”
  小蛮牛滚转着眼睛道:“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逃脱东剑和白目魔的追杀后,独自躲起来钻研仙机武库里的武功,另一种诚如你师父刚才说的,他找无名老人去了……”
  小萍听到无名老人就想到那个“小妖精”,不由掀唇冷笑道:“哼,那敢情好!”
  小蛮牛不大清楚她和上官秋璇的水火不相容,他两颗黑亮的眼睛忽向叫化群中电扫一眼,突地面露诡笑道:“我刚才所说一切都只是一种臆测,现在我还有一个办法可以马上求出黄师兄的生死之谜!”
  此语一出,全场众人皆为之一震,伏魔神丐脸现狐疑之色,愠声道:“小蛮牛,你弄些什么虚玄?”
  小蛮牛脸一仰,大叫道:“兄弟们,把牲礼抬上来!”
  围绕在近处的叫化群中顿时起了一阵骚动,不一会一个黑脸青年叫化被几个叫化子挟架着蜂拥走出来,小蛮牛迎上前骈指点了黑脸青年叫化的麻穴,将他拖倒地上,挥手示意几个叫化兄弟退回,然后转朝伏魔师父鞠躬笑道:“师父,现在轮到您啦!”
  伏魔师父颇为惊异,打量一下躺在地上的奸细——黑脸青年叫化几眼后,再移望小蛮牛讶笑道:“小蛮牛,你怎么看出的?”
  小蛮牛得意的扭嘴笑道:“这没甚稀奇,我知道咱们丐帮今晚在此集会的消息一定会传入东剑的耳里,所以我吩咐兄弟们注意一下,偏巧这家伙易容术太差劲,他只知道把自己的脸涂黑,却忘了把头发弄脏,他的头发太干净了!”
  弄雪道人侧望伏魔神丐哈哈大笑,道:“老叫化,你这个徒弟当真比你精明多啦!”
  伏魔神丐自我解嘲地耸耸肩,便向小蛮牛挥挥手道:“好,现在仍由你审问他,老叫化坐当太上皇了!”
  小蛮牛恭应一声,转身蹲到黑脸青年身边,大声问道:“老兄,你大概是无双堡里的黑穗剑手吧?”
  黑脸青年不开腔,索性闭上眼睛,表示着老子今天既落入你们手里,要杀要剁悉听尊便的英雄气概。
  小蛮牛嘻嘻一笑,伸手扳开他的眼皮,又大声道:“你若想吃一点苦头才肯说,现在你就不开口好了!”
  黑脸青年果然咬紧牙关不开口,小蛮牛不禁点点头赞道:“伟大!但你大概不知道我小蛮牛学武功是先由分筋错骨学起的!”
  他说着便动手在黑脸青年的身上按摩起来,哪消一刻,青年额上青筋暴涨,汗如雨下,浑身悚悚发抖,像患了寒疾似的。
  不到盏茶工夫,青年眼泪与小便齐出,再也忍痛不住,杀猪般地惨叫道:“啊唷!我说,我说……”
  小蛮牛收回手,摇头叹笑道:“你看,这不是多挨的么?”
  青年呻吟着,面有余悸地道:“我说了你可肯放我逃生?”
  小蛮牛点头笑道:“可以,你是无双堡的黑穗剑手么?”
  青年脸露羞愧之色,答道:“是,在下叫周用……”
  小蛮牛喜道:“好!一问两答,谁派你来的?”
  青年呐呐道:“我们中院总管一剑惊神万森青!”
  小蛮牛紧接着问道:“他是不是要你来打听黄勃有没有回来的消息?”
  青年开口欲答,突然惨嚎一声,身驱大大颤动了一下,两眼凸瞪几欲滚出,接着眼光慢慢散去,最后双足一蹬,气绝了。
  小蛮牛登时愣住,尚未弄清所以然来,蓦闻身后衣袂风响,掉头急瞧,只见伏魔师父和弄雪道人业已双双破空飞起,向钟山极顶掠射,一闪而没。
  不禁大吃一惊,跳起怪叫道:“嗨!怎么一回事呀?”
  丐帮七位长老也在此时同时腾身疾起,小萍亦顿足随后追去,娇叫道:“小蛮牛,有敌人来啦!”
  小蛮牛闻言起步便追,紧紧随在七位长老和小萍之后,追到钟山最高处,只见师父和弄雪道人已赶上那个施暗算的人,一前一后将他围困住。
  只见那个人,白头发白长衫,面貌狰狞可怕,左手握一支乌亮铁拐,右手高举一根长约一尺的白骨头,作投掷之状,两颗白瞳球凶光闪闪,滚东滚西,瞟视看北掌和长白雪飘神态甚是紧张。
  他正是七月前与东剑联手,将黄勃打落五龙河的白目魔闻左臣!
  他一见丐帮七位长老和小萍小蛮牛都纷纷赶到,面色大变,迅捷往后退出几步,抓着白骨头的右手向空一搅,暴喝道:“别过来!否则老夫通通将你们炸死!”
  小萍曾经听黄勃形容过九幽白骨雷,这时入眼便识得,不觉脱口惊叫道:“师父,那是九幽白骨雷呀!”
  弄雪道人两眼紧盯着白目魔的右手,态度沉着的“嗯”了一声,缓缓道:“我知道,你们都退远一点,我和老叫化自然有办法收拾他!”
  伏魔神丐两眼紧盯着白目魔手上的一根九幽白骨雷,一面开口道:“诸位长老请退下,让老叫化和牛鼻子两个来尽够了!”
  自从西刀米斯达起出慈心阎罗祝九龄的三根九幽白骨雷后,这种威力极强的火器已传遍了整个武林,丐帮的七位长老自然也知道有这个东西,但在这种场合,他们绝无畏怯退缩之理,问题是,他们都明白有帮主和弄雪道人在时,自己七人再留下来仅是多余,而且反使二奇不敢放心动手,因此,他们听了帮主的话后,个个移步便拟退下。
  哪知白目魔脑中不知转出了什么鬼念头,突然厉击喝道:“站住,你们再动一下老夫就要投了!”
