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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血刃柔情》作者:(香港)张梦还 (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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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21 20:14: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西域名士 于 2021-12-14 21:34 编辑

《血刃柔情》作者:(香港)张梦还
  
内容提要
  草莽江湖,刀头舔血,江湖中卧虎藏龙。
  铁衣社社主冷云飘领导手下数千名兄弟,纵横江湖,重情重义,团结一致,来去如风,与官府对抗,隐隐中已成为绿林一面旗帜。
  在朝廷招安政策下,十二铁机堡投靠奸臣和坤,其首领香浩然与铁衣社针锋相对,两大派系对峙江湖,硝烟起处,龙争虎斗。
  “凝黛追魂石小妹,素手飞霜燕玉绳”。江湖中绝顶高手竟不是七尺昂藏,而是巾帼侠女青园双玉——石语情、燕明珠,两人剑快人美,江湖中人听之退避三舍。
  梅凌波率性而为,亦是奇女之一。
  白玉珍为满清特册之汉人格格,此女心高气傲,且不以世俗为礼,敢爱敢恨,不以承恩公后人身份为羁绊,毅然与铁衣社好手陆云亭相恋。陆云亭虽爱在心间却不欲连累白玉珍,悄然离开,白玉珍一气之下,将幼女抛弃,拜在沧州凌云一剑门下,以“春水寒”剑法威镇江湖。
  白玉珍性欲强烈,在自然生理要求之下,与欧阳云从相好,也由此得到权相和坤赏识,白玉珍为报铁衣社抛弃之仇、青骨门小视之恨,奔走江湖对付铁衣社,与青园双玉争艳比高。
  然待事到临头,当初一段情感却放之不下。
  周玉为洛阳豪富,且甚为敬佩冷云飘,在他柔情感动下,师姐白玉珍终放弃仇恨,与铁衣社握手言和,众生灵免涂炭之灾。

  和坤因巨贪而倒,其藏银竟有数亿两之多,嘉庆私心贪婪,不欲充斥国库,只想独吞;各衙门雁过拔毛,各出好手奸计;江湖群雄虎视,蠢蠢欲动;关外大豪率众而来,其势汹汹,大战展开,各路人马各显其能!

 楼主| 发表于 2021-11-21 20:15:1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域名士 于 2021-11-21 20:17 编辑

目 录
第一回  野店双骑 荒林血战
第二回  章台弱柳 多情铁判
第三回  红粉秀士 游戏风尘
第四回  夜半警兆 妙婢伤敌
第五回  巴结贪官 暗通款曲
第六回  思过楼头 手足情重
第七回  美入名士 诗酒风流
第八回  包藏祸心 阴谋诡计
第九回  仗义救友 姐弟反目
第十回  铁机堡前 剑影刀光
第十一回 骨肉兵变 陈兵堡门
第十二回 披肝涸胆 互诉心曲
第十三回 白莲铁衣 共图大事
第十四回 误中奸计 女侠离魂
第十五回 英雄儿女 永结同心
第十六回 荒村瑞雪 喜结新知
第十七回 神机妙算 不让须眉
第十八回 用情深处 刻骨铭心
第十九回 凝黛追魂 千里传书
第二十回 驱虎吞狼 河岸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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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24 22:01: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回 野店双骑 荒林血战

  这里虽然是荒郊旷野,却景色宜人,刚下了一场大雨,树梢滴水,草润雨露,这时正有两位年轻人牵着坐骑来到树林边。
  前面的一位约莫二十五六年纪,气质儒雅,容貌俊秀,身着银色长衫。
  “张富,”他对身后那人道:“雨停了,那批家伙也该上路了,你再去探听清楚,我就在那家野店等你。”
  “是,二当家。”张富翻身上马,沿着官道向北驰去。
  当那年轻人牵着马来到那路旁的野店时,店掌柜早迎了出来,满面堆笑:“客倌,里面请,刚才好一场大雨啊!”
  “可不是吗?”那年轻人笑道:“我也正想歇歇。”
  店掌柜十分殷勤地接过坐骑,拴在道旁的小树上,此时那年轻人已倚桌坐下,笑道:“你老哥不用张罗了,冲一碗茶就行。”
  “就来,就来。”那店掌柜冲好了茶。
  那年轻人摆手道:“我瞧你这儿也没有别的客人,陪我坐会儿,行么?”
  “只要客倌不嫌弃,哪有不行之理?不敢请教客倌高姓?”
  “不敢,我姓花。”
  “尊姓花?”那店家上下打量对方,脸上不知不觉就有点泛白。
  “怎么啦?”那姓花的年轻人道:“我姓得不大对么?”
  “不,不,不是这意思。”那店掌柜道:“小人见客倌鞍上系着一口宝剑。”
  “那是我用来防身的。”那年轻人端起茶碗,饮了口茶,道:“不错,想不到你这里也有好茶。老兄,我看你神情不大对,到底怎么回事?”
  那店掌柜定了定神,方道:“花公子,不瞒你说,小人王老实开了这间鸡毛店,虽说本小利微却也说得上朝迎南北,暮送西东。”
  “这我明白。”那花公子道:“你往下讲。”
  王老实继续道:“在我们这一带地方,称得上霸字号的江湖好汉,首推五龙山燕子崖铁衣社,再数下来就是火骑会、黑鹫帮,以及十二铁机堡等。”
  “你说得很对。”那花公子从袖子里取出一柄摺扇,打了开来轻轻摇着:“王老哥,我明白了,你认为我是铁衣社的二当家花惜春,对不对?”
  “花二爷!”王老实道:“小人虽然未拜识过您老金颜,可是毒心血刃玉郎君的名号,迎风飘扬三千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您阁下气宇不凡,又生得这般俊俏,再加上姓花的人在北方并不多,不是花二当家又是谁呢?”
  花惜春点点头,深深叹息,说道:“王老哥,听你的谈吐,应该是仕林中人,怎么靠这间鸡毛店糊口?真是屈才之极,不错,我是花惜春,倒是给你猜着了。来来来,坐下喝茶。”
  “花二爷,小的可是安分良民,小的和您老往日无冤今日无仇……”
  “你这是怎么啦?”花惜春皱眉道:“我又不是疯子,难道见人就杀?道路传言,不可尽信。你瞧我这人不是挺随和的么?何须怕成这样?”
  王老实擦拭着额上冷汗,说道:“花二爷,您别见怪,委实您老的名头太吓人了。”
  这时远处一匹快马奔来,王老实刚站起身,花惜春笑道:“你不用理会,那是我的伙计。”
  那匹枣色骏马转眼间便来到,马上人正是张富,此时已脱去外衣,内里是黑色紧身衣裤,背负单刀。
  他一跃下骑,紧走几步,单膝点地即起,身法十分俐落,沉声道:“张富见过二当家,二当家交代的事已查探清楚了。”
  花惜春“哦”了一声道:“真是十二铁机堡的杂碎们?”
  张富道:“回二当家,半点不差,两辆篷车装载银子,出动了二十九个毛人,好像保镖一样,距此不过七八里地了。”
  花惜春“嘿”了一声道:“为首者是玉面温侯吗?”
  张富一点头:“正是常志远,不过常志远本人没见到,押车的是他的朱雀堂堂副夺命斧徐魁和前锋将吴铭剑包松,以及五名硬把子、二十一名护堂手。”
  “很好!”花惜春合拢描金摺扇,往桌上一拍:“这干东西真是越来越胆大放肆,非但掳人勒索,更公然收受赎金送还肉票,大张旗鼓明目张胆,再不管管他们,十二铁机堡简直要狂上天去了。”
  “二当家说得是。”张富道:“这些家伙确实该好好教训他们一下。”
  花惜春微一点头,说道:“好吧,咱们迎上前去。”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说道:“王老哥,这是你的茶钱。”
  “我的二当家,”王老实道:“哪里用得了这么多呀?”
  “多的赏给你,王老哥,你太老实了。”
  张富带过花惜春的坐骑来,扶他骑上,然后一跃上马,抖开缰绳,疾驰而去。
  王老实拿起银子,眼望远处,重重叹息一声。
  
官道上一列骑士,护着两辆篷车缓缓地走着。
  这一列骑士约有二十七、八人,分着黄蓝两色劲装,穿黄衣的只有六、七人,显然地位较高,正是北六省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十二铁机堡”所属。
  铁机堡是以十二座护庄堡楼而得名,通常的堡护只有四个,最多不过五个,而这间香氏庄院的堡楼竟有十二个之多,而且护堡武士功夫硬扎,江湖上一提起十二铁机堡,说得上盛名远播。
  堡主香浩然,擅使一条水磨竹节鞭,外号人称银发灵官。
  表面上香浩然良田千顷,富甲一方,实际上此人脚踏黑白两道,手下高手不少,还招纳亡命之徒,有时候杀人越货,绑票勒索,做得比绿林道更绝、更狠。
  香浩然发妻早故,却又坐拥几十名美妾,去年把他最心爱的宠妾如君托人走门路献给和坤,这一来交通官府,声势更旺,名望更高了。
  至于十二铁机堡的护堡庄丁倒并不算多,总共不到三百人,可是人人都有几下子,功夫差的人根本挤不进十二铁机堡。
  堡中共分五堂,每一堂辖好手五六十名不等。
  从前,香浩然的手下只是偶然干一两次黑道上的买卖,而且是偷偷摸摸的,近一年来却越干越起劲,越来越无顾忌,官府不闻不问。有和中堂关照,大小衙门谁敢多事?
  这列骑队领头的中年壮汉正是夺命徐魁,此时他骑在马上也有点懒洋洋的。
  看看快接近一座树林,他身旁那瘦削的黄衣汉子便道:“堂副,遇林莫入,我看先派两人探探道的好。”
  “不必了吧,包松。”徐魁摆了摆手,说道:“用得着么?”
  “堂副,总以小心为上。”
  徐魁点点头道:“也好。”
  包松扬声喝道:“去两个人探探道,看林子里有没有碍眼的。”
  立即有两名蓝衣大汉纵马驰离骑队,直奔树林。
  他们来到树林边,勒着马转了半个圈,眼皮子也没眨一下。其中一人道:“妈的,鬼影子也没一个,包头儿太小心啦!?
  另一人道:“季二哥,你留在这儿,我招呼他们去。”
  “去吧!”那季二哥道:“我也实在懒得动了。他娘的,咱们干这种买卖不知多少回了,还这么疑神疑鬼的,干嘛不回家抱孩子去?”
  那人笑道:“说得是嘛!”圈转马头向后驰去,一面招手道:“没事儿,过来吧!”
  徐魁一挥手,骑队缓缓前进,一面对包松道:“我说不会有事嘛!”
  “那当然最好。”包松道:“我也不愿出事儿,要不然,我们旋风堂黄堂主又有闲话了。”
  徐魁道:“黄采这老小子莫名其妙,他满口江湖规矩,仁义道德,还不是照样伸手分一份?老堡主居然还能包容他,真是怪事。”
  包松道:“不过黄采的把式硬,这也是事实。”
  徐魁冒火道:“把式硬又怎么样?光说不练,管个屁用。”
  一个“用”字没离舌尖,对面一声惨号划空而起,有如一柄尖刀刺入心弦,听在耳里几乎连血液也一下子凝住了。
  惨叫声未歇,对面那名被称为季二哥的骑士,已伏在马上,坐骑狂奔而回,身体渐次歪斜,终于一跤栽下马来,俯伏在地,他背上插着一把飞刀,深没及柄,刀把上还飘着一块刺目的红绸。
  徐魁一惊之后,立即下令,说道:“有对头到来,大伙儿散开,下马护车。”
  立时蹄声杂沓,众人纷纷下马,钢刀出鞘,凝神戒备。
  这时林子里缓缓走出一匹枣色骏马,马上青衣骑士正是张富。
  徐魁冷冷地打量对方,说道:“相好的,刚才在树林里抽冷子放倒我这孩儿的,是尊驾你?”
  张富懒懒地道:“徐朋友,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徐魁“哼”了一声,道:“朋友既是认得在下,当然知道我们是哪个码头的,这么说来,朋友仍然是冲着我们十二铁机堡而来的罗?”
  张富要死不活地道:“大概是吧!我和你断命斧徐爷素不相识,今天一出手就先宰了你们的人,又这么朝你们面前一站,若不是冲着十二铁机堡,难道是冲着你一个小小的堂副?”
  徐魁怒道:“少给你徐大爷嬉皮笑脸,报你的山门。”
  张富在马上伸了一个懒腰,笑道:“这山门嘛,少不得要报的。可是还得把你们那个什么瘟什么侯的常志远请出来,我自然会报山门,你断命斧徐爷还不配听。”
  “放肆的东西!”徐魁道:“常堂首不在此间。我姓徐的既然问得出口,天塌下来也有姓徐的顶着,少废话,快说。”
  这时树林中转出一个身着银绸长衫,手提黑鲨鱼皮鞘长剑的俊秀文士,对张富点头道:“既是这位徐堂副挑得起,那就不用等常志远了,挑明了干吧!”
  张富肃然道:“是!二当家。”偏腿下马,一拍马股,那匹马儿便窜入林中。
  张富朗声道:“白云飘浮,江河自流,山川无界,我播我收。”
  徐魁惊得退后一步,喝道:“大伙小心,是五龙山冷云飘手下架梁来了。”
  张富应声道:“徐当家的,今天你是吉星高照行大运,铁衣社的二当家亲自伺候你老兄来了。”
  包松叫道:“堂副小心,对方是毒心血刃玉郎君花惜春,此人向不轻出,出则大劫临头,你得稳着点。”
  “他妈的老包,你少说一句行不行?”徐魁着急道:“大伙聚拢点,准备攻击。对方总共才两个毛人,没什么大不了。”
  张富笑道:“宰你这批王八羔子本来就是小事一椿,当然没什么大不了。”
  花惜春摆一摆手,柔声道:“张富,对方是铁机堡朱雀堂的好手,你言语之间还须尊重些。”
  “是,二当家。”张富道:“您请!”
  花惜春上前两步,欠身道:“徐堂副,花某奉敝社龙头大哥之命,率属下副手张富,特来伺候各位,敬请各位赐教。”
  徐魁定了定神,说道:“这个……这个……花二当家,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呀!”
  “这点我明白。”花惜春点头道:“所以你我全是身不由己。”
  方才包松说得不错,这花惜春平时专管内堂事务,向不轻出,徐魁、包松都不认得他。
  可是人的名,树的影,这花惜春年纪虽轻,却是魔霸冷云飘手下头一员大将,徐魁当然明白对方一身所学,高出自己不知多少,别说单打独斗自己绝非敌手,就算此地二十八人齐上,恐怕也讨不到便宜。
  这个张富的名头,在江湖上倒是从未听说过,不过花惜春已经点明了张富是他的副手,那就决不会是省油的灯。
  徐魁十分明白,交刃溅血,人数的优势,远不及武功强弱来得重要,对方虽然只有两人,却已经摆出了稳吃的架势。
  这么一想,任他徐魁平时再强再狠,此时也不由毛了心,寒了胆。
  可是当着一干手下,又没法子说软话,这时的徐魁,真的感到进退维谷,不禁满头大汗。
  花惜春再上前一步,温和的道:“徐当家,花惜春敬候列位大哥赐教。”
  徐魁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抱拳道:“二当家的,我久仰花二当家是一条铁铮铮的好汉子。武功高强,仁义盖天,平时敬仰得了不得,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相会,我倒很想和二当家交一个朋友。奈何……这个……唉!今天呢,我和二当家碰上了,这真是大不幸。没法子,只好和二当家走上几招,不过我徐魁的把式自己很清楚,在你手下一定讨不了好。二当家的,你手下可得收着点呵!”
  花惜春静静看着徐魁,微微叹息,说道:“徐爷,承你高看,把我抬了又抬,捧了又捧,花惜春也不是不明好歹的人,奈何我们老大交代得很清楚,不止要银,而且要命,列位兄台,小弟身为铁衣社属下,龙头之命,怎敢不从呢!”
  徐魁听得满头大汗,他转过头去,只见他手下六名“前锋将”都满面怒容,大有不惜一拚之势。
  花惜春又道:“我看徐兄和我单挑之举,最好免了,干脆你们齐上,这样彼此都心安一点。”
  这时徐魁手下的“双刀”荆喜便低声道:“堂副,咱们拚了。常堂首马上就会赶到,只要我们缠得住对方,那就不要紧。”
  徐魁低声道:“老荆,你别犯糊涂,姓花的那一身把式硬扎得很,别说堂首赶到,就算咱们堡主出马,也未必克得住人家。”
  荆喜道:“那也没法子,人家立意要宰人,咱们装孙子也不行呀!?
  徐魁低声道:“老包,你足智多谋,快出个主意呀!”
  包松道:“事到如今,除了硬闯也没有别的法子,咱们人多,一拥而上,驾车的弟兄加鞭冲过去,他们既要拦车子,又要对付咱们,自然会分神,也许咱们会闯得过这一关。”
  徐魁无奈道:“也只好如此了。”
  这时花惜春已看见远处一条人影风驰电掣般奔来,便低声对张富道:“看见了么,来人身法好快,是个硬点子。”
  张富也悄声道:“一定是那玉面温侯。”
  花惜春低笑道:“看来是个扎手货。”
  张富道:“再扎手也是二当家剑下游魂,多一个送命罢了。”
  “少给我戴高帽子。”花惜春笑道:“徐魁要出手了。”此时对方的徐魁略一摆手,他手下人皆散了开来。
  徐魁道:“二当家,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言重了!”花惜春道:“请!”
徐魁喝道:“包松、荆喜、杨彬,带十二名护堂手伺候花二当家;马景升、吴明,带五名护堂手对付姓张的,上!”
众人暴应一声,人影闪动,分扑花、张二人。
徐魁又叫道:“剩下的人护车,随刘侗冲过去,快!”
车把式鞭声连响,两辆篷车飞一般地冲了过来。张富连忙跃开,让过篷车,转身便向篷车追去。
  “不用追,张富。”花惜春叫道:“先收拾这一批人,车子跑不掉的。”
  张富答应一声,拔出背上的紫鳞刀,“叮当”两声,架开马景升的护手双钩,刀光一闪,迫开吴明,接着大转身,一刀将一名蓝衣大汉砍翻。
这时只听见人声惨叫,已有六名蓝衣大汉死在花惜春剑下。
吴铭剑包松,双刀荆喜,银蛇杨彬分三面围攻花惜春。包松纵身飞刺,不料人家更快,那一泓秋水似的剑锋,好似老早摆在那里,等着他扑上去一般。
  吓得包松惊叫一声,急忙身形发仰,一个细胸巧翻云,倒射出去。
  他身躯刚刚落地,只听一声惨叫,荆喜一颗人头飞起老高。
  “老荆呵!”杨彬一面大叫,一面猛挥银蛇刺,拼命往上扑,花惜春身躯微侧,青莹剑从杨彬大腿里拔出来。
  一转眼之间,徐魁手下两名好手便一死一伤,连人家怎么出的手也没有看清楚。
  徐魁眼见手下人给人家砍瓜切菜一般,一股无名怒火直冲脑门,一摆双斧,喝道:“姓花的,你太狠,也太毒了。”
  这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花惜春长剑挥动,有如星光四洒,一面道:“交刃溅血,以命换命,不得不狠,也不得不毒。徐兄,你要原谅。”
  徐魁怒极,骂道:“老子和你拚了!”
  花惜春道:“欢迎之至。”话犹未完,又有两名蓝衣大汉丧生剑下。
  徐魁正待扑上,忽然身后有人叫道:“徐魁慢点,一条人影如大雁一般飞越头顶,落在面前。
  徐魁一见大喜,叫道:“常堂首,你再不来的话,咱们的人都被人宰干净了。”
  来人正是玉面温侯常志远,他冷叱一声:“废话少说。”目光一扫,皱眉道:“怎么会这么个糟法?”
  徐魅道:“回堂首……”
  常志远忽叫声:“要糟!”飞身猛扑张富,可惜已迟了一步,马景升一条左臂飞起老高,鲜血飞溅,疼得在地上乱滚。
  常志远反手抽戟,“当”的一声大响,震得张富退后两步。
“徐魁,马上救治马景升。”常志远大喝道:“都给我退下。”
吴明趁机退了下来。
  那边的包松被花惜春逼得连招架之力也没有,吴钩剑已经递不出招去,要退也退不下来,眼见就要丧命。
  花惜春收剑跃开,笑道:“你们堂首到了,快回去歇口气再来!”
  包松踉跄退后,累得大口大口喘气,话都说不出去。
  对方两人一停手,徐魁忙指挥手下救死扶伤,死者抬到一边,伤者上药的上药,包扎的包扎。
  常志远怒气勃张,正找不到人出气,见包松累得弯腰喘气,便把满腔怒气发作在他身上,喝道:“包松!”
  包松道:“堂……堂首!”
常志远纵身过去,扬手一耳光,打得包松一屁股坐在地上。
常志远骂道:“丢死你娘的人了!你也是使剑的,你那剑是怎么使的?妈的,像道士画符一样。”
  包松不敢做声。
花惜春纳剑入鞘,冷冷地道:“常志远,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常志远喝道:“怎么说?”
  花惜春道:“你自己也是练武之人,当知艺业有深浅,剑术有高低。贵属已竭尽所能,艺不如人无话可说,他并不是贪生怕死,你当众辱他,未免太过!”
常志远冷笑道:“这么说来,阁下的剑法已经超凡入圣了。”
张富截口道:“虽不敢说超凡入圣,宰你还有余。”
  “利口!”常志远道:“你是何人?敢顶撞于我?”
  张富呸了一声道:“敢顶撞于你?眼看就要全军覆没了,还摆臭架子,去你娘的!”
  花惜春摆手道:“张富,你骑上马去追篷车,我马上就来。”
  张富答应一声便绕向林后。
  常志远道:“小子站住!”腾身便追。
  突然寒光一闪,花惜春宝剑出鞘,一剑迫退常志远,倏然道:“常老兄,银钱是身外物,还是先顾住老命吧!”
  常志远拔出另一柄铁戟,双戟交叉,喝道:“你以为你吃得住我?”
  花惜春摇头道:“不敢说,那得试一试才知道。”
  忽然左首树丛后有人道:“不必试,姓常的输定了。”
  随着话声,树丛后转出一匹青灰色骏马,缓缓走了过来。
  马上俏生生坐着一个女郎,全身青衣,青帕包头,在左边耳际打了个蝴蝶结,长长的头巾垂了下来。搭在右肩,刚好掩住嘴唇,只露出修眉凤目和一个挺直的鼻梁。
  就在这少女出现之时,树林后响起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显然张富已经飞马离去了。
  常志远只当对方又来了帮手,心里也有些胆寒,说道:“何必这样藏头露尾呢,把埋伏的人都叫出来吧。”
  那少女微微叹息,说道:“常志远,我真替你们香堡主叫屈,居然用你这么块料来当堂首。常言道:光棍眼,赛夹剪。凭我这样儿,还会给人跨刀打下手么?”
  常志远暗忖:“此时不宜树敌。”便抱拳道:“姑娘说得是,常某走眼了,请问……”
  那少女摇头道:“常堂首不必盘我的来历,刚才动手的情形我看得明白。如今你们已经死了一地的人,再这么傻干下去未免不智,听我相劝,还是退后一步的好。”
  常志远尚未开言,徐魁在他耳旁悄声道:“堂首,这妞儿的话有道理,对方的功夫实在高不可测,咱们……”
  “我先前看见了。”常志远怒道:“是有几下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什么高不可测?废话!”
  “不是呀!”徐魁道:“老包的功夫你是知道的,先前你也看见他简直还不了手嘛!”
  “那有什么稀奇?”常志远道:“太平粮吃多了就是这样。”
  那女子冷然一笑,说道:“这位是断命斧徐当家吧?我瞧你说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到骨节眼上。姓常的,你可知道这位截杀你的主儿是谁么?”
  常志远道道:“我正要问他。”
  “那就让我来引见吧,其实你也该看得出,此人丰神俊秀,江湖上这样的人品可并不多见,你们两位外号都有一个玉字,你是玉面温侯,你还想不出他是谁么?”
  常志远猛然一惊,脱口道:“是玉郎君?”
  徐魁道:“正是花惜春,刚才我正想向堂首禀报。”
  常志远脸色大变,目瞪口呆的盯着花惜春。
  花惜春微微一笑,安详地道:“这位姑娘,如果没有急事,尚请稍留片刻,在下了清这段公案之后还有话请教。”
  “行!”那女子点头道:“我也有话问你。”
  “谢谢。”花惜春转面对常志远道:“常兄,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如今花某在此恭候常兄示下。”
  徐魁忙附耳道:“堂首,可千万别动手呀!这家伙太过扎手,你上去也只有挨宝剑的份儿。”
  “你闭嘴!”常志远踌躇了好一阵,才皱眉道:“姓花的,我并不想和你拉交情,不过我也不愿意和你结冤家。我且问你,今日之事该怎么说?”
  花惜春道:“什么该怎么说?”
  常志远道:“你拦路生事,杀害我手下儿郎,是他们先开罪你?”
  花惜春摇头道:“不是!”
  常志远道:“那么是我无意中得罪了你?”
  花惜春摇头道:“俱都不是,我乃是奉命行事。”
  常志远“呵”了一声道:“奉命行事,那你是奉了冷云飘之命了?”
  “常兄说得不错。”花惜春微笑道:“常兄当知,花惜春身为铁衣社下属,龙头老大交代下来的事,我只好遵办。”
  常志远“哼”了一声道:“铁衣社一向视我们十二铁机堡为眼中刺、背上芒,这我早就知道,却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魔霸冷云飘,居然干起黑吃黑的勾当来了,实在叫人齿冷!”
  花惜春静静地道:“常兄,在这月黑风高之时,血腥遍地之际,本来不大适宜做口舌之争,不过我愿奉知阁下,今日之事并不是黑吃黑的勾当。”
  “呵……不是黑吃黑是什么?”
  “常兄!”花惜春道:“贵堡近日所作所为,无一件不是伤天害理,神鬼难容。我们龙头派小弟拦路诛杀,乃是为除暴安良,伸张正义。”
  常志远忽然大笑起来,说道:“好一个除暴安良,伸张正义,二当家,我还没有领教你的剑法,可你的词锋已叫我招架不住了。”
  花惜春微笑道:“难道我说得不对?”
  常志远道:“我岂敢指斥二当家不对?何况二当家说的也是实情,我们铁机堡近日所作所为确然有些事是伤天害理,情理难容,不过我们也是跟别人学的。”
  花惜春笑道:“呵,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还有师承吗?倒要请教。”
  常志远道:“等闲之辈,我们也不屑于学他,不过五龙山燕子崖冷大当家威名远播,我们学学这位北地霸主,也不算低了名头。”
  花惜春脸色一沉,凛然道:“常志远,你也是成名人物,言语之间,尚请略加检点。燕子崖铁衣社的人,哪一个干过掳人勒索的事,你给我指出来。”
  常志远道:“掳人勒索是你说的,我几时说过?我是指你先前所说‘伤天害理,神鬼难容’这八字而言。我请教,燕子崖铁衣社是不是黑道组合?”
  花惜春道:“事实如此,不容否认。”
  “那就好。”常志远道:“冷云飘和你二当家是铁衣社的梁柱,绿林中的巨擘,江湖上的大盗,这没冤枉你吧?”
  花惜春点头道:“说得是,不冤枉。”
  常志远道:“难道你们从来没出过草,筹过粮?刀尖从来没伤过好人?伸张正义,除暴安良,亏你说得出口?姓花的,我们十二铁机堡是恃强凌弱,干了些坏事,确实有的。我们是环境所逼,偶一为之,好比良家妇女暗中勾搭野汉子,当然也算是不守妇道。你们铁衣社是挂起招牌开窑子,敞开来卖。一个干婊子的人,居然大谈三贞九烈。二当家,我倒替你脸红呀!”
  那青衣女郎先前听他们双方唇枪舌剑,似乎很有兴趣,一直粉面含笑。这时只笑得声似银铃,有如花枝乱颤,说道:“常当家,你真是好口才。”
  “不敢!”常志远拱手道:“卖弄唇舌,贻笑方家。常志远出言粗鄙,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常当家不要客气。”那女郎摆手道:“我也是跑江湖的,江湖好汉口没遮拦的很多,听惯了也不以为奇。常当家这比喻虽然稍欠文雅,却很贴切。”
  常志远欠身道:“常志远再多谢姑娘。”
  “不用谢。”那女子摇头道:“常当家,我可不是帮花惜春,冷云飘的铁衣社近年来声誉极好,并不如常当家所说那样。”
  “这我知道。”常志远道:“近年来铁衣社以经营买卖为主,有邪门生意,也有正经买卖,杀人越货的事很少干。”
  花惜春道:“你知道就好。”
  常志远道:“我身在江湖,岂有不知之理?”转面对那女子道:“可是姑娘明鉴,正人君子谁都愿意做,谁人不想子孙贤,哪个不想家豪富?铁衣社势力浩大,北六省的正邪买卖全给他们占了,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不愁吃,不愁穿,乐得搏个好名声。可是这样一来,别的绿林朋友的生路也给他们断绝完了,他们为善就逼得别人只有为恶。”
  那女子点头道:“这话也有道理,和庄子的道理颇多暗合之处。”
  常志远道:“姑娘惠质兰心,冰雪聪明。请想想连我们雄踞北地的十二铁机堡也弄得无以维生,逼着要干伤天害理的事,其他的人可想而知。他们吃面,连汤汁也留给别人一滴,推源祸始,头一个罪魁该是冷云飘。”
  那女子听得连连点头,笑道:“有道理。庄子说的,‘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照你这么一说,冷云飘可不是窃国大盗么?常当家,你很不凡!”
  常志远重重抱拳,朗声道:“过誉了。”
  这时的花惜春只气得面罩寒霜,冷冷地道:“这位姑娘,你到底帮哪一边?”
  那女子“咦”了一声道:“我在讲道理,没帮哪一边呀!”
  花惜春道:“我在此和常志远血刃相见,哪个听你的庄子村子?姑娘,此间事与你无干,劝你还是置身事外的好!”
  那女子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花惜春,你还真的够胆量、够气魄,霸道着呢!普天之下,敢用这种口吻和我说话的,你还是头一个。怎么着,想和你家姑娘玩玩?”
  常志远忙道:“花惜春武功高强,心狠手辣,姑娘还是别招惹他的好。”
  那女子道:“我晓得,毒心血刃嘛!”
  花惜春怒道:“常志远,你少使激将法,唆使无辜之人来替你挨刀送命。”
  常志远道:“我不是劝这位姑娘别插手么?怎么你反而替我扣帽子?我又不是苏秦张仪,人家又不是三岁娃娃。”
  “好了好了,”那女子高声道:“你们都别吵了。常志远使激将法,这我当然看得出来,不过花惜春也未免目中无人,你拿得准我会挨刀送命?”
  花惜春忍住气:“姑娘,这里的事我劝你不要插手,铁机堡的人不是什么好玩意,你太犯不上。我手底下也没有什么轻重,伤了你的话,我也于心不忍。”
  那女子笑了一笑,微微嘘口气,说道:“你说的开头几句倒还中听,说到后来,这种自高自大的毛病又发作了。青骨门下的剑法是高明的,不过你还差点火候,还上不了天。”
  花惜春大吃一惊,不禁退后两步,问道:“你……你知道青骨门?”
  那女子俏脸一板,厉声道:“你和上官丽婵怎么称呼?”
  花惜春道:“上官丽婵是我恩师。”       
  “胡说!”那女子道:“上官姐姐门下没有男徒,她三个女弟子我都很熟,你骗不了我。你的剑法是她们哪一个丫头私自传授的?说!”
  花惜春道:“你到底是谁?”
  “我姓梅。”那女子道:“答我问话。”
  花惜春道:“上官丽婵是我表姐,我的剑法是她命大弟子徐芸仙传授的,并非私相授受。”
  “嗯!那还差不多。”
  花惜春道:“请问梅……梅前辈和我表姐是……”
  那位姑娘脸色一沉,说道:“你这算是盘道么?”
  花惜春道:“不敢。”
  那女子道:“青骨门剑法极为狠辣凶猛,所以择徒极严。你为人心性并不算恶,只是这种剑法太过凌厉,出手就要伤人,正所谓平原走马,易放难收。今夜你杀人杀得够了,可否看我薄面,就此住手呢?”
  花惜春迟疑道:“这个……”
  “怎么着?我的面子不够?”那女子道:“非得请出上官丽婵来才能叫你听话?”
  花惜春忙道:“不,不,晚辈天胆也不敢轻视梅前辈,是我们龙头吩咐要斩——”
  “斩尽杀绝?”那女子截口道:“冷云飘就这么个狠法?”
  花惜春不敢做声,这时他已完全明白,对方年纪虽轻,显然大有来头,只怕招惹不起。再说花惜春生平天不怕地不怕,对他这位上官表姐却怕得要命,此女显然和上官丽婵大有渊源,他哪里敢得罪她?
  那女子又道:“也罢,冷云飘那里我会去给他说,他不会怪你的。”
  花惜春无可奈何地道:“那么晚辈谨遵芳谕就是。”
  常志远道:“梅姑娘,我们死伤了这么多弟兄,我们和花惜春这笔帐总不能一笔勾销吧?”
  那女子缓缓摇头,说道:“常志远,你是聪明人,别干蠢事。先前你已经一脚踏入鬼门关了。走江湖总不免要碰钉子,何苦非把老命赔进去不可呢?听我劝,这口气不争也罢。”
  常志远低下头,重重叹息一声,说道:“梅姑娘说得很是,好,我们认栽了。”
  “这才是识时务的俊杰。花惜春,你的伙计一定已扣下了那两辆篷车,别让人家久等,你请吧!”
  花惜春深施一礼,说道:“谨遵前辈芳谕。”身躯一仰,电射入林,紧接着响起一阵马蹄声,渐去惭远。
  常志远正待说话,只听“啪啪”两声,两个纸包落在他脚下。
  那女子道:“常当家,这是云南斜阳庄秘制的疗伤圣药,你速速救治你那些受伤的弟兄吧!你我后会有期,告辞了。”
  “姑娘有慢。”常志远飞身落在她马前,重重抱拳,说道:“梅姑娘,承蒙解围,又蒙恩赐刀创圣药。大德不敢言谢,斗胆请示下芳名,常某当永铭于心。”
  “常当家太执着了。”那女子道:“我此来本意是和花惜春一样,想拿你们开刀,不想我来迟一步,后来又偶起一念之仁,如此而已。因此你不必谢我,我受之有愧。”
  “话不能这么说。”常志远道:“总之,我常某和手下弟兄的性命皆姑娘所赐,我很明白我们都不是毒心血刃的对手,如果我们连救命恩人的名讳都不知道,那会令我终生不安。”
  那女子默然半晌,方道:“好吧,我叫梅凌波。”
  常志远道:“归元庄庄主,红粉秀士?”
  “不错,归元庄正是舍下。”梅凌波道:“常壮士,十二铁机堡不是英雄豪杰安身立命之地,望你明辨是非,好自为之。”说罢勒转马头,飞驰而去。
  常志远呆呆地望着她逝去的方向,说道:“怎么会是她?真出人意料。”
  徐魁道:“常堂首,这梅凌波到底是什么人哪?”
  常志远微喟一声,说道:“老徐,我看你这半辈子江湖算是白跑了。蜀中归元庄主在南七省大大有名,归元庄庄主梅凌波的轻功、拳、剑、暗器享有大名,号称四绝,但是却很少在江湖上露面,谁想得到她竟会来到北方?我久闻其名,还以为她是个男的呢!哎,我真蠢,她外号红粉秀士,当然该是女人才是。”
  徐魁道:“照堂首这么一说,这个妞儿还真的了不起呢,真看不出。”
  “放肆!”常志远叱道:“什么妞儿妞儿的?嘴巴放干净点。”
  徐魁忙道:“我是说她年轻,可不敢稍存不敬之意。这位梅姑娘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怎敢轻视她?”
  常志远道:“你明白就好。”
  徐魁又道:“堂首,咱们这次阵前失风,买卖砸了不说,又死伤这么多兄弟,回去如何向堡主交代?”
  “哪有什么法子?”常志远道:“一个花惜春已足够把咱们朱雀堂一网打尽,今天这位红粉秀士如果要伸手的话,你我就只有喊天了,只管据实上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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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26 08:02:12 | 显示全部楼层
对这个有期待,虽然是个中篇,张梦还的作品很少见,多谢侠兄!
孙玉鑫的作品我也是看不下去,多年前看过《万里云罗一雁飞》,也被叶洪生列为九大门派代表作。也是名不符实。从那以后也没再看过孙氏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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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27 23:06: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回 章台弱柳 多情铁判

