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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 武陵樵子《玉壶天》(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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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17 17:41: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楔子 烟云幻变
  
  黄山地跨皖南歙县,休宁,太平三县,绵亘五百余里,以奇松、怪石、云海、温泉四绝,著称于世。
  这日。
  午正时分,长空万里一碧,初秋艳阳四射。
  黄山之下来了一豹首环眼,银须矍铄老翁,肩负了一个六岁稚子,纵跃如飞,只在陡壁层崖中攀掠。
  看这老翁神情,似是向天都峰而去。
  黄山崛起皖南三县,一名黟山,有三十六峰,以天都峰为最高,巍然上挺,云海生腰,莲花峰火之。
  峰峦凝翠,烟云幻变,有:
  “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之称。
  山多一怪松,绝巇危崖,盘根虬干,风格极为优秀。
  这老者,一口气奔了半个时辰,倚立在一颗虬松之前,频频喘息,用手挥汗。
  只见他回首望了望背上的孩子,已沉沉熟睡,不由叹息了声:
  “可怜的孩子,老朽此举为恩为仇尚不自知咧?”说时,两眶潮润,泣泪欲滴。
  又仰面望了望云气弥漫中片片夹起之石峰,身形倏然而动,平平拔起,一沾又出,宛若鹫鹰,矫捷无逾伦比。
  霎时,身形隐入云海中不见。
  天风吼啸,云海幻变,翻翻腾腾,去来无定,群峰时出为碧峤,时没为银海,下瞰峭壑阴森,枫松相间,五色纷呈,灿若图绣,景胜至奇。
  这时老者已窜出环峰云海,只见天都莲花,二峰秀出天半,但闻老者自言自语道;
  “天都虽见,却远有一大段路程哩!哼,老朽邝灵溪只道今生今世永不涉足黄山一步,无奈有事求人,却也有迫不得已时。”
  蓦然……
  天风过处,传来一声朗朗大笑,声调宏浑激越,播送入耳,震荡耳鼓。
  邝灵溪倏地一惊,四顾奇峰错列,众壑纵横,杳无人影,正惊疑间,笑声又起,隐约生在头顶,仰面而视,只见衣云回绕一株曲挺虬柯奇松之上,立着一葛衫红面老人,双眼怒视着自己道:
  “邝灵溪,你竟敢违背当年誓言,不怕剑下横尸么?”
  邝灵溪呵呵大笑道:
  “孤龙子,看你目露愤怒,尚怀恨二十年前一掌之仇,火性不灭,有愧于琅寰居士三十余年谆谆善诱,究竟还是秉赋不足,未能磨灭暴戾之气,邝某已改邪归正,拼却犯誓,不惜剑下亡身,欲见令师琅寰居士,有所求尔。”
  葛衫红面老人闻言一怔,突然电掠而落,宛如风中飘叶般,悄无声息落在邝灵溪身前,目如冷电地望了邝灵溪一瞥,冷笑道:
  “休说掌门人十年来未见访客,就是能见,头一个你就未能闯过我这文殊院一步。”
  邝灵溪大笑道:
  “我猜得一点不错,你还是欲报一掌之仇,这也使得,待邝某面见贵掌门付托身后,此子后,再来拼掌印证如何?”
  孤龙子身形移宫换位,倏地一晃,迅若电火地晃在邝灵溪身后,凝眼察视熟睡的孩子半晌,目中突射出惊喜的光芒。
  邝灵溪见孤龙子身法快得出奇,以为孤龙子对胸后稚子有所不利,心中大惊,迅捷旋身大喝道:
  “孤龙子,你意欲何为?”
  旋身之际,一掌已自飞出,劲道凶猛凌属,排空凌云,狂飙立涌。
  孤龙子望外一挪,避过掌劲,大喝道:
  “邝老儿,你别不知好歹,方才我真要伸手,你能避得了么?孤龙子岂是乘人于危之人?”
  邝灵溪一掌打出,闻声撤掌飘退,瞥见孤龙子目凝自己身负小孩,面有惊喜之色,甚是不解。
  孤龙子笑道:
  “邝兄,你昔年身为侠盗,武林颇对你尊崇,只以生性怪僻,仅凭喜怒决定恩怨,……”
  邝灵溪睁目欲语,孤龙子微笑挥手制止,接着说下去:
  “二十年前被人用巧绝连环之计,哄你入彀,出手屠戮徐知府全家,仅遗下一根幼苗。
  令弟被徐知府斩首,那是你仇家故意栽赃所致,至于你师门遗剑也是你仇家盗去,献与掌门,你不知掌门人与徐知府正有渊源,一怒闯上天都峰找掌门理论。
  掌门恨你狂妄轻率,也不与你分辩,竟出言逐你下山,那知你一怒出手,连伤我黄山门下弟子十三人,掌门人忍无可忍,才施展‘凌空点穴’手法将你制住,并令你此后不得上山骚扰,否则便要你在师门遗剑下伏尸……”
  言犹未了,邝灵溪怆然一笑,接口道:
  “宗兄,你不用再说了,一切详情邝某事后俱已知晓,故下得山后,手歼仇家自首授案,不想官府竟以末刑收禁,开释后得蒙收为家奴,此后不问江湖恩怨,如今有事相求掌门人,你当我还是当年邝灵溪么?”
  孤龙子突大笑道:
  “我孤龙子久已忘却真姓名,难得你还记得,”说着语声一顿,望了邝灵溪一眼,又道:
  “你此去天都峰必有凶险,玉屏楼为伏虎罗汉朱岚烟栖息之处,当年你七支蜂尾针朱岚烟几乎身入九泉,故他恨你如刺骨,你千万不可力敌,得闯上天都峰就好。”
  邝灵溪心中异常感动,躬身长揖道:
  “宗兄金玉良言,邝某岂敢不遵。”
  孤龙子微微一笑,道:
  “你身后此子,骨格清奇,若能被收在掌门人身前,必可得掌门一身绝艺相授,光扬黄山,我等秉赋不够,百尺竿头尚有亏欠。”说时一鹤冲天而起,身形已杳入云海丛树中不见。
  邝灵溪胸中抑制不住激动情绪,叹息一声,张望四顾之奇峰错列众壑,纵横了一眼,心中默默付思着: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取道玉屏风为捷径,多年来功夫并未荒废丢弃,闯过朱岚烟这一关还能对付得了。”一念已定,便放足疾奔望玉屏风峰上趋去。
  沿途石壁嵯峨,嶙峋奇突,怪松伏卧平倚,放攫变飏,天风吼啸,白云逸荡,景胜至奇。
  邝灵溪正向蹬道窜路而上时,只听头顶云中有人发出宏亮的大笑道:“邝灵溪,别来无恙”,笑声中言调带有愤激之音。
  语音入耳,邝灵溪胸头猛地一震,左足望外一挪,急如闪电地飘开两丈开外,口中大喝道:“朱岚烟,休要暗施毒手”,右掌甩出,身随掌转。
  掌风势竭之际,一条淡烟般人影疾射而落。
  邝灵溪抬目一瞧,只见伏虎罗汉朱岚烟形像已变,头顶牛山濯濯不改外,左右两颊剑疤花纹牵变了脸部五官,扭曲狞恶,一身黑衫,袖长掩手,只在天风中瑟瑟鼓动,两目逼射冷冷颤栗的寒芒,一声不语注视着自己。
  “此人恨我之深,深如川海,怪不得孤龙子事先提醒”,邝灵溪由不得心生歉疚之念,忖道:
  “昔年琅寰居士已喝止了朱岚烟向自己猛袭,但自己慌乱之际,却打出了七支蜂尾针,致令两颊肌肉剜除,看来只怕不能生出黄山了”,想到此处,遂微笑道:
  “朱老师,你好。”
  伏虎罗汉朱岚烟怪眼一睁,发出一声慑人心魄的冷笑,脸上笼罩杀气,沉声道:
  “邝灵溪,我钦佩你能有此胆量闯上黄山,二十年来无时不在探听你的踪迹,只道你已成为墓中枯骨,而却仍在人世,看来朱某仇有得报了。”
  邝灵溪听得心胆皆震,他不是怕死,却为身后稚子耽忧,神情微变,然而却气定神闲微笑道:
  “朱老师,事过境迟,邝某当年乃是迫不得已,何况邝某已弃邪归正,此次上得黄山邝某已怀有必死之心,但朱老师竟念念不忘前仇,气宇过窄,出自领袖武林之黄山,令邝某大失所望。”
  朱岚烟闻言面色陡变青白,冷笑道:
  “朱某让你瞧瞧,你就知道朱某为何恨你切骨”,说着,右手向袍角一掀,赫然露出两截裤管。
  伏虎罗汉朱岚烟嘿嘿冷笑声中,两手又如风扯上两截裤管。
  邝灵溪不禁吓得退了一步,目中露出惊愧光芒,只见朱岚烟原有两条腿骨现已变成麻栗木腿。
  朱岚烟冷冷说道:
  “你总知道了吧!”
  邝灵溪知难免一战,突扬声大笑道:
  “我道血债血还,邝某若不教你称心如愿,岂不是显得太小家气了”,说着语声一顿,又道:
  “只是要待邝某将身后此子送与贵掌门后,再来偿还此愿如何?”
  朱岚烟竟沉喝道:
  “不行。”
  说时身化闪电,欺身而进,曲腕扬掌,望外一挥,迳向邝灵溪“心俞”穴扫去。
  休看朱岚烟两条木腿,沾地无声,身法更是奇诡之极,虽仅一式打去,其实内含无穷变化,掌风生出啸音,疾劲破空。
  邝灵溪只觉对方掌力潜劲重如山岳,较当年又精进不少,胸中一震,两足急踹,腾空斜飞。
  朱岚烟怎能让他避开,竟如影随形蹑去,又是一掌劈去,较前掌更形凌厉。
  忽地,峰侧一声长啸腾起,人影激矢飞鸿而上,只听大喝道:
  “朱师兄,且慢出手。”
  朱岚烟闻声撤掌,两条木腿轻飘飘的无声落地,见是孤龙子,不禁诧异道:“师弟,照老儿与我等均是仇怨未消,你为何阻止愚兄出手?”
  这时,邝灵溪已飘出五丈开外,孤龙子目注着邝灵溪后影说道:
  “邝老儿已慨允小弟今日将前仇一并向我们总结,不过他需求见掌门人后再说,朱师兄,我们也无须急在此片刻功夫。”
  朱岚烟眼中闪出一丝异样光芒,鼻中浓哼道:
  “掌门师尊自十年前闭关绝缘后,概不见生人,非但如此,就是我等有急事,均由大灵二灵传讯,邝灵溪居然梦想天开……”
  孤龙子阻住他再说下去,微笑道:
  “让他去吧,大灵二灵性最嫉恶,邝灵溪此去未必生还,到可免除我们又多费一趟手脚。”
  朱岚烟点点头道:
  “也好”,说着撮口一哨音,郁树丛中嗖嗖窜出数条轻捷人影,朱岚烟吩咐他们守候四处,见得邝灵溪须辣手阻截。
  数人应命如飞离去,孤龙子与朱岚烟进入玉屏峰中。
  这时,邝灵溪身形已在天都环峰云海中。
  天风振荡衣袂,四外云海波澜起伏,邝灵溪胸中愁绪百结,忖道:
  “不知今日可以得见琅寰居士否?能将恩公后人付托,邝某年逾古稀,死有何恨。”
  想着,忽觉峰上云中黄影一闪,心中倏然一惊,暗说:
  这必是琅寰居士守洞异兽“大灵二灵”,遂从怀中取出一块色似玛瑙,形似古玉符之物递在手中。
  他身形未稍停顿,身后稚子依然沉沉熟睡,转眼,便腾上峰顶。
  南向有座天然石洞,石壁光滑如镜,洞口西侧壁上挺出两株奇松,龙蟠虬柯,畸枝斜攫,将洞口隐隐遮没。
  邝灵溪一脚踏在洞外,停住脚步,定了定神,忽闻身后起了一阵低沉的桀桀怪笑声。
  他忙一旋身,只见面前立定一只高大怪猿,金黄色葺葺长毛在丽日之下熠熠生辉,右掌执着一柄寒光夺日的长剑,狞牙瞪眼作势欲扑。
  邝灵溪大喝道:
  “大灵,让我去见掌门人”,说时,手中色似玛瑙的古玉符映日一晃。
  此时,大灵已一剑挥出,冷电疾闪,见得此片古玉符后,猛地将剑招硬望后撤,虽然如此,那如电剑芒将邝灵溪一截衣袖削了下来,随风卷去。
  大灵目光灼灼瞪在那片古玉符上,邝灵溪笑道:
  “大灵别怕,老朽现在不是从前的邝云溪了,欲向掌门人有所商求,你引我入洞吧”,说时,目光凝视巨猿手中一柄锐剑。
  洞内急传出沉朗语声:
  “外面是什么人?”
  邝灵溪答道:
  “晚辈邝灵溪有事求见!”
  洞内寂然无声,久久才回道:
  “大灵,让他进来。”
  怪猿闻声反身一跃,隐入一处凸崖后不见。
  邝灵溪凛了凛心神,快步走入洞内!只见一张石榻上坐定一个剑眉星目,面如冠玉,银须飘拂的老叟,只是面色稍呈苍白。
  这老叟就是黄山掌门,琅寰居士,年岁已在百龄开外。
  邝灵溪飞步上前拜伏在地,道:
  “老前辈二十年不见,仍是英风如昔,晚辈当年荷蒙不杀之恩,蚀骨难忘,想煞晚辈了。”
  琅寰居士凄然一笑,道:
  “邝灵溪起来,你身后稚子何人?为何前来见我?”
  邝灵溪立起嗫嚅道:
  “这稚子是晚辈恩人之孙,骨格之奇,前所未见,乞老前辈成全。”
  琅寰居士微笑道:
  “你只有此所求么?我就不信你为求老朽成全此子,不惜冒死闯上黄山,只怕内中情由并不单纯吧?”
  邝灵溪面上一红,道:
  “此中缘由,说来话长,是恩是怨,晚辈也不自知,只求老前辈能成全此子,晚辈纵死九泉亦甘暝目”,说时,老泪纵横,哽咽不能成声。
  琅寰居士眼中泛出怜悯之色,知他有着不同寻常事故在心中郁结,但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长长地叹息一声。
  这音调中含蕴着无比愤怨,忧懑,邝灵溪不禁一怔,张着双眼注视在琅寰居士的脸上。
  琅寰居士自知失常,落在邝灵溪眼里,遂微笑道:
  “你对老朽在此玉璧石府枯坐十年,断绝世缘,有何感想么?”
  邝灵溪想了二想,道:
  “晚辈来时,只道老前辈看破红尘,绝缘外事,但此刻一听老前辈叹息之声,似有积蕴于中,老前辈武博学渊,还有什么不可解决的么?”
  琅寰居士面上忽现黯然神情,徐徐说出。
  “就是不易解决,萦绕于胸甚难自处”,继而两眼逼射湛然神光,道:
  “老朽让你瞧瞧一事,便可明白”,说着,倏地揭起下裳,露出两条枯干瘦小的双腿,盘在石榻上,了无肌肉,只剩一层肤皮附在骨骼上。
  不言而知,这是走火入魔,下体瘫痪,气血阻塞不能荣筋生肌的现象。
  邝灵溪不禁失惊道:
  “老前辈,你……你走火入魔了!”
  琅寰居士面色凝肃道:
  “不错,走火入魔已有十年了,但这却为宵小趁老朽气走玉海,神游太虚之际,趁隙暗算所致。”
  邝灵溪不禁摇头叹息道:
  “似老前辈这等登峰造极的功力,尚为人暗算,谅又是邪派高手所为!”
  琅寰居士忽哼了一声,冷笑道:
  “那里是邪派高手,此人就近在咫尺。”
  饶是邝灵溪江湖阅历之礼,闻言也茫然不解,诧道:
  “难道黄山还有什么人潜隐此中么?”
  琅寰居士望了他一眼,道:
  “朱岚烟你上山时未遇到么?”
  邝灵溪简直不相信自己耳朵,张着环眼,不知所答。
  琅寰居士凄然一笑道:
  “你觉得惊奇是么?家丑不可外扬,到了此时也顾不得了,当年你闯山时,老朽饶你不死,便含有深意,更赐你古玉符,不然你岂非丧生大灵手中的你师门遗剑上,不过你到得其时,此乃天意,一丝均不能勉强”,说着手指着邝灵溪身后,道:
  “将孩子解下让老朽摸摸,是否你将他点了睡穴!”
  邝灵溪点点头,将背上小童解下,拍开睡穴。
  那小童长得粉妆玉琢,两颗又黑又亮的眸子,四处张望,似是不胜惊奇,嚷道:
  “邝伯伯,这是什么地方嘛?我妈在哪里呀!”
  邝灵溪不由一阵心酸,忙道:
  “瑞儿,这是你妈所说的练武的好地方,那上面坐的就是你师父,你要多拜上几拜。”
  瑞儿跑上前,扒在琅寰居士怀中,仰面说道:
  “你就是我师父吗?”
  琅寰居士现出慈蔼的笑容,两手细摸瑞儿骨骼筋脉,暗暗点头,飞指点在瑞儿睡穴,目注邝灵溪道:
  “此子身蕴异廪,除人身手足三阴三阳十二正经外,别无一条纯阳真经,不但能将老朽琅寰秘学全部融汇贯通,而且老朽走火之身康复亦在他的手上”,说时,泛出无比愉悦笑容。
  邝灵溪自更是异常欢愉,跟着琅寰居士又道:
  “黄山一脉自恩师竹叶子昌大,本来下代掌门人应为恩师之子接充,嵩山一会,恩师子媳双双命丧在多手魔君之手,遗下一子就是朱岚烟,其时尚是稚龄,比此子大不了多少,恩师伤心之余,命老朽接充掌门之位,并将朱岚烟付托与老朽,自己则飘然下山。”
  “三年后恩师竹叶子返山,虽然手刃了多手魔君,但他老人家亦是真元枯竭,不几日便坐化这座玉璧石府中,弥留之际,遗言朱岚烟身具暴戾气质,不是可造之材,但命老朽曲意成全。”
  朱岚烟长成后,为黄山招来不少是非,又怨老朽不肯将恩师所留之一册天禽武学相授,是以阴萌不轨之心。
  老朽知他心怀叵测,伪作不知,但朱岚烟机警聪颖,料老朽处处防范他,数十年恭顺如一日,暴戾之气日渐消除,老朽只道他已明心静性,私下窃喜,却不料九年前,来看老朽行功时,将大灵二灵诱离洞外,趁机掩在老朽身后,飞出两指点在老朽‘志堂穴’上,老朽警觉已迟,真元瓮阻,下体已是僵硬不灵。”
  邝灵溪不胜惊讶道:
  “那么老前辈眼见朱岚烟施的毒手,为何不令门下擒获以正门规。”
  琅寰居士苦笑了笑,道:
  “老朽警觉时,他已飞身出洞,无法窥明,老朽门下就算他功力最高,打草惊蛇,反被他逃下山去,替黄山招来祸患,老朽亦将丧生,更有负恩师谆谆重托。”
  邝灵溪道:
  “那么老前辈九年来用何方法能平安无事咧?”
  琅寰居士道:
  “老朽命大灵传谕,不说老朽已走火入魔,无法复元,使朱岚烟心中惊疑,惟称在穷研一套奇学,非奉谕召,不得妄入洞府,俟这套奇学有成时,再召本山弟子入洞,个别传授口诀,谁能先融汇悟澈的人,就是下代掌门人。
  这样一来,朱岚烟心意大定,自料掌门非他莫属,因他为人最聪慧,他不知老朽无法复元,心有顾忌,是以得以自全,然而十年来,他已有所疑,只是心怀首鼠而已。”最后琅寰居士问道:
  “邝灵溪,你将此子来历说与老朽听听。”
  邝灵溪将此子来历详细说出,并请琅寰居士日后待此子学成,把来历与他说明。
  (按:此子来历是本书骨干,后文自有披露,暂且不提)
  琅寰居士点点头道:
  “这个老朽自当理会,你与他是恩是怨,老朽亦无法判明,大丈夫行事推求无愧于天,无怍于人而己”,说时,大灵匆匆进入,瞪着一双火眼金睛,不停地手式比划。
  琅寰居士目露惊容,道:
  “大灵,你是说朱岚烟又在天都峰下么?”
  那大灵连连点首。
  琅寰居士略一沉吟,便道:
  “大灵,你将天虹剑交还邝老师。”
  大灵意似不愿,两眼连眨了几下,终于把天虹剑交出。
  琅寰居士侧面向邝灵溪道:
  “朱岚烟已起疑心,他料你上得天都峰,必为二猿所杀,现久无动静,是以他在天都峰下探视。
  你下山时必有一番拼搏,恐怕你难逃他手中……”说时,不禁忧形于色。
  邝灵溪愤激道:
  “晚辈年逾七旬,只要此子有托,死又何恨,晚辈这就离洞下山”,说着便欲告辞离去。
  琅寰居士大喝道:
  “不可,你死不要紧,老朽与此子亦将断送你手,朱岚烟不会勾引邪道高手闯入洞府么?”
  邝灵溪不由胸头一震,忧急道:
  “然则老前辈意下如何?”
  琅寰居士立时目中流露悯恻之色,望着大灵道:
  “大灵,你出去!没有待我呼唤,不准进入。”
  大灵迟疑了一下,转身一闪,便自掠出洞外。
  琅寰居士道:
  “这座洞府之下别有天地,只有先师及老朽知悉,连二猿相侍多年,都没有被它们知道,你瞧见老朽坐处头顶璧上有九颗石珠形否?”
  邝灵溪仰目视去,只见壁顶有九颗石珠形隐隐隆起,八珠环绕于外,一珠正中,只有拇指般大,不是说破,很难察觉。
  琅寰居士道:
  “八珠是虚,一珠是实,并非正中那珠,却是位于坎位,洞后有石块,搬来垫脚,手按着坎珠旋转,左四右五便可以了。”
  邝灵溪如言在洞后搬来石块登上,手触着坎珠,只觉略无异状,心中不免犯疑。
  琅寰居士忙道:
  “你不会用出震山手么?”
  邝灵溪立时五指潜用神力向左推去,果然能够缓缓转动,但阻滞费力,心中大喜。
  左四右五九旋之后,突然这座石府起了轰轰之声,一阵微微撼震,邝灵溪跃下石块,讶异不己。
  忽然琅寰居士大喝道:
  “邝灵溪,赶紧闪在壁角!”
  语声出口,邝灵溪已感脚下缓缓移动,闻声警觉,身形一晃,点足沾地,他四面一瞧,只见琅寰居士榻前显出一丈见方的石穴,有级可循。
  琅寰居士凄然笑道:
  “只闻先师尝言,这座天机石府建造巧夺天工,内蕴天罡三六玄奥,就在此洞穴之内,倘能全部悟澈,便可肉体成仙,参透十一,武圣之称非他莫属,惜诡玄莫测,先师曾费时九年功夫,尚未得能探索骊珠,废然而出,先师言犹在耳,忽忽已是五十年了……”,说罢目露惘然之色,须臾,琅寰居士又道:
  “如今老朽将潜隐石穴地府,老朽姿质尚不及先师,宛如大海捞针,暗中摸索,仅凭恒心定力,或许仗着此子福泽,得能有成”,说到“此子”时,手指向怀中小童一指,又道:
  “此子身负奇冤,俟他艺成下山时,老朽要否有个交待清楚。”
  邝灵溪忙摇首道:
  “不可,此子现在只依稀忆起他母形像,其他诸事在他脑中却是一片模糊,久而久使他日渐淡忘出身来历,宛如老前辈与朱岚烟般是恩是怨不易分明,还望若前辈成全,他就算姓邝吧,名唤松龄。”
  琅寰居士目露悯恻之色,凝望邝灵溪两眼,长叹了一声道:
  “老朽知道你有难言之隐,说得极是,正如老朽与朱岚烟一样,不过此子要负起双重恩怨,人何以堪咧!”
  邝灵溪神情激动,不发一语。
  忽然,琅寰居士目露慑人神光,道:
  “灵溪,你即将下山,当年七支蜂尾针将朱岚烟打伤,以致他截膝换成木腿,他恨你如同切骨,你非其敌,老朽传你三手天机剑法,此三手有神鬼莫测之机,不得仗之伤,人,徒增杀孽,只能护身逃命。”
  邝灵溪连声喏喏,于是琅寰居士坐在榻上以手势比划,反覆演变。
  三手天机剑法,竟然玄诡浩繁,邝灵溪默神观察其中变化久之,才能勉强记住。
  琅寰居士忽嘬口吐出一种百灵鸟音,声弱如丝,却听得清晰异常,邝灵溪心中惊疑未定,已知琅寰居士此举是何用意。
  片刻,洞外跃进二猿,琅寰居士忙道:
  “大灵,负老朽入内,二灵你抱此子先下。”
  二灵见得洞穴,不胜惊疑,抓耳挠腮不止,闻言二灵一把抱起幼童抢先下得穴洞。
  大灵迟疑了一下,然后把琅寰居士负起,踏入洞穴石级中。
  这时,琅寰居士道:
  “老朽入去后,相烦将洞穴复合,你便急奔下山,以你的机智,总该知道如何应付吧,”声落,身形已渐没入洞穴下……
  石府内一片苍茫灰黯,石榻依然,只是人影俱杳。
  洞外天风长吼,松涛柏吟,夕阳已没入絮腾浪滚的云海下,邝灵溪身形已下得天都峰去,隐约只见一条淡烟出没于藤萝密虬间。
  他一踏下天都峰,即闻得啸声入耳,此起彼落,生像四面八方涌起,他知已被朱岚烟门下发现踪迹了,冷笑一声,背上天虹剑出鞘在手,龙吟过处,舞起一道弧形寒芒,映目生炫。
  背后忽生起一声惊“噫”声,邝灵溪猛然旋身,只见身前立着孤龙子,双目露出惊疑光芒。
  孤龙子身后尚立着七八人,俱手持兵刃,虎视眈眈。
  孤龙子正要启口询问,一条庞大身形在一株参天古柏上电泻扑下,跟着数十条人影嗖嗖由四方八面掠出。
  这条庞大身形一落,即大喝道:
  “邝灵溪,你见着掌门人没有?”
  说话时,见邝灵溪手中执着寒芒闪吐的天虹,不禁神色一变,目光炯炯瞪视着。
  邝灵溪冷冷答道:
  “未曾见得琅寰老前辈。”
  朱岚烟沉声道:
  “你岂能骗得朱某,你身后幼童为何不见?”
