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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 龙乘风 (争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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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14 00:24:07 此帖为手机版发布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一章  石头、煞星、救星

冷风夹着雨丝从江边迎面朴来,令人有着奇寒澈骨的感觉。
江边很清冷,连鸟儿也不知躲到什么地方,但在这时候,却有一辆黑色簇新的车子,停在江边一条大路之上。
虽然风很冷,雨也很冷,但车厢里的窗子却是打开着的。
车里有两个人,一个是脸色红润,身材粗壮如牛的彪型大汉。
别看他这副身材,在整个上海滩里,他开车本领最少是前列五人其中之一。
他在开车的时候,两只手动作纯熟而柔软,无论是什么类型、甚么牌子的汽车落在他的手里,立刻就会变成他身体的一部份。
曾经有人这样说过:“车子是石头的器官之一。”
“石头”就是这个粗壮大汉的名字,而说过这么一句话的人,却是曾经屡战沙场,如今已成为师长的梅遇春。
梅师长曾经坐过石头的车子,那一次,他给六个刺客追杀,从长沙一直追杀到上海,若不是在最危急关头遇上了石头,这个当时还只是营长的梅遇春早已死在刺客刀枪之下!
那已经是八年前秋天的事情了。
当年,他身负秘密任务,若不成功便得成仁。
最后,有人暗中帮了他一把,使他的敌人一个一个倒下去。
梅遇春成功了,官职也一级一级冒升上去,现在,他是师长,但石头还是石头,他现在还是和八年前一样,只是为别人开车子。
这当然是一种职业,而且一个技术超卓的汽车司机,本来就是十分难求的。
但石头并不穷,不但不穷,而且早就已经是一个很富有的人。
令他富有的人,也就是当年暗中帮了梅遇春一把的人。
那人当然更富有,不但富有,而且在上海滩里拥有极大权势。
那人姓唐,三十年前别人叫他唐小子,但经过十年艰苦奋斗之后,唐小子已变成了一个帮会的头子。
这帮会是他自己亲自创立的,初时只有五个手下,但现在,这帮会已成为上海滩最令人瞩门的组织。
唐小子已变成了唐大,因为他是这个帮会的老大。
唐大做事,有时候很爽快,但有时候却很谨慎,别人一下子就已想出解决办法的事情,他却要经过慢慢考虑,然后才快定怎样去处理。
他处事的手段有时候很平凡,就象是每个人都会剥掉蛋壳才吃鹅蛋一样。
但有时候,他处事的手段却很惊人。
常言道气吞牛斗,他却可能会把一只铁锤吞进肚子里。“就算最后他没有吞掉铁锤,但最少他有办法可以令人以为他真的可以把铁锤吞掉。”
这些手段,有人大不以为然,也有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无论怎样,唐大已成功了。
最少,在绝大多数人眼里看来,他是一个绝对成功的人物。
唐大,今年五十二岁,但他再也活不到五十三岁了。
因为就在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这个上海滩的风云人物,已经死在一颗子弹之下。
他死于暗杀。
直到现在,凶手还没有给抓到,甚至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
×      ×      ×
石头为唐大开车,已有十九年了。
石头第一次遇见唐大的时候,长街上满是白皑皑的雪。
但那一天,雪上有血。
血是从两帮人马身上流出来的,那一次,是青云帮和大刀会在开火拼。
那一场火拼激烈异常,青云帮和大刀会都死伤了不少帮众。
那一战,青云帮以寡敌众,终于敌不过人多势众的大刀会,最后,青云帮只剩下了一个人还在苦苦坚持着,不断挥刀拼命作战。
这人就是石头。
那时候,石头已身受创伤不轻,而且又只剩下了一个人,当时他大概只有两种下场,就是投降或者是战死在雪地之上。
投降?
不!石头绝不投降,他宁愿和其他人一般,战死在长街上,冰天雪地里。
但他既没投降,也没有最死,因为就在这时候,唐大来了。
唐大带着十一个人来,最后只有六个人还能活着离开这里,而石头也是其中之一。
没有唐大,石头在十九年前那一役里早已死了。
但自从经过那一役之后,青云帮和大刀会都已在上海滩完全灭亡。
可是,石头自己居然并不是青云帮的人。
在大火并展开前一天,青云帮的老大“毒蛇”古长青在码头附近的货仓找到了他,劈头第一句便问:“你要不要钱?”
石头摇头,对古长青说道:“我不要钱。”
古长青冷笑一声,骂了一句“笨蛋”,接着掉头就走了。
但石头却把他截住,说道:“我虽然不要钱,但我妈要钱。”
古长青脸上的表情立刻变了,笑道:“你妈要钱来干甚么?”
石头道:“为一个人治病。”
古长青道:“为谁治病?”
石头说:“我妈的师父,他今年八十岁了,以前曾经敎过我妈缝制衣服,尤其是最卖得起价钱的旗袍。”
古长青立刻给了他几张钞票,然后说:“明天早上,你再来找我。”
到了第二天,石头果然去找古长青。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两句话是永远错不了的。
石头知道,古长青找自己是要去拼命,而且是势力十分庞大,杀手如云的大刀会。
但那一战,长青帮结果还是败了,古长青也死了。
可是,他做梦也想不到,他只是花了十几块钱找回来的石头,居然宁可战死也不愿向大刀会那一边宣告投降。
他若知道石头是一个这样的人,出手就绝不会那么低。
古长青只知道有石头这么一个人,却不了解石头。
但唐大不同,唐大有眼光,也知道怎对待石头这个人才是最适合的。
对特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手段。
这是唐大为人处事的策略,他不喜欢一成不变的办事方法,就象是驯兽师,要驯服一只猫,和驯服一头老虎,当然要用两种完全不同的手段才能达到最理想的效果。
老虎很像猫,但猫不吃人。
但老虎呢?
石头当然不像猫,但他也不是一头猛虎。
猛虎是没有人性的猛兽。
“养虎为患”这句话,是金石良言,也是无数人用鲜血和性命换取得来的宝贵教训。
但石头不是虎。
他是一个像老虎驶勇猛的人,但他有血性,对主人绝对忠心。
古长青并不是石头的主人。
古长青只是想用最低的代价,来利用石头去为他拼命。
所以,他从来绝不是石头的主人,石头也从来没有加入过青云会。
也许,那一战倘若青云帮获胜,古长青以后就会很重视石头。
但是古长青根本没有这个机会去重用他。
直到现在,唯一最重用石头,也懂得怎样和石头维持极良好关保的人,就只有唐大。
他死时,石头没有流泪,甚至没有半点悲痛的样子。
谁也想不到,石头居然也可以是一个这样冷静的人。
×      ×      ×
“遇上越严重的变故,越要冷静,冲动的人只有失败得更惨,死得更快!”这是唐大活着时经常挂在嘴边的说话。
石头当然听过,而且也许是听过这些说话最多的一个人。
因为他是唐大的汽车司机,也是唐大的近身保镖,也是唐大最重视的一个亲信手下。
石头为唐大做事,早已脱离了金钱财帛的范畴。
无论石头要多少钱,只要他一开口,唐大都会如数照付。
但石头只向唐大伸手要过一次钱。
那是在九年前的一个夏天,石头的母亲死了,他需要一笔金钱来为母亲殓葬。
唐大当然没有让他失望。
他给了石头五万块,殓葬费当然用不了那么多,于是,石头把余下来的钱存入银行户口里。
两年后,石头的户口巳有五十万,那是唐大不断为他存进银行里去的。
石头也很古怪,他从来没有向唐大说过一个“谢”字。
“大恩不言谢。”这句话也是唐太以前曾经说过的。
——就算说一千声一万声多谢,它的实际作用依然可说是等于零的。
不实际的事情,石头从来就不喜欢做的。
不实际的说话,石头也从来不喜欢说的。
因为他是石头,无论拳头和脸孔都象是石头一般坚硬冰冷的石头。
×      ×      ×
冷冷的雨,冷冷的风,还有一张冷傲有如秋霜的脸孔。
那是一个穿着金黄色旗袍的女郎,她脸上全没有半点脂粉,披拂在脸颊和肩上的黑发已给雨点酒得有点湿濡。
她的嘴辱薄薄的,鼻梁却很挺直,虽然在她面前还有一个出色的司机兼保镖!
——石头,但从她黝黑眸子所流露出来的神情,却象是孤独得全世界只剩下她这个人一样。
她叫小燕,唐小燕。
她是唐大唯一的女儿。
天气是那样地恶劣,她在这江边想着些什么?
別人也許不知道,但石头知道。
唐大父女的事,他也许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还更清楚,这并不是因为他的管闲事,而是这对父女在石头面前,几乎是完全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的。
唐大只有一个妻子,但在外面却还有两个女人,这些事虽然后来也渐渐有人知道了,但对石头而言,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至于唐小燕,石头更是看着她从小一直长大到现在的。
这江边,风景绝不算美,但却有着它独特的气势和姿采。
江水绵绵,滚滚东流。
今天雨绵绵,天气一点也不好,但在去年夏天八月初五,这里的黄昏就显然美丽得多了。
八月初五是唐小燕生日的日子。
去年,她生日那一天,她和他的未婚夫在这江边悠然漫步,天气是那样美好,一切都是那么地美满。
但又有谁想到,在不到半年之内,这许多美满的事情都已改变了,而且还改变得那样地急促,那样地可怕。
石头在车厢里也在沉思着。
他当然知道小燕为么么要把车子在这里停下突。
但他也知道,无论在这里停顿多久,车子在这里停下来。
但他也知道,无论在这里停顿多久,车子还是要继续向前开动的。
×      ×      ×
窗子终于关上。
“该是时候了,”唐小燕微侧着脸,轻轻的说:“我们到火车站去。”
石头从袋里模出了一只已褪色的袋表,看了一眼道:“火车若不早到,我们现在赶去应该时间恰恰好。”
唐小燕说:“火车向来只会运,绝不会早。”
石头淡淡道:“所以,火车永远是个怪物。他只喜欢汽车,对火车这种只能跟着轨道走的交通工具好像有点偏见。
但无轮怎样,他现在非要到火车站走一趟不可。
江边距离火车站并不算太远,石头把车子驶得很快,十二分钟后他们已来到了火车站大堂里。
这一次,唐小燕说准了,火车迟到了十六分钟。
逾千人下车,人如蚁队般从月台涌向车站这一边。
又过了八分钟,唐小燕终于等到了她要见的一个人。
一个傲慢的男人。
“是谭北人先生么?”唐小燕首先问这人。
这人瞅了她一眼,半晌才说:“唐小姐?”
“对了,我就是唐大的女儿。”
“有人说妳是个丑八怪。”
“你看我像不像?”
“不怎么难看,算是比传说中好得多,但妳怎会认出我就是谭北人?”
唐小燕淡淡的回答道:“我有你的照片。”
谭北人讶异地盯着她,接着却这样说:“难怪你肯亲自来接我了。”
唐小燕脸色悦地一寒:“谭先生,请你别把自己看得太英俊太可爱。”
谭北人却哈哈一笑,道:“和你站在一起,本来就毋须怎样潇洒英俊的男士才算合衬。”
这时候,石头忽然上前,向谭北人深深一躬,然后才说:“该上车了。”
谭北人笑道:“你就是石头先生?”
石头道:“是的。”
谭北人又笑了笑,道:“你看来不像个饭桶,甚至很像个第一流的保镖。”
石头说道:“我只知道,我跟随着唐先生十九年,所得到的报酬的确是第一流的。”
“说得好,说得一点也不错,”谭北人点了点头,道:“但这世间上,却有不少人曾经用第一流的价钱,买入第九流的劣货。”
石头道:“我知道。”
唐小燕吸了口气,道:“石叔叔不是劣货,也不是货物,他是先父和我都极其重的人物。”
谭北人道:“我也很尊重家里的朱老妈子,她在我家已干了几十年庸仆,但那又怎样?”
“姓谭的,你太过份了!”唐小燕的脸已变成白纸一般,连声音也有点发抖。
她是又惊又怒,谭北人却在微笑。
“小姐不要怪他,”石头居然说:“谭先生的说话,每一句都是对的。”
谭北人道:“只有真正的饭桶,才会认为我这个人轻佻,也只有不折不扣的蠢材,才会觉得我这个人骄傲。”他这几句话说得很严肃很认真,说完之后,就跟着石头一起离开了车站大堂。
唐小燕望着道人的背影,不禁咬了咬嘴唇,但最后还是不得不跟了上去……
×      ×      ×
天外一片灰蒙蒙,从玻璃窗的倒映里看来,仿佛连谭北人的眼睛也是灰色的。
他坐在车子里微低着头,不时用口咬咬右手食指指甲。
石头没有看他,只是很专注地做着自己的工作——驾驶车子。
对石头来说,驾驶车子这件事,就和神父为信徒祝福一样重要、甚至是神圣。
工作本来就是神圣的,无论任何工作,只要不伤害到别人或者是别的生命,都同样神圣。
唐小燕却不时冷冷的瞅着这个从远方而来的客人。
说谭北人是个“客人”,也许有点不安,但这人却的确是唐家把他从广东邀请上来的。
邀请谭北人北上上海的,是唐大。
唐大虽然已经死了,但他在死前拿在高律师那里立下了一封遗嘱。
高律师是唐大的朋友,他叫高德利,是个中德混血儿。
高德利比历大年轻八岁,但头上的白发却比唐大多八十倍以上。
可是,先死的还是唐大。
别的帮会,帮主一旦逝世,很可能马上就会崩溃、解散、灭亡。
尤其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大都市,这种现象就往往更加明显。
唐大的帮会当然也有这种危险,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有无数敌对帮会想击败它,取而代之,代替它的地位。
但唐大在上海滩的势力,并不是三朝五日就冒起来的。
这股势力,是经过无数风浪,花费了无数心血,甚至曾经牺牲了不少人性命,才能一天一天地慢慢积聚而成,所以,它早已有了它的根。
根深蒂固的大树、不易攀倒。
根深蒂固的权势,更是不易一下子就崩溃下来。
高律师也是唐大的一条根,他既是个合法的执业律师,更是个手段玲珑的外交家。
只要有这个人的存在,他就会把唐大这个帮会的每一条根连结起来,把每一个平时看来分散了的部族互相团结。
高德利绝对尊敬唐大,更一辈子都感激唐大。
若没有唐大这个人,高德利现时说不定正在欧洲的酒吧里洗碗冲厕所,也说不定早就给他的仇家割下了脑袋,然后用他的头壳用来盛啤酒喝。
×      ×      ×
在唐大的遗嘱里,提及到一件很重要的事,这意思大概是说:“倘若我不幸忽然死了,我们的帮会一定要从广东找一个人回来,只有这个人,才可以使我们的一切尽量保存下来!”
在另一封文件里,有着这个人的资料和照片。
这人就是谭北人。
现在,谭北人已来了,但他给唐小燕的印象,显然相当恶劣。
唐小燕实在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如此地重视这么一个年青人?
这年青人除了狂妄自大之外,所表现出来的小动作却是十分幼稚的。
一个大男人,居然不断咬着指甲,这不是幼稚无聊又是什么?
唐小燕真有点后悔把这个人邀请到上海,但这并不是她自己的主意,而是唐大遗嘱指定要做的一件事。
谭北人有什么力量可以挽救唐大艰苦经营了整整二十年的帮会?
车子一直向高尚住宅区驶去,这时候正经过一幢白色花园房子门外。
谭北人忽然回过头,望着唐小燕说:“你想不想今天就死?”
唐小燕脸色一变:“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谭北人羡淡道:“你若还想继续活下去,就叫石头马上把车子驶到别的地方去,而且驶得越远越好。”
“胡说!”唐小燕简直不能再忍受这个狂妄胡闹的人了,“这里已是我们的地方——”
话循未了,石头已怒叱一声,用沉浊的嗓子骂道;“前面有刺客!”
语声未落,枪声已起!
但石头手脚的反应违比说话还更迅速,他的话还没有说,车子已急速转弯。
一阵急荡的离心力,使唐小燕失去了平衡,整个身子向右边俯冲过去。
但就在这时,一只有力而且稳定的手已托住她的细腰,耳边同时听见谭北人镇静的声音在说:“伏下身子,他们这次行刺已失败了。”
在这霎眼间,唐小燕的脸已变得有如雪般苍白。
石头的驾驶技术,果然是第一流的,不到片刻,三人已脱离了险境。
车在公路上疾驰,隔了很久,唐小燕才问了一句:“你怎知道前面有人要暗算我们?”
谭北人淡淡道:“你看见我们刚才经过的那一幢花园房子吗?”
唐小燕吁了一口气,眼睛注视着外面浙沥不停地下雨的街道,说:“看见,那是何董事长的住所。”
谭北人眉头蹙了蹙,石头在道时候补充了一句:“何董事长已在霞飞路买了一幢五层楼的巨宅,我们刚才经过的那幢花园房子在一个月之前已空置着。”
唐小燕皱着眉:“这件事和那些刺客有甚么关系?”
谭北人却说:“现在外面是不是正在下雨?”
唐小燕又有点怒意冒起来了,她冷哼一声,说:“就算是瞎子也可以听见下雨的声音,你这简直是多此一问。”
谭北人悠然一笑,道:“但我们刚才经过那幢花园房子的时候,却有人在三楼推开了窗子。”
唐小燕一怔,接着还是冷冷一笑:“这又有什么奇怪了?”
谭北人又在咬了咬指甲,半晌才说:“除了神经病者之外,就只有别有用心的人,才会在这种天气下推开窗子,然后向远处挥手。”
唐小燕的脸色终于变了:“你是说,当我们经过那里的时候,已有人在高处向埋伏一隅的杀手打出手势,叫他们准备开枪行弑?”
谭北人点了点头,说道:“嗯!正是这样。”
唐小燕咬了咬嘴唇,终于说:“这一次,的确是你救了我们!”
石头吸了口气,道:“很对不起,我只是留意着路面情况,没有发觉楼上有人在打出暗号……”
谭北人淡淡道:“没关系,你已做得很好,若是第二流的汽车司机,我们三个人之中,最少有两个已经挨了子弹。”
唐小燕眨了眨眼,道:“唯一没有挨子弹的人,就是谭先生阁下,对不?”
谭北人叹了口气,道:“子弹是没有眼睛的,而且就算有眼睛,也快及不上你的眼睛那般好看。”
唐小燕瞪着他:“你把话儿说到那里去了?你不是说我像个丑八怪吗?”