  七长老个个面色一变,一时真也不敢妄动,他们知道白目魔忽然不要自己七人退下,乃是害怕二奇联手整他之故。
  弄雪道人双目迸射棱芒,冷笑道:“闻左臣,你怕了么?”
  白目魔阴沉沉的狞笑几声,道:“老夫谁也不怕,但你们想联手攻老夫一个,这个亏老夫不吃!”
  伏魔神丐掂掂手中的九节竹棒,沉笑道:“那么你把九幽白骨雷收下,老叫化单独陪你!”
  白目魔目光一闪,微微摇头道:“不,老夫今晚不想打架!”
  弄雪道人眉头一皱,满脸不屑地讥笑道:“闻左臣,你不觉得自己像个老无赖么?”
  白目魔狞笑道:“老夫要是不‘赖’,今晚恐怕回不了无双堡了!”
  伏魔神丐有些忍耐不住,慢慢移动脚步朝他逼去,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沉声道:“你和欧阳老儿有脸皮联攻老叫化的徒弟,现在也应该有勇气接受一下!”
  小萍忽然也向他走上两步,颤声问道:“老魔头,你把我师兄怎样了?”
  白目魔右手一圈,恐吓着再走上来便要挪出,然后又狞笑道:“那姓黄的小子已被老夫剁成肉酱丢下五龙河,你们别想我到他一根骨头。”
  小萍最怕的就是这句话,闻言只悲呼一声,登时倒地昏厥过去。
  丐帮七长老中的老莱子眼见老小十一个人全被白目魔一根九幽白骨雷镇住,这时又听他说黄勃被他害死,不禁勃然震怒,大喝道:“帮主,你不必再顾忌,只管跟他干了!”
  伏魔神丐果然决定不顾一切要动手,诅知就在他身形刚动之际,突闻远远的有一缕传音入密的细语袅袅飘送过来。说道:“让他去吧,等黄山剑会时再作计较……”
  声音轻如蚊鸣,但全场众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仿佛传语人就在耳边一般。
  众人正听得错楞间,白目魔已咭咭怪笑着纵空而起,掠向身后山麓,投入黑夜中,眨眼逃得不知去向……
  □                             □                             □
  一线曙光冲破黑黝的云层——
  五月五日,一年一度代林豪杰争夺天下无双剑客宝座的第十九届黄山剑会,终于在曙光降落中来到了。
  黄山,在安徽歙县西北,古名北伙山,其脉来自赣浙间之仙霞岭,主峰在太平与歙县之间,计有三十六峰。
  始信峰,三十峰外之一峰,山高出云外遒,峭奇特,白云四合,弥望如海,人登其上,有天宇旷然之感。
  峰顶奇松涌翠,极清幽之致,有两绝崖,横石为桥,旁以松枝作栏导客,名曰接引松;峰下散花坞,奇石矗立,有松由石间破之出,横枝凌空飞舞,名以扰龙怯,或名之为梦笔生花。
  此刻,天刚亮,接引松上过桥人络绎不绝,辰时未到,始信峰上麇集的三山五岳豪杰,为数已在两百名以上。
  由于去年天下无双剑客欧阳克昶曾经宣布本届黄山剑会不以剑术为限,并把剑会改为武会,故尔今天登山的武林人物特别踊跃,为历届剑会最多的一次,尽管这些武林人多数只是以观摩者身份到场,不敢存有角逐宝座的雄心,但由于无双堡数十年来与各方白道人物的仇恨日深,谁也不敢担保今大不会有意外事件发生。
  从形势上看,这时到会人物可以分成三群,一是以东剑为首的无双堡人物,这一群背朝阳跨坐于峰东的一列竹棚中,黄剑之下有黑白双护法、少堡主欧阳承剑、一剑饮血卜梦等六位白穗剑士及投归无双堡的邛崃天风道人、五毒教主车玉凤、南七北五两位总瓢把于双手翻天向百川和金镖穿石莫拱南,此外还有十名身着米色劲装的黑穗剑手随侍左右,一共二十四人,也是人数最少的一群,然而他们个个现出一副对其他人视若无睹和胸有胜算之态,似乎他们今天来此只是对武林延续百年的黄山剑会做一次虚应故事,而最后胜利终将属于他们无双堡似的!
  他们的对面——峰西一列竹棚中,踞中而坐的有千面怪叟萨三省,少林慧心上人和北掌长白雪飘飞四位,两旁依次又有少林掌门悟了和尚、武当掌门白羽真人、昆仑掌门铁剑道人、华山掌门云中龙尉迟尔,崆峒掌门满天星斗应南飞,及竹林三逸龙泉隐士严六舍,赛华院沈九思,笑弥勒纪皋;还有江南铁扫帚骆一尘和丐帮七长老,最后是五个年轻男女:邹小萍、上容秋璇、小蛮牛和一对情侣董仲昌、覃雯华——共二十五人,实力并不在无双堡之下,全见他们个个神色凝重,面有隐忧。
  峰南的一列竹棚人数最多,约有五百以上,内中数惹人注意的有达摩神剑殷公达,天涯孤剑罗玉舫及南拳之姜张大娘和背上驮着一口崭新大鼓的小戴笠翁金山,以及近来很少在江湖上露面的白娘花月娇……
  这一群可谓龙蛇混杂,属于中立性质的人物,当然多数是来瞧热闹的。
  从三列竹棚看,当今武林著名人物都已大部来到,但按照以往成规,剑会必须等到辰时正方才开始举行,这时距辰时还有半个时辰光景,故此三方面人物都在低声交谈中等候辰时的来临,整个始信峰人声声嗡嗡不绝,气氛沉闷而紧张。
  峰西竹栅中,那邹小萍不见心上人到来,心就凉了一半,这时起身走到竹棚后面,濒立峰边凝望山下出神;那个一直站在千面怪叟身后的上官秋璇,她看见小萍走到竹棚处,便也悄悄的退出,走到小萍身后,怯生生地轻喊了一声:“萍姐姐!”