  邝灵溪以悲愤已极的音调答道:
  “被二灵这畜生爪毙弃尸悬崖之下,邝某此来黄山,就是索还这柄天虹剑,想不到为此竟将老朽的孩儿断送兽爪之手,邝某与黄山有不世之仇。”
  朱岚烟似信非信,冷哼了声道:
  “那是你应该遭报,怨得了谁?朱某就不信你未见着掌门人!”他疑心邝灵溪为何能安然逃出天都峰,并自大灵手中夺回天虹剑,这孽畜视此剑逾如性命,必不甘休,为何不见大灵二灵怒啸追扑。
  这情形确是可疑,觑眼一瞥,只见邝灵溪一件长衫被撕破十数处,显然他与二灵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斗,莫非二灵遭了天虹剑毒手么?
  此一念兴起,猛触灵机,他暗哼一声,忖说:
  “是了,当年我乘隙暗点掌门人‘少阴’‘太阳’两穴,必是掌门人走火入魔,躯体僵硬,谎言研修武技,非奉谕召不得去他那天机石府,二猿亦不敢轻离,不然,邝老贼何能安然无恙。”
  他越想越对,面上竟现出阴晴不定之色,然喜多于忧。
  这神色岂能瞒过那智机深沉,诡谋百出的昔年江湖怪杰的邝灵溪,知道琅寰居士所言不虚,心说:
  “趁他心眼不定之际,或能冲下黄山”,当下狂笑道:
  “世间恩怨牵缠,多出于无知昏庸,遭报二字岂能送与邝某,朱岚烟,日后难免邝某得见你遭受报应”,言落,已腾身斜跃而起,天虹剑卷起一道银弧,逼开阻住去路黄山门下。
  邝灵溪才跃出十余丈,忽觉体后强风压体,心中大骇,道:
  “这朱岚烟果然无愧黄山首座弟子,艺震武林,一双木脚居然迅疾无比跃扑追袭”,忖念之间,已一剑“横扫千军”而出。
  寒光一抹如电,带起龙吟剑啸,截削朱岚烟一双木腿,快捷无伦。
  朱岚烟在扑下之际,已猜出邝灵溪必出这一式“横扫千军”,不然无法挽救掌下之厄,木足一沾即起,斜闪七尺,嘿嘿冷笑声中,当胸推出一掌,狂飙乍生,潮涌而出。
  邝灵溪心惊朱岚烟身形诡疾如电,掌底剑撤,左掌“推山立鼎”飞出。
  “蓬”的一声大震,邝灵溪身形登时震飞出去,朱岚烟随着跟进,流星划空,双掌“岫云出壑”望外甩出,存心将邝灵溪毙命掌下。
  掌风堪触邝灵溪胸后,蓦地邝灵溪喉间虎吼一声,身形本向下坠,却平空上升丈许。
  朱岚烟做梦也料不到邝灵溪震飞之后,居然有此灵奇变化,形势突变,自己反居于险境,胸后空门大露,慌不迭地凌云上翻,甩掌反迎。
  身随掌施,只见匹练寒芒迎面而至,电疾绝伦。
  原来邝灵溪身躯上升之际,奋起一剑“殒星下泻”,一道经天长虹,宛如飞瀑垂珠,这一式运用得妙到毫巅,朱岚烟无论如何也趋避不及,眼看就要丧生此剑之下。
  但朱岚烟临危不乱,运出分光蹈虚身法,硬往上迎,竟从剑芒之侧擦过,哈哈一笑,拂袖十数点寒星飞出。
  此时孤龙子亦飞身赶至,邝灵溪见状心知,要尽力一拼,必种杀孽,长剑一挥,拨落朱岚烟打出寒星,足尖微点,人已腾出四丈来高,蓦然掉首,向山下飞泻坠去。
  孤龙子喝道:
  “朱师兄,千万不可让他逃去,说不定掌门人被他所害。”
  朱岚烟被他一言提醒,心忖:趁此得逞阴谋,喝声:
  “好”举手一挥,黄山门下纷纷下横阻截。
  邝灵溪心中紧记琅寰居士之言,千万不可出手伤人,东挪西闪,有几次几乎丧生在朱岚烟及孤龙子联臂之下。夜沉无月,邝灵溪慌不择径,不觉身形落在一处悬崖之上。
  此时朱岚烟等人已环身逼近,孤龙子道:
  “邝灵溪,你不如弃剑就缚吧,眼前就是千寻绝壁悬崖,逃走无路,还作困兽之斗则甚”?
  邝灵溪一言不发,横剑当胸,虎目炯炯,眼看着他们一步一步逼近身旁,突然大喝一声,手中剑光如再洒了开来。
  琅寰居士所授的三手天机剑法果然威力无穷,宛如雷霆天怒,急电连闪。
  惊叫声中,黄山门下手中兵刃断折如雨,朱岚烟及孤龙子倏地飘后三丈,睁着双目讶异不已。
  他们两人,均是武林杰出人才,中原武学各派源流无不熟知能详,如数家珍,却未能窥出邝灵溪这三式剑法源出何宗,只觉奥奇莫测,两人不由互望了一眼,心中惊骇异常。
  然而,邝灵溪亦是发怔,感觉甚为棘手。
  邝灵溪不料三手天机剑法有如此成力,方才他只展出五成真力,如尽全力黄山门下必有伤折,不由为难之极。
  眼前只有两条可走,一为施展三手天机剑法突出重围,这样一来,显然违背琅寰居士诫言,另外就是跃下悬崖,如此必无法全命,纵然武功精湛,黑夜之间,泻身万丈,眼前情况,必不如白天可以察判。
  想到此处,暗叹一声,不禁举棋不定。
  蓦然,暗中又扑下十数条身影,形似淡烟,疾快绝伦,悄无声息落在朱岚烟孤龙子身前。
  邝灵溪目光如电,来人一现身,就知是朱岚烟师弟辈,猛地旋身,喉间吐出激越长啸,奋然向峭壁万丈之下跃去,天虹剑芒犹若一道殒星,闪烁显照邝灵溪身形,急泻而下,眨眼,没入云海中……
  崖顶发出几声叹息,似讪笑,也似哀悼。
  黄山仍是奇松满谷,怪石一山,云海争奇,温泉处处,秀丽挺奇为此。
  然而烟云幻变的黄山却酝酿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恩怨,师徒之间,母子之间,其中纠缠难解,一如黄山的幻变烟云,真是亘古之未见,举世之所有……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7 17:42: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塔下惊魂

  一年,暮春方逝,初夏又临,嫩绿转浓,禾香十里,荷立亭亭,繁花似锦,惜春伤春留不住,又是流年于瞬息间暗中替换。
  夜暝四合,半轮冰魄,斜挂天际,散出淡淡光辉,苏州阊门城楼巍然矗立,经月色映照,平添了一种幽美气氛。
  城楼下车来人往,肩摩踵接,人群中挟着一骑骏马,缓缓驰向城内。
  骑上人是一猿背蜂腰青年人,年方二十五六,面如傅粉,长眉入鬓,鼻准丰隆却现鹰钩,眼神如电跨坐骑上不时流盼四外仕女,嘴角掀起一种神秘的微笑。
  这笑容是他的象征,除了激怒时外,永还是挂着嘴角,有着异样的亲切,也有令人莫测高深的感觉。
  马蹄得得,敲着青石板路,却为人声鼎沸掩没。
  此刻,夜市方兴,灯光如画,车如流水马如龙,只见人潮似海,一片喧哗,满街不时漾出叫卖声,这骑上人笑容益发加深了几分,生像对眼前的情景有着过份的喜爱。
  只见他微微勒转马头,向街左几片茶楼而去,到得一座聚兴茶楼门下将马勒住,退蹬下马,这时早奔出一个小二,一把执住缰绳,哈腰谄笑道:“娄大爷,你有几天没来啦,里请!”
  那青年人微笑了笑,道了一声好,昂首步履潇洒而入。
  江南各地,茶馆林立,尤其吴中茶馆,是个雅俗共赏的所在,龙蛇杂处,建造得古色古香,画梁雕栋,分隔关栏,各有天地。
  进门由木栏杆隔出一条走道,栏杆内两侧坐满了饮茶的人,翘起二郎腿,高声笑谈吆喝。
  那青年人一进入,两旁茶客有认得的,均纷纷起立,肃然起敬,青年人频频点首微笑,身形毫不停留,自顾走了进去。
  也有人不认得的,惊问道:
  “此人是谁,好大的气派!”
  “好不长眼的小子!”一个坐在栏杆内外缘的粗眉大眼,浑身肌筋栗肉的汉子笑骂道:
  “连吴中鼎鼎大名的吟月书生,飞天玉虎娄南湘娄公子都不识得,你算白活了半辈子,三年前得胜镖局走镖失事,无计可施,央求娄公子相助,娄公子慨然应允,单剑闯入洪泽湖,剑伤三家寨主,原镖索回,经此一来,娄公子大名威震遐迩……”
  那汉子口没遮拦,唾沬横飞,引起了话头,一时没了没完,绘声绘影说了下去。
  在左厢壁角较阴喑的一处茶座上,相对而坐着两个武林人物,面向街心的是一四旬不到黄脸黑须中年人,另一是须发斑白,面红如火的老者。
  那黄面黑须的中年人悄声道:
  “孟老师,七日之前金陵城郊王凤彪兄满门被杀,黑夜之中,小弟曾见一条身影极似这娄南湘,不要就是他吧!”
  老者闻言一愕道:
  “华老弟,你真的辨认是他吗?要知失之毫匣,谬以千里,错走了一步,咱俩树一强敌不要紧,使王凤彪兄冤沉海底,那将是百死莫赎咧!”
  中年人目光一沉,微哼了声道:
  “是他,一点错不了,八成是他,咱们不可错过此一线索,在他身上多用些功夫就是了,求证确凿,再行下手!”
  老者微一沉吟,慨然道:
  “举世人群,形貌相同者,不可屈指胜数,何况又在黑夜之间,既是华老弟如此肯定,咱们不妨试试!”
  两人缓缓离座,招过端茶的小二,中年人掏出一块散碎银两塞在小二手中,笑道:
  “小二,此处太烦吵不堪,楼上可有什么清静的所在么?”
  小二眉花眼笑连声道:
  “有有,楼上正好一桌客人离去,待小的领你老上楼。”说着,当先领路。
  那中年人心中一动,道:
  “那离去的茶客,可是吴中著名的娄公子?”他明知娄南湘并未离去,但佯装不知。
  小二摇首笑道:
  “娄公子刚来,哪能这快离去,你老的房间,就是娄公子隔壁,娄公子人倒是最随和的,来这儿当饮茶的顾客,无不熟悉娄公子,两位敢情是初来此地吧!”
  说着,已跨入楼面,小二领着两人走进面临大街一间畅房。
  左右此邻两房间,下半截均以木板隔开,上半截系镂花十字红木图形屏栏,可以彼此瞧得清清楚楚。
  两人落坐,中年人临窗坐下,老者面对着娄南湘房间,有意无意望去。
  这两人一是少林俗家弟子病尉迟华子胥,一是江宁督署名捕红沙手孟振远。
  娄南湘那边显得异常热闹,一张大桌面挤了十三人,娄南湘临窗而坐,顾盼不停。
  孟振远低声道:
  “愚兄瞧娄南湘双目流盼不定,鹰钩鼻双目深沉,其人必善于做作,心术机狡!”
  华子胥两目频频偷视,点点头,不则一声,突然悄声道:
  “孟老师,你瞧见了没有,坐在娄南湘下手的瘦削汉子就是骑田霸罗萧,七十二路电神力,威震湘赣,足迹平生未出两省,他怎么会来吴中?面窗而坐的两个青衣老者是武夷双魔,娄南湘与这些人交往,有什么异谋不成?”
  孟振远双眼凝视在武夷双魔身上,一瞬不瞬,忽道:
  “华老弟,你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最近江南武林有两件轰动一时的大事,难道没有个耳闻么?”
  华子胥道:
  “是否云台山下月开派盛典,普发绿林帖邀请的都是名负一时武林高手,一是最近江南道上盗案纷起,贼人身手高绝,一点痕迹均未留下,却成了未决悬案!”
  孟振远颔首道:
  “云台开派盛典且不说他,单是这几件盗杀凶案,也许将会引起一场武林杀劫咧,是以愚兄不胜忧虑!”
  华子胥惊诧道:
  “难道孟老师已查出一点端倪么?”
  孟振远正欲作答,忽见娄南湘立起身来,抱拳笑道:
  “小弟方才由荆襄返转,尚未回家,免得义母倚闾盼望,只好先行告辞,明晚小弟在寒舍与诸位老师接风。”说罢,微微一笑离席走出。
  华子胥闻言一愕,忖道:
  “怎么他在荆襄回来,未去金陵!”继转念道:“孟兄说他心术机狡,大概城府深藏不露,耑一声东击西,令人莫测高深也未可知!”想定,向孟振远以目示意,两人双双离去暗蹑娄南湘。
  ……
  娄南湘登骑缓缓血驰,转了两个弯,向一宽敞长巷入去,月华如洗,和风微吟,马蹄敲着青石板路,得得节奏合韵。
  他面上现出得意微笑,目中含蕴一种极神秘色采。
  蓦然,他剑眉倏然一耸,右手向后一甩,两个银星激如飞矢打出,轻喝道:
  “什么人?”
  两颗银星分打在巷口一方墙壁上,“笃笃”两声,火星外冒,深深嵌入青砖内。
  一条狸奴跃上屋面,“咪呜”一声,似淡烟般又跑了开去。
  娄南湘见状不禁心疑,这条狸奴似乎是适逢其会,但又阒无一人,月光泻地成银,似蒙上一层白霜,除了墙内茁出树枝投地成影外,静悄悄地一切如恒。
  他嘴角诡秘的笑容仍未消失,反更加浓了,心中冷笑一声,缓缓别过脸去,缰绳轻抖,节奏合拍的得得蹄声,又在青石板上舞了起来,在深邃的小巷中,似一泓清澈的死水,投下一颗小石,泛起无数涟漪……
  一人一骑拐了弯,那“得得”蹄声尚自清晰入耳,突然两条人影迅快无伦地在嵌入银弹那块墙壁下现出。
  其中一人飞出两指如钳,猛力戳下取出银弹,惊骇道:
  “这厮手法神似青州名武师,现已作古的铁指金丸谭承全一模一样,两弹同投一孔,十余丈外指力眼力竟拿捏得如此准确,指力之强,十分骇人,孟老师,奇怪铁指金丸谭承全一生孤独,并无传人,并在三十年前即已作古,这厮从何人门下得此绝技?”
  另一人答道:
  “幸亏愚兄身形闪掠得快,那两颗银丸就在愚兄肩头擦过,闻声辨位有此造诣,武林中并不多见,看来,娄南湘功力还在你我之上。”说罢微微叹息一声,又道:
  “既然来了,总不能中途而废,贤弟,我们走!”说着,双双跃上屋面,闪电扑去。
  “得得”蹄声仍自回旋小巷中,看情形娄南湘似有意如此,迂回转折,意在诱敌。
  半个时辰后,娄南湘在一八字门墙前落鞍下马,撩衣上阶,用指节在门上轻敲了几下。
  门内起了苍老的语声:
  “少爷回来了?”
  娄南湘笑应了声,沉重的木门蓦然开启,走出一豹首环眼,银须矍铄老翁牵住马匹,娄南湘自顾自入内而去。
  那老翁四顾了一眼,曳马入内,沉重的闭门声响起,便趋归寂然。
  银淡光辉映着门楣之上鬀朱塑字“紫气东来”四字,愈显得龙蛇飞舞,门侧悬着一块颜体“韦府”光漆木牌,闪闪发亮。
  须臾,门前电闪掠下病尉迟华子胥红沙手孟振远两人,他们江湖历练久著,但他们神情带出无比的紧张。
  孟振远一眼望着那“韦府”木牌,不禁一愕,突然忆起一人,老脸不由现出惶恐之色。
  病尉迟华子胥见状,悄声道:
  “孟老师,怎么啦,有什么不对?”
  红沙手孟振远忙道:
  “老弟,你知道韦隐豹这个人吗?”
  华子胥闻得韦隐豹之名,也由不得骇然变色,悄声道:
  “孟老师,你是说昔年独斗峨嵋七子的双掌翻天韦隐豹么,这武林怪杰听说居在伏牛山下南召县城中,他怎么会迁居吴中?廿年来这怪杰未曾在江湖中露过面,孟老师,你未免杯弓蛇影吧!”
  孟振远摇首道:
  “这件事愚兄永远忘不了,十余年前愚兄因事,路经南召,慕名拜望这位武林怪杰一次,这门楣‘紫气东来’的‘韦府’木牌字迹与前见一样,尤其那‘紫’字之侧加了一点,与现在所见的并无舛误,当年情景记忆犹新,怎么错得了!”
  病尉迟华子胥知孟振远江南名捕,辨识力极强,有过目不忘之能,不然,何以能在六扇门中享有盛誉。
  一阵夜风掠过,由不得心中泛起一股寒意,忽然在他们身后响起一声阴恻恻的冷笑。
  两人惊得魂不附体,以他们二人武功身手,十丈以内可听出飞花落叶之声,此刻,来人落在他们身后犹未察觉,可见来人身手高绝。
  当下两人惊得身形一分,霍地旋转,只见阶石之下立着一个身材高大虬髯满面的老者。
  此人绕颊密扎扎地连鬓落腮胡子,似乎经年累月的没修整,像一团乱麻,两颧高耸,似悬着两个大肉瘤,左颧生有一颗黄豆大黑痣,两眼深陷,目射慑人神光,一袭宽大长衫在夜风中飘浮起舞,在此凄迷沉寂月夜中,直似一具鬼魅,令人不寒而栗。
  只听那人阴冷冷的说道:
  “你们立在门外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夜窥民宅,要担当什么罪名?”
  病尉迟华子胥收敛了敛心神,微笑道:
  “朋友!你这说话未免太牵强附会,在下等路经此巷,偶然驻足,何敢承当夜窥民宅罪名!”
  那老者闻言突然哈哈大笑,这笑声洪亮如雷,激起共鸣回响。
  这一笑,笑得两人面色变得灰白,那虬髯老者良久笑定,突然面色一沉道:
  “瞧你们都是江湖朋友,还会花言巧语,老夫还能瞧不出来,只说你们来此何意,要知来时有路去时无门了!”此老者语声有意想不到的冰冷。
  孟振还一声不发,目光灼灼辨认这老者形像,脑中穷思苦索是否有此形像的成名人物。
  华子胥闻听这怪人冷言冷语,突然怒喝道:
  “朋友!你未免欺人太甚……”
  孟振远一摆手,接口道:
  “孟某来此为的是求见韦隐豹老前辈,请朋友不要误会。”
  虬髯老人不由一怔,继而阴恻恻一声冷笑道:
  “不是老夫,还当真被你们蒙住,你要见韦隐豹不难,必须通过老夫这一关!”
  华子胥看这虬髯老者高傲冰冷的神态,就知今晚必不能善了,与其软求,还不如拼搏硬闯,自己也是武林中响当当角色,今晚要在这人面前示弱,传扬出去,日后江湖中那有立足之地,再恐辱及少林威名,想到此处,心中火发,怒道:
  “就算你就是韦隐豹,华某未必惧你!”说时,肩头晃动,左掌横劈,右掌一旋,五指微曲直击了出去,一招“日月争辉”,强猛劲风随掌而出!
  虬髯老者见他出手,哦了一声道:
  “原来是少林弟子,无怪这样狂妄。”说时,身躯左侧一闪,让过华子胥横劈左掌,右手疾举,迅若电火五指下戳一弧,迳切华子胥推来右掌,左袖扬拂而去。
  这一招用得诡奇无伦,快封疾攻,抢尽先机。
  华子管被他凌厉的攻势迫得倒退一步,那知虬髯老人突然变式,“回凤舞柳”,迅若鬼魅地连续攻出了三掌,只见手影纷纷,毫不带出半点风声。
  旁观者清,红沙手孟振远见状,就知这虬髯老人较华子胥能为高出太多,已落败局,再打下去,华子胥必身败名辱,欲待横掌攻去,脚尖才一动,突觉两臂“曲池”穴一麻,倏而头晕目眩,颓然倒地。
  华子胥跟着亦被虬髯老人一招“捕风捉影”抓住腕脉穴,浑身劲力全失,眼前只觉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两条庞大身形一合,只说了声:
  “这两人怎样处置,还得由韦老夫人指示。”倏然身形一动,宛如夜枭临空,越过这神秘的韦府墙头后,便自消失在这迷蒙沉寂的月夜中。
  樵楼上方起三鼓,韦府后门突然走出一人,一身玄衣劲装,英俊的身形一晃,向西奔去。
  跟着一具庞大身形电飞而出,一前一后,疾若流星奔矢,眨眼便自无踪……
  ※            ※            ※            ※            ※
  同晚,苏抚后园月色清新如洗,亭台楼阁,朱栏水榭,宛如浸在一片冰银中,幽丽雅致。
  园中古槐参天,繁花似锦,靠南有六水池,九曲小桥跨越其上,池中新荷含苞待放,馥郁清芬,随风飘浮,令人心醉。
  小桥上凭栏倚立一个少女,面如瓜子,黛眉若画,嫩脸嫣红,凝脂雪肤,穿着一袭淡绿罗衣,螓首微垂注视在池中倒映月影。
  只听她曼妙一声轻叹,抬起螓首,一对秋水无尘的双眸泛出无限幽怨,樱桃小嘴微噘着。
  忽然花荫深处传出一声娇呼:
  “小姐!”
  一个青衣小婢在花径中莲步匆促奔了过来。
  那少女轻启檀口问道:
  “小梅,什么事这么慌忙。”
  小婢笑道:
  “禀与小姐知道,钱公子来了,现在叠翠楼上等候小姐。”
  少女玉颊上泛上一丝微笑,道:
  “他回来了吗?小梅你先去,我这就来了。”
  小婢应了一声,转身走去。
  少女娇慵无力地欠伸一下懒腰,自言自语道:
  “他由京中回来得好快嘛!”少女掠了被风吹乱鬓发一下,婀娜离开小桥,渐渐玉影消失。
  叠翠楼有一身穿锦锻长衫,体态瘦削少年,不时踱着方步,神情似忧似喜。
  这少年长像清秀但嫌赢弱,文质彬彬,面白无神,两眼频频注视楼下,瞧瞧玉人来未。
  忽见他眉梢一振,轻叫了声:
  “她来啦!”一阵愉悦泛起,腰干也挺直了。
  须臾,楼梯间起了一阵细碎脚步声,迅快地就出现翠绿绛衣少女。
  少年飞步上前,一把执了少女的皓腕,笑道:
  “莲妹,三月不见,你益发出落得秀绝人寰,美若西子了!”
  少女陡地娇靥上涌上一层薄薄红晕,星目白了一眼,抿嘴格格娇笑道:
  “星哥!才只短短时日不见,也学得贫嘴薄舌,姑父母可好?”一双玉掌,任凭这少年执着。
  少年道:
  “托莲妹之福,两位老人家身体康健,家父自从陛见内迁吏部尚书后,痰喘宿疾突然也消失了!”说罢脸上现出微笑,两手不停地抚摸着少女玉掌。
  那少女被他抚摸着玉掌,只觉有着平生未曾有过的感觉袭涌全身,星眸中流露出一丝荡意。突然,她心中忖道:
  “星哥虽然死心塌地爱着自己,然而自己并不真心爱他,因为他太过文弱,脂粉气息太浓,一点都没有男子特有的英俊粗犷气质,唉!心目中的情侣,是怎么难觅啊!”一想到此处,不禁生出厌恶的感觉,自己双手猛然从他掌握中抽了回来。
  此一突然举动,不禁使这少年一愕。
  “也许自己太失检点了。”这少年不由脸红耳热,垂目不敢触及对方眼光……
  微风拂动庭园叶枝,生起和吟如萧,冲淡了这片刻人为的寂静。
  这一对少年少女原是姑表血亲,青梅竹马儿中良伴,两人均是指腹为婚,可谓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少年名钱星琪,少女名黄秀莲,此一对青梅竹马,耳鬓厮磨的儿时良伴,成长后又几乎镇日里亲近,按说他们应该情感日深,个性相投才是,然而两人中间感情的裂缝,在他们年岁逐渐成长中反见加深。
  这是单方面的,日后的悲剧是这少女一手而造成,因为两人年事成长,互相各有一种截然不同的性格,而使此无形裂痕渐渐扩张。
  钱星琪极爱这表妹,只觉黄秀莲比之西施王嫱不为过,心坎里温存,眼皮上供养还似嫌不够,真是百依百顺,唯命是从,但他这文弱的气质,内向的性格,彬彬守礼,言不逾矩,却令黄秀莲深为苦闷,反感。
  因为黄秀莲是苏抚独生爱女,母又早故,未免娇宠溺爱太甚,养成任性好动性格。
  这一极端相反,黄秀莲渐觉钱星琪缺少男子特有气质,与他相处反而索然无味,她爱与抚署中众礼师骋马策箭为乐。这令钱星琪大为苦恼,但他顺从惯了,只要黄秀连愉悦,他也无所谓,久而久之钱星琪虽司空见惯,然心底痛苦自不待言。
  此刻,黄秀莲见钱星琪突然垂首默默无言,不禁由心底泛出一丝歉意,嫣然笑道:
  “星哥,你怎么啦!”
  钱星琪抬起头来,忙道:
  “没什么,我在想寓京两月,一事无成,到学会了骑马,不过……”随之一笑道:
  “这两月来日夕驰骋,自信可与莲妹一较短长。”
  黄秀连柳眉一耸,道:
  “真的吗?哼,我们可以一试,百无一用是书生,就是能骑,也未必能胜过小妹。”
  钱星琪知她又犯了小性,不禁心内暗暗叫苦,忙道:
  “愚兄说错,愚兄说错,那能胜过莲妹。”
  黄秀逆四面娇呼了两舞小梅,立时楼下起了小梅应声,黄秀莲道:
  “小梅,你去通知管厩,准备两骑鞍蹬,我与表少爷需出外。”
  小梅应了一声,急急走去。
  钱星琪笑道:
  “连妹,天时已晚,明晨去郊外驰骋不是较好么?”
  黄秀莲道:
  “你还不知道小妹个性么?想到就做,从不反悔,今晚月色奇佳,我们去虎邱一游岂不是好。”
  钱星琪心中暗叹了一口气,知她倔强成性,越劝越僵,反不如任其自然,强笑道:
  “既然如此说来,我们就去马厩如何?”