  北京真不愧帝王之都,庄严、雄伟、繁华,却又显得朴实。
  自从明成祖朱棣登上帝,把大明朝的都城从金陵迁到北京之后,便大兴土木,把这一座古都修造得庄严雄伟,气象万千。
  满洲入关,小皇帝福临在这里登上帝位,成为中国之主。以后历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四朝,如今是嘉靖三年。
  早上的北京城显得很宁静。特别是靠近内城一带,人们多半没有起身。上早朝的大人老爷们下了朝要赶着回家歇息,因此分外宁静。
  这条面临御河的长巷,有一间大宅,这并不是富家豪宅,却是铁衣社安在京师的分舵。
  两辆篷车驶过街口,缓缓行来,后面那辆车后还拴着两匹骏马。
  那两辆篷车来到这大宅前停下,当先那辆车把式跳了下来,上前叩门。
  宅门开启,一个瘦高身量的汉子走了出来,一眼看见这车把式,忙急步上前,一把抱住,用力在他背上拍了几下。
  “老夏,你给老子轻点。”那车把式叫道:“你那金刚手会打死人的呀!”
  这叫老夏的人松开手,亲热地拖住对方的手大笑:“张富,我的好儿子,今天才来看你老爹呀!后面那辆车坐的是你的媳妇儿吧,还不叫他上前拜见公公?”
  “扯你娘的蛋。”张富笑骂道:“老夏,你再他娘的胡说可是自讨苦吃,媳妇儿?你顺着老子的手儿瞧。”
  那姓夏的抬头看时,花惜春正坐在车座上,笑容满面地向着他点头呢!
  此人正是铁衣社派驻京师的副头领,姓夏名云,人称金刚手。
  夏云一见花惜春,惊呼一声:“我的老天!二当家,您怎么干起车把式来了?您大驾到来,也不先知会我们一声,唉!这不是叫我们为难么?”
  花惜春跳下车来,笑道:“老夏,这有什么好为难的?”
  “我和舒老大也好出城远迎哪!这样静悄悄的来……哦!您看我这记性,竟然忘了参见行礼。”急趋两步,便待跪下。
  花惜春一把拉住,笑道:“你这是干什么?自家哥们,还闹这种俗套子?”
  张富笑道:“二当家,您没听见他骂您是媳妇儿么?正该给他几个大耳括子,还拦住他磕头么?该罚他多叩几个头,反正他这颗狗头也不值钱。”
  夏云回头骂道:“你莫要挑拨离间,真是狗嘴里长不出象牙,回头老子再收拾你。”
  花惜春笑道:“狗嘴里本是狗牙,哪里会长象牙呢?”
  夏云也笑了起来,这时门里又走出几个壮汉来,纷纷向花惜春行礼,又见过了张富。
  夏云道:“你们还不去告诉舒头领?快叫他出来迎接。”
  花惜春拦着道:“发什么神经病?快把车赶进去,不用叫舒胖子。”
  片刻之后,花惜春换了一身干净衣衫,手摇描金摺扇,踱进一间雅洁的小客厅里。
  客厅里一个红光满面的小胖子,恭恭敬敬地立起身来,深施一礼,说道:“属下舒栋梁见过二当家。不知二当家驾到,有失远迎,还望二当家恕罪。”
  花惜春背负着手,脸含笑意看着这位外号“笑面铁判”的下属,待他说完以后,才笑道:“胖子,你大概天天上戏园子吧?”
  舒栋梁一怔,忙陪笑道:“不知二当家此言是何意见?尚请明示。”
  花惜春笑道:“你一张嘴就念戏词儿,不是犯戏瘾是什么?来,坐!”
  舒栋梁道:“在二当家面前……”
  花惜春接口道:“哪有属下的座位?是吧?来,坐下告诉我,你又迷上那一个戏班子的坤角了?”
  舒栋梁道:“回二当家的话,属下是喜爱戏曲,但入京来自感责任非轻,所以很少逛戏园子,二当家明鉴。”
  花惜春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茶,说道:“好茶!”
  舒栋梁忙道:“这是敬上用的贡茶,很不错的。”
  花惜春放下茶碗,说道:“这次我临行之时,大当家很称赞你,说你知道轻重分寸,要你好好的干。”
  “多谢大当家赏识,属下自当努力不懈,尽心尽力。呵!二当家您那篷车上的三万两白银,属下已交给悦丰钱庄,叫他们开出三十张一千两的银票,十足兑现的,少时张富兄弟便会取回来,请二当家放心。”
  “嗯,办得很好。”
  舒栋梁又道:“二当家,属下听张富说,二当家宰了香老头子手下不少硬把子,这个梁子一结下就很难解开了!”
  花惜春淡然道:“结就结了吧,有什么法子?这些事有大当家操心,你就不用多虑了。”
  “是,是属下多虑。”
  花惜春手摇摺扇,含笑问道:“胖子,你那位风尘知己还好吧?”
  舒栋梁忙道:“二当家,此话从何说起呢?属下自奉派入京,每日端正行止,正心诚意,从不涉足花街柳巷,何来风尘知己呢?”
  花惜春大笑,说道:“我问的是小桂花。”
  舒栋梁吃了一惊:“小桂花,哪一个小桂花?”
  “宜春院的小桂花,你这么快就忘了吗?”花惜春摇头道:“啧啧!自古男儿多薄幸,胖子,想不到你也是王魁再世呀!”
  舒栋梁顿时满面通红,呐呐地道:“这个!二当家是如何知道的呢?”
  “你们这批王八蛋!哪一件事瞒得了我?”花惜春笑道:“你和夏云这两个家伙的德行,我还不知道吗?只要不误正经事,不犯铁衣社的戒律,我才懒得管你们这些事呢!小桂花人品还不错吧?”
  舒栋梁连连点头:“还过得去,还算好,嗓子也好,人挺聪明的。”
  “那当然,唱得不好,你也不会着迷了。”花惜春道:“可别错待了人家,早些替人家赎身,你也该成家了。”
  “是,是。”舒栋梁道:“多承二当家关怀,只是属下也有为难之处。”
  花惜春“哦”了一声道:“是你手上不方便?没关系,差多少我给你好了。”
  “不是,不是。”舒栋梁道:“她自己有些积蓄,倒不消我拿多少钱出来。只是属下想来,我们干的是刀头喝血的生涯,有了家室,甚不相宜。再说娶一个烟花女子,也怕弟兄们耻笑。”
  花惜春正色道:“老舒,这就是你想岔了。我问你,小桂花知不知道你真实的身份?”
  舒栋梁道:“不敢相瞒二当家,属下不忍心骗她,她全知道。”
  “这我不会怪你。”花惜春道:“男女相悦是该赤诚相见,这不同于逢场作戏。既是对方不怕受累,你又何必顾忌呢?照你这么说,岂不是绿林好汉就该绝子绝孙,打一辈子光棍儿才对?”
  舒栋梁忙道:“是,是,二当家教训得极是。”
  花惜春又道:“至于说到烟花女子这一层,那你不只看低了你那位风尘知己,也把我们铁衣社的弟兄瞧扁了。小桂花从良之后,就是你的妻室,铁衣社打从冷大哥起,谁会看轻她?岂不闻‘贞妇老来失节,半生之清苦全非,声色晚景从良,一世之烟花无碍。’只要心术正,人品好,青楼出身又有何伤?古来李师师、梁红玉、杨四娘、苏小小,以及李亚仙、柳如是、李香君,都是出身青楼,这又何妨呢?”
  舒栋梁连连拱手:“听二当家一席话,令属下茅塞顿开。二当家是孙公说法,我这块顽石也非点头不可了。”
  “你少吃我豆腐。”花惜春道:“当然,如若她染上了花习气,朝秦暮楚,那自然又当别论。”
  “不会,不会。”舒栋梁道;“这一点属下信得过,小桂花决计不是这种人。”
  “那不就结了么!”花惜春道:“你就在这一两天给她赎身,择个日子把这件事办了,我还要扰你们一杯喜酒呢!”
  “应该的,应该的。”舒栋梁道:“到时属下和小桂花一定恭敬二当家三百杯。”
  “他娘的!”花惜春笑骂道:“你是想醉死我!”
  两人大笑。
  这时张富和夏云走了进来,行礼之后,夏云把手中一个皮盒双手交给花惜春。说道:“三万两银子都换成了银票,全是一千两一张的,请二当家验看一下。”
  花惜春接过皮盒来顺手放在桌上,说道:“不用看了。张富,这次你跑一趟,把银票给原主送回去。形踪要隐密,别叫香浩然的人知道,替人家惹下杀身大祸。”
  张富道:“我会加倍小心,决计误不了事。”
  花惜春道:“但愿如此。”
  舒栋梁身体倾前,低声道:“不是全部送还原主吧?”
  “当然不是。”花惜春道:“咱们又不是人家请的保镖护院,干嘛这么冤哪?照老规矩,抽三成。”
  他打开皮盒,取出九张银票,抽出一张递给张富,将其余八张摺起来放进衣袋里,关好皮盒,说道:“胖子,悦丰钱庄的银票靠得住么?”
  “二当家放心。”舒栋梁道:“悦丰的底子厚,字号老,招牌硬,比我们铁字银号还殷实得多呢!”
  夏云也道:“我们头儿说得是,三万两银子在悦丰根本不算一回事,他们的银票到哪儿都十足兑现的。”
  花惜春点头道:“那就很好,张富,这两万一千两银票也不是小数目,干脆夏云也同走一遭,两个人有伴。”
  舒栋梁道:“二当家说得是,两人一道,彼此有个照应也是好的。”
  张富道:“二当家,舒大哥,用不着夏云同去,这小子能耐有限,帮不上忙。属下的本领,二当家是知道的,一双肉掌一口刀,江湖上敢招惹我的也还不多呢!”
  花惜春二目一睁,有如冷电一闪,张富忙低下了头。
  花惜春冷冷地道:“老毛病又发作了。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我是想保住你这条狗命,狂妄自大的东西!”
  骂得张富不敢做声,夏云忙道:“谨遵二当家之命。二当家,我二人何时动身?”.
  花惜春道:“昨日累了一夜,大家都乏了,你们明日一早动身吧!不必来辞行了。”
  两人齐声答应,出门时夏云推了张富一把,低声骂道:“你小子是猪八戒照镜子,自找难看。没有老子保着你,你这条狗命就靠不住。”
  张富道:“你这个东西!”
  夏云道:“是二当家说的,你骂我就是骂二当家的,你敢!”
  两人出门以后,还听张富嚷道:“你这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花惜春笑骂道:“这一双活宝,我也拿他们没有法子。”舒栋梁陪笑道:“不过张富和夏云都是赤胆忠心,可以同生死共患难的好弟兄。”
  “那是实情。”花惜春点头道:“铁衣社之所以有今日的成就,全靠了张富、夏云这种可以交心托命的好兄弟,否则断断不会如此兴旺。”       
  舒栋梁道:“这只是原因之一。此外大当家领导有方,二当家武功超群,更是功不可没。”
  花惜春笑骂道:“胖子,你少拍我马屁!我平日多管山寨内务,少在外头行走,流血流汗的事,哪一个老弟兄也比我干得多,我有什么功?”
  “话不能这么说。”舒栋梁道:“二当家威名在外,弟兄们才能够马到成功嘛。认真说起来,二当家的功劳大得很呢!”
  “我最大的功劳是主张你娶小桂花。”花惜春立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说道:“昨儿折腾了一夜,如今真个乏了,得睡一会,你还是去看你的老相好吧!”
  舒栋梁忙道:“我不急,倒是二当家身体要紧,多睡一会儿的好。”
  花惜春一觉醒来,已是掌灯时候,他开了房门,一个青衣汉子叫道:“二当家起身了,快打水让二当家梳洗。”
  两个小童忙端水进来,又递上毛巾和香皂。
  花惜春梳洗已毕,那青衣汉子躬身道:“二当家,舒头领已来过几次了。”
  花惜春“呵”了一声:“有事么?”
  那汉子陪笑道:“舒头领在客厅等候着二当家。”
  花惜春略感诧异,来到客厅,舒栋梁忙起身,满面堆笑,说道:''二当家这一觉睡得真沉,如今容光焕发,精神饱满,有如玉树临风一般,呵呵!”
  花惜春笑道:“你如今赞起人来,倒愈发有板有眼了。怎么?你没到宜春院去么?”
  “去过了,去过了。”笑嘻嘻地道:“是这样的,小桂花知道了二当家的美意,感激得不知怎样才好,今夜她要做一个小东道,还望二当家赏面。”
  花惜春皱眉道:“这又何必呢?”
  舒栋梁忙道:“桂花儿也知道宜春院那种地方,是不适合二当家去的,所以特地在惜花楼包了一桌酒席。那地方又幽雅,又干净,人客也不杂,务求二当家不要推辞。”
  花惜春拍拍舒栋梁的肩头,笑道:“老舒,你弄错了,宜春院你都去得,我有什么去不得的?我是说怎么还要桂花姑娘破费呢!”
  舒栋梁道:“这是她的一片诚意嘛!她已经先去惜花楼,恭候二当家光临了。”
  花惜春道:“这么说我想打扮一下都来不及罗!”
  “我的皇天!”舒栋梁叫道:“你这样儿就是潘安重生,宋玉再世也不过如此,还用得着打扮吗?快走吧!”
  