谭北人淡淡一笑:“有时候,就算是个丑八怪也可能会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的,而且我只曾说过,你是并不难看,可不是个真正的丑八怪。”
唐小燕的脸紧糊着,冷冷地说道:“对不起,我现在没这个心情跟你开任何的玩笑。”
谭北人又笑了一笑,接着就沉默了下来。
车子又驶了好一段路,石头忽然问:“可我们现在该到什么地方?”
唐小燕立刻回答道:“无论什么地方停下来都可以,只要那地方有电话就可以了。”
谭北人“哦”—声,道:“你想叫手下去抓那些刺客?”
唐小燕冷冷道:“难道我这个决定又是错了?”
谭北人叹了口气,道:“你这个决定也许没有错,但却也肯定是没有用的,那些凶手一击不中,早就鸟兽散远扬而去,又怎会还留在那里让你的手下去抓?”
唐小燕一愣,满脸不服气的样子,但却又无从反驳他的说话。
只听见谭北人接着又说:“照我看,我们现在应该先去找一个人。”
“找谁?”唐小燕问。
“高律师,”谭北人缓缓地说:“只有高德利,才可以帮助我们怎么去对付那些置藏在黑暗角落的敌人。”
这个提议,唐小燕没有反对,她一直都很尊敬高律师。
于是,石头把车子驶到高德利办公的地方。
但高德利不在,他的秘书小姐对唐小燕说:“高律师刚接到他太太的电话,说她一不小心,扭伤了足踝,现在连走路都很困难,所以高律师马上便回去了。”
谭北人立刻问:“他离开了多久?”
那个脸圆图的秘书小姐眨了眨眼,说:“大概三分钟左右。”
谭北人吸了口气,立刻对石头说:“我们快去截住他!”
那秘书小姐吃了一惊,连忙问:“甚么事?你们发生了甚么事?”
沒有人回答,三个人就象是一阵风般溜出了门外,然后登上了车子。
石头开车,可以慢如蜗牛,也可以快得象是已射出了枪膛的子弹。
现在,车子正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在光滑异常的街道呼啸着行驶。
唐小燕的嘴唇有点发抖,她望着谭北人很久,终于忍不住说:“你认为高律师会有危险?”
谭北人脸上的表情却很冷谈:“有时候,我会敏感得有如炸弹的撞针,希望你可以慢慢习惯我这种古怪的脾气。”
唐小燕倒抽了一口冷气,说:“我希望这次也是你过度敏感——”
但她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石头已把车子急促刹掣停下。
三个人的瞳孔都在这刹间收缩。
因为就在他们的面前,正有一辆汽车斜斜地横摆在路上。
汽车的风挡有几个洞,窗子也碎裂了,但其中一扇车门却打了开来。
在车子前排座位里,有一个人仰面嗡卧着,他下半截身子还在车厢里,但上半截身子却已软绵绵地伸出了车外。
这人脸上已穿了一个洞,胸膛上也有五六个血洞。
他流出来的血看来并不多,但实际上却是因为给雨水迅速冲走了。
雨已变大,血腥气味也变得更边。
“高律师!”唐小燕尖叫了起来。
她立刻就要推开车门,但谭北人却全力阻止,同时喝令石头把车子迅速驶离。
石头没有迟疑,立刻把车子掉转方向疾驰开去。
×      ×      ×
雨越下越大,窗外视线早已模糊不清了。
石头终于把车速减慢。
唐小燕一直紧紧咬着嘴唇,好不容易才能忍住眼泪,不让它从脸上滑下来。
过了很久,她深深的呼吸了几次,才说道:“你们都可以肯定高律师已经死了吗?”
石头黯然地点了点头,却没开口说出一个字。
谭北人却叹了口气,道:“高德利是个了不起的律师,他可以为形势最恶劣的被告作出最有利的辩护,可是,他却不懂得怎样保护自己。”
唐小燕又再问:“高律师真的已经死了吗?”
谭北人回头盯着她的眼睛:“你没看见他中了七八枪,而且伤的地方都在要害吗?”
唐小燕勉强控制着自己,不让眼泪流出来:“我看见,而且看得很清楚。”
谭北人道:“高律师是死定的了,但我们却不能在这个时候下车,也不能让这件事情沾惹到自己的身上。”
唐小燕忽然瞪着他,厉声叫道:“你是怕麻烦?还是怕死?”
谭北人道:“麻烦和死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自找麻烦和自寻死路,这不但可怕,而且也愚蠢万分!”
唐小燕冷笑一声:“你认为自己是个很冷静的人吗?”
谭北人默然。
石头却忽然开口,说:“谭先生的确很冷静,不但冷静,而且机警。”
谭北人望了他一眼,由衷地说了一声:“谢谢你的赞赏。”
石头道:“希望你能够明白,我并不是在拍你的马屁。”
谭北人淡淡一笑:“一个真正冷静的人,通常都会明辨是非黑白的,石头先生为人如何,在下又豈会有不知之理?”
唐小燕有点急躁地说:“我们一直坐在车子里,一直在公路上兜圈子,那算是干什么的?”
谭北人道:“说句不好听的,我们好像是正在逃命的人。”
唐小燕咬着嘴唇,冷笑道:“是谁想要我们的性命?”
石头叹息着,道:“也许是一伙人,也许是好几伙人都想把我们除掉。”
唐小燕吸了口气,道:“连高叔叔也不肯放过?”
石头道:“高律师是唐家家族里的一条重要支柱,他跟你父亲有极深厚的交情,唐家的事,他最少知道了一大半,甚至还掌握了若干部分的权力。”
谭北人也叹了口气,慢慢的说:“像他这样身份的一个人,妳说有多重要便有多重要,又岂仅是一个律师而已?”
石头问道:“我们现在应该去什么地方?”
谭北人道:“赌场那边是法租界地方,那里有范三爷坐镇着,我们现在去是最安全的。”
“不!”唐小燕却摇摇头,“范觉全那里,我们现在不能去!”
谭北人盯着她:“你认为范三爷这个人靠不住吗?”
唐小燕直认不讳:“是的,我怀疑,他就是我们帮会里的内奸!”
谭北人淡淡道:“这只是你直觉上的怀疑而已。”
唐小燕脸色一沉:“难道你会比我还更了解我们帮会里的人吗?”
谭北人道:“我当然比不上你,但你父亲呢?”
唐小燕怒道:“他已死了!”
谭北人叹了口气,慢慢的说道:“唐大帮主虽然已经死了,但他从前的说话,每一句我仍然记得很清楚。”
唐小燕扬了扬眉:“你在什么时候见过他?”
谭北人道:“这一点,你毋须知道,而且你也不必信任我这个人,但却必须信任你父亲的眼光。”
唐小燕咬了咬牙,道:“他要我们相信你这个人,而且还要把你当作救星一般看待。”
石头立刻说:“谭先生最少已救过我们一次,若不是他及早提醒,我们说不定早巳闯入敌人布下的暗杀陷阱里。”
唐小燕不说话了,但脸上的神情看来还是不怎么服气。
谭北人接着说:“范三爷不错是一个老狐狸,但他只是对敌人狡猾,但对唐家,他一向都是絶对忠心的。”
唐小燕吸一口气:“你敢肯定?”
谭北人道:“不是我敢肯定,而是令尊早已肯定了这一点,他老人家的说话,只有固执和愚昧的人才会不相信。”
唐小燕的眼睛忽然有点湿润了。
她说:“我父亲的说话,我永远都会尊重和相信,但就只怕范三爷城府深沉,连他老人家也给嘴骗了。”
谭北人奇怪地望着她:“妳为什么总是对范觉全有那样严重的偏见?”
唐小燕的脸色陡地一沉,只是说:“我不要到赌场那边!”
谭北人摇了摇头,叹息说:“既然这样,咱们就先到大货仓那边看看好了。”
这一次,唐小燕没有反对,石头也是没有异议。但脸色却好像变得有点异样。
车子终于还是转驶东南方,向江边码头那一段路驶了过去。
×      ×      ×
大货仓就是唐大的货仓。
道货仓面积很大,负责搬运的人手当然也绝不会少。
虽然曾经有人传言,说这货仓不时有私货堆放着,而缉私侦察队也会经好几次前来突击检查过,但每一次都只是扰攘一番,连一点点私货也没搜出来。
于是,有人叫这货仓做最干净的大货仓。
但这里真的从来没有私货存放过吗?
那就绝非局外人可以随便断言了。
大货仓的总管叫胡旗。
胡旗是个身材瘦长,脸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的中年人。
他唇上有两捋短短的胡子,说话时总是侧着头昂着脸,据医生说那是由于他下额的神经线有点小毛病,所以影响到他说话时的姿势变得有点怪异。
但除了道一点点外表上的瑕疵外,他可算得上是个相当正常的男人。
唐大把大货仓交给这个人负责管理,当然是有很多理由的。
而最重要的一个理由,就是胡旗的表姐夫,也就是这都市的市长韩超然。
这点亲戚关系,也许并不怎么重要,但也许会比甚废理由都更重要千百倍。
所以难怪有人这样说:“有胡旗在大货仓里,就算缉私侦察队天天来搜,也一定搜不出半点私货来。”
这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一点,好像也是无从考究的了。

第二章  恶棍中的恶棍

胡旗是个相当负责而又勤力的人。
他能坚守工作岗位,每次唐大来到大货仓,都一定可以见得着这位胡总管。
胡旗也不骄傲,无论他为帮会暗中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他也只会沉默地站在一旁,从来也没有向任何人炫耀过半句说话。
唐大喜欢这种人。
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喜欢胡旗的,最少,石头对这位胡旗总管的印象就不怎么好。
有一次,唐小燕悄悄的问他:“石头叔叔,你是不是很讨厌胡总管?”
石头没有回答。
过了好几个月,唐小燕又再这样问石头:“是不是胡总管有甚么地方会经开罪了你?”
石头道一次考虑了很久,才说出了一句这样的说话:“他太可恶!”
唐小燕奇怪地望着石头:“他有什么地方使你感到可恶?”
石头又再迟疑了很久,才说:“你还记得胡凤凰那个女人吗?”
唐小燕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说:“我当然还记得她,她已三十几岁了,但还没有嫁出去。”
石头说:“她就是胡旗的妹妹。”
唐小燕奇怪地问:“那又怎么了?”
石头叹了口气,道:“现在,她已不再嫁人,跑到庵堂出家去了。”
唐小燕也叹了口气:“她长的虽然不怎么漂亮,但心肠很好,有一次,她在路边为一个受了伤的老丐乞包扎伤口,还送给那个老乞丐一大笔钱。”
石头道:“我知道。”
“你也知道?”唐小燕惊奇地说。
“我还知道那个老乞丐其实只有三十八岁,他爱伤是假的,目的只要骗胡凤凰。”
“对了!你怎么好像比我还更清楚这—件事?”
“我若不比你清楚,那才是天下奇闻,”石头苦笑了一下,“因为那假扮老乞丐的人,就是我这个石头叔叔。”
唐小燕大吃一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石头又苦笑了一下,半晌才说道:“你可知道,我在年轻时候也是个很顽皮的人?”
唐小燕不由一阵失笑:“三十八岁还算年轻吗?”
石头道:“只要心境年轻,八十三岁也和八岁的顽童没有甚么分别。”
唐小燕笑着说:“胡凤凰知道之后,有没有怪你来着?”
石头道:“她不知道,反而给她的哥哥胡旗知道了。”
唐小燕皱了皱眉:“胡总管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是不是很生气了?”
石头叹道:“他生气不生气,我不知道,但后来胡凤凰离开了上海,以后便再也音讯全无,原来她已出家去了。”
唐小燕忿然地说:“胡旗太岂有此理了,我叫爹去跟他评评道理。”
石头立刻反对,但她不理,还是向唐大说出了这件事。
唐大听了,只是笑笑,然后对女儿说:“这些事,你爹再神通广大也是理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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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已隔了好几年。
唐大理不了这件事!连石头也好像完全忘掉了。
但石头真的可以就此忘掉胡凤凰吗?
唐小燕知道那不可能的,除非石头叔叔根本没有付出过真正的感情。
但石头叔叔并不是个花花公子,他对胡凤凰不是逢场作兴的玩耍。
但谁也帮不了他的忙。
自从唐小燕知道这件事之后,她就很少到大货仓,因为她不想见胡旗这个人。
但现在,她却非要到大货仓不可。
最少,她必须看看胡旗这一方面的动静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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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旗在办公室里。
当他知道唐小燕和石头来了之后,原本高高翘起的二郎腿立刻便收了回来。
“唐小姐!”他对唐小燕很有体貌,但对石头却是不瞅不睬,彷彿没有看见这个人已经进来了。
石头也没有去看他,只是在办公室里东张西望。
胡旗忽然又看见了另一个人走了进来,这人很年轻,态度却比许多家财千万的名流大亨还更傲慢。
“这位是——”胡旗试探着说。
“他姓谭,谭北人先生。”唐小燕介绍。
“哦,原来是谭先生,久仰!久仰!”胡旗面上皮笑肉不笑地说。
谭北人瞧着胡旗的脸,道:“是胡总管么?”
“鄙人正是胡旗。”
“你曾听过我的名字?”
“是的。”
“听谁提及过?”
“是唐大帮主。”胡旗说到这里,他的脸又已惯性地侧昂了起来。
谭北人“唔”的一声:“唐大帮主怎么说?”
胡旗说:“他说你很能干,倘若有一天你来到了上海滩,这里的天下说不定就会是你的了。”
谭北人淡淡道:“唐大帮主若真的这么说,那么我便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而且还有本领可以连唐家的一切都吞掉!”
胡旗不置可否,只是道:“还些说话,的确是唐大帮主亲口对我说的。”
谭北人道:“这倒奇了,他若明知我是个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我从广东跑到上海?难道他老人家还会引狼入室,来陷害自己的人不成?”
唐小燕的脸早已阵青阵白,却一直接不上话来。
石头却立刻作出了反应,说道:“大帮主久历江湖风浪,他绝不会做出这种傻事。”
胡旗黯然道:“但大帮主已给奸人暗算,至今仍然沉冤未雪。”
唐小燕冷冷道:“今天,我也险些成为了奸人枪下之鬼,还有,高律师已经死了。”
胡旗猛然一震,骇然道:“甚么?高律师……他已经……”
“是的,”谭北人沉声道:“我们亲眼见他身上满是血洞,他的确已死了。”
“是谁这么狠毒,非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不可?”胡旗的脸僵硬地说。
谭北人道:“这件事,我们当然要查个水落石出,但在此之前,我们首先要作出有效的整顿和防御措施。”
胡旗盯着他说道:“谭先生有甚么高见?”
谭北人道:“敌暗我明,这是最不利的一种形势,但从现在开始,我们尽量要把敌人从黑暗中揪出来,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得到一场公平的战役。”
胡旗点点头,道:“这意见很好。”
唐小燕道:“但怎样才能把敌人从黑暗处掀出来?”
谭北人道:“这就要费点功夫了,现在,我们首先要保护唐小姐的安全。”
唐小燕吸了一口气,说:“我现在很好。”
谭北人道:“但只要到了意外,你就随时会有被祖击的危险,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身边不能单靠石头先生作为护花使者。”
唐小燕轻呼一声:“要不要动用一营军队来保护我的安全?”
谭北人道:“不要说是一营,就算是整师军队也不中用。”
他立刻紧接着解释道:“你所需要的是一些精锐份子,而不是几十万个酒囊饭袋!”
唐小燕的脸色很不好看,她怕谭北人这些说话会令石头叔叔感到难受。
但石头看来一点也不以为忤,而且还说:“谭先生的分析很有这理,况且,我只是一个技术不错的汽车司机,而不是一个第一流的保镖。”
谭北人干咬了一声,忽然目注石头问:“大帮主遇弒,当时情况是怎样的?”
石头的呼吸陡地停额了一阵,半晌才肃然地值这着说:“那一天晚上,大帮主在文姬的寓所里吃晚饭——”
“文姬”是个交际场所里著名的女才子,也是唐大在外面所拥有的两个女人之一。
唐小燕也认识文姬,而且对这个已厌倦了风尘的女人有着很大的好感。
文姬不是个坏女人。
她是真真正正地喜欢唐大,绝不是为了唐大的财势才和他接近在一起。
只听见石头继续说:“那时候,在文姬寓所四周,连我在内总共有六个人看守着,而且有三个人俱带着手枪。”
“大概九点二十五分左右,文姬的房子里忽然传出了两声枪响,我和三个弟兄迅速冲上去,已发现大帮主额上中了一枪,躺在地上连动也不能再动。”
“文姬呢?”谭北人立刻追问。
“她也中了一枪,也是额上穿了一个血洞。”石头说:“她死了,大帮主也死了,但凶手却已从墙壁爬过另一栋房子这得无影无踪。”
谭北人冷冷一笑:“好准的枪法!”
石头道:“在房子里开枪,距离绝不会太边,与其说凶手的枪法准确,倒不如说他头脑冷静,视杀人这种事有如家常便饭。”
谭北人沉默半晌,忽然问胡旗:“胡总管,你对这件事有甚么看法?”
胡旗摇摇头:“我对这件凶案一无头绪,至今仍然头脑一片空白。”
谭北人道:“只花两颗子弹,其中—颗便已杀了大帮主,真是本小利大!”
“别把这件事来开我父亲的玩笑!”唐小燕立刻寒着脸说。
谭北人耸了耸肩,道:“你以为我在开玩笑?你以为我的心情会比你稍为轻松一点点?”
唐小燕道:“我不知道你心里正在怎样想,只愿你别让我父亲失望。”
谭北人悠然地笑了笑,忽然问:“蓝星云呢?他为甚么在你甚甚的眼前消失了?”
蓝星云!
蓝天的蓝、星光的星、云雾的云!
蓝星云就是唐小燕的未婚夫!
“你为甚么要提起他?”唐小燕震栗地望住谭北人,“他的事跟你有甚么关系呢?”
“也许没有太大的关系,但说不定也有一点点关系。”谭北人的嘴角彷似露出了一种讥讽的微笑,也不知道讥讽的对象是蓝星云?是唐小燕?又还抑或是在讥讽他自己?