  黄秀莲兴致匆匆随钱星琪步入马厩,管厩人已备好两马,两人牵出后门,登骑缓缓驰去。
  此刻城门已闭,守城官见是抚台之女,喝令守卒开关,出得城门,黄秀莲回眸有笑,长鞭猛然啪地一响,当先风驰电掣而去。登时驰出老远。
  钱星琪不甘示弱,双腿一夹,座下骏马昂首“希聿聿”一声长嘶后,亦亮开四蹄,绝尘奔去。
  七里山塘路,清冷月色照映下,水光山色,竹篱茅舍,均似在有无之间,意境幽美之极。
  虎邱在闾门外七里,山高百余尺,地势如海涌波涛,一名海涌山,相传为吴王阖闾葬处,以十万人临冢,取土临湖,葬三日,有白虎踞其上,故名虎邱,唐时讳虎,又名武邱。
  虎邱高一百三十尺,周二百十丈,远望之,如平田中一大阜,山不甚高,然风景极佳,中有泉山之胜,四面流水回环。
  山旁有真娘墓,鸳鸯冢,憨憨泉,试剑石旁上有浮屠七层,古色苍凉,巍然山巅,下有剑池,青绿冷冽,别有意境,王渔洋有句:
  “剑去虎邱青障在,水枯鹤涧碧苔侵。”
  虎邱应是吴下仕女郊游胜处。
  且说黄秀莲策骑当先驰去,钱星琪渐渐落后半里之遥,不禁心中燥急,他不以落后为念,却耽心黄秀莲孤身远离为忧。
  心中一急,益发沉不下气来,连连猛挥马鞭策打座骑,马一负痛,不禁发出劣性,四蹄跃腾,昂伏乱窜,可怜钱星琪一介文弱书生,惊得面色苍白,生恐跌下骑下,两手紧抱着马颈,任听所之,好不容易座骑劣性转平,钱星琪却汗湿垂襟,面无人色。
  抬目一瞧,黄秀莲已是人骑俱杳,长叹了一口气,丝缰一提,缓缓驰去。
  黄秀莲已是来在虎邱之下剑池外一条二十余丈长陵道中,两旁古榆参天,斜月傍西,木叶飒萧,清冷晶澈。
  她见钱星琪还未到来,星眸陡露冷傲之色,鼻中轻哼了声道:
  “书呆子,你休想我喜欢你。”但一想到指腹为婚,身已属他,不禁芳心愁恨异常,无言的落寞,刹那间袭涌心头。
  左等不至,右等未来,气得她小嘴掀起老高,牵骑正待登鞍离去,目角掠处,忽然怔住。
  陵道尽头,虎琪古塔之巅忽现出几条人影,月色晶澈如洗,分外瞧得清晰。
  她目光似为吸引住,一瞬不瞬,只见那几条人影如飞鸟般泻下塔巅,她不禁付道:
  “可惜我爹禁止自己习武,常说一个女儿家动刀使剑则甚,不然似他们高来高去多好。”欣羡之余,转念道:
  “何不前去古塔之下窥视,说不定那是奇侠异人之流,或能逢上机缘。”芳心一定,她将座骑系在古榆树干上,自己向邱上走去。
  到得塔侧,隐身在一块绿苔肤生奇石之后,只见塔下峙立三人,背月而立,面像瞧不清楚,然身形高大魁梧,肩插兵刃。
  其中一人突急躁道:
  “怎么还不见他来,莫非是他虚诳我等不成。”
  另一人道:
  “二弟休急,锦豹子吴奎在江湖道上也是有名有姓的人,他如不来,瞧他今后何颜在江湖道上立足。”
  声犹未落,忽由黄秀莲藏身不远处一块奇石之后,响起一声暴雷似地大喝道:
  “谁说我吴奎不来了。”话音一出,跟着两条身形现出,两足一蹬,嗖地破空斜飞而起,捷如飞鸟望古塔之前落下。
  黄秀莲在喝音一起不禁吓得一震,循声望去,只见两条身形现出,其中一人面罩乌巾,将双目以下蒙住,露出嘴颚部份。
  这人猿背蜂腰,气宇轻昂,在腾身纵起时,有意无意望着黄秀莲一笑,露出洁白如贝两列皓齿,极为迷人。
  黄秀莲不禁芳心一荡,自忖道:
  “这人形像英俊不凡,不知长像如何。”一时之间似为情欲所惑,连钱星琪的事早抛在九霄云外,两只俏眼,怔怔凝望那人身上。
  且说两人身形一落下,那早候在古塔之前三人突然身形一分,其中一人哈哈大笑道:
  “吴老师,真是信人,今晚一会,三年前旧债须连本带利索回,不过……”,声调一寒道:“打架不恼助拳的,尊友何人?请示高姓大名,免得我荆襄三霸日后答不出今晚剑下毙命的是谁?”
  锦豹子吴奎冷笑一声,正待答话,那面蒙乌巾之人用手一挥,冷冷说道:
  “姓名本是多余,告知你们也是白费,眼前就是你们葬身之地,空自哓舌则甚?”
  那人暴怒如雷,反腕一把,卡簧响处,一条匹练寒光顿起,头一右侧,手中多出一柄紫电缅刀,冷笑道:
  “无知小辈,你也敢在我紫电神刀张起凤面前卖狂……”
  话犹未了,但见蒙面人一阵哈哈朗笑,声澈夜空,森冷阴峭,入耳毛骨悚然。
  张起凤不禁一愕,蓦然蒙面人身形扑出,断喝一声:
  “撤手!”
  两丈余距离,撒手两字一出口,蒙面人已到张起凤身前,仅凭此迅如鬼魅的身法,可知蒙面人武功实在是高不可测。
  张起凤见蒙面人来势如电,心中一惊,一招“沉沙落雁”挥出,只觉一股奇猛潜力,当胸撞到,不由胸头狂震,握刀手臂一麻,紫电缅刀几乎脱手飞出。
  那凌厉的拳劲有增无已,张起凤胸前一震之后,不由自主地震得倒飞了出去。
  侧立掠阵荆襄二霸不由骇然色变。
  这时,张起凤被震飞了出去后,悬空抑压下心头逆涌的气血,一个“鹞子翻云”强施千斤坠身法,挺立地上,只觉耳鸣目眩,喉头发甜,显然内伤不轻,他的这一口伤血要吐了出来,这条命也算是报废了,猛提一口丹田真气,强力压下。
  目光抬处,不禁吓得魂飞天外,只见蒙面人已向自己凌空扑下,带着衣袂飘风,破空罩落,来势劲急,疾如鹰抓雕扑,心知自己只要被他罩在劲力之下,必然无法全命幸存。
  情急无奈之下,手中紫电刀疾展三招而出,“长空虹卷”、“玉屏横空”、“雷霆交击”,紫光艳映,碧空生辉。
  这三招本是张起凤救命三绝招,奇诡无匹,尤是缅刀锋芒锐利,吹毫可断,切金断玉,轻易沾它不得,一触及身,肤裂筋断。
  他心意蒙面人武功再好,必不敢挨近这锋利宝刃,哪知刀势一出,蒙面人身形竟自动望上升起半丈,蓦然十指暴伸临头罩落。
  闪电之间,只见两团人影一合,但闻张起凤哼得一声,刀光收敛,那柄紫电缅刀已落在蒙面人手上。
  蒙面人冷笑一声,右肘横推,跟着左脚飞踢而出。
  只见紫电如飞,张起凤惨嗥得一声,一颗六阳魁首应刀而落,身躯被踢飞两丈外,一腔鲜血随之洒满一地。
  这惨嗥之声,凄厉之极,宛如夜枭啼空,鬼哭墟墓,令人不寒而栗。
  这本是弹指间事,荆襄二霸双双纵起施救,已是不及,二霸悲愤填膺,电扑而至,两般兵刃,交相夹击那蒙面人。
  蒙面人右腕一振,身形向外一引,刀光寒电一抹,平飞而出。
  此式虽然平易,却含蕴极奥奇的招势,二霸眼中却见刀光形由上中下三方劈到。
  二霸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久历江湖,还未见过如此诡奥刀招,慌不迭地撤招回身落下地来。
  只见蒙面人紫电缅刀平胸,口角噙着一丝冷笑,目露摄人神光望着自己两人。
  两霸望了丈外横尸在地的张起凤一眼,不由珠泪夺出。
  愤声喝道:
  “冤有头,债有主,我那拜弟张起凤与尊驾素眛生平,再无恩怨,虽说尊驾为人助拳,就该点到为止,竟出手屠戮杀害,未免太以辣手狠心了。”
  蒙面人展齿微微一笑道:
  “动手相搏,难免伤亡,这本是武林极常见之事,阁下不说你那拜弟张起凤武功粗浅,反说在下狠心辣手,令人齿冷,荆襄三霸英名何存?”
  二霸面露赧然之色,出声不得。
  冷月即将西沉,薄雾生起,四外一片迷蒙,林风嗖嗖,掀起四人衣袂霍霍声飨。
  突然,体形瘦削的一霸发出凄厉的长笑道:
  “我们三人结盟至今,义不独存,朋友你放刀过来吧?”
  二霸身形涌出,刀剑挥舞,全是凌厉致命的招式,蒙面人浑身重穴,都在二人剑芒刀光之下。
  此时,蒙面人反而弃刀不用,两手迅如电火分攻而出,身似游龙,一晃之间,只闻两霸闷哼一声,身形齐各震出了三步,刀剑坠地。
  蒙面人一定身,微笑道:
  “方才阁下一语,在下反不便下手了,念在你们手足情深,姑且暂饶你们一命,不过须自断一腕,以后更不得说出今晚之事,方可终养天年。”语音虽温和,但听入二霸耳中,不禁胸头一震。
  二霸互望了一眼,又同投射吴奎身上,只见吴奎目光森冷,迎风而立,神态傲岸之至。
  蒙面人仍是嘴角含着冷笑,那目光似是看穿二霸心灵深处。
  二霸不由一声长叹,一言不发,俯身拾起刀剑,扬刀猛望左腕截下。
  “喀喳”声响,两截手腕应声落下,鲜血如泉喷涌而出,两霸互相飞点了一指,制住鲜血外喷,转身双双驰去。
  蒙面人示意吴奎清除尸体断腕后,长身一纵,疾如鹰隼般飞落在黄秀莲隐身之石后。
  只见黄秀莲玉容惨淡,双眸紧闭,晕倒在石后。
  原来黄秀莲见得蒙面人刃劈张起凤情景,饶是她胆大刁蛮,也不由自主地吓得手足冰冷,渐感天晕地转,昏了过去。
  蒙面人见状,微微一怔,忙双手抱起,倾耳探听姑娘胸脯后,猛然抬首辗齿一笑,露出迷入丰采。
  但见他注视姑娘容貌一眼,突然身形疾震,飞身掠起,同着锦豹子吴奎飞急驰离去,形似淡烟,瞬即无踪。
  这时,虎邱山下出现了钱星琪身形,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一手牵着座骑,踽踽走来。
  钱星琪二次登骑,不敢鞭策,虽然心急,只好由它缓缓驰去。
  然马性极灵,钱星琪一阵鞭打之后,不由把骑上人恨如芒蛆,一阵跳跃,未见钱星琪掀下,只好待时报复。
  一人一骑缓缓走在路径狭仄之处,两傍俱是水塘,陡然马背猛力一掀,钱星琪猝不及防,立时由马背上掀飞而出,向外侧一方水塘中坠去。
  噗通一声,水衣飞溅,钱星琪呼噜噜连喝了几口水,幸亏水塘不深,头颈尚可伸出,只是塘底浮泥沉浆,拔足费力。
  钱星琪出娘胎起,从未受过这苦,喝了几口水,不禁腹闷胸噎,头目昏花,好不容易爬出塘外,坐地喘息不止,只见坐骑昂首立在三丈以外,偏目凝视着自己。
  腹中不禁暗骂一声:
  “好畜生,少爷可饶不了你。”挺身立起,走了前去执住丝缰,这次他再也不敢登骑了,曳着坐骑,踟蹰望虎邱山下走去。
  到达陵道一瞧,只见黄秀莲坐骑系在古榆上,却身形不见,高呼了数声莲妹,但不见回应。
  他只道姑娘捉弄自己,躲躲藏藏,于是他到处寻觅。
  黎明薄曙,天色泛出一丝肚白,钱星琪已在古塔之下,只见他面色一惊,已发现地面所留下血迹,腥臭刺鼻。
  钱星琪惊得面无人色,突然大叫一声,形似疯虎地扑奔山下,将黄秀莲的坐骑解系,奋力扒上,丝缰急抖,扬尘驰去。
  他伏在骑上,珠泪滚滚落下,哽咽失声,自悔不该去叠翠楼中失言,以致姑娘又犯小性,若非如此,表妹何致身罹奇祸,而今何颜去见舅父。
  捶胸疾首,恨不得就此死去,但一想到人命攸关,不得不报知舅父。
  一人一骑如飞隐现在晨雾之中,曳着一股黄尘,愈奔愈疾,闯向苏州阊门而去……
  浓雾消失,丽日当空之际,吴中居民奔走相告苏抚千金被害之事,立时传遍了吴城通门二八,水道六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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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魅影追踪

  这黑衣老妇,正是邝灵溪的老伴,她腾身飞去,点水掠波,似一只掠波剪燕,扑上一只小舟,等她登舟回顾,那阁楼之上,杀声四起,刀光连闪,人影横飞,惨嚎声声,自那孤岛上的阁楼中,穿射云空,掠过水波传来,惨厉不忍卒闻。
  此时她虽是心悬老伴安危,但她深知老伴不但一身武功不在戚秋明之下,单是他那一套追魂剑法,普通武林人物能近得身的,真还没有几人,这声声惨嗥,不正是自己老伴儿在力歼群雄了么!
  大婶目注那间阁楼,正自冷哼,躺在舱中的黄秀莲,居然醒了过来,惊叫了一声。
  丽日当空,湖上粼波耀眼,黑衣老妇回过头来,见那黄秀莲玉容惨白,一身抖颤,秀目呆滞,似是心胆已被骇碎。
  邝大婶神色微变的哼了一声,道:“胆小到这种样子,忽想学武?哼!”
  黄秀莲本已骇得心胆俱裂,再遭邝大婶一奚落,眼泪顺腮流下,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此时,她本能的想起娄南湘来。
  她突然双手蒙面,娇喊了一声:“南湘你……”
  黄秀莲喊出娄南湘名字,便呜咽不能成声。
  邝大婶为人面冷心善,先见黄秀莲那种可怜神态,已是心软,应她一喊:“南湘”,不由爱屋及乌,道:
  “好啦,别哭了,我先送你回去,南湘那孩子回来,自然会去看你!”
  黄秀莲恐惧的点点头,此时,她是希望,离开此地,越快越好,停止哭泣,露出企求的神色。
  邝大婶又回望了一眼,阁楼上打斗尚未停止,叱喝之声,仍不断传来,知道自己的老伴,并未落败,才又回头,两脚一分,前箭后弓,倏然双掌向后猛拂,那只小舟,如箭一般,乘风破浪向前射去,快速无伦。
  黄秀莲不懂邝大婶是在“运气催舟”,芳心好生奇异,一双秀目前后乱瞧,反把适才那恐惧之心冲淡了。
  舟行甚速,不到一个时辰,已渡过太湖浩渺烟波,邝大婶十分仔细,她生怕岸上尚有戚秋明党羽埋伏,舟离岸边尚有十余丈,霍地双臂一振,点水掠波,人已扑上湖岸。
  身形快极,在湖岸矮林乱石间搜了一遍,并来看出有人,才回身掠落小舟。
  邝大婶身落小舟,目光阴沉的看了黄秀莲一眼,忽然骈指如锥,咔嚓两声,在那舟底上戳了两个窟窿,两条水箭激射而上。
  黄秀莲不知她是何用意?立时又玉容惨白,惊喊道:
  “大婶,你做什么?”
  邝大娇嘿嘿一声冷笑,伸手已将黄秀莲挟在脉下,双脚一点,人如飞鸟,再度扑上湖岸。
  黄秀莲被邝大婶放落地上,才算惊魂稍定,回头一看,那只小舟正向水中下沉。
  邝大婶向湖面扫了一眼,仍是极其冰冷的声音道:
  “那戚秋明好色成性,适才已对你不怀好意,我那老伴自保有余,除他却又不能,若不沉舟,他必环湖搜寻,若知我们由此登岸,必知我们是奔向苏州,别看你是巡抚千金,哼!他可不会将你们那抚衙放在眼里。”
  黄秀莲才知她沉舟的原因,方想说:
  “大婶,你真仔细。”
  邝大婶脸色突又和蔼的叹一口气,道:
  “好好的一个千金小姐,偏要到处乱跑,江湖上波云诡谲,武林中恩怨仇杀,你这一生么?哼,算是从此注定了。”
  黄秀莲虽是适才被骇得半死,但她是巡抚千金,自幼被父母宠得十分任性倔强,又性爱与府中武师们骑马射箭,本就有习武的念头,而今又邂逅了娄南湘,虽是春风一渡,可是在她心目中,便自以为已是武林大侠之妻,所以惊魂甫定,便又有些任性,道:
  “我才不怕啦!南湘就会回来的!”
  邝大婶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又叹口气道:
  “姑娘,你不知南湘为人……唉,你会后悔的。”
  黄秀莲好像十分自信,嘴角微微一撇,口虽不说,心中可在想:
  “哼!你敢说你们少爷的坏话,看我不告诉他才怪!”
  那邝大婶在江湖闯荡数十年,黄秀莲的心意,她如何看不出,面色一沉,冷冷的笑了一下,道:
  “祸福无门,为人自召,这是你的自讨!”
  那登岸处正是木渎之西,离苏州尚有五十多里路,邝大婶顿又有些为难,因为起来在光天化日之下,若由她背着一个大姑娘在官道上飞奔,必为行人注目,那戚秋明岂有打听不出来的,若是陪着她缓缓行去,这种千金小姐,不能长途跋涉不说,而且这湖岸边此时虽无戚秋明党羽,这一路行去,难保不必他的党羽追上,娄南湘未回,黄秀莲的安全,全在她的身上。
  邝大婶不愧为江湖侠盗之妻,心思最是细密,双目一扫,便已有了主意,蓦然一手将黄秀莲挟起,几个起落,斜刺里奔上离湖岸不远处一座小山。
  初夏,正是江南莺飞草长的季节,邝大婶选了一个密密的林子,钻入树林深处,将黄秀莲放下,低声说道:
  “姑娘,你在这儿等着,千万别走开,我去寻辆马车来。”说罢,身形一晃,便已穿林而去。
  黄秀莲此时只有任由她摆布的份儿,见她一走,不由又芳心怦怦,真个连动也不敢动,静静的等着。
  约莫过了顿饭时间,枝头哗啦一响,邝大婶已飘然落地。
  虽是时间短暂,那黄秀莲已望眼欲穿,见她回来了,芳心才算安定下来,忙问道:
  “大婶,有马车么?”
  邝大婶仅鼻中“嗯”了一声,伸手将她抱起,向官道上扑落。
  那官道上果然停一部马车,邝大婶向车夫招呼一下,匆忙闪进车厢,反手将车帘放下,那车夫马鞭扬空“叭”响一声,蹄声得得,轮声辘辘,直向苏州城奔去。
  ×                            ×                            ×
  时正中午,艳阳当空,出郎溪至宣城官道上,正疾奔着两匹骏马,马行如飞,似是那马上人骑术最精,而且身有急事。
  马上坐着两个中人,前面一人,一张紫酱色黄脸,身躯微现浮肿,后面马上那人面如白纸,颔下剃得精光,青着一个下巴。
  两人虽是策马如飞,却显得异常机警,犹其是后面那个中年人,奔行中不时回头张望。
  这两人正是红沙掌孟振远与病尉迟华子胥,他们是想改道荆襄,返回少室去晋谒元元大师。
  华子胥突然扬鞭一指道:
  “孟老师,绕过前而的南漪湖,便是宣城,令夜得早点打尖,不然马匹可吃不消。”
  孟振远显出六扇门的机警,回头望了一下,见身后无人,才接口说道;
  “华老弟,这次好得你来了,不然,若是我这老哥哥一人,准会毁在那魔头手里,唉,六扇门的饭,我吃了几十年,江湖人物不知见多少,像他那般心术狡诈,残忍嗜杀,而又作得干净倒落,不落半点痕迹,若非我亲目所见,说什么我也不信,吟月书生娄南湘,会作出那般残忍之事。”
  华子胥在马上淡淡一笑,道:
  “吟月书生?飞天玉虎?多雅的名号!孟老师,这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骑田一霸和武夷双魔这些人,当初是走了眼,交上娄南湘这种朋友,等到发觉有异时,迟啦!不过他们也不是好东西,这叫做恶有恶报。”
  孟振远叹了一口气,道:
  “那位舵主这次逃得性命回去,亲眼看见罗萧及武夷双魔是被邝鹏飞所杀,这笔账谁又会记在娄南湘名下?如今邝鹏飞已死,更是死无对证。”
  “嗯!这便是一石两鸟的手法!!”
  “唉……”
  马前一山阻路,官道必须从山脚的林中穿过,华子胥突然“嘘”了一声,悄声道:
  “别说了,防着林中有人。”
  红沙掌孟振远不由又机警的回头望了一下。
  华子胥鞭丝一场,一马当先,希聿聿奔向树林,才进林口,蓦听前面有人高宣一声佛号,华子胥眼快,早瞧见中宫道中央地上,盘膝坐着一个瘦小老和尚,双手合什,闭目垂帘,似已入定。
  马本来跑起了性子,这一奔去,且不将和尚撞坏,华子胥蓦然将马缰一勒,马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险险将他掀落马下。
  总算马被勒住了,但已惊得一身冷汗,身后的红沙掌孟振远亦已赶到,两人收缰立马,两双眼睛一齐落在和尚身上,心中顿觉诧异?
  通衢要道,这和尚当路而坐,如何不使他们愕然!
  那和尚僧袍破破烂烂,虽是坐在地上,估量高不过五尺,干瘪瘪,瘦条条,年约七十开外,身侧地上,放着一根禅杖,但长仅四尺光景,黑黝黝的,不知是铁是木,显然仅是半截。
  奔马临身,长嘶后退,可全没将那和尚惊觉,连眼反也未见他动一下,说他入定未醒,其谁相信?
  即非入定,则这个和尚定力相当惊人,两人一路行来,无时无刻不在提高警觉,这和尚突然阻路,便觉有些蹊跷?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那华子胥素以判缜密称著,但此时也无法判断这老和尚来路和用意,故意大声说道:
  “大哥,这位大师原来是在此乘凉入定,我们切莫惊动他!”
  说罢,微微一笑!
  孟振远会心一笑,接口道:
  “老弟,咱们从侧面过去吧,道路宽敞,不妨事的。”
  两人话声甫落,那老僧眼皮一翻,敢情白眼珠多,黑眼珠少,原来是个瞽目僧人。
  但和尚这一翻眼,那孟振远突然“啊”了一声。心说:
  “莫非是他?”
  华子胥不知他因何惊呼?转头问道:
  “大哥,怎么了?”
  孟振远一使眼色,笑道:
  “没什么?我们快赶路吧!”
  两人轻带马缰,缓缓由老目和尚身边走过,到得林口,两人不约而同回头看了一眼,华子胥立时惊得呆了,那和尚已踪迹不见。
  孟振远却点头道:
  “我怀疑是一个人!”
  华子胥问道:
  “你怀疑他是谁?”
  孟振远悄声道:
  “老弟可听过,上一代武林中的‘半杖’?‘三铃’‘一朵花’?”
  华子胥吃惊道:
  “是半杖禅师?”
  孟振远点点头道:
  “你没见那半根禅师么?要不是他老人家,有人从我们身后飞走,还能听不出一点风声么?”
  华子胥游目向林中扫视一遍,疏落口的林中,是无法藏身的,这位半杖禅师,果然是在瞬间工夫,走得无影无踪。
  这半杖禅师,是武林中前一辈高人,但归隐已有数十年,故鲜为现今武林中人提起,华子胥是从元元大师口中听说过,据说,当年半杖禅师半杖会三铃,在峨嵋金顶,显露佛门禅功,消弭了武林一场浩劫,使横行武林数十年未逢敌手的三铃一朵花,消声隐迹,闭门思过,不敢再入武林,而半杖禅师也随即归隐,不知所终。
  但华子胥仍有些怀凝,这半杖禅师是一代高僧,更是武林翘楚,归隐数十年,怎会突然在此现身?
  就算真是他,他因何在林中当路而坐?是何用意?为我们?还是为其他人?
  一连串问题,在华子胥脑中飞掠闪逝,自然无法找出答案。
  孟振远见华子胥沉思,便知他在思索半杖禅师突然在此现身原因,他也有疑惑之处,他虽是因那半根禅杖,便判断这和尚是半杖禅师,但据他所知,当年的半杖禅师,并非瞽目,半杖禅师是有道高僧,并不爱游戏风尘,这个和尚僧衣百结,虽无言语表现,以他当路而坐看来,例像是一个游戏风尘的人物,这便是孟振远不曾向和尚出声的原因。
  华子胥怀疑?
  孟振远也在怀疑?
  唯一共同之点,就是不管这和尚是不是当年的半杖禅师,但是一位武林奇人,绝没有错!
  两人立马林边沉思,忽然,来路上鸾铃振响,似有数匹快马飞奔来而,两人机警的互相望了一眼,轻带马缰,缓缓向前走去。
  穿出林子,便是南漪湖,虽然不像太湖那般烟波万倾,但仍是水光映天,湖面十分辽阔,令人心旷神怡,官道正沿着湖岸向西迤逦蜿蜒,风景甚是明媚。
  两人哪有心思去欣赏名湖风景,虽是在策马而行,却暗中留心着身后奔来的快马。
  哪知走出半里许,乃未见那几匹快马穿林跟来,红沙掌孟振远回头望了一眼,也未见林中有什么动静,暗忖:
  “大约那几匹马是在林中歇下了。”
  初夏,天气渐热,行入遇林而歇,本是常有之事,但那华子胥却不那么想,他突然勒着马头,低声说道:
  “孟老师,那林中已发生了事故。”
  孟振远怔然道:
  “我们未听出半点声音麻?”
  华子胥低笑道:
  “你不信么?”
  孟振远素知华子胥判断慎密,百无一失,似是憬然而悟道:
  “后面几匹马是娄南湘的党羽,被半杖禅师制伏了,对不对?”
  “前面说对了,后面错了。”
  “那和尚不是半杖禅师?”“当然!”
  “嗯,我也曾这般想,那么,我们回去看看。”
  “你想暴露行藏?”
  孟振远哑然一笑。
  华子胥微笑道:
  “要是我料得不错,娄南湘已在这条路上来了。”
  孟振远神色大变,道:
  “是追踪我们?”
  “也许!”
  “那……”
  华子胥耸耸双肩,道:
  “别关心,有人会对付他的!”
  “你说的是那个和尚?”
  “嗯!”