北京的惜花楼近两年颇为有名,地方并不大,可是布置雅洁,烛光幽暗,令人有一种似梦似幻之感。
  花惜春和舒栋梁才上楼梯,便听见箫笛之声,歌声婉转,唱的是:“……人何处,连天芳草,望断归来路。”
  花惜春叹息道:“好美的歌喉,此人不俗。”
  “那当然。”舒栋梁道:“鼎鼎大名的惜花楼主,北京城头一位名歌姬,自然不比一般。”
  一位俏丫头打起帘子,两人进了楼房,第五张桌子旁边的一位丽人早已站起身来。
  舒栋梁忙领了花惜春过去,笑道:“这位就是花爷。”
  那丽人盈盈万福,花惜春急忙还礼,笑道:“是桂花姑娘吧?我还没有来看望你,反而要你破费,真叫我好生不安。”
  小桂花落落大方,低声道:“花相公这么说,才叫我不安了。相公请坐,梁哥,你也坐呀!”
  三人入座,侍女先献香茗,然后再上酒菜,小桂花殷勤布菜照应,三人低斟浅酌。
  花惜春注意楼上的食客,也不过一、二十人,看来都是些富商巨贾,王孙公子之流。
  东面靠窗的一桌是一位青衫相公,大约十八、九岁年纪,人品极为清秀俊雅,神采飘逸,花惜春不由多看他两眼。
  小桂花道:“花相公看些什么。”
  “没有什么。”花惜春道:“那一位我好像有点面善。”
  舒栋梁道:“这人我们从未见过。二当家,你背后第三桌的那一位,倒很有点来历。”
  花惜春略一回顾,低声道:“这人该是位练家子,武功恐怕还相当硬扎。”
  “二当家好眼力。”舒栋梁低声道:“这人是大内侍卫里的高手,姓卢名君义,据说暗器功夫十分了得。”
  花惜春点点头。
  这时候歌台上的绣幕徐徐卷起,只剩一层粉红色的轻纱。
  一位黄衣丽人轻移莲步上了歌台。
  小桂花便道:“花相公,这位就是此间歌坛的祭酒,惜花楼楼主薛静柔薛姑娘了,大家都称她柔娘,真正是誉满九城。”
  花惜春道:“既是名家,倒要好好的听上一听。”
  此际箫笛齐奏,檀板轻敲,静柔姑娘顿展歌喉,唱的是了清照的“浪淘沙”。
  “素约小腰身,不耐务春,疏梅影上晚妆新,袅袅婷婷何样似,一缕轻云。”
  “歌巧动朱唇,字字娇嗔,桃花深处一通津,怅望瑶台清夜月,还照妇轮。”
  歌声停歇,掌声四起,柔娘颔首致谢,绣幕徐徐放下。
  花惜春点头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果然动听得很。”
  舒栋梁道:“是有几分火候。从前北京有一位余美玉姑娘,比这位姑娘还要好,可惜被和中堂量珠聘去,金屋藏娇,再听不到那么美妙的歌喉了。”
  小桂花白了他一眼,说道:“梁哥,你不懂就别充内行。美玉比起柔娘来,可差远了。”
  “是么?”舒栋梁道:“听说美玉是薛姑娘的师傅,难道不是?”
  “这倒不假,”小桂花道:“岂不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么?柔娘的天分高,悟性强,嗓子又好,胜过老师何足为奇?”
  “承教了,承教了。”舒栋梁举起杯来:“桂花姑娘,我敬你一杯,说到歌曲我是甘拜下风。”
  柔娘二次出场却穿了一身红衣,窄腰长袖,与别不同,她打了一个手势,箫笛止歇,却换了琵琶三弦,乐声高亢。柔娘载歌载舞,唱的是:“将军奉命即须行,塞外领强兵。闻道烽烟动,腰间宝剑匣中鸣。”
  一曲方罢,四座掌声雷动,久久不歇。
  有人道:“我来捧场两年,今天是头一次听见此曲。”
  “柔娘怎会唱这一曲?令人不解。”说话的正是那卢君义。
  柔娘含笑道:“今日顾曲周郎之中有壮士在座,特此给诸君换换口味,怎么,卢公子不喜欢么?”
  “不是,不是,”卢君义道:“只是受宠若惊,当不起!当不起!”
  他以为柔娘指的壮士是他自己。
  这时那靠窗座头的青衣少年便道:“可否令我们再饱耳福,再来一首雄壮的呢?”
  “这个容易,”柔娘深注那少年,笑道:“我唱一首陆放翁的鹊桥仙吧。”
  素手一挥,笛声又起。
  “华灯纵博,雕鞍驰射,谁记当年豪举?酒徒一一取封侯,独去作江边渔父。”
  小桂花低声道:“这几句好像借题发挥,骂那卢君义呢!”花惜春点点头,舒栋梁道:“怎么我听不出来?”小桂花嘘了一声,说道:“往下听。”
  “轻舟八尺,低篷三扇,占断萍洲烟雨,镜湖原自属闲人,又何必官家赐与?”
  唱罢之后,自然又是满堂喝采声。
  花惜春摇头叹息:“真是了不起,此女的胸襟意境非常人所能及,难怪是歌坛祭酒,实在受之无愧。”
  正说话间,一个侍女打扮的少女走了过来,轻轻一福,低声道:“我家主人命小婢传话,可否请这位姑娘移玉到后台相见,有事请教。”
  小桂花道:“姑娘是静柔姑娘打发来的吗?”那侍女轻声在小桂花耳边说了几句,小桂花看了花惜春一眼,立起身道:“花相公、梁哥,我暂且失陪一下,”说罢随那侍女去了。
  舒栋梁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
  花惜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舒栋梁道:“据我所知,小桂花并不认得薛静柔的呀!”
  “这些事用不着费心思去猜。”花惜春道:“还有你以后别老叫小桂花,这个名字并不好听。她本来叫什么?”
  舒栋梁道:“她姓秦,叫玉珠。”
  花惜春笑道:“那以后你就称呼她的名字好了,如今人家就要从良,是你的娘子了,别老叫花名,这不像话。”
  “二当家说得是。”舒栋梁道:“我这个人粗枝大叶,想不到这些。”
  “那也不是。”花惜春道:“大当家一再称道你心思细密,目光如炬,无人能够取代呢!老舒,这薛静柔能够誉满九城,固然由于她歌喉出众,色艺双绝,只怕后台也很硬吧?”
  “给你说着了,二当家。”舒栋梁道:“她是柳堤仙子余美玉的得意高足。余美玉如今是和中堂最宠爱的爱妾。和坤的姬妾很多,最宠爱的两个人一名吴卿怜,另一个就是余美玉,也是这惜花楼的东家。如果这位薛姑娘受了欺负,只要余美玉一撒娇,九门提督的顶戴也保不住呵。”
  这时,小桂花已经回来了,坐下之后,举杯对花惜春道:“我贺花相公一杯。”
  花惜春饮干了酒,笑问道:“秦姑娘,我有什么值得贺的?”
  秦玉珠道:“柔娘请你散席之后,移驾到她香闺一叙。她认识你,而且听她话中之意,对你不止仰慕,好像你们还别有渊源呢!”
  花惜春想了一下,说道:“她怎么会认识我呢?不会弄错吧?”
  “决计不会。”秦玉珠道:“她先问我,您是否姓花,对您的名讳和外号都说得一字不差。她一眼就认了您,还知道您有一口吹毛断铁的宝剑呢!
  花惜春道:“这更奇怪了,我已有四五年未来京师,这种地方我更是初次来,她怎会把我摸得这样清楚?”
  舒栋梁道:“是不是从前在什么场合见过,例如喜庆宴会之类,人多记不起也是有的。”
  “断然不会。”花惜春道:“这位薛姑娘很美貌动人,我看得清楚,根本不认识。”
  秦玉珠道:“花相公,我看得出,静柔姑娘对你确有真情,她是名歌姬,也颇有身份,她给花相公相见,必有深意。”
  花惜春点头道:“你说得是,我也想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舒栋梁忽然道:“二当家,我看你还是小心点的好。”
  秦玉珠皱眉道:“小心什么?花相公一身武功,谁敢不利于他?”
  “那可说不一定呀!”舒栋梁低声道:“我们铁衣社是北地绿林的一块天,二当家是我们首领头一号臂助,有多少人想动他呀!我瞧今天晚上也不大对劲,那个卢君义,还有那个青衫少年,分明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秦玉珠白了他一眼,说道:“你真是神精病!我们今夜来此,事前有谁知道?人家明明是听歌捧场的,你偏要乱扯。就算他们有这种想头吧,又怎会拉上个娇滴滴的薛静柔呢?”
  “那可说不准。”舒栋梁道:“女人狠起来的时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秦玉珠生气道:“不和你说了。”
  花惜春笑道:“二位不必争论。薛静柔姑娘温柔和顺,断乎不是歹人。老舒你只管放心好了。”
  这时歌台上的绣幕又徐徐卷起,箫笛声里,薛静柔换了一袭白衣,长裙拖地,缓缓地走到台边,唱的是李清照的“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花惜春一低头喝干了杯中酒,说道:“好,真正唱得好,难怪红透京师!不但歌喉好,唱腔好,而且把词中那一种哀怨,无可奈何之情都唱出来了,令人闻之酸鼻。”
  秦玉珠笑道:“我和梁哥都爱听柔娘的歌,却没有花相公这种感受,可见知音是难觅的。”
  接着薛静柔又唱了一首欧阳修的“采桑子”。
  “群芳过后西湖好,狼籍残红,飞絮蒙蒙,垂柳栏杆尽日风。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青空,垂下帘拢,双燕归来细雨中。”
  秦玉珠道:“这是最后一首了,薛静柔每次唱这首词就是送别,花相公也该去了。”
  此时小婢又来请花惜春。
  花惜春道:“我听完再去。”
  “我的花爷!”秦玉珠道:“你认识了她,要听多少不行呀?何在乎这几句呢?”
  舒栋梁道:“着呀!这句话说得很是。”又对玉珠道:“看来你比我还急,倒像赶着替二当家做媒似的。”
  秦玉珠啐了一口道:“什么话一到你嘴里就变得不正经了。”片刻之后,花惜春已置身于暖阁的小客室里。
  这间小客室铺陈得极为华丽,花惜春坐在椅上,靠着软枕,啜着香茗,对那年约十五、六岁的俏婢道:“姑娘,可容我请教芳名么?”
  那俏婢低头道:“怎敢当花公子请教二字?婢子名叫桐香,梧桐之桐,香花之香。”
  花惜春点头道:“好名字!”
  桐香道:“公子谬赞,俗气得很,哦,姑娘来了。”忙走到门边,打起帘子。
  一进来的果然是薛静柔,仍然穿着那一袭白衣。
  此时近看,更加清楚,这薛静柔果然称得起人间绝色,尤以水汪汪一双大眼睛,真的是明眸善睐,就像会说话似的。气度高雅大方,一头青丝,如同墨洗一般。
  花惜春急忙立起身来。
  她先对花惜春盈盈一福,伸手道:“花公子,你请坐,在这里不要客气,就当是你自己家中一般。”
  “这可不敢。”花惜春道:“适才恭聆妙音,已是福份,更辱蒙见召,越发荣宠已极,我这里当面谢过。”
  薛静柔微微一笑,在花惜春对面椅上坐下,问道:“公子是几时来京的?以往不常来吧?”
  花惜春道:“今日刚到,算来我有四、五年没来过京师了。”
  薛静柔点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多年来我打听公子下落,遍寻不得,今日才得相见,也算不容易了。”
  这时桐香便递过一个小盖盅来,说道:“姑娘,这是银耳燕窝,再不吃就冷了。”
  薛静柔接过来只呷了两口便放下。
  花惜春想了一阵,方道:“姑娘,我仍然不解,可否请姑娘明示?”
  薛静柔笑道:“公子是问我为何遍寻公子一事?”
  花惜春道:“不错,我今日偶然来到这惜花楼,与姑娘乃是初见。你我素昧平生,姑娘寻我,必有缘故。莫非受朋友之托?”
  薛静柔摇头道:“不是。”
  花惜春道:“那是为什么呢?”
  薛静柔温柔的一笑,一对清澈的美眸盯着花惜春,说道:“公子真的忘记了么?”
  花惜春道:“姑娘秀外慧中,美艳无双,乃广寒瑶池之绝色。若是见过,花某断然没有不记得的道理。”
  薛静柔笑道:“公子此言恐属违心之论。我们曾相聚十余日,公子居然忘得干干净净,可知公子心中根本没有我这个人,还说什么美艳无双,瑶池绝色呢?”
  花惜春皱眉苦思。
  薛静柔长叹一声,说道:“我记得公子有一口吹毛断铁的软剑,名叫星莹,可是有的?”
  花惜春道:“不错,是有的。”以手探怀,一口白玉为柄,长三尺二寸的黑色软剑已在手中,那剑鞘乃是罕见的乌鳞蛇皮所制。
  薛静柔双目一亮,急促地道:“不错,正是此剑,愿借一观。”
  本来这口星莹剑乃是花惜春心爱之物,片刻不离身的。但他毫不迟疑,双手送过去,笑道:“姑娘是深闺弱质,怎会喜爱这种杀人的凶器呢?”
  薛静柔立起身来,笑道:“于我而言,星莹剑不是凶器,却是我交心托命的好朋友。”一面伸手来接。
  花惜春又道:“姑娘,此剑甚是锋利,可要小心一二。”
  薛静柔道:“妾身曾目睹此剑的威势,自然知道锋利无匹,公子放心。”
  她双手接过,左手握住剑鞘,右手反握剑柄,抽出半尺,只见青光流动,窄窄的剑身似有无数寒星。
  薛静柔看视良久,脉脉含愁,似喜似悲,长叹一声道:“果然不愧星莹剑,三尺青锋秋水寒。唉!此剑——我已相念它好几年了。”说罢忽然流下泪来。
  花惜春忙道:“你怎么了?”
  这时那俏婢桐香忙送过罗帕来。
  薛静柔收剑入鞘,接过罗帕,拭干眼泪,幽幽地道:“此剑为我杀人饮血,救我性命,保我清白,你叫我怎不爱它,怎不想它?哎!今日重见星莹剑,故而喜泪湿罗衫。一时失态,公子不要见笑。”
  说罢双手捧剑,恭恭敬敬地递给花惜春。
  花惜春接过宝剑,不由痴了。“啊”了一声道:“姑娘这么一说,我又好像记起一点影子,莫非在五年以前?”
  薛静柔点头道:“不错,正是五年之前,保定城外的荒郊,我一家五口,三人丧命。”说到这里,眼圈已经红了。
  花惜春“哎呀”一声道:“啊,这就对了,那日我打从那里经过,正碰见鲁中五虎在那里杀人掳掠,莫非你就是那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么?”
  薛静柔双手掩面,悲声道:“你,你终于想起来了,那天你和那五个恶贼浴血死战,左臂还带了伤。”
  “不止左臂,”花惜春道:“我背上也挨了一锥,总算将那五个恶汉斩尽杀绝,可是我再也想不到你是那个小女孩。”
  薛静柔又道:“当时你不顾身上带伤,还将我母女二人护送回京,我们寻亲不遇,你还慨赠黄金二十两。”
  花惜春道:“我赠过你们金银么,我倒记不起来了。”
  薛静柔索性痛哭失声,说道:“可是,可是,我们相聚半月,你却从来没有看过我一眼。”
  花惜春跌脚道:“哎呀!我真该死。可是,姑娘,那时候你只是小孩子呀!”
  薛静柔哭道:“不小了,那时我已经十四岁了,你根本没有留意我。”
  花惜春为之啼笑皆非,勉强道:“我看过你好几次,只是你没有察觉而已,还记得你小名叫柔娘。”
  “一派谎言。”薛静柔斥道:“那你今夜见了我怎么会认不出?”
  花惜春感到这薛静柔生气起来也是不讲理的,委实这五年来她变化太大,和当年的小姑娘根本是两个人,但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不由手足无措,无言可答。
  这时那俏丫鬟桐香便过去揽住她小姐:“小姐,你天天想念花公子,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了花公子,你不好好陪人家谈谈心,这么哭哭啼啼的,岂不叫花公子难过么?”
  薛静柔骂道:“死丫头,你胡说什么?谁想念他了。”
  桐香笑道:“好好,算我多管闲事,不过小姐你的身体也要紧啊!”
  薛静柔哭道:“我还不如早些死了干净。”
  桐香忙向花惜春递眼色,花惜春只得长揖道:“柔娘,你且擦擦眼泪,听我一言,等我说明之后,你再恨我骂我也还不迟。”
  桐香插口道:“是呀!小姐你也该先听花公子说说,他说得不是时你再怪他嘛!”
  薛静柔负气道:“花公子是我们母女的救命恩人,我哪里敢怪他?我们也不配呀!”
  花惜春苦笑道:“柔娘,你这是何苦?”
  薛静柔拭去泪水,懒懒地坐下,说道:“谁知道呢?也许我自己犯贱。”
  花惜春道:“越说越不成话了。柔娘,伯母呢?”
  薛静柔低下头道:“早在前年去世了。”
  花惜春道:“这真是造化弄人,这些年你也够苦的了。”
  薛静柔长叹不语。
  花惜春道:“那年我安顿好你母女之后,便赶回五龙山燕子崖,一来养伤,二来也有些别的事。过了一月,我打发张富去那家客栈寻找你母女,店家说你们跟一位余姑娘走了,大概是找到了亲眷,我才放了心。”
  静柔“呵”了一声道:“这么说来,你曾经找过我母女。”
  “要不然我怎会知道你们的亲眷姓余呢?”花惜春道:“我是想送佛送到西,救人须救彻,如果你们寻亲不遇,便将你们接到燕子崖去。既然已经有了着落,我也放心了。”
  静柔道:“并不是什么亲戚,是余美玉姑娘初来京师,刚好落脚在那家客栈,当时她正想找一个使唤的丫头,见我母女无依无靠,便叫我跟着她。后来她见我性近音律,尝试教我歌舞,我们由主仆而成为师徒,情若姊妹。我今生的两个恩人,第一个是你,第二个便是美玉恩师。”
  “这是缘分。”花惜春道:“有缘千里来相会,真是半点不错。这位余姑娘始于一念之仁,后来又能让你成名,实在也是一位风尘中的奇女子。只可惜被和坤纳为爱宠,未免令人叹息。”
  “美玉姊确当得起奇女子三字。”静柔道:“至于托身侯门也是无可奈何,以和坤的气焰、权势,一个风尘弱女如何反抗?”
  花惜春点头道:“这也是实情。柔娘,五年前我们偶然相遇,我杀了鲁中五虎,救了你母女二人,你或者把我当成什么大侠之类,其实你想错了。”
  薛静柔道:“何以见得呢?”
  花惜春道:“铁衣社是绿林组合。我是铁衣社的人,也是为王法所不容的强梁盗匪,和鲁中五虎都是差不多的货色。所不同的是我们还讲一点良心而已,我这种人哪里值得你这么情深一往呢?”
  静柔道:“花公子,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总之你为了救我们母女几乎赔上性命,又代我们诛杀仇家,这样的恩德,我怎能忘?”花惜春道:“你要这样钻牛角尖,那就难了。柔娘,以往之事不必再提,我们重行订交如何?”
  薛静柔道:“那你当年为什么不理我?”花惜春道:“柔娘,你也得讲一点道理。那时你虽然很小,却也很美,如果我和你亲近,我救你们岂不是另有贪图?我和鲁中五虎到底不是一流人呀!”       
  薛静柔笑道:“我说不过你。你此番来京,约莫很快又要离去吧?”
  花惜春略一思忖,方道:“我还可以多留两天,况且也想到伯母坟上拜祭一番,到底也是相识一场嘛!只恨来去匆匆,仅仅相聚十余日,伯母为人慈祥仁厚,未能长依膝下,也是憾事。”
  静柔又不禁泪下,桐香笑道:“请恕婢子无礼,望你们别再提伤心的事了,还是说点开心的事吧!花公子不能长留京中,我们小姐也可以去看望你呀!”
  “桐香说得很是。”花惜春道:“如果柔娘愿意,可以来燕子崖长住,或者小住数日。燕子崖风景不错,山明水秀,令人心旷神怡,在康熙年间被焚毁的红莲寺就在燕子崖下,值得去看看。”
  静柔拭泪强笑道:“这么说来,我们去凭吊废寺倒大可发思古之幽情呢!”
  “不仅如此,”花惜春道:“我大哥冷云飘的妹妹冷云美天真无邪,包你们一见就舍不得分离。”
  桐香拍手道:“那敢情好,我们小姐真正谈得来的朋友也少,本来也寂寞得很的。”
  这一夜剪烛夜话,直谈到东方发白,花惜春才起身告辞。
  花惜春和舒栋梁吃罢早饭,舒栋梁道:“二当家彻夜未眠,最好休息一下,下午我陪二当家去巡视一下我们在京里的买卖,雅宝居古玩铺、林记绸缎庄、铁记钱庄,生意都不错呢!”
  “不必了。”花惜春道:“有你和夏云经营,一定错不了。你倒是赶紧办替秦玉珠赎身的事,快些把这件事办了。”
  “是,二当家。我今天就去办。”舒栋梁道:“听二当家之言,那薛静柔对二当家一往情深,依属下看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花惜春道:“这事我还要告知大当家和上官表姐,看看他们的意思。”
  舒栋梁道:“我敢说他们二位都决无异议。你们两位当年有这么一段渊源,如今又得重逢,真是天作之合。”
  花惜春笑道:“说起来我还得谢谢秦姑娘,如果不是她在惜花楼设宴,我也碰不上薛静柔呀!”
  舒栋梁笑道:“这么说来,她这个媒人也是跑不了的。”
  “还有你,”花惜春道:“你也算是男方的大媒吧!”
  “多谢二当家。”舒栋梁起身作揖,笑道:“我借一句俗话贺二当家,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好,好,胖子,你请坐。”花惜春道:“大当家要我转告你,留意一下官府动静。我们铁衣社在五龙山开山立柜,五龙山地处古北口以北,北控满洲,南通直隶,地势重要。如今白莲教主王聪儿起兵造反,像我们这些江湖组合难免不受注意。”
  舒栋梁大笑道:“二当家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朝廷这批官员自和坤以下,都是醉生梦死,只知道要钱的。这次王聪儿起事,聚众百万,经略大臣勒保借剿匪为名大肆贪污,两湖总督华说、湖北巡抚福宁、藩司陈维,三人狼狈为奸,大刮地皮,大家都说毕不管,福死要,陈倒包,这三人都是和坤爪牙。嘉庆皇帝不是不知道,但弘历护着和坤、禺琰也毫无办法。二当家请想,连军国大事他们都视同儿戏,还有谁来管咱们的事?”
  中午时,紫鳞刀张富和金刚手夏云赶了回来,说明银票已经交回原主,又呈上收据。
  花惜春道:“收据由张富收着,回山时缴交总堂。你们两人都辛苦了,歇息去吧。”
  两人齐声应是。
  花惜春诧异道:“你们还不走,有什么事么?”
  两人对望一眼,夏云欠身道:“回二当家,属下想领着张富四下逛逛,还望二当家恩准。”
  “四下逛逛?”花惜春道:“你们刚赶回来,不觉得乏吗?”
  坐在对面的舒栋梁便道:“二当家,张富初来这天子脚下,是该四下走走,也曾长些见识。夏云和他交好,自然应尽地主之谊。”说罢一使眼色。
  花惜春恍然大悟,笑道:“我明白了。夏云,你就带张富走走吧!顺便去瞧瞧小桂花秦姑娘,可得放尊重些,人家就快成为你的舒大嫂了。”
  夏云惊喜道:“二当家此话当真吗?”
  花惜春笑道:“我几时说过假话?”
  夏云忙重重抱拳,笑道:“恭喜舒大哥,有了新嫂子照应,兄弟们也少操些心。”
  张富不知首尾,也跟着夏云向舒栋梁道喜。
  舒栋梁哈哈大笑,也抱拳道:“多谢两位兄弟,这都是二当家玉成的。夏兄弟,你那口子怎么样了?不如也烦二当家一并玉成了吧!你意下如何?”
  夏云忙道:“不急不急,我还得多想想。”
  花惜春大笑。
  夏云一拉张富道:“快随我去向新嫂子道喜去。”
  张富道:“新嫂子住哪里呀!我们去方便么?”
  夏云拉着他飞跑,一面骂道:“蠢小子,随着我走不就成了么,去不得的地方我会让你去?真是脑筋缺少了纹路。”
  夏云、张富才走,便有一名手下匆匆进来,在舒栋梁耳边低语几句,舒栋梁一怔道:“有这等事,快把密云的弟兄带进来,向二当家回话。”
  花惜春问:“怎么了?”
  舒栋梁道:“二当家,密云出了事了,我们在密云的酒楼被毁,绸缎庄和酒坊被劫,有不少弟兄死伤,一定是香浩然向我们报复。”
  铁衣社驻密云的头领是百胜神拳贾云飞,他手下的生意被对头突袭,事出意外,不及提防,事后马上遣人向总坛报信,也人知会各地分坛。
  那报信的弟兄口齿清楚,倒也说得明白。
  舒栋梁命他们退下,对花惜春道:“二当家,照这个小兄弟所说,对方领头动手的是铁机堡所属金雕堂堂首血手判巴明义,和悟生堂堂首两世刀朱学扬,这两个杀星下手才会那么狠毒。”
  “不怪人家。”花惜春道:“我宰了他们的人,砸了他们的买卖,对方要报复乃是在情理之中。要怪只怪贾云飞,一早就带信给他们,要他们加意提防,也不知道他提防了些什么?”
  “也难怪老贾。”舒栋梁道:“老贾在密云的人手不是练家子,多半是正经生意人。二当家,依我看有些地方还不如先收档关门,等事情了结之后再说。”
  花惜春点头道:“这也不失为个办法。”
  这里正说着话,外面飞步进来一个弟兄,单膝点地即起,说道:“禀二当家,总坛黄云旗旗主辛青求见。”
  花惜春“哦”了一声道:“辛青到来必有急事,快请。”
  紧接着一个全身黑衣,极其精悍的小伙子走了进来,躬身道:“辛青见过二当家。”
  花惜春摆手道:“辛兄弟少礼,有什么急事么?”
  辛青道:“回二当家,二姑娘到长辛店探望旧时乳母,属下奉令随行保护。刚才接到龙头大哥指示,说此番开罪了十二铁机堡,恐回山途中会出毛病,命属下转请二当家同行保护。”
  花惜春道:“你们几时动身回去?”
  “回二当家,订于明晨起程。”
  花惜春点点头道:“辛兄弟,你安排下。”
  辛青道:“是。”又和舒栋梁见了礼,这才坐下。
  花惜春想了一想,方道:“你稍歇一下再回长辛店,明日按时上路,必等我,我自会赶来保护。”
  辛青道:“既如此属下也不必歇息了,属下想立即赶回长辛店去。”
  花惜春关切道:“你连茶也不喝一口么?”
  辛青道:“属下斗胆,借二当家杯中残茶润润喉也就够了。”花惜春含笑将茶杯递给他,辛青接过来一口饮干。”舒栋梁道:“兄弟,你这么赶来赶去的,一点也不乏么?”辛青笑道:“倒也不觉得怎么累。舒大哥,你不知道,我奉命保护二姑娘,时刻都不放心,万一有什么失闪,我确实担待不起。二当家,舒兄,辛青告辞了。”
  说罢一拱手,转身飞步而出,少时隐闻蹄声,显然辛青已经飞马赶回去了。
  花惜春笑道:“这小子是铁打的,行动迅捷无比,他这个黑豹的外号倒是叫对了。”
  舒栋梁道:“更难得的是他赤胆忠心、满腔热血,对两位当家交代的事,看得比性命还重,这种人实在不可多得。”
  花惜春道:“我铁衣社中老弟兄皆是如此,只是辛青更认真些罢了。”
  舒栋梁想了一想,方道:“长辛店是热闹地方,又有辛青保护,二姑娘必定平安无事。二当家马快,明晨上路去追二姑娘也来得急,我想薛静柔姑娘那里也该去打一个招呼,断不可不辞而别。”
  花惜春点头道:“说得很是。”立起身来笑道:“如今我和你先到宜春院去看望秦姑娘,顺便叫张富回来,要不然夏云包管教唆他在宜春院过夜,明天睡到日上三竿就误事了。”
  舒栋梁笑道:“二当家说笑了,他二人何来如此天胆?我们先去宜春院,然后二当家去向薛姑娘辞行,早些回来,明天还得赶路,不知不觉便来到宜春院。
  宜春院门口的打手们都认识舒栋梁,急忙过来请安问好。
  舒栋梁顺手递过一锭银子,众人不断道谢。
  花惜春笑道:“你出手倒很阔绰呵!”
  舒栋梁笑道:“来这种地方,不大方怎么行?可怜我的月份银子和年节的分红都填了这个无底洞了。小桂花……哦!玉珠儿总叫我省,可是到这种地方又怎么能够省呢?要么干脆别来。”
  花惜春道:“所以我叫你早些给她赎身呀!”
  那般打手们都陪着笑,弯着腰,直往里头让。
  这时舒栋梁才注意到他们人人都是鼻青脸肿的,不由“咦”了一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吃了谁的亏了?”
  花惜春忙使眼色,低声道:“八成是夏云、张富这两个家伙干的好事,两个小子都是火爆脾气,一翻脸就会揍人的嘛!”
  “决计不是。”舒栋梁笑着摇头:“夏云是这里的熟客,人家巴结他还来不及,怎会得罪他?再说夏云的金刚掌有多霸道,真要惹火了夏云,这些人还有命吗?”
  花惜春点头不语。
  舒栋梁咳嗽一声,端起架子问道:“夏二爷来过没有?”
  一个打手忙陪笑道:“夏爷和一位张爷早就来了,如今在桂花姑娘房中呢!”
  舒栋梁让花惜春先行,一面低声道:“不是他们干的。”       
  花惜春点点头,也低声道:“进去问玉珠就明白了。”
  两人才进一二门,那鸨母岳妈妈已经满面春风地带着两个丫鬟出来,笑道:“哎哟!我的舒大爷,你老怎么这时候才来?我们桂花呀,不知念了你多少回了呵!”
  她转面对花惜春一扬手绢:“哈哈!这位公子好俊的人品,还没有请教你老人家高姓呢?”
“不敢。”花惜春笑道:“我姓花,是舒爷的朋友。”
“那还用说!”岳妈妈笑道:“像花公子这样的相貌人品,一看就知道出身世家豪门,也除非是舒爷这样的财主,才交得上花爷这样的朋友呀!请请,快请里头坐。”
  这位岳妈妈年纪不过二十出头,长身玉立,长得十分俊美,如果不是满身风尘味道,穿着俗不可耐之外,怎么看也不像个开妓院的,花惜春不由暗暗纳罕。
  岳妈妈殷殷勤勤地陪着二人,来到小桂花院落前,笑道:“我是个俗物,不敢阻了二位爷的雅兴,要什么只管吩咐桂花就得了。”
  “有劳妈妈。”花惜春取出两个小银锭来,笑道:“劳烦妈妈赏给两位大姐儿买花戏。”
  “哎哟!花爷,怎么一见面就让你老破费呢?”岳妈妈转面喝道:“还不上前领赏,磕头谢赏。”
那两个小丫鬟上前领赏道谢,跪下磕头,起跪之间特别利落,然后跟着岳妈妈走了。  

花、舒二人一跨进桂花的房间,不由全怔住了。
  只见张富躺在床上,额上肿起老高,秦玉珠正拿清油给他揉擦。
  夏云则倚桌而坐,左臂包扎,用布吊在颈上,敢情两人全受了伤。
  花惜春皱眉道:“你们两个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夏云苦着脸道:“二当家,说起来真是丢人,我和张富全栽了。”
  舒栋梁眼中出火,嚷道:“废话,当然是你们栽了,若是对方栽了,你们会成这个样子?对方是些什么人?”
  夏云道:“那小子不肯留名,不知他是从哪个窟窿里钻出来的,身法快得出奇。”
  舒栋梁冒火道:“什么?一个人就把你们两个摆平了?娘的,你们真是好本事。”
  “梁哥,你就平平气吧!”秦玉珠忙道:“这也不能怪他二人,实在来人的身手太高了。”
  “你给我住口!舒栋梁道:“妇道人家,懂得什么?”
  张富坐起身道:“舒大哥,秦姑娘说得不错,一来怪我们太过大意轻敌,二来人家的武艺也实在高明。我和夏云栽了以后,院里的杂役打手们抄家伙一拥而上,被人家赤手空拳地打了个落花流水。”
  “好了好了!”舒栋梁懊恼地道:“已经够露脸的了,不用找补了。他娘的,你们两个都栽了筋斗,那干杂工打手还管这个屁用?真是豆腐渣脑筋!”
  花惜春淡然一笑,上前一步,说道:“老舒,你先坐下来,这件事值不得生气。”
  舒栋梁怒冲冲地道:“二当家,你瞧这两个废物,居然一下子就给人家摆平了,传了出去我们铁衣社的盘子还隹哪里放?”
  花惜春摇头道:“话不能这样说,岂不闻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你自己也在道上跑了不少日子,怎么这个道理还不明白?”
  舒栋梁这才不做声了,愤愤地拉了一张椅子来坐下。
  花惜春想了一想,方道:“张富和夏云的把式,我心里有数,不能算高,却也过得去,能够一下子就摆平他两个的,江湖上也不会很多。说说看,张富,那人多大年纪,什么长像,用的什么功夫?”
  秦玉珠正想说话,张富已抢着道:“那人是个很生嫩的小伙子,好像是读书人,大约是秀才之类,像个大姑娘似的,出手却又快又狠,真是邪门。”
  听张富一说,花惜春便知道张富和夏云连人家怎样出手都没有看清楚,别的就更不必问了。只得叹口气,问道:“你们是怎么打起来的?”
  张富道:“我们也没有招惹他,是紫玉姑娘送他出来,双方对面相遇,他对我们摆出一脸不屑之色,是夏云冲了他两句,就这么动了手。”
  夏云道:“这小子八成是瞧我们受伙计们奉承,心里泛酸。”秦玉珠道:“花公子,那个人就是昨夜在惜花楼上听歌的小伙子,穿青衫,很俊秀的,还要薛姑娘多唱一首的那个人。”
  舒栋梁眼睛一瞪,说道:“你倒是记得很清楚呵!”
  花惜春脸色一沉,说道:“胖子,别乱吃飞醋,我看这人很不简单。”转面对秦玉珠道:“动手的情形你看见了么?”
  秦玉珠道:“看见的。”
  花惜春道:“他们打了多久?”
  秦玉珠看了夏云一眼,说道:“好像……对方一出手夏云就躺下了,接着这位张爷也给打倒了。对方好像没有怎么费力。”
  夏云忙道:“那是我们没有提防,真要干起来的话……”
  花惜春截口道:“我没有问你,轮到我问你时,你再吹牛也还不迟。”
  夏云不敢再说。
  舒栋梁道:“二当家,照玉珠说的情形看来,那小子的武功比这两个饭桶高出很多,像这样的高手,会跑到宜春院来争风打架么?这不近情理。”
  “你说得是。”花惜春道:“而且这人并非真正的对头,可以断言,你想想看,照他一招便制服夏云、张富的身手而论,便活拆了他二人也非难事,何致于只轻伤他们呢?”
  舒栋梁点头道:“二当家说得是。那么他来这宜春院干什么呢?”
  夏云和张富都知道头儿的脾气,这时候说话多半会碰钉子,都闭着口装聋作哑。
  秦玉珠道:“花公子!梁哥!这宜春院是寻欢作乐的地方,王孙公子达官贵人,人人来得。那年轻小伙子纵使身怀绝技,到这种地方散心解闷也是平常事啊!”
  “话是不错。”花惜春道:“秦姑娘,我想问问,你们的岳妈妈是什么人?”
  秦玉珠不禁一怔,但很快就明白花惜春弦外之音,说道:“我明白二当家的意思。宜春院从前的老鸨姓林,这位岳妈妈是去年来的,花了大笔银两从林妈妈手上盘过这家妓院。听说她从前是江南的名妓,曾经在金陵和苏杭高张艳帜。”
  花惜春“唔”了一声,说道:“我瞧这岳妈妈不过三十左右,名妓收山本来不限年龄,但她仍然吃这口烟花饭,又不是年老色衰,怎么会干起院妈妈来呢?”
  舒栋梁笑道:“一个只会出卖色相的女人,除非从良,你叫她干什么?”
  花惜春道:“那也说得是。”
  舒栋梁低声道:“二当家看出了不妥?”
  “有那么一点。”花惜春道:“张富和夏云先回去歇息,你们的伤势不打紧吧?”
  张富道:“二当家宽念,我和夏云的伤都没有什么,就是心头这口恶气难消。”
  花惜春笑道:“艺不如人,那也没有法子,看开点算了。回去收拾一下,咱们明天一早就得回山。”
  夏云道:“二当家刚来就要走?您不多玩两天吗?”
  花惜春道:“大当家有谕令到来,要逛下次再逛吧!再说张富刚吃了亏,大约也没有什么劲头了吧!”
  张富低头道:“是,我这就回去。”
  “我和你一道走。”夏云道:“他娘的,今天真是日子不好。”
  张、夏二人走后,舒栋梁摇摇头,说道:“他两个的情谊是深厚得很。”
  趁着玉珠起身斟茶之际,舒栋梁低声道:“二当家,要不要我去摸摸这个岳鸨儿的来历呢?”
  “不用了。”花惜春也低声道:“你只今日就和玉珠赎身,尽快接她出去安置,以后这类地方还是少来的好。”
  舒栋梁连声应是。
  花惜春又道:“怎么今天夏云受了伤,却没见他的相好出来照应他呢?”
  “二当家真是细心。”舒栋梁笑道:“夏云的相好海棠是在梨香院,不在这里。”
  “那就是了。”花惜春道:“如果他们两情相悦,出于真心,你也斟酌替他办了,有了家也可以安心办事。你要记住,和咱们山寨无关的事尽量少理会。”
  “二当家放心,属下理会得。”
  秦玉珠亲手斟茶送给花惜春。
  “生受姑娘了。”花惜春接过茶杯,放在桌上,又取了两张一千两的银票,双手递过,笑道:“秦姑娘,些许薄仪,略表心意。你和胖子成婚之际,万一我事务缠身不及赶来,你要多原谅,如今我到惜花楼打一转,明日清晨我便要离去,不及向你辞行了。”
  