但他没有再问下去了。
接着,他叫石头通了一个电话,召集了十五个精锐打手赶到大货仓这里来。
不到十分钟,已有四辆车子风驰电掣地驶到大货仓,来的人不多不少,恰好是十五个精悍勇猛的汉子。
这十五名汉子,最年轻的一个二十一岁,年纪最大的刚好大一倍,四十二岁。
他们都不怕流血,也不怕拼命。
他们只怕自己的胆色和一身武功没有人懂得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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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燕回家了。
这一次,路上平安大吉,连风雨也停止下来不再挡路。
唐家巨宅,在上海滩几乎是最富丽堂皇的。
这里连客厅都有五间之多,而且每一间的布置都不相同。
唯一相同的,就是所有客厅墙壁上,都挂着气势不凡,笔力雄键的山水画。
这些山水名画,全都出自名家之手,那是唐大花了不少时间地金钱才能一一搜罗回来的。
如今名画依然,但人却已不在了。
唐小燕曾经想把这些画全都收起来,但却总是不忍心这样做。
她也曾经问过石头。
石头的回答很彻底,他说:“这些画你是可以收藏起来,以免睹物思人的,但这一大栋房子呢?房子里大大小小的每一件家具呢?这些全是大帮主亲自桃选,亲自决定买下来的,你是否也可以把这所有一切收藏起来。”
唐小燕没话说了。
现在,她又站在这些山水名画面前,但他知道,她差点就再也不见不到这些画中景物了。
就在她怔怔地看着这些山水画的时候,谭北人的声晋忽然在她耳眸响起,说道:“你为甚么不敢再提起蓝星云这个人的名字?”
唐小燕跳了起来,冷厉的望着谭北人,她警告的说:“你以后最好别再提起他的名字,我们的事,我们自己会有解决的办法。”
谭北人不慌不忙地又说道:“你以为蓝星云离开上海,只是你们俩口子之间的事?”
唐小燕恼怒极了,在一股难以控制的怒潮下,她一掌掴在谭北人的脸上。
谭北人没有闪躱,也没有还手,“啪”一声响,他半边面颊已给打得红肿起来了。
但他一点也不在乎,居然还在微微一笑。
“你的脸皮真厚!”唐小燕一跺脚,掉头便跑,但谭北人却也真绝,一伸手便把她拉了回来。
“你敢对我无礼!”唐小燕怒叱。
谭北人仍然拉着她,淡淡的说:“我只是要让你知道,我是一个很有风度的男人,所以,你打我这一下,我是不会还手的。”
唐小燕冷笑:“你敢还手吗?”
谭北人笑了笑:“你若敢再打我一次,我就会还手了,你想不想试试看?”
唐小燕看着他,只觉得这人实在骄傲得令自己难以忍受。
在这一瞬间,就连她自己都以为必定会再给谭北人一记耳光了。
但不知怎样,她的手虽然已扬起,但却无法真的再打下去。
是不是因为他的目光正牢牢地凝珠着她的脸?
她的心忽然猛地一跳。
她咬了较嘴辱,用力挣脱开谭北人的手,然后说道:“在今天之内我不想看见你。”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就像只兔子般走了。
这一次,谭北人没有再拉住她,只是嘴角里泛现出一种奇怪的微笑。
就在这时,石头响亮的脚步声从他后面传了过来。
石头的声音也同样响亮,他说:“范三爷来了。”
谭北人的眸子立刻发出了光:“很好,我也正想见见他。”
一分钟后,石头已带引着范觉全进入这间宽敞的客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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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三爷是个典型的关西大汉,虽然他现在已快将五十岁了,但却仍然虎背熊腰,行动敏捷宛如出林豹子。
他本是个极具威严的人,但在谭北人面前,他却表现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谭先生,我刚接过胡总管的电话,所以知道你已来了上海。”
“欢迎吗?”
“欢迎!我们当然万二分欢迎,”范三爷脸上神情充满挚诚,“有谭先生为我们主持大局,咱们实在求之不得的。”
谭北人望着他:“赌场那边到底怎样了?”
范三爷道:“目前形势,看来相当平静,业务一切如常进行中。”
谭北人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冷淡:“可是,在我们这边,单在今天就已弄得天下大乱,连高德利也给人射杀了。”
范三爷的脸一阵发白,咬牙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谭北人淡谈道:“他们连大帮主也敢下手,高律师又算得上甚么?”
范三爷点点头,两道浓眉彷彿已打出了一个结。
他吸了一口气,说:“我们已提议过调派些人手去保护高律师,但高律师却拒绝了。”
谭北人也皱了皱眉:“高律师为甚么要拒绝这个提议?”
范三爷道:“他说自己只是个律师,绝不会有人对他不利。”
谭北人叹了口气,说:“他毕竟还没有完全了解江湖上的人心。”
人心险恶。
高律师也许不是不懂,只是不喜欢让一群保镖跟随在左右。
所以,他死了。
谭北人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高太太那边,你们派人去查过没有?”
“已查过了,”范三爷深深的呼吸了口气,才能继续接着说下去,“高太太的脚根本没有摔伤,她是给两个蒙面人挟持着,被逼撒谎骗丈夫回来的。
谭北人冷笑道:“但高德利还没有回家,就已给埋伏在街上的凶徒射杀了。”
范三爷道:“这是一连串的刺杀行动,只怕以后还会陆续有来。”
谭北人凝视着他:“这个自然,即使是三爷,你以后出入也得小心一点。”
范三爷点点头,道:“谢谢谭先生的关心,我会小心了。”
谭北人沉默了半晌,忽然又问:“蓝星云离开了上海,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可知道?”
范三爷望了四周一眼,然后才神情严肃地说:“蓝星云是蓝正村的儿子,蓝正村本是个大商家,但后来却在股票市场里输掉了大部份产业,这两年来,蓝家家道已然中落,可说是今非昔比。”
谭北人道:“这些我都知道,我要弄清楚的是蓝星云为甚么要离开上海。”
范三爷立刻扼要地把事情说出:“在大帮主还没有遇害之前,蓝星云已和唐小姐订下了婚约,虽然,大帮主一直都不喜欢这个姓蓝的年青人,但最后却还是没有反对他们订婚!”
谭北人“唔”一声:“后来呢?”
范三爷道:“在订婚一个月后,蓝星云偷运私货,但却失手了,据说他给辑私队的王大队长追捕得很紧,他见在上海再也待不住,只好悄悄逃亡,一走了之。”
“好一个一走了之!”谭北人冷冷一笑:“他走了,唐小姐怎办?”
范三爷干咳一声,道:“这……这就不怎么清楚了。”
“这简直就是不清不楚,拖泥带水,”谭北人的瞳孔在收缩,但紧接着又微笑道:“但他走了最少也有一个好处。”
范三爷楞了一楞,问道:“有甚么好处?”
谭北人道:“唐家的帮会里不会多了一个似是而非的人。”
范三爷脸上有点奇怪之意,但却没有再问下去。
谭北人沉思了片刻,忽然又问:“照三爷看,咱们现在最弱的是那一环。”
范三爷干咳一声,道:“请恕我不懂这是甚么意思?”
谭北人也干咳着,道:“比方说,在大货仓、赌场、酒家、木厂等等道些事业里,有那一种是最容易给人袭击的。”
范三爷想了一想,倏地目光一亮,说道:“照我看,海群那边可能是最弱的一环!”
“海群?”谭北人转过头望着墙上的一幅巨大山水画,“你是说,我们的夜总会?”
范三爷点点头。
“不错,由海群负责管理的那一家夜总会,近来的形势有点不对劲。”
“那边发生了甚么事?”
范三爷说:“在这夜总会附近,开了另一家新的夜总会,在这个把月以来,两家夜总会为了竞争生意,双方闹得又激烈又不愉快。”
谭北人冷冷道:“那一家夜总会的老板是谁?”
范三爷道:“那是一个女人,她叫秦美玉。”
“秦美玉?”谭北人倏地瞪着范三爷:“这个女人是不是三十岁左右年纪,下额左边有颗小痣的?”
“对了,”范三爷惊奇地说:“谭先生,也认识这个女人吗?”
谭北人冷冷一笑:“我已领教过她的手段。”
范三爷干笑了一声,好像想问些甚么!但最后却又把说话吞回到肚子里。
但谭北人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也干笑了一声,接着淡淡地说:“我领敎过秦美玉的手段,但却并不是在床上,而是在赌桌上。”
“赌桌上。”
“不错,地点就在广州最华丽的一间酒家里,那一次,她想骗一个从金山回来的老华侨,但那老华侨却派我代表他参加赌局。”
“秦美玉是个女骗子?”
“不但是女骗子,而且还是骗术最高明的那一种。”
范三爷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只知道这个女人很厉害,却还不知道她是个老千。”
谭北人道:“她在赌桌上的赌术,可以骗倒许多自以为精明的赌徒,可是,她还是过不了我这一关。”
范三爷道:“这么说,那个老华侨遇上了女骗子,反而可以赢钱了。”
谭北人淡淡一笑道:“不错,但他一块钱也没有要,只是把这一笔钱逸到孤儿院去。”
范三爷道:“这个敎训对秦美玉来说,可说不轻。”
谭北人道:“她经过那一次惨败之后,曾经在广东召集高手,想向我展关报复,但最后却还是放弃了这个计划。”
范三爷道:“一个真正厉害的人,永远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尤其是经过了一次严重挫败之后,就更不能随随便便的再去冒险。”
谭北人嘴了口气,道:“其实,以秦美玉的条件来说,她若肯安安分分做个富家少奶奶,那是半点困难也没有的,可是,她却和我们这种人一样,总是喜欢冒险,认为这种生活才够多姿多彩。”
范三爷道:“但她是個女人。”
谭北人说道:“她也许认为自己的才干绝不比男人轮亏,可是,她走的不是正路。”
范三爷道:“虽然她在广州曾经栽了一个这么大的跟斗,但在上海滩,她现在仍然是个风头十足的女人。”
谭北人又说道:“这女人虽然厉害,但是决不可能对海群构皮严重的威胁,除非……”
“除非她背后还有更庞大的靠山。”范三爷立刻就明白了谭北人的意思。
谭北人冷冷道:“这个女人的底细,我们一定要查得彻彻底底。”
范三爷点着头,道:“我马上派人把她的一切详细加以调查。”
谭北人“唔”一声,缓缓道:“查是一定要查的,但无论你派甚么人去查,都要小心一点。”
范三爷颔首道:“我会小心的。”说完之后,他就告辞——离开唐家巨宅。
×      ×      ×
翌日上午,阳光普照,谭北人站在花园间,脸色看来比昨天好得多。
九点二十三分,石头带着一个身材矮小,鼻梁上架着一副黑眼镜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谭北人一直盯着这人。
石头把这中年人带到谭北人身边,然后说:“这位就是谭先生。”
中年人速忙向谭北人深深的鞠躬,道:“小人杨三,是何董事长以前那栋旧房子的门房。”
谭北人望着杨三,过了半晌才道:“你很喜欢戴这种黑眼镜?”
杨三尴尬地一笑,说:“不,不是的,但现在戴着它会好看一点……”
谭北人立刻伸手把他的黑眼镜摘了下来。
只见杨三的左眼又肿又黑,显然会经给人重重的揍了一拳。
杨三苦笑着,说道:“是不是有点难看。”
谭北人把黑眼镜交还给杨三,道:“这是谁的杰作?”
杨三抽了一口冷气,才说:“是一间豆腐店的伙计,他叫吕泰淼。”
“吕泰森?”谭北人签了竞眉,按着问石头:“你可知道这个人?”
石头点点头,说:“吕泰森又叫神秘森,是一个行动神神秘秘的恶棍。”
谭北人道:“他究竟是个豆腐店的伙计,还是个恶棍无赖?”
石头道:“在白天,他是豆腐店的伙计,但在晚上,他就变成恶棍中的恶棍,无赖的无赖。”
“吕泰森!这真是一个好家伙!”谭北人冷冷一笑,回头再问杨三:“他是不是在昨天晚上揍你的?”
杨三摇摇头,道:“不是晚上,是在白天。”
谭北人道:“你为什么会挨了他这一拳?”
杨三道:“他要进入何董事长空置着的房子,我初时不肯让他进去,于是就给他一拳打在左眼上。”
谭北人眨了眨眼:“他带了多少人进去?”
杨三道:“只有他自己。”
谭北人道:“他穿的衣服是甚么颜色的?”
杨三想了想,道:“是鲜黄色的上衣,下面穿着一条黑裤子。”
谭北人道:“他在空置着的房子逗留了多久?”
杨三道:“大概两小时左右,后来街上有人开枪,不久吕泰森就匆匆走了。”
谭北人道:“他临走时有没有对你说过些甚么?”
杨三咽了一口口水,半晌才道:“有!有!他警告我,说我若把这件事向任何人泄露,他就会……就会要了我的狗命。”
谭北人目注着他:“你不害怕吗?”
杨三苦着脸:“小人怎会不害怕?但我若不把真相说出,只怕……只怕……也会大大的不妥……”他一面说,一面望着石头。
石头冷冷一笑,说道:“你不必害怕吕泰森,这个恶棍决不会凶恶得多少时候了。”
杨三迭声答道:“小人知道,小人知道!”
谭北人沉吟一阵,忽然问杨三:“你家乡在那里?”
杨三回答:“在无锡。”
谭北人道:“上海对你这种人来说,好像不怎么适合。”
杨三叹了口气,道:“这个小人也知道,而且也很想回家乡跟老少团聚,只是……只是……”
谭北人从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递给杨三:“你拿这个回无锡去,够不够?”
杨三吃了一惊,忙道:“这个怎生使得?常言道无功不受禄——”
谭北人盯着他:“你宁愿无功不受禄?还是宁愿死在恶棍的拳头下?”
杨三一呆,接着连忙向谭北人不断弯腰鞠躬:“谭先生真是小人的再生父母,小人回到家乡,一定永远记着恩公对小人的好处……”
 楼主| 发表于 2021-3-16 15:16: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神秘冶艳毒女郎

下午五点五十五分,吕泰森在豆腐店里痛骂了老板一顿,然后就大模大样地从店门里走了出来。
豆腐店的老板是他的大舅子。
他的大舅子是个又胆小又怕事的好好先生,虽然他是这里的老板,但平时给人骂得最多的,也就是他。
吕秦森要骂人,当然用不着有甚么理由。
有一次,他的大舅子在他面前放了一个屁,结果就给吕泰森在肚子上换了三拳,然后再骂足了整整十五分钟。
所以,他的绰号既叫“神秘森”、也叫“恶人森”。
今天,他又骂了老板一顿,但骂完之后,只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甚么而骂人。
可是,这个穷凶极恶的人,当他离开了豆腐店之后,很快就遇见了一个比他还更凶恶千百倍的恶汉。
这恶汉是从街角里撞撞跌跌地冲出来他一冲出来,立刻就撞在吕泰森的身上。
吕泰森脸色陡变,正要脾气发作,脸上已首先挨了一掌。
“你妈的蠢蛋,走路不带眼睛!”恶汉一副恶人先告状的样子。
吕泰森不是善男信女,岂甘白挨一拳,立时怒吼一声作出了反扑。
他在怒吼声中,一拳重重撞在那恶汉的肚子上。
但恶汉仍然站在那里,全身上下纹风—不动,甚至连眼睛也没有眨动一下。
吕泰森吃惊地看着这人的脸,过了好一会才失声叫了起来:“你……你就是石头!”
恶汉咧嘴一笑,笑得既残酷又愉快。
“砰”然一声,吕泰森又再吃了一拳,登时整个人仰天倒了下去。
他昏倒了。
很少人能挨得起石头的掌头,吕泰森可以挨到第二拳才倒下去,已算是相当难得。
×      ×      ×
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给人紧紧地缚在一张木椅上。
石头的掌头有如石头,他的脸庞看来也象是粗糙的石头。
石头坚硬、冰冷、无情。
无论是谁跟石头硬碰硬撞,都是一件既愚蠢又危险的事。
吕泰森当然也很明白这一点,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已听人说过,石头是一号怎样的人物。
现在,石头就站在他的面前,手里还握着一支铁棒。
石头不断挥动着铁棒,而铁棒每挥动一下,都发出了令人为之心寒的呼啸声。
“吕先生,你醒了?”石头忽然用左手按在吕泰森的脸上,而且最少有三只手指正压在他右边的眼球上。
吕泰森虽然是个著名的恶棍,但在此时此刻,他又还能凶恶到甚么地方去?
他现在只有求饶的份儿。
“石老兄,饶了我罢!我可没做过甚么错事啊……”吕泰森哀怜地说。
石头冷冷一笑,忽然三指用力一压,彷彿想把吕泰森的眼球就此压得爆开来。
虽然,吕泰森的眼没有买的被压爆,但却也给压得痛楚异常,连忙嘶声叫唤:“石老兄饶命!饶命!……”
石头这才稍放松了一点,冷笑道:昨天你自己做过甚么事,希望你老实一点照直说。”
吕泰森脸上露出了恐惧之色,也许连他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也会有如此惊惶的时候。
他只好说:“我承认!我承认昨天曾经在何董事长时旧房子里……”
“在那里干甚么?”石头严厉地喝问着。
吕泰森期期艾艾的说:“我……我在那里负责做个手势……”
“是不是做手势叫埋伏着的同党行刺唐小姐?是不是这样?”石头揪住了他的衣襟。
吕泰森不敢再撤说,只得说:“的确是这样的……但那些杀手并不是我的甚么同党。”
石头冷冷道:“不是你的同党,难道是你的同学了。”
“不!我……我没有念过书,没有甚么同学。”吕泰森吶吶地说:“但他们也不是我的基么同党,只不过有人给我十块大洋,叫我负责……做这件……这件工作的……”
“这件工作!”石头突然跳起来,一把揪住他的头发,两眼有如铜铃般直瞪着他:“你可知道,你是在跟他们串谋杀害老子?”
吕泰森忙道:“我……我甚么都不知道,只是凭……一张照片认得你们那辆汽车……”
“你说得真是轻松极了,”石头的眼睛,布满着令人望而生畏的血丝:“你可知道,在这辆汽车里除了老子之外,还有两个比老子还更重要千万倍的人物?”
吕泰森苦着脸,说:“我不知道……真的甚么都不知道……”
“好啊!”一句甚么都不知道,就想把事情推得干干净净了。”石头狞笑着,道:“我若在你脖子上捏上五分钟,你猜猜会有怎样的后果?嘿嘿,老子可也不知道究竟会怎样的,真的不知道……”
“別捏!別捏!”吕泰森已吓得汗出如浆,差点就快要屎滚尿流:“请你老人家高抬贵手,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不敢稍有半点隐瞒。”
石头冷冷一笑,用手指在他的面颊上用力担了一下,才问:“给你十块大洋的家伙是谁?”
吕泰森深深的吸了口气,道:“是……是白脸小邹。”
“白脸小邹?”石头突然放手,浓眉紧皱地说:“是不是早几个月前在百乐门舞厅为一个小歌女跟刘青刀争风吃醋的那个邹少礼?”