  孟振远乃不能释然,面上满布惊恐之色,皆因那娄南湘手辣心毒,若然被他追上,便是有死无生,致于那个穷和尚真正身份并未判明,华子胥虽是这般肯定,乃是有些不信。
  华子胥见他沉吟未语,知他关心娄南湘之事,轻笑道:
  “孟老师,那和尚要是为我而来,岂能全不理会的容我们擦身而过,你道他会不知我们是谁么?他当路而坐,正是在现身示警,你想,我们能从韦隐豹家中活着出来,全是徐素娥的主意,娄南湘当时正有事于罗萧与武夷双魔等人,故只暂时派人跟踪,等到那些人解决了,娄南湘说什么也不会放过我们,偏是我们这一易容,跟踪的人断了线,城中既查不出我们的踪迹,我早就料定他会侦骑四出,适才从那马蹄声中听出,全是一些骑术甚精之人,若非武林人物,能有那种精湛骑术么?既是为追踪我们,天气并不燠然,岂会在那林中耽延那么久,所以我判断那些人,全被和尚制着了,以此推断,那和尚当然是冲着娄南湘来的了。”
  孟振远听得直点头,万分佩服,心中才算稍定,忙道:
  “我们赶到宣城再说,若是那林中出了事,必有后来的路人经过目睹,料必打听得出来。”
  华子胥点头道:
  “今夜宜城可能便有事故,我们小心为是!”
  说罢,两人放马奔行,此时已是日落崦嵫,归雁阵阵,南漪湖上晚风轻拂,红霞如锦,轻骑倒影,波光折曲,两人虽是置身画图中,可是并无闲情逸致,欣赏这无限好的夕阳黄昏。
  薄暮时分,两人已奔到宣城,刚到城门口,忽然瞥见城门边站立着两个青衣短打的汉子,獐头鼠目,正在向官道张望。
  华子胥向孟振远作了一个会心微笑,昂然策马入城,两人因是儒生秀才摸样,并未引起两个青衣人注意。
  进了城厢,那孟振远是督署名捕,宣城离苏州不远,自是熟谙不过,带着华子胥,直投兴来客栈。
  那兴来客栈,是宣城中最大的一家,富商巨贾,多半投宿于此,故兼营酒馆生意,两人在店前下马,早有店伙迎了出来,
  一脚踏进店堂,忽听有人出声嚷道:
  “两位才来呀!”
  两人吃了一惊,抬头看时,立时惊得呆了,原来那店角一张桌上,正生着那个穷和尚,肩上倚着那根半截禅杖,翻着一对白眼珠,冲着两人直乐。
  华子胥微怔之后,立即恢复从容,忙向和尚一抱拳道:
  “大师傅,你好!”
  和尚咧嘴一笑道:
  “秀才,我等得你好苦,那部金刚经缮好没望,我和尚今夜要超渡亡魂,等着用啦!”
  孟振远名捕出身,自会临机应变,也抱拳道:
  “大师的事?我们误不了。”
  和尚瞽目翻了两翻,道:
  “那敢情好,两位坐呀!我这儿杯筷早备,有酒有菜。”
  两人刚好坐下,瞽目和尚突又说道:
  “不行!我得先走一步,晚上南城外见。”
  华子胥才要活说,店门口突然传来一个阴冷声音道:
  “店家!”
  声音熟极,两人闻声回头,不由骇出一身冷汗。
  原来那店门口,立着一个身材高大,虬髯面的老者,双目神光逼人,正是神行客徐海涛。
  神行客双目神光如电,遍扫整个店堂,目光由两人面上一掠而过,但并未认出华子胥等两人。
  两人虽是心中骇极,但此时此际,若然现出惊惶之色,岂能逃过徐海涛双目,倒算两人机警过人,面上泰然自得,装做不识神行客为何许人,缓缓举起酒杯,借饮酒姿势,低下头去,避开那逼人的棱威。
  但两人这一回头饮酒,就发觉和尚和那根黑黝黝的半截禅杖,均已失踪。
  此时两人对和尚突然不见,并不奇异,因为早知他是位风尘异人,来去无踪,在林中之时,已然亲目所睹,却暗中注意徐海涛行动。
  神行客大踏步跨进店堂,在门左边一张桌上面外而坐,两人这才看清,徐海涛身后,还有一个瘦长汉子,鹰鼻高准,长眉入鬓,两眼冷芒闪闪,看来这瘦长汉子,武功也是不弱。
  华子胥脚尖在桌下轻踢孟振远一下,悄声道:
  “孟老师,你看这人像天平山上杀罗萧的黑衣人么?”
  一提到黑衣人,孟振远使心悸犹存,侧眼看了一下,连连点头。
  徐海涛突然在此现身,两人已觉可疑,再加上这个杀星同来,更觉事态严重,不由心中怦怦。
  一个伙计堆着笑脸走了过去,徐海涛双目注视着店外,冷声吩咐道:
  “配四样可口的菜,一斤上好花雕够了。”
  显然,神行客是在等人,生怕所等之人,会从眼前溜了过去。
  店角桌上的华子胥和孟振远心中更是不安,两人在此现身必有谋图,只不知谋图的对象,是不是自己两人。
  两人自知不是神行客的对手,何况还有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黑衣人,有如惊弓之鸟,不敢稍露破绽,惹起徐海涛疑心。
  此时不过华灯初上,街上行人渐多,不时有酒客入店,一会儿工夫,每张桌上均坐满了人,那神行客并未回头注意华子胥那张桌子,两人心中渐安。
  又过了一刻,适才在城门口那两个青衣短打之人,走到神行客身边,恭恭敬敬的说了两句语,那徐海涛突然面容严肃,推杯而起,说声:
  “走吧!”随手丢了一块银子在桌上,当先出店。
  瘦长汉子跟着走出,两个青衣人随后。
  两人离店,华子胥与孟振远嘘了一口气,恍如心中去了一块磐石。
  孟振远道:
  “我们要去瞧瞧么?”
  华子胥点点头:
  “看样子神行客不是为我们而来,我们为什么不去看看他们的图谋呢?”
  双人跟着在神行客身后。
  大街之上,行人众多,华灯辉烁,两人远远跟着,自然不会被神行客发觉。
  那神行客和瘦长汉子直回南门外走去,两个青衣人却已不知去向,华子胥这忽然想起穷和尚临走那句 “晚上南门外见”的话来,低声向孟振远道:
  “孟老师,今晚南门外有场好戏。”
  孟振远道:
  “是那个半根禅杖的和尚?”
  “开锣戏不是的!”
  “你是说和尚最后上场?”
  “当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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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7 17:44: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引狼入室

  皓月横空,繁星灿烂,夜风如吟,林声悄语,出了宣城南门,遥遥看去,远处高山叠翠,绵亘数百里,月光似一片烟萝,轻轻的覆罩着大地,夜!一片宁静。
  然而,蜿蜒向山区的道上,两条人影,疾逾闪电,起落之间,比飞叶落花还轻,毫无声息。
  两人过去不久,后面又是两条人影,远远跟着,但这两人,却小心翼翼,生怕被前面两人发觉。
  前面之人,正是神行客徐海涛与那瘦长汉子,后面远远缀着的,便是华子胥和红沙掌孟振远。
  神行客徐海涛与瘦长汉子,在山口前停身凝视,似在辨认道路,忽然用手向山洼林中灯光处指了一指,身形一晃,神速如风,转眼之间,便隐入林木怪石间。
  瘦长汉子待神行客身形已隐,回头向来路倾听一阵,双臂一振,捷逾鬼魅,直向山洼林中扑去。
  隐身数丈以外的华子胥向孟振远一招手,人影如飞,去势如电。
  松风震耳,虫声回应,松林内一座庄院中,已是夜阑人静,只有高悬在庄门口的一盏红绫糊成方形灯笼上,被灯光照出一个碗大的“云”字,静悄悄的随着夜风摇晃。
  华子胥望着那摇晃的红灯,神色凝重的想道:“这座院中,定是一个归隐的武林人物,娄南湘若是有为而来,今晚这庄中人,又是全得被杀。”
  孟振远见他目注红灯沉思,蓦然想起一事,轻轻一拉华子胥衣角,附耳低说道:
  “华老弟,这庄中主人,可能是黄山三剑中的一剑云素,娄南湘竟敢向黄山三剑生事。”
  华子胥被一句语提醒,“哦”了一声,低声道:
  “黄山三剑,是武林侠义,黑白两道,无人不敬仰,但剑术造诣虽深,内功掌力,可不是娄南湘敌手!何况他行事诡诈百出,令人防不胜防。”
  孟振远紧接着说道:
  “此事当真难办,我们两人远非徐海涛手,自然无法现身相助,老弟,你看该怎么办?”
  华子胥剑眉微皱,略一沉吟,道:
  “此时两人已潜入庄中,必是等娄南湘到后才会出手,适才徐海涛在店中等的人,可能就是等候南湘那魔头,唯今之计,不如在他们未发动前,传警告知,让庄中人有个准备。”
  孟振远道:
  “如何传警呢?”
  华子胥道:
  “我们何不投石将庄中人惊醒!”
  两人商量妥当,各自拾起两块茶杯大石块,选了两株枝密叶浓的虬松,飞身隐入,认准庄中上房,脱手掷出。
  哗啦啦数声大响,四块石头,正击庄中一座较大屋顶,瓦屑四飞,声震四野。
  两人赶紧,隐身不动,响声才过,跟着数声大喝,庄中灯火通明,人影闪处,那座屋顶上现出两人。
  月明如镜,庄中火光一映,两人看得心中猛跳,原来月下,火光中,飞身上屋的两人,一个三绺青须洒胸,宽袍博带年约五十许旳人,神态潇洒,想来就是黄山三剑中的一剑云素。
  身旁立着一个猿背蜂腰的青年人,庄中火光一映,两人已然看清,正是那经常面带神秘微笑,外存正派,暗行奸诈的吟月书生,飞天玉虎娄南湘。
  娄南湘同黄山一剑云素同时现身,可大出华子胥意外。
  那娄南湘向四下扫了一眼,神态傲然,向三绺青须的老者一抱拳道:
  “云翁,想必是没长眼睛的霄小之辈,欲到庄贵作鸡鸣狗盗之行,如今见我们飞出,已经远飘了。”
  两人判断得不错,那青须老者,正是黄山三剑之首的一剑云素,云素隐居皖南数十年,黑白两道无一不知,庄门口那盏风雨不熄的红灯,便是标帜,别说宵小之辈不敢轻捋虎须,就是黑道中最厉害魔头,也不敢对他无事生非,是以,娄南湘如此一说,并未去疑,仅微微点头,未曾置答。
  这时,两个庄丁模样之人,飞身上屋,在云素面前双手平伸,掌心平放着两块石头,躬身道:
  “庄主请看,是有人投石碎瓦。”
  云素目光一扫,哼了一声,仅道:
  “知道了!”
  显然云素是在思索,深夜有人投石震瓦,是何用意?
  娄南湘诡诈过人,诡谋未逞,偏就有人投石,心中也在暗自琢磨。
  他是何种机警之人,一见云素未置可否,便知他疑心未去,当下朗声笑道:
  “云翁,我们三百杯尚未吃完,别被小事扰了雅兴,这投石之人,想来此时已知是云翁住此,还敢在此逞留么?咱们吃酒去吧!”
  云素到底是武林长者,又是剑术名家,平素胸怀磊落,生平在武林中恩多于怨,虽是觉得今夜有人向庄院投石,事出蹊跷,但经过深思之后,暗想:
  “若说黑道朋友,要向我云素生事,岂有先投石震瓦之理,白道朋友,更不会这般行事。”
  也就坦然一笑,道:
  “华老弟说得是,我们还是继续喝酒吧!”
  说罢,向娄南湘一拱手,双双飞身下屋。
  隐身在虬松上的华子胥低声向孟振还说道:
  “这娄南湘自己陪着人家饮酒,又暗中派人秘密行事,万一发生事故,便不会疑到他的身上去,当真诡诈得可以,看来,这云素是难逃毒手了。”
  孟振远叹口气道:
  “江湖诡谲,人心不测,云素若真与血经有关,万难逃出娄南湘毒手,老弟!这事应该怎么办?”
  华子胥沉思未语,心中盘算解救之策。
  忽然,后院中一座高楼上,灯光一闪,楼窗呀地一声开了,两人凝目看去,窗边立着一个白色罗衣女郎,虽是背灯而立,看不清卢山真面目,但从那窈窕身影看来,便知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貌少女。
  那女郎伸手掠掠鬓发,凭窗而立,仰着螓首,望着天上的月华,凝眸不语,好像对适才发生之事,并不知道。
  不用猜,便知这少女是云素之女,华子胥暗忖:
  “娄南湘甚是好色,难道他的一切安排,是为了她?”
  心中正在猜想,忽见那少女身边,又现出另一个女人,似是婢女打扮,先前那少女纤手向两人停身方向指了一指,回头向身侧少女说了几句语,身侧少女,便匆匆离去。
  华子胥心中一动,故意身形微露,蓦一飘身,窜向另一棵树上。
  孟振远不知他是何用意,跟着飞身过去。
  华子胥低说一声:
  “孟老师跟我走!”
  回身再又掠起,直奔林外。
  两人奔向林边,刚好飘身落地,眼前剑光一闪,一个纤巧身影,正拦在两人前面。
  华子胥知是那楼上婢女,用低沉声音道:
  “姑娘别响,有事相告,快跟我来!”
  说时身形点地斜掠,斜刺里向左奔去。
  那婢女怔了一下,身轻如燕,果然跟了下去。
  这时,孟振远才知华子胥用意,哪敢怠慢,反追在婢女身后,错非孟振远轻功不弱,几乎无法跟上。
  明月在天,原野一片朦胧,三人沿着一条翠岭下飞奔,转眼已出去里许。
  冷月清静之下,华子胥奔向一片密林,直扑入内。
  待那女婢追入林中,他心思细密不过,说声:
  “姑娘稍待!”
  霍地双臂一振,冲霄而起,足点枝头,恰似狸奴般揉升树梢,仔细向来路上注视,明光明澈,自然看得清楚,原野一片宁静,并无人追踪前来。
  这才放下了心,飘身复落。
  此时,孟振远已然赶到,华子胥两手抱拳,道:
  “姑娘,恕在下冒昧,这庄中可是云大侠老前辈居处?”
  女婢向两人打量了几眼,见两人全是文士打扮,不像江湖黑道人物,但仍喝道:
  “既知是云大侠庄院,你们因甚前来窥探?”
  华子胥忙笑道:
  “姑娘误会了,我们是跟踪两人而来,到此才知是黄山一剑云大侠庄院,姑娘可知云大侠全家已危在旦夕了么?”
  女婢鼻中轻哼一声,道:
  “我才不信啦,我家主人,谁敢想害他,难道他不想活了!”
  孟振远忙道:
  “当真我们是好意,姑娘若不相信,必会害了云大侠一家。”
  两人说得诚诚恳恳,不由那婢女不信了,但仍是冷冷的说道:
  “你说说看看,可不许胡扯,不然,哼!”
  说时,手中短剑一振,隐隐发出龙吟之声。
  华子胥剑眉一皱,本想不说了,但又强忍住道:
  “信与不信,在凭姑娘,适才我们投石震瓦,便是在警告你们注意,另有两人,已暗中潜入庄中来了。”
  婢女杏眼骨碌一转道:
  “真的么!”
  孟振远道:
  “当然是真,而且主使之人,却是你家主人的座上贵宾!”
  女婢吃惊道:
  “你是说吟月书生?”
  华子胥道:
  “不错,他是一个外表忠厚,心怀奸险的人物。”
  女婢“哎呀”一声道:
  “你们是谁?怎又知道他心存奸诈?”
  华子胥淡淡一笑,道:
  “详细情形,目前无法细说,姑娘可暗中转告云大侠提防就是,娄南湘为人阴毒,不可相交,恕我们不必通报姓了!”
  华子胥说罢,正想招呼孟振远离去,忽然林中扬起阴恻恻一声枭笑,只见一条黑影,电射而至。
  三人同时大惊,华子胥同孟振远双双吐掌,猛向来人劈去。
  来人身形微闪,已让开两人掌风,嘿嘿冷笑不绝。
  两人这才看清,来旳正是那黑衣的瘦长汉子,两目如冷电,向三人凝视,黑色长衫在夜风中飘飞作响,宛如鬼魅临风而立,使人不寒而栗。
  华子胥与孟振远一见是他,不由倒抽一口凉气,那夜亲见他与罗萧过招,连罗萧赖以成名约七十二路闪电神刀,尚非其敌,今夜自己揭穿人家秘密,岂能将自己放过。
  那黑衣人嘿嘿笑了一声,道:
  “两位是天堂有路不去,地狱无门自来,这林中便是你们葬身之地了。”
  华子胥与孟振远迅速交换了一眼,肩头微晃,两人左右一分,立成犄角之势,在飘身同时,那华子胥喝了一声:
  “姑娘快回去!”
  婢女先是怔了一下,剑芒一闪,反而迎上一步,向黑衣人娇喝道:
  “喂!你是谁?”
  黑衣人嘿笑一声,语音冷似万丈玄冰,入耳毛骨悚然。
  华子胥才要抢说出他是娄南湘党羽时,忽见婢女脸色突一变,“哎呀”一声惊叫,腰肢如软蛇一般,缓缓倒了下去。
  华子胥突见婢女已遭毒手,恨得猛咬钢牙,左掌横劈,右掌一旋,奋起全身真力,一招“日月争辉”,强猛劲风随掌而出。
  红沙掌孟振远也不怠慢,双掌一翻,暴喝一声,全力劈出。
  黑衣人身形微动,捷逾鬼魅,从两人掌风一滑而过,嘿嘿笑道:
  “凭你们这点微末伎俩,也配跟我动手,快说,你们是谁?”
  两人一招走空,哪肯答黑衣人之语,同时反身吐掌,狂飙飞滚,猛又劈去。
  黑衣人阴笑如枭,两臂倏伸,出手如风,只见黑影一晃,同时觉出气穴一麻,劲力顿失,双掌缓缓垂下,竟然动弹不得。
  黑衣人仍直立原地,好像不曾移动过半步,目光如冷电,逼视在二人脸上,口中阴笑不绝,道:
  “要想死得痛快,快将真实姓名说出,不然,哼!可要让你们尝尝错骨分筋滋味。”
  华子胥知道今夜万难保全,不由歉然的看了孟振远一眼,冷笑道:
  “朋友,在下二人,敢来揭穿你们的阴谋,生死早置诸渡外,朋友,你就下手吧!”
  黑衣人嘿了一声道;
  “你道我看不出你们的道数么?凭你们那点微薄伎俩,也敢多管别人是非,你们若不说,难道我不敢去找元元秃驴算账!”
  华子胥见他出口伤及恩师,不由心中大怒,但又怕因此为少林清静福地惹下麻烦,只得将怒气忍住,道:
  “少林技艺,在下不过偷学一招半式,若真是少林弟子,岂能轻易败在你的手下。”
  黑衣人嘿嘿冷笑道:
  “好个倔强家伙。”
  孟振远绝无生回希望,也横心说道:
  “朋友,难道苏抚千金那挡子事,不是你们所为?”
  黑衣人“啊”了一声,疑惑的看了两人一眼,冷冷问道:
  “这般说来,两位是六扇门中的人了,嘿嘿!”
  华子胥趁机又道:
  “朋友,在下二人来路已明,绝不存生回希望,要杀要割,你看着办吧!”
  黑衣人嘿嘿道:
  “想不到六扇门中狗爪子,居然能追踪而来,好!这是你们自己我死,可怨不你家大爷。”
  说时,身形微动,正要出手,忽然头顶枝叶微响,飞身落下一人,正是那神行客徐海涛。
  神行客徐海涛向黑衣人摇手示意,双目如电,冷冷的逼视着两人问道:
  “苏抚千金之事,谁说是我们所为?”
  华子胥朗声道:
  “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公门中人,武功虽然不济,但追查一件事,不一定弱于你们!吟月书生所作所为,早在宫府监视之中。”
  神行客徐海涛脸色倏变,他倒不是为那苏抚千金之事耽心,而是耽心娄南湘全部秘密,已落入这些眼线目中,便会使娄南湘在武林中难以立足,而成为武林公敌。
  因是,心中不免犹豫起来,杀眼前这两人,自是举手投足间事,但两人知道的秘密,其他官府中捕快们,会不知道么?
  心中微一沉吟,忽然呵呵一笑道:
  “两位错了!我家少爷虽是行事任性,但并非奸诈之徒,在下由苏州动身来时,知道苏抚千金已经安返抚衙,经过如何?两位回去真象自明,便知你们这趟辛苦是白费了。”
  徐海涛目注两人脸色,又说道:
  “可见听人传言,或自己猜测,不一定全对,以苏抚千金失踪之事而论,定是我家少爷在江湖上得罪了人,别人故意流言中伤嫁祸,朋友,话已说明,等两位回去,亲耳听听苏抚千金说出失踪经过,举一反三,便知那些流言全不可信。”
  两人一听,神行客竟有放他们生还意思,倒是大出意外。
  华子胥心念一转,己知神行客用意,心说;
  “好个奸诈家伙!”
  但面上故意现出疑惑之色,道:
  “如此说来,是在下二人误听了传言!”
  徐海涛心中阴笑,口中却说道:
  “朋友,那是当然!”
  红沙掌孟振远道:
  “你是说放我们回去?”
  徐海涛纵声大笑道:
  “我们少爷从不作奸险之事,若然是那等人,今夜能让两位活着回去?不过……”
  两人心中一震,同时暗忖:
  “怎么?难道也要我们像巫山二霸一般断腕示惩?”
  神行客见两人陡现惊容,又呵呵笑道:
  “两位别怕,只要两位回去,为我们少爷洗清那些流言,将来我们还可交一个朋友,以我们少爷声望,两位朋友要什么好处全有!”
  说至此,目光陡现棱威又道:
  “不过两位若不知好歹,嘿嘿!别说一个小小抚衙,就是皇宫内院,我们也当做无人之地,那时,两位这条性命,乃握在我们手里!”
  华子胥心中暗笑:
  “真是威胁利诱全用上了,过了今天有明天,只要我们能活着离开,哼!咱们走着瞧。”
  孟振远接口笑道:
  “阁下说得最是,这叫做不打不相识!只要如阁下所言,苏抚千金安然无事,其他的是非,我们也犯不着多管!”
  “那就对了!”
  徐海涛身形微晃,已将两人穴道拍开。
  两人才要回身离开,那徐海涛突又阴恻恻笑道:
  “还有一事两位也得记住,适才因为两位这场误会,误杀了云素家中婢女,这事可要两位保守秘密,不然,这婢女便是两位榜样!”
  此时此地,华子胥与孟振远还能说什么?只得点头应允,微一拱手,穿林而去。
  两人穿出尚听见神行客阴恻恻笑声,隐隐传来。
  一路上,两人全不敢说话,他们知道徐海涛放他们回去,必然暗中有人监视,只得回头向宣城路上走去,假作是回苏州。
  两人虽是脱网之鱼,但心中仍惦念着黄山一剑云素家中之事,行至旷野,见四下无人,孟振远低说道:
  “华老弟,云大侠之事,我们怎么办?”
  华子胥四周看了一下,回道:
  “南湘既是明着作客,今夜不会有事,看情形,他们所希图之物,尚未摸清楚!”
  孟振远同意华子胥说法,点头道:
  “但我们仍得设法通知云素一下才对!”
  哪知语声才罢,两人同时听到一个苍老声音说道:
  “还不快走,难道真想受那错骨分筋滋味?”
  两人霍地一惊,迅速的四下一瞧,明月在天,人影匝地,四周一片寂静,环身数十丈以内,并无供人隐身,不知道声音由何处传来?
  两人本是惊弓之鸟,骇得一身冷汗,以为是那神行客如影随形跟在身后,相顾愕然。
  跟着又听那声音念道:
  “两位侠怀可风,请来与老衲一谈。”
  这次两人听清了,那声音传自道左面一个小山之后,而且也听出正是昼间那个穷和尚所发。
  两人心中一喜,同时点地掠起,直向小山上扑去,脚才点地,已瞥见淡月之下,正是那老和尚身影,向前缓缓而行,僧袍飘飞,有如行云流水。
  忙又跟着追了下去,两人虽是将轻功展到极限,却始终相距十来丈,无法追上。
  约莫追奔了半个时辰,前面已是一片旷地,清溪绕林,松柏护岸,只见那老和尚,停身在溪边一块磐石上,面向两人,含笑而立。
  两人奔至跟前,同时向老僧躬身施礼。
  老和尚慈祥的笑了一笑,道:
  “阿弥陀佛,两位檀樾福缘不浅,侥幸未遭毒手。”
  华子胥躬身道:
  “适才之事,大师在旁亲见?”
  和尚点点头,随即盘膝坐下,道:
  “月白风清,四野无人,两位檀樾坐下来谈吧!”
  和尚慈祥微笑,但宝像庄严,全无半点晚间在店中那种游戏风尘之态,只得恭敬坐在和尚对面。
  华子胥忍不住问道:
  “大师世外高人,可否将法号赐告?”
  和尚看了他一眼,道:
  “托钵尘寰浮萍山水,无我无相,老衲早将法号忘了。”
  红沙掌孟振远却欠身问道:“禅师可是当年的半杖老前辈?”
  “阿弥陀佛,半杖禅师,罗汉化身,老衲何人?檀樾这样问讯,真是罪过。”
  华子胥紧跟问道:
  “然则这根禅杖?”
  老和尚点点头赞许的说道:
  “华檀樾腹笥颇广,居然识得这褝杖正是上人信物,上人当年半杖挑明月,单指定乾坤,匆匆已是数十年,想不到檀樾们还记得他老人家。”
  “半杖、三铃、一朵花,武林中传动一时,弟子是由家师口中得知。”
  “是少林元元大师?”
  “是的,大师!”
  孟振远接口问道:
  “然则大师是半杖禅师衣钵传人?”
  老和尚仰首望着对峰斜月,好半向才说道:
  “老衲姿质愚钝,那能克承他老人家衣钵,目下武林多事,老衲只想借重这半根禅杖,挽救一场武林浩劫而已。”
  华子胥又欠身道:
  “大师所指,想必是吟月书生娄南湘之事?”
  “那只是一个序幕,比他更厉害阴毒人物,还未出现!”
  两人同时吃惊,心想:
  “一个娄南湘,眼见已将武林掀起腥风血雨,若再有比他更厉害人物出现,武林中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
  老和尚看看两人一眼,道:
  “两位檀樾在忧心武林么?”
  “是的,大师!”两人同声答道:
  “两位檀樾侠怀甚是可敬!”
  华子胥道:
  “比娄南湘更厉害人物是谁?大师可否赐告?”
  和尚沉默一会,才道:
  “三铃!一朵花!”
  两人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震骇得默然相对,做声不得。
  良久,华子胥才说道:
  “以后之事,且不去说它,眼前娄南湘阴谋狠毒,祸及黑白两道,大师慈悲为怀,救世活人,诛恶即是行善,何不为武林先除一害?”
  老僧目注天上瓢浮白云,低宣了一声佛号道:
  “恶因恶果,报应不爽,到时自然有人,佛门戒杀,老衲岂能破戒。”
  孟振远道:
  “黄山一剑云素,侠义一生,娄南湘正在图谋他,难道大师任奸徒得逞?”
  和尚微微一笑,道:
  “他的图谋能实现么?”