花惜春来到惜花楼的时候,还只是下午,酒楼上冷冷清清的,还没有开市呢。
  花惜春上楼之时,正碰见一位少女匆匆下楼,花惜春抬头一看,脱口道:“桐香姑娘。”
  那少女正是薛静柔的爱婢桐香。
  桐香叫了一声道:“花公子,你这么早就来了?”
  花惜春微笑道:“有一点事,所以提早了来。你家小姐在楼上么?”
  桐香笑道:“花公子,其实我们住在这惜花楼背后的石马胡同,昨天你和我家小姐相见的地方,是我们小姐休息的静室。”
  “原来如此,”花惜春道:“那就劳烦姑娘指点我去石马胡同的路径如何?”
  “那又不必。”桐香道:“你今天来得很巧,我们小姐此时刚好在楼上。”
  花惜春道:“既然如此,那就不须劳烦姑娘了,我自己上去就是。”
  桐香横身一拦,说道:“花公子慢点,我家小姐正陪着客人呢!”
  “客人?”花惜春诧异道:“你家小姐还有客人么?”
  “怎么会没有?”桐香笑道:“我家小姐歌甜人美,仰慕者不计其数,一个半个客人总要应酬的呀!”
  花惜春点头道:“原本也是。”
  桐香嘴边现出狡猾的笑容,说道:“怎么?花公子有点不高兴了。”
  “这是从何说起?”花惜春勉强笑道:“我怎会不高兴呢?既是这样,我就不上去了。烦你转告你家小姐,我有要事明天一早就要离京,下次我来京师时再来拜候。”说罢转身下楼。
  桐香忙奔下去,拦住道:“花公子,我是和你说笑,你怎么当了真了。”
  花惜春道:“我是真的有事,今天就是专门来辞行的,要不然我怎会来得这样早呢?”
  桐香道:“这是真话?”
  花惜春道:“当然是真话,我骗你干什么?”
  桐香眼珠子一转,笑道:“公子,你是不是有两个手下,一个姓张,一个姓夏?”
  花惜春道:“不错,是有的。”
  桐香道:“先前他们在妓院里吃了点亏,你可知道?”
  花惜春目光一凝,说道:“我晓得,可是你怎么知道呢?”
  桐香道:“我更知道伤他们的那个人姓梅,是个年轻小伙子。”
  花惜春“哼”了一声:“我明白了,你们小姐此时陪伴的客人,就是那位梅公子。”
  桐香拍手笑道:“果然是聪明人,一猜便着。”
  花惜春想了想,说道:“那么我更不便上去了。万一言语失和,动起手来,岂不令你家小姐为难?”
  桐香笑道:“只怕是你这位花公子自知敌不过那位梅公子吧?”
  花惜春微笑道:“桐香姑娘,你好像唯恐天下不乱似的。”桐香一对灵活的大眼睛就如会说话一般,她迟疑了一阵,方道:“花公子,你这个人心肠好,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说着登上一级楼梯,悄声在他耳边说了一阵。
  花惜春不禁笑了,说道:“想不到静柔童心仍在。”
  桐香道:“你可要记住,千万别泄我的底呵!”
  花惜春逗她道:“万一不经意说了出来,你可得担待一二。”桐香佯嗔道:“你要敢卖了我,小心我和你捣蛋,日后够你麻烦的。”
  “不说不说。”花惜春道:“如果说了,岂不辜负你的一番好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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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29 22:35: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回 红粉秀士 游戏风尘

  在薛静柔房中,花惜春见到了这位极为俊俏的“梅公子”。
  梅公子斯文一脉,当时正和薛静柔饮酒,见桐香领着花惜春进房,两人皆立起身来。薛静柔替两人引见,说那个梅公子姓梅名元,是西蜀人氏。
  那梅元含笑拱手道:“久切瞻韩,无缘御李,今日在这惜花楼上得晤高贤,真乃幸何如之?”
  花惜春心中雪亮,也长揖道:“小弟山野庸材,质钝智低,过承奖掖,何敢克当?”
  薛静柔笑道:“你们二位不要客套了,花公子请入座同饮。”
  三人同饮几杯,桐香在旁伺候斟酒。薛静柔时而和梅元俏声低语,时而以目传情,花惜春暗道:“幸亏桐香事先和我道出原由,否则纵然不生气,也就无趣得很了。”
  他心中想着,禁不住目视桐香,桐香却扬起脸不理会。
  他偶一掉头,只见案头瓷盘内用清水盛着一段短短的木头,上面长出拳头大两朵红花,形似牡丹,极其鲜艳。
  梅元笑道:“花兄,这种花可曾见过?”
  花惜春摇头道:“不曾见过。”
  梅元道:“此花产于北天山,极为稀少,四时不谢。”
  花惜春道:“四时不谢的花木倒是罕见得很,但不知叫什么名字?”
  梅元道:“好叫花兄得知,这种树名为英雄树,这种花也称为英雄花。”
  “英雄花?”
  “正是英雄花。”梅元道:“花兄可别小看了这种小花,此花摘下晒干,其毒无比,能致人于死。关于此花有一个故事,故事太长,不说也罢,总之结局极是悲惨壮烈就是了。”
  花惜春笑道:“这一类故事无非附合传闻,不能当真的。”
  梅元道:“花兄知道这个故事?”
  花惜春接道:“不曾听过。”
  梅元道:“既然花兄不曾听过这个故事,你怎么晓得是附合传闻,不是真话呢?”
  花惜春无言可答,不觉一笑,说道:“小弟失言,认罚一杯。”说罢端起面前酒杯,一口饮干,桐香忙过来斟上。
  薛静柔笑道:“梅兄堪称辩才无碍。我想起来了,戏台上的英雄们鬓边总簪朵花呢?敢情就是英雄花呀。”
  “柔妹说得对极了。”梅元凑拢去,亲热地道:“可知并非愚兄杜撰,前明的江湖人物,须插英雄花,含有独往独来,视死如归之意。”
  “梅兄博学,令人佩服。”花惜春擎杯道:“敬以此酒为梅兄寿。”
  梅元道:“不敢当。”
  两人饮了酒,花惜春道:“桐香姑娘,烦你将酒满上,我还有话向梅兄请教,既然此花四时不谢,怎不叫长寿花呢?”
  “花兄有所不知。”梅元道:“此花虽说四时不谢,但寿命最短,三两年便树枯花落,试问又怎能叫长寿花呢?”
  花惜春道:“梅兄说得是。美人名将,哪见白头?英雄岁月如电光石火一般,唉,浮生若梦,令人浩叹。”
  梅元目视薛静柔,笑道:“静柔,这位花仁兄虽说剑出追魂,叫人害怕,想不到也是这样的多愁善感呢!”
  花惜春整了整衣帽,说道:“静柔姑娘、梅兄,小弟有要事明晨就要离京,今日特来辞行的。”
  薛静柔“哦”了一声,幽幽地道:“那么你还会来么?”
  “当然会来,何消说得?”花惜春道:“小弟临行前一事想请教梅兄。小弟手下有两个不成器的小角色,一个姓夏名云,一名姓张名富,他二人……”
  梅元拦着道:“你不必往下说了,不错,这两人是受了我一点教训。”脸孔一板:“怎么样?”
  “不怎么样。”花惜春淡然道:“他们骄狂自大,早该有人管教他们一下,梅兄出手惩戒了他们,小弟理当致谢。”
  梅元深深注视花惜春一眼,笑道:“花兄,你倒厉害得很呀!不过说到骄狂自大,却冤枉了贵属。”
  花惜春“啊”了一声道:“这么说来,错不在他二人?”
  梅元道:“他们举止粗俗,面目可憎,一见就叫人讨厌,所以我给了他们两下子,不过是略施教训而已。”
  “原来如此。”花惜春道:“或者铁衣社的儿郎,言语风范有欠斯文儒雅,模样儿长得不俊俏。但他们明忠知孝,重礼尚义,待人坦诚,赤心铁胆,这种人很难得。和那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伪君子相比,他们可强得太多了。”
  “砰”的一声,梅元拍了桌子,立起身来怒叱道:“花惜春,你敢以言语讽刺我?什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谁是伪君子,你说。”
  薛静柔忙道:“梅……梅公子,你这是何必呢?”
  梅元一甩袖子,怒道:“不行,我要他给我弄清楚。”
  花惜春不慌不忙立起身来,微笑道:“伪君子指的是男人,梅姑娘又何必把这顶帽子硬朝自己头上扣呢?”
  梅元马上红生两颊,含怒的双目也渐转柔和,忽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笑骂道:“花惜春,你这个又奸又滑的东西,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时桐香便有点心虚,花惜春笑道:“前夜我在凤凰坡下和常志远交手的时节,姑娘曾经现身答话,姑娘丽质天生……”
梅凌波嗔道:“别给我戴高帽子,什么丽质天生,肉麻死了。”
花惜春道:“我们找人评评理。静柔妹子,桐香姑娘,你们说梅姑娘难道不算是个大美人吗?”
  梅凌波手指二女喝道:“不准你们说话。”
  桐香笑道:“梅姑娘真霸道。”
  “霸道就霸道好了。”梅凌波道:“花惜春你别和我胡扯,那天夜里我掩面而来,我不信你看得清楚。”
  花惜春道:“你那头巾只掩住了下巴和嘴唇以及面颊而已,可是姑娘的眉毛,眼睛、鼻子都露在外面的呀。”
  梅凌波道:“强辞夺理。”
  薛静柔笑道:“我信惜春的话,美人眉眼一见永难忘。当然记得。”
  花惜春笑道:“静柔妹说得对,王观说过,‘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哪里,眉眼盈盈处。’梅姑娘与众不同。”
  “我是红眉毛,绿眼睛……”梅凌波白他一眼,说道:“与众不同?柔娘,你别一味帮着你的惜春哥哥,应当多管着他点,这家伙不老实。”
  薛静柔颊上飞起两朵红云,含羞道:“你这时候叫我管他,太早了点吧?”
  “不早了。”梅凌波正色道:“你性格温柔,脸皮又嫩,只怕降不住这个混世魔星。”
  薛静柔偎到梅凌波怀里,说道:“还是梅姐疼我知我,以后我受了委屈就告诉梅姐,要你替我作主。”
  “那是当然。”梅凌波义形于色,说道:“谁敢欺负你,我定不与他干休。”
  “那就一言为定。”薛静柔捧起梅凌波的手,吻了一下,笑道:“我好高兴,我们两人管他,谅他再不老实也变不出花样。”
  “你放心吧!”梅凌波道:“凡事有姐姐帮你,包你不会吃亏。”
  “不,该妹子帮你管他。”薛静柔道:“你是姐,我是妹,你是主,我是副才对。”
  梅凌波猛然会过意来,一把推开她,笑骂道:“好丫头,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一心帮你,你倒拿我取笑。”
  薛静柔摇头道:“不是取笑,我说的是真心话。”
  “不准再说,否则我就恼了。”梅凌波转面对花惜春道:“惜春,说正经的,你回山去记得和冷云飘说,那天是我拦阻你杀常志远,也算是替他积点福。不过香浩然为人狂傲,决不会善罢干休,异日有事,务必带信给我,也叫香老头子瞧瞧我的手段。”
  花惜春道:“‘红粉秀士‘四字掷地有声,香浩然再狂再傲再狠,对姑娘你也不能不有几分顾忌。”
  梅凌波凤眼一瞪,说道:“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我说的话你记住了没有?”
  花惜春忙道:“姑娘放心,记得牢牢的,我会一字不漏的说给冷大哥听。”
  “那就好。”梅凌波道:“还有我这妹妹对你一往情深,你可要知点好歹,你要是辜负了她,哼!”
  “决计不会。”花惜春实在有点怕这位姑奶奶,说道:“对于静柔主仆,花某感激不尽,对于静柔的一片深情,我不会相负,不忍相负,也不敢相负啊!”
  梅凌波点头道:“那还差不多。柔妹,惜春只是暂别,你也不必悲苦,唱一首曲算是为他饯别吧!”
  薛静柔取过琵琶,调好了弦索,桐香取过一枝洞箫吹奏,静柔唱道:
  “吴山青,越山青,两崖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梅凌波听罢之后,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是林君复的‘长相思’。林和靖此人流传下来的词只有这一首,亏妹妹还记得。”
  花惜春道:“是隐于西湖孤山,梅妻鹤子的林和靖么?”
  梅凌波道:“正是此人。”又对桐香道:“好丫头,真个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真想不到你吹得这么好的洞箫呢!”
  桐香含羞低头:“婢子只是胡乱吹奏罢了,怎敢当姑娘过誉?”
“那你就胡乱替我伴奏一次如何?”梅凌波道:“刚才妹妹唱的‘长相思’虽好,罗带同心结未成之句却令人伤感,如今我唱一首秦少游的‘鹊桥仙’,把这种伤感之情弥补起来吧!”说罢顿展歌喉,唱道: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梅凌波内外武功皆臻上乘,中气异常充足,加上她嗓音甜润,虽然运腔咬字,细微处不及薛静柔,但运气及远,大有行云流水之势,听起来似较静柔更胜几分。
  一曲既罢,花惜春首先鼓掌,静柔和桐香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这里掌声停歇,似乎远处也隐隐传来掌声,桐香跑过去推开楼窗,却见街上站满了人。
  原来这小楼后窗面临街道,梅凌波的歌声送得远,引来不少人伫听。
  桐香笑着和楼下问答几句,关了窗回来,笑道:“他们都说,想不到还有一位和惜花楼楼主比肩的歌姬,令人一饱耳福,都想打听姓名和登场日期呢!”
  薛静柔笑问:“你是怎么回答的?”
  桐香笑答:“我说这人是天上的红梅仙姬驾临凡间一游,何时登场则遥遥无期,你们回去多拜菩萨,或者会感动仙姬也未可知。”
  梅凌波笑骂道:“鬼丫头的花样真多。”
  花惜春笑道:“其实送个红梅仙子的名字想得不错,桐香你是怎么想到的?”
  桐香笑道:“婢子也是人急智生,我是想梅姑娘外号红粉秀士,她又姓梅,两个字一凑就成了红梅仙子了。”
  三人大笑,这一来倒把薛静柔满腔离愁别绪冲淡了不少。
  