“对了!就是这个邹少礼。”
“白险小邹!邹少礼!”石头冷哼一声,道:“这家伙居然敢跟刘青刀那样的恶太爷争风吃醋,胆色实在不小。”
吕泰森咳嗽了一下,道:“是邹少礼指使我这样做的。”
石头握紧着掌头,忽然一掌重重打在吕泰森的肚子上。
吕泰森疼得连脸色都白了,却不敢说些什么。
石头又揪住了他的头发,恶狠狠的道:“你可知道我为甚么要揍你这一拳?”
吕泰森苦着脸,摇了摇头。
石头厉声接道:“老子揍你这一拳,是因为你说话不老实。”
吕泰森忙道:“不!我说的都是真话,真的是邹少礼——”
“闭上你的鸟嘴!”石头把他的头发揪得更紧:“邹少礼是个败家子,有时候,连开车门的侍应也会得到几十块钱的打赏,他若叫你做这种事,又怎会只给你十块大洋那么少?”
吕泰森眼色一变,惊惧地望着石头。
这个人如其名的巨汉,居然粗中有细,只要稍有半点破绽,也很难瞒得过了他的眼睛。
吕泰森只好说出真相:“除了十块大洋之外,他还给了我一块黄金……那黄金最少有一斤重。”
“一斤重的金子!”石头冷冷一笑,道:“这倒差不多了!”
“石老兄……”吕泰森吶吶地说道:“我已经把事实说出,是不是可以放我走了?”
“放你娘个鸟屁!”石头骂道:“你这种人面兽心的害人妖怪,老子就算放你出去,你也休想可以完完整整的回到豆腐店作威作福!”
“石老兄饶命!石老兄饶命!”吕泰森吓得连腿都软了:“我……我以后一定会洗心革面,再也不做半点伤天害理的勾当……”
“少跟老子要这一套!”石头脸色很不好看,“你说的一切,咱们自会去查个清清楚楚,倘若其中还有半点含糊不清,嘿嘿!”
他没有再说甚么,只是在吕泰森的鼻尖上重重的指了一下,然后就掉头走了。
吕泰森已给关了起来,跟外界隔绝。
完全隔绝。
×      ×      ×
十点四十五分,邹少礼从狂欢声中,搂着丁娜拾级而上,一直来到了二楼的走廊。
今天,是邹少礼的生日,他在自己的家里开了一个庆祝的酒会。
从他二十一岁生日那天开始,八年来他都用这种方法来庆祝自己的生辰。
在楼下的客厅里,猜拳行令和笑骂扭打的声音一直不绝于耳。
那些都是邹少礼的朋友,当然,除了他的朋友之外,还有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女人。
没有女人和酒,决不能令他的朋友陷入真正狂欢的境界。
邹少礼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的生日酒会从来也没有让他的朋友们失望过。
但除了自己的朋友之外,他也不能让自己失望。
这是他的生辰,他当然也要喝最好的酒,还要拥有最好的女人。
现在,他搂着的女人,就是这屋子里最美艳也最风骚的一个。
丁娜今晚好像特别愉快,刚才她还在客厅里一口气唱了三支令人血脉贲张的热情小曲。
她的嗓子虽然比不上第一流的皇牌歌星,但在这种场合里,她已足以胜任有余了。
三曲之后,本已在狂欢的男男女女就更加狂欢了,而邹少礼也已按捺不住,今年“提早”把自己喜爱的女人抱了上楼。
楼上有房子,而且隔音设备很好,无论楼下客厅的人怎样喧闹,在这些房子里都决不会受到丝毫的影响。
邹少礼实在是一个懂得享受的花花公子。
×      ×      ×
丁娜的脸早已红了,红得就像个已经熟透了的红苹果。
邹少礼喜欢这张脸,更喜欢她俏脸以下的那副诱人身材。
房门是紧闭着的,需要用钥匙才能够把它打开。
邹少礼有钥匙,而且这钥匙是用黄金铸造的。
但若跟钥匙小洞下悬垂着的一枚钻石戒相比,这黄金钥匙的价值立刻就变得完全微不足道了。
这是邹少礼在八年前就已定下来的“规矩”。
凡是在他生日那天陪他上床的女人,都可以得到这种礼物:一条金钥匙和一枚钻戒。
丁娜从他手里接过这份“礼物”,脸上靛现出妩媚的笑容。
她在邹少礼的脸上吻了一下,然后才腻声说道:“这枚钻戒,是不是比前几年的更大?更完美?”
邹少礼悠然一笑:“这还用说吗?你瞧,它足足有十二克拉,连我自己所拥有的几只钻戒都比不上它。”
“你真好!”丁娜兴奋地叫了起来。
在欢笑声中,她用黄金钥匙打开了房门。
然后,他们就看见房子里早站着了一个人,还有一支冰冷漆黑的枪管对准着他们的脸。
“别动!也别张声!否则你们就只好到阎王面前去翻云覆雨了。”
这人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却沉实、有力,绝对不是用来吓人的。
丁娜脸色已变得一片苍白,她想尖叫,但总算没敢叫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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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终于关上。
在一分钟前,属少礼还以为在这房门关上之后,就是自己真个销魂的时候,但现在,他除了干瞪着眼空着急之外,所有如意算盘已给消灭得干干净净。
房子里居然不只有一个人,而是两个这两个人,一个年青英俊,但脸上的表情却冷得象是一块冰。
而另外一人,脸如石头,掌头更像石头,甚至连一对眼睛也象是两块又尖又硬的石子。
石头!
邹少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当然听说过石头是个怎样的人,也知道石头不但驾驶技术好,枪法之准确也是绝少人能望其项背的。
他宁愿这房子里出现了一只犀牛甚至是前古时代的恐龙,也不愿意面对这么一个人。
但这人既已来了,他就算插上一双翅膀或者可以缩小得变成一只蚂蚁,也是万万躲避不了的。
枪就在石头的手里。
他忽然对丁娜说:“张开你的嘴。”
丁娜吃了一惊,她不知道这个粗汉壮子为甚么这样命令自己。
但她没有运疑,更不敢运背这个人的命令。
石头望着她的嘴看了半晌,然后又咧嘴一笑:“我不喜欢随时随地都会尖叫起来的女人,所以,我打算用一只袜子塞住你的嘴巴,你同意不同意?”
丁娜当然同意。
她点了点头,但却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
石头瞪着她,又在咧嘴笑:“你喜欢用谁的袜子?用我的还是你自己的?”
丁娜更加吃惊了,连忙迭声说:“用我的!用我自己的!”她一面说,一面把名贵的法国玻璃丝袜迅速地脱了下来,然后闭着眼睛塞进嘴巴里。
邹少礼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既是惊悸,又是说不出的愤怒。
丁娜这张嘴,在他眼中看来是很可爱的樱桃小嘴。
他把她带上这房子,原本是想慢慢亲个饱的,但现在,亲吻这樱桃小嘴的却不是邹少礼,而是一只玻璃丝袜。
这已不单只是讽刺,而且还是一种侮辱。
这讽刺令他毕生难忘,这侮辱使他无地自容。
但在石头面前,无论他内心怒火燃烧到怎么样厉害的程度,他却只有忍受着。
石头一直瞪着眼,冷冷的瞧着丁娜。
过了很久,他才啐了一口,冷笑说着道:“原来美人儿的袜也和老子的袜一样臭!”
丁娜紧闭着眼,泪水已从眼角参出。
站在石头背后那人谈地开口,他说:“不关这女人的事,咱们别再难为她。”
谭北人总比石头稍有怜香借玉之心。
邹少礼的目光立刻转移到他的脸上:“你姓邹?”
“不错,”谭北人淡淡一笑:“你既知我姓谭,想必也已知道我的名字了?”
邹少礼吸了口气,缓缓道:“我们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甚么?”
“你是南方人,为甚么会用“北人”二字为名?”
“问得好,”谭北人悠然道:“其实,这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秘密,我本来就是在北方出生的,只不过刚出生就举家南下,来到广东定居而已。”
邹少礼“哦”一声:“难怪阁下就叫谭北人了。”
谭北人叹了口气,说道:“但无论是南人也好,北人也好,我是中国人,你也是!”
邹少礼怔忡了一会,道:“我不懂你的真正意思。”
谭北人挥了挥手,在他面前跺着方步:“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大家都是中国人,何必要弄得势成水火,甚至非要把对方赶尽杀绝不可?”
邹少礼脸色一阵发白。
他干咳一声,说道:“谭先生一定是有所误会了,我几时有这样想过?”
谭北人叹息着,道:“你有没有这样想过,我们不太清楚,你们已在昨天付诸行动,不知道阁下该怎样解释?”
邹少礼没话说了。
他昨天的伏击不但失手,而且对方已在短短时间之内,查出这件事情是和他有关的。
邹少礼只是沉默了片刻,石头已一口浓痰迎面向他唾了过去:“入你娘的老母,你他奶奶的在装甚么哑巴?”
在这一瞬间,邹少礼的怒火简直已燃烧到了顶点,可是,他还是没有爆发。
他不是不想爆发,而是根本就不敢爆发。
谭北人又叹了口气,把一条雪白的手帕递给邹少礼。
邹少礼立刻把脸上那一口令人恶心的浓痰抹掉,但一张脸的颜色已变得比那口浓痰还更难看。
谭北人沉吟着,忽然问:“在半年前,你是不是卖了一家工厂出去?”
邹少礼的眼色又是一变。
谭北人接道:“这家工厂,已是你们邹家最后一注赚钱的本钱,但你还是不得不把它割售。唉,赌博累人,这句话真是半点不假!”
邹少礼听到这里,实在再也忍耐不住了,他昂着脸道:“这是我的事!”
谭北人点点头,说:“偿若你只是卖卖工厂设备,那当然是你自己的事,但你在这半年以来,又再输了不少,单是雷百万和何董事长还两位工商界的巨子,他们已赢了你好几十万!”
邹少礼的脸色更难看,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从额上簌簌而下。
他咬了咬牙,又说道:“这也是我的事!”
谭北人道:“可是,你现在的生活还是过得声不错,而且送给女郎的钻戒也越来越名贵了。”
石头立刻警告邹少礼:“别再说还是你的事,老子和谭先生都已听腻了。”
邹少礼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他从来也没有受过像今天这样的屈辱。
他在暗中发誓:“只要我今天不死,迟早有一天要你们这两个杂种生不如死,知道甚么叫做后悔!”
谭北人却静静地看着他,彷彿连他心里现在怎样想法也看穿了。
“其实,你用甚么手段去发财,我们是绝对无意过问的。”谭北人的声音又在平静地说:“但昨天发生的事,却令我们感到很不愉快。”
邹少礼紧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谭北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地接着说道:“告诉我,你在这半年来,一直和甚么人合作?”
邹少礼吸了一口气:“合作基么?”
谭北人道:“当然是合作发财。”
邹少礼又紧紧闭上了嘴巴。
但就在这时候,石头的手已伸出。
他手里有枪,枪管漆黑而冰冷,而且立刻就塞进邹少礼的嘴巴里。
“呼!”我不喜欢装聋扮哑的混蛋,也不喜欢听见任何人在谭先生面前说半个字假话!”
邹少礼的眼睛立刻瞪大,身子却在顾抖。
他知道,在石头的枪下,任何人都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现在,他唯一的选择,就只有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若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还年轻,而且直到现在仍然是个相当富有的人。
他当然不想死。
既不想死,也就只得说出真相,这已是他唯一可以换回宝贵生命的机会。
可是,就在他张开嘴巴想说话的时候,忽然有人在他身边赐了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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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邹少礼身边只有一个人。
这人就是嘴里塞着玻璃丝袜的丁娜。
她在平时是个十分冶艳,也十分风骚的女郎,但现在,她已变成了一个楚楚可怜的弱者。
就连谭北人也认为石头这样对待她,未免是残忍了一些。
但谁也想不到,这个现在看来楚楚可怜的女人,居然会突然踢了邹少礼一脚。
本来,就算她踢了邹少礼一脚,也不是一件怎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是,谭北人已看出了事情大大的不对劲,因为就在这一眨眼间,他看见丁娜的鞋尖上竟然伸出了一支钢针!
邹少礼给丁娜这儿踢了一脚之后,脸庞立刻就变了颜色。
那是一种说不出妖异的紫青色!
从丁娜鞋尖上伸出来的,竟然是一支淬着剧毒的毒针!
这变化实在太惊人,甚至令人在短短一剎那间无法相信这是事实。
而就在这一眨间眼,丁娜已闪电般打开房门,身如兔起鹅落般向外面飞掠了出去!
石头大怒,想追出去,但谭北人已拉着他,沉声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走!”
他们是从房子外面那座露台潜进来的,现在当然也只得从露台那边撤退。
他们来的时候甚是悠闲,但这一走却是十万火急,甚至是有点狼狈。
不到半分钟,本来还在楼下狂欢着的十几个汉子已像一队军队般冲杀上来,但房子里已只剩下了邹少礼的尸体。
他死得真快!
那一针实在毒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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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北人跑得很快,就象是一匹正在比赛中的快马。
石头追不上他。
本来追不上谭北人,也并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但在这时候,背后正有追兵。
七八个不要命的怒汉,挥刀舞斧地直追而来。
幸而石头有枪,他给这些汉子追得发狠了,便回头连放三枪,登时杀了一人。
但敌人也有枪,“砰”一声响,一颗子弹射中了石头的右腕,石头的枪立时跌在地上。
那人一枪命中,又待再发第二枪,但他这一枪还没射出,胸膛上已多了一柄飞刀。
这里已是十字路口,一时间离都不知道这飞刀是从那一边射过来的。
就在这时,谭北人已回来。
他一回来,立刻就有两把尖刀和一柄斧头向他迎头怒劈。
谭北人冷笑一声,左手一托,一个右肘掌就把挥斧而来的汉子撞得当堂吐血。
另一个挥刀的汉子怒吼着,但他的刀还没有继续劈出,又有一柄飞刀“嗤”一声向他迎面射至。
他急闪。
他闪是闪了,但却慢了一秒。
在这柄飞刀的速度下,不要说是慢了一秒,就算是慢了十分之一秒,也是闪了等于没有闪。
所以,当这汉子一闪之后,脸上还是插着一柄塞光四射的飞刀。
谭北人那边也有援手来了。
放射飞刀的,是个穿黄绢绸大褂的年青人。
在这年青人后面,还有四五个彪型大汉,而在这两个大汉后面,又有一个身材瘦长,脸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的中年人。
“是胡旗,胡旗在那边!”忽然有人大声叫喊,更有人舞刀弄棒向他扑过去。
但这些恶汉还没有接近胡旗,就已纷纷倒了下去!

第四章  行动高深莫测

夜已深,但也可以说是很早很早。
已是凌晨四时四十五分,还差个把小时就会天亮了。
谭北人斜斜地挨在一张柔软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混合酒。
高粱、米酒再加上陈年的法国白兰地,散发着一种特殊的香气。
这里是唐家巨宅的一间书室。
从前,只有唐大才能坐在这里,但现在,唐大已经死了。
书室里很静,谭北人似已陷入沉思之中。谁也不知道他坐在这里已有多久。
就在这时,一阵谈谈如兰似麝的幽香在书室里散发着。
那是一种名贵的香水。
谭北人甚至没有回头,便已知道是谁来了。
“唐小姐?”
“嗯。”他背后传来了唐小姐的声音:“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独个儿喝闷酒吗?”
谭北人看着水晶杯里的酒,淡淡地说道:“你怎知道我喝的是闷酒?”
唐小燕睨视着他:“独个儿自斟自饮,难道可以喝得兴高采烈不成?”
谭北人转过脸望着她淡然一笑:“并不是人多喝酒,就可以喝得兴高采烈起来的。”
唐小燕道:“你平时也有这种习惯,在半夜深更里独个儿喝几种酒吗?”
“绝少绝少。”谭北人摇摇头,“对于酒,我的兴趣并不大。”
“但今天却又是为了甚么,直到现在还呆在这里?”
“不为甚么,只是忽然睡不着觉。”
“这种酒滋味怎样?”
“很香,但味道也许会有点怪怪的,你想不想试试?”
“不想。”
“为甚么?”
唐小燕眨了眨眼,但是脸上却忽然罩着一层冰霜:“因为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喝醉。”
谭北人哈哈一笑:“既不想醉,这种酒就千万不要沾辱,它要醉倒一个人,有时候简直比麻醉药还更容易生效。”说完一仰脖子,把水杯里的酒喝得干干净净,点滴不留。
唐小燕怔怔地凝注着他,忽然问:“你为甚么不问问我?”
“问你?问些什么?”谭北人一楞。
唐小燕道:“你怎不问问我,为甚么会在这个时候跑到这里来。”
谭北人耸了耸肩,淡笑着说:“我若真的这样问了,那就太多余了,你最少有几十种理由可以解释,而且每一种理由都可以让人无从反驳。”
“听明!”唐小燕冷冷一笑:“像你这样聪明的人,的确不容易对付。”
谭北人又笑了:“你不是说想对付我罢?”
“我为甚么要对付你?”唐小燕轻轻一发耳际的头发,语气听来漫不经心似的,“我们是同一阵钱上的人,对吗?”
谭北人却叹了口气,慢慢的说:“你若说对,那么就是对了。”
“我若说不对呢?”
“那自然也就是不对了。”
“这算是甚么话?”唐小燕撇了撤嘴,“是醉话?真心话?还是个品味拙劣的笑话?”
谭北人陡地站了起来,同时向唐小燕走近了两步:“在你眼里,我是个这样无聊的人么?”
唐小燕耸耸肩膀,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我不知道,也不了解你实在是个怎样的人,我只是知道,我爸爸认识你,也很看得起你,也正由于这样,所以你就来我来了,我不错已经来了!”谭北人直视着她:“但是,你知道我为甚么要来?”
唐小燕轻哼一声:“我不会问。”
谭北人的目光更紧逼着她:“为甚么不问?是不是认为我也最少有好几十种理由可以解释?”
唐小燕吸了口气,说:“你知道就好了。”
谭北人忽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就沉默下来。
过了一分钟,唐小燕已蹩不住了:“为甚么不说话?为甚么不把那几十种理由一种一种的说出来?”
谭北人干笑着。
“有这个必要吗?”他语调低沉的说:“这里不是法庭,你又不是个法官,而我更不是个被告,那又何必为自己作出不必要的辩护?”