  “据弟子所知,娄南湘行事,阴毒异常,不达目的不止。”
  “我知道,孟檀樾。”
  华子胥有些不解,在旁道:
  “大师是说娄南湘一身能耐,奈何不了云大侠?”
  “不是的,华檀樾。”
  “是否另有能人助他?那能人是谁?”
  老和尚微微含笑,道:
  “到时自然知道。”
  两人见和尚不肯说出,便料定必是他在暗中助那云素,也就不再追问。
  和尚仰看一下天上残星位置,缓缓立起,道:
  “两位檀樾行动已有人监视,可不必赶回少林,少室佛门静地,不宜牵涉武林是非,还是回苏州去吧!娄南湘日内必回,此间之事,不用两位耽心。”
  华子胥立起躬身道:
  “弟子等何时再与大师相见?”
  老和尚慈祥微笑,道:
  “下月十五,老衲在灵岩恭候两位檀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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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8 10:42: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怪客毁庄

  一湾流水,几树垂杨,晨曦和煦,百鸟争喧,这时倚山傍林的一座大庄院前,哗啦啦奔来两匹骏马,同是一身青色劲装,马才一停,人已抛鞍离镫,两人全是一脸匆忙神色,眉目之间,似是有紧急之事。
  一人上前伸手扣门,庄门开处,现出一个庄丁模样之人,虽是庄丁,太阳穴微微隆起,似是也有一身武功。
  来人向庄丁一抱拳道:
  “在下来自太湖,有事面禀少当家娄少爷,请贵管代为通报。”
  那庄丁一听是找吟月书生娄南湘,不敢怠慢,忙将二人让入,回身通报进去。
  一会工夫,庄丁复出,将两人引入中院,在数间精致房舍前躬身静立。
  房中立时走出一个猿背蜂腰,嘴角掀起神秘微笑的年青人,昂首阔步,潇洒而去。
  娄南湘一出,两人立时屈膝请安,面现敬畏之色。
  娄南湘目光微扫,仍是面含微笑的缓缓问道:
  “吴非,有什么事么?”
  其实家中人从太湖连夜赶来,不用问,必是他那邓尉湖庄发生了事故。
  但他为人深沉不露,仍是从容含笑,全不露半点惊异神色。
  两人面现犹疑,还未答语,那娄南湘突然哈哈一笑,道:
  “我知道了,必是那几位朋友提前到访,哈哈!为了与云大侠盘恒,竟怠慢了朋友!”
  此时内院有人哈哈大笑,声如洪钟的道:
  “娄老弟,贵介匆匆赶来,是什么贵客到你那邓尉湖庄了?”
  随着笑声,走出一个宽袍博带,两目神光炯炯,三绺青须飘洒,威仪逼人的老者。
  娄南湘抱拳迎前几步道:
  “是啊!小弟月前约了几个朋友,到湖庄盘恒,哪知到大侠府上一住,竟将这件小事忘了,真是对朋友失敬。”
  云素是忠厚长者,倒是深信不疑,道:
  “何不将贵友请到我庄上一道盘恒几天,老夫也可多认识几个青年朋友!”
  娄南湘爽朗大笑,道:
  “小弟那些朋友,怎敢前来打扰大侠,水阳江上之游,只好改日了。”
  云素掀髯沉声道:
  “老弟即刻就要赶回去?”
  娄南湘笑道:
  “小弟若不赶回,朋友们岂不说南湘对人不诚么?”
  云素点点头,道:
  “说得是,武林中人,讲的诚信二字,如此老夫也不挽留了。”
  娄南湘突然眉头一锁道:
  “大侠失踪婢女,可否查出一点下落?”
  云素目中神威陡闪,继又摇头一叹道:
  “昨夜发生之事,至今尚令老夫不解,小女身边婢女又悄然失踪,老夫立身江湖数十年,对黑白两道朋友,可说恩多怨少,若说有朋友冲着花云素来,也该明着上门才对!想不到我云素封剑归隐,尚要栽一个跟斗,真是惭愧极了?”
  娄南湘现出关切而又气愤的样子,道:
  “大侠若不见外,此事小弟必代为查访,江湖宵小,居然敢到大侠府上轻捋虎须,大约他是不想活了。”
  云素觉得年青人侠义可风,反而含笑抱拳道:
  “稀小之事,那能劳动老弟台,老夫心感了。”
  娄南湘这才抱拳道:
  “如此小弟告辞了!”
  云素送至由庄门口,壮丁早备了马匹,娄南湘现出依依惜别的样子,珍重而别。
  三匹骏马迎着朝阳飞驰而去,约莫出去了数里,娄南湘见前后无人,才一勒马缰,回身沉声喝问道:
  “是什么事?”
  紧跟在身后的吴非,在马上躬身道:
  “是戚秋明到湖庄生事?”
  娄南湘仰天一声厉笑道:
  “好个戚秋明,胆敢趁我不在,找上我的湖庄,这是你自寻死路!”
  突又微现惊容问道:
  “黄姑娘怎么了?”
  吴非欠身答道:
  “邝大婶负伤突围,已黄姑娘送回抚衙去了,邝老师力斗戚秋明党众,虽将来敌逐去,但亦受伤不轻,故才赶来请少当家回去。”
  娄南湘目光棱威倏闪,嘿嘿冷笑两声,便不再言语,马鞭急挥,不久工夫,便到了宣城。
  照说娄南湘应该赶着上路,但他好像对戚秋明之事,并不重视,反而在宣城打尖落店。
  落店后,吴非便匆匆外出,回店不久,才见娄南湘含着迷人的微笑,高视阙步的走出店房,策马缓缓离开宣城,只是这时他身后只跟了吴非一人,另一人并未跟着离去。
  ……
  当夜,月色依旧,林木萧萧,黄山一剑云素庄上灯火辉煌,庄中人匆匆忙忙,似是被一种紧张气氛所笼罩。
  这时,那云素坐在内院一间房内,脸色铁青,面含怒容。
  身边俏立着一个姑娘,蛾眉微蹙,杏目含威,一身白色罗衣,欺霜似雪,蛮腰似柳,玉貌花容,有如商凡仙子。
  只听那云素长叹一口气道:
  “瑛儿,昨夜之事,真是令我不解,你那婢女,又杳无消息,看来是黑道中人所为,但为父仔细一想,时下几个黑道朋友,绝不会到我这儿来生事?”
  那姑娘正是云素之女,单名,一个“瑛”字,小嘴儿一撇道:
  “爹!我不管,你要将秋红给我找回来,不然我不依!”
  云素对这位爱女,视如掌珠,平素骄纵惯了,见女儿撒娇,虽是心烦已极,也只得苦笑一下,道:
  “唉,孩子只怕此事不会到此为止,说不定以后还有意想不到的事要发生?”
  那云瑛姑娘一双明如秋水的杏眼骨碌碌一转,她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在她懂事以来,自己的爹爹——武林黑白两道全都尊敬的“武林长者”黄山一剑云素,真会有人找上门来惹事。
  云瑛姑娘剑术上已得其父真传,非常自负,樱唇一撇道:
  “爹爹,真有人要找我们的晦气?”
  云素道:
  “我只是那么想!”
  云瑛眼中棱威一闪,道:
  “哼!到时看女儿不一剑劈了他才怪,只是,爹,你不许阻我。”
  云素见她娇嗔得可爱,不忍责备地,苦笑了一下。
  云瑛突问道:
  “爹,那姓娄的为什么来了?”
  云素道:
  “他是以晚辈之礼来拜见为父。听人说他武功不错,又爱广交武林朋友,这年青人虚怀若谷,又懂得武林规矩,倒是一个后起之秀。”
  云瑛还想问问南湘出身来历,但一个女儿家,打听一个年青男人,总是不好启齿之事,只得倏又忍住。
  此时,天已二鼓,山风呼啸而过,夜,显得凄凉而恐怖。
  蓦然,云素脸色一变,喝声:
  “瑛儿,随我来。”
  身形一动,人已穿窗射出。
  云瑛姑姑柳眉一竖,掠身在壁上摘了一把长剑,白罗衣一闪,人似穿帘燕子,点地扑上后院屋顶。
  月朗星辉,夜空静寂,云素一脸愕然之色,双目神光如电,向四下打量。
  云瑛姑娘飘落身后问道:
  “爹,是有人来了么?”
  云素点点头,道:
  “这人轻功好快,怎地转瞬便逃走了?”
  话声才落,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有人冷笑道:
  “谁逃了?”
  声音冷极,冷得令人毛发悚然,父女两人霍地回身,哪有什么人影。
  云素沉声喝道:
  “是何方朋友,夜入我云素庄院,为何不现身相见?”
  哪知那声音又在身后冷笑道:
  “嘿嘿,连近身咫尺的人也看不见,还称什么黄山一剑,真是浪得虚名?”
  父女两人,再又闻声回头,依然月白风清,并未看出来人身影。
  云素心中大吃一惊,这人轻功之高,已臻神化,莫非这来人习得有武林中己绝传的“无影神功”?
  云素心知来了高手,而且从声音中己听出这人来意不善,他人称武林长者,涵养已炉火纯青,虽是来人说他浪得虚名,并不发怒,反而呵呵一笑道:
  “云素封剑归隐,已是韬光隐晦,从不与武林朋友争强好胜,致于黄山一剑之名,是武林朋友雅爱相称,云素从未以此自豪,朋友,你是谁?有何见教?何不现身相见,一杯水酒,尚可一尽地主之谊。”
  那冷极的声音,又自左面传来,道:
  “嘿嘿,你别管我是谁?我只问你讨一样东西,明夜三更时候来取,要是不给,哼!金陵王凤彪便是榜样!我走了!”阴笑一声,随即杳然。
  这次话声较长,闻声之时,父女两人已然面对话声方向注视,这次才觉出那声音似近似远,是由半空中飘忽传来,云素这一惊非同小可,这人不但轻功高绝,气功也已登峰造极,显然这是一种气功传音功夫。
  话声才落,那云瑛已一声娇叱,剑虹经天,直向传声方向扑去。
  云素身形微动,一把将爱女抓住,喝道:
  “孩子,不许妄动!你能追得上人家么?”
  云瑛粉脸铁青,银牙紧咬道:
  “爹,这人好生无礼,女儿非把他劈了不可!”
  云素并不理会女儿说话,呆立在屋顶上做声不得,金陵王凤彪全家被杀之事,他已有个耳闻,心中曾暗暗吃惊,料不到才一月工夫,耽心的事,果然发生了,人家公然约明夜再来,武功上必有所峙,不由看着身边如花似玉的女儿,一声长叹!
  良久,才道:
  “孩子,随我下去,人家早走了!”
  第二天,黄山一剑正在心中烦乱之际,娄南湘忽然派人送来一匣珍贵的人参,并附呈一封信函,大意是说,当日晚间,已安返大湖,感谢云素盛情招待,故派人送上千年人参一匣等语。
  云素心中有事,连信也未回,仅要来人传语致谢。
  也就是当天夜里,那吟月书生娄南湘,在苏州聚兴茶楼的与一些武林朋友聚首,但他却提早先到,客人未至,便有家人来请,说是韦夫人欠安,要他回去,他奉母至孝,只便留下家人,向朋友们代致歉意,匆匆离去。
  前后相差不过一两个时辰,那黄山一剑的庄上,却发生了惊天动地的事。
  云素是成名剑客,虽是封剑退隐,与江湖无争,但事到头不自由,第二天已将山庄四周,布置得如铜墙铁壁,久已尘封的一柄青萍剑,再又挂在衣底,他那云瑛女儿,更是一身劲装,鸾带束腰背背长剑,真是如临大敌。
  天才初鼓,庄中已是灯火辉煌,照耀得如同白昼,房上暗处,全有庄丁把守。
  云素表面安详,仍坐在昨晚那间书房中。
  一更过去了!
  二更过去去了!
  三更将到了,饶他云素是成名剑客,心中也暗自紧张,虽是天上月华明朗,但风摇树影,有如鬼魅晃动,使他几度心中紧张。
  笃,笃,笃,庄中敲起三更,云瑛姑娘一双秀目,直向窗外瞪着,而且右手伸在绣囊中,紧握着数枚她母亲在世时,传给她的打穴金针。
  更声才过,书房门口人影一闪,一个黑衣蒙面人突然当门而立,发出阴森森一声冷笑。
  黑衣人一现身,云素心中大惊,自己庄内庄外,布置许多人,怎地未闻传警,这人便闯至书房。
  云素正自吃惊,那云瑛姑娘,先也是一惊,蓦然一声娇叱,一把金针,猛向黑衣蒙面人前身各穴射去,快如电光石火。
  蒙面人嘿嘿一声冷笑,右手随便一挥,数十线金光一闪而没,蒙面人右掌平伸,掌心中金光闪闪,原来姑娘打出的一把金针,已全被蒙面人收在掌中。
  云瑛骇得一呆,她没想到武林中会有这等身手之人。
  黑衣蒙面人目光如电,由面幕中穿射而出,直逼在云瑛儿上,嘿嘿冷笑道:
  “姑娘,这绣花针你玩得不好,让在下教教你!”
  说罢,掌心一震,金光微闪,那数十枚金针,全数钉在书桌正中央,整整齐齐的排成一个“瑛”字。
  这全是刹那间事,那云瑛见金针排成自己的名字,羞得满脸绯红,伸手便要拔剑,云素忙喝道:
  “瑛儿别动?”
  回头向蒙面人拱手道:
  “尊驾想必是昨夜之人,可否请将来意说明白点?”
  黑衣蒙面人嘿嘿冷笑道:
  “云素,难道你昨夜未听清楚?”
  云素沉声道:
  “尊驾想要何物?”
  黑衣人长笑如枭鸣,道:
  “我要那最后一卷血经!”
  云素心中一震,忙定住心神道:
  “不错,云素手中有这么一卷血经,但那不是云素之物,是朋友寄存,十年来云素对友人全信,连自己也不敢偷看一次,岂能随意给人?”
  黑衣迈进一步,嘿嘿道:
  “谁人的我可不管,在你手中,我便向你取。”
  云素怒道:
  “朋友,你凭什么?”
  “凭我是神秘黑衣人,金陵王凤彪之事,你会不知道?难道要我露两手?”
  云素涵养再好,此时也气得浑身发抖,撩衣拔剑,呛啷龙吟,青光迭闪青萍剑已然出鞘,喝道:
  “朋友,你这是欺人太甚,我云素平素对人,全是以礼接待,今夜只伯我手中剑不肯。”
  黑衣人仰头大笑道:
  “真是剑术名家,动不动就用剑唬骇人,好啊!我先领教你这名家剑法。”并未见他转身,身形微动,捷逾鬼魅般,人已退出内院。
  来人适才显露身法手法,云素便知今夜凶多吉少,回头看了自己女儿一眼,不由心中一阵难过,低声道:
  “瑛儿,你过来!”
  云瑛恨不待追扑出去,与黑衣人一拼死活,及见她爹爹一脸凄然之色,只得挨身过去,云素执着云瑛纤手,低声说道:
  “孩子,这人来意不善,看情形今夜爹是凶多吉少,爹爹出去后,床后地窖中那只小铁箱,你速取出逃往二叔父处,记着,那铁箱二年之后,必有人来取,孩子,时间不多,我也不必细说了,来取铁箱之人,便是你的终身伴侣,那时,你们再替为父报仇。”
  云瑛哪肯听话,柳眉挑煞,杏目含威的顿脚道:
  “不,我要跟爹出去!”
  云素面容一变,双目神光暴射,低喝道:
  “你敢不听话,爹自量不保,你出去不过多赔一条小命,难道爹身后之事,你都不管。”
  这句话,如一把利剑,刺在云瑛芳心之上,她虽被骄纵得任性,但却对父亲至孝,不由杏目含红,低应道:
  “爹爹,女儿听话!”
  云素抚摸着云瑛秀发,滴下了数点英雄老泪,父女天性,当此生离死别的刹那,再是英雄,也难免怀然。
  父女泪眼相对,凝视了一会,云素突然一顿脚,身子飞掠而出,只见蒙面人傲然立在院心,黑衣飘飞,有如鬼魅一般可怕。
  云素一出,黑衣嘿嘿冷笑道:
  “云素,你想好了没有,要性命?还是要一卷血经?”
  云素怒气填胸,但仍强忍着怒气道:
  “云素一生全信,朋友之物,绝不能双手送人,人年五十不称天,云素已五十有六,死而何憾,只是云素与朋友并无仇怨,在未动手前,我有一个要求,不知朋友可肯?”
  黑衣人冷如玄冰的哼了一声,道:“你说说看!”
  云素道:
  “要是云素死在朋友手下,那是为全信而死,死而无怨,朋友,你可肯高抬贵手,放过我那女儿?”
  黑衣人仰天呵呵大笑,声震四外,道:
  “云素,你要想全信?哼!赔了性命那卷血经仍保不住,致于你那女儿么?呵呵!这个你放心,你不说我也不会杀她。”
  最后的笑声邪淫之极,云素便知这人另有歹念,蓦然一声暴喝道:
  “士可杀而不可辱,以后之事,任随尊便,你就亮兵器吧!”
  黑衣人身形如鬼魅,飘进两步,刷响一声,拉出的似是一条腰带,哪知迎风一抖,便笔直如剑,月光一映,乌绿光华闪闪。
  云素是剑术名家,哪有不识剑的,一见来人使的是缅铁软剑,能使这种软剑之人,剑术的造诸必然非凡,而且剑身乌光映月,剑身必然奇毒。
  云素手中青萍剑,也是一柄宝剑,倒不怕黑衣人那柄缅铁软剑,而是来人剑身喂毒,其人心狠可知。
  此时已是如箭在弦,云素暗自一咬牙,双手抱着剑柄左脚微抬,侧身向右,亮出青萍剑法金鸡独立开剑式,说声:
  “朋友,请罢!”
  剑术名家,起手式气度非凡,威仪万千,黑衣人也不觉心动,嘿然一笑,软剑指天,双掌合什,竟使的是“莲台体佛”的起手式。
  云素心中一震,暗付:
  “这是佛门十八慧剑的起手式,这等凶残狠毒之人,难道会是佛门俗家弟子?”
  此时已不容云素多想,双臂一分,大鹏展翅,剑交右手,手腕微振,剑发龙吟之声,青光倏闪,剑尖已到黑衣入左肩。
  名家比剑,第一招全是虚招,黑衣人左肩微侧,身形一转,软剑如灵蛇,蓦向云素右腕削来,端地又快又准,云素撤招换步,脚踏子午,剑化飘萍,人似行云,青光中风雷隐隐,刷刷刷进攻三招。
  黑衣人喝声:
  “好剑法!”
  身子捷如旋风,软剑划出半道圆弧,立将云素来势凌厉的剑招封开,三招全未递进黑衣人身侧。
  云素心头一震,黑衣人果然使出十八慧剑中的“半壁灵光”而且剑风中潜力激荡,真力还在自己之上。
  黑衣人挡开进攻三招,陡然一声长啸,手腕抬处,乌绿光芒飞闪,推出扇形剑幕,迳刺云素胸前各大死穴。
  云素猛提一口真气,连使青萍剑中“浪赶千层”,“回柳舞风”“移风拨月”三招,身形迅若飘风,青光飞洒,有如半空飞舞着万朵青莲,逼得黑衣人连退数步。
  一个是剑术名家,一个剑术诡异,云素不是争名,而是一家生死存亡,是以全力施为,从剑招上来说,到是半斤八两。
  那云瑛姑娘虽是听了父亲吩咐,闪身进入床后,在地窖中取出那只小小铁匣,好得铁匣不大,忙放入绣囊之中,但她却不忍心逃走,因为自母亲死后,父女已相依为命,说什么她也不信黑衣人是父亲敌手,她耽心的,怕来人不止一人,若然再有敌人扑出,自己也好奋身迎散。
  她侧身在门边偷看了一眼,只见满院中,全是青乌两色光华中闪闪,已看不出父亲黑衣人身影,但从闪耀光华看来,父亲并无落后现象。
  她怦跳的芳心,稍稍静止,忽然想起:
  “敌人已在后院现身许久,怎地庄中诸人,不见有人出来?”
  她心中疑虑陡生,便料到情形不对,蓦奔后窗,电射飞出,提剑迳奔各暗处,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姑娘芳心骇极,几乎惊呼出声。
  原来所有布置在暗处的庄丁,一个个,身软如绵的躺在原地,手中仍握着兵器,看来这些人似是连敌人也未发觉,便遭人点了软穴。
  云瑛也懂得点穴手法,伸手想去解开穴道,哪知连试了几次,竟然解化不开,才知来人手法奇异,不是普通之技。
  姑娘柳眉倒竖,杏目圆睁,一咬银牙,绕着庄中走了一遍,庄中之人,竟是全被点倒,但却未发现另外敌人。
  心中不由又奇了,暗忖:
  “这黑衣人难道会在飘忽之间,便将庄中人全数点了穴道?说什么也不相信。”
  此时她已再又绕回后院,心中恨极这黑衣人,暗扣了一把金针,想趁机暗下毒手。
  她蹑足穿出角门,正要跨进后院,蓦听暗处有人一声冷笑,骇得芳心一震,飘身疾退,扬手打出一把金针。
  云瑛飘退至中院屋侧石阶下,凝眸向笑声处看去,更骇得芳心怦怦,原来又是一个蒙面黑衣人,自己的一把打穴金针,竟未将他伤着,正一步一步面她逼来,黑暗中陡见,真似鬼魅现身。
  那黑衣人目光如剑,直刺在云瑛脸上,喉口发出冷极的笑声,怕人已极。
  云瑛虽是剑术名家之女,却未至江湖历练过,女孩儿家倒底胆小,心中一骇,空提一柄剑,竟未想起出手。
  黑衣人突然用底沉的声音喝:
  “姑娘,你别怕?我不会伤你。”
  听他一出声,云瑛反而胆气一壮,一紧手中剑,娇叱一声,斜肩便劈。
  那黑衣人不闪不避,仍是冷笑不绝,待姑娘剑已距身数寸,突然一晃肩,云瑛陡觉眼前一花,黑衣人顿失所在。
  云瑛剑锋一转,护着身后,纤腰一扭,闪退数丈,回眼一看,黑衣人并未在原来立身处身后。
  心中一怔,便知不对,正待飘身斜退,冷笑之声已自身后响起,同时腰上微觉一痛,登时知觉顿失。
  但就在同时,陡听有人微微哼了一声,但那不是阴毒的哼声,而是带着痛楚成份,随着身子被人挟起,在飞,在飘渺,像一片被风吹起的落叶,飘荡荡,晃悠悠,飘向半空,飘向远处。
  但她剩余的一点知觉,却使她的心在猛沉,沉向无底的深渊,心说:
  “完啦!爹爹和我!”
  过不了多久,黄山一剑的山庄,冒起浓烟,火光四起,红遍了半天,一代武林长者,是生是死?那位云瑛姑娘,是被擒?或被救?请看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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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8 10:43: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诡谋

  夜色茫茫,大地静寂,残月已斜挂峰头,黄山脚下,那号称“武林长者”云素的庄院,此时余烬未尽,尚余一股股的浓烟,随着山风卷起,烟味中还夹杂着人体烧焦的味道,令人着鼻欲呕。
  天亮不久,这消息不胫而走,傍晚时分,已传到了吴中。
  那时,吟月书生飞天玉虎娄南湘,正在聚兴茶楼面含迷人的微笑,与几个武林中人,高谈阔论,声震楼外。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头发已斑白面容古怪的老者,左面是两个虬筋栗肉的中年汉子,右手坐着一个面容绞好,皮肤白细的青年道姑,那道姑不时用水汪汪的眼睛斜瞟着娄南湘,不断抛出媚笑。
  蓦地一个中年汉子走来,在娄南湘耳边低低的谈了几句。
  娄南湘倏地脸色一变,猛力一拍桌子,桌上四人全是一惊。
  但娄南湘突又一声长叹,半晌,才说道:“这真是意想不到?谁有这天大胆子?”
  左面上首的中年汉子问道:
  “娄大侠,是怎么回事?”
  娄南湘目光灵活的扫了桌上数人一眼,神情激愤的说道:
  “想不到兄弟一离开云大侠的庄院,昨夜便会出事?”
  道姑媚声一笑,道:
  “哟!看你急成这个样子,是那个云大侠?又出了什那么事呀?”
  桌上四人全都抬头望着他,显然,能使吟月书生激动的事,这事定不寻常。
  吟月书生突然声音沉痛的说道:
  “各位有所不知,小弟前日尚在黄山一剑云素云大侠庄上作客,因家中有事,前日傍晚才赶回苏州,哪知昨夜便有人去庄上生事,据报他那庄院,已被人放火烧为灰烬,没见一个活口逃出,云大侠父女生死不明!”
  在坐的人,除那道姑外,三人全是一惊,面容古怪的老者,霍地立起,眼中棱威乱闪,道:
  “娄老弟,这消息可真?”
  娄南湘戚容道:
  “是宣城的展翅手黄成飞马驰报,想来这消息错不了!”
  老者颓然坐下,眼珠乱转,似在思索是何人所为?
  左面两个汉子一脸惊容,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下首一人说道:
  “云大侠武林长者,封剑归隐数年,平时又与黑白道上的朋友很少有过节,会有这等事?”
  飞天玉虎接口道:
  “是啊,小弟素敬重云大侠是武林长者,是以由洞庭回程之便,前去专诚拜访,我们还订了后约,想不道变生不测,一日之间,一代大侠便家毁人亡,我娄南湘与他一见知己,必要查出是何人所为,手刃恶徒,才消此恨。”
  说时,又向众人扫了一眼。这时,那青年道姑媚声一笑,道:
  “哟!倒看不出娄大侠义薄云天,对一面之椽的人,倒这般关心?”
  说罢,一阵吃吃轻笑。
  娄南湘脸色倏变,顿现阴森之色,但一掠而过,坐上人全未发觉,突又听他敞声笑道:
  “娄南湘行事为人,虽不敢自诩侠义,但路见不平,尚要伸手相助,何况我与云大侠已忘年定交,此事焉能不管?”
  说完,又瞅着那青年道姑,冷然一笑!
  桌上传出三声叹息。
  一声是由那古怪老者发出。
  另两声,是发自那两个中年汉子。
  娄南湘日光回扫,心中暗自好笑,但面容仍是肃穆的起身抱拳道:
  “家母昨夜发病,故小弟昨夜在此有个约会,也临时取消,现在也不能陪四位多谈,恕我先走一步。”
  说时,向众人连连拱手,起身离去!
  娄南湘走后,两个中年汉子向老者问道:
  “凌老前辈,黑道中人你知道得最清楚,可想得出是谁会向云大侠下此毒手?”
  古怪老者人称栖霞一雕,姓严名天梦,轻功造诣最深,三十六手游龙掌称奇武林,与云素甚是莫逆,当下摇头叹息道:
  “此事老朽也一时想不出是谁所为?明日即赶往黄山一行,看看现场是否有蛛丝马迹可寻。”
  道姑却从容含笑道:
  “两位也是吴中双杰呀!黄山离此也不算远,这一带的黑道人物中,难道也想不出一个么?”