东方的鱼肚色尚未消失,两骑快马驰出北京城。
  当先那人正是名震江湖的毒心血刃玉郎君花惜春,背后紧跟着的骑士便是他的副手,紫鳞刀张富。
  中午时分,来到一个小市集,两人下马吩咐店家给马儿喂足了草料食水,自己也草草吃了些大饼油条,然后牵着马出了市集,在旷野解了鞍,放了马,让马儿彻底歇息一阵。且喜天阴,阳光并不猛烈,坐在草地上只觉空气清新,分外舒服。
  张富道:“二当家,二姑娘和辛青哥跑得好快呵!”
  花惜春道:“不要紧,这一带地方都不会了毛病,一过了牛栏山就难说了。”
  牛栏山是江湖上一个杀手组合——火骑会的老巢,火骑会人数不多,却个个勇悍无匹,会主银旗封建成,在黑白两道赫赫有名。
  张富道:“二当家,火骑会那般杀才虽说天不怕地不怕,他们也未必敢动二姑娘吧?他们敢碰咱们么?”
  “论理是不会。”花惜春道:“虽然都在黑道,各人谋生路子不同,井水不犯河水,封建成犯不上找这种麻烦!不过香浩然和封建成有交情,火骑会肯不肯替十二铁机堡出头生事,那就难说了。”
  张富又道:“二姑娘此去曾经过孙河镇,青柳镖局局主柳若华不是家住孙河镇么?他和咱们大当家很有交情呵!”
  花惜春懒懒地道:“可是你别忘了,这段交情是怎么来的?”
  "那是柳老头子在保定开设青柳镖局,不能不和咱们攀交情,我们小姐过境,他柳家也得多派好手护送吧?”
  花惜春冷笑道:“张富,闯江湖不要存心依赖别人,姓柳的得罪不起铁衣社,他也同样得罪不起铁机堡和火骑会,这点你务必认清才好。”
  张富骂道:“他奶奶的,这个老狐狸。”
  “不要出口伤人。”花惜春缓缓摇头:“人家不是铁衣社的人,也不必替铁衣社卖命,保镖这口饭不容易吃,各有各的难处。”
  张富沉吟一阵,忽然道:“二当家,我想起来了,二姑娘不是和柳若华那个狗熊闺女挺要好的么?经过孙河镇时会不会去探望她?”
  “嗯!有此可能。”花惜春道:“张富,你这张尊口真该堵起来,人家娇滴滴的大姑娘,什么狗熊闺女?”
  张富笑道:“我这张嘴就是他妈的不大修饰,常常冒出些粗话,真他妈的要不得。”
  花惜春笑道:“马儿也歇够了,咱们赶路吧。”
  两人整鞍上马,花惜春忽然大笑起来。
  张富道:“二当家,想起什么开心事这么好笑法?说来听听。”
  花惜春忍住笑道:“张富,你可还记得在宜春院吃的苦头么?”
  张富道:“怎么会记不得?这口气我早晚得出了才罢,真他妈的不甘心。”
  花惜春笑道:“难了,动手炮制你和夏云的那个人是鼎鼎大名的红粉秀士梅凌波,你们怎么会是对手?”
  张富惊呼道:“老天爷,是她呀?咳,真是该死。”
  花惜春笑着摇头:“你想想看,连大当家也要让她三分,你和夏云居然去招惹她,岂不是自讨苦吃?”
  张富着急地道:“都是夏云不好,他看见人家软绵绵的,以为好吃,这小子忘了他吃几碗饭了。”
  “那么你呢?”花惜春问:“你说话是否很文雅,很有礼貌?”
  张富道:“二当家,你明知我是个粗人,说话不会讲究字眼的。其实我也没说太难听的话,只是在姑娘家听来就不大相宜了。”
  花惜春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摆手道:“我也不耐烦问你说些什么,只是你这类狗熊闺女之类的绝妙好辞,以后还是少冒出来的好,不明不白的挨了揍可犯不上。”说罢一抖缰绳,马儿腾空窜出,绝尘而去。
  张富顾不得再申辩,叱喝一声,加鞭急追,两匹马流星赶月般向前疾驰。
  天上阴霾四合,闪电如金蛇一般从云层中直窜下来,两骑快马从孙河镇奔了出来,马上骑士正是花惜春和张富。
  花惜春以为冷云美和辛青一行人会在孙河镇停留,不料张富到柳府上一问,才知道冷云美只派人向她的好友柳青影招呼一声,竟然过门不入。
  依张富的意思想在孙河镇暂时歇息,躲过了这场暴雨再走。花惜春却不肯,他明白这些年铁衣社结下的仇家太多,这些人尽是些狠货。就以眼前而论,十二铁机堡就很可能派出高手,拦路截击。冷云美带的随从虽然不少,真正的好手却只有黑豹辛青一人,花惜春岂能不忧心?
  两人正走之间,忽然一声霹雳响震,大雨倾盆而下。
  这一阵暴雨来得好不猛烈,简直是天昏地暗,日色无光,金蛇电闪,雷声震耳。
  张富在后大叫:“二当家,二当家,这样子咱们没法子走。我的马儿死也不肯开步,打都没有用,非歇下来不行。”
  “不能够歇。”花惜春在雨中大叫:“有人看见辛青他们过去不过半个时辰,咱们紧赶一程就可赶上。”
  张富道:“可是这时候简直没法子赶路呀!”
  “没法子走也得走。”花惜春焦躁道:“这儿已经是铁机堡的地盘了,万一二姑娘出了事,是你担待还是我担待?”
  “二当家,二姑娘他们也得避雨呀!”张富道:“难道他们会顶着大雨向前走?”
  花惜春不禁失笑,说道:“你说得是,我居然没想到。”
  张富又道:“二姑娘坐的是轿子,再快也有限,我想双方相距也不过六七里,铁机堡还在二十里外,咱们等雨稍小一点,立即疾驰紧赶,顿饭时间就可以赶上了。”
  “那就歇歇吧。”花惜春道:“我也累得受不住了。”
  两人下了马,将马牵摧树林里,虽然仍然挡不住风雨,总算稍好一点。
  一直到天色将要黑尽,雨势才渐渐小了。
  花惜春不等雨停,便催张富上马,两人纵骑急行。
  奈何大雨之后,路上泥泞难行,再怎么紧赶,却也走不快。正行之间,一乘轿子迎面而来。
  那是一顶小轿,甚是简陋残旧,轿帘残破不堪,轿里坐着一个女子。
  这条泥路苦不甚宽,花惜春只得勒马站在路边,待那轿子过去之后,才纵马前行。忽听身后的张富喝道:“喂,那乘轿子给我站住。”
  花惜春忙斥道:“张富,你要干什么?”
  张富道:“二当家,何不问问他们可曾碰见二姑娘呢?照理二姑娘有轿有马,这里又没有岔道,应该碰得着的呀!”
  花惜春点头道:“你说得是,我倒忽略了。”
  这时那乘小轿已经停了下来,张富道:“抬轿子的大哥,你们可曾碰见一乘轿子和几个骑马的人么?”
  那轿内的女子便道:“这位大哥问的可是燕子崖的冷二小姐么?”
  张富“咦”了一声道:“这位大嫂,你怎么知道那是我们二小姐呢?”
  那妇人道:“刚才我们在前面的破庙避雨,碰见了冷二小姐。”
  花惜春道:“张富,不用问了,那间破庙我知道,离此只有两里路,快走吧!说罢加上一鞭,疾驰而去。
  张富向那妇人抱拳:“谢了,大嫂子,哦,还没请教大嫂贵姓呢!”
  那妇人道:“我娘家姓白,夫家姓黄,大爷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有什么。”张富道:“没有什么,只是随便问问,大嫂子,再谢过了。”说罢也催马赶了上去。
  前面不远之处,道旁果然有间破庙,花惜春转往小路,直向庙门奔去。
  忽然有人一声冷喝:“来骑止步,干什么的?”
  花惜春道:“不干什么,找人的。”
  那人喝道:“朋友,你给我站住,不要乱闯。”紧接着刀剑乱响。
  又有一条黑影窜出来,问道:“你们做什么?”
  花惜春道:“是辛旗主么?”
  那人“哦”了一声道:“是二当家到了。”又骂众人:“你们连二当家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么?”
  花惜春跳上马来,自有人上前接过坐骑,牵进庙去了。”
  花惜春问道:“没出什么事吧?二姑娘呢?”
  辛青道:“二当家宽念,一切平安,二姑娘在殿上歇着呢!”这时张富已经赶到,也翻身下马,说道:“谢天谢地,总算赶上了你们,先前真把二当家给急坏了。”
  辛青手下的帮众烧了热水,泡了热茶,一个帮众端来一盆热腾腾的洗脸水。
  花惜春一边洗脸,一边笑对张富道:“你也来擦一把脸,然后去歇着吧!方才一顿紧赶,你也够累的了。”
  张富道:“你倒不累,用不着歇息,倒是我的马儿辛苦了。喂!你们带有马粮没有?”
  一个帮众道:“回禀护旗使,我们带有渗酒的乌豆,很长力气的,我们的马儿都喂过了。”
  “好极了。”张富道:“你们把我和二当家的马都好好照料一下,喂料刷毛,别委屈了我们的宝马。”
  辛青陪着花惜春向里走,一个十六七岁的俏丫鬟正在和人说话,见了花惜春,忙过来施礼“见过二当家。”
  这个俏丫鬟最令人注目的是她的身段。蜂腰凫臀,摇曳生姿,年纪虽小,却已经是个惹火尤物了。
  花惜春笑道:“小媚,你也来了?”
  小媚笑道:“婢子伺候二小姐,二小姐到何处,婢子自然也在何处。”
  花惜春见她腰间佩着短剑,点头笑道:“有你陪着二妹,我也少担一点心。”
  小媚低头一笑,接过那帮众递过来的五彩盖盅,快步走向后殿去了。
  花惜春对辛青道:“总算老天爷帮忙,下了这场大雨,要不然只怕追不上你们。此地离十二铁机堡不远,我怕会出乱子。”
  辛青道:“不会的。就算没有这场大雨,属下也决定在这庙里歇息,等候二当家。香浩然手下那批杀手才不好惹,别人不说,单是那个无相神手黄采,属下就不是他的对手。”
  花惜春点头道:“我知道你性子急,怕你逞勇误事,早知道你这么谨慎小心,我也少担许多心事。”
  辛青低声道:“还有一件事我得禀告二当家,前面五里路的袁家湾有人拦路打劫。”
  花惜春止步转身,问道:“你怎么知道呢?”
  辛青道:“先前我们入庙避雨不久,又来了一乘小轿,轿里的妇人哭得好不可怜。人家遭了官非,那妇人回娘家卖了田地,替她的丈夫打点,不料被强人劫了。”
  花惜春“呵”了一声道:“有这种事?绿林朋友怎敢在铁机堡地盘之内做案?这倒有些奇怪,伤了人没有?”
  辛青道:“那伙毛贼只是劫财,倒没有伤人,可是被劫去的银子却不少,是价值九千两的银票呢!”
  张富在旁插口道:“各大钱庄开出了十足兑现的银票,虽说便利行商,却也替绿林朋友开了方便之门,接过手来往怀里一揣就完事了。”
  花惜春摆摆手,对辛青道:“你把那妇人叫来,我要仔细问问她。”
  “那妇人已经走了。”辛青道:“她要赶去县城,雨一停就走了。”
  花惜春叹息一声:“世乱年荒,官吏无良,无财无势的善良百姓也就可怜得很了。”
  “二当家说得是。”辛青道:“不过属下倒不是为强人劫财一事禀报二当家。有些跑单帮的朋友,一时穷疯了心,顾不得挑选地方就下手,这也是有的。糟糕的是二姑娘管了这件事。”.
  花惜春诧异道:“冷云美管这件事,她怎么管法?”
  辛青苦笑道:“二姑娘问明那妇人被劫以后,心里难过,她说这近万的银子,关系人家夫妻一生,简直会害死两条性命,非帮她不可。”
  花惜春点头道:“话是不错,可是云美身边何来上万金银呢?”
  辛青道:“二姑娘自己身边只有两个一两重的金元宝,又向我们借。二当家请想,我们跟二姑娘出差,谁会带大把金银在身边呢?凑来凑去,也不过凑出二百两散碎银子,二姑娘很不开心呢!”
  花惜春笑道:“她一向任性惯了,你不要理她就完了。”
  辛青陪笑道:“属下怎敢这样想?当时凑不够银子,二姑娘竟把大当家给她的福字锦囊给了那妇人。”
  花惜春一怔道:“一个小小的锦囊能值几何?”
  辛青道:“囊儿当然不值钱,但囊里的东西可就值钱了,单是夜明珠就有三粒,赤金小佛,翡翠玉观音,星晶石刻的墨菊,价值车钜万呢!”
  花惜春顿脚道:“你怎么不拦阻她呢?”
辛青:“属下和小媚都再三劝阻,二姑娘反而生起气来,骂我们两人袖手旁观,见死不救。我说别人所差者不过九千两银票,单是那三粒明珠,价值已在万两以上,这些东西何止十数万两?根本用不着那许多。”
花惜春道:“说得是呀!”
  辛青道:“二姑娘替人家打算得很周到,说是救人要救,送佛送到西,要帮忙就得帮到底,我和小媚哪里敢多口?”
  花惜春生气道:“你们全是些糊涂人,我不是说钱多钱少,这些东西是不能给人的。唉!你们这干饭桶!”
  辛青不敢做声,只好跟着花惜春来到佛殿上。
  这间破庙荒废已久,只有一个老僧和一个小和尚,小和尚取出灯火来,其实只是两盏清油灯和半截蜡烛。
  且喜辛青手下带了四个气死风灯,那可亮多了。
  左边禅房门打了开来,出来的是小媚,笑道:“二小姐打发婢子来请二当家,不想二当家已经进来了。”
  “二哥来了么?”
  随着话声,一个身材窈窕的女郎走了出来。这少女比小媚年长,大约十八九岁,长得秀美无伦,活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这正是冷云飘的妹妹冷云美。
  花惜春迎上去握着她的手:“二妹,你好像瘦了些。”
  “谁说的?”冷云美道:“我还觉得胖了些呢!咦!二哥,好好的怎么板起了脸。见了我反而不大高兴吗?”
  花惜春道:“二妹,方才我听辛青说,你把那个福字锦囊给了人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冷云美道:“二哥哥,你天生侠骨柔肠,视富贵如浮云,视钱财如粪土,和辛青他们不同。二哥哥,你想想,这些东西虽说值钱,只不过是奇珍异宝而已,用来救人济急,岂不是好事么?”
  花惜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二妹,我真拿你没法子,我来问你,你那锦囊里装有夜明珠,赤金佛,碧玉如意,翡翠玉观音,引外还有一朵星晶玉的墨菊,对不对?”
  冷云美道:“还有一个玉连环。”
  “那不要紧。”花惜春道:“二妹,你可知道那翠玉观音和星晶墨菊值多少银子?”
  冷云美摇头道:“不清楚,大约值个七八千两吧?”
  花惜春道:“单是那星晶墨菊,世上就没有第二朵,少说也值白银十万以上,翠玉观音是西域巧匠雕刻而成,乃是贡物,价值不在星晶墨菊以下,单是这两样东西,起码值二、三十万。”
  冷云美一伸舌头,说道:“我倒不知道这么值钱,也是那姓白的妇人命中该发财,才碰见了我。二哥哥,我还有好多玩意比这两样更贵重呢,单是我那一粒蓝钻……”
  花惜春一甩袖子,说道:“我知道你那一粒蓝钻,二妹,我不是和你谈论东西值不值钱,我又不开当铺。”
  冷云美温柔地一笑,说道:“二哥哥,你要是开当铺呀,我还未必会照顾你呢!”
  说得辛青、张富、小媚都笑了起来。
  花惜春摇头道:“二妹,你不明白,这些东西是不能给人的。”冷云美道:“为什么呢?”
  “你听下去就明白了。”花惜春道:“先说那一尊小小的翠玉观音吧!那是愚兄五年前夜探禁宫,于慧妃佛堂里顺手带出来的,暨回山以后就送给大哥,大哥也给了你。听说弘历知道此事以后颇为震怒,下旨满城搜寻,很闹了一阵子,连九门提督也受了处分。”
  冷云美满脸钦佩之色,轻轻靠过去,幽幽地道:“二哥哥,你真是英雄盖世,胆大包天哪。”
  花惜春想推开她,又觉不忍,便轻轻揽住她,说道:“二妹你倒是听我说呀!”
  冷云美仰头看着他:“二哥哥,我这不是在听吗?”
  花惜春又道:“至于那星晶墨菊,也是大内之物,弘历把此物赏给和坤,和坤给了他女儿,后来他女婿在江南为官,府中被盗,他女婿被杀,此物被劫,下手的人是江南双义,贾燕飞和陆云亭。”
  张富便插口道:“二当家,陆云亭便是咱们怒江旗那个陆旗主吗?”
  花惜春点点头,续道:“正是他。贾燕飞死后,陆云亭来北地,入了咱们铁衣社,此物是陆云亭送给大哥的礼物。”
  冷云美皱眉道:“原来这星晶墨菊还牵涉到人命,我就更不想要它了。”
  花惜春道:“二妹,你还没有听明白吗?”
  冷云美睁大眼睛道:“明白什么?”
  花惜春道:“你那些夜明珠、赤金佛、玉连环、玉如意,赠给人家可以令人致富,这就很够了,再加上这两样东西,你不是救人,你是替人家惹下杀身之祸,你知不知道?”
  冷云美一听也急了,说道:“这……这怎么办?都是大哥不好,他又不告诉我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花惜春道:“他也想不到你会拿去胡乱送人嘛!”
  冷云美拉住花惜春道:“二哥,你得想个法子呀!”
花惜春道:“人家已经带着东西走了,我有什么法子?”
冷云美急得几乎要哭,惶急地道:“那怎么办,怎么办?”
张富道:“二当家,二姑娘碰见的那个妇人也是姓白,一定是我们先前在路上碰见的那妇人无疑。”
  花惜春点头道:“一定是她。”
  张富道:“此地往来只有一条独路,顺着路追赶,一定追得上,把这两样东西取回来就行了嘛。”
  花惜春取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交给张富,说道:“你和辛青两人一齐去追,你骑我那一匹马去,单单取回星晶墨菊和翠玉观音就行了,把这一张银票给她,快去快回。”
辛青立即吩咐手下备马,两人转身出外,骑上马匆匆去了。
冷云美过去拉着花惜春的手,笑道:“还是二哥有法子。”
花惜春道:“这都是你多管闲事,惹出来的麻烦。”
冷云美道:“这是做好事,不是惹麻烦,我的二哥哥!”
花惜春笑了笑,说道:“时候不早,我和小媚快些安歇了吧!明天还要赶路。”
  他命冷云美和侍女小媚在禅房里安歇,却不要关门,自己在大殿上盘膝而坐。又命随行诸人随意歇息。
  此番随冷云美同行的,除了三名轿夫而外,还有四名内堂执事,六名帮众,武功都过得去,由辛青率领,冷云美的侍女小媚,也有一身武功。
  但花惜春仍然不放心,所以命小媚不要关门,以备一旦有变故时,好来得及救援。
  初更时分,辛青和张富赶了回来。
  花惜春埋怨道:“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没有追上么?”
  辛青道:“二当家,这真是怪事,我和张富追不多远便看见那乘小轿弃置在路边,轿夫和那妇人却踪迹不见。”
  花惜春“呵”了一声道:“这可怪了,他们到哪里去了呢?”
  辛青道:“我和张富再往前赶,始终没有追上,后来我们向路边一家酒店打听,说是有一群骑马的,约莫二三十人,在二当家经过不久就赶了来,似乎是来接那妇人的。过了一阵,他们又从原路而去。
  花惜春道:“他们回去的时候,可是和那妇人一起的?”
  辛青道:“这一层我也问过,奈何那时天太黑看不清楚,不过照情理想来,那群人会合那妇人之后就转头而去,连轿子也不要了,当然是来接她的。”
  花惜春道:“张富,去把禅房门轻轻带过来关上,别吵醒了二姑娘。”
  张富忙过去将门口带上。
  花惜春缓缓地道:“天雨路滑,又是在黑夜之间,会有二三十名骑士来接她,这个妇人的来历就大堪玩味,只怕未必是她自己说的那种普通民妇的身份吧?”
  张富道:“莫非是官家眷属?”
  “也不像。”花惜春道:“我勒马相避的时候,和轿子擦身而过,虽然匆匆一瞥,却也看清了那妇人的面目,此女极为美艳,而且眉宇间颇具英气,不像寻常妇人。”
  辛青道:“二当家说她是江湖人?”
  “至少是练家子。”花惜春道:“而且武功还相当不俗,否则不会有那种眼神。”
  辛青道:“这么说来,那群来接她的骑士,该是她的部下。那么她说在袁家湾碰见毛贼打劫,被抢去银票的事,只怕也是假而不真了。”
  花惜春道:“九成靠不住。”
  辛青摇头道:“我想不出道上同源哪一个组合之中有这么一位白娘子。”
  “未必是道上同源。”张富道:“镖局、豪门、甚至官眷都有可能。”
  辛青道:“没听说哪个妇人女子武功了得呀,当然我是指咱们这一带而言。”
  花惜春摇道:“天下之大,能人甚多,岂能尽知?”
  张富想了一想,低声道:“二当家,此事定有古怪。先前我向轿夫打听的时候,那女子抢着问是不是燕子崖冷二小姐,赠宝解难之事却一字不提,这不近人情。”
  辛青突然道:“还有她怎么知道二姑娘就是燕子崖的冷二小姐呢?”
  张富道:“难道你们没有通名道姓?”
  辛青道:“从头至尾我都在二姑娘身边,我对这种事最为留心。连小媚我都关照过千万别提燕子崖,不要说咱们姓冷,根本无人提过一个冷字。”
  花惜春合拢摺扇,在掌心里一击,说道:“辛青,难道对方也没有问起云美的姓名么?”
  辛青道:“那妇人从二姑娘手中接过锦囊,说了无数感激的话,当真是千恩万谢,连那两个轿夫都一再说二小姐是菩萨心肠,可是决计没有问过二姑娘的姓氏。”
  花惜春缓缓地道:“你没有记错?”
  辛青道:“不会记错的。”
  花惜春庄容道:“辛青,如若你在危难之时,忽然有人为你解了困厄,就算你明知无法报答,难道你连恩人的姓名也不请教一声么?”
  “那断然不会的。”辛青道:“当然要问清楚,就算无法报答,至少也回去写个长生禄位,好朝夕叩拜呀!咳!我怎么会想不到呢?”
  “这不足为奇。”花惜春道:“在你而言,她不问最好,你彼时心中有事,对别的事难免会忽略,这是人之常情。”
  张富道:“二当家,会不会是那个姓白的妇人喜极忘形,不记得动问恩人的姓名呢?”
  花惜春摇头道:“无此可能。这又不是从天上掉下财宝来,这种事感激多过喜悦,岂有不问恩人姓名的道理,分明是人家早就知道你们是谁了。”
  辛青顿脚道:“二当家,咱们被人家骗了!”
  张富埋怨道:“我的辛旗主,你是怎么搞的嘛!你也是老江湖了,异日传将出去,堂堂铁衣社居然被人骗去价值二三十万的珠宝,岂不被道上同源笑死?”
  辛青着急道:“这怎能怪我?我又拦不住二姑娘……”
  花惜春“嘘”了一声道:“小声点。”
  辛青压低声音道:“二姑娘是主,我是仆,我有什么办法。”
  花惜春摆手道:“这不能怪辛青,他怎么管得住冷云美呢?明天见了二姑娘也不必多说,就说没有追上好了。我担心的是那姓白的妇人不是寻常人,她骗去冷云美的珠宝,说不定有更大的阴谋诡计,那才叫人胆颤心惊呢!”
  张富道:“或者是二当家过虑了吧!被人骗去几十万还不算大事么?”
  辛青道:“二当家以为这更大的阴谋诡计是什么呢?”
  “我也说不出来。”花惜春道:“我只是感到不安。能令大批骑士冒雨赶来迎接,如非豪门贵妇,便是王公大臣内眷,郡主福晋格格之流,这种人怎会诈骗珠宝?张富,你可曾听过舒栋梁、夏云谈起京中什么女人权势最大?”
  张富皱眉摇头:“没有注意。舒大哥说过京中乃卧虎藏龙之地,什么人物都有,若是谈以什么女人最有权势,当然是和字号的人马罗!”
  辛青愕然道:“什么和字号人马?”
  “他是说和坤的姬妾,以及媳妇女儿,和坤有个媳妇是公主。不过那姓白的妇人决不是官眷。”
  辛青忽然道:“二当家,有一件事或者该向二当家禀报一声。昨天属下赶回长辛店后碰见一位故人,此人姓李名红云。”
  花惜春道:“飞云刀李红云?”
  辛青道:“二当家也知道此人?”
  花惜春笑道:“北六省几个跑单帮的年轻朋友,李红云也说得上是名人,我怎么会不知道?”
  辛青道:“李红云如今做了官了,是侍卫营十位领班之一,手下还管着两百多名弟兄。昨天聊起来,他告诉我,咱们大当家的声名很不错,朝中几个重臣大佬,如刘墉、诺穆亲、钱洋之流都说大当家是侠盗呢!”
  花惜春“呵”了一声道:“有这等事?”
  “是真的。”辛青道:“御史钱洋对人说,若是山东有冷云飘这种人物,怎会出山东巡抚国泰这种贪官?早就掉了脑袋了。”
  花惜春庄容道:“辛青,李红云的话非常重要。钱洋在湖南学政任上颇有清正之名,在刘墉休致之后,他继任为左都御史,颇有贤名,此公的好恶也直接牵连到我们铁衣社两千多人的生死祸福,岂能等闲视之?只是我不明白,李红云出身绿林,怎能进侍卫营当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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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2 21:14: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回 夜半警兆 妙婢伤敌

  辛青道:“二当家有所不知,李红云的师傅是冷月刀曹孝,曹孝不知道怎会和皇家拉上了关系,很说得起话。”
  花惜春“唔”了一声道:“这就是了。你和李红云有交情,难道他没有劝你改邪归正么?”
  “果不出二当家所料。”
  辛青笑道:“他也劝了我半天,我对他说,我如今跟着冷大当家,可并没有打家劫舍,为非作歹。我们这批人行法外之法,除暴安良,实在也是补朝廷之不足。”
  花惜春笑着点头:“你这番话说得很好,像李红云这种老朋友,你们以后该多些往来亲近。”
  辛青道:“二当家说得是。”
  花惜春道:“时候不早,你们去歇着吧!明天兼程赶路,若是闯得过铁机堡这一关,那就不用说,否则就免不了以命搏命,大动干戈呢!”
  张富道:“二当家,你是说香浩然一定会拦截咱们。”
  花惜春重重点头:“虽不敢打包单,多半会不幸而言中,香老头子不是受得气的人,我们踢了他的买卖,宰了他的手下,如果香浩然不找回这个场子,十二铁机堡等于在江湖上除名,谁受得了?”
  张富道:“其实他该退后一步想想,从常志远起,二当家已经算是剑下超生,饶了他们的性命,还要找什么场?多余!”
  花惜春笑一笑,说道:“只怕香浩然不会像你这么退后一步想呢?辛青、张富,明天咱们往东绕过十二铁机堡。”       
  “二当家,咱们不能这样。”张富忙道:“绕道而行,那是示弱于人嘛!”
  花惜春“哼”了一声:“张富,你要明白,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要是我们再大摇大摆的从他们门前经过,那无异欺上门去,他们没法子装聋作哑。”
  “张富哥,我们听二当家的话!”辛青道:“一切以二小姐安全为重。只要能平安无事的送二小姐回燕子崖,叫我装孙子我也干。”
  张富虽然满心不愿,但也不敢多说,只得赌气去睡觉。
  
破晓前的天色特别黑暗。
  花惜春睡觉一向警醒,这时似乎有什么警兆,猛然醒来,顺手将放在身边的星莹剑佩在腰间,侧耳一听,头顶屋瓦微响,不禁暗暗点头。
  他一滑步便到张富身边,一手捂他的口,轻声道:“张富,点子摸进来了。”
  那边和衣而卧的辛青不待招呼已经坐起身来。
  花惜春指指头顶,辛青轻轻点头。
  花惜春在张富耳边道:“去把弟兄们叫醒,准备厮杀,镇定从事,不可乱了章法。”
  “二当家放心。”张富轻声道:“跟了你这么久,莫非打一场小仗,宰几个毛贼还会拖泥带水么?”
  他立起身,往下一挫腰,如一缕轻烟向外扑去。
  张富一动,花惜春也动了,就像一个影子似的“飘”进了禅房。
  禅房里靠墙的桌上放着一盏清油灯,照着冷云美主仆并头而卧,冷云美面向里墙,呼吸平稳,好梦正酣。
  小媚却一头青丝散乱枕上,粉臂尽裸,一床褥毯只盖细腰以下。
  花惜春正想上前,那离地甚高的窗洞已钻进一个汉子来。
  要知道山野间的房舍,由于旷野风大,以及要防备野兽,凡靠外间的房都不开窗,只在墙壁高处近屋顶的地方,开出一个两尺见方的窗洞,称为“气窗”,那汉子就是从那“气窗”钻进来的。
  这人年约二十七八,轻功也自不弱,他往下一落,半空中挺身消势,轻轻落在靠冷云美一边的床前。
  他才落地,那气窗洞又现出另一张脸,是个浓髯绕颊的大汉。
  那大汉虽然身躯高大,却并不笨拙,他落下时从同伴头上掠过,落在小媚的床边。
  一来是花惜春隐身在背光的阴暗角落,二来这两人只注意床上的两个少女,竟忽略了房中还有人在。
  那浓髯大汉轻声问:“老五,这两个丫头哪一个是冷云美?”
  “我也不知道。”那老五道:“反正这两个雌儿全不能放过,先点她们的穴道,咱俩一人带一个回去。”
  那浓髯大汉道:“好,我弄这一个。”
  他正伸出手去,猛然手腕一紧,“砰”的一声,小腹上如遭锤击,已重重挨了小媚一脚。
  那小媚一动起手来就像一条滑溜的鱼儿一般,她滚下床一闪身便到那大汉背后,尺半短剑搁在他脖子上,叱道:“给我老实点,你一动姑娘就送你回姥姥家。”
  那老五正要出手,猛觉寒气袭人,花惜春剑锋已到,那人避无可避,忙往地上一倒,花惜春飞身过来,一脚踏在他胸口上,低喝道:“要命的就别动。”
  花惜春是有功夫的人,这一踏之力,重逾千斤,那人“哇”的一声吐出口鲜血,已经昏晕过去。
  花惜春喝道:“外面进来两个人,帮小媚把来人捆上。”
  那浓髯大汉心中大急,反臂一肘锤直捣小媚酥胸,小媚忙向后闪,那人便向门口冲去,小媚手起一剑,削去那人半个耳朵,娇叱道:“你敢跑?姑娘非宰了你不可。”
  这时候外面已经乒乒乓乓打得不亦乐乎,大殿上,院子里都有人厮杀。
  那大汉跑到佛殿上,反手抽出一柄方头折铁刀来,骂道:“好一个丫头片子,敢伤你佟大爷,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媚呸了一声道:“什么铜大爷铁二爷的?狗屁!我是你的曾祖姑奶奶。”
  花惜春追出来喝道:“小媚退下。”
  小媚不肯,说道:“二当家,我才割了他半支耳朵,太便宜他了。”        .
  “我叫你退下。”花惜春怒道:“一个姑娘家,光着两条大腿和人交手,成什么样子?快去照顾二小姐去,这人交给我了。”
  小媚赶紧掉头跑了。
  那大汉凝神打量花惜春,说道:“敢情阁下就是人称毒心血刃玉郎君的花二当家么?”
  “正是花某。”花惜春道:“你大概就是狼山五义之首,黑髯客佟化雨佟老大吧?你我从无过节,今日来此暗袭,是为了什么呢?”
  佟化雨道:“对不起,二当家,我们是受人所托,不想我弟兄二人时运低,我五弟失风被擒,我也挂了彩。二当家,你大敌当前,犯不上再和我拚命,告辞了。”
  “阁下慢点。”花惜春道:“令弟朱玉吉受伤不轻,你把他带走吧!省得我还要分人照顾他。”
  佟化雨呆了一呆,收了刀抱拳道:“没料到二当家如此宽宏大量,足见江湖传言并不可靠,佟某此来是来差了。”
  他进屋扶起朱玉吉,这时小媚已穿着齐正伴着冷云美,见花惜春领了佟化雨进来,大不高兴,不由蛾眉倒竖,杏眼圆睁,恶狠狠地瞪着佟化雨。
  佟化雨极是尴尬,勉强道:“姑娘,我看在花二当家份上,这割耳之仇,就此一笔勾销了。”
  小媚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我瞧你说得可怜,还你半支耳朵,在桌子上呢,你赶快趁血未凝时粘上,或者可以还原。快走吧!别在这里搅和啦!”
  花惜春横了她一眼,说道:“佟兄,殿左还有一间空房,你们暂时歇息一会,等外间事了再走也还不迟。小媚,你护着二小姐随我出去。”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殿上和院落里,倒卧着三具尸体和七八个负伤的人,打斗也暂时停止。辛青和张富并肩而立,他们的手下分列两边,全神戒备着。
  对方有将近二十个人,领头的四五个都神情悍勇,一望而知是惯于流血搏命的好手。
  张富见花惜春到来,便低声道:“二当家,来的这干人全是生面孔,不像是十二铁机堡的人。”
  花惜春也低声道:“此时此地,纵然是陌生人也必然和铁机堡有牵连,你们交过手了,是否扎手?”
  “不见得。”辛青道:“不过是仗着人多罢了。”
  对方一见花惜春出面,神情之间便显得大为紧张,为首的三人聚拢来急促的商议一阵,又散了开来。
  花惜春道:“朋友,如今你我双方都有死伤的人,且先分别救治伤者,然后再说下文如何?”
  那使护手双钩的中年人点头道:“理当如此。”
  他又吩咐他的手下:“伍老三、杜老四,马上把死伤的弟兄送走。”
  花惜春一听他的口音,心中恍然大悟,说道:“敢情是辽东的好汉们?列位不辞劳苦,千里远来,今天在此地相逢,还交刃溅血,应该不是巧合吧!”
  那中年人哈哈一笑,说道:“我们虽然远在关外,却也久闻贵组合的大名,至于冷大当家和花二爷的名头,白山黑水间的道上同源更是久仰得很,当然没有人冒冒失失的来招惹阁下,哪儿来这么多巧合呢?”
  花惜春“唔”了一声,笑道:“真没想到香浩然交情这么宽,面子这么大,连关外的豪杰也请得动,花某还不曾请教?”
  “我姓闻,闻琪。”
  那人道:“青菜豆腐,上不得台盘,二当家一定不识贱名,这是我两位拜弟,伍威和杜耀光。”
  花惜春道了一声“久仰”。
  “二当家!”闻琪道:“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今日一见便知道二当家是个明白人。香浩然老英雄是德高望重的前辈高人,我们弟兄极为佩服,可是我们此次入关倒并非受香堡主邀约,二当家可别想岔了。”
  “承教了。”花惜春道:“可是我还要请教。”
  “二当家别客气。”闻琪道:“贵铁衣社威扬四海,北地称尊,可是二当家要明白,世上没有万年天子,江湖形势也是风云变幻,要想取而代之的也大有人在呀!”
  花惜春哦了一声,说道:“闻兄高论,发人深省,听闻兄之言,莫非想取代冷大哥和小弟?”
  “二当家!”闻琪笑道:“我们只是跑龙套打小旗的,称王称霸哪里轮得到我们呢?只不过是受人钱财,与人消灾罢了!”
  花惜春微笑道:“闻兄这么说就好办了,江湖一把伞,大家都遮拦,你我与其白刃相见,倒不如和气生财的好。燕子崖上高悬宝座,竭诚欢迎,就看闻兄赏不赏脸了。”
  “二当家真是慷慨待人。”闻琪道:“兄弟佩服之极,可是二当家恐怕还不知道,赶来凑热闹的江湖朋友多得很,难道二当家一一收买不成?再说我们跑江湖混世面的,也不能够朝秦暮楚,因此二当家美意,恕兄弟难以从命,不过二当家的一番心意,我会永铭于心。”
  “那么今日之事?”
  “今日我们已经见过阵了。”闻琪道:“彼此都有伤亡,我们也尽了力,如今我们暂时退走。不过二当家此去还有层层阻碍,处处危机,或者我们还会相见也未可知呢。”
  他一面说话,一面慢慢后退,张富正想发话,却被花惜春挡住。
  闻琪率众退走以后,佟化雨扶着朱玉吉走了出来,佟化雨右半边脸孔都用白布包扎,小媚忍不住笑出声来。
  花惜春喝道:“不准笑,轻狂!”转面对佟化雨道:“她小孩子不懂事,佟兄幸勿介怀。”
  “没有什么,二当家。”佟化雨道:“这位小妹妹身手敏捷,机警沉着,是练武的好材料,佟某栽得心服口服。”
  这一来倒令小媚感到不好意思了,勉强道:“佟……佟老大,我不知道你原来是个好人,失手伤了你,真是对不起,你的耳朵会有大碍吧?”
  “多承关怀,大概无妨。”佟化雨道:“山高水长,后会有期。”他扶着朱玉吉慢慢走了。
  辛青道:“二当家怎不问问,他们是受何人之托呢?”
  “用不着问。”花惜春道:“狼山五义在江湖上声誉不恶,定然是受了香浩然的煽惑。”
  张富嘿了一声道:“今天实是打了半天的糊涂仗,这个闻琪和佟化雨都是从天外飞来的。”
  “不算是糊涂仗。”
  辛青道:“闻琪已经一再暗示我们,有一股势力处心积虑的要对付咱们,这事的确令人震惊。”
  张富道:“你就那么信他!谁知他是不是信口开河呢?”
  花惜春道:“张富,这些地方你就不如辛青了,这种事闻琪用不着信口开河,人家能够从辽东邀请好手,当然也会从江南、河东、西蜀、滇南,甚至任何地方邀人,那有什么稀奇?”
  冷云美道:“二哥哥,咱们是否尽快赶回去,把这消息告知大哥呢?”
  “倒也无须急在一时。”花惜春道:“闻琪暗示我们,此去步步危机,还有一两场大厮杀等着我们,你们要打醒十二分精神,千万大意不得。咱们以寡敌众,出手狠一点也说不得了,你们的暗青子都要准备好。”
  “二当家放心。”张富道:“属下的飞叶子,辛青的飞斧都不是吃素的。”
  “还有小媚,”花惜春道:“今天是头一次看见你出手,身手之利落敏捷,当真出我意料。”
  经花惜春这一夸赞,小媚满心高兴,却又有点害羞,低头道:“二当家夸奖了,婢子还生嫩得很。”
  花惜春笑道:“克敌制胜,除了武功经验之外,最重要的是随机应变,在拚斗中找寻制胜良机,这种时机往往如电光石火,稍纵即逝。”
  辛青道:“二当家这番话,非但小媚得益,便是属下和张富哥也受益不浅。”
  花惜春对小媚道:“你出手袭击佟化雨之际,使用的擒拿手相当高明,而且同时出腿,这两招真是神仙也难以逃避。可是你出剑制住他时,应该点他穴道,否则他一定会反击的,你怎会想不到呢?”
  小媚皱眉道:“我也想到他会反击,奈何婢子不会点穴呵!”
  “这个容易,回山以后我可以教你。”花惜春道:“陈思清也是点穴的名家,当然最好是大当家教,他的制穴手法另成一家。总之你在燕子崖要想学武功,那是太容易了。”
  小媚高兴得跳起来,但掉头看见冷云美的脸色,不由伸了伸舌头,再不言语了。
  冷云美生性温柔,最不喜舞刀弄棒,她常说江湖争斗最是无聊,虽然她也敬爱乃兄冷云飘和义兄花惜春,但他们一和她谈论武学,云美立即兴趣索然。
  花惜春也问过冷云飘:“大哥身负绝学武功,二妹却弱不禁风,何以兄妹二人性情的差别如是之大呢?”
  冷云飘对他道:“二弟,你有所不知,其实我最不喜学武,奈何先人严命,不得不学了,就不能不发奋精进。我不想称霸江湖,奈何为势所逼,不得不过这种刀头舐血的生涯。”
  花惜春和冷云飘虽然情同骨肉,但冷云飘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花惜春只知他一身武功出自佛门绝学,他的启蒙师傅是维摩上人,后来维摩又转介他入九华山的华岩神尼门下。
  冷云飘很少展示武功,但维摩上人和华岩神尼都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人,冷云飘的功夫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花惜春幼遭孤露,少年时吃过许多苦头,幸亏得表姐上官丽婵照料抚养。后来上官丽婵被青骨门的紫衣郑七娘选为传人,更进而接掌青骨门派,事务繁忙,无暇照顾他,便命大弟子徐芸仙斟酌传授他的拳剑武功。
  青骨门收徒本来不限男女,可是传到紫衣郑七娘这一代,她的两个师兄都不争气,终于搞出同门相残的惨事,郑七娘索性不收男徒,收了三个徒弟,以上官丽婵天分最高,年纪轻轻便蜚声武林。
  青骨门自六朝以来便丰衣足食,颇有资财,门下弟子从不行走江湖,堪称与世无争。历代掌门最重选拔人才,青骨门下除了武功剑术而外,天文地理,甚至医卜星相,琴棋书画皆无所不能!江南名士徐逸,是郑板桥的学生,文章经史堪称一时之选,上官丽婵重金礼聘,请到金陵来讲学,徐逸年纪大了,行动不便,饮食起居皆需人照顾,幸有小女儿徐芸仙随行侍奉。
  上官丽婵一见徐芸仙,便惊为百世难遇的奇材,对她道:“经史文章,我得益于令尊,今愿以青骨门剑术相授,若能得传人如卿,必能使青骨一派发扬光大也。”
  由于当年紫衣七娘誓言门下不收男徒,并且在庄后修建一座大花园,取名青园,以门下女弟子比于青女素娥。这样一来,上官丽婵自然不能将花惜春收列门墙,只得要徐芸仙代为传授一些争斗搏杀的剑法,算是“指点”而非授徒。
  花惜春学得的剑法,不过青骨剑法十之二三,但已纵横江湖,罕逢敌手,挣得了“毒心血刃玉郎君”的名号。
  