唐小燕愣住了。
过了半晌,她忽然冷冷一笑,道:“看你的年纪并不大,但说话却已像个老江湖。”
谭北人摇摇头,道:“不是老江湖,简直就是一条老狐狸。”
“你是老狐狸,但我呢?”唐小燕盯着他,“我是个丑小鸭?还是个不懂事的灰姑娘?”
谭北人好奇的望了她片刻:“你也听过这些美丽的西洋童话故事?”
唐小燕迟疑了一阵,才说:“是一个英国的西洋画家告诉我的。”
谭北人笑了笑,说:“你不像丑小鸭,也不像灰姑娘。”
“那么我像谁?”
“你谁都不像,就只像一个人。”
“像谁?”
“唐大的女儿。”谭北人很认真地说着。
唐小燕怔住,喃喃地道:“我像我爸爸的女儿……”她一面说,眼睛已一面有点湿润。
谭北人又再走前半步,两人更为接近了。
“别难过,黑暗的日子已接近尽头,你要坚强点,忍耐着。”他的声音柔和、但却充满一种奇特的神秘力量。
唐小燕抬起了脸,怔怔地发视着他。
她咬住嘴唇,挨命的忍耐着。
可是,泪水已无声地从她面类悄悄滑下,连两只手也在颤栗了。
她的头脑已很昏乱,心脏在狂跳着。
她一直以为,自己讨厌这人、惯恶这人。
但在这个深深的晚上‘也可以说是早早的早上’,她这种观念忽然混淆了。
这种改变,是来得很突然的,就像个一辈子从来没喝过酒的人,忽然一下子把整瓶烈酒灌进喉咙里。
怎会这样的?
她很想问问自己,但却仿佛连想问问自己的气力也消失了。
这和喝醉了又有甚么分别?
也不知道在甚么时候,谭北人的手已拥着她。
“小燕!”他轻呼着她的名字。
“是你?”她仰视着他,莫名其妙地回应了这么一句。
“不错,是我。”他微侧着头,语声低沉地说:“我今晚睡不着觉,最少有一半是为了你。”
“为了我?”她不解的皱起了眉,那神情使她看来更加迷茫、更加困惑。
渐渐地,他把她拥抱得更紧。
他说:“你以为我从来没见过你的样子吗?”
唐小燕怔了一怔:“你甚么时候见过我来着?”
“两年前。”
“两年前?你在两年前到过上海?”
“不,不是我到过上海,而是你在那时候已到了广东。”
“你一定弄错了,我从来也没有到过南方,”唐小燕摇摇头,说:“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我爸爸不准许。”
“这个我知道,因为你爸爸也会经这样对我说过。”谭北人说到这里,忽然从衣袋里掏出了一个银色的钱夹。
钱夹打开,里面没有钞票,连一张也没有。
钱夹里只有一张照片。
唐小燕的照片。
×      ×      ×
看见这张照片,唐小燕终于明白了。
——唐大曾经到过广东,而且不只一次。
——唐大有无数朋友,不但在北方有,在南方也有。
——唐大做生意,而且业务范围包括大江南北许多省份都用得着的木材和工业用料。
——就是这样,唐大在广东认识了谭北人,而且两人都很了解对方。
——要了解一个人,是需要时间的,但时间也不能绝对地肯定一切。
——有人毕生相对,也许到了九十岁还没有互相真正了解过。
——愚昧的人,就永远不可能真真正正地去了解别人。
——换句话说,要了解别人,最重要的不单是时间,还要有智慧。
——智者不惑。也只有不惑的人,才有机会和能力去了解别人。
——唐大老练精明、谭北人机智聪敏,而且品味相投,于是一见即合。
——论年纪,唐大可以做谭北人的父亲,所以,唐大是长者,谭北人是后辈,但这一老一少绝不拘谨迂腐,于是每次相逢,都能谈笑尽欢,把心中想说的话题发挥得淋漓尽致。
——就是这样,唐小燕的照片,在两年前已到了广东,被存放在谭北人的钱夹里。
——这照片,一直都存放得很好,就象是新的一样。现在,照片又已放回钱夹里。
谭北人揽着她雪白的脖子,声音挚诚地说:“你现在明白了没有?”
唐小燕轻轻的点了点头。
她在他的怀爽,虽然满面泪痕,虽然混身颤抖,但两手已在发离。
他的头忽然俯下来,用力吻她的脣。
“小燕……”他紧紧地抱着她,好像想把她在自己的怀抱里揉碎。
他吻她的唇,她的脸,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两边耳朵。
但就在这时候,她看见窗外有星、也有云。
星!
云!
“蓝星云!”她倐地想起了他的脸孔来!
“不!”她一想起蓝星云,立刻就拼命地推开了谭北人,从谭北人温暖的怀抱里挣脱开去。
——天已快亮了,为甚庆还有机颗星星垂悬在深蓝的天幕下?
×      ×      ×
深蓝、甚至是漆黑的夜幕终于显失在阳光里。
今天好天气,连鸟儿的歌声也比平时嘹亮。
只有石头的声音,还是和平时那样粗浊、低沉。
“谭先生,早!”才六点五十五分,他就已在谭北人面前出现。
谭北人在六点零五分睡着了觉,不到半小时便已醒了过来。
但现在,他的眼神仍然清澈明亮,就象是黑夜里田园上空的猫头鹰。
他的眼睛盯着心头的右腕。
石头的右腕巳用白布包扎着。
“你的手怎样了?”谭北人问。
石头脸上的表情很平淡,声音更平淡:“只是擦伤了一点点,并不妨事。”
谭北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胡旗那边怎样了?”
石头道:“伤了三个兄弟,但都不算严重。”
谭北人沉吟着,道:“那个使飞刀的是谁?”
石头说道:“是胡旗的侄儿,他叫胡勇。”
“胡勇!”谭北人羡淡地一笑,“他的飞刀很不错,而且人如其名,挺够勇猛的。”
石头默然半晌,忽然说:“在两个小时之前,我跟吕泰森谈过了一阵。”
谭北人眉头一皱:“你又对这家伙动用私刑了?”
石头摇摇头,说:“我这次没有动他一根毫发,只是请他喝了一碗醋。”
“请他喝了一碗醋?那是干醋还是真醋?”
“真醋,而且还是最酸的那一种。”
谭北人道:“他喝了有甚么反应?”
石头道:“胃痛。”
谭北人一阵失笑:“后来呢?”
石头道:“我每问一句,他就老老实实的回答一句。”
谭北人道:“你怎知道他的回答一定老老实实?”
石头说道:“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得出来。”
谭北人道:“就只凭这一点?”
石头道:“那当然还得经过自己的思考。”
谭北人道:“你问了些甚么?他又怎样回答?”
石头道:“我问了他有关于一个人的事。”
“这人是谁?”
“丁娜,那个用一脚就踢死了邹少礼的三流女歌手。”
“吕泰森怎样说?”
“吕泰森说,这女人并不姓丁,她根本就不是个中国人!
“不是中国人?“谭北人一怔,“不是中国人,难道是日本人吗?”
“对了,她的的确确是个日本人!”
石头神情严肃地说:“她真正的名字,叫浅岛奈子。”
“浅岛奈子!”谭北人嘴角露出冷酷的笑容:“—个日本女人混迹于上海欢场之上,而且还能利用那样狠毒的手段来杀人灭口,嘿嘿,真不简单!”
石头点点头,说道:“这日本女人若没有两下子,我们也不会给她弄得功败垂成。”
谭北人沉吟半晌,道:“浅岛奈子既是日本人,而且又把身份隐蔽着,会不会是个间谍?”
石头道:“当然是个间谍!”
谭北人皱了皱眉:“她和邹少礼那样的人混在一起,会有甚么阴谋?”
石头道:“邹少礼是个败家子,除了花钱和玩女人之外,唯一的长处就是交游广阔。”
谭北人冷冷一笑:“像他那样的人,又能够结交一些怎样的朋友?”
“三敎九流,酒肉朋友。”
“这有用吗?”
“对邹家来说,这些朋友自然只有坏处,但对别有用心的人而言,此等品流复杂的亡命之徒,却可能大有利用价值。”
石头冷静地作出分析。
谭北人沉吟着,终于也点了点头,说:“不错,即以邹少礼而言,他已给幕后人利用,甚至可说是死在幕后阴谋者的手下。”
石头道:“浅岛奈子以女歌手丁娜的身份,混迹于欢场之内,显然也是阴谋者的一着棋子。”
谭北人道:“可笑邹少礼懵然不知,还以为丁娜只是他股掌间的玩物。”
石头道:“这败家子若稍为精明一些,也不会落得如此田地,任由别人牵着鼻子走。”
谭北人摸了摸鼻子,沉吟道:“以吕泰森那样的人,又怎会知道丁娜的真正身份?”
石头道:“这也可算是一个奇迹。”
谭北人道:“这奇迹怎样发生的?”
石头道:“在一年前,浅岛奈子也曾经和吕泰森有过一笔风流帐。”
谭北人皱了皱眉:“这日本女人倒也真的风流之极。”
石头道:“也许她是一半风流,一半别具用心,但后来,她主动跟吕泰森分手了。”
谭北人道:“吕泰森跟这女歌手虽有一笔风流帐,但又怎知道丁娜是个日本女人?”
石头道:“有一次,浅岛奈子以为吕泰森已醉得不省人事,曾在房外跟一个人交谈,在两人贯谈中,吕泰森终于知道了丁娜的秘密。”
谭北人吸了一口气,问道:“那人是谁?”
石头道:“吕泰森不知道。”
谭北人不再说话了。
事情的发展,显然比想象中复杂得多,也严重得多。
×      ×      ×
上午八点零五分,一个穿着黄绢绸大挂的年青人乘坐着黄包车,来到了唐家巨宅。
他要见谭北人。
他就是胡勇,飞刀本领一流的胡勇。
他很快就得到谭北人的接见。
胡勇面对着谭北人的时候,态度恭敬,而且说话谨惧。
谭北人望着他的脸,觉得这年青人年纪不大,但却好像比胡旗还更老练、更沉着。
“你找我有甚么事?”谭北人开门见山地问胡勇。
胡勇立刻回答:“为了本帮最严重的一桩血案。”
“大帮主之死?”谭北人的跟色倏地变了。
“是的,就是为了道件事。”胡勇一本正经,态度严肃万分。
谭北人目光闪动,问道:“你有甚么发现?”
胡勇道:“大帮主是在文姬那里遇害的。”
谭北人道:“那又怎样?”
胡勇道:“凶手是从文姬隔楼进去的,他在行凶之后又从隔楼那边逃走。”
谭北人沉吟着,道:“难道我们的人没有到隔楼那边调查过吗?”
胡勇道:“查是查过了,但当时甚么也查不出来。”
谭北人道:“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吗?”
胡勇道:“没有。”
谭北人盯着他:“当时甚么也查不出来,但现在又怎样了?”
胡勇说道:“在两天之前,我越想越不服气,又跑到文姬寓所的附近查了大半天。
谭北人道:“你查出了基么?”
胡勇道:“在文姬隔壁居住的,是一对年纪很老迈的夫妇,我们一直都认爲,儿手是首先潜入还对夫妇家中,然发才再潜入文姬寓所的。”
谭北人道:“事实是否如此?”
胡勇道:“事实恐怕有点出入。”
谭北人目光一闪,突然若有所领地说:“你的意思是说,那对年纪老迈的夫妇,其实就是行刺大帮主的真正凶手?”
胡勇点点头,道:“正是还样!”
谭北人道:“何以如此肯定?”
胡勇道:“在两天前的晚上,我悄悄地潜入道对老夫妇的家里,赫然发现那个平时看来老态龙钟的老妇,正在用一条白布抹枪!”
谭北人脸色一沉:“那个男的呢?”
胡勇道:“在小花园那边练拳。”
谭北人吸一口气:“练拳?练的甚么拳?”
胡勇道:“伏虎掌。”
谭北人道:“练得怎样?”
胡勇道:“刚劲沉雄,勇猛如虎,一点也不像个暮气沉沉的老翁!”
谭北人瞳孔收缩,冷然道:“这么说,我们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就是疏忽了最接近凶案现场的人!”
胡勇叹道:“但这也很难怪的,在我们想象之中,凶手是个行动矫捷的杀手,又怎想得到杀人者居然就是隔壁那一对年纪老迈的夫妇?”
谭北人忽然沉着脸,道:“这件事,你为甚么不早一点向胡总管报告?”
胡勇道:“我已向叔父说过了。”
谭北人语气稍缓”:“他怎么说?”
胡勇道:“他叫我别打草惊蛇,然后再派人暗中监视这对老夫妇,可是……”
“可是怎样?”
“这对老夫妇忽然失踪了。”
“失踪了?”谭北人脸色一变:“如此重要的两个人,居然这时候失踪了?”
胡勇说道:“是的……所以……我怀疑……”
“怀疑甚么?”
“我不……不能说……”
“是不能说?还是不敢说?”谭北人的声音冷得像块冰:“你是否在怀疑胡总管暗中向那对老夫妇通风报讯?”
“我不知道!”胡勇捏紧着拳头,苦笑着道:“我只是觉得事情太凑巧了,但我怎能怀疑自己的叔父?”
谭北人望住他,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说:“这不是能与不能的问题,而是事实使你无法不怀疑胡总管。”
胡勇咽了一口口水,道:“大帮主对我们很好,对我父母更是恩重如山,我……我不能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隐瞒……”说到这里,他脸上每一根肌肉都在抽搐,现出了十分为难,也十分痛苦的神情。
谭北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膊,道:“别太早难过,这件事,我会仔细加以调查的。”
胡勇忽然一挺胸膛,道:“谭先生,大帮主还在世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向我提及过你的为人和本领。”
谭北人默然半晌,道:“大帮主怎样说?”
胡勇说道:“大帮主曾经说过一句这样的话,他说:‘就连唐某也十分佩服谭北人’。”
谭北人淡淡地一笑,道:“我知道,他老人家最少佩服我一点。”
“是那一点?”
“我的面皮最厚。”
“谭先生真会说笑。”
“不是说笑,是说真的,真的千真万确!”谭北人凝注着胡勇,慢慢地接着说道:“你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材,但直至目前为止,你的面皮还不够厚,心肠还不够硬。”
“这是缺点?”
“在别的圈子,这不但不是缺点,而且还是很大的优点。”谭北人说:“但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最成功的,一定要面皮厚,心肠硬。
胡勇默然。
谭北人微微一笑,道:“但无论怎样,我很感谢你对帮会的关心,我知道应该怎样做了。”
胡勇点点头,接着就告辞离去。
×      ×      ×
五分钟后,石头开动车子,载着谭北人越过法租界,来到了唐大的赌场。
这赌场很旺,二十四小时不停营业。
但在这时候,场面很冷淡,只有一些输了很多但却又未曾输得干干净净的赌徒,还在赌桌旁边继续“作战”。
对于那些真正的赌徒来说,赌桌就是他们的战场,是他们战斗的地方。
但这些死赖在赌桌旁边不肯离去的人,根本就不能算是真正的赌徒。
若是真正的赌徒,该赢的早已赢了。
赢了便走,更待何时?
倘若是输了,也早已鸣金收兵,在赌桌上一直磨菇下去的,通常都是那些根本完全不明赌博之道的笨蛋。
虽然时候还很早,但范三爷已在赌场里。
他在账房中进食今天第一餐。
他吃的是面。
幼幼的面,熟腾腾的上汤,面上有切得整整齐齐的卤猪肝,一丝丝一条条又爽又滑的咸笋子,还有几根嫩丝的白菜和一只恰得八成熟的鲜鷄蛋。
除了这碗面之外,又有一碗加足辣味的咸豆浆和一只馒头。
他的早餐通常是这样子的,虽然平凡,但却美味可口,营养丰富。
熟悉范三爷的人,都知道他绝不是个浪费的人,但若没有见过他吃东西,就很难想象得到他的胃口居然会这样好。
谭北人来到的时候,他的早餐刚好吃完,脸色也看来比平时更要好。
帐房面积很大,里面有三张阔宽而且结实的桃木桌子。
谭北人倒也很妙,他进来第一件事就是问范三爷的早餐吃些什么。
范三爷照实说了。
“再来两份可以不可以?”谭北人微笑着说:“我和石头叔叔今天还没吃过东西。”
范三爷有点意外,但也连忙接着说:“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两份完全相同的早餐很快就奉上。
谭北人很是满意,石头也吃得点滴不剩。
用完早餐后,谭北人才对范三爷说:“对于大帮主之死,你有甚么想法?”
范三爷目光闪动,道:“树大招风,位高势危,还是自古皆然的铁律。”
“不错。”谭北人点点头,慢慢的说:“三爷还几句话很老实。”
范三爷道:“在自己的地方说话,不必虚诈。”
“说得好。”谭北人道:“但大帮主死后,你可知道别人的想法是怎样的?”
“别人?那一种人?”
“当然是那些根本完全不了解三爷的人。”
“这种人就太多了。”范三爷忽然苦涩地一笑,“有时候,就连我自己也不了解自己。”
谭北人淡淡一笑,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世人只知‘知彼’不易,却不会想到,要‘知己’也是绝不容易的。”
范三爷领首说道:“谭先生很明白事理。”
谭北人道:“但大帮主一死,三爷所负的担子也就更沉重了。”
范三爷道:“那是范某应尽之责,否则又怎对得起大帮主多年以来的错爱?”
谭北人道:“可是,外界却有流言,说三爷是唐家帮会的内奸。”
范三爷愕住,但随即淡然一笑:“既是流言,那又何必放在心上?”
谭北人道:“但说上一百遍的假话,就会有人信以为真。”
范三爷怔了半晌,才道:“谭先生也会相信吗?”
谭北人道:“这假话若说到一千遍,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会怎样,但现在,我还没有愚蠢到相信这些谣传的地步。”
石头在这时插了一句:“谣言止于智者。”
谭北人道:“正因为我直到现在还很相信三爷,所以今天我来了。”
范三爷怔征地望住他,忽然长长的吐出口气:“说句冒味的说话,范某若有异心,两位如今就不啻是身人虎穴了。”
“简直就是过羊入虎口。”谭北人悠然地笑了笑,“但我知道,这里对我和石头叔叔来说,绝对不是甚么虎穴,而是我们的老巢。”
范三爷神色凝重,缓缓道:“你真的这样信任我?”