  小萍脑中正幻映着心上人“飕”的一声由山下直飞到自己身畔,忽然听到有人喊她萍姐姐,倏地掉过头,一见是秋璇在喊她,登时芳容一冷,转回头不看她,冷冷道:“哼,谁是你的萍姐姐!”
  秋璇眸中泪光闪耀,垂首道:“请你不要生气,我想和你谈谈……”
  小萍掀唇冷笑道:“谈谈?现在还有什么可谈的?”
  秋璇两行晶莹泪珠顺腮滚下,哽咽道:“这半年多,我一直和我爷爷住在雪山上,根本不知他已失踪了这么久……”
  小萍耸耸肩,漫声道:“这不很好么?正应上了那句话——大家了帐!”
  秋璇花容一惨,抬脸咬咬唇,颤抖着道:“你竟忍心讲这种话,他还说你真心喜欢他呢!”
  小萍倏然转过身子,流泪气叫道:“你走开!老实说那回我和他赴五龙山途中,若不是在酒楼上遇见你,也不致弄到现在生死不明!”
  秋璇点点头,自怨自艾的流泪道:“是,你说得对,所以我现在很后悔,那天实在不该留字条约你们去伤心坡……”
  小萍举袖揩泪,恨声道:“现在后悔有什么用,这叫做强摘的瓜果不甜,强撮的——”
  秋璇不等她说完,急得红脸跺脚道:“你别说这个话,今天他若不来,我自有办法处置我自己!”
  小萍玉脸一呆,侧头瞧瞧她,微讶道:“你要怎样处置自己呢?”
  秋璇抬起泪水纵横的美脸,吐出坚毅的语气道:“我要削发出家,一辈子做尼姑去!”
  小萍不由白她一眼,耸耸肩道:“差劲!”
  秋璇一怔,迷惑地问道:“你说我差劲?”
  小萍骄傲地冷笑一下,道:“当然!告诉你也不妨,今天他若不来,我马上投五龙河去!”
  秋璇瞪大两眼,吃惊道:“不,你那样做他会不高兴的!”
  小萍泪水涔涔直流,咬牙道:“怎会不高兴?你哪里知道他一个人死在五龙河里有多么寂寞!”
  秋璇蹙然叹了口气道:“好吧,要投河大家来投吧!”
  小萍吃了一惊,跟着绷脸道:“不行!你去当尼姑!”
  秋璇抬脸哀怨的看她一眼,再垂首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恨我,咱们不可以好好相处么?”
  小萍还未回答,忽听身左有个悦耳的姑娘声音喊道:“邹小妹,你好!”
  小萍另脸一看,原来是那次在海上孤岛见过一面的达摩神剑殷公达孙女殷香兰,当下懒洋洋的对殷香兰点了点头,悻悻一笑道:“好,好得很咧!”
  殷香兰含歉笑了笑,不敢正眼看她,移目假意浏览周围的景色,说道:“我刚刚由人群里听到,他们说你那个被东剑杀死了,真的么?”
  小萍眼泪像断了线的串珠,低头哭泣道:“到现在还不来,八成是真的了!”
  殷香兰眼眶一红,叹息道:“我那个至今也没有一点消息,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正相对唏嘘,忽听帐篷前爆起一片大哗,有喝叱声,也有大笑声,分明发生了某种事故。
  三个伤心姑娘一齐返身奔进竹棚观看,只见那南拳笠翁和西刀米斯达不知何时已跑上峰来,此刻正在绕场飞跑,南拳在前西刀在后,前者哈哈大笑,后者连声怒吼,大骂道:“姓翁的,我徒弟与你有何仇恨,你竟敢打死他,我跟你拼命……”
  南拳健步如飞,绕场奔跑,哈哈大笑道:“你徒弟前晚又在宣城采花,一夜之间连续奸杀三个富家千金,似那般淫贼,不打死他留着干么?”
  西刀奋力紧追,暴喝道:“你有种就站住,老夫今天跟你拼到底!”
  南拳猛可刹住脚,转身收敛嬉笑之态,沉脸道:“拼就拼,姓翁的怕过谁来?”
  西刀追到他身前两丈处住足,垂手深深呼吸一遍,然后举步慢慢朝他走上,步履沉稳,一步一个寸许深脚印,显然已将毕生修为贯注全身,决心一拼到底了。
  这时候,峰南竹棚中射出小戴笠翁金山,他纵到场上解下背上的大鼓,再由腰间抽出两支槌,高高举起准备擂打,这才抬目望向自己的老子,请他的示下。
  南拳率然挥手喝道:“打!”
  小戴笠应声用力擂出“咚咚咚”三大响,声如河东狮吼,震耳欲聋。
  南拳脚随声上,向前迈上三大步,也是一步一个寸许脚印,清晰异常。
  两个武林奇人在鼓声中慢慢接近,直到相距四步左右,西刀首先发难,竖起一掌猛切而出,攻向南拳腹部,掌风飒然,快如电掣。
  南拳有意硬碰。不避不架,宏喝一声,右拳迎着他的来掌击出,势如雷电,雄浑无匹。
  西刀狞声一笑,袍袖张处,招式倏变,翻掌由下而上疾切对方的左乳上幽门穴,南拳不封不架,左拳紧接打出,后击他腹下丹田,不料西刀切出的掌势中途又变,巨掌一沉,顺势劈向他左腕,既诡辣而又疾厉,眼看距离南拳手腕不及一寸——
  但见南拳一声大笑,击出的左掌宛如水蛇巧妙的一弯一扭,倏忽间避过毒招,再猝然下冲,追击对方一只毛茸巨掌,递招之快,变式之奇,真是妙到峰巅!
  双方甫一动上手,奇招便即连绵而出,全力捕击,谁也没有移动一下脚步,只看得三列竹棚中的天下武林好汉目眩神离,如醉如痴。
  正当鼓声咚咚密响,二奇斗到紧迫高潮之际,突然山峰东竹棚里传出五下悠扬的大锣声:“咂……咂……咂……咂……咂……”
  辰时已到,第十九届黄山剑会揭幕了!