当下花惜春吩咐众人收拾,准备动身。
  方才一场厮杀,内堂四名执事之中两人带伤,且喜伤势轻微,一个帮众战死。
  辛青请示是否将尸体运回五龙山。
  花惜春道:“王立是为公捐躯,当然该运回总堂,隆重安葬,但此去多半还会遭受阻挡,难免要交锋作战,且先将王立葬在此间,以后再来起灵安葬。”
  于是在院落里掘了个土坑,葬了王立,由冷云美、花惜春主祭。虽无香烛祭品,但人人皆恭敬严肃,依次上前叩拜。临行时辛青取出一锭银子,双手递给那老和尚,再三道谢,然后上轿上,向南绕道而行。
  张富满肚子不高兴,说道:“二当家,属下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花惜春道:“我知道,你怪我不该绕道而行,示人以弱。”
  张富忙道:“二当家,这个‘怪’字用得太重,属下哪里敢怪二当家?只是我越想越不甘心,当初我们踢香浩然的买卖,宰他的手下,就该想到这是扫了人家面皮,人家也会用一切手段对付咱们。常言道:“怕者不来,来者不怕!”
  “张富,你是说我怕了香浩然?”
  “二当家自然不会怕那糟老头子,”张富道:“你是为了二姑娘。”
  花惜春摇头道:“都不是。”
  “都不是?”张富伸手抓后脑:“那我就不懂了。”
  花惜春道:“我们踢他们买卖,宰他们的人,是教训他们不可横行霸道,至少在我们势力范围之内,不准他们无法无天。”
  “这个我当然明白。”张富连连点头。
  花惜春道:“至于我们绕道而行,是尊重香浩然的江湖地位和他堡中的好汉英雄,这是两码事。”
  张富嘿了一声,苦笑道:“二当家这么说,好像也说得通,可总觉有点不是味道。”
  “一切听其自然吧!”花惜春笑一笑:“咱们吃了这一碗江湖饭,哪里顾忌得许多。”
  走了一程,已到中午,前面是林家屯。
  花惜春道:“林家屯前后适宜埋伏狙击,你们慢行,我亲自去探一探。”
辛青道:“二当家,这种事该属下效劳,何劳二当家亲往呢?”
花惜春摇头道:“连张富都不要去,一旦有事,要靠你们的飞斧、飞镖保护二姑娘,两名内堂执事随我去就够了。”
  花惜春去后,张富东张西望,自言自语道:“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你看这一片景色何等何等……”
  “何等什么?”小媚笑道:“张富哥,你是说何等美丽呢,还是何等宁静呢?”
  张富点点头:“差不多是这意思。我是说要是在这儿动手厮杀,就太煞风景了。小媚,你说是不是?”
  小媚道:“我瞧在那儿厮杀都是煞风景,今儿早晨我们住的是佛庙,虽然是废寺也是供菩萨的地方,还不是杀了人溅了血?他们动手才不管你什么地方呢!”
  张富瞪了她一眼:“你的道理最多。”
  这时辛青便下了马,过去问冷云美要不要饮水解渴。
  冷云美摇摇头,说道:“既然停了下来,就大家都歇歇吧。”
  轿夫放轿下地,辛青过去扶冷云美出来,在一块石头上坐下。
  小媚忙下了马,赶过去伺候,冷云美摇头道:“你不用理我,去玩儿去吧!”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小媚掏出一条丝巾递过去:“小姐擦擦汗吧!”
  冷云美轻轻推开:“我又没出汗,擦什么?张富好像想你过去,你去吧!”
  小媚笑道:“张富哥是一刻也闲不住的,他喜欢吹,还要人听。”
  冷云美也忍不住笑:“那你就去听听吧,听他吹些什么。”
  小媚天真活泼,铁衣社从冷云飘起,人人都喜欢她。
  小媚笑嘻嘻的来到张富面前,笑问道:“张富哥,小姐说你想我过来,是不是呀?”
  “没错,我是想你过来。”张富道:“可是我没有出声呀!二小姐怎会知道呢?”
  小媚笑道:“张富哥,你是个没有心机的人,心里想什么全在脸上摆着呢!何况我们小姐那么聪明的人,还会不知道吗?说吧,想我过来听你发牢验不是?”
  “那倒不是!”张富远望辛青正弯腰和冷云美说话,便问道:“小媚,我奇怪这次怎会派辛青伺候二小姐呢?”
  “你错了,张富哥。”小媚道:“不是要他伺候二小姐,二小姐有我伺候,用不着他,是派他保护二小姐。”
  “还不是一回事吗?”
  “分别大着呢,怎么能说是一回事?”
  “好好,我说不过你。”张富道:“是二小姐指派的吗?”
  “不是,是大当家派的。”小媚斜着眼看他:“张富哥,是不是你想当这个差事呀?”
  “当然不是。”张富道:“我是二当家的副手,内内外外,好多事都要我帮着他办,哪里少得了我呢,我奇怪的是大当家怎不派顾全,或者派你的林荣哥哥随行保护呢?”
  顾全和林荣都是冷云飘的护卫,林荣是小媚的义兄,所以张富说:“你的林荣哥哥。”
  小媚眼珠一转,又掉头看看冷云美和辛青,转过面来微微叹息:“张富哥,你比起辛青哥来差远了,你该学学人家。”
  张富愕然道:“学他什么?”
  “学献殷勤呀!”小媚满面娇嗔:“你看辛青把二小姐扶下轿,便让她坐着,还怕她坐得不舒服,又从轿里搬出软枕来,伺候得周周到到。我呢?你就让我站在这儿听你问话?我是丫头不错,可不是你的丫头呀!”
  这一下张富可慌了:“小媚,你怎么这么说呢?是我疏忽,是我大意,可我绝没有拿你当丫头,你是林大护卫的义妹,二小姐的爱婢,谁敢拿你当丫头罢了。”
  “我本来就是下人丫头嘛,可我今年十七岁半了,也是个姑娘家,你们却都拿我当小孩子。”说着眼圈便红了。
  “没有,决计没有。”张富装得很诚恳地道:“你的张富哥又不是瞎子,难道看不出来,我们小媚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吗?谁说你是小孩子,那人不是傻子就是白痴。”
  这时蹄声响震,花惜春赶了回来。
  小媚掩着嘴低声道:“张富哥,那个傻子兼白痴回来了。”
  张富这才醒悟,原来今晨花惜春代她向佟化雨赔罪,说道:“她小孩子不懂事,佟兄幸勿介怀。”这句话伤了小媚的心。
  张富想笑又不敢笑,心想:“整个铁衣社上下千多两千人,敢骂二当家是傻子和白痴的也只有小媚一人吧?”
  花惜春一到,辛青和张富便迎了上去。
  花惜春道:“林家屯内并无半点可疑之处,我留下了罗群、李铁,然后来召唤你们,咱们去林家屯打尖,只要过了铁门坎就离了十二铁机堡的地头,那就不要紧了。”
  花惜春、冷云美等一行人进了林家屯,李锦迎了上来,说道:“禀二当家,罗群已经在前面朱记饭铺安排妥当了。”
  “很好。”花惜春道:“尽快开饭,给马匹饮水喂料,吃了饭就走。”
  随辛青出来的人都是挑选过的,个个精明干练,行动迅速。
  冷云美和花惜春、辛青、张富一桌,其余十二人分坐两桌,小媚在冷云美身后伺候,每一道菜她都用银簪试过,异常小心。
  花惜春笑道:“小媚也坐下来吃饭,不要伺候了。”
  张富笑道:“小媚过来和我同坐。”他用汗巾把长凳擦了又擦。
  小媚笑着说:“好了好了,张富哥,也不须这样嘛!”
  花惜春看了张富一眼,问道:“张富,你怎么了?”
  张富道:“这板凳上有油渍,乡下人总不爱干净。”
  花惜春笑道:“张富今天也会关心别人,算是有长进了。快些用饭,吃完好上路。”
  就在花惜春等人用饭的时候,离林家屯三四里土坡之下,聚集了一百多人,分两排静静地坐着。
  这些人全是三十岁以下的精壮汉子,大多身着蓝色劲装,也有十多人是黄衣黄裤,这些人全是十二铁机堡香浩然的手下。
  十二铁机堡共分五堂,其中以旋风堂为尊,无相神手黄采为首席堂主,其余四堂乃是金雕、悟生、朱雀、天雷,为首之人称为堂首,堂首以下是堂副,次于堂副的是前锋将。
  金雕堂堂首是血手判巴明义,悟生堂堂首是两世刀朱学扬,朱雀堂堂首是玉面温侯常志远,天雷堂堂首名叫倪太白,是淮西一带的独行大盗,外号冷面天魔。
  此番香浩然派出了金雕、悟生、天雷三堂,出动了一百八十名好手,分别在三条路上埋伏等候花惜春等人,打算拦路截杀。
  对于香浩然这种做法,黄采很不以为然,因为人手太过分散,纵然能够截住人家自己的伤亡也必然不小。
  于是香浩然又派人送信给他的挚友,火骑会会主银旗封建成,请求帮忙。
  火骑会是杀手组合,专替人诛杀仇家,最初打出的招牌是替善良百姓鸣不平,伸冤雪恨,的确也做了些除暴安良的事。
  后来就不同了,价钱越订越高,只要“苦主”付钱,火骑会就保证把“仇人”干掉。
  例如兄弟争家产,出钱的弟弟是“苦主”,哥哥就成了“仇家”,火骑会杀了哥哥,家产就归弟弟所得。若是哥哥的遗孀找到火骑会,于是寡妇成了苦主,弟弟又成了仇家。
  又如奸夫淫妇要谋害亲夫,只要找上火骑会,便可代劳。
  封建成的理由是生意难做,不能太过执着。这样一来,火骑会便声名狼藉,为黑白两道所不齿了。
  但火骑会的杀手全都悍勇绝伦,搏斗起来都是不要命的,所以两道的豪杰固然不齿火骑会,却也不愿招惹火骑会。
  封建成接到香浩然求授的书信后,和他的几个心腹头领计议。
  他的副手追魂无影钟克非便道:“自本会开坛以来,从没有免费的买卖,不能为香浩然破例。要杀花惜春,可以,要香老头子先拿八十万两白银出来,我们才替他办。”
  四头领赵鸿便道:“钟二哥开出的价钱太高了,这单生意怎能成交呢?”
  “八十万两非但不高,”钟克非道:“而且太低了。第一,单打独斗谁有把握能收拾花惜春?”
  赵鸿道:“钟二哥,这不是比武较技,我们火骑会做买卖也从来不讲江湖规矩,一个好手拚不过他,十个八个甚至更多的人去拚他也在所不惜呵。”
  “说得是。”钟克非道:“就算能够杀了花惜春,花惜春是什么人?他是铁衣社的二当家,铁衣社必定倾巢而出,大举报复,咱们火骑会不会连根拔,难道整个火骑会的基业,全体弟兄的性命才值八十万两白银不成?”
  一直没说话的封建成这时才开口:“钟二弟之言极是,这笔生意做不过,但香浩然是我结义兄长,又不能置诸不理,这样吧,陶五弟带十个人去应付一下,就说近来生意接得多,所有的好手都派出去了,实在抽不出人手,请他原谅。”
  毒蜂子陶雄道:“会主请放宽心,我知道如何应付香浩然。”
  香浩然见他的拜弟银旗封建成只派了十一名杀手前来,口里不说,心里却大为气恼,好在毒峰子陶雄善于应付,一再说明最近生意太好,实在人手不够,忙不过来。
  “可是老堡主和我们会主何等交情?”陶雄道:“老堡主有命,我们岂敢不从,推了几椿生意才凑齐这几个人,赶来听候堡主差遣。”
  辰时刚过,闻琪领着手下回堡覆命,香浩然估计花惜春一行多半向南绕道而行,中午会到达林家屯。
  当下香浩然立即派人知会在中路埋伏的两世刀朱学扬,立即带人赶去和巴明义会合。
  这时毒蜂子陶雄便道:“我们奉会主之命来为堡主效力,既然花惜春等人要经过林家屯,我们也赶到林家屯去截击如何?”
  香浩然肚里暗骂:“你这厮带十个人来,分明是存心敷衍,你们这几个家伙济得什么事?”但脸上却半点不露,说道:“陶老弟你们刚刚赶到,岂能立即上阵,等吃了饭再说。”
  陶雄道:“老堡主明鉴,如果去迟了错过这场厮杀,我们会中戒律甚严,小可担待不起。”
  香浩然再三道谢,亲自和黄采送他们到堡外去,目送陶雄一干人离去。
  黄采道:“到底封建成够义气,任怎么缺少人手,还是抽了这几个人来帮忙,可谓难得。”
  香浩然冷笑一声,说道:“老弟台,你太忠厚了,他哪里是派不出人,是他在我这义兄处弄不到什么油水,所以派十来人来走一趟圆场,算是应个景。火骑会中两大高手,封建成和钟克非一个也没来,算是什么帮忙?”
  正说着话,只见远处尘土飞扬,七、八匹快马奔来。
  香浩然笑道:“我香某人也还算有点薄面,不知是哪一路帮忙的朋友赶了来。”
  这时那八骑快马来到面前,为首一人三十上下,面如冠玉,气宇不凡。香浩然认识此人,乃是三等御前侍卫,雌雄镖卢君义。
  卢君义是和坤面前的红人,也深得嘉庆喜爱。其实嘉靖是看乾隆喜恶行事,和坤喜欢的人,乾隆一定喜欢,那样一来,嘉庆就不能不“喜欢”!
  香浩然把爱妾如君献与和坤,诈称是自己的义女,也经常出入和府,他每次都带了不少古玩珠宝四处送人,和府内外都喜欢他。
  而卢君义虽说是嘉庆驾前的侍卫,也不过三天两头入宫值班,却天天都泡在和府。香浩然和他混得很熟,他一见是卢君义,忙上前拉住马,哈哈大笑:“我的老天,先前他们说是卢大人带队,我还不信,我想你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哪里抽得出工夫来看老哥哥呢?真正想不到。”
  香浩然这股热络劲儿,连黄采也吃了一惊。心想:“人家说香浩然是老狐狸,果然不错。”
  卢君义也是个交游广阔,手段圆滑的人,两人亲亲切切地拉手问好,卢君义道:“老哥,我来引见,这位是御前四等侍卫曹孝曹大人,你们多多亲近。”
  香浩然忙道:“原来是冷月刀曹老哥,闻名久矣。”
  “不敢当。”曹孝道:“香堡主太客气了。”
  卢君义又道:“这位是侍卫营西队大领班兼副统带,无双宝刀罗池大人,这两位是罗大人手下两位领班,飞雪刀李红云,离魂箫公孙平两位大人。”
  香浩然连道:“久仰。”又代为引见了黄采。笑道:“今天卢老弟和诸位大人降临,必有缘故,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
  “老哥哥你怎么这样称呢?”卢君义道:“小弟此来半为私事也半为公事。”
  香浩然笑道:“不论公事私事,这么劳动老弟台,使我好生不安。”
  “老大哥这么说就见外了。”卢君义很亲热地道:“咱哥儿俩是什么交情,还谈这些。”
  香浩然肃客前行,低声道:“老弟可曾见过小女么?”
  “我就知道你要问她。”卢君义大笑道:“我差不多天天都和令媛见面,你知道和相也离不开我。”
  “那是自然。”香浩然道:“老弟博学多才,谋高智远。况且善解人意,和相怎离得开老弟呢?”
  卢君义道:“说起来,我们中堂大人也可怜,国家大事要他操心,太上皇又每天都要找他谈谈讲讲,回府迟了一时三刻,那些娇娇滴滴的美人儿也会生气,不是吴卿怜着恼,便是余美玉撒娇,再不然就是令媛香如君撒泼。和相对我说,他是奴才命,既是太上皇的奴才,万岁的奴才,又是美人儿的奴才。”
  香浩然听得哈哈大笑,说道:“这总怪和相脾气太好,太过怜香惜玉了。”
  “我也这样对他说。”卢君义道:“和相却说这三个美人儿都是瑶池仙品,能得一个已是福气,何况三个?”
  说话之间已来到大厅,香浩然要常志远招呼众人,自己却和卢君义窃窃私语。”
  香浩然低声道:“这三个之中,是否小女最受和相宠爱呢?”
  卢君义想了一想,说道:“也不能这样说。吴卿怜是苏州人,本是浙江巡抚王颤望的爱妾,王颤望被抄了家,家属入官,吴卿怜便被和相弄到手。余美玉是著名歌姬,色艺双绝,这两人都是和相的心头肉,至于令媛香如君,最是聪明伶俐,善解人意,也是和相片刻难离的。前几日和相写了一副对联送给令媛,联中嵌了她的小名‘小如’二字。”
  香浩然点头道:“不错,如君的小名唤做小如。”
  卢君义低声道:“老大哥,说起来令媛也是我的侄女,不过和相赠令媛的对联,实在是香艳之极。”
  香浩然道:“老弟快说,愚兄洗耳恭听,快讲快讲。”
  卢君义咳嗽一声,说道:“上联是‘小住为佳,能小住且小住’。”
香浩然念了一遍,说道:“这一名平常,何香艳之有?”卢君义道:“这下联是‘如何是好,要如何便如何。’”
香浩然念了两遍,点头道:“果然香艳无比。”又压低声音道:“令人一看就想到床第间事,逗人绮思,妙,妙!”
  他两人虽然压低声音说话,但黄采坐得近,却听得清清楚楚,便在肚里暗骂这香浩然真是无耻,就算如君是他女儿,一个做父亲的人和外人议论女儿床第间事,已是混帐,何况如君根本就是他的妻妾,为了巴结权贵,不惜自己戴绿帽,还肆意谈论爱妾与别人的床第间事,这老家伙堪称无耻之尤了。
  但黄采转念一想,又不能不佩服香浩然。先前他调兵遣将去截杀花惜春,如今还不知胜负如何,他居然有闲心和卢君义谈这些不关紧要的闲话,这种镇定功夫,真非常人所能及。
  卢君义又道:“我此来也是向老哥哥道喜,如君已替你求准了和相,先弄个户部主事给老哥哥过过官瘾,然后引老哥见太上皇,只要太上皇一高兴,你要做多大的官也容易了。”
  香浩然连连称谢。
  卢君义道:“谢我干什么,是如君的功劳,跟我何干。还有另一件喜事呢!如君要和相与老哥搞钱庄,和相说只要你拿出二十万两来,他出十倍,算是给如君的本钱,如君一口就说老哥出五十万两。”
  香浩然咳了一声道:“我一时哪里凑得出五十万两呀?嘿,这孩子真是胡闹。”
  “才不胡闹呢!”卢君义道:“如君要我带信给你,或借或当,总要凑出五十万,待和相的五百万两到手,这五十万两立即本利归还。”
  香浩然道:“和相何等精明,这种小手段岂能骗得过他。”
  卢君义道:“老大哥,这个你就不懂了,几百千把万两银子,在和相不过九牛一毛,能逗爱妾开开心,比什么都值得呢!”
  “老弟台说得是,”香浩然连连点头:“还是老弟台高明,佩服,佩服。”
  卢君义忽然脸色一整,说道:“老大哥,私事谈完,喜也道过了,如今要和老大哥商量一件公事。”
  “哦!对了。”香浩然道:“老弟先前说半为私半为公,我倒把公事给忘了。”        ’
  卢君义道:“我带了曹、罗诸位大人来,当然是谈公事。老大哥,我风闻你派遣人手,要拦路截杀花惜春,这不假吧?”
  香浩然点道:“是真的,冷云飘、花惜春欺我太甚。”
  卢君义拦住道:“老大哥不用多说,这一切我都知道。可是老大哥你有没有想过,以你十二铁机堡和冷云飘的铁衣社为敌,强弱之势悬殊,胜算并不大。”
  香浩然叹息一声道:“我当然明白,但人家欺到头上来,那也无可奈何呀!”
  卢君义微微一笑,说道:“冷云飘啸聚山林,目无王法,无异朝廷叛逆,自然有要人对付他。愚弟以为老大哥和冷云飘互为敌对,何不借官家势力去对付铁衣社呢?这样上为朝廷出力,下为老大哥私怨雪恨,一举数得,方为智者。”
  香浩然连连拱手,说道:“果能如此,当然求之不得,这是和相的意思吗?”
  "那倒不是,”卢君义道:“和中堂那有精神理会江湖上的事。”
  “莫非是老弟的意思?”
  “也不是。”卢君义道:“我纵有此心也无此力呀!”
  “这就把我搞糊涂了。”香浩然道:“冷云飘在五龙山燕子崖创立铁衣社,至今已有六七年。官府从来不闻不问,怎么如今才想到要对付他?主事者又不是和中堂,到底谁有这种胆识?谁有这种本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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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2 21:15: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回 巴结贪官 暗通款曲

  卢君义微微一笑,说道:“这一类的事,曹大人比我在行,念慈兄,劳累你和香老哥讲一讲。”
  曹孝欠身道:“遵命。”转面对香浩然道:“香堡主明鉴,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朝中官员,太平粮吃久了,都抱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宗旨,冷云飘虽说在江湖上横行无忌,却没有犯下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大案,地方官也就一支眼睁,一支眼闭,谁也不想找麻烦。如今却不同了。”
  香浩然道:“但不知有何不同呢?”
  曹孝道:“如今齐王氏聚众作乱,于川陕一带攻城掠地,而白莲教徒于两湖河南一带地方结纳绿林,散布谣言,据闻也有大批细作潜来直隶山东一带,冷云飘为北地绿林巨擘,齐王氏岂有不勾结他的道理?”
  香浩然嗯了一声道:“曹大人说的齐王氏就是王聪儿么?”
  曹孝点头道:“正是。王聪儿的丈夫姓齐,乃是白莲教主,被官兵擒杀,王聪儿替夫报仇,兴兵作乱,官府文书上的齐王氏,齐寡妇,王聪儿都是一个人。”
  香浩然道:“曹大人讲得很清楚,请往下讲,香某洗耳恭听。”曹孝道:“自古有言,治乱世用重典,不管冷云飘是否和齐寡妇有勾结,朝廷都放不过他。”
  “有道理。”香浩然道:“理当如此。”
  曹孝又道:“和中堂日理万机,自然无暇理会江湖上的事,但和相选贤与能,将这件事交托一位才华出众的高人,从今以后,绿林朋友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香浩然忙问:“曹大人,这位高人是谁?”
  曹孝笑道:“这得请卢大人作答,下官不敢乱说。”
  卢君义笑道:“主其事者是一等侍卫欧阳云从,不过老哥和我交情不同,我不忍骗你,欧阳云从其实也是听命行事,真正发号施令的是他如夫人白氏。”
  香浩然摇头道:“这么大的事会让一个女流之辈来主持,实在出人意料。”
  卢君义笑道:“香老哥你怎能小看了女人?古往今来,女人能干的多着呢!你想和相是何等人物,他挑选出来的人还有错吗?”
  “那是,那是。”香浩然道:“这位白夫人令人佩服,几时烦老弟代作人情,让老哥哥拜识一下这位人间奇女子。”
  卢君义笑道:“不瞒老哥说,小弟和诸位大人此来便是奉了白领主之命,领主要小弟拜上老哥,铁机堡的精英务须珍惜,夫人日后要仰仗老哥哥之处甚多,老哥手下健儿,也和夫人的子弟兵一样。”说着摸出一个信封,双手递过去。笑道:“这是夫人要小弟转交老哥的。”
  香浩然接过手来,拆开信封一看,里面是一张大额银票。
  卢君义道:“夫人说微仪万两,请香老哥代夫人赏给手下健儿,表示夫人一点心意。”
  香浩然甚为感动,说道:“夫人太看重我香浩然了。”
  他把银票交给常志远,吩咐他到帐房换取白银万两,按名册分派给堡中武士,又道:“你要和大家说清楚,这是白氏夫人慰劳各位弟兄的,大伙儿要记住夫人的恩德。”
  常志远道:“堡主放心,我会公平分派,交代清楚。”
  常志远退下以后,香浩然道:“请卢老弟回复夫人,香浩然得夫人看重,必有所报。从今以后,我这十二铁机堡就是夫人的别业,十二铁机堡的五堂弟兄就如夫人亲兵一般,请夫人不要见外。”
  卢君义道:“兄长放心,小弟定将此话带到。那么夫人盼望老哥不要截杀花惜春的事?”
  “当然遵命办理。”香浩然道:“黄采贤弟,你立即把铁字令牌交给常志远,要他赶去撒回巴明义和朱学扬两堂的弟兄。”
  卢君义一竖拇指,说道:“老哥真是识时务的俊杰,有决断,能收能放,叫人佩服。”
  “老弟台过奖了,”香浩然道:“我这个人只要一倾心服人,那就一定忠诚到底。”
  卢君义低声道:“老大哥,和相引你为知己,如今又结交上了白氏夫人,敢说前程似锦,无穷富贵从天而降,又何必在江湖上争强斗狠呢?这不是你我这种聪明人所为。”
  “对,对极了,”香浩然道:“愚兄我闯荡江湖大半生,历尽艰辛,才挣下这么一点局面,细想起来真是没有意思。幸亏交上贤弟这样的知己,真是三生有幸。今天你们就别回去了,夜晚你我弟兄尽情一醉如何?”
  香浩然以七六高龄,奔走权贵之门,虽然他出手大方慷慨,众人当面都奉承他,其实在背后人人讪笑,骂他老而无耻,不知自量,可怜而又可憎。
  但卢君义却真正和他谈得来。卢君义出身世家,相貌堂堂,仗着心机灵巧,手段圆滑,周旋于王公贵人之间,也颇有几分名气。
  卢君义看出和坤真正喜欢香浩然。除了如君得宠之外,香浩然出身江湖,有一种江湖好汉的豪气和爽直。
  卢君义很明白,和坤是个大淫虫,香浩然也是个老淫虫,然而香浩然毫不掩饰,固然他也是奉承和坤,但不像别的人那样卑躬屈节,因此和坤越来越喜欢他。
  和府中仆役婢女,不下数千余人,步兵统领衙门,几乎都成了和坤的家奴,整个巡捕营,上自统带起,全都等于是和府的家丁。
  卢君义就对和坤说过:“这一班人只能当差听用,却不足以护卫中堂大人。香浩然手下死士众多,他又是中堂亲戚,中堂大人结以恩义,这些人都会替中堂效命,至死不渝。”
  这一来和坤对香氏“父女”越发宠爱。
  香浩然虽是小人,却很懂得待人用人,得了什么珍玩,会留给卢君义,每次留卢君义痛饮,必定命姬妾陪伴,因此卢君义也由衷感激,不顾一切地帮他。
  香浩然十五岁入江湖,投入大盗小尉迟吴奇手下,跟着吴奇打家劫舍。后来吴奇被官府斩杀,香浩然以吴奇门人弟子的身份继统其众。
  直到他三十五岁那年,遇见了清凉山的年轻高僧无极禅师,无极禅师道:“施主杀孽太重,沉沦苦海,如何是了?”
  经过无极禅师开导之后,香浩然的凶性收敛了许多,在他四十岁那年,遣散徒众,建立十二铁机堡,买田置业,想改邪归正。
  这以后香浩然娶了吴奇的小女儿为妻,生了二子一女。他非常尊敬无极禅师,经常接他来十二铁机堡“供养”。
  无极禅师对他说:“阳光普及,不照阴遮之地;佛法无边,不渡不信之人。施主虽然有心向善,奈何你不读书,不信佛,无学养,无智慧,江湖习气太重,好色贪财,如何会有好下场?而公子小姐跟着你,耳濡目染,将来必定不是好人。”
  香浩然对无极禅师是言听计从的。
  刚巧那时他的原配吴氏病故,香浩然便托无极禅师引介他长子香腾入武当门下,次子香飞入少林门下。
  武当派收了香腾,但少林派却因香浩然出身绿林,不敢肯收香飞为徒,令香浩然大为气恼。
无极禅师亲自领着香飞到峨嵋山见明心上人,明心上人说:“此子骨格清奇,生具慧根,应是金马玉堂人物,老衲以为他应学文习武,双管齐下,学文为明理,习武为防身,不必身入江湖了。”
明心上人引荐香飞认峨嵋李大户为义父,改名李香举,数年之间入学中举,作江油县令,由于为官清正廉明,颇得器重,旋升任沪州府知府。
  但是,香腾和李香举回十二铁机堡探望老父时,都看不惯香浩然所作所为。香浩然姬妾成群,往来的多半是江湖人,粗鲁不文,言不及义,武当是名门正派,香腾哪里看得惯这些叔叔伯伯呢?
  李香举就更不用说,他身为朝廷命官,维护善良。而乃父往来的多半是恶霸土豪,不法之徒,两弟兄都劝香浩然疏远这批人。李香举道:“这些人如在孩儿治下,决计不能姑息,爹爹和他们往来,久后必受其累。”
  香浩然认为这两个小子负义忘本,混帐已极,拍着桌子大嚷:“香腾,你这小王八蛋,我要去找你的师傅问问,武当派是怎么教徒弟的?回来打老子的翻天印?李香举,要不是老子托无极禅师引你到峨嵋派,你能够读书识字,改姓归宗。你能够做官?如今居然看不起老子,异日便会看不起皇上,两个小混蛋都给我滚!没有你这两个畜牲,老子会活得自在多了。”
  香腾道:“爹爹,孩儿们是替你老人家设想,你已是七旬高龄,姬妾内宠达二十余人之多,红颜白发,将来会出毛病的,于你老人家声誉也不好嘛!”
  “放你的狗屁!”香浩然怒冲牛斗:“姬妾内宠是你们该说的吗?她们个个都陪老子睡过觉,人人都是你们的娘,都是你们的长辈。老子当年干土匪强盗的时候,也知道长幼有分,上下有序,你们两个臭小子居然管起老子和你娘床第之间的事来了,简直岂有此理,莫名其妙。”
  李香举道:“爹爹息怒,大哥是替你身体担心。我们的二十三个姨妈之中,有的比三妹还年幼,你老人家七十多了,旦旦而伐,身体如何吃得消?”
  香浩然哈哈大笑:“这个你们就不用替老子操心了,莫非你们以为老子不行,要找你们代劳吗?”
  他的三女儿香夜来在旁,忙道:“爹爹,你瞧你说些什么嘛!”香浩然一拍胸膛:“好叫你两个小畜牲得知,你爹爹人老心不老,干起那件事来,敢说是老当益壮,不信你问你们的这些姨娘们,有哪一次老子不是搞得她们娇啼婉转,求饶乞怜,叫爹叫娘的!”
  香夜来忙推两个哥哥:“快走快走,再劝下去,还不知道老头子会说些什么出来。”
  正因为这两位公子“逼”他,香浩然决意要做点出色露脸的事给儿子看看。
  拜师学艺是来不及了,要弄个比知府更大的官来过过瘾是有可能的,也好叫儿子看看:“老子做官也比你做得大。”这才进京花钱找门路,巴结上了和坤。
  由于他慷慨豪爽,不但令和坤刮目相看,更和卢君义结成知己,如今又结交上白氏夫人,虽然还没有做成官,可是心头那股恶气已经消除了一半多了。
  