谭北人道:“我若不信任三爷,就算用八抬大轿把我扛到这里,然后用最漂亮的美人儿侍候我吃满汉全席,我也决计不敢领敎。”
范三爷长长叹了口气,道:“不错,若要在酒菜里下毒,简直比农夫菜田里施肥还更容易。”
谭北人道:“但我相信,就算有人逼你下毒来害我,那么你会宁愿回乡下去啃老米,做个满脚牛粪的农夫。”
范三爷不住的点头,面上满是感激之色。
谭北人没有给他任何东西,只是给他听了几句说话。
但这些说话对范三爷来说,却比任何价值连城的宝物还更珍贵。
单是这几句话,已足够让范三爷付出任何代价来加以换取。
这代价甚至包括了他的事业和生命!
他没有感激得流泪,那是因为他已经是个老江湖,数十载岁月的艰苦磨练,使他的眼泪变得比血更珍贵,更不容易从眼眶里流下来。
谭北人也不要范三爷流泪。
他这次来,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重新建立范觉全的信心!
×      ×      ×
范三爷的信心已完全恢复。
他面对着的虽然是谭北人,但在他心目中,却彷彿又再看见了唐大。
谭北人的样子不像唐大,声音不像唐大,年纪更和唐大相差了一大截。
可是,在范三爷的感觉里,天下间再也没有任何人会比谭北人更像唐大了。
那是因为谭北人的行事作风如此的翩翩风度,都和唐大太相似太相似了。
而在石头的感觉里,也觉得谭北人是个极奇特的人。
在他刚到上海之际,他尽管表现得骄傲狂妄,目中无人。
那时候,唐小燕忍受不了。
但石头却不然。
唐小燕忍受不了谭北人,那是很自然而然的直觉反应。
但石头在道上混了这许多年,无论人生经验和阅人能力都远在唐小姐之上。
他看得出,谭北人绝不是个真正骄傲的人。
这年青人故作狂妄之状,也许只是想试探试探唐小燕和石头。
到了现在,这种“试探”当然已经结束了,谭北人这次来到上海,是受人之托,而非前来玩耍、游戏。
而且,就算真的是游戏,也该有个限度,适可而止。
谭北人有节制自己的能力,他比谁都更清楚失去控制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石头是个出色的司机,也是个经验丰富的保镖,他也很清楚这一点。
现在,连范三爷也更深切了解谭北人的行事作风了。
这当然是一件很好很好的好事。
×      ×      ×
在帐房吃完早餐后,谭北人休息了三十分钟,然后就对范三爷说:“行动马上开始!”
这是命令!
命令一出,行动马上就开始了。是甚么行动?这一次要对付的是甚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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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22 01:21: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钱债!赌债!感情债!

唐九方用他那双稳定如磐石的手掀开庄家的两张天九牌。
一张天牌,另一张是黑九。
天王!
统吃!
唐九方赌了五个小时,最好的一副牌就是这个。
天王统吃!
但桌面上有多少钱?一算之下,加起来还不够五百块。
他不错是当庄统吃了,但在三小时之前,五百块这个数目也许只够用来充当抽头钱。他只好苦笑。
谁知道他这一庄还不是真的可以统吃,原来尾门押得最大的那一家,居然拿了一对虎头。
尾门押了三百,这个庄家拿了天王还要赔钱。
唐九方只好苦笑加苦笑,但他也不在乎这一注牌是否能赢。
他只想上战场。
他是唐大的远房侄儿,但平时跟唐大绝少来往。
唐大不错很有钱,也极具权势,但人人都知道,唐九方的父亲唐天宝,也许比唐大还更富有。
唐天宝有八家工厂、三间银行、数十栋楼房产业,还拥有大量黄金和股票。
唐天宝怎会在乎钱?
唐九方也是一样。
他是唐天宝的独生子,唐天宝的一切,也就是唐九方的一切。
虽然,在这几个小时之内,唐九方已输了三万多块,但他输得起。
甚至再多输十倍、百倍,他也赔得起有余。
钱,不是问题,真真不是问题。
他只想知道,甚么时候可以杀上战场,为唐大报仇雪恨!
×      ×      ×
从十五岁那年开始,唐九方就已没有到过上海。
他在天津有他自己的理想,有他自己的事业,也有他自己的情人。
在十五岁那一年,他已深深的爱上了一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比他年轻一岁,笑起来的时候脸庞甜得像个小蜜枣。
唐九方已决定要和她结婚,但就在他们订婚那天,一个可怕消息从上海那边传了过来。
——唐大给杀手行刺,死了。
唐九方大怒,又悲愤又惊怒。
他尊敬唐大、仰慕唐大、甚至崇拜唐大。
从很细小很细小的时候开始,唐九方就已把唐大作为自己的偶像,他心目中的英雄。
他订婚的时候,没有惊动唐大,但唐大早已说过,要是唐九方结婚,就算他正在印度洋吹海风也一定立刻马上赶回来。
可是,唐九方才订婚,唐大就已经遇刺。这真是一个可怕的消息。
×      ×      ×
唐大懂武功,而且功力湛深,绝少人能望其项背。
唐九方曾经在唐大的指点下,练过两套掌脚功夫和一种很厉害的短刀刀法。
短刀长仅一尺,但威力却可及数丈之遥。
这是鍊子刀,很少人能练得纯熟自如,就连唐大,也觉得自己在这一门功夫上是个弱者。所以,他把这功夫传给唐九方,因为唐九方还年轻,可以有很多时间继续苦练。
唐九方也没有辜负了唐大的一番苦心,只要一有空闲,就刀不离手,有时候练得连饭也不吃。
唐天宝很少理会儿子练武的事,因为虽然他只有一个儿子,但却有太多业务,太多工作。
唐九方这次来到上海,唐天宝并不在天津,而是在云南。
他绝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正准备为唐大之死而战。
现在,他已知道谭北人要作战了,而且也知道这次要对付的,就是唐家帮会的敌人。
不管谭北人要对付是谁,唐九方已决定要参战。
为唐大而战,为唐家帮会而战,还是唐九方长久以来敌在心里的愿望。
但就在谭北人要开始行动的时候,石头忽然站在唐九方身边。
唐九方当然认识石头,所以,当他看见石头之际,立刻就很有种貌地向他转躬:“石头叔叔!”
石头望着他,过了半晌才说:“听说你今天手风不顺,输了不少。”
唐九方耸了耸肩:“我并不常赌。”
石头说道:“我知道你并不是赌场的常客,也知道你在这里根本就不是志在赌博。”
唐九方忽然握着石头粗壮的手臂道:“我知道,你们现在马上就要出发了,对不?”
石头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你以为我们这一次要对付强敌吗?”
唐九方一怔,石头又接着说:“咱们这次只是去揍几个微不足道的小无赖。你是绝对不会有兴趣的。”
“不!”唐九方连忙说道:“我去!我去!谭北人呢?我知道他来了,我要见他,让他知道姓唐的子侄绝不是怕事的弱者。”
石头又怔怔地望了他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说:“好,你跟我走。”
半分钟后,唐九方已看见了谭北人。
谭北人的神情显得很平静,他目注着唐九方,看了很久很久,才说:“你长大了,也成熟了。”
唐九方奇怪地间:“你为甚么这么说?你从前见过我吗?”
“当然见过,否则也不会这样说。”
谭北人谈然一笑,一面说一面取出了一个镜夹。
钱夹里有照片,不是一张,是两张。
第一张是唐小燕的,而第二张照片上的人,赫然正是唐九方。
唐九方拿起这张照片看了一会,已明白过来:“是大帮主给你的?”
谭北人“嗯”地一声,缓缓道:“不错,那时侯他虽然到了广东,但却还是很记挂着两个人。”
唐九方贬了眨眼:“你说的这两个人,就是我和小燕?”
“不错,就是你和唐小姐。”谭北人轻轻的叹了口气,“所以,你们绝不能让他老人家失望。”
“我知道了!”唐九方激动地点了点头,道:“所以,我现在来了!”
谭北人忽然一阵彻笑:“带着几万块来?”
唐九方道:“在这里的银行,我有十几万块存放。”
谭北人道:“金钱虽然很有用,但有时候在某种场合里,它可能是完全没有牛点用处的。”
“例如在大火并已发生的时候?”
“这只是其中之一的例子!”谭北人
又在微笑:“除了在战场之外,情场也用不着太多的金钱,否则那就不是真正的爱情,而是一桩交易。”
唐九方听得有点不耐烦,不由眉头紧皱,道:“我有在甚么时候出发?要对付的又是甚么人?”
谭北人看了墙壁上的时钟一眼,才“唔”一声说道:“该是时候了,我们现在要去对付的是刀疤狗!”
说完,命令石头率领三个打手,连同唐九方在内总共五个人坐上车子,向“八达坊”那边出发。
唐九方临上车的时候回头问谭北人:“你呢?你甚么时候赶来?”
谭北人神情沉肃地回答道:“咱们是兵分两路,我要从另一边夹击刀疤狗的同党!”
他的话刚说完,石头已驾驶着车子“呼”—声冲了出去!
这车子才驶出去,范三爷立刻就在谭北人身边出现。
“谭先生,我们都准备好了。”
“行动开始!立刻火速进行!”谭北人目光收缩,脸上冒起了一阵阵可怕的杀机!
×      ×      ×
刀疤狗的鼻子很大,而且嗅觉好像和狗一样通灵。
他是个恶棍,也是个骗子,在他身边,通常都有两三个不要脸,只要便宜的无赖。
这一天,刀疤狗很不愉快,因为有人借了他两块大洋,但却居然溜了!
向他借两块大洋,一个月后连本带利息,便是八块大洋了,但这个借钱的家伙,居然不辞而别,据说已乘坐火车回乡下去了。
刀疤狗知道,这家伙的乡下在浙江,但浙江纵横千千万万里,若要存心去找这家伙,只怕三十年也找不着。
“好大的胆子!”刀疤狗心情不好,便很想揍人。
但该去揍谁?
揍山上的猴子?揍拉木头车的秃头老驴?还是去揍路边瞧得不顺眼的过路人?
“他妈的巴拉羔子!”刀疤狗忽然知道今天要揍谁了。
因为就在这时候,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拦在他面前,而且脸上的表情分明是想找人打架。
要打架,刀疤狗自然是随时都乐于奉陪的。
×      ×      ×
上午十点零二分,叶香楼已挤满了顾客。
在这茶楼的玉叶厅里,茶博土小心翼翼地招呼着一群客人。
那是八个青衣汉子,和一个衣着鲜艳夺目的女人。
每个青衣汉子身上都有刀、斧、铁尺,甚至还有手枪。
所以,负责招待这一桌子贵客的茶博士,就是胆子最大、经验最老到、而且边是最有忍耐力的老平。
那个女人,有时候浓妆淡抹,有时候薄施脂粉,但无论她作甚么打扮,老平都不敢向她多看一眼。
这是个狐狸精!
这是个害人妖怪!
她笑得越好看,妖法力量也就越是可怕!
因为她就是秦美玉!
×      ×      ×
老平伺候秦美玉虽然小心翼翼,但秦美玉一点也不喜欢他。
她嫌老平的手太粗糙,做事虽然勤力,但却并不聪明。
她喜欢另一个小厮阿年。
但阿年只是干了三天,就没有再干下去,理由是改行了。
他转了职业,不再做茶楼小厮,却跑到跑马听去当杂役,他侍侯骑师,为骑师们擦马鞍策拍马屁。
秦美玉知道这件事之后,居然大发脾气。
谁也不知道她为甚么会雷霆大作。
两天之后,一个骑师忽然神经病突发,把阿年活活捏死,然后这个骑师接着也上吊死了。
事情看来就是这样简单,但老平却知道实在并不是这样。
老平首先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那骑师并不正常。
他不正常,并不是莫的有甚么神经病,而是他不喜欢骑雌马作赛。
他不但不喜欢雌马,而且也不喜欢女人。
他只喜欢漂漂亮亮的小白脸,就象是阿年那样的小厮。
阿年居然也没有拒绝。
可是,秦美玉知道了,她很不高兴,于是就设法让人相信一件事,某某骑师神经病突发杀人,然后自戕毙命鸣呼哀说去也!
但老平知道,那骑师的神经很正常,他只是不喜欢雌马和女人。
这一天,老平泡的茶比平时淡了一点点。
但秦美玉没说甚么,她坐在靠近墙角的座椅里,以手支颐,谁也不知道她心真正在想着些甚么。
就在她想得出神的时候,忽然一颗石子从天而降,在她面前“噗”声落下。
她身边的八个手下立时全都“霍”声站了起来,其中最凶悍的“拼命刀”杜有已抽出了牛角般的弯刀,恶狠狠的喝道:“是谁在找死?”
他这句话才说完,就有一个神情冷酷的人站在他面前冷笑着说:“听说你天天都准备拼命,所以纯号就叫做‘拼命刀’了?”
杜有脸色阴晴不定地打量着这个人,最后忍不住桀桀一笑:“你说对了,难道你也想跟我拼命吗?”
这人瞳孔谜成一线,忽然向杜有做了一个挑衅的手势:“你敢站出来跟我决斗吗?”
杜有笑了,他的笑容残酷有如正在撕开麋鹿的狮子。
他在这一笑之后,忽然一跃冲前,一刀就向这个挑战者的咽喉狠狠地割去。
好快的刀,好绝毒的刀送。
但等到他这一刀全力挥出去之后,原本已在他眼前的挑战者已闪掠到他背后。
在这刹那间,杜有的表情立刻变了,经不再像只狮子,而是像一条已给人宰了一半的狗!
蓬!蓬!蓬!
杜有才攻出了一刀,但左边肋骨已连续挨了三拳。
说来凑巧,在昨天晚上,他这里也曾给人打了几拳,但这几拳没有把他打伤,只是把他打得哈哈大笑。
因为揍他这几拳的是小春梅,一个平时斯斯文文,但在床上却是十足荡妇般的瘦小女郎。粉藕一般娇撒的拳头,当然打不疼杜有。
但这时候,杜有所挨的三掌,简直就像给铸铁的铁匠连续用大锤子撞了三下。
杜有两眼一瞪,接着整个人有如虾米般弯腰弓了下去。
杜有一倒下,所有的汉子纷纷亮出武器,其中还包括一柄装满了子弹的手枪。
但也就在这一瞬间,他们也同时发现,最少有四柄漆黑的枪管对准着过来!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只有秦美玉还是若无其事地在喝茶。
她的手下,全部已掌心渗出了汗。
她的手是否仍然干燥稳定?
×      ×      ×
三拳就把杜有打得爬不起来的人就是谭北人。
秦美玉这时居然还在沉思着。
她忽然想起了阿年。
阿年有甚么了不起?这小斯怎配让秦姑娘大发雷霆?
即使在她大发雷霆之际,她也不知道自己为甚么会这样子的。
但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
她对阿年的一切那么认真,其实只有一个理由:那是因为阿年有四五分酷俏谭北人!
酷俏的不多,只是四五分而已。
但这已足够她产生嫉妒,甚至足够使她狂性大发,动手杀人。
“姓谭的,我恨透了你!”秦美玉心里在狂喊,连指尖也完全嵌入掌肌里。
但她脸上,居然还是那么平静,甚至连眼睛也不眨动一下。
“秦姊姊,你好?”谭北人忽然这样子对她说话。
——在广州赌桌一役,他也是这样称呼秦美玉的。
秦美玉当然还没有忘记,他这一声“秦姊姊”,真是叫得又动听又温柔。
虽然赌桌上的失利,使她心里忿恨难平,可是在另一方面,她却总是没法子忘掉谭北人的面孔,甚至忘不了他这一声“秦姊姊”。
想不到,谭北人又来了,连他这一声可恶的“秦姊姊”也一并带来了。
秦美玉只好放下了杯子,用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谭北人。
“是你?”
“当然是我,”他轻轻吐出了口气,说道:“你是否总是认为我欠下了你一笔债?”
“债?”她敏感的问道:“是那一种债?”
是钱债?是赌债?
还是一笔感情的债?
只怕连秦美玉自己也分不清楚了。
不久,谭北人的声音又再响起:“秦姊姊,我今天是来请你走一遭的。”
“走一遭?往那里走一遭?”
“唐家。”
“唐家?我为甚么要去唐家?”
“那是因为有一个人想和你好好的谈一谈。”谭北人说。
秦美玉则盯着他的脸:“这个人就是你!”
谭北人点了点头:“是的。”
秦美玉悠然一笑:“你有甚么事,不妨就在这里说,在这里问。”
谭北人摇摇头:“不好。”
“为甚么不好?”
“这里人太多,也太杂。”
“唐家就不杂了?”
“最少比这里济静一点。”
“但我若不肯跟你走呢?”
“你会的,”谭北人语气肯定地说:“你一定会跟我走,因为你比谁都更清楚,我是个怎样的人。”
秦美玉“嗄”一声:“你是个怎样的人?可以说出来让大家知道知道吗?”
“不必了,”谭北人摇摇头,道:“我现在只能给你十秒时间考虑。”
“不必十秒,”秦美玉脸色一阵冰冷,说道:“我现在就可以答覆阁下一个字:!”
她这个“不”字才说出口,叶香楼又已出现了十几个人。
那是十几个杀人不眨眼的职业打手!
这一群打手,是由一个胖子率领着而来的!
×      ×      ×
胖子虽然肥胖,但行动却极迅速,而且显然是个很不错的枪手!
他有枪,一上来就已经射出了三颗子弹。
第一枪,他杀了雷世杰。
雷世杰是范三爷麾下的杀手,他的枪法向来甚得范三赏识。
但是这胖子的枪法比雷世杰更快,更准!
胖子一枪杀了雷世杰之后,又枪伤了两人。
霎时间,莱香楼形势大乱,一场艰苦的血战终于展开。
这一战一开始,就已经是双方人马的生死大赌博。
但奇怪得很,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谭北人居然可以在枪林弹雨中把秦美玉带走。
是他带走她?
还是根本她甘愿跟着他走?
×      ×      ×
在前面开车的是范三爷。
范三爷开车,虽然比不上石头,但却也出乎意料的好。
谭北人仍然拉着秦美玉的手。
他把她拉上车子的时候,最少有三个人向他怒扑过来。
这三个人,都是秦美玉的手下,每一个都能打、能杀。
但这一次,他们遇上的对手却是谭北人!
谭北人要把一个女人拉走,又有谁能阻挡得住?
在车厢里,秦美玉板着脸,一句话也没有说。
谭北人终于首先开口:“听说你在最近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夜总会,而且场子还很兴旺。”
秦美玉充耳不闻地望着窗外不断向后倒退的景物。
谭北人淡淡一笑,又接着说:“要开一家那样的夜总会,着实要花不少钱,而且绝不是等闲之辈可以应付得来的。”
秦美玉终于转过脸盯着他,冷冷道:“你到底想说甚么?”