  东棚中一剑惊神万森青起身步出竹棚,走到场上,高声喊道:“第十九届黄山剑会兹经决议由今年起改为武会,凡各路英雄,均可参加,现在武会开始,请全体肃静!”
  南拳连发两拳将西刀迫退一步,飘身纵后数尺宏有大笑道:“老米,你最好留点力气吧,我还记得你去年说过要在今天第一个斗斗欧阳老儿的话哩!”
  西刀因徒弟摧花郎君单云飞被南拳打死,正在狂怒头上,哪管自己曾许下什么诺言,一见他纵退,飞步便追,大喝道:“你过来,老夫今天不与你分生死绝不罢休!”
  东棚内天下无双剑客欧阳昶由座位里慢慢起立,发出沉着而清悦的声调传话道:“米斯达,你若不守规矩,马上给老夫滚下岭去!”
  声音不大,但仍能在鼓声中清晰地传遍全场,送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西刀闻言大怒,住足转时东剑戟指喝道:“你过来!老夫打死你!”
  东剑面孔一沉,摆头向身右的黑髑髅巫节耳语几句,黑髑髅立刻站起腾身射出竹棚,飘然降落场上,手指西刀嘿嘿尖笑道:“米斯达,现在就由咱们两个先开始,过得老夫这一关,特准你进入最后决赛!”
  西刀宛像一条凶性大发的猛虎,满脑子只想打架,看见有人下场,雷吼一声,双掌一亮,身如一只悍鹰,飙然直扑过去。
  黑髑髅嘿嘿怪笑,疾跨几步,竖掌相迎,电光火石间,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顿时地震土飞,劲风激射,三丈方围尘烟滚冒,一时哪还看得带两人对掌后的情形。
  原来这一掌双方竟然倾出十二成真力硬拼,西刀是痛心自小养大的徒弟惨死,气昏了头,有得拼命便痛快,黑髑髅则是面子攸关,不得不拼。
  但见尘烟散尽,场上露出两个直挺挺僵化一般的身躯,两人面色皆是苍白如纸,表情木呆,仿佛还弄不清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事似的。
  双方僵持一会之后,西刀首先支持不住,张口喷出一大口浓血,仰身摔倒地说,黑髑髅接着嘴角也溢出血丝,身躯摇晃儿下,双膝一屈,跪也仆倒。
  就在此时,东棚内飞出白目魔闻左臣,疾似掠燕般飞到场上,一把揽起黑髑髅身腰,返身欲回之际,右掌顺势一挥,拂出一股内家劲力暗向地上的西刀击去!
  站在附近的南拳瞧得真切,脸容陡沉,遥遥对准他的右手一拳捣出,大喝道:“闻左臣,你脸皮愈来愈厚了!”
  白目魔暗算不成,老脸微红,收掌跃旁数尺,抱着黑髑髅迳向东棚走去,一面别望南拳狞笑道:“翁立,你别走,老夫把人放下就来会你!”
  南拳一改平日慢吞吞的态度,爽然应了声“好”,也跳过去揽起西刀转身向南栅走去。
  两人再出竹棚走到场上时,忽听一声佛诵飘扬全场,西棚内少林慧心上人业已缓步而出,走到他们两人的近处,面对南拳合十躬身道:“翁老施主,老衲曾与他交手数次,均因故未分出胜负,现在这一架仍由老衲来会他如何?”
  南拳抱拳拱了拱,笑道:“没问题,只要人家愿意。”
  慧心上人闻言便转对白目魔道:“闻大护法自然不惧于老衲,是否?”
  白目魔铁拐一抡咭咭冷笑道:“废话少说,要打便过来!”
  南拳于是拱手退出,与儿子收起大鼓回转南棚里大了。
  慧心上人和白目魔随也开始移步绕场,各自凝神运功蓄气,准备拼个你死我活。
  正在剑拔弩张之际,突然由接引松那边传来一声划空长啸,跟着一个年经且十英气焕发的蓝衫青人如飞奔进场来,奔至慧心上人身前跪倒,磕头泣声道:“师叔祖,弟子罪孽深重,这一仗让弟子来吧!”
  慧心上人不认识他,正感迷感,那个与邹小萍坐在西棚里的殷香兰倏然起疾奔出场,流泪欢叫道:“天龙!天龙……”
  慧心上人原是少林上代硕果仅存的老僧,他在本派未遭灾变之前一直闭关不出,故此不识霍天龙,这时一听殷香兰喊他天龙,方才想起眼前这个蓝衫青年就是使本派百字辈十僧尽数惨遭无双堡杀死的叛徒霍天龙,顿时怒火中烧,白眉一扬,举掌便待劈——
  殷香兰骇叫一声,飞掠扑到霍天龙身上,以自己的身子护住情人,仰脸哭叫道:“不!不!他没有错,求求您别杀他……”
  霍天龙慢慢站起身,附耳向殷香兰低声几句,然后朝高举右掌面现疑容的慧心上人深深一躬身,冷静地道:“师叔祖,弟子如果非死不可,就让弟子死于敌人的手里吧!”
  慧心上人冷哼一声,突地拂袖飘退,他觉得让叛徒死于敌人之手,对于本派所受的折辱,多少可以找回一点——让天下武林人共睹一个事实,少林门下毕竟是有骨气的。
  白目魔看见他退出,不禁咭声大笑道:“慧心秃驴,你胆寒想藉故下场么?”
  慧心上人退至三丈开外站定,手指霍天龙冷冷一笑道:“闻大护法请先成全此子的心愿,以闻大护法的身修为,相信他不会耗费你多大气力!”
  那霍天龙乘两老对话间向殷香兰耳语几句,香兰含笑点了点头一转身姗姗走回西棚,看神色居然一点也不担忧心上人不是白目魔敌手,她一迳走到西柳后面,向小萍招招手,笑眯眯道:“小萍,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讲!”