且说花惜春、冷云美等一行人,在林家屯匆匆吃过了午饭,花惜春便催促上路。
  辛青道:“二当家,此去离铁门坎不远,说不定铁机堡的人会在前面埋伏,是否先派人探路好些呢?”
  花惜春道:“也好,但探路的人不宜太远了。”
  “是,二当家。”辛青道:“唐藩、曾浩,你们两个走前面,不要超过十五丈,还有,要步步留心,多半会有点子等着咱们。”
  “旗主放心,”唐藩道:“误不了事。”
  两人策马先行。
  辛青又道:“赵章、彭玉,你二人分左右护轿,我和二当家在轿前,小媚和张护旗在轿后,其余弟兄随在张护旗身后,一有变故,各人奋力拒敌,总以护轿为第一要事。”
  一行人缓缓出了屯,唐藩和曾浩这两位内堂执事,真的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片刻也不敢松懈。
  约莫走了两三里,看看来到一座树林。
  花惜春道:“辛青,要出毛病就在此处,你信不信?”
  “二当家说得是。”辛青道:“这是一处最适宜打埋伏的好地方。二当家,咱们是遇林莫入呢,还是闯进去?”
  花惜春道:“在树林里动手,双方都可以藉树木掩护,否则对方人多,使用暗青子招呼,我们在林外反而吃亏,辛青,你们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走吧!”
  这座树林不小,树木枝叶茂密,小轿进入林中顿感荫凉。
  正走之间,弓弦响处,几枝羽箭钉在树上,前行的唐藩坐骑中箭,那马匹负痛腾跃,将唐藩颠下马来。
  曾浩大叫:“二当家,有埋伏!”
  花惜春喝道:“辛青、张富、小媚,先搜附近的树上,全体下马!“
  花惜春口里说着话,人已腾空而起,星莹剑洒出点点寒星,早有两人从树枝上跌下来。
  张富、辛青一人杀一个,小媚杀一人伤一人,远处树枝上隐伏的人也纷纷跳下树来。
  辛青喝道:“不要追杀,护轿要紧。”
  这时前面的唐藩、曾浩也退了下来,拔刀出鞘,分列两旁。前面人影幢幢,在这阴暗光线之下,看来有如鬼魅一般。
  来到近前,才看清现身的二十余人。发先两人都是一身黄衣黄裤,黄腰带,黄帕包头,鬓簪英雄花,胸前用红线绣一支手掌。背后有七八人是黄上衣,黑头巾,黑裤黑靴,其他的都是一身蓝色劲装。
  花惜春笑道:“在下花惜春,向列位大哥请安问好。”
  “不敢当。”左边那个中等身材,目露精光的中年人抱拳道:“我们一直在这里恭候二当家,总算等到了。兄弟巴明义,这位是我的伙伴朱学扬,我们代表手下兄弟向二当家请安致意。”
  “不敢当”花惜春道:“原来是十二铁机堡的两位堂首,血手判巴堂首,两世刀朱堂首,我们一向少会,不过二位堂首威名远播,花某倒是久仰了。”
  朱学扬身材高瘦,面孔冷冰冰的,一直没说话,这时才抱拳道:“二当家客气。”
  花惜春笑道:“二位堂首,花某急于回山,所以没向贵堡主投帖拜候,请问香老堡主和黄采黄堂主还好么?”
  “多承挂怀。”巴明义道:“我们老堡主和黄堂主都托福,而且也很想念二当家。”
  “是么?”花惜春道:“我这个后生晚辈承两位前辈挂念,真是受宠若惊了。”
  朱学扬冷冷地道:“二当家,你怎么不问问我们弟兄的来意呢?”
  花惜春笑一笑,说道:“朱老哥,你们在这林中八面埋伏,开弓发箭,这来意还用得着问么?不是想取我花惜春项上首级,难道还想请我们吃喝一顿不成?”
  巴明义仰天大笑,但声音里却全无笑意。
  他“笑”罢之后,方道:“二当家言重了,我弟兄再怎么自不量力,也不会狂妄到如此地步。二当家的首级岂是那么容易取的?再说冲着你这“毒心血刃”的外号,江湖上要取二当家首级的人多不胜数,又何必我二人自告奋勇呢?”
  花惜春点点头,说道:“巴老哥的话未尝无理,只不过你这么一说,又把我给搞糊涂了,二位摆出这般阵仗,不是要我的性命,又是为了什么呢?”
  巴明义道:“二当家,贵我双方,本来各行其是,互不侵犯。你们铁衣社在燕子崖替天行道,威震长城内外,我们十二铁机堡自限一隅,不敢和贵社争短论长。在江湖上混日子,像我们这样,就不说是窝囊吧,也就算很知道进退了。二当家,你说是不是?”
  花惜春点头道:“巴老哥太谦,请往下讲。”
  这时在花惜春背后的辛青便向轿夫暗使眼色,示意他们放下轿子。因为辛青估计一旦要突围时,冷云美决不能再乘坐小轿,必须以一人背负,自己和张富、小媚以及四位内堂执事舍命保护,或者可以突围而出。
  他趁花惜春和对方对答之际,便悄没声息地退了下来,把自己的打算向张富和小媚说了,并命他二人悄悄告诉其他人。
  那边巴明义朗声道:“前几日我们朱雀堂堂首做了一票买卖,被二当家伸手拦了,护堂弟兄伤亡在二当家剑下的有好几人,三万两银子被二当家拦路劫去,这事不假吧?”
  花惜春点头道:“千真万确,半点不假。原来巴老哥今天是为找场而来。”
  巴明义笑笑,说道:“二当家,找场我们不敢,我二人和常志远一样是铁机堡的堂首身份,常志远招惹不起二当家,我们又怎敢朝二当家剑锋上碰?不过人要脸,树要皮,二当家不给我们台阶下,就算我们提着脑袋和二当家周旋,那也说不得了。”
  花惜春想了一想,说道:“我明白巴兄的意思,但不知要如何方能令巴兄不提脑袋和我周旋呢?”
  巴明义道:“第一,每个伤亡的弟兄,酌量赔偿,合共一万八千两白银。”
  花惜春道:“那天张富伤一人杀一人,我杀了几人却记不起来了,才赔偿一万八千两,倒也不算贵。第二呢?”
  巴明义道:“当时那趟买卖是三万两银子,盼望二当家能吐出来,以表诚意,全部四万八千两,化除一场干戈,二当家以为如何?兄弟则以为并不过分。”
  花惜春点头道:“合情合理,的确不过分。”
  巴明义和朱学扬对望一眼,两人心里都有点不相信,花惜春岂是那么容易说话的人吗?
  朱学扬道:“难得二当家体恤下情,但不知银子几时交割?”花惜春道:“银子随时皆可交割,铁衣社一向不会赖帐。只是一件,刚才巴兄说人要脸,树要皮,是与不是?”
  巴明义道:“不错,是我说的。”
  花惜春道:“巴老哥或者没有想到,你提的条款非但不苛刻,而且十分宽大,可是你用的方式却错了。”
  朱学扬对巴明义道:“老巴,如何,花二当家岂是那么容易说话的?”
  “不是这意思。”花惜春道:“巴兄这一番话,应该派人到燕子崖铁衣社总堂,和我们冷大哥说,那么贵堡就占住道理了。更好的方式是托另一位够份量的江湖前辈,或者和冷大哥有交情的朋友出面讲和,冷大哥一定会答应,那才是化干戈为玉帛的好方法。如今二位率领人手包围了我们,这时候提出任何条款都是迫我做城下之盟。只要我一点头,贵堡的盘子是挣回来了,我们铁衣社的盘子又往哪里放呢?”
  巴明义道:“这么说来,二当家是拒绝了?”
  花惜春闭一闭眼,心平气和的道:“巴兄,我对付贵堡朱雀堂之举,是奉命行事。姑不论此举对不对,但因此一来,贵我双方已经有了仇恨,如果今日我们再来一场争斗,日后就更难化解,这对你我双方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吧!”
  朱学扬低声道:“老巴,他说得也有道理。”
  巴明义也低声道:“如果就此撤兵,咱们又输了一个回合,老堡主不跳起来才怪。”
  朱学扬道:“这一干了起来,正如他所说,咱们和铁衣社的梁子就解不开了。”
  “这个……”巴明义皱起眉头,也着实委决不下,犹豫半晌,方道:“老朱,叫弟兄们准备冲杀,咱们干了。”
  朱学扬道:“这样做合适么?”
  “你想看看,”巴明义道:“咱们这样灰溜溜地回去,别的三堂,会怎么看咱俩?虎头蛇尾的事咱们不能做,干脆轰轰烈烈的干上一场,强存弱亡,各安天命好了。”
  朱学扬比巴明义想得长远些,而且他也看得出花惜春态度诚恳。心想,回去和香浩然商量,找人和冷云飘交涉,日后各限疆界,和平共处,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朱、巴二人平素颇有交情,巴明义多半听朱学扬的,但此时巴明义一心要战,朱学扬却拦阻不住。
  朱学扬靠近一步,低声道:“老巴,你听我说,此时一交了手,日后就难以善后了,还是忍一忍的好。”
  “不行。”巴明义横性发作,说道:“花惜春已经令常志远脸上无光,抬不起头,如今又把你我二人踩在脚下,日后咱们十二铁机堡还能在北六省道字号报山门吗?老朱,咱们干,是好是歹,我认了。”
  这时对面的花惜春已察觉巴明义跃跃欲试,心知难以善罢,便道:“巴、朱二兄,我花某一番苦心,不蒙二位接纳,那也无可奈何。二位想单挑,还是群战,敬请示下。”
  朱学扬忙上前一步,说道:“二当家,我来领教二当家的绝世剑法。”
  朱学扬不想双方杀伤人命,以致日后无法收拾,所以想单独和花惜春一决高下,纵然落败,也比大家混战,伤及无辜要好得多。
  不料巴明义却道:“老朱,你要和二当家单打独斗,未免自不量力,若是你输了,岂不挫了锐气?弟兄们,随我冲杀,上!”拔出插在后腰上的判官笔,直取花惜春。
  他手下的帮众见堂首拚命,也都呐喊一声,一拥而上。
  这时朱学扬再怎么不想动手也不成了,只得钢刀一指,喝道:“霍刚、雷同、陈淮久、龙离,你们率众进攻那乘小轿,杜远、安伯阳,随我去助巴堂首。上!”
  倾刻之间,树林里杀声震天,这座古木参天、风景优美、鸟声悦耳的树林,便成了一片修罗场。
  巴明义使一支特大的精钢判官笔,配合他二十年苦练而成的血刃掌,却也颇具威力。判官笔挑、点、划、压,笔影中飞出一片掌影,还真不容易对付。
  巴明义本来的绰号叫“银笔判官”,后来大家发现他真正夺命伤人的秘密武器原来是他的血刃掌,这才把他的外号改为“血手判”。
  血刃掌是一种怪异的功夫,练成后整支手掌尤如精钢,足可洞穿牛腹。
  花惜春自恃剑法凌厉,满以为几招之内便可将对方收拾下来。
  谁知巴明义一抢上来,探掌出笔,数招之后,便一味近身贴靠,右掌突转赤红,一掌劈下,花惜春挥剑一挡,“叮”的一响,竟发出金石之声。
  巴明义手掌一翻,便来抓他的剑锋。
  花惜春的星莹剑虽非宝刃神兵,却也是百炼精钢铸造,堪称吹毛断发,锋利无比,巴明义的肉手剑锋相撞,居然安然无事,花惜春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心想道:“血手判巴明义在十二铁机堡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堂首,不料他一身武功如此之精湛。
  花惜春被巴明义一轮抢攻,虽然未露败象,却也腾不出手去照料别人。
  朱学扬和他手下的左右锋将杜远、安伯阳,本来冲上来想帮巴明义战花惜春,这时见巴明义和花惜春战成平手,便转而进攻张富。这时铁衣社方面的两名内堂执事赵章、彭玉也冲了过来。赵章接过杜远,彭玉接过安伯阳,六个人分成三对,奋勇拚杀,谁也顾不得谁。
  这时霍刚、陈淮久、龙离早已和辛青杀成一团。
  那一百多铁机堡帮众如潮水似的直冲小轿,小媚拔出短剑,和唐藩、曾浩拚命抵挡,这时候那五名铁衣社的帮众和三个轿夫都拔出短刀,拚死保护冷云美,奈何铁机堡的人杀不胜杀,唐藩、曾浩等人渐渐落下风。
  花惜春本来以为三五招便可摆平巴明义,其余的十几个铁机堡硬手,辛青、张富足可抵挡得住,那时候自己一剑纵横,只要杀伤十余人,对方自然气馁,事情就好办了。
  他却不知道巴明义在十二铁机堡中名气虽然不大,却是数一数二的好手,武功和无相神手黄采不相伯仲。他更没想到巴明义的血刃掌坚愈精铁,一时之间,花惜春几乎应付不来。
  就在这短短的盏茶工夫里,张富已被朱学扬逼得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
  朱学扬外号“两世刀”,他在这柄短刀上的造诣要较紫鳞刀张富高的多。张富平时随着花惜春,与人争斗尽是花惜春去对付厉害的对手,剩下的才由张富料理,真真正正避重就轻,今日遇上朱学扬这样的好手,出手又狠又快,五六招下来,张富就几乎喊了天。
  辛青的武功比张富高,一柄短柄月牙斧尽走短路子拚杀,加以他身形灵活,果然似一条凶猛的黑豹。
  奈何围攻他的四个人也不是省油的灯,霍刚是巴明义的堂副,雷同是巴明义的前锋将,陈淮久是朱学扬的堂副,龙离是朱学扬的前锋将,全是惯于浴血拚杀的硬汉。
  若是单打独斗,辛青可以克住任何一人,以一敌二就吃力得很了,以一敌三,只能勉强支持,以一离四那就只有挨刀的份。
  这一仗下来,辛青已受了几处刀伤,换了别人早就倒下来了。
  可是黑豹辛青为人坚毅无比,他只要剩一口气也决不退缩。反而小媚拚斗得十分出色,小媚的武功只比一般执事之流略高,但她机灵聪明,临敌应变非一般人所能及。她人的杀着并不多,却能充分应用,一口短剑上下翻飞,再加上她身形灵活巧快,很刺伤一些人。
  再拚下去,花惜春渐渐占了上风,但辛青已万般危急。
  忽然听得小媚一声高叫:“辛青哥,我来助你。”
  她一滑步便到了雷同身后,一剑横削,雷同急忙跃开,她反手一肘捶打在龙离胸前,跟着一腿踢在陈淮久腰上,辛青趁势隔开霍刚的单刀,一个跺子脚踢在霍刚腰间,四人纷纷退开,辛青总算缓过一口气来。
  这时候十一条人影扑入林中,清一色红巾红裤。
  龙离叫道:“来者是火骑会的哥们么?”
  那领头的人道:“十二铁机堡的弟兄们稳着点,兄弟是火骑会的毒蜂子陶雄,奉命前来助阵。”
  巴明义道:“陶雄哥来得正好,你们随意挑选对手,能宰谁就宰谁,让我们见识一下火骑会的厉害。”
  陶雄哈哈一笑,说道:“这位不是辛青辛当家么?怎么落得如此狼狈?哈哈!还有一个美人儿帮着你拼杀,这是怎么回事呀?”
  辛青哼了一声道:“姓陶的,三年前我们有过一掌之仇,不过改日我们另讲另算,今天你不要在这里插上一脚。”
  陶雄狞笑道:“辛青,你就认命吧!叫这个女的走开,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小媚呸了一声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耀武扬威?和我们铁衣社结梁子,你是嫌命长了吧!”
  陶雄和他手下十名杀手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小媚怒喝道:“叫你们笑去,你们哭的日子在后头呢!”
  陶雄笑得打跌,说道:“我的小美人,你有没有十五岁呀?倒不如你站过来,待你的陶雄哥哥把这位辛大头领摆平之后,你跟我回去,做我的小星。”
  “呸呸呸!”小媚向地上连吐口水:“小星?还有大月亮呢!真是不知死活。”
  “大月亮也行呀!”陶雄嘻皮笑脸地道:“小妹子,你确实是干杀手的好材料,等你陶哥哥夹磨你一段日子,包管你今后成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杀手。哦!小妹妹,快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呀?”
  由于陶雄这十一名火骑会杀手来临,铁机堡的人都住了手,只剩花惜春对巴明义,朱学扬和张富这两对还在厮杀。
  朱学扬发觉大家停了手,不觉大怒,喝道:“霍刚、陈淮久,你们看什么热闹?”
  霍刚忙道:“是,我们就动手。”对陶雄道:“五哥,你请歇着,等我们来。”
  陶雄伸臂一拦:“慌什么嘛?他们是砧板上的肉,横切顺切由得我们,煮熟的鸭子还飞得上天不成?”
  朱学扬想腾出身去指挥,刀法一紧,“推窗望月”、“铁牛耕地”、“关平献印”,一派进手招式,张富踉跄后退,眼见就要丧命。
  突然之间,寒光闪耀,一剑似从天外飞来,“叮”的一声挑开对手的弯刀,剑光再一闪,朱学扬“哎哟”一声,左手捂肩,跳到一边。
  张富摇摇欲倒,忽然身后伸出一支手来扶住他。
  这支手如霜之白,如玉之润,是一支非常美丽的手。
  张富转面看时,扶住他这人是一位年轻道姑,高挑身材,削肩细腰,桃腮粉面,柳眉星目,极其美貌。张富几疑身在梦中,忙咬一咬舌头,痛得“哎呀”一声,可知并非作梦。
  他身旁响起个银铃般的声音:“张富,还记得我么?”
  张富掉头一看,惊叫道:“你!你是梅姑娘,你怎会在此?”
  梅凌波笑道:“在北京我打了你,在此地我救了你,咱们算扯平了吧!”
  这时巴明义和花惜春也停了手。
  花惜春见了那年轻道姑,忙过来施礼:“见过师叔。”
  那道姑含笑道:“你认得我?”
  那边陶雄见这两个女的突然出现,而且梅凌波一出手就伤了朱学扬,情知来了劲敌。煮熟的鸭子眼见就要飞掉了,不消说对面这个小美人也带不回去了,不禁怒火上冲,喝道:“朋友,火骑会和铁机堡在此办事,不相干的人最好别插手,免得后悔。”
  这时巴明义正在替朱学扬包扎肩上创伤,闻言便低声骂道:“他妈的,简直是喧宾夺主,自高自大。”
  朱学扬也低声道:“还该加一句,不知死活,如果我没看走眼,来的是红粉秀士梅凌波,那个年轻道姑虽然不知她是谁,但花惜春称她为师叔,咱们还惹得起吗?火骑会凡事认第一,就让他们认去吧!”
  这时霍刚、陈淮久都跑了过来,陈淮久道:“堂首的伤不碍事么?”
  “轻伤而已。”朱学扬道:“梅凌波剑下也算留了情了。”
  霍刚道:“二位堂首,咱们该怎么办?请示下。”
  朱学扬抢着道:“刚才陶雄不是叫你们不要慌吗?火骑会的哥们既然要露脸逞威,咱们何必阻人高兴呢?”
  陶雄见巴明义站在一旁不做声,也明知他们想看自己的笑话,越发火起,便道:“这位姑娘,与火骑会结怨实属不智,望你明哲保身。还有这位女道士,你是出家人就更不要淌这浑水,我是为你好。”
  梅凌波笑对那道姑道:“二妹子,你怎么说?”
  那道姑脸上笑容始终未减,轻声道:“你知道我不惯与人耍嘴皮子,更不惯和人争吵,你出手打发了吧!”
  “那还不容易么?”梅凌波笑道:“我只怕宰了这十一个人,你又会埋怨我心狠手辣,罗嗦几天,我可受不了。还是你自己动手吧!”
  那道姑打了个稽首,朗声道:“列位施主,蜗牛角上争雄论强,何殊于虫蚁相争?须知乖戾致异,和气致祥,列位施主就此罢战如何?”
  陶雄冷笑一声:“说得好轻松话儿。”他暗中以手探怀,极快地取出一个黑漆圆筒,叫道:“伙计们上,把这两个雌儿给我乱刃分尸。”
  那十名杀手暴应一声,只见红影闪动,寒光耀目,分两翼冲杀上来。
  但见那道姑娇叱一声:“施主,你敢使阴毒暗器,未免太狠毒了。”
  只觉白光一闪,陶雄便坐倒在地上,那毒蜂针筒也扔得老远,叫道:“我把你个臭道姑,敢伤陶五爷,哎哟!哎哟!哎哟!”
  他才“哎哟”三声,那十个红衣大汉已躺了一地,人人都身中两剑,一剑伤在右腕,一剑伤在左腿,没有人看清那道姑如何出的手。
  就连花惜春、巴明义这样的高手,也只看见她身形闪了几闪,她那白穗绿柄的长剑依然好端端的背在背上,好像根本未拔过剑一样。
  巴明义一吸嘴,雷同、龙离过去扶起陶雄,雷同道:“陶五哥,你忍着点,马上给你上药包扎。”
  陶雄泪流满面道:“哎哟,痛死我了,是好的留下姓名来,哎哟,哎哟。”
  就在这时,鸾铃声响,三匹马驰进树林,当先那人正是玉面温侯常志远,背后跟着徐魁和包松。
  常志远跳下马来,举目一望,跌脚道:“哎!都怪我来迟一步,怎会搞成这个样子?哦!梅姑娘也在此,还有花二当家。”
  梅凌波道:“常志远,你是来助战的吧?”
  “那怎么会呢?”常志远举起手中铁牌,说道:“明义、学扬,堡主的铁牌令在此,堡主听了卢君义相劝,下令释兵罢战,和铁衣社化除敌意。”
  巴明义生气道:“既有此意,怎么此时才赶来,你们早在干什么去了?”
  常志远咳了一声道:“都怪卢君义说话不爽快,绕山绕水绕了半天才说到正题,真他娘的害人不浅。”
  这时那年轻道姑便插口道:“往者已矣,来者可追,贵堡主肯罢兵息战总是好事,别的也就不必计较了。”
  花惜春道:“师叔说得是。”
  "什么,师叔?”常志远这一惊不小,这个道姑显然比花惜春还小几岁,怎会是他师叔?
  梅凌波笑着摇头:“花惜春,你二师叔一双纤纤玉手,天下闻名,你怎么见了面也认不出来呢?”
  那道姑横了她一眼:“又嚼舌头了。”掉头对花惜春道:“我姓燕,叫明珠,道号玉绳子。徐芸仙是我大师姐。”
  梅凌波笑道:“你二师叔美号‘素手飞霜’,还有玉绳是星辰的名字,并不是玉石做的绳子。”
  众人听说这年轻道姑便是当代剑术名家燕明珠,都是既惊讶,又钦佩,而且燕明珠笑语盈盈,看来脾气甚好,都有好感。
  巴明义命霍刚、陈淮久率领部众将死伤弟兄运回堡去,然后上前赔话。
  花惜春道:“事已过去不必再提,你我身在江湖,都是身不由己,谁也怪不得谁。”
  这一次除了冷云美、花惜春、张富、小媚四人而外,人人都带了伤,好在没有一人丧命。
  花惜春邀约梅凌波、燕明珠同去燕子崖。
  梅凌波道:“我来京理由,其实是找明珠,是你那个薛静柔和桐香丫鬟怕你有危险,我瞧她们主仆愁眉不展的,十分可怜,才拉了你二师叔赶来,至于去不去五龙山燕子崖,我无所谓,你问你二师叔吧。”
  燕明珠摇头道:“不去了,大师姊再三嘱咐,今年师父的寿辰要大大热闹一番,我得先赶回去。”
  梅凌波“哎”了一声道:“丽婵姐的生日还早呢!你急什么嘛?”
  “不是那样。”燕明珠道:“下个月是随园主人袁先生八十一岁寿辰,严蕊珠大姐特地来青园和师傅与大师姐商量贺寿,到时我们都得去。我怎能不早点回去呢?”
  梅凌波道:“就是那个喜欢收女徒弟的袁子才吗?你们怎么和他往来呢?”
  燕明珠杏眼一瞪,佯嘲道:“你说话小心点。”
  梅凌波道:“道路传言,都说袁子才老尚风流,他的朋友赵翼写信骂他,有两句是‘结纳当道权要,虎交咸称诗伯;勾引良家妇女,蛾眉尽拜门生。’你们和他往来,岂不坏了青园四凤的名头?”
  燕明珠摇头道:“你积点口德吧!袁先生才高学广,俗人蜚短流长,他哪曾放在心上?大师姐未学剑之前,老早便是随园弟子,对子才先生知之甚深,她和严蕊珠二人号称袁门仙珠。梅姐,你是俗人之见,不足与高士共语。”
  燕明珠说到末两句时,故意摇头摆脑,作老学究状,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燕明珠刚才以极快的身手伤了火骑会十一人,除了常志远和徐魁、包松以外,人人亲眼见到,心中都是既敬且畏,此时见她平易近人,而且天真烂漫,童心尤存,都想亲近她。巴明义、朱学扬二人也执意要相送一程。
  于是一行人舍了轿马,缓缓而行,一路随意谈笑。
  梅凌波非常喜爱小媚,一路上携着她的手问长问短,问她喜欢什么,爱吃什么,又借小媚的短剑来看,摇头道:“这口剑太平常,我去找一柄好的送给你。”
  小媚说自己未拜名师,武功不济,梅凌波马上说:“我教你好了。”
  众人在铁门坎寻了间店房打尖用饭。花惜春等人要护送冷云美回山,饭后立即起程。
  梅凌波道:“今天我和明珠一早赶路,也真个乏了,我们在此住一夜,明天再动身南下。”
  