谭北人道:“我想知道,那一家新夜总会的真正老板是谁?”
秦美玉冷笑道:“你已认定我绝对拿不出这许多钱来开夜总会?”
谭北人道:“钱,只是其中一个问题,事实上,除了钱之外,你们还有很多问题必需加以应付的。”
秦美玉说道:“你认为我们要应付谁呢?”
谭北人道:“别的不说,海群这个人你大概知道罢?”
秦美玉昂起了脸,说:“他是我们夜总会的同行。”
谭北人说道:“但是你也该知道,海群的夜总会,实在也就是唐家帮会的夜总会!”
秦美玉冷冷道:“唐家帮会财雄势大,怎么会把区区这间新的夜总会放在眼内呢?”
谭北人道:“若是公平竞争,就算你们在附近再开设十间夜总会,我们也绝对不会过问,可是,据我所知,有几个从前跟着海群的手下,都已过了场子,跑到你们那一家夜总会去。”
秦美玉眉毛一挑:“这算得上甚么?他们跑到我的夜总会工作,这种事实在是平常极了,去年江边码头有一间新货仓落成,不也是有几十个工人从胡旗那边转过去吗?”
谭北人缓缓道:“那几十个工人,是苦哈哈,老粗,他们的去留,就连胡总管也不紧张,但你从海群身边挖走的,却是海群手下的重要人员!”
秦美玉道:“他们是不愿意再跟着海群,才跑到我那边工作的,在这年头,这种事怎值得大惊小怪?”
谭北人淡淡一笑,说:“但其中有两个领班,却是肿着脸孔转场上班的。”
秦美玉眉头一锁:“哦?这跟我有关吗?”
谭北人道:“你敢说没有关系吗?”
秦美玉吸了口气,却闭上了嘴巴。
谭北人淡淡地接着说道:“我知道,这也许不是你的主意,但是最少也和你的手下有关,那两个领班若还不再转场子,只怕下一次他们会连脑袋也给斧头砍开两截。”
秦美玉扬了扬眉毛,“嘎”一声道:“现在随便你怎么说都可以,我只想知道,你们要把我载到甚么地方去?”
谭北人眼睛一眨:“这就要看看你自己怎样决定了。”
“我?”秦美玉翻了一下白眼,“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我还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吗?”
谭北人道:“当然可以,别以为我也是个老粗。”
秦美玉干笑了一下,隔了片刻才慢慢的说:“我知道,你的赌术十分精明,而且我也已领敎过了,同时更是你的手下败将。”
谭北人微笑了起来:“我们的赌术,倘若说得更彻底一点,就是骗术。”
秦美玉骤然一笑:“这本来就是个人骗人的世界,而且,世间上有种人,他们宁愿被人欺骗,也时常自己欺骗自己。”
谭北人望着她:“你呢?你是否也是这种自欺欺人的笨蛋?”
秦美玉仰一仰脸,轻轻地回答道:“笨蛋是可怜的,但有时候也是可爱的,可是……”
“可是怎样?”
“我一点也不可爱,而且世间上也决不会有人认为我是可怜的。”她凝视着谭北人的脸,语气充满着自嘲的味道,“我是个女骗子,也是个狐狸妖精,除了正在给我骗着和迷着的人之外,谁都害怕和我接近。”
谭北人向她笑笑:“你认为我现在清醒不清醒?”
秦美玉叹道:“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你迷糊过一秒,你这个人,好像永远都是秋天高空上的一只飞鹰。”
在秋高气爽时,飞鹰总是锐利、机警,而且也是最无情的。
谭北人忽然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接着对范三爷说:“到府上去罢。”
范三爷立刻回答:“很好!”然后又再补上一句:“十分欢迎!”
×      ×      ×
范三爷的万所,距离法兰西的领事馆并不远。
这附近警卫最多,无赖和恶棍自然最少。
范三爷虽然是赌场的负责人,但在排场上却比绅士名流不遑多让。
这并不是他故意炫耀,而是唐大的意思。
唐大希望他的亲信心腹份子,能够经常都保持着有体面有地位的模样。
他说:“就算做了光棍,光棍皮还是缺少不得的。”
而且,范三爷从来都不是个光棍,早在他还没有认得唐大之前,家境就已经是富裕。
范三爷家里有一间很宽关的房子,宽阔得可以让三百名男女在里面翩翩起舞。
秦美玉就在这房子里。
在她面前的,正是谭北人,还有范三爷。
范三爷看着谭北人,谭北人却瞧着秦美玉的脸。
“你是否想跟我赌一手?”谭北人问秦美玉。
秦美玉眸子里闪烁着乌黑发亮的光芒:“我真的可以有这个机会吗?”
谭北人淡淡道:“为甚么不可以?”
秦美玉道:“怎样赌法?”
谭北人道:“双单。”
秦美玉道:“这里有骰子?”
谭北人摇摇头:“我们不用骰子,我知道,骰子在你手里,会比要猴子戏的猴子还更听话。”
秦美玉耸了耸肩:“不用骰子,又用那一种赌具来赌?”
谭北人道:“用花生。”
房子里有桌,桌上就有一盘子满满的花生。
谭北人淡淡一笑,接道:“就算我当庄好了,现在由你来押,你认为这一盘花生是单数还是双数?”
秦美玉望了那盘花生一眼。
花生很多,没有人可以就这样数得出它有多少颗。
秦美玉扬扬眉毛:“这种赌法很公平,但我们赌些甚么?”
谭北人道:“哦!当然是赌得越大越好。”
秦美玉道:“我身上从来都不会带太多的钱,支票簿也不在身上,而且就算真的开出来,你也不会信任。”
谭北人道:“这一次,我们不赌钱,我若赢了,你就得把你们真正头子的身份来历说出来。”
秦美玉睨视着他:“若是我赢了又怎样?”
谭北人沉吟半晌,才说:“你喜欢怎样便怎样。”
秦美玉眨了眨眼:“一言为定?”
谭北人点点头,说:“当然,咱们一言为定!”
“很好!”秦美玉悠然道:“这次真的有得赌了,我押双!”
“决定了?”
“绝不反悔!”
谭北人望了范三爷一眼,说:“由你来数算花生怎样?”
范三爷点了点头:“可以。”说着,从墙角找到了一支幼长的铜棒。
花生由秦美玉从盘子里倒出,看来一切很公正,絶对没有人能够加以作弊。
接着,范三爷就用这支幼长的铜棒子,把花生两颗两颗的拨开。
拨到最后,仍然是花生两颗。
“双!”范三爷沉声说:“是秦姑娘赢了。”
秦美玉微笑着,但却没说甚么。
谭北人轻轻叹了口气,说:“是我输了,你想怎样?”
秦美玉还是没作声。
她在考虑些甚么?是不是要趁这个机会狠狠地敲谭北人一笔?

刀疤狗打架,向来凶狠,甚至疯狂得有如一条疯狗。
但这一天,他遇上了一个比他更凶狠更疯狂的人。
这人衣饰鲜明,骤然看来只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又怎会懂得真正的打架是怎样的?
可是,等到刀疤狗给这人打得有如死狗般躺在地上之后,他终于知道这种想法实在错得太厉害。
揍刀疤狗的人,就是在赌场输了几万块仍然面不改容的唐九方。
刀疤狗固然是倒霉透了顶,但唐九方也发觉到有点不安。
他忽然回头去找一个人。
他找到了石头,一开口便怒声说:“谭先生为脚甚么没有跟着来?这个狗一般的混蛋又是甚么脚色?”
石头静静地说:“我已说过,这个狗一般的混蛋就叫刀疤狗,他是个恶棍、无赖,你揍他一顿,那是大快人心的。”
“但照我看,这混蛋根本就不是谭先生要对付的人!”唐九方生气极了,“谭先生呢?谭先生为甚么没有来,他和范觉全去了甚么地方?正在跟甚么样的人在拼命?”
石头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有人一棒打在唐九方头上,使他当伤晕倒过去。
石头的神情还是那样地平静,他瞧着唐九方,然后又瞧着一个手里握着木棒的黑衣汉子。
“打得好!”石头赞了一句。
这黑衣汉子叫魏常安,是范三爷身边的一个得力手下。
魏常安望着躺在地上的唐九方,叹道:“他老子若知道我敲他的脑子,会不会找三十个杀手来追杀我?”
石头摇摇头,道:“唐天宝虽然富可敌国,但却绝不是个霸道的人,而且,咱们把小唐击得昏倒过去,只是为了不让他参与这一场凶险的大火并。”
魏常安这才稍为安心:“我们现在怎样处理唐公子?”
石头道:“派几个人把他送回天津,然后通知唐千丈。”
魏常安道:“唐千丈是甚么人?”
石头道:“唐千丈就是唐天宝的叔父,虽然这老人家已七十多岁了,但身体仍然很好,连火气也丝毫不减当年。”
魏常安皱了皱眉,还是不怎么懂为甚么要通知这个老人。”
石头接着解释:“只有唐千丈,才可以把唐九方稽禁着,不让他跑到外面去闯祸,而且,我们把唐九方送到唐千丈那里,已完全尽了责任,将来唐天宝知道了,只会多谢我们,又还怎会兴问罪之师?”
魏常安终于完全明白了。
接着,他问石头:“现在,由谁来负责把唐公子返回天津?”
石头道:“就是你们几个。”
魏常安一怔:“你呢?”
石头道:“我不喜欢天津,更不想离开甚甚上海。”这理由虽一点也不充份,但石头既然这么说,魏常安也不敢再问下去。
×      ×      ×
唐九方被送回天津了,石头脸上木无表情。
刀疤狗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恶狠狠的盯着石头:“你不想再动手揍人了。”
石头连看也没看他,只是冷冷的说:“我甚么人都换,就是不换落水狗。”
说完这两句话之后,他就走了。
刀疤狗给他气得两眼翻白,不久“咕咚”一声又再载倒下去。
×      ×      ×
时间一分一秒溜走,秦美玉已考虑了十五分钟。
谭北人没有再出声,范三爷也没有加以催促。
又再过了五分钟,秦美玉忽然开口,淡淡地说:“你们的耐性都很好。”
谭北人干咳一声:“现在你是赢家,一切自然由你来作主。”
秦美玉默然半晌,才目注着谭北人说:“你为甚么要让我赢?”
谭北人耸了耸肩:“你认为我是故意输给你的?”
秦美玉微微一笑,说:“我知道,这一场赌博是很公平的,我们之间谁也没有动过手脚,可是,我本来已经是网中之鱼,我根本就连可以赌的机会也没有。”
谭北人也在微笑。
他说:“但我并不是那种全然没有风度的男人,而且,你这条鱼进入我的网里,最少有一半是你自愿的。”
“哦?”秦美玉睁大了眼睛,“世间上会有这样愚蠢的鱼儿吗?”
一直沉默着的范三爷忽然说:“这世间上连扑火的飞蛾也有不少,甘愿自投罗网的鱼儿又怎算是特別稀奇?”
秦美玉摇了摇头:“三爷弄错了,我不是鱼儿,是狐狸精。”
范三爷淡然道:“但我也知道女人是善变的,就算是修练了千百年的狐妖狐仙,往往也会在突然之间变成一个比凡人还更平凡,甚至比囊猪还更蠢的母猪。”
“突然之间就变了?”秦美玉盯着范三爷:“道行高深的狐仙狐妖,又怎会在突然之间改变得那样可怕的?”
范三爷笑了笑。
他这一笑充满了神秘和暧昧,但接着却沒有再说话,掉头离开这宽阔的房子。

第六章  高得利的妻子

范三爷走了,房子里空潇荡的,就只剩下了谭北人和秦美玉。
谭北人忽然站了起来,打开了身旁一个梨木镶银边的酒柜。
酒柜里有酒,各式各样的美酒都有。
他随手拿出了一瓶白兰地,然后满满地斟了两杯。
秦美玉把杯子端起,一口便把杯里的酒喝了大半。
谭北人凝视着她,说:“你不怕酒里有毒?”
秦美玉语气平淡地说:“你现在若要杀我,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我喝不喝都是一样的。”
谭北人微微一笑,也仰起脖子把酒了一大半。
“你还没有说,你想赢些甚么?”
秦美玉捧着杯子,眨眨眼道:“我已贏了,而且也已得到了。”
“得到了?”谭北人怔忡了一会,“你得到了甚么?”
秦美玉把杯子晃了晃:“就是这一杯酒。”
“这杯酒?”谭北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难道你这样就满足了。”
“一杯酒为甚么不可以令我满足?”
秦美玉睨视了他一眼,“难道你认为我是那种既贪婪又愚蠹的女人?”
谭北人又笑了笑,笑得很奇怪:“我只知道,你并不如外表那么厉害。”
“你错了,”秦美玉的脸廓上都笼罩着一层冰霜,道:“我在十五岁那时候,就已迷倒了一间钱庄的少东,不到半年就已害得他家散人亡,最后还变成了一个疯子。
“你是说柳金槐?”谭北人羡然道。
“你……你居然早已知道了?”秦美玉吃了一惊,脸上的神情大为诧异。
谭北人悠然道:“你可以派人查我的底细,我为甚么不可以打听打听你过去的历史?”
秦美玉楞了一楞,接着冷笑道:“你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就好了。”
谭北人道:“但我更知道柳金槐的为人。”
秦美玉冷冷道:“这位柳公子很有钱,对女人和酒肉朋友都很阔绰。”
谭北人道:“但若有个穷亲戚不远千里前来求借,他一定拒绝,而且还会叫家丁把穷亲戚痛殴一顿。”
秦美玉道:“那一次,是因为他刚输了钱回来,而且还喝了几杯酒。”
谭北人冷笑道:“这样就可以揍人了?不管怎么说,柳金槐的下场,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的最佳证明。”
秦美玉怔怔地望着他,说:“你为甚么一直都要为我说好话?难道你已忘了,我是你们的心腹大敌?”
谭北人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我们的心腹大敌并不是你,而是在背后操纵着你的人和势力。”
秦美玉道:“你以为自己可以斗得过他们?”
谭北人道:“斗得过也好,斗不过也好,我们总不能束手坐以待毙。”
秦美玉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才说:“你要我倒转过来站在你们这一边吗?”
谭北人点点头,说:“这是我一直的希望。”
秦美玉冷冷一笑:“但你也该知道,这根本绝不可能的事情。”
谭北人道:“你错了,天下间许多事情在未发生之前,人人都以为绝不可能,但到最后却还是偏偏发生了。”
秦美玉凝视着他的脸,正想开口说话,但就在这时候,房门突然被一个人用力推开。
这人是用脚来推开房门的。
用脚来推门,是绝对没有礼貌的,所以,这人绝不会是范三爷。
但房门打开之后,谭北人所看见的脸孔,也就正是范三爷的脸孔。
但用脚把房门踢开的却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一个人。
这人大概只有二十五六岁,身材比范三爷稍矮一点。
他手里有一柄细小的手枪,而且枪管正紧贴在范三爷右边的太阳穴上。
范三爷居然在自己的家里给杀手制住了。
×      ×      ×
没有人能想到,范三爷会给自己最赏识的一个手下用枪指着脑袋。
这杀手,本来是范三爷麾下的秘密杀手。
他叫陆华,在十九岁开始就跟着范三爷。
陆华有一张看来平实而且忠诚的脸,这六七年以来,他从来没有骗过任何人。
他不喜欢说讲话,甚至连说话的兴趣也绝少。
他曾经杀过一个人,那是范三爷命令他去杀的。
被杀者是帮会里的一个叛徒,这叛徒想杀唐大,想树立他自己的势力。
但范三爷只是在陆华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这叛徒的脑袋就给陆华一枪轰碎了。但现在,陆华的枪居然指着范三爷的太阳穴。
×      ×      ×
范三爷受制,谭北人不敢轻举妄动。
“朋友,你好像就是陆华,我猜错了没有?”谭北人从来没有见过陆华,但却知道陆华这么一个人,也知道陆华的右手有六根手指。
现在,眼前这杀手的右手,就有六根手指。
谭北人对陆华说话,是希望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然后再觑准机会扭转劣势。
但陆华连一句话也不说,而且突然枪管一移,转向秦美玉的胸膛。
“伏下!”范三爷和谭北人都在同时大喝。
但也就在同一时间之内,无情的枪声已响起。
砰!砰!
陆华连开两枪,一枪射向秦美玉,另一枪射向谭北人。
他真的开枪,连一句话也不说就开枪这是最可怕的一种杀人者。
但他连开两枪后,久历江湖风浪的范三爷也已把握了机会,一个肘掌撞向他的胸膛。
这一个肘掌撞得很凶,陆华立即给撞得狼狈后退。
但他的手仍然紧握着那柄枪。
他在连续倒退三步之后,已能站稳身子,虽然已给撞得嘴角沁血,但仍然能够迅速把枪管指向范三爷。
“碎”—声响,他又再开了一枪,范爷立时闷哼一声倒下。
陆华目露凶芒,还想再开枪,一只拳头已向他迎面直飞过去。
那是谭北人的拳头。
谭北人的掌头又快又凶狠,他没有中枪。
但除了他之外,秦美玉和范三爷已倒卧在血泊里。
谭北人愤怒极了,他在怒火中出拳。
他的拳头甚至比石头的拳头更沉重,更可怕。
陆华开了三枪,但也挨了三拳。
这三掌把他打得面上血肉模糊,肋骨最少断了七八根。
他再也不能开枪了,甚至连枪也无法再拿得住。
他全身软弱无力,眼眶湿濡濡的,脸上流出来的血使他视棱模糊,几乎不可辨物。
等到他稍为可以看见四周最物之际。他已陷入范三爷手下重围之中。
谭北人没有再动手。
他知道,陆华背叛了范三爷,就算唐大复活,也保陆华不住。
×      ×      ×
范三爷中枪,伤的是左肩膊。
这一枪虽然使他流了不少血,但却不致命。
伤得最重的是秦美玉,子弹射进了她的胸膛。
谭北人惊怒地扶起了她,她襟前已轻染满一大滩血,呼吸声更是微弱得不可听闻。
“秦姑娘!”谭北人在叫。
“叫我美玉可以吗……”她眼睛半开半阖,费尽气力才迸出了这么一句。
“美玉!”谭北人深深的吸了口气,“振作点,你一定要继续活下去!”
秦美玉把脸侧在他的臂弯里,凄然笑道:“像我这种女人……为甚么还要活下去呢?”