  小萍瞧她见到情人就眉开眼笑,一些也不知同情自己,不由心里有气,低下头不理她。殷香兰只得走过去,挨着她坐下,低声跟她“讲”起来……
  这时,场上的霍天龙已从容拔出长剑迎上白目魔,冷峻地道:“老魔头,你敢不敢接我几招试试?”
  白目魔哪肯在堂堂的黄山武会中公然与一个曾是堡中黑穗剑手的青年动手,当下一言不发转身走回东棚,向那个一剑饮血卜梦阳笑道:“卜教练,你曾经指导过他的剑术,现在由你下去收拾他好了!”
  一剑饮血含笑而起,走到场上,探手慢慢拔到白穗剑,以一副指导者之态,斜视霍天龙微笑道:“天龙,来啊!”
  霍天龙仰天一有大笑,突然脚下一动,谁也看不出他踩出什么步法,倏然间竟已闪至卜梦阳身前,长剑挥处,光芒暴洒——
  全场众人都认为他绝非卜梦阳之敌,其死于对方剑下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故此对于他攻出的一剑不大去注意,哪知就在此时,蓦然一声凄厉惨嗥由他们中间响起,众人定睛一瞧,只见卜梦阳胸膛已然现出一个窟窿,鲜血泉涌喷冒,身形踉跄退出三步,两眼慢慢上翘,一跤倒地,登时气绝身死。
  东南西三列竹棚里的数百位武林豪杰一齐愕然站起,个个两眼大睁,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不到一个武功默默无闻的青年竟能在一招之间就将无双堡的白穗剑士之首,一剑饮血卜梦阳杀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东剑欧阳克昶脸色遽变,霍然举步一跨电闪至场中,抬目直对霍天龙打量,他儿子欧阳承剑随后飞出,反抢到他身前,掉头道:“爹,让我来试试!”
  霍天龙慢条斯理地抬脚用鞋底试掉剑上血迹,然后抱剑挺立,一派镇静悠闲之态。
  欧阳承剑俊目迸得凶焰,探手问问腰间七虹剑,随即移步向他慢慢逼去——
  蓦地,西棚里一条纤小身影疾射而出,冲空三丈,再轻飘飘降落场上,娇叱道:“给我滚出来!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她是谁?
  小萍!
  她在喊谁出来?
  全场数百群众纷纷摆头左右搜视,立见山接引松后射起一道黄色身影,纵空七丈,一身如天马行空飞至斗场上空,绕飞一匝,再飘飘荡荡落到场地中央。
  他,年未弱冠,剑眉星目,鼻挺唇朱,身着蓝衣外套黄披风,腰佩一柄古色斑烂的宝剑,神态昂昂有如玉树临风。
  小萍喜极而泣,跳到他到前,眼泪扑扑直下,咬唇颤声道:“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怕你难为情,我一定要打你嘴巴!”
  北掌伏魔神丐、长白雪飘飞弄雪道人和上官秋璇紧接着纵出竹棚,飞到他的身前,齐声大叫道;“孩子,你找得我们好苦啊!”
  少年立即朝两位师父倒身下拜,惶声禀道:“师父,弟子早知道您们在找我,只是这半年多来东剑也不遗余力的四出寻找弟子的下落,是以弟子觉得只有等到今天现身最为安全……”
  用不着解释,眼前这个身套黄披风的俊美少年,正是去年被东剑打落五龙河,失踪八个多月的黄勃。
  伏魔神丐看见他安然无恙,数月来的烦恼霎时尽去,兴奋地问道:“孩子,你已获得仙机武库的绝学,是吧?”
  黄勃才把头一点,弄雪道人已接着笑问道:“之后被欧阳老儿打落五龙河?”
  黄勃点头欲答,轮到上官秋璇关心地问道:“你受伤了?”
  黄勃面现一丝苦涩笑靥,笑道:“是的,而且伤得很重,被河流冲下了数里,结果侥幸遇救了!”
  伏魔神丐问道:“谁救了你?”
  黄勃一指那个抱剑挺立的霍天龙,笑道:“以前弟子曾救过他一次,后来他也救了弟子一次,可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弄雪道人瞥霍天龙一眼,奇道:“他也去五龙山?”
  黄勃摇头笑道:“不,他一个人隐居在五龙河畔,以打鱼为生。”
  伏魔神丐又问道:“刚才他杀死卜梦阳的那一招剑法,可是你教他的?”
  黄勃颔头道:“是的,那是当年少林广光大师的乾坤一剑,应该还给他们少林门下!”
  他说罢,含笑对两位师父和小萍、秋璇点点头,随即移步向东剑父子走过去。
  东剑父子打从黄勃出现后,立刻感到今天的黄山武会自己这一边已然面临最严重的危机,这不仅是天下无双剑客的宝座将从此拱手易人,也不仅是无双堡将因此覆亡,而是严重地威胁到性命的问题;不是么,一个无名小卒的霍天龙已能在一招之下杀死卜梦阳,以此推测,这姓黄的小子要杀死自己恐怕也无甚困难了。哼!那次将他打落五龙河时,若非被西刀米斯达缠了一阵,也不致于后来找不到他,种下了这无穷的祸根……
  欧阳承剑原打算和霍天龙动手,可是黄勃突然现身后,他不觉呆立不动,第一次在心头泛起了一股怯意。
  黄勃神态从容地缓步走到他们父子面前两丈处站定,对着他们略一点头,含笑道:“请问你天下无双剑客,参加黄山剑会可有什么规定?”
  东剑面无表情,冷漠地道:“规定当然有,只因今天的武会一开始便被米斯达胡闹一场,使得老夫无法宣布罢了!”
  黄勃微微一哂,右脚轻轻踢着地上的名字,悠悠地道:“那么,现在也用不着再宣布,小可先与令郎来一场好了,那是以前谈好了的!”