  双杰本是同胞兄弟,上首坐的正是老大吴恒,下首是老二吴尘,两人同时摇头,那吴恒道:
  “我们弟兄很少离开吴中,黑道朋友相识不多,又与云大侠并无交往,只是慕名敬仰,所以想不由,倒是,你这位人称散花手的,江南黑道朋友,无一不有交往,想来必已猜出是何人所为?”
  散花手脆声一笑,正要说话,媚眼笑向茶楼茶中一扫,才又说道:
  “双杰,你捧我啦!我相识那些人,谁敢去轻捋虎须呀,有几人能在他的青萍剑下走十招八招的。”
  说完,撇撇嘴,便不再说。
  此时,栖霞一雕突然立起,向双杰一拱手道:
  “老朽也要先走一步。”
  却不向散花手打招呼,竟自走了。
  显是这栖霞一雕不置散花手为人,故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那散花手本是媚眼含笑,一见栖霞一雕不屑向她招呼,立时粉脸铁青,哼了一声。
  这吴中双杰,本与散花手并无交往,因得于娄南湘面子,又因知她手辣心毒,不便得罪她,才与她同桌而谈,如今见栖霞一雕走了,与她还有什么可谈的,两人相对望了一眼,也立起身来,拱手告别。
  散花手见三人全走了,又是一声冷哼,她为人最是城府不过,眼珠儿一转,才立起身来,下楼而去。
  但她刚下茶楼,那楼角一张桌上,也立起一个帽檐压得很低的汉子,跟踪走出。
  这散花手出身长白山碧落庵五毒仙姑门下,一身武功惊人,以三十六式散花手扬名关外,虽是出家人,但生性淫汤,又擅床第功夫,俊美的青年男子,一落入她的眼中,便休想她能放过,而那个被情欲所俘掳的男子,一经入彀,便甘心为她鞠躬尽悴,死而后已。
  但她最为人所不耻的,是心肠最毒,青年男子们一经作了入幕之宾,多则半年,少则三五日,便又弃如蔽履,若是遣走还则罢了,她却一个也不放过,全被她暗中处死,死后连尸骨也无法找到,故她出道数年,在关外各地,失踪的俊美男子,不下百人。
  关外武林中,不少白道侠义之士,也曾想连手诛她,无奈散花手武功已得五毒仙姑真传,不但三十六式散花手无人能敌,伤在她那五毒迷香罗巾下的大有人在,是以在关外各地,白道中人提起这个淫魔,莫不切齿痛恨,只是又奈何她不得。
  此次,她忽然在关内江南地面现身,中原武林人士全是敬而远之,不敢招惹,是以栖霞一雕和吴中双杰,虽与她同席,却不肯多与她攀谈。
  散花手出了聚兴茶楼,直向阊门走出,此时街上灯光如昼,人潮似海,要是平时她那一双拘魂媚眼,便会向人丛中搜索,找寻她的目的物。
  然而,今夜她却显得有些特别,心中在盘算一件事,口角不是噙着迷人的媚笑,但,却又脸上冷峻,眉梢上挑,好像一件武林传闻中的秘密,已经被她寻得一点线索,只是对手方也是一个难缠人物,她只身入关,有些人单势孤,不知应该如何着手?
  原来她是想以色迷人,但是对手方似未被她的美色所迷惑,这一尝试已经失败了,她必须另寻途径。
  她到苏州来,未落店,也未投庵堂,而是租了一只船,停靠在阊门外面的枫桥河面上。
  她走出阊门,尘嚣之声渐远,圆月正挂中天,清辉如画,夜风飘起她那灰绸衣角,簌簌猎响,忽然,她眉儿一扬,轻轻说道:
  “哼!他若与我作对,我便揭穿他的秘密!”
  倏地,她似有所觉,顿又一脸媚笑,飘飘然向前走去。
  眼前已是河岸,她仰首看看天上的月华,又看看波光粼粼中的月影,沿着河岸伴着自己的影子,仍照直前走,似是一个踏月探幽的游人,悠闲、恬静、跚跚而行。
  渐远,四野岑寂,寒山寺晚课钟声,已悠悠传来,忽地,她蓦然一晃肩,人如电射,竟回来路返扑回去,在她身后十来丈远处跟着腾起一条人影,但她快逾飞鸟,那人才一个起落,她已落在那人身后,皓腕一探,那人连哼声也来不及发出,便向地上倒去。
  散花手脸上掠过一阵微笑,像捉小鸡一般,一把将那人抓起,快捷无伦的向前飞奔。
  枫桥夜泊闻钟,为吴中一景,是因张继一首诗而得名,那诗是:
  “月落鸟啼霜满天,江风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寒山寺在枫桥之北,相传唐时有“寒山”“拾得”两僧住锡于此,故称寒山寺。
  何消片测,散花手已奔到枫桥,却不登舟,掠入一片矮林,等她将来人放下,正想解开穴道逼问口供,哪知抬眼一看,立时惊得一呆,原来这被擒之人,早已死去,身体已渐僵硬。
  她出手点的是软穴,手法再重,也不致于就死,何况她以散花手法成名之人,出手轻重,毫厘不差,怎地这人会死,真是令她难已置信。
  待她仔细一看,忽然明白过来,冷笑一声,道:
  “他行事真个防微杜渐,连一丝把柄也不愿落入人手,派遣出来行事的人,居然会口含毒囊,一知不敌,便咬破毒囊,中毒而死,不肯给人留下活口,看来当真是个难缠人物。”
  散花手冷笑了两声,只得又将尸首提起,两个起落扑到河岸,“噗咚”一声抛入河中,身形一动,人化淡烟,又向城中奔去。
  ×                            ×                            ×
  两日前,苏州抚衙门口,忽然驰来一辆马身,马身一停,走下一个年约五旬,鬓发斑白的乡下老妇。
  那老妇寒着脸,目光阴沉,对抚衙门口,持戈执戟的官兵,全无畏惧之色,大踏步走上前去,
  执戟守卫的官兵旁边,一个背背大刀,刀柄上红绸飘飘,似是一个头目身份的人,见乡妇直向辕门走来,跨出一步,大喝一声:
  “站着!你是哪儿来的?”
  老妇全然不惧,不屑的瞥了那伍长一眼,冷冷说道:
  “我要见你家大人!”
  左面那个执戟的官兵呵呵笑道:
  “老婆子,你告状找错了衙门,到东大街县衙去吧!这儿是巡抚衙门,不管小事的。”
  老婆子尚未说话,车帘掀处,跨下一个少女,罗衣飘香,娇声喝道:
  “你们嚷什么?这老妈妈是护送我回来的!”
  三个守卫官兵一看清是小姐,全都满脸堆笑,那头目忙上前一步,打了一个千道:
  “原来是小姐回来了,恕小的不知!”
  黄秀莲连眼角也不看他们一眼,挽着老妇的手臂道:
  “大婶,我们进去,别理他们。”
  她是任性惯了,一回到衙门口,立时又摆出候门千金面孔,神气十足的向衙中走去。
  进了头门,二门口的卫兵老远便认出,高声向内传道:
  “快禀告大人,小姐回来了。”
  内衙跟着向起一片,“小姐回来了”的声音,黄秀莲与邝大婶才走到二门口,早有两个老家奴迎出,全是喜上眉梢,连嘴也合不拢,一个老家人抢前说道:
  “小姐回来啦,可将大人和夫人急坏了。”
  黄秀莲秀眉一掀,道:
  “看你们大惊小怪的,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
  两个老家人碰了一个钉子,垂手侧身而立。
  这时丫环小梅已闻声奔来,一见黄秀莲,娇喘吁吁的喊道:
  “呀!真是小姐回来啦!小姐,这几天你去哪儿了呀?再不回来,可翻天啦!”
  话声才落,一个苍老的声音,已自垂花拱门后面响起,道:
  “真是莲儿回来了么?”
  随着声音,走出一个头戴方巾,身着锦袍面白微须的老者。
  黄秀莲喊了一声:
  “爹!”
  便疾奔数步,扑入老者怀里,眼圈儿一红,泪珠跟着扑簌簌下落。
  老者搂着黄秀莲,低头看了一阵,几天来的阴霾,已一扫而空,本来是想责备几句,见她哭得泪人儿似的,反而抚着她的秀发道:
  “孩子,你可将为父骇坏了,快说,你去哪儿啦?可受了委屈!”
  黄秀莲一听父亲问她去哪儿,虽是心中觉得有些委屈,忽又想起邝大婶教她那一番话,忙“噗嗤”一笑,破涕为笑,道:
  “我骑马跌伤了腿,好得这位大婶将我救起,在她家中为儿疗伤,爹,这位大婶真好,不是她,我险些不能回来啦!”
  黄巡抚这才抬起头来,见二门前面站着一个乡下老婆子,虽说他是巡抚之尊,但人家是女儿恩人,忙笑道:
  “小梅,快请这位老妈妈到后衙休息。”
  回头又吩咐旁边老家人道:
  “快传命府县衙门,说小姐在乡下玩了几天,现在已回来了。”
  说罢,携着黄秀莲,向后衙走去。
  邝大婶自此便经常住在抚衙中,偶尔出去一趟,但一天半天的便又赶回,上上下下,没一人不知这面容冷峻,目光深沉的邝大婶,是小姐的干妈,而且小姐一天也不能离开她。
  自此之后,黄秀莲的性情变了,那位青梅竹马的星表哥,已不再是她伴侣,甚至连见面都不肯,终日躲在绣楼中,与邝大婶在一起,连身边婢女小梅,心中也暗目奇怪,小姐不但性情变,连眉梢眼角也在变,有时痴立楼头,怅望着夕阳残月,似是在等待什么?有时又喜上眉梢,笑声不绝,而且最奇怪的,一月中,总有好几夜,小姐不许她上绣楼,要茶要水,全由邝大婶侍候。
  ×                            ×                            ×
  寒山寺,位于枫桥之北,临河耸立,静静的俯视着滔滔东逝的江流,月光,像一幢柔软而神秘的轻纱,轻轻的笼罩着这座古寺,四野一片岑寂,只有呼啸的晚风,和“澎湃”的江水声,奏出夜的歌曲。
  江上三五点渔火,在江心不断晃动,江风渔火,多么美丽的夜。
  但是,在寒山寺一闻禅房内,却有一个姑娘在低低哭泣。
  她,便是人称黄山一剑云素的女儿,在她对面的禅床上,坐着一个须眉已白,身穿葛布僧袍的老僧。
  老僧垂眉合目,双手合什,宝像十分庄严,一闻哭声,微启双目,宣了一声佛号,道:
  “阿弥陀佛,姑娘,万事莫非前定,令尊人称武林长者,我佛慈悲,必会祐他逃出魔手,等天籁大师回来,必有好消息奉告,何必哭泣。”
  云姑娘仰起星眸,泪光莹莹,双目红肿的看了老和尚一眼,仍抑制不住声道:
  “老禅师,我便是你说的天籁大师救来的么?我不能等啊!我要回去看看,我父亲他老人家是生是死,回家便会知道。”
  老僧又高宣佛号,道:
  “姑娘,魔劫降临,家园已毁,残垣断瓦,触目伤怀,姑娘何必多此一行,天籁大师已吩咐老衲,要姑娘千万别离开此地,目下对方侦骑四出,正在查访姑娘下落,你这一回去,吧不是自投罗网么?”
  姑娘蓦然一惊,泪光倏敛,问道:
  “禅师是说弟于家园全毁了?”
  老僧点头道:
  “是的!劫火无情,阿弥陀佛!”
  云姑娘突又哇的一声,双肩耸动,如巫峡猿啼,不忍猝听,良久,才又抬眼来,呜咽问道:
  “禅师,我要替父亲报仇,杀尽那些坏人,我父亲一生没做错过事啊!”
  老僧也为姑娘哭声所感染,连宣了几声佛号,才缓缓说道:
  “姑娘孝心可感,佛门素重因果,老柄也不便劝阻,只是将来姑娘应只究元凶,别多事杀戮,以免冤冤相报,永无止息,但以姑娘目前武功,尚非对方敌手,老衲倒可指示姑娘一条明路,天籁大师禅门武学,奥秘无穷,姑娘慧根灵秀,希能求他指点一二,那时始可去得。”
  云姑娘抑制着悲泣,听得连连点头,她知道这老和尚确是一番好意,前夜自己剑招尚未使出,便遭人毒手,可见敌人武功高出自己何止数倍,自己要想报仇,便非苦研绝学不可。
  姑娘心中正在打转,蓦听禅房门外有人呵呵大笑道:
  “灵根秀慧的女弟子,禅师不收,为何推在我穷和尚身上。”
  那白眉老和尚,忙立起身来,道:
  “阿弥陀佛,大师回寺来了,请禅床上坐。”
  云姑娘闻声回头,却未看见有人,哪知那笑声已自禅床上发出,道:
  “师兄是半禅上人衣钵传人,现今武林浩劫方兴,你倒坐在禅房中享清福,不肯伸手管事,偏要偏排我,我问你,你命我将这女娃儿救来,后事如何安排?”
  云姑娘忙又回头,禅床上却多了一个瘦小老和尚,身穿一件百衲僧袍,翻着一对白眼珠。正在向白眉老和尚说话,便知这和尚必是天籁大师。
  只见白眉和尚从笑道:
  “阿弥陀佛,老衲性静,又戒于家师令谕,大师野鹤闲云,济世救人,就多辛苦吧!”
  穷和尚好像在生气,突然呸了一声,道:
  “你倒说得好,要我和尚下十八层地狱,我问你,万一这场浩劫,将三铃一朵花牵惹出来,那时你怎么办?”
  白眉禅师微一沉吟道:
  “善哉,善哉!这事大师要多辛苦了,务求消除这场浩劫,若然将他们惹出,就是老衲也奈何他们不得!”
  穷和尚又连嚷了两声,道:
  “你倒说得好,尽给我出难题,虽道你不知他是出自三铃一派,打了小的老的哪能不出来,要不是有这点顾忌,我穷和尚倒不怕入地狱,早将他除了,只是三铃一出,武林中便是一场腥风血雨,我和尚生死事小,可就造了大孽,怕不打入轮回,永世不得超生,我可不管!”
  白眉大师口中连说:
  “善哉!善哉!师兄言重了,若然三铃复出,老衲自然不能袖手,但恩师那半根禅杖,三铃总有些顾忌,老衲三年前曾赴峨嵋进谒他老人家,从恩师偈语中体会出来,三铃一朵花虽然必会重入江湖,但似另有高人会将他们抑止,不致成为大害。”
  穷和尚白眼球一翻道:
  “那偈语怎么说的?”
  “铃震花飞,魔头再兴、拈花佛影,铃息花止。”白眉大师庄严的念道。
  穷和尚听了,突又呵呵大笑,想是也听出了禅机,神态立时松弛下来,道:
  “好,即是如此,这事我和尚不能不管。”
  两个和尚虽然说得十分严重,但云瑛一心惦念父亲生死,听他们说话告一段落,忙上前向天籁大师拜了下去,道:
  “小女惠蒙大师打救,此恩没齿难忘,不知我那父亲是否已逃出魔掌?那夜袭庄之人是谁?务祈大师见告!”
  天籁禅师白眼球向上一翻,说道:
  “女娃儿,你那父亲受了重伤,已被人救走,但是什么人?连我和尚也搞不清楚,致于那些人么?此时恕我和尚不告诉你,稍后你自会知道!”
  云瑛一听父亲重伤,心中又是一惨,眼泪又滚滚流下,伏地呜咽不起。
  天籁禅师眉头皱了一下,道:
  “真是女娃儿,只知道哭!起来啦!”
  白眉大师道:
  “师兄,此女慧根灵秀,就成全她吧!未来收拾武林残局,全落在她的身上。”
  天籁褝师瞽目翻了两翻,道:
  “不行!你别尽偏排我,事情要我管,徒弟也要我收,你倒真舒服。”
  白眉大师宣着佛号道:
  “阿弥陀怫,善哉,师兄悲天悯人,造无量福,结无量果,将来功行圆满,果证菩提,老衲哪能及得!不过,老衲也得稍尽棉薄,帮助师兄成全她就是。”
  天籁禅师突然回头道:
  “女娃姓,你听见没有,白眉大师要传你降龙金刚指和大般若禅功,你还不叩头!”
  云瑛何等乖巧,早知这两位大师是世外高人,她虽然不知半杖上人是谁?但已从语气中听出,必是武林中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当下转身向白眉大师拜了下去。
  白眉大师显得有些为难,看了天籁禅师一眼,道:
  “师兄,这两种神功,是愚师不传之秘,这孩子又非佛门中人,老衲怎敢妄传?”
  天籁呵呵一笑突然立起,双手捧着那半根禅杖道:
  “你看这是什么?”
  白眉大师愕了一下,匆忙立起,双手合什,躬身道:
  “那是恩师权杖。”
  天籁道:
  “手握权杖之人,可否代传师命?”
  白眉仍躬身,道:
  “那当然!”
  天籁禅师又呵呵一笑道:
  “我代半杖上人传令,命你传她这两种神功,行不行?”
  白眉大师长宣佛号道:
  “老衲遵命!”
  天籁禅师忙回头向云瑛道:
  “女娃娃,叩头啦,这是你旷世奇缘。”
  云瑛本是跪在禅床前面,忙叩下头去,道:
  “弟子敬谢大师成全。”
  白眉回头庄严说道:
  “佛门神功,本是不传之秘,今天籁禅师以禅杖代师傅命,老僧只好遵命而行,但佛门六戒,首在戒杀,以后行道江湖,非十恶不赦者,不得妄杀,你能遵守么。”
  云瑛忙应道:
  “弟子谨遵大师令谕!”
  此时天籁禅师己将权杖收起,云瑛早又转身向他拜道:
  “弟子叩谢恩师!”
  天籁禅师哈哈笑道:
  “徒儿,你起来,跟我和尚作徒弟,可没那些六戒七戒的,只要听话就成,但我可没有什么神功传你,你今儿歇住,明天开始白眉师兄自会传你佛门绝学,只要你用心勤练,好得你武功已有基础,不出三月便可有成,但在这三月之内,不许你离开这寒山寺半步,你可办得到?”
  云瑛忙应道:
  “徒儿遵命!”
  天籁单掌向白眉一打问讯,突又一声呵呵,云瑛抬头时,那笑声已由房外传来,知他是什么身法,竟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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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8 10:43: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墓台喋血

  散花手形似淡烟飞逝,转眼工夫,已然扑到阊门城楼上,此时天已三鼓,城中只剩下稀疏的灯火,夜阑人静,仅偶尔传来数声犬吠。
  她极目向城南瞥了一眼,冷笑一声,毫不犹豫的向一座宽大的院落奔去,哪知奔行又半,忽见那院落中潜龙升天一般,飞起两条黑影,疾如流星奔矢,直向她迎面奔来。
  散花手眼神灵敏不过,身形一晃,已隐身暗处,偷眼一看,前面那人玄衣劲装,虽是黑纱罩面,身形似是十分英俊,后面那人身形庞大,是个面容古怪老者。
  两人划空奔过,快捷无伦,转眼工夫,已穿越阊门城楼。
  散花手冷然一笑,蹑踪急追,眼见前面两人,扑上真娘墓台,哪知等她扑近,却顿失两人踪迹,但见冷月清辉,风摇树影,草萋虫鸣,墓前一片岑寂。
  她怔了一下,心说:
  “怪啊!分明见两人落在墓台上,怎地转眼不见?”
  心中方在起疑,忽然隐隐听到有如蚊蚋之声,从地底传出,散花手武学精湛,耳聪特灵,凝神听了一阵,脸上冷森一笑,身子绕墓而走,等她再回到墓台,却未看出半点破绽。
  此时冷月斜辉,朗照在墓台之上,夜风低吟,虫声唱和,那地底声音,已杳不可闻。
  她悄立墓台,口角仍噙着冷笑,她素以机智过人,面冷手辣闻名,突然双眉一挑,身形微动,人便突然隐去。
  她隐身不久,夜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厉啸。三条人影,闪晃而至。
  人才落地,已有人发出锐声刺耳的大笑道:
  “嘿嘿!娄南湘还没来,难道真不敢与我见面?”
  说话之人,鬼气森森,猴头尖腮,短黄微髭,三角小眼神光乱闪,一脸诡笑,正是那新投在骊山老怪门下的戚秋明。
  只听身后一个枯瘦如柴,穿着一件长可及膝,宽大灰色长衫,随风前后飘动,面目森冷,神情木然,目中闪着冷电寒光的怪人,尖着嗓音冷笑道:
  “一个娄南湘,也致得你这般重视,嘿嘿,他若不敢露面,今夜连韦家老婆子一起了结算了,谁有闲情为这档事多等。”
  最后一个胖大和尚,肩上扛着一根黄澄澄禅杖,粗逾儿臂,映月生辉,豹眼浓眉,血盆大口,身上穿着烈火袈裟,哗哗大笑道:
  “冷无常主意不对,要捣那小子的窝,便应先去邓尉湖庄,嘿嘿,你难道不知娄小子湖上住姬妄无数,嘿嘿,在那十里梅香的香雪海中参欢喜禅,该多有意思。”
  戚秋明锐声大笑道:
  “金杖头陀,怎地连季节也忘了,这时哪来梅香?”
  金杖头陀嘿了一声,道:
  “管它有没有梅香,但女人总是有的,你们若不肯去,洒家也要独往。”
  冷无常又冷笑一声道:
  “花和尚就是忘不了女人,嘿嘿,总有一天,你会吃亏在女人手上。”
  金杖头陀不以为侮,仰天大笑道:
  “洒家一生爱的就是女人,就是死在女人身上,也心甘情愿。”
  三人立在墓台之上,纵声说话,毫无顾忌,似是有恃无恐,全不把与娄南湘约会之事,放在心里。
  突然……
  那金杖头陀胖大身躯一个踉跄,铜禅杖由肩上溜落,砸在幕台石阶上,当地一声大震,火星四射,青石墓台竟被砸碎一大块。
  戚秋明哈哈大笑道:
  “和尚,你怎么……”
  话未说完,那金杖头陀身子连晃两晃,像软蛇一般向地上倒去,冷无常手快,晃身伸臂,一把将他扶着,突然“咦”了一声,道:
  “不对!和尚遭了暗算!”
  戚秋明一声厉吼,身如大雕掠空,飞上墓边古松,三角眼四下乱瞧,哪有什么人影,连鸟儿也不见飞起一只。
  这时墓台上的冷无常,已将金杖头陀放在墓台之上,快速之极的在周身检视一片,并未发现中有暗器,呆立在一旁,看着他身躯不断痉曲,脸上十分痛苦,额上汗如泉涌,双目圆睁,却说不出一句话。
  冷无常在黑道中混迹数十年,惯用毒辣手法制人,但这金杖头陀遭受的什么暗算,连他也看不也。
  戚秋明如巨鹰搏空绕着真娘墓一个盘旋,并未发现人迹,忙又飞身扑落,三角眼圆睁,看着金杖头陀问道:
  “查出来没有,是中的什么暗器?”
  冷无常声音冷峻的说道:
  “不是暗器,似是阴毒之极的点穴手法。”
  戚秋明三角眼翻了翻,似也想不出这是什么阴毒手法来。
  隐身在旁的散花手也为之怔然,连她也未看出这个胖大和尚,是怎样遭了暗器的。
  冷无常突然瘦削的身躯,震动了一下,厉啸震空,有如鬼啸,反手一掌石屑横飞,将墓碑震成粉碎。
  随着石屑飞溅瞬间,两条人影由墓中电闪而出,距离戚秋明和冷无常两丈之处立定。
  散花手看得明白,正是适才自己追踪那两人,左面是口角噙着迷人微笑的娄南湘,右面是豹头环眼身躯高大的老者。
  戚秋明一声厉笑道:
  “好个飞天玉虎,原来却是暗算人的鼠狗之辈。”
  娄南湘此时迷人微笑变成冷笑,目露慑人神光,嘿嘿道:
  “趁我不在,到邓尉湖庄生事,难道不是鼠狗之辈?”
  冷无常一声冷哼,道:
  “我冷无常也是手毒心狠人物,却未暗算过人,嘿嘿!”
  娄南湘目光冷峻的注定在冷无常脸上,道:
  “阁下当然是高人,所以不屑为此。但谁要邪念动在我娄南湘头上,我是不择手段的,嘿嘿!这秃驴就是榜样。”
  戚秋明阴阴一笑,道:
  “你栽赃诬蔑,害得我戚秋明三年中无法在江湖上容身,嘿嘿,找你算账,总不说我戚某不对?”
  娄南湘连声冷笑,目涌杀机的说道:
  “你可知凡是找到我娄南湘头上来的人,不会有一个活着回去的,这一点你可曾想到!”
  戚秋明傲然道:
  “只怕未必?试试可是三年前的戚秋明?”
  娄南湘阴森笑道:
  “我知道,你仗着骊山老怪撑腰,其实骊山老怪也算不得什么?”
  戚秋明嘿然一笑道:
  “娄南湘,戚某此番前来,倒不一定要雪旧恨,嘿嘿!只要你新近在王凤彪处得手的那件奇物,假若你识相一点,把那奇物交给我,我们的一切便算勾销,你看这交易可公道?”
  娄南湘神色倏地一变,但他变得快,消逝得更快,仅在脸上一掠而逝,大喝道:
  “戚秋明,你焉能凭道听途说,便指娄某人会作那种事,我飞天玉虎难道会怕你血口喷人?”
  戚秋明哈哈大笑道:
  “我可不是栽赃诬蔑,你道这件事做得干净俐落,未留半点痕迹么?譬如你前日扬言是去洞庭,为何又去黄山一剑云素庄上,你前脚一走,云素庄上便发生变故,庄毁人亡,你自认作得天衣无缝,偏我戚秋明就知是你所为,嘿嘿,我戚秋明专爱揭人隐私,你看我说得可对?”
  戚秋明这一数说,娄南湘脸上神色陡变,双目杀机再涌,一声狂笑,声澈夜空,冷森森,入耳毛骨悚然。
  笑声未落,人已扑到戚秋明身前,捷逾鬼魅。
  戚秋明锐声一啸,突然上身一仰,脚下一旋,已自移形换位,左掌如风,向娄南湘胁下扫去,一股阴寒劲力激荡而出。
  娄南湘陡觉阴寒逼身,心中微微一怔,倏地飘身退后五尺,嘿嘿笑道:
  “戚秋明,小别三年,果然武功大有进境,但凭你这两手,娄某还木会放在眼里!”