“不!”谭北人哀伤地看着她的脸,“你还年轻,还可以重新再活一遍。”
“不必了……”秦美玉摇了摇头,能够死在你的怀抱里,比起再活一百年还更幸福得多……”
“傻话!这是傻得不可以原谅的傻话!”谭北人咬着牙说。
“不……时间无多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你歇一歇再说!”
“不必……我要告诉你的这件事,也就是……你现在很想知道的……”秦美玉的脸已白得象是一张纸,声音也微弱得几乎连抱着她的谭北人也听不见。
但她最后的那句话,谭北人还是听见她说:“高……高德利的妻子……”
但她只能说到这里,就再也没法子继续说下去了。
她死在谭北人的怀里,脸上最后的表情居然是微笑着的。
谭北人直勾勾地望着她的脸,嘴里却在喃喃自语:“高德利的妻子?高太太?高太太……”
等到他自沉思中醒来之际,秦美玉的身子已经冷透了。
×      ×      ×
又是凌晨。
零时十一分,谭北人在唐大的书室里喝茶。
唐大喜欢喝茶,而且对喝茶这一门学问很有研究。
谭北人也精于烹茶之道,但现在他喝的是劣茶,甚至连冲茶的水是不怎么滚热的。
就算是最不懂得喝茶的人,也会嫌这一杯茶又腥又冷,就象是青草加水一般难喝。
但谭北人已喝了三杯。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一只羊脂白玉般的手伸过来,把他面前的杯子拿起。
“这也算是茶吗?”在谭北人耳畔悄悄响起的,是唐小燕的声音。
谭北人笑了笑,回头望着她的俏脸:“世间上所有凡人,只会在清醒的时候才处处挑剔。”
唐小燕迎着他的目光:“你认为自己的头脑现在一点也不清醒?”
谭北人轻轻叹息:“范三爷受伤了,而且是给他的亲信手下所伤的。”
唐小燕咬了咬嘴唇,说:“这个我知道,除了三爷之外,还有一个女人死在你怀抱里。”
谭北人吸了口气,说:“不错,她叫秦美玉,是一个很复杂的女人。”
“很复杂的女人?”唐小燕眼睛里掠过了一丝敏感的神情,“怎样复杂法?”
谭北人慢慢的说道:“她很冶艳、很厉害、很精明、但是在另一方面,却又是那么迷糊、自欺欺人、甚至可说是有点可怜。”
唐小燕皱起了眉:“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可怜着她?”
谭北人叹了口气:“以前我也许从来没有可怜过她,但直到她中枪之后,我才觉得她实在是个可怜的女人。”
唐小燕目光凝注着手里的杯子,道:“我若然中枪死了,你是否也会认为我很可怜?”
谭北人道:“你不会中枪,但却会中箭。”
“中箭?”唐小燕怔住。
谭北人道:“那是爱情的箭,只要这种箭射进你心窝里,你就得成为爱情的奴隶。”
唐小燕的身子倏地颤栗,脸庞却红得象是给火焰燃烧着一样。
她的头脑忽然很乱,随口的说了一句:“你醉了。”
“我喝的是茶,而不是酒!”谭北人看着她,眼光一片深沉,“若说我真的醉了,那么只有一个原因。”
唐小燕心头又是一震:“这原因是甚么?”
谭北人道:“那是为了你,是你使我醉倒的。”
他的说话,在唐小燕的脑子里轰轰乱响,就象是有几百辆卡车在她脑中轧过,充满着惊人的震撼力,一直从她脑门震撼到心房,以至震撼至全身每一寸肌肤。
“小燕,你是应该属于我的。”谭北人忽然楼紧了她的腰:“没有人能阻止我喜欢你,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驱散我对你的爱情。”
“爱情……”唐小燕的心脏跳得好快好快,但声音听来却象是呻吟一样。
这时候,她的目光又瞧着窗外。
窗外有星、也有云。
星!
云!
“蓝星云!”她忽然又像上次一样,想起了她的未婚夫。
但蓝星云在远方,有人说他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然而,谭北人却在她眼前,她甚至可以很清楚地听见他的呼吸声。
可是,她能够立刻把蓝星云的影子从脑海里抹掉吗?
“不!”她忽然用力摇头,像触电般推开了谭北人。
她说:“我已有了未婚——”
但她只是设到这里,谭北人已用嘴唇封住了她的嘴。
她惊跳,仍然想推开谭北人的身子,但却没有成功。
她忽然弯起了右膝,想一脚重重踩在谭北人的左脚背上。
但也就在这一瞬间,她的人已软化,软得就象是浓浓的蜜糖。
她的右脚终于放下,但却放得很慢很慢,更没有踩在他的左脚背上。
×      ×      ×
星星已消失,连云也散了。
这是天朗气清的上午,石头带着二十—个人来到了花园的石亭外。
亭内只有一个人,一个胸膛结实,脸上总是有着一种奇特魅力的男人。
谭北人。
他告诉这二十一个勇猛的汉子,用沉重的语气说:“今天,我们又要大举进攻了。”
石头问:“这次进攻的对象是谁?”
谭北人在亭子里背负双手,说:“很对不起,这一次行动,我要保持着高度秘密。”
石头点了点头,只说了两个字:“好的。”
谭北人满意地望着眼前这二十一人,他知道,这二十一人就象是一支经过严格训练的军队,无论面临着怎样恶劣的环境,他们都可以应付得来。
不久,谭北人就带着他们来到一座大厅里。
然后,谭北人命令石头把所有的窗户和门户都关掉。
“从现在起,谁都不能离开这里,违令者杀无赦!”这是谭北人所下的命令。
三分钟后,他又指着厅子的一个角落,说:“还里有马桶,虽要方便,都必须在这里解决。”
这也是命令。
从前,唯一可以如此命令这二十一人的,就只有他们的大帮主——唐大。
但现在,谭北人的命令,已和昔日唐大的命令没有甚么分别。
×      ×      ×
在石头召集众人的时候,谁都想不到这一天白昼,居然会在一座大厅里悠闲地渡过。
大厅里有最好的食物,也有最好的美酒。
但谭北人限定,每人最多只可以喝酒两杯。
要是有人想喝第三杯,就得付出一点代价。
代价是一只耳朵换一杯酒。
到底是一杯酒重要?还是一只耳朵重要?这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了。
结果,有十一人喝到第二杯,有五人只喝了一杯,其余的人连一滴也不喝。
没有人喝第三杯,那是因爲第三杯酒的价钱实在太贵。
×      ×      ×
黄昏过后,又是黑夜。
夜色浸人,把唐小燕的身子浸得一片凉飕飕的。
她居住的那座小楼,楼前有十几棵不大不小不高不矮的树。
从这些树桠之间望过去,可以望见唐家巨宅最大的一座厅子。
但从上午直到现在,这座大厅的窗子和门户都紧紧地关闭着。
她知道,谭北人在里面,石头也在里面,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批从前一直跟在唐大左右的精锐打手。
他们在这厅子里已大半天了,他们在等什么?
最少有三次,唐小燕已经离开她的房子,想去找谭北人问个清清楚楚。
但最后,她还是忍住了。她知道谭北人做事,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她不想在这时候困扰他、麻烦他。
一直到了晚上九点三十分,她才看见厅子的门打开,二十二个人行动矫捷地离开了唐家巨宅。这二十二人,最后面的一个就是谭北人。
谭北人又再出发了,他这一次要采取的是甚么行动?
他要对付的又是些甚么人?
唐小燕动也不动的坐着,她忽然觉得,眼前的景物好像很萧索。
她忽然感到寂寞。
这种寂寞,使她想喝一点点酒。
“但为甚么要喝酒呢?”她却又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就在这时,房子外面有人敲门。
这人敲门的手法很特别,听来彷彿有着一种奇特的节奏。
一听见这种敲门手法的声音,唐小燕立刻惊呆住了。
她记得,这种敲门手法,世间上只有两个人懂得使用,因为这是他们共同研创出来的。
这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唐小燕她自己。
而另一个,却是已经离开了上海的蓝星云!
蓝星云!
难道他已回来?而且还进入了这里?
在惊呆了好一会之后,唐小燕终于把房门打开。
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但这人并不是蓝星云,而是唐家的门房唐老头。
唐小燕怔住,吸了一口气,说:“是你?”
唐老头恭恭敬敬的回答:“是老奴,老奴有一件事要向小姐告知……”
“且先别说这个!”唐小燕截住了他的说话,问道:“我问你,你刚才敲门的手法——”
唐老头道:“是蓝先生敎的。”
“蓝先生?”唐小燕的眼睛立刻发亮:“是蓝星云吗?”
唐老头点了点头,说:“正是。”
唐小燕咬起嘴唇:“你甚么时候见过他?”
唐老头道:“就在刚才,他敎我这样敲门,还说……”
“他还说了些甚么?”
“他说今天晚上十一点正,在老地方等你。”
“老地方?他还有没有说别的?”
“没有,蓝先生就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接着就匆匆走了。”
“谭先生知道不知道他来过这里?”
“不知道,”唐老头一怔,“老奴没有告诉谭先生,这是不是做错了?”
“不!你没有做错甚么……”唐小燕的脸有点发白,心里有着一种说不出口的预兆。
谭北人刚离开了唐家,久无音讯的蓝星云忽然就有了消息。
这是巧合?还是有别的原因?
唐老头退下去之后,唐小燕独自喃喃地在说:“老地方?他真的在老地方等我吗……”
×      ×      ×
九点五十五分,大鹏酒家的顾客已渐渐稀疏,但却还有七八张桌子坐满了人。
大鹏酒家的老板是刘跛子,他的左腿在十年前给豺狼噬掉了一半。
十年前,他还没有在上海,附近的人只知道,他在八年前开了这间大鹏酒家,那时候他才三十多岁。
曾经有人为他做媒,但他都一一拒绝了。
他平时也很少开口说话,而他说话的声音,总是有点怪里怪气的,有人问他的乡下在那里,他只是叹着气,摇头道:“不提也罢。”
看他的样子,似乎经历过一段苍凉艰苦的岁月,所以,有人在背后给了他一个绰号,就叫他做“伤心人”。
但刘跛子有甚么伤心事,这就没有谁知道了。
在大鹏酒家后面,是一个小小的院子,在院子不远处,又有一座矮小的平房。
这座平房看来平平无奇,谁也不会特别注意到它的存在。
这时候,平房的窗户都紧紧关闭着,而且还垂下了厚厚的窗帘。
房子里有人,那是刘跛子和一个梳着高髻的女人。
这女人大概三十岁多一点点,虽然年纪已不轻了,但却还是那么明艳美丽。
她不但很美丽,而且给人的印象,一向都是那么贤惠温柔,无论是谁能够娶到她做妻子,都一定是前生修来的福气。
但现在,她却已经是个寡妇。
她就是高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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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太太居然会在刘跛子的房子里出现,实在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倘若在两天前有人把这件事说给石头知道,石头一定不肯相信。
但谭北人在出发之际,却告诉了他这件事。
“高太太有着特殊的身份,”谭北人还说:“刘跛子也是一样。”
他坐的车子,正是由石头驾驶。
他坐在车子的前排座位上,用很沉重的语气向石头说:“刘跛子这个人不简单,他根本并不姓刘,甚至不是中国人!”
石头没有问,只是听。
他就是个这样的人,在不该说话的时候,他一定闭上嘴巴。
唐大喜欢这种人,谭北人也是一样。
谭北人接着又说:“在大帮主还活着的时候,他已暗中粗织了一个小队伍,这小队伍总共有四个人,他们甚么事情都不必做,就只须负责暗中监视刘跛子就可以了。
石头终于开口。
他说:“刘跛子曾经出过甚么纰漏,使大帮主开始怀疑他?”
谭北人道:“这一点我不知道,但大帮主会为了刘跛子而组织小队伍暗中加以监视,显见事情一定是十分严重。”
石头又沉默着,一直在驾驶着车子。
谭北人接着说:“直至今天,这一个小队伍的队长已证实了三件事。”
石头这才问:“是那三件事?”
谭北人道:“刘跛子不是中国人,他是在大阪出生的。”
“大阪?日本的大阪?”
“不错,他本来就是个日本人,”谭北人冷冷道:“他到上海,向有关当局所申报的一切资料和证明文件都是伪造的,他真实的姓名是田须贺一。”
“是个日本特务?”
“不错!”
“高太太呢?”
高太太是道地的上海人,但在十七岁那一年曾经到过日本留学,而且爱上了田须贺一!”
石头脸色森然,皱眉道:“既然这样,她又怎会变成高德利律师的妻子?”
谭北人道:“那是一个阴谋,高太太根本就没有真的喜欢过高德利,但她还是设法接近高德利,而且终于成为了他的妻子。”
石头沉声说道:“她早已知道,高律师在咱们的帮会里,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
“不但高律师本身重要,还有他所知道的一切,更加重要。”谭北人冷冷道:“自始至终,这段婚姻都是一项卑鄙的阴谋,高太太只是日本人派来的卧底!”
“汉奸!这女人是汉奸!”石头忿然地骂道。
谭北人道:“但高律师是个好律师,也是个忠心于大帮主的好兄弟,虽然这女人已成为他的妻子,但一直以来,她能够从丈夫那里打探得到的消息,只怕绝不会多。”
石头道:“所以,高律师终于被杀死了?”
“不错。”谭北人冷冷道:“那一天,高太太在电话里告诉丈夫,说她弄伤了脚,其实当时并没有人挟持着她,只是她要丈夫回来送死!”
“好恶毒的女人!”石头的脸已经扭曲。
高律师是个好律师,也是他好好先生,更是石头的好朋友。
他尊敬高律师,所以从前也尊敬高太太。
但从这一刻开始,石头对高太太的印象已完全激底改变!
刘跛子不是中国人,但却是个真正的跛子。
可是,他跛了这条腿,并不是因为豺狼,而是给一个中国人砍掉的。
这中国人在四川发现了他的身份,知道他是从日本派来的间谍,于是就和他发生了激战。
那一战,这个日本间谍给砍掉了一条腿,但那中国人也壮烈牺牲了。”
这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
后来,田须贺一来到了上海,化名为刘守权,一般人都叫他刘跛子。
他在这里买下了一间生意既不太好,也不算太差的酒家,然后就在这里过着一些平淡的日子。
但这种平淡,只是一般人的看法,实际上,田须贺一的生活,一点也不平淡。
他暗中主持着联系各方的任务,许多重大阴谋,都是在大鹏酒家后面那一座平房里决定的。
高太太一直都和他有联络,现在,他们又在这房子里商议着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他们要杀谭北人和唐小燕。
但他们还没有想出一个十全十美的办法,谭北人已来了。
他带着一群精锐杀手掩杀而来。
在平房外,也有几个人在守护着,其中两个还是技击高手。
但谭北人早已有备而来,他们实在无法阻挡得了这群杀手的猛烈进攻。”
不到两分钟,田须贺一和高太太已给重重包围着。
“出来。”石头愤怒的声音在吆喝,“不配做高太太的那个贱人滚出来!”
平房里没有反应。
石头更怒,他赤手空拳要直闯进去,但谭北人立刻阻止。
“那个日本人可能有枪!”谭北人用低沉的嗓子在石头耳边说。
石头眼睛里露出杀机:“不管怎样,总得有个人冲进去!”
就在这时,平房里传出了一个人冰冷的声音:“不必冲进来,我是不会做个缩头乌龟的!”
那是刘跛子,也是田须贺一的声音。
石头冷冷一笑:“光是用口说有甚么屁用?快滚出来,俺要跟你快一死战!”
田须贺一的声音冷冷道:“石头先生,我也很想在这穷途末路的时候,找一个真真正正的高手快一死战!”
石头道:“我答应你的挑战!”
田须贺一却叹了口气,缓缓道:“你不配。”
石头怒道:“你只有一条腿,俺若连你也打不过,就算碎尸万段也是无话可说的!”
田须贺一默然半晌,才道:“对于一个真正的武学高手来说,少了一条腿又算得上甚么?”
石头冷笑着:“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敢出来应战!”
“不!”田须贺一沉声道:“在你们这一群人之中,只有一个人配得上跟我动手”
石头浓眉轩动,他不再说话了。
谭北人在这时候瞳孔收缩,谈改道:“我呢?我配不配?”
“配!”田须贺一道:“就只有你才配跟我交手。”
谭北人微微一笑,道:“你是东瀛剑道高手吗?”
田须贺一沉声道:“我是个学剑的人,而且也深信东洋剑法,就是世间上最好的剑法。”
谭北人道:“不服!”
田须贺一道:“你不服?”
谭北人道:“凡是中国人都不服!”
田须贺一道:“我知道,你也懂得使剑。”
谭北人援说道:“我使的是中国人的剑。”
田须贺一问道:“你有没有带你的剑来?”
谭北人摇摇头,道:“没有,我的剑藏在广东,没有带来。”
田须贺一沉默了片刻,之后,谭北人又继续地说:“但在上海,却有一把更好的剑。”
田须贺一冷冷的道:“你是说唐大的剑?”
谭北人点了点头。
“不错,唐大帮主生平最喜爱的武器就是剑,中国的剑。”
“中国有多少宝剑?”
“多如天上之星怎能数算得清楚?”
“你已带了唐大的剑来到这里?”
“不错。”
“带了多少把?”
“一把,”谭北人语气平静地说:“好的剑,只要一把就已足够。”
田须贺一道:“剑呢?”
谭北人道:“在我腰间。”说到这里,从腰间摸出了一把两尺长的剑。
两尺长的剑,既不算长,也不算短。
剑柄没有太炫目的修饰,剑鞘看来也没有甚么特别之处。
但谭北人把剑从鞘里抽出之后,一股寒气立刻就从剑锋散发出来。
剑锋一出,石头已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好剑!果然好剑!”
语声未落,一直垂在平房窗户下的帘子突然片片碎裂。
这窗帘是给另一把剑碎掉的。
东洋剑!
这把东洋剑,几乎比谭北人手里的剑长了一倍。
然后,一个独脚人就从这窗户里直射出来。
刘跛子!
田须贺一!
这人终于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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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22 16:25:0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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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27 23:10:29 此帖为手机版发布 | 显示全部楼层
凌妙颜 发表于 2021-3-22 16:25
这书好像就是铲除叛徒,https://www.gulongbbs.com/wuxia/longchengfeng/ccpt/5283.html

武侠世界连载版和这个除了标题以外内容一样,早知道不费这个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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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4-3 08:53:47 | 显示全部楼层
3-普罗旺斯 发表于 2021-3-27 23:10
武侠世界连载版和这个除了标题以外内容一样,早知道不费这个劲了。

就是怕你浪费时间才提醒你的,但这种事难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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