  东剑尚未表可否,他身侧的欧阳承剑忽然生起突击之心,猛可右手往腰一探,刹那间剑光一闪,晶莹刺目的七虹剑锋已疾如寒星般点到黄勃心窝上。
  无双堡的这手出鞘一剑在一般武林人来讲,无疑地像是阎王勾魂令一样百无一失,故此全场众人瞥见剑光起自欧阳承剑之手时,不禁哗然惊呼,皆因他们意识到这一剑若是在双方准备动手时使出,自然伤不得身兼二奇绝学的黄勃,可是他现在显然在全无防务之下,情形便大大不相同了。
  哪知就在众人呼声甫出,蓦听呛啷一片金铁交鸣声响,场上剑芒倏敛,但见欧阳承剑连人带剑当场摔出四丈外,仰面朝天跌倒地上,再看黄勃,他正手执黄龙剑飞扑至欧阳承剑身下,一剑便向他胸膛刺落。
  黄勃一剑堪堪刺到他胸膛,忽然不知由何而来的一缕袅袅细语业已传入耳朵里:“黄勃,别忘了他是老身的独子……”
  黄勃心头猛震,即时撤住剑势,举目四朝,却不见那位欧阳夫人藏身何处,当下低低一叹,转身举步向东剑走去。
  但是,他刚刚转身踏出两步之际,视线偶一瞥及场中的霍天龙,正好发现他眼睛突然露出一抹惊骇之色,那种表情,正是一个人瞧见某种危险的情况,而欲喊未喊出声的表情,很快的,他立刻领会到这是怎么一回事;说时迟,那时快,他踏出的左脚顺势往前跪下,膝盖着地,同时旋转身,疾然挥出一剑……
  三个动作一气呵成,迅捷中不失潇洒之态,美妙无比。
  这时候,众人看到的情景是,当黄勃转身走出两步时,他身后的欧阳承剑蓦地飘然跳起,振起一剑猛向他背心刺去,这一剑就在黄勃屈膝跪下而同时转回身陋之时,由他头顶一寸高的地方刺过,而也就在这时,欧阳承剑发出一声惨叫,原来一条右腿已被黄勃的宝剑斩断,整个身子又摔出寻丈远,被斩断的右腿鲜血喷射,滚地惨嚎不止。
  黄勃慢慢挺身站起,目睹欧阳承剑的惨状,想起刚刚欧阳夫人的传话,不由心生不忍,惭愧的低下头去。
  他才低头,忽闻空中衣袂声响,疾快跃开一旁抬头瞧去,正见一条灰色人影以奇快无比的身法掠落场上,俯身伸手揽起欧阳承剑,再顿足破空飞去,飞向接引松的石桥,眨眼隐去不见。
  那是东剑的妻子,她一声不响地将自己的儿子救走了。
  东剑眼看着儿子被黄勃斩断一腿,再看着他被妻子救走,两眼只是半开半闭地静立不动,过了好半天,方才举步走过去拾起儿子丢下的七虹剑,徐徐转身面对黄勃,淡淡一笑道:“适才那两招剑法,就是仙机武库中的绝学么?”
  黄勃点了点头,也淡然一笑道:“不错,第一次出手的是擎大一剑,第二次出手的是一剑解千愁。”
  东剑低沉一笑,掂一掂手中的七虹剑,缓缓道:“那么来吧,老夫预先祝贺你,你将是自有黄山剑会以来最年轻的天下无双剑客!”
  黄勃忽然感到有些难为情,遂也学他掂一掂黄龙剑,说道:“我倒不稀罕这个,我只想知道我爹爹失踪的秘密,如果你愿意说出,而证明你与我爹爹的失踪无关时,我便马上退出!”
  东剑突然仰天狂笑,颜下黑须飘飘飞扬,边笑边道:“怎会没有关系?那是第十六届黄山剑会之前,老夫无意间发现你爹爹身负游龙剑法,老夫为了不愿天下无双剑客的宝座被他抢去,便在会前暗施毒计将他害死,哈哈哈……”
  黄勃猛可欺上一步,激动地问道:“你用什么毒计将我爹爹害死的?”
  东剑大笑不停,道:“毒药!一种无药可解的毒药,哈哈……”
  黄勃一听正与那个身裹红毡的人所说的话完全吻合,登时悲愤欲绝,扬剑便待扑去,忽又想起无双堡无底谷那个身裹黑毡的人,便刹足再问道:“还有无底谷那个身裹黑毡的人呢?他又是谁?”
  东剑笑声倏敛,双目暴射炯炯怒焰,沉声叱道:“小子!你永远别想知道他是谁!”
  黄勃满腔怒火熊熊直冒,咬牙切齿道:“你不敢说出他是谁,正好证明你刚才的话完全是胡说!”
  东剑面颊起着莫可名状的痉挛,沉沉冷笑道:“你若要老夫说些安慰你的话,老夫也可以胡说!”
  黄勃再也按捺不住,挺眉大喝一声,抢步直上,旋腕圈剑,黄霓乍展,发出由仙机武库钻研出的另一招天元一剑,荡起一片飞舞寒易,骤雨般疾攻而出。
  东剑虽是百年来武林罕见的剑术奇才,但这时瞥见黄勃攻到的一剑,奇诡辛辣之外,似又蕴藏无穷妙机,全然无隙可乘,一时竟不知如何破解或封挡,情急之下,只得将数十年修为的内家真力全部贯于剑身,以自创的闪电十三剑中一招雷电交加轰然迎击上去。
  剑芒甫接,龙吟声起,只见东剑像似骤遇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道,一柄七虹剑呼的往右荡开,险些脱手飞出,同时双脚也站立不住,登、登、登连退五六步方才勉强稳住。
  黄勃上身只微微摇晃一下,随即大喝着再抢步次扑上,再挥剑攻出。
  东剑双目尽赤,神色惨变,也厉喝着举剑架去,剑风锐啸,分明又是全力相迎。
  但这一次更惨,两剑一触,锵然声中,他的剑已脱手飞上半空,身形踉踉跄跄颠出七八步,终于一跤跌坐地上。
  黄勃毫不留情,三度飞扑过去,乘机一剑抵住他的心窝,喝道:“不准动!”