  说时,运掌如飞,猛向戚秋明撞到,劲力潮涌,势不可当。
  戚秋明与娄南湘,三年前因气味相投,曾有最密交往,自然知道娄南湘武功根底,见娄南湘一出手,便使出阴风透骨歹毒掌力,哪敢大意,身形疾溜溜的一转,让开袭来掌风,左掌穿胸而出,到得中途,疾变五指箕张,迅如电光石火般,向娄南湘“肩井穴”抓下。
  这一招戚秋明使出的是骊山老怪的五毒阴风爪,只要爪风拈身,便会奇毒攻心,娄南湘自然识得,嘿笑一声,身子斜滑数步,倏地腾起,如天魔临空,衣袂飘风,身子旋了半个弧,一声怪笑,游空下扑,疾如鹰抓雕扑,破空之声,震人心弦。
  这一来,戚秋明顿失主动,不但要滑身游走,还得仰面注视娄南湘扑势,要想用五毒阴风爪力由下向上攻去,苦于自己火候不足,竟然无法施展。
  冷无常见两人恶斗,反而立身在侧,不断冷笑。
  随娄南湘由墓中飞出的豹头环眼老者,却凝神戒备,似在防冷无常突然出手相助。
  但那隐身树上的散花手,阅人最多,像娄南湘能游空不坠,一扑未中,身子竟能提气上拔,不由也是心惊,她绝未到,娄南湘会功力如此深厚,突然心中作了决定,暗想:
  “此人只可智取,不能力敌,好在适才跟踪他时,未曾露得行藏,不然今后便难办了。”
  娄南湘几次下扑,竟未将戚秋明伤得,蓦然身子飘坠,依然落在墓台之上,双掌平胸,有如临风鬼影。
  照当情推断,娄南湘飘身落地,那戚秋明正可追扑而上,争取主动,哪知戚秋明口中,虽然阴笑不绝,却忽然连退数步,身子显得有些抖颤,面色苍白,好像已受重伤一般。
  娄南湘仰天一声怪笑道:
  “戚秋明,你也有今天?”
  戚秋明小眼微睁,胸前不断起伏,喘气不停,看来似是难过已极,连话也答不出。
  隐身在旁的散花手更为之大奇,这现象分明是娄南湘游空下扑之时,已然突施毒手,但她目不转睛的注视两人恶斗,那娄南湘并未扑近戚秋明身侧,怎又能使他受伤?
  忽然,那在旁的冷无常冷笑了一声,道:
  “嘿嘿!果然是个面善心毒,诡诈莫测的人物,娄南湘你这弹指伤穴的功夫,果然已到火候,佩服!佩服!”
  娄南湘心中一震,这冷无常端的了得,显然将自己伤人无数,隐而不露的武功瞧出,突然嘿笑一声,道:
  “我更佩服阁下,能瞧出娄某这点小巧功夫,但是娄某一生行事,绝不让人窥出阴私,嘿嘿阁下这一来,更是有来路无去路了。”
  冷无常冷笑不绝,道:
  “无毒不丈夫,冷某人衷心佩服,我只想问一句,你这弹指伤穴功夫,是出自阴指怪人门下?还是铁铃亲传?我奇怪?你这武功出处,似是与我冷某人同源!”
  娄南湘心中更是大震,冷无常恁地一说,似是这冷无常也弹指伤穴功夫,阴森的脸孔上,突然转为迷人微笑道:
  “这样说来,阁下是阴指怪人门下了。”
  冷无常点头道:
  “不错!在下忝列他老人家门下。”
  娄南湘哈哈一笑,道:
  “不打不相识,原来是自家人,在下与他却是平辈论交。”
  冷无常脸上突现惊容,但他仍有些不信,暗忖:
  “娄南湘即与师门平辈论交,则必是出身铁铃门下,但武林三铃,退出武林百年,说什么他也不信眼前的娄南湘,会是他老人家门下?”
  娄南湘双目神电一转,道:
  “阁下不相信么?”
  冷无常嘿嘿笑道:
  “在下那能不信,只是有些奇怪罢了!”
  娄南湘仍是面现微笑道:
  “娄某师门向不示人,阁下现在知道得太多了,我只问阁下,现在作何打算?”
  冷无常知道他这问话用意,回头看了戚秋明一眼,只见戚秋明身子像软蛇一般卷卧在地上,看来已经死去,顿时身如立冷里体,但仍暗自镇定,道:
  “即是自家人,我冷某也不必卷入这场是非,你的事,我冷某不再管就是。”
  娄南湘哈哈一笑道:
  “阁下仅如此作,未免太消积了,我还想借重大力啦!”
  冷无常脸色一变道;
  “难道要我臣服于你,为你效力?”
  娄南湘道:
  “不错!一条路是死,戚秋明就是榜样,一条路是替我娄某人效力,除此别无他途。”
  冷无常鬼眼滑溜溜倏转,突然嘿嘿笑道:
  “要冷某为你效力也不难,但那三卷武林异宝到手后,我冷某人可有一份?”
  娄南湘双目电掣,扫了冷无常一眼道:
  “阁下知道得真多,真是大出意外,好!只要你对我娄某不二心,这事好办,但若是口不由心,嘿嘿,娄某人意念之间,是不容走脱一个的。”
  一直默默无言立在墓台上的豹头服老者,此时忽然接口道:
  “少爷,你……”
  娄湘南不容他说下去,紧接着说道:
  “你别多话。”回头又向冷无常道:
  “我要你去宣城一趟,追查一件大事,若是办得妥贴,便证明你是真心。”
  豹头环眼老者,心中暗自一叹!
  冷无常才要张口,娄南湘又说道:
  “你一定明白是什么事,不必说出了,三天之内来回话,我在湖庄等你。”
  说罢,微向身侧老者示意,只见那老者从身边取出一个小瓶,走到戚秋明金杖头陀尸体之前,拔开瓶盖,挑了一点药来,放入尸体鼻孔,一会功夫,两具尸体,已化成一滩黄水。
  豹头环眼老者,又将未化衣服发须卷起,提在手中。
  娄南湘见已拾落干净,眼中冷芒如电,露出慑人神威道:
  “话已说定,阁下可以走了,我娄南湘言出法随,希望阁下不要跟自己生命开玩笑。”
  说罢,向冷无常一拱手。
  冷无常平素手狠心冷,想不到今夜竟遇上比自己更狠毒人物,只得点头道:
  “好!咱们合作一下看看,三天之内,必来报命!”
  说时身形微动,冷风飘洒,淡烟般身形,转眼消逝。
  冷无常一走,娄南湘突然回身,向一棵大树上微笑道:
  “一切你全听到了,与你也得谈谈!”
  哪知树上竟无回声,他脸色陡然倏变,绝没想到,隐身人会突然逸去。
  娄南湘嘿然冷笑,以他那种机智城府之人,竟也料差一步,被人先一步走脱,不由点头道:
  “果然是只狡诈之狐,嘿嘿!你想逃出我娄南湘手掌,那是作梦。”
  冷芒向老者一扫,身形如电,向城中飞去,老者故意迟走一步,朝那地上一滩黄水看了一眼,才轻叹一声,道:
  “尔虞我诈,唉!我邝灵溪何以自处啊!”
  一阵矛盾心情,要着这位心图报恩,但小主人一意孤行,眼见走上灭亡之路,他想趁机救自己的小主人,但是,他是心余力不足,只有付诸一声长叹!然后,提起衣物,飞身跟着走了。
    ×                            ×                            ×
  夜是静的,树影迎风,婆娑如舞,苏州抚衙后园的绣楼上,此时欢笑正浓,春色无边。
  但楼外一棵高大白杨树上,隐着一个小巧身形,注意的向楼中谛听着。
  那楼中传出来的声音,迷人,沉醉。
  “嗯!昨夜害得人家好等!”是女人声音。
  一个迷人的笑声接着道:
  “因为处置一桩事,所以没空前来。”
  女人吃吃笑道:
  “哎呀!看你这么急,一来就这样,我问你,昨夜是什么事捆着你,是不是另外一个女人?”
  男人哈哈低笑道:
  “莲妹,你千万别为这事操心,我娄南湘生性我行我素,谁也不能管我,假若你要为这些事生气,那你将来生气的事太多了,别耽延时间了。”
  说时灯光骤息,一阵床帐抖颤的窸窣之声,传于楼外。
  良久,那女人声音又响起道:
  “我问你,那个姓戚的怎样了?”
  “你想他还能活么?”
  “呀,真的么?是不是昨夜?”
  “当然!”
  “嗯,我不来啦!邝大婶每天只教我一点基本架式,像这样教法,一辈子也赶不上你?”
  男人又是哈哈低笑道:
  “要赶上我?谈何容易,现今武林中只怕还不易找出赶得上我的人。”
  “那么你是天下无敌了?”
  “难道你不为我而骄傲!”
  “可是!你不在我跟前,我就怕!当真啊!你为什么不将你那暗中一伸指头,别人便会死的功夫传给我!”
  “那是轻而易举能会的么?”
  “我不管啊!我要你教我!不然,我可不依!”
  说时随着吃吃笑声,床帐又是一阵晃动,想是那女人在一面笑,一面扭动着娇躯。
  灯光又亮了,就在亮光再亮瞬间,树上人影急掠而下,快如灵狸,飘落后园外面,闪晃之间身形消逝在夜色苍茫中!
  ×                            ×                            ×
  第二天,苏州城中又沸沸扬扬传出苏府千金,再又失踪之事,府县侦骑四出,茶楼酒馆,全在纷纷谈论。
  比官府更紧张的,便是最负人望的吟月书生飞天王虎娄南湘,天一亮,他便在韦府中得到信息,不但黄秀莲被人掳去,连他派去保护的人邝大婶,竟被人点了重穴,昏迷不醒。
  信息传来,娄南湘正在徐素娥房中酣睡,闻警惊起,真不相信有人斗胆轻捋虎须,饶他平素沉着机诈,此时也乱了方寸。
  黄秀莲正与他如漆如胶,等于新婚燕尔,心中如何不急,他想得到,没有人会对黄秀莲过不去,这事显然是冲着他娄南湘来的,但是谁呢?一时之间,却想不出来。
  他在房中不断的搓着手徘徊,蹀躞,脸上晴阴不定,忽然右手拳头猛击左掌,恨道:
  “是她!”
  “是谁啊?湘儿?”
  是徐素娥缓缓由房外走进来,眼中留露出关切和怜惜。
  娄南湘强笑了一声,道:
  “娘,可知巡抚衙中昨夜之事?”
  “你是说那黄秀莲?”
  “唔!”
  徐素娥莞尔一笑道:
  “这两天苏州武林人物云集,湘儿你说会是谁?”
  “散花道姑!”
  娄南湘目光坚定的望着窗外,回答徐素娥。
  “难道你不会想到是其他人,譬如参加云台开派的人物!黄山二剑三剑!还有那个神秘莫测的和尚!”
  娄南湘目光流转,望着徐素娥道:
  “娘想得不错,但依孩儿想来,这事必是散花手所为,前夜在真娘墓,孩儿收拾那戚秋明时,她曾跟踪孩儿隐身在旁。”
  徐素娥仍是微笑说道:
  “为什么你会容她活着离开?”
  “她太机警了,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唔!我想也是的,但那神秘和尚也可能,还有那黄山二剑三剑!”
  娄南湘嘴角泛起一丝不屑的微笑,道:
  “不会是云氏兄弟,说是那神秘和尚,倒有几分可能,哦!娘可探知那和尚的落脚点?”
  “我想是灵岩寺。”
  娄南湘吃惊的问道:
  “前日娘要两个丫环去灵岩寺上香,就是为那和尚么?”
  徐素娥点头道:
  “湘儿,你真聪明!但她们未给我查出线索,只是娘的臆测。”
  娄南湘低头不语,显然他是方寸已乱,动摇了适才的判断。
  徐素娥缓缓的坐在椅上,又道:
  “你的事,黄秀莲知道得太多么?”
  娄南湘摇头道:
  “孩儿怎会告诉她,但那女人绝顶聪明,许多事她会推料得到。”
  徐素娥点头道:
  “那就对了,这一来我们许多事便会泄露出去,只怕云台开派的计划,也会有影响。”
  娄南湘眼中寒电倏闪,觉得事情果然太复杂了,他行事以来,全是得心应手,但黄秀莲失踪之事,顿使他觉得许多事情要做,但一时又安排不出,从哪一点着手。
  徐素娥见他沉思不语,脸上掠过一丝微笑,又说道:
  “湘儿,你对她十分爱着,是不是!”
  “……”
  “劫持她的人,那就是看准这一点了,但孩子,因此你大可放心,她不会不安全的。只是这一来,官府中人,又会兴师动众,使我们多一层顾忌,孩子,这事你可得沉着气,不要形之于色,不然,过去那段事,便会被人证实。”
  娄南湘突然问道:
  “云氏兄弟东来,娘怎会知道?”
  徐素娥笑道:
  “今天午后,人家便会来拜会你,孩子,这场戏你要沉着演下去,那云奇云明二人可不像云素老实,稍一不慎,便会被他们看出破绽,况云素生死还是一个谜,他那女儿下落仍未查出,东西也没到手,这件事你做得太大意了。”
  娄南湘点头道:
  “娘说得是,但云素和她女儿就算不死,也不会怀疑到孩儿身上。”
  徐素娥叹一口气道:
  “孩子,你要和往常一样,去茶楼呆会,黄秀莲的事,老身会替你侦察,一有信息,会着人告诉你,还有,那散花道姑,你目前得拢络她,别因黄秀连之事翻脸,这人大有用处呢?”
  娄南湘缓缓站起,点头道:“孩儿知道,只是云台开派之事,是不是要改期呢?”
  “那就不必了。”徐素娥勉强笑了一下,又道:
  “我们要尽量装成云台开派与我们无关才对,不然,人家必会疑到我们身上,我会要叔叔去办,出去时多留心那个神秘和尚,去罢!”
  娄南湘告辞而去,踏着漫长白石小径,走出韦府。
  ×                            ×                            ×
  当天下午,聚兴茶楼上,娄南湘玉面生春,仍噙着迷人微笑与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人,和一个农家打份的老者娓娓而谈。
  白面微须的正是黄山三剑云奇,农家老者便是二剑云明。
  云奇云明一脸忿忿之色,娄南湘也不时发出微叹,当然,他们谈的正是一剑云素庄毁人亡之事。
  就在他们谈话不久,茶楼中突然走来一个玉面朱唇,风度翩翩的少年书生。
  那人年龄不过十八九岁,生得剑眉星目,说他是子都再世也不为过,但潇洒中隐含英威,明人眼里一看,这书生也有一身武功,而且不是泛泛者流。
  书生走上茶楼,连这名震吴中的吟月书生也未看一眼,便选了一张临窗的座头坐下,要了一壶茶,独自啜茗,双目注视着天上飞逝的白云,潇洒中透着高傲,令人有不可捉摸的感觉。
  娄南湘一开始注意这少年书生的举动,他知道这书生是外来人,但未听见他说话,无法判知他来自何处?
  云氏兄弟为侦查云素之事,故对打眼人物也甚注意,但这书生神韵飘逸,人甚正派,不似黑道人物。
  这书生一现身,三人研讨一剑之事暂时停住,三对目光,不时向书生打量。
  但那书生竟浑然不觉,好像并不知道有人在注意他,安祥、镇静,倒像为清闲品茗而来。
  良久,那书生并无异状,云奇有些忍不住,话题又回到云素之事,道:
  “娄公子,这事老朽甚是不解,家兄一生行事,无论武林黑白两道,全都尊他是忠厚长者,封剑归隐,任人皆知,竟有黑道人物会下此毒手,”说时双目神光炯炯,注视在娄南湘面上。
  娄南湘一声长叹道:
  “云翁说得是,那日若非小弟家来远客,必然还留在令兄庄上,真象如何,便会知道,真是事有凑巧,就在出事前一天返回吴中,噩耗传来,也使小弟百思不解,若非连日家母抱着,小弟也会去黄山一趟,查查真象了,不过此事也急不来的,迟早有个水落石出,只要知道是何人所为,别说两位不容他,就是我‘飞天玉虎’也要挺身而出,诛此贼类,为云翁报仇!”
  他说得义忿填胸,声音不免大一点,那临窗品茗的书生,突然回过头来,看了娄南湘一眼,嘴角泛起不屑的微笑。
  但娄南湘目光才一斜掠,那书生早又掉过头去,隐隐听见他发出一声冷笑。
  娄南湘何等机警城府之人,心中一动,暗忖:
  “这人竟是冲着自己来的么?”但仍未形之于色。
  那云奇摸着胡须说道:
  “正因公子出事一天,尚在家兄庄上,适才听公子所说,只怕那投石震瓦和丫环失踪之事,出自一人所为,可惜家兄未防患于未然,不然岂有此失,此事我们弟兄必要查过水落石出,因从火场搜查结果,家兄及侄女,并未身死,依老朽猜测,可罢受伤被掳,若不早日追查,只怕后果堪虞,公子你说是不是?”
  娄南湘点头道:
  “云翁说得是,等家母病愈,小弟必全力以赴,助云翁等一臂之力,云台八月十五开派之期已近,天下武林云集,两位何妨在此多住几天,说不定会查出一点线索也不一定。”
  忽然,那书生声音传来道:
  “小丑跳梁,魔鬼现形的日期不远了!”
  三人同时回头看去,见那书生仍是望着天空白云自言自语,但这句话,恍如针刺在娄南湘心上,使他脸色立变。
  好在黄山二剑三剑,全在掉头注视,娄南湘忙恢复原来神色,装做不曾听见。
  云奇正想起身招呼,娄南湘何等机智,忙哈哈一笑道:
  “两位云翁初来,娄南湘理应接风,此地酒菜不俗,请移玉雅座如何?”
  说时起身离座。
  云奇云明先是有几分怀疑而来,哪知从娄南湘言谈举动中,毫无破绽可寻,又兼他们来苏州时,已暗中打听出事当天,娄南湘确在苏州城中,而且傍晚时分,尚在这茶楼上来过,所以那疑虑之心,已一扫而空,反而觉得他是一个正派人物。
  人家立等,黄山二剑三剑只得站起,同他进入一间雅座,也就把那少年书生之事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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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8 10:43: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浊世神龙

  时近中秋,月光份外明亮,寒水烟笼,月草皎洁,灵崖寺前,忽然飞来两条人影停立在山门口,一人低低说道:
  “华老弟,禅师只说在灵岩相见,但偌大一片地区,我们何处去找?”
  来人正是江宁督署巡捕红沙掌孟振远和病尉迟华子胥。
  华子胥道:
  “这倒不用躭心,禅师相约,他自然安排相见地点!”
  话声才落,又是一条白影闪晃而至,这来人像专为二人而来,人才落地,便向两人拱手道:
  “两位可是红沙掌和病尉迟么?”
  两人借月光一看,这人生得好生俊美,剑眉星目,神采飘逸,身穿一身白缎劲装,腰悬宝剑,立在月下,有如玉树临风,神龙乍现。
  单看来人气宇,便知是正派人物,两人连忙拱手,华子胥答道:
  “在下正是,阁下何人?”
  白衣人微笑道:
  “如此快请随兄弟前去,此间不宜久留,徐素娥的人上就会来此!”
  孟振远道:
  “阁下莫非是老禅师门下?”
  少年点头道:
  “正是家师派我来相请!”
  少年话声甫落,蓦向寺右扫了一眼,哼了一声,人如白练横空,直向右边林中扑去。
  两人知道有警,同时飘身赶去,等到两人赶到林中,只见那少年负手而立,林中地上却躺着两个青衣汉子。
  孟振远与华子胥不但惊于这少年耳聪灵异,身法手法更是快得出奇,显然这两个黑衣汉子,被少年一出手便点了穴道。
  少年回头向两人看了一眼,道:
  “若非兄弟发觉得快,两位来此之事,必被那娄南湘知悉,那时两位的安全便堪虞了。”
  华子胥与孟振远脸上一阵燥热,这倒不是人家小视自己,少年的武功,确在两人之上。
  当下两人同时尴尬微笑,不知如何作答。
  少年似觉得语气不对,忙笑道:
  “明暗异地,两位又在与兄弟说话,自然疏忽一点,小弟因知他们经常派人来此,多留了一份心,所以才察知这两人前来,好在他们尚未认清是两位,我们快走吧!”
  说时,微一拱手,人如白鹤掠空,姿势优美之极,直向寺后扑去。
  华子胥与孟振远相互相看了眼,掠身跟去,约有一盏热茶时间,已扑上一座高崖。
  崖高月朗,放眼看去,湖光映月,灵岩寺静静的矗立崖下。
  少年忽然用手一指道:
  “两位快看,徐素娥的人又到了。”
  两人循着指处看去,果然两条纤巧的身影,划月奔来,快迅如风,转眼隐入寺左林中。
  少年淡淡一笑道:
  “这是徐素娥的两个丫环,好得她迟来一步,不然,兄弟也难得心应手。”
  华子胥道:
  “难道丫环也有惊人的武功么?”
  少年点头道:
  “谁说不是!这两人的武功,只怕与娄南湘在伯仲之间,是徐素娥一手调教,两位今后若遇上,千万不要大意。”
  两人好生吃惊,这样说来,徐素娥的武功,简直高不可仰了。
  白衣少年又道:
  “其实徐素娥也算不得什么?只是她身后尚隐藏着更厉害人物,所以家师也不肯现在出面招惹,一切在云台开派之时,两位自然明白!”
  说罢,招手道:
  “两位随我来吧!家师想已到了!”
  只见他身形如一缕白烟,向左面半崖间一块凸出的大石上落去,两人跟踪落下,原来那儿是一片凹崖,深有丈许,内有石桌石凳。那天籁禅师,正在崖中瞑目而坐。
  两人连忙向前行礼,天籁禅师瞽目一翻道:
  “两位檀樾倒是信人,请坐吧!”
  孟振远与华子胥侧身坐下,白衣少年垂手立在天籁禅师身侧。
  天籁禅师向白衣少年看了一眼,道:
  “雄飞,我要你踩探的事,探明白了么?”
  白衣少年躬身道:
  “铁铃已到,金银二铃尚无消息!”
  天籁禅师瞽目翻了两翻道:
  “还有呢?”
  白衣少年又道:
  “五毒夫人大约明日可到。”
  天籁禅师叹口气道:
  “她来了,只怕一朵花也会来的,想不到为了一部血经,将这些魔头全引出来?”
  华子胥与孟振远听得好生心惊,不约而同瞪着眼向天籁禅师看住。
  只听天籁禅师又道:
  “你可查过那位自称云台上人的来路?”
  少年又道:
  “那人行踪诡秘已极,徒儿查不出他的来处!”
  禅师点头道;
  “慢慢自然会查出的!”
  孟振远似是忍耐不住,欠身抱拳道:
  “苏抚千金黄秀莲又再度失踪,禅师可知是何人所为么?”
  天籁禅师瞽目一翻,道:
  “孟檀樾,你就为这个前来找老僧么?”
  孟振远道:
  “弟子身在公门,上命所差,所以请求禅师指示!”
  天籁禅师微微笑道:
  “你可知这一来五毒夫人,便不会与他们沆瀣一气了么?”
  华子胥突然明白过来,道:
  “禅师是说黄秀莲是被散花手道姑所掳?”
  和尚面带微笑道:
  “华檀樾猜对了,檀樾回去,无妨暗中传扬此事,五毒一到,便可鼎足三分,分散他们不少力量。”
  白衣少年在旁又问道:
  “云台开派之期已近,这事我们应该怎么办!”
  天籁禅师垂帘未语,良久,才说道:
  “开派之日,为师与白眉上人,自会前往参加,散花道姑,目前千万别与她为敌,若然促成他们团结,到时会更感到辣手的。”
  白衣少年唯唯受命。
  天籁禅师又向孟振远等二人笑道:
  “檀樾也该回去了,有事老衲事令徒儿通知两位!”
  说罢,未见他身形移动,顿时失去踪迹。
  两人见天籁禅师已走,才与白衣少住寒暄,方知他姓展名雄飞,为天籁禅师俗家弟子。
  那展雄飞笑向两人道:
  “云台开派,武林胜举,必然热闹非凡,两位有意参加否?”
  华子胥道:
  “云台开派之事,小弟微有所闻,但适才兄台所说云台上人,不知此人现居何处?”
  展雄飞微微一笑道:
  “小弟追查数日,也仅神龙一现即逝,孟兄久居苏州,可发现真娘墓有异么?”
  孟振远愕然一惊道:
  “难道那人隐居墓穴之中?”
  展雄飞道:
  “那倒不一定,不过兄弟曾见他进入墓穴一次!”
  华子胥问道:
  “云台即是创立宗派,总有一个固定地址?”
  展雄飞笑了一笑,道:
  “云台派址,现在虽是秘密,但小弟已采知,大约便在对山!”说时用手一指。
  两人顺着指处看出去,原来指的是太湖边上的穹窿山。
  孟振远心中一动道:
  “是了,穹窿山中有一个云台庄,原来云台派竟以此而名。”
  展雄飞不屑笑道:
  “谁说不是,别看那小小山庄,武林中最辣手人物,不久全要聚会在那儿,到时有的是热闹瞧呢?只怕令师也会应邀前来!”
  华子胥心中一震,暗忖:
  “他说得是,血经为少林宝典,少林长老辈必然前来,如此一说,为了争夺那部血经,这场争端,必会形成武林一场浩劫。”
  三人正在闲话,月光下人影一闪,凹崖外面大石上,落下两个纤巧人影,手中各提着一柄寒光森森短剑,星眸含电,注视着崖内三人。
  两人秀目向崖内一扫,左面一人冷笑道:
  “我说啦!原来躲在这儿,怎地那和尚不见呀!”
  展雄飞也被这两女人突然现身吃了一惊,但随即面含微笑,缓缓步出崖口,神态飘逸,步履十分安详。
  孟振远与华子胥二人,来时本已乔装,亦随在身后步出。
  那展雄飞步出凹崖,才到月光照射之处,两女突然咦了一声,盈盈若秋水的杏目,不断在他身上溜来溜去。好像展雄飞的俊美,将她们吸着了。
  展雄飞含笑抱拳道:
  “两位姑娘找谁?在下同两位知友,在此叙旧,崖内并无什么和尚?”
  左面一位姑娘啊了一声,道:
  “当真么?那真对不起啦!你贵姓啊?”
  展雄飞淡淡一笑道:
  “在下姓展,这两位姓黄,姑娘你们贵姓啊!”