  东剑双目一闭,沉默半晌,脸上忽然泛起一抹愉快的笑靥,平静地道:“现在老夫已想到破解的手法,拧身左转半面,左腿后退一步,踩左弓右箭,再蹲下成盘蜷状,剑锋斜挑而上,攻你须下天突穴……”
  黄勃依着他的说法体味一番后,不禁俊脸一变,掀唇冷笑道:“可惜太迟了,你现在只要动一下,我便把你刺个大窟窿!”
  他刚说完这话。忽听身听有个苍老沙哑的声音接口道:“为什么不刺下去?”
  黄勃全神贯注于东剑的举动,一时竟未去思想发话人是谁,
  随口便答道:“不!我要他说出无底谷那个身裹黑毡的人是什么人!”
  身后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又道:“那么转过身来,老夫现在可以告诉你!”
  黄勃这才听出有异,掉头急瞧,赫然发现身后三丈之处,巍立着一个长须垂膝的老怪人。
  这老怪人面貌瘦削溃烂,双睛阴森森的,身上裹着一条破破烂烂的黑毡,露在外面的脸、脖子、手、脚,没有一块不溃烂淋漓,形状酷像由坟墓爬出来的僵尸。
  来者非别。正是黄勃第二次进入无双堡,闯进无底谷见过一面的那个身裹黑毡的人。
  黄勃瞧清之下,惊得“啊”的叫一声,收回抵在东剑心窝上的剑,往右跃开两丈,浑身血液翻腾,紧张地惶声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这时,三列竹棚里的各方武林人物纷纷走出,围拢上来观看,东剑双目一睁,看见眼前的身裹黑毡的人,霎时脸色变得惨白,跳起颤声喝道:“回去!回去!你给我回去!”
  身裹黑毡的老怪人听如未闻,自顾向黄勃道:“听着,老夫是当年与逍遥儒侠郎镜如及第五届天下无双剑客屈信并称为武林三英的神剑分光欧阳秉,也就是现在的天下无双剑客欧阳克昶的父亲……”
  东剑暴跳如雷,大喝道:“闻护法,抛!抛!”
  黄勃立刻想起黑白双魔曾由西刀手里夺去一根九幽白骨,这一听东剑在叫抛,心头大震,慌慌高喊道:“诸位小心,白目魔要抛九幽白骨雷了!”
  围观群众顿时大乱,纷纷住后暴退,纷乱间,突听东棚那边响起一声惨嗥,待得众人退开,只见东棚下,那个白目魔口吐鲜血慢慢弯身倒地,而在他身边,又静静屹立着一个怪人——那个屡次现身帮助黄勃的身裹红毡的怪人。
  他手里拿着一根九幽白骨雷,那显然是由白目魔手中抢过来的。
  身裹黑毡的老怪人——神剑分光欧阳秉看见身裹红毡的怪人出现后,忽然张口哈哈大笑,声调充满着冷酷与满足,举臂向他招手道:“哈哈哈,你也过来吧!老夫知道你到现在仍不明白自己那一身癞病是从何得来的!”
  身裹红毡的怪人闻言神色一震,果然移步直走过来:少数未退的观众听到癞病两个字,登时失声惊呼,倒躲倒躲的让开了一条路。
  正当此时,东剑欧阳克昶蓦然厉啸一声,长身破空纵起,捷如电射,一口气飞到北面峰缘,直往千丈深的始信峰下投去……
  神剑分光欧阳秉双目精芒暴射,面上激动的抽搐了一阵,最后咬了咬唇,冷笑道:“死了也好!你该知道这世上原是鬼魅住的地方……”
  黄勃百惑不解,脱口问道:“你说什么?”
  欧阳秉目光在红毡怪人与黄勃之间游视着,脸上泛上莫测高深的诡笑,缓缓说道:“也没什么,现在老夫要告诉你们一个故事,这故事也许已被人淡忘,因为老夫当年所能留给人的记忆只有一点,这一点与武功毫无关系……”
  站在附近的伏魔神丐突然插嘴问道:“那是关于你娶当年杭州一代名妓聂幼卿为妻的事情么?”
  神剑分光欧阳秉登时双目闪耀出兴奋的光采,颔颔首道:“不错!现在既然还有人记得她,老夫也无庸再描述她的美貌和才华,总而言之,老夫认识她只不过三月,便很轻易地把她从无数的王子孙士林名流及纨绔子弟的包围中带出而结为眷侣,这在旁人看起来可能是一桩奇迹,但在我们夫妻两个却觉得很自然,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彼此了解,彼此倾心相爱,别以为我们只认识三个月,可是有的人认识三年也还不能了解呢!
  老夫是在参加第五届黄山剑会后和她结亲的,我们定居于以景色闻名的北雁荡山麓,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哪知就在她有了身孕的第二个月,一个来头很大的青年闯入了我们的生活圈里,将我们安静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嘿嘿,你们知道这个青年是谁么?”
  神剑分光欧阳秉说至此,两眼环顾着渐渐又围拢过来的群众,意在等候着有人回答他的话,黄勃以前曾听无名老名(千面怪叟萨三省)说过,他曾在大洪山发现天下无双剑客屈信的尸身、剑谱及血书,情知他说的定是屈信,当下开口道:“你说的可是天下无双剑客屈信?”
  神剑分光欧阳秉双目射出愤怒的凶焰,嘿嘿冷笑道:“一点不错,他也就是你爹爹的师父,你知道他现在躲在何处?”
  黄勃低头慨然道:“早就死了……”
  神剑分光欧阳秉神色一震,溃烂的面部痉挛跳动不止,嘶声狂呼道:“几时死的?”
  黄勃剑眉一皱,咬唇道:“就是在你暗施于他蛊毒之后!”
  神剑分光欧阳秉似乎大出意外,惊噫一声,急问道:“那么你爹爹的游龙剑法又是从何学来的?”
  黄勃渐渐明白爹爹所以失踪的原因,心头怒火渐炽,冷冷道:“那是屈信将剑谱留在洞中而由我爹参间接获得的,屈信在遗书中交代,凡得剑谱者即为剑圣之后人!”