  两位姑娘同时现出娇羞,樱唇动了两下,却说道:
  “那么你们是来参加云台开派的武林朋友了。”说时,两人目光同时由展雄飞身侧向崖内搜视,及见崖内真正没人,目光又回到展雄飞脸上。
  展雄飞不但人物俊秀,心思也灵巧不过,这两个女人,眼角含情,波光似蜜,如何看不出来,心中在笑,仍装做正正经经的说道:
  “在下等武林后学,哪配参加什么云台开派盛典,因路过吴中,慕灵台之胜,与知友夜游,忽见此崖幽壑,随便在此小憩,不意两位姑娘忽临,姑娘身法轻盈,貌若天人,必是名门高徒,今夜得见,幸运之极。”
  两女吃吃微笑,其实她们不知展雄飞在挖苦她们,原来这两女正是徐素娥身边婢女,听展雄飞一赞,哪还能说出自己是人家婢女。
  右面那婢女嫣然一笑,道:
  “公子过奖了,我们姊妹适才扰了三位雅兴,真是抱歉,请问公子,吴中山水,还致得盘恒么?”说时秀目含情,飞了一个媚笑,粉面微现红晕。
  展雄飞何尝听不出,是在问他在不在苏州逗留,心中暗骂:
  “好个无耻女人,你是瞎了眼了,我展雄飞岂是那种人。”
  但故意口角含笑道:
  “吴中山水明媚,人物更是秀美,在下在此拟小作停留,适才姑娘说云台开派,是武林一大盛事,可惜在下藉藉无名之辈,无缘应邀参加,不然,倒可多留数日。”
  立在他身后的孟振远和华子胥两人,也知这两女即是徐素娥身边婢女,展雄飞故作不知,便知他另有用意,听他侃侃而谈,逗得两女芳心撩乱,也不由心中暗笑,静立不语。
  那两婢迅速的交换了一下眼色,好像巴不得展雄飞能多留两日一般,左面婢女盈盈含笑道:
  “公子真若想瞻仰云台开派盛典,那是容易之极,公子下榻何处,我姊妹必能设法送来请柬。”
  展雄飞心想:
  “这倒是一条线索,只怕侦查那位云台上人之事,便落在两女身上。”
  当下故意面现惊喜之色,道;
  “那就谢谢姑娘了,在下住在吴下三元客栈,姑娘若不嫌弃,无妨请来一叙。”
  两女微一犹豫,相视一笑,回头道:
  “那么我们不打扰了,再见啦!”
  娇笑声中,同时一扭纤腰,人如淡烟,直向崖下飞落,瞬间杳入林木之间。
  两女一走,华子胥哈哈大笑道:
  “展兄可将两女迷住了。”
  展雄飞笑道:
  “家师命小弟踩探那位云台上人的来路,苦无线索,这一来,便可由两人身上得知了。”
  孟振远道:
  “展兄当真见机,这可是送上门来的买卖,但展兄当真要住在三元客栈去么?”
  展雄飞点头道:
  “那当然,孟华两兄若有事,也请到栈中相晤。”
  说罢,向两人微一拱手,身形划月飞起,翻上崖顶。
  孟振远叹一口气道:
  “华老弟,看情形这一场纠纷,少林必不置身事外,你看恩师他老人家会来么?”
  华于胥沉吟一阵,道:
  “此事关系少林至大,不但恩师会来,只怕长门方丈也会莅临,明日小弟想去西湖灵隐寺一趟。”
  孟振远点头道:
  “黄秀莲之事,只好暂时放下了,我在暑中静候老弟的好消息。”
  两人说罢,也飞掠下崖。
  哪知两人一走,崖左丛树间,突然飞落一条人影,目注两人去处,冷然含笑。
  那人一身道装,身材细纤,正是散花手道姑,迎月而立,脸上微含妒意。
  忽见她秀眉一挑,跟着翻上崖头,向展雄飞去处赶去!
  哪知才下得灵崖山脚,忽然一声嘿笑,一个身躯修伟,虬髯面脸的老者拦路而立。
  散花手闪退数步,只听那人阴冷冷的说道:
  “前夜抚衙的事,可是你所为?”
  散花手本不知这人是谁?一听他问到抚衙之事,便知是娄南湘方面之人,冷笑道:
  “什么抚衙督衙的,你这般拦路问人,礼貌吗?”
  那老者闻言,突然哈哈大笑,笑声洪亮如电,激起共鸣回向。
  散花手陡觉这人笑声震耳,心神微颤,不由暗惊,心想:
  “这人好精湛内力,看来不是泛泛之辈。”
  虬髯者老良久笑定,突然面色一沉道:
  “关外之狐,当真狐滑得紧,我问你,黄秀莲可是你掳去?”语音有似冷冰。
  散花手想不到才一天工夫,便被他们料出了,但自思这事并没第三人知道,想来必是那娄南湘臆测。”
  当下冷哼一声道:
  “你即知我是关外来的,你老也该知道我不是任人叱喝之人吧!假若好说,也许我们还有个商量,若像你这般态度么?哼,你打听,散花手可曾怕过人来!”
  虬髯老者阴恻恻冷笑道:
  “不怕你就试试!”
  说时,迅若电石火,一击向散花手劈来!
  这一招用得诡异无伦,而且劲道大得由奇!
  散花手被他掌风劈得倒退一步,纤腰轻闪,展开散花手法,立时如白莲翻涌,全是手影将老者罩着。
  这虬髯者老正是神行客徐海涛,嘿笑一声,双掌一错,迅若鬼魅地连劈三掌,贝见掌影纵横,劲风四荡,立将散花手逼得连连后退。
  散花手成名关外,知这老者内力浑厚,不敢硬取,展开三十六式散花手法,占着身法灵巧,让招进招,转眼之间,两人已换了十来招。
  这一场拼斗,端地罕见,神行客徐海涛竟未料到这散花道姑如此了得,每一掌,全是十成力量,但全被散花手巧妙让过,但散花手要想逼近徐海涛身边,也是不易,打来打去,几乎成了平手。
  两人正斗得难解难分,蓦听异啸划空,未见人影,劲风已排荡而至,两人全有些立脚不住,踉跄闪退。
  身形才稳着,天上有如飘坠一幢白雾,白雾中隐隐立着一人。
  散花道姑早喊了一声:
  “师傅!你来啦!”
  神行客大吃一惊,他做梦也未料到五毒夫人会突然来此。
  神行客在大漠之北横十多年,五毒夫人他岂有不知的,一听散花手称她做师傅,才仔细白雾中看去,一看之下,哪里是什么白雾,原来是一个中年妇人,虽是皆娘半老,但眉目如画,看夹比散花道姑大不了几岁。
  身上穿着其白如雪的狐裘,毛长数寸,月光一照,白光隐隐,乍看之下,恍是一团白雾罩身。
  五毒夫人门中哼了一声道:
  “徒儿,这是什么人?”
  散花手道:
  “大约是徐素娥的匪徒!”
  五毒夫人仰天脆笑,虽是脆笑,神行客立觉心神震荡,几乎立脚不住,忙强慑心神后退数步。
  笑罢,才听她说道:
  “我的徒儿,是任人欺侮的么?快滚回去告诉徐素娥,血经之事,见者有份,我就是为血经而来,限三天给我回话,不然,可别怪我伸手。”
  神行客一生狂妄,但见了五毒夫人,却如老鼠见了猫,连哼一声也不敢,诺诺连声道:
  “夫人吩咐,我这就回去禀报,但夫人下榻处,请先告知,以便前去晋谒。”
  五毒夫人脆笑划空,道:
  “你到见机,我不是不想惩制你,但要我对你出手,怕不辱没了我长白威名。”
  目光一转,有如晴空中闪起一道寒电,又道:
  “告诉徐素娥,说我借住城外的白云庵,若三天不来回话,可别怪我心毒手辣!”
  神行客哪还能说什么?他知五毒夫人谁也不敢顶撞,若然触怒了她,今夜便别想活着离开,忙应了一声,双手一拱,电飞而去。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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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8 10:43: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佛像蒙尘

  月华如水,夜风低吟,灵崖山下,一片岑寂。
  这时一条人影,电飞而去。
  但那人才走,那五毒仙姑哼了一声道:
  “徒儿,你掳人家的人干什么?”
  散花道姑得意的笑了一下,道:
  “徐素娥与娄南湘狼狈为奸,表面伪装良善,暗地里无恶不作,我要揭穿他那伪善面孔。”
  “那女人是谁?”
  “苏州巡府的女儿!”
  “她怎知道娄家那小子的秘密?”
  “不一定知道!”
  五毒仙姑电目一闪有如电射,道:
  “掳她有什么用?”
  散花道姑骇得退了一步,道:
  “徒儿想逼他作一次交易!”
  五毒仙姑重重的哼了一声,喝道:
  “你更不长进了,长白门中人作事,难道需这等做法?我来了,还怕那徐素娥不乖乖的献出那已得的血经?”
  散花道姑见师傅发怒,哪还敢说一个不字,但她心中明白,师傅在关外自尊自大惯了,徐素娥与娄南湘在师傅眼中不算什么?但她们身隐在后面的三铃,岂是好惹的,如全用力取,只怕难如心愿。
  因她深知师傅脾气,无论如何顶撞不得,只得应了一声,道:
  “徒儿放她回去就是了。”
  五毒仙姑突然震心动魄的一声厉笑,震得林木簌簌抖动,笑罢,说道:
  “只要血经到手,天下武林唯我独尊,咱们走!”
  话声甫落,有如一朵白云冉冉浮空而起,但却去如闪电,散花道姑随后紧跟而去。
  艳阳渐西,仕女如云,歌风汗雨,绿袖红衫,点辍出这吴中繁华如锦,十里飘香。
  苏州城中,这几天来,更显得与前不同的热闹,茶楼、酒肆,客店中,时常有些外路人出入,服装不同,神色各异,明眼人一看,全是武林中顶尖儿人物,各个都是一身武功。
  三元客栈,在最热闹的东大街转角处,距胥门不远,当年伍子胥静谏吴王夫菱,曾悬头示忠于胥门之上,千古忠臣,流芳百世,虽是时移代换,后人至今尚津津乐道。
  苏州,也被人称为水都,河道纵横,十步一桥,夕阳尚未西落,凉风已徐徐吹来,街上行人摩肩接踵,行人如蚁,好不热闹。
  三元客栈门口,忽然步行来两个青衣少女,眉目如画,风姿挑人。
  两人才到店门口,那伙计早已认出,抢步出店,哈腰道:
  “姑娘,你们找谁?”
  两位姑娘微微一笑,道:
  伙计连连应道:“有位展相公可住在这里?”
  “有有有,住在西上房,小的这就去通报。”
  两位姑娘笑了一笑,一人摆手道:
  “不必了,我们自会去找他。”
  店堂中也坐了几个武林中人物,有两人在低声说道:
  “看啊!这便是徐夫人身边的丫头,你看多美。”
  另一人咽了一口口水,干笑了一声,压着声音说道:
  “你道她真是丫头么?其实她们就等于是徐素……嘿,徐夫人的女儿,听说连飞天玉虎想打主意,徐夫人还不肯呢?”
  显是这些人对徐素娥十分畏惧,背地里也不敢称名道姓。
  青衣少女两双秀目,迅速的向店堂中扫了一下,神态十分高傲的穿堂而入。
  穿过店堂,便是一座小院,两人走到西面上首一间客房门口,犹豫了一下,相视一笑,便伸手扣门。
  屋中有人轻咳了一声,屋门呀的打开,一个剑眉星目,神采飘逸的少年立在门口,一看清是两位姑娘,微微笑道:
  “两位倒是信人,果然来了,快请进!”
  两女同时嫣然含笑,微带少女的娇羞,左边少女说道:
  “我们来打扰公子,进去方便么?”
  少年星眸朗朗的哈哈一笑道:
  “客居寂寞,难得两位光临,请进吧!”
  说完,侧身肃客。
  两女袅袅婷婷的走进屋去,走在最后那个少女,却顺手将房门掩上。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两个少女面带微笑的开门走去,那美少年更是满面春风的送出客店大门,看来他和她们宾客之间,谈得十分投机。
  这少年正是天籁禅师之徒展雄飞,今天,他正为等着这两位青衣少女而来,果然两个少女应约而至,虽然,他还未得到他所希望的一切,但经此一会,他已有把握,掌握这两位青衣少女了。
  等到他返回客房,才一脚踏进房门,突然一怔,自己房中,竟然来了不速之客。
  展雄飞不愧是武林中人,倒还沉得住气,一见是一位青年美丽的道姑,心下暗自嘀咕,仍装做没事一般,剑眉一挑,故意发出爽朗笑声道:
  “长白高手,怎地会突然莅临,真是失迎得很!”
  这道姑果然是人称长白妖狐的散花道姑,只见她展眉抛了一个媚笑道:
  “不嫌来得冒昧么?”
  展雄飞道:
  “哪里!请还请不到呢?”
  说时,忙替她斟了一杯茶。
  散花道姑展了一展翠眉,道:
  “啲!公子,你真会客气,无怪人家一见面便喜欢你。”
  展雄飞知她所指的是徐府两个丫头之事,微微笑道:
  “逢场作戏,这也算不得什么?”
  散花道姑抿嘴一笑,媚眼一抛,又道:
  “啲!你倒说得轻松,只怕有人会不答应你。”
  展雄飞明知她说的是娄南湘,故作不知道:
  “他是谁?”
  散花道姑又格笑了两声,说道:
  “你别装糊涂了,难道你不知她们是徐素娥身边的人,吟月书生娄南湘视为禁脔,这两块天鹅肉么,我劝你死了心吧!”
  展雄飞纵声笑道:
  “原来你说的是这么回事,那就错了,在下是偶游吴中,适逢云台开派,渴慕一瞻盛典,这两位,……”
  哪知那散花道姑,连声格格媚笑,双手乱摇道:
  “别说啦,我代你说罢。”
  接着便学着展雄飞声音又道:
  “可惜在下藉藉无名之辈,无缘应邀参加!”又恢复她自己声音道:
  “于是,她们又给你弄了一份请柬来,对不对?”
  展雄飞被她一语道破,心说:“好厉害的妖狐,昨夜之事,全被她看在眼里了。”
  但仍装做很平淡的笑了一笑,道:
  “武林中人,渴望参加这种盛典,也是人情之常,难道说是在下不对?”
  “谁说你不对呀!”散花道姑挑了挑秀眉,脸上现出得意之色,又继续说道:
  “在我面前别装蒜!你认为我不知你是谁么?佛门弟子,居然也打谎语。你真是为那份请柬才与他们打交道么?”
  展雄飞被他说得大是尴尬,不由剑眉一挑,心中怒气上冲,但忽想起恩师吩咐,只得将怒气压着,冷笑道:
  “你想借此敲诈我,对不对!”
  散花道姑更显得得意,突然移近两步,道:
  “要我不揭穿这秘密也行,但总得对我有个交待!”
  展雄飞心中更是不快,冷笑道:
  “你要什么?”
  这散花道姑当真是得理不饶人,紧逼一句道:
  “难道我们不能合作。”
  展雄飞立时松了一口气,暗忖:
  “要是你这么说,我展雄飞到真求之不得,只怕你还另有所图,哼!你是无人不知的淫狐,要我上你圈套,那是作梦。”
  哪知心中正在暗忖,散花道姑突然媚笑一声,秀目中蓦然射出异样的光彩问道:
  “你不答应?”
  展雄飞退了一步,道:
  “谈合作,未尝不可,但先得讲明白,是哪一方面的。”
  散花道姑樱唇微动,睨了他一眼,道:
  “你说啦!”
  “敌和友!”展雄飞语气非常肯定。
  “难道就没有情和爱?”一种企求,由散花道姑语气中流露出来?
  这一来,展雄飞大是为难,敌和友,便在自己一句话之间,这一关键非常重要,不能答应,也不能拒绝,一时出声不得。
  散花道姑,似是看出展雄飞心意,有如智珠在握,媚笑盈盈的道:
  “为难了么?”
  展雄飞突然纵声大笑道:
  “佛门子弟岂能作那种荒唐之事,友则两利,敌则俱伤,三铃之前,谁能幸免!”
  说得声音铿锵,凛然不可侵犯。
  散花道姑忽然面现不愉之色,蓦一上步,叱道:
  “你敢不知好歹?”
  展雄飞双掌潜运劲力,昂然道:
  “我展雄飞还不曾对人说过‘不敢’两宇!”
  眼看两人闹僵,动手已在眉捷。
  若论武功,展雄飞并不惧那散花道姑,只是迫于目前形势,他不能先启战端,所以忍而未发。
  致于散花道姑,他自然不是考虑到武功的问题,因为他的企求,是不可能强求的,他做梦也没想到,眼前这美如冠玉的少年人,竟是一个铁铮铮的汉子,不为美色所迷,要知,一件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心爱难舍,虽是一时情急,声色俱厉的出声相叱,但,他能粉碎自己的希望么!所以,他……”散花道姑,突又噗嗤一笑,道:
  “啲!倒看不出,你还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好啦!我们暂时不说这个,咱们先交个朋友总可以。”
  紧张空气,立时松弛下来,展雄飞如释重负,报以微笑道:
  “令师想已到了?”
  “难道你想见她老人家?”
  “在这种事上,我们应该是朋友!”
  “你知云台上人是谁?”
  散花道姑爽朗一笑,道:
  “亏你费许多心机,还是一无所知。”
  “你知道?”
  “当然!”
  “谁?”
  “阎门河上的一个船夫。”
  “他怎会作云台开派的帮主?”
  散花手又是神秘一笑道:
  “你已经知道得太多了。”
  “为什么不全告诉我?”
  散花道姑突然瞟了他一眼,道:
  “难道我不应该吝惜。”
  “这……”
  散花道姑轻笑了一声,又说道:
  “你愿意来看我么?”
  “什么地方?”
  “白云庵。”
  “明天?”
  “不!今儿晚上,而且你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好!一言为定!”
  天方薄暮,湖波仍一片殷红,上弦月才爬上远山峰顶,云窿山台庄中,却已灯火辉煌,人影幢幢,但静肃无哗。好像十分庄严肃穆。
  突然一骑飞至,马上人点镫离鞍,匆匆走进庄去。
  那人进去不久,庄门大开,黑压压的走出一大群人,唯首正是那皓首红颜,面目较好的徐素娥,身后之人,全是衣帽整齐,一脸恭敬神色,自然那些人中,有那吟月书生娄南湘。
  这些人静立庄前,好像在迎接贵宾。
  徐素娥亲迎贵宾,而且静静等待莅临,却是稀有之事。
  一会工夫,山角处又奔来匹快马,马上人一见徐素娥,翻身跃下,上前行礼。
  那徐素娥连礼也不还,一摆手道:
  “来了么?”
  那汉子躬身说道:
  “这就到了。”
  话声才落,山角处现出一乘软轿,四个轿夫抬得四平八稳,轿后,有四个黑色劲装大汉跟着全是虬筋栗肉,太阳穴愤起很高,看来武功全都不弱。
  软轿距庄门尚有二三十丈远,徐素娥领先跪下,口称:
  “弟子迎接恩师!”
  身后众人,全都一齐下跪,莫敢仰视。
  软轿落下,轿后一个汉子,抢步打起轿帘,轿中走出一个矮小老头儿,黑衫黑裤满脸皱纹,左足微跛,除两目金光闪闪外,别无可异之处。
  那矮小老头儿说声:
  “起来!”
  徐素娥才由地上立起,垂手侧立,身后众人纷纷让路,那矮老头儿才一跛一跛的走进庄去。
  等到众人进了庄门,那庄门立时紧闭,好像防范得十分严密。
  庄中大厅灯烛辉煌,如同白昼,正当中摆了一把金漆虎皮大椅,矮老头走入厅中,大刺刺坐下,众人又向前行礼已毕,分两侧静立。
  只见那矮老头儿扬起脸扫了众人一眼,目光停在徐素娥脸上,道:
  “你是说五毒仙姑来了?”
  徐素娥躬身应道:
  “是啊!师傅,她限我三天交出血经。”
  矮老头儿皱纹满布的脸上,掠过一丝冷笑,点了点头,好像不当一回事,又问道:
  “其他的事,办得怎样了?”
  仍是徐素娥答道:
  “全都遵照恩师吩咐,拟报寒由寺那白眉和尚……”
  矮小老头儿未等他说完,摇手止住道:
  “我全知道,还有一个瞎和尚!”
  目光转处,落在娄南湘脸上,道:
  “湘儿,你过来。”
  娄南湘那惯常的迷人微笑,已从脸上消逝,恭恭敬敬的走上前去。
  矮老头儿在身边摸了一阵,取出一只乌光闪闪小铃,递给他道:
  “拿这个去给五毒仙姑看,问她是不是取消三天限期!”
  娄南湘应了一声,转身走去!
  矮老头儿喊道:
  “回来!”
  娄南湘回身恭敬站着。
  矮老头儿又道:
  “她若不肯取消,叫她把这只铁铃留下,不必和她争执,懂么?”
  娄南湘立应道:
  “湘儿知道。”
  矮老头儿把手一挥,双目精光闪闪,突然哼了一声,好像他已作了个重大的决定,微一摆手,起身向厅后走去。
  寒山寺晚课初罢,佛殿中香烟缭绕,佛前一盏琉璃灯,静静的吐着光辉。
  只有两个小和尚,尚在拾缀蒲团等物。
  蓦地……
  琉璃灯一闪,殿中突然立定一个矮小瘦老头子,沉声向小和尚道:
  “叫白眉和尚来见我!”
  两个小和尚闻声一惊,不知这人何时走进殿来,愕向然他看着。
  矮老头重重哼了一声,双目一睁,有如电射,骇得两个小和尚一阵哆嗦,跄踉退了数步。
  较大的一个和尚,立单掌打个问讯,道:
  “请老檀樾赐名讳,弟子以便通报家师!”
  矮老头向右面蒲团上一坐,喝道:
  “你唤他来,自然识得老夫!”
  这人不怒而威,有一种不可抗的威严,两个小和尚哪敢再问,蹑着脚走出殿去。
  两个和尚才跨出殿门,蓦抬头瞥见寺中方丈白眉禅师,已立在殿门外,神态庄严肃穆。
  一个小和尚嘴才一动,白眉禅师摆手道:
  “你等退下,传命全寺僧侣,未闻法谕,不准擅进大殿!”
  两个小和尚应了一声,躬身而退。白眉禅师待两个和尚退去,立掌打了个问讯,道:
  “阿弥陀佛,原来是老檀樾到了,有失迎候请恕罪。”
  白眉禅师向他行礼,那矮小老头子全不理睬,哼了一声,道:
  “你还认得老夫!”
  白眉禅师又长宣佛号道:
  “武林前辈,老衲焉能不识,深夜驾临蔽寺,不知有何赐教!”
  矮小老头突然哼了一声道:
  “你会不知老夫来意?”
  白眉跨进殿门说道:
  “出家人与世无争,老檀樾突然莅临,老衲实不知何事?”
  矮老头哼了一声,突然伸出干枯右手道:
  “拿来!”
  白眉褝师脸色倏变,长眉掀动,说道:
  “老衲不明白老檀樾所要什么?”
  矮老头双目一睁,眼中精光暴射,喝道:
  “白眉,你寺中存着何物,难道会不知道?”
  白眉盘膝坐上左面一个蒲团,双手合什,道:
  “老檀樾无妨说明,出家人绝不打慌语。”
  矮老头仰头一声厉笑,殿宇震动,神笼前黄绫帷帐,突然震飞上卷,现出一尊丈许高如来佛像,厉声说道:
  “白眉,黄山一剑云素的女儿,是否在你寺中?”
  白眉禅师口宣佛号道:
  “老檀樾为这弱女子而来么?云素侠义一生,家遭突变,老衲一位师兄,确曾将他救至寺中,老衲慈悲,已将他收为俗家弟子,这事不对么?”
  矮老头重重哼了一声,道:
  “你收不收他,老夫无所谓,我问你,她来时可有一卷血经?”
  白眉禅师早知他要问这句话,也高声答道:
  “血经乃佛门宝典,但既系云氏之物,老衲亦不敢擅取,难道老檀樾是为此而来?”
  矮老头脸上,陡然掠过一抹光辉,肯定的说道:
  “不错,老夫就是要它,快给我取来!”
  白眉禅师神色肃穆之极,缓缓说道:
  “老衲说过他人之物,老衲不敢擅取!”
  矮老头狞笑一声,遥遥的向那丈许高佛像印了一掌,蓦喝道:
  “白眉,你去看来,今夜若不将血经献出,这佛像便是榜样。”
  白眉禅师口中连宣两声“阿弥陀佛。”抬头看了佛像一眼,仍缓缓道:
  “佛门静地,宝像蒙尘,老檀樾举手之间,已造擎天大孽,依老衲相劝,应该在佛前忏悔,我佛慈悲,必不究既往。”
  矮老头双目圆睁,又是一声震耳厉啸,哪知笑声甫落,佛龛中如来神像,哗啦一声立时化为一堆散土,塌在佛龛之中尘土飞扬,迷漫全殿。
  白眉禅师惋惜的看了佛龛一眼,长长吁了一口气,垂目不语。
  矮老头只道自己这大力神功,能将白眉禅师镇慑着,现出那部血经,哪知和尚谨吁一口气,仍端坐不动,不由大怒,蓦又喝道:
  “白眉,你看见没有?”
  白眉禅师白眉蓦然平伸,目露神威,但突又转变成慈祥的光辉说道:
  “怀璧其罪,老衲愿代小徒受过,老檀樾可否罪不及全寺僧侣,老衲虽死,也就瞑目了。”
  矮老头鼻中哼了一声。
  白眉禅师又接着说道:
  “云氏无罪,弱女堪怜,望老檀樾体我佛慈悲之旨,不必追问此事可好?”
  矮老头突然暴喝,声似焦雷,大殿一阵抖动,道:
  “别废话,老夫一生,不懂得什么叫慈悲,更不会怜惜人,难道你不知老夫脾气言出必行么?”
  说得声色俱厉,令人可布。
  白眉禅师长吁了一口气,突然厉声道:
  “老衲舍身救世,老檀樾仍不肯放过?”
  矮老头一声哼哼道:
  “谁死也不成,血经老夫是要定了,不信你就试试老夫手段。”
  随手一挥,一股暗劲,猛向白眉禅师撞去。
  白眉禅师被撞得身子晃了两晃,但仍低眉垂目,并不闪让。
  矮老头狞笑了一声,道:
  “白眉,滋味好受么?”
  白眉禅师心内一阵血气翻涌,忙运了一口真气,将血气压着,良久,声音微弱的说道:
  “老衲渡化无能,应遭此劫,老檀樾能一念慈悲,放过他人么?”
  “你真要找死?”矮老头目中杀机陡现的说。
  “老衲但求解脱!”白眉禅师音比先前更微弱了。
  哪知那矮老头突然哈哈大笑,从蒲团上一跃而起,仰头笑了一声,道:
  “原来你这秃和尚在利用我求解脱,哈哈!老夫险些上当,幸亏你提醒我,和尚,老夫不会要你死,但活罪有你受的。”
  突然伸指遥点,点出一丝锐风,直奔向白眉禅师左目。
  白眉禅师仍不闪避,端坐未动,似已将生死荣辱置之度外?
  眼见又要伤在矮老头指风之下,蓦然一线光华,横截指风而过,霍地一声,两人之间,立着一根乌光闪闪的半截禅杖。
  这半截禅杖一现,矮老头神色倏变,十分惊奇的向殿外看了一眼。
  殿外夜风飒飒,黑夜沉沉。
  矮老头回头瞥了那半截禅杖一眼,突然傲气顿敛,一声厉啸,身形电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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