  神剑分光欧阳秉惊愕半天,蓦地仰头大笑道:“哈哈,这正是所谓天理昭彰,想不到小小的蛊毒竟能致他于死命,老夫一直以为他还活着哩!”
  黄勃朝他跨上一步,忿然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那位屈信因暗恋你的妻子,一时丧失理智不惜害你染上一身癞病,使你不得不与妻子隔离,而你后来也暗施蛊毒加害于他,但却不知道他有没有死去,直到我爹爹出现武林时,你误以为他尚在人间,为了要逼他出来,便将癞病传染到我爹爹身上,是么?”
  神剑分光欧阳秉点了点头,面露冷酷笑容道:“不错!老夫对此一点也不后悔,因为老夫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黄勃眉峰杀气陡呈,暗蓄真气贯注剑身,沉笑道:“还有一点我不明白,你儿子怎样学得游龙剑法的?”
  神剑分光欧阳秉狞笑道:“那是他为了讨好我的妻子,录出五招声言将来赠给我儿子的!”
  黄勃举步朝他走去,冷冷的一字一字道:“好,你害得我爹爹好苦,现在我要杀死你!”
  神剑分光欧阳秉一步一步往后退,一面大笑道:“老夫已无活下去的必要,但绝不是死在你手里!”
  黄勃大喝一阵,正欲扑上攻出,突听一个沉悦的声音斗然喝道:“住手!”
  黄勃闻声即时住手,摆头急瞧,那个身裹红毡的人已破空向接引松那边飞掠去,空中传话说道:“孩子,冤仇起于误会,你没有杀他的理由……”
  声如晨钟,悠扬传遍全场,闻之令人心平气和,仇恨爱憎刹那尽消。
  这时,站在人群中的无名老人追出几步,高喊道:“瘦轩!瘦轩!你回来一下……”
  黄勃纵起疾追,大道:“爹爹,爹爹……”
  身裹红毡的人——黄衫剑客黄瘦轩,身法如电,几个起落便已飞越过始信峰对面的绝崖,但黄勃也不比他慢,始终紧随在他身后三丈左右,边追边哭喊着。
  父子两个,一逃一追,在黄山绝峰峭壁间飞绕纵越,兔起鹘落,快如流星赶月……
  顿饭工夫之后,身裹红毡的人逃到一座下临深不见底的断崖最高处,忽然停步转身,厉声喝道:“住站!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黄勃扑地跪倒,泪如雨下,哭道:“爹爹,您这是为什么?”
  黄衫剑客黄瘦轩声音有些沙哑,颤着道:“为父……这一身癞病……未好之前……绝不能回去……”
  黄勃泣不成声,纳头拜倒:“可是您可知道,我娘一直在等着您能回来,您忍心让她这样痛苦么?”
  黄衫剑客黄瘦轩压抑不住胸中的悲恸,双目滚出泪珠,痛哭夫声道:“勃儿,告诉……告诉你娘……我一直在想念着她……”
  黄勃仰脸哭道:“爹,无论如何,您至少要回家见她一面,让她看看您……”
  黄衫剑客摇头哽咽:“不,为父病成这个样子,会吓坏她的!”
  黄勃疏头哀求道:“不会,绝对不会,求您跟我回家去!”
  黄衫剑客又摇头,勉强忍住泣声,痛苦地道:“不,为父要她对我始终保存着完美的印象,你再逼我,我只好跳崖了……”
  说着,深深一叹再道:“不过,为父也并非完全没有回家的希望,最近为父发现有一种叫‘侨蛹’的蛇用来酿酒也许可以治愈癞病,只要为父的病一旦痊愈,一定会回家去的!”
  黄勃见爹爹执意甚坚,磕头流泪不止,却不知怎样说才好。
  黄衫客一步一步沿着崖缘退去,边道:“相信我,孩子,只要为父的病一好,一定会回家去的,同时你也可以帮为父寻找那仲叫‘侨蛹’的毒蛇,它身上有四只状如鱼翼的脚,很容易认得出,每年的今日,咱们就在此地见面好了!
  好了,为父要走了,我再说一遍:告诉你娘,说我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想念着她……
  再见,孩子……”
  黄勃泪如滂沱,默望着爹爹渐渐远去,渐渐消失于断崖的另一面……
  他一颗心像被刀割着,忍不住嚎啕痛哭,直哭得死去活来,也不知经过多久,忽觉身后有两只手轻轻放到自己双肩上,旋听秋璇的声音温婉地劝慰道:“勃哥哥,你不要再伤心了,你爹爹是对的,他那种病会传染,必须与人远远隔绝,但我相信他总有痊好的一天,我愿帮你寻找那种毒蛇,直到找到为止!”
  黄勃站起转对她,举袖拭泪,感激地道:“谢谢你,秋璇!”
  秋璇玉颊微晕,含笑垂下螓首,无限情意,尽在不言中……
  这时候,他们面对面静立着的时候,一条青色纤小的人影山山上朝他们远远奔来,她奔到临近,看见黄勃和秋璇亲蜜对立的情景。忽然嚎哭一声,随即转身疾奔而去。
  秋璇娇躯一震,急急推了黄勃一下,说道:“勃哥哥,咱们快追她去!”
  黄勃一怔,跟着大喜道:“秋璇,你?——”
  秋璇头一点,转身疾追,娇喊道:“萍姐姐!萍姐姐!你快回来!”
  黄勃也立刻腾身追赶,一路高喊道:“小萍!小萍!你快回来……”
  “萍姐姐,萍姐姐……”
  “小萍,小萍……”

  (全书完)


校对按:1-8章,2020年9月孤鹤校对,汇总后暂保持繁体不改;9-43章,2022年1月weiwei277校对;承聪提供缺页图档;2022年2月补全,部分二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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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6 17:18:50 此帖为手机版发布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必须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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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8 11:55:56 | 显示全部楼层
非常感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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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21 22:07:10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几位大神的通力合作,这部书终于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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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7 17:02:4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部好书建议好心人辛苦下,能发到首页武侠全集 秦红名下,另秦红不祥刀、断刀会为同一部,可删掉不祥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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