花惜春等人动身后,巴明义便来相请:“梅姑娘、燕仙子,上房已经收拾安排妥当,茶水也准备好了,二位早些歇息吧。”
  燕明珠道:“巴当家,这怎么敢当呢?”
  巴明义陪笑道:“姑娘们出门在外,总有不方便的地方,我辈理当效劳。”
  梅凌波道:“三位当家是回十二铁机堡么?”
  巴明义笑道:“我们三个先赶回去,留下徐魁、包松在此听候使唤。”
  梅凌波笑道:“这不必了吧?”
  常志远道:“应该的,应该的。姑娘是他们的恩人,他们能为二位跑跑腿,办点事,非但心甘情愿,也唯恐你们不接受呢!”
  这时包松跑了过来,说道:“梅姑娘、燕仙子,你们的坐骑已经洗刷干净,喂过了料,又换了新蹄铁,请二位放心。”
  燕明珠很是过意不去,梅凌波双手一摊,笑道:“他们要对你好,你推也推不开呀!”
  朱学扬笑道:“时候不早,我们告辞了。”
  三人立起身来,重重抱拳。
  巴明义道:“常兄和梅姑娘是第二次见面,我和朱学扬却是初次拜识燕仙子和梅姑娘,我们在无意中结识高人,可谓终身之荣。”
  燕明珠忙道:“巴当家太言重了。”
  朱学扬道:“我们巴大哥说的是实话,像二位这样的身份,如非机缘合,我们弟兄三人平时想巴结也巴结不上呀!”
  “这更不像话了。”燕明珠道:“你我同是江湖一介,这等推崇,反而使我汗颜,今后切不可如此。”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巴明义道:“梅姑娘、燕仙子,此去金陵盼多保重。山高水长,后会有期,我们弟兄拜别了。”三人出门上马,渐去渐远。
  梅凌波和燕明珠站在店房门口相送。
  燕明珠道:“血手判的名号,我也仿佛听到过,以为他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魔王,想不到会如此热心谦和。”
  梅凌波笑道:“那得看对什么人,江湖中人最敬重真才实学的好手,你有十分本事,便赢得人家十分的敬重。虽说江湖上腥风血雨,但却很少口是心非之徒,江湖豪士自有其可爱可敬之处。”
  暮色四合,燕明珠和梅凌波并肩立在门前默默无言,似有无限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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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4 20:03: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回 思过楼头 手足情重

  “思过楼”是铁衣社首领冷云飘的居处,楼前两行参天的柏树,显得颇为幽静。
  这是下午未时光景,两个年轻人穿过那浓荫夹道的小院,来到楼前。
  楼门前站着一个小童,见了两人便欠身道:“见过二当家,林护卫。”
  这两个年轻人正是花惜春和林荣。
  林荣道:“侍剑,你快去禀报魁首,二当家求见。”
  侍剑道:“大当家已吩咐下来,二当家来时不用通报,大当家在楼下书房等候着呢。”
  林荣点点头,侧身摆手:“二当家,请。”
  先前花惜春等一行人回山之时,冷云飘和各堂首要都在五龙山半山迎接,慰问众人,分别派受伤的弟兄医治休养。
  铁衣社惯例是优先照料受伤弟兄,然后才召见带队的人,所以花惜春待冷云飘安排妥当才来谒见。
  冷云飘书房门口挂着一幅对联:事有可为,端在一己。
  气之所向,目无万夫。
  花惜春才到门前,冷云飘已迎了出来:“二弟,快请屋里坐。”两人进了书房,花惜春正待行礼,却被冷云飘挡住,笑道:“二弟,免了,坐下说话。”
  这位名震北地的黑道霸主,看来不过三十五六,身材颀长,穿一身青布长衫,一头黑发松松地盘在头顶上,用玉簪扣着,他的脸如冠玉,长眉斜飞,那一双凤眼又黑又亮,整个人显得沉稳、凝重、谦和,富有书卷气。
  实则冷云飘已是四十七八的人了,只不过他内力深厚,外貌显得年轻,虽然盛名显赫,却无慑人之威。
  他待花惜春坐下后,才在书后坐下,上下一打量,笑道:“气色很好,我听辛青说,此番也经过几场恶战,怎么样还应付得来吧?”
  花惜春微笑道:“还好。”
  冷云飘一指书桌上的盖盅,含笑道:“二弟,才炖好的参汤,我叫顾全给辛青送了一碗去,这一碗特地留给你的,喝了它。”
  花惜春端起来喝了,笑道:“大哥,这算什么?是奖励?”
  "什么都不是。”冷云飘道:“怎么,碰见红粉秀士了么?”花惜春笑道:“又是辛青说的?”
  “关辛青什么事?”冷云飘说道:“你和张富前脚才走,梅凌波就到了。她此次来北方是找素手飞霜燕明珠,顺道来看我,只吃了一顿饭就匆匆离去,这姑娘好管闲事,童心很重,我猜她一定会来追你。”
  “大哥料事如神。”花惜春点头道:“果然给你猜着了。”
  冷云飘道:“梅凌波送了两株百年以上的野参,我给你炖了一株,如今还剩了半盅,叫人给张富送去吧。”
  花惜春笑道:“大哥若是奖励功臣,可别忘了小媚,此番她忠心护主,舍死忘生的拚斗,剑伤佟化雨,后来又救了辛青,功劳不小呢。”
  冷云飘大为惊讶,说道:“你说的是黑髯客佟化雨?小媚怎会伤得了他?定是出其不意,才一击得手的。”
  “虽说出其不意,到底也是小媚的功劳嘛。”
  “你说得是。”冷云飘扬声道:“外面有人么?叫林荣进来。”林荣进房后,冷云飘道:“你把剩下的参汤给小媚送去,就说我说的。此次她奋不顾身,屡挫强敌,我很嘉许,这点参汤聊表我些微心意,从今以后,她的月钱提升到和护旗相等,今后凡是张富,顾全有的,她都有。”
  林荣大喜,深深打躬道:“属下代小媚谢过魁首。”
  “不用谢了。”冷云飘道:“还有今夜举行的酬功宴要小媚来参加,她是有功之人,少了她怎么行?”
  林荣去后,冷云飘对花惜春道:“我听辛青,张富略微谈了一下拚战的情形,今番若不是了你,云美不堪设想。只是为了这丫头,几乎断送我第一臂助,思之不胜恐惧。”
花惜春忙道:“大哥怎么可以这么说?都是一家人,二妹和我亲妹妹一样,如果真有什么失闪,我这个做兄长的又当如何?这是我份内应为的事,大哥这么一说岂不见外了。”
“二弟说得是,倒是我失言了。”冷云飘含笑道:“刚才我听二妹说,你们在危急之时,幸亏梅凌波和燕明珠及时赶到,梅,燕二女技压群豪,镇住了他们,是这样的吗?”
  “确是如此。”花惜春道:“大哥,见了梅凌波和燕明珠的功夫,真把我们这些须眉男子愧死。梅凌波还不去说她,燕明珠出手之迅速,身法之敏捷,真个出人意表。难为她小小年纪,真不知道她怎么练的?”
  冷云飘摇头苦笑:“二弟你怎么了?玉绳燕明珠是当代几位剑术大家之一,怎可以年岁去衡量她?江湖上提起上官丽婵门下三位高足,都视之为隐娘红线一流人物,我辈凡夫俗子,自难望其项背。”
  花惜春笑了起来,说道:“大哥,凡夫俗子可不能把你算在内,你的八宝铜鎏,出道以来未逢敌手,安知不在梅、燕之上?”
  冷云飘摇摇头:“人贵自知,我或能与梅凌波一较短长,却绝非青园双玉之敌。”
  花惜春知道冷云飘所说的青园双玉是指徐芸仙的两位师妹,玉绳子燕明珠和玉衡子石语情。青骨门的剑术极受推崇,然而在江湖上的名气却不算大,皆因青骨门严戒门下弟子和江湖中人往来,而炫耀武技更是门规所不许,所以名头远不如武当,华山等派响亮。
  冷云飘又道:“二弟,既然梅、燕二位替你解了危,你怎的不邀请她们到五龙山来呢?”
  花惜春道:“是燕明珠说要赶回钟山,下个月是随园主人袁枚老先生八十一岁寿辰,我表姐和门下弟子都要赶去祝寿,因此不克前来。”
  冷云飘点头道:“这位袁先生虽然只做过两任地方官,然而名气非常之大,和蒋士铨、赵翼并称为江左三大家。蒋士铨已于乾隆四十九年身故,如今只余江左两大家了,他的女弟子严蕊珠名气也很响亮,深受朝野器重。”
  花惜春笑道:“想不到大哥对于文人才子也知道不少呢,比起我来可强多了,梅凌波说袁才子是好色之徒,燕明珠反驳她,说她是俗人之见。”
  冷云飘大笑,说道:“食色性也,男女相悦是极自然的事,孔子也说过:‘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这是人性,为什么要去压抑呢?袁枚不虚伪,不做作,胸襟旷达,俯仰无愧,青园诸女不畏人言,更是令人钦敬,不谈这个了,谈谈香浩然吧,我没有想到血手判巴明义的功夫这么硬扎,看来我把香浩然估计得太低了。”
  “大哥此话,我也有同感。”花惜春道:“在方圆百里之内,十二铁机堡是唯一可以和我们抗衡的,除了本身的人手之外,香浩然还结交官府,这就比我们强了。”
  冷云飘点点头道:“你说得很是。”
  花惜春又道:“大哥,刚才二妹和你提过福字锦囊的事没有?”
  冷云飘不禁一怔,说道:“没有哇,她只和我说了几句话,便说身子累,回栖凤楼歇息了。”
  花惜春笑了道:“看来她打算先瞒住你。”
  “瞒住我?”冷云飘道:“这丫头有什么事值得瞒我的?”
  花惜春便将冷云美破庙避雨,将福字锦囊赠人之事说了一遍,又道:“想不到,居然有人敢设局行骗咱们,二妹也就老老实实地上了当。”
  冷云飘脸色凝重,说道:“二弟,你认为对方只是行骗么?”花惜春道:“以大哥之见,莫非此事还另有文章?”
  冷云飘略一思忖,方道:“二弟,先前我去看视辛青和张富,辛青和我说了你们在古庙遇敌,但我见他身上有伤,不想他耗精神,便将当时的情形说一说。”
  于是花惜春把先后遇上佟化雨和闻琪的情形扼要讲了一些,冷云飘很留心地听,待花惜春说完之后,才立起身来,在房中慢慢踱步,低头沉思。
  花惜春知道举凡冷云飘在用心思索之时,就是这副模样,便静静地坐着,不去打扰他。
  冷云飘想了一阵,方道:“只怕从今以后,我们的麻烦就会接踵而来了。”
  花惜春道:“大哥是指那姓白的妇人呢,还是说闻琪那批人?”
  “二弟,你是聪明人。”冷云飘道:“在雷雨交加的夜晚,居然有一大群骑士冒雨来迎接,那姓白的妇人岂是等闲之辈?我不信你想不到。”
  花惜春笑了起来:“大哥果然厉害,我猜那妇人是官家的人,而且是重要人物。”
  “那也未必。”冷云飘道:“官场上哪有这种人物?如果有的话,舒栋梁不会毫无所觉,我猜此妇是江湖人搭上了官府,而且颇受信任。”
  花惜春点头道:“有此可能,只不过要结交官场中人也不容易,当然,若是肯给大把银钱又另当别论。”
  冷云飘微微一笑,说道:“二弟,美色可以倾人城倾人国,世上有不贪财的好汉,却难有不好色的英雄,你忘了当年平西王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么。”
  “大哥是说那姓白的美妇人?”
  “我只是猜测而已。”冷云飘道:“再把闻琪的话一对照,显然有人处心积虑要对付咱们,说不定就是那位白美人。”
  花惜春皱眉道:“可是我们对那妇人却一无所知……”
  “很快我们就会知道。”冷云飘道:“有这么一个出色的人物,又是女子,那里保得住秘密?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铁衣社派出去的人个个精明干练,必定很快便有消息到来,此时也不必胡乱猜测。云美那里也不必把真情告诉她,她以为自己做了件善事,岂不甚好?赤子之心,最为珍贵。”
  “大哥说得是。”花惜春道:“除此之外,兄弟还有两件事要禀明大哥。头一件事,是我替舒栋梁撮合了一桩姻缘。”
  冷云飘“哦”了一声,脸上顿露喜色,说道:“这是喜事呀,快点讲,也好叫我高兴高兴。”
  花惜春便把舒栋梁和秦玉珠的事说了一遍,又道:“这位秦姑娘人品很好,非但毫无风尘习气,而且性格爽朗,对老舒也是一片痴情,非常难得。”
  冷云飘笑道:“你看得上眼的人,自然错不了,老舒的艳福不浅,老实说,他这个年纪也耽误不得了,兄弟,你这件功德不小,兄弟,你说有两件事,还有一件呢?”
  花惜春笑道:“大哥,你可记得五年前我在保定城外,单剑诛五虎的事?”
  “怎么会不记得?”冷云飘道:“鲁中五虎作恶多端,早该遭报,那一次他们杀人劫财,碰上了你,也是他们报应临头了。我记得你还说救了两母女,他们姓什么来着?”
  “姓薛,大哥。”
  “不错,是姓薛。”冷云飘笑道:“我的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
  “大哥的事多,记不起一些小事何足为奇。”花惜春道:“只是此番我和薛静柔久别重逢,颇出人意料之外。”
  当下花惜春便把秦玉珠于惜花楼设宴,薛静柔认出了他,邀约长谈,吐露情意等事说了一遍。
  冷云飘听完之后默然半晌,方道:“薛静柔和你大概是三生石上注定的前缘,五载相思,一旦了却,我为柔娘喜,也为二弟贺。”忽然脸色一黯,摇头道:“本来我心里有一个人,足可配得上你,品貌,家世,哪一方面都是上上之选。”
  他立起身来,在房内来回踱步,续道:“而且此女为人光明磊落,武功也高,我本来打算等你一回来和你提的,如今却被静柔抢先一步,看来什么事都讲一个缘字,丝毫勉强不得。”
  花惜春本来以为冷云飘说的是云美,后来听他说‘武功也高’,那就显然不是冷云美,因为冷云美根本不会武功。
  他止不住好奇,便问道:“大哥说的这人是谁?”
  “你问来干什么?”冷云飘道:“莫非有了一个还不知足,想讨两房么?这办不到,我也不会去找钉子碰。”
  花惜春窘笑道:“兄弟哪里有这种想法?我也没有这种福气,不过随便问问罢了。”
  冷云飘笑道:“这是女儿家的终身大事,岂可随便问问?事情既然已成定局,还提来干什么?”
  花惜春道:“大哥,你关心别人,怎么就不替自己打算一下呢?”
  冷云飘笑了起来,说道:“说到我自己么,这话就难说了。”
  花惜春笑道:“大哥,眼界不要太高了”
  “我眼界高?”冷云飘诧异道:“谁说的?”
  花惜春道:“难道不是?”
  冷云飘道:“就算是吧,二弟,你连日辛苦,也该累了,晚上大伙儿要一起吃饭,你还要有精神应付他们,去歇着吧。”
  花惜春笑道:“怎么一说到大哥自己身上,你就要赶我走了?”
  “我这是疼你。”冷云飘笑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难道你一点都不累?我倒有点累了,歇着去吧,歇着去吧。”
  花惜春站起身来,笑道:“不用大哥赶,我这就走。”
  他走到门边,撩起门帘,门外一个彪形大汉欠身施礼道:“二当家。”
  花惜春含笑点头道:“顾全,干吗还和我客气呀?”
  顾全欠身道:“这是礼,也是规矩吗?”
  顾全送走花惜春后,转身进房,轻轻带拢房门,却见冷云飘站在窗前,背负双手,正望着远处的山坡出神。
  顾全正想退出,忽听冷云飘道:“有空时替我把八宝铜鎏擦擦,也许用得着它。”
  “是,大当家。”顾全道:“可否请示大当家,敢是要和人交手一么?顾全身为大当家护卫,也好准备一下。”
  冷云飘缓缓转过身来,笑道:“顾全,这些年虽说太平无事,可是我们到底是王法所不容的一批人,理当随时有所准备。”
  “大当家说得是。”
  “还有,三个月后便是钟山上官掌门的生日,明年春天又是保定青柳镖局局主柳若华的六旬整寿,我都要亲自去一趟。”
  顾全道:“大当家是说要到保定去么?”
  “不是的。”冷云飘摇头道:“若是柳若华在保定祝寿,我可以推说路程遥远,派个人去也就行了,何须我亲自去?但我料他一定会回孙河镇青柳山庄,此间离孙河镇不远,我若不亲往道贺,柳老头子会多心的。”
  顾全道:“可是此去孙河镇得打从十二铁机堡经过,二当家截了人家的买卖,宰了他们的人,咱们再大摇大摆地从他门前经过,只怕他们也不会装聋作哑了吧?”
  “正是如此。”冷云飘笑道:“彼此的弟兄都要在江湖上提字号,道山门,谁能够耍态呢?顾全,我看这次你就在山上留守,不要随我前去了。”
顾全一挺胸膛,说道:“大当家,顾全是你的亲随护卫,堂堂七尺之躯,你却把他看矮了。为主舍命那是理所应当,岂有畏缩之理?纵使刀山火海,顾全也要随大当家闯上一闯,绝不退后。”
冷云飘也止不住一阵激动,近前拍拍他肩头:“好小子,有种,这份凌云豪气,就不愧是我铁衣社的好兄弟,我的好护卫。”
  “大当家,那是你夸奖。”顾全道:“其实香浩然该有自知之明,不论声望,武功,这糟老头子和大当家都没得比,他铁机堡和我们铁衣社更差得远。”
  冷云飘微笑道:“是么?”
  “当然哪。”顾全道:“我们铁衣社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他铁机堡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土匪强盗。他也不照照镜子,他十二铁机堡算什么东西?”
  冷云飘皱眉道:“才赞了你几句,你就不知道自己吃几碗饭了,香浩然也是一代枭雄霸主,十二铁机堡好手也不少,怎么叫什么东西呢?”
  顾全道:“铁机堡掳人勒索,完全是强盗行径,这可没有冤枉他们。”
  “是没有冤枉。”冷云飘道:“可是我们算什么呢?难道我们是孔圣人的门徒?还是慈悲为怀的佛门弟子?”
  “大当家,话不是那么说。”顾全道:“我们铁衣社的儿郎,可没有做过见不得人,问不过良心的勾当,我们的手段是辣一点,可是行得正,走得端,三条大路走中间,我们仰不愧,俯不怍。”
  “好了好了。”冷云飘道:“你倒对我说起大道理来了。”
  “那我可不敢。”顾全忙陪笑道:“大当家,这全是你平时训诲我们做人的道理。”
  冷云飘道:“记得就好,顾全,我传你八宝铜鎏那几招,练熟了没有?”
  顾全登时涨红了脸,勉强笑道:“招式倒是熟了,可是大当家恕罪,你那八宝铜鎏也真怪,提在手上倒不见得很沉,可练起来就不对头了,我硬是耍不动它。”
  冷云飘笑道:“这是你内力收发不能配合,只凭蛮力当然耍不动它,所以顾全哪,别老是顾着练嘴把式,手上的把式也得多练练,那才能称之为‘全’,要不然就不是‘顾全’,成了‘顾不全’了。”
  几句话说得顾全哈哈大笑,说道:“大当家,许多人听了你的威名都会发抖,只怕谁也料不到你这么平易近人吧?”
  冷云飘笑道:“我这种平易近人也得看对方是什么人,如果是巨奸大恶之辈,只怕就不会觉得我平易,更不怎么近人了。”又微微叹息一声道:“说起来我还好一点,你们二爷才叫冤,只差没说他吃人心下酒了。”
  顾全道:“二爷心肠是很好的,不过他动起手来也实在怕人,脸上还挂着笑,星莹剑就刺人一个透心凉,怎怪得人家说他是毒心血刃呢?”
  正说着话,门上传来一阵轻轻的叩门之声。
  顾全道:“定是二小姐来了,只有她叩门才那么轻柔文雅。大当家,二小姐和蒲旗主刚好相反,蒲延庆不是在敲门,他是在拆门。”
  冷云飘忍住笑说法道:“这话要是给延庆听见,当心他活拆了你。”扬声道:“是二妹么?门没栓,你进来吧。”
  进来的人果然是美丽娇柔的冷云美。
  顾全恭敬地欠身道:“二小姐。”
  冷云美微笑点头:“顾护卫。”
  顾全低头道:“不敢,二小姐,你请坐。”他斟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说道:“二小姐请用茶,顾全在外面侍候。”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冷云飘爱怜地看着他这世上唯一的亲骨肉,温和地道:“小东西,你不是身上不大舒服么?怎么你又跑来了?”
  冷云美低着头道:“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
  冷云飘道:“什么事呀?”
  冷云美道:“哥哥,我把你给我的福字锦囊,还有……还有几件珠宝给了人了。”
  冷云飘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个,你二哥告诉我了。”
  °冷云美低头道:“哥哥,我——我不该把这些东西胡乱给人,都是我不好了。”
  “这也不叫胡乱给人,是做好事嘛。”冷云飘走过去揽着妹妹道:“怎么了?想想又舍不得了,是么?别那么小家子气,哥哥还有好些更好的珠宝没有给你呢。”
  冷云美一下子偎到兄长的怀里,低声道:“哥哥,你真好,我还当你会骂我呢。”
  冷云飘笑道:“我骂过你么?”
  冷云美抬头道:“哥哥,你真的不怪我?”
冷云飘转过身,双手扶着妹妹的肩头,看着她双眼,笑道:“傻丫头,我怎么会怪你呢,这件事干得不错,别说了,陪我上楼去,把黄大妈的景况告诉我,她是你小时候的乳娘,就和我们的亲人骨肉一样,我也很关心她呢。”

  这是一座位于京都西郊的园林,规模甚大,豪华富丽之极,是极为著名的“淑春园”,建于乾隆初年,工程浩大,修建了颇长的时间,如今乾隆把淑春园赐给了和坤。
  和坤的宅第在内城,曾经一再扩建,此外和坤在京师还有两处林园,由他最宠爱的爱妾长二姑,吴卿怜,余美玉,香如君等人居住,当然这两处园林都及不上淑春园。
  乾隆五十四年,和坤的儿子绅殷德尚娶了十公主,这是乾隆最年幼的女儿,极受宠爱。
  和坤很喜爱淑春园,易名为“十笏园”,将西园划与公主和绅殷德居住,自己住东园,把几个宠爱的姬妾都搬了来。
  “十笏园”离内城甚远,上朝甚是不便,好在此时的和坤也不必每天上朝,身为“太上皇”的乾隆反而时常驾幸淑春园,一来看望爱女,二来也和他最宠爱的老臣和相国叙叙家常。
  和坤这日正在园中的“春暖阁”里沐浴。
  这位“和相”连沐浴都要爱妾陪伴的。
  乾隆曾命巧匠用和阗美玉刻了一匹白玉马,高有二尺,长有三尺,和坤竟敢命人将这匹玉马从大内偷了出来,放在淑春园的浴池之中,沐浴时和姬妾们嬉戏。
  他最爱的四个宠妾之中,吴卿怜和余美玉都不喜欢陪他沐浴,只有香如君年幼好奇,最好陪他沐浴,因此和坤对如君也特别宠爱,戏称为“天池香姬”,赏赐也最多。
  正当和坤沐浴之时,丫环隔帘禀报:“启禀相爷,丹楼的玉珍格格打发人来请相爷。”
  和坤“哦”了一声,道:“回禀格格,说我就来。”急忙起身,丫鬟早送过浴巾浴袍,和坤匆匆着装,那边香如君冷笑一声,说道:“什么玉珍格格?是那个姓白的小寡妇么?”
  和坤笑道:“如君,积点口德好不好?怎么骂人家是小寡妇呢?”
  香如君道:“谁不知道她克死了前夫才姘上了欧阳云从的,不是寡妇是什么?相爷,你得小心点,这个女人是狐狸精转世,最好少去招惹。”
  “你说到哪去了?”和坤笑道:“人家是江湖上的女侠,等闲三、五十人近不了身,况且谋高智广,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为国求贤,不分男女,哪里会打她的主意?”
  香如君冷笑道:“但愿你心口如一就好了。”
  和坤道:“我见了白玉珍之后便要赶回府去,明天还要上朝,你们不必等我了。”
  香如君撒娇撒痴,扑过去偎在和坤怀中,说道:“相爷,我劝你别迷上了那个小寡妇,她武艺虽高,却是个来历不明的江湖荡女,谁知道她有没有干过杀人越货。为非作歹的事?说不定日后会连累你。”
  和坤大笑,抚着她粉颊笑道:“白玉珍是汉军旗正白旗人,白文选是她的太曾祖父,怎会叫来历不明呢?”
  香如君道:“白文选是谁呀?”
  和坤笑道:“你知不知道永历帝?”
  香如君摇摇头。
  “我的小乖乖,这叫我怎么给你说呢?”和坤感到无可奈何:“你知不知道吴三桂?”
  “我当然知道吴三桂啦,平西王权倾天下,后来又造反,对不对?”
  和坤道:“永历是前明最后一个皇帝,白文选是永历驾下的大将,封为巩昌王,后来和永历驾下晋王李定国不和,孤军被围,平西王遣人再三劝降,白文选率残部投降本朝,封为承恩公。所以白玉珍是有来历的人,货真价实的侯府郡主,不是普通的江湖女子,你别多疑了。”
  “人家是为你好嘛,你真是不识好歹。”
  和坤笑着去了,心爱的姬妾撒娇呷醋,他愈发感到心里舒服。
  白玉珍在“丹楼”下迎接他,盈盈万福:“相爷。”
  和坤赶紧抢前搀扶:“不敢当,玉珍格格。”
  他顺手一把握住她玉腕,白玉珍并不躲避,和坤深感此女善解人意。
  上得楼来,侍女纷纷行礼,和坤才依依不舍地放开白玉珍。
  和坤落坐之后,侍女献香茗,和坤笑道:“格格见召,不知有何见教?”
  满州人称王公贝勒之女,才呼为格格,白玉珍是个汉人,不该如此称呼,但和坤谕称为格格,谁敢不遵?
  “相爷太客气了。”白玉珍道:“承相爷委以重任,妾身敢不尽力?如今几个叛逆首要的来历家世,业已探查明白,特地禀报相爷知道。首先是那齐王氏。”
  “齐王氏的来历朝廷已经知道了。”和坤道:“她是圣祖年间,平凉叛将王辅臣的后人,步兵统领衙门的密探已探查明白了。”
  “错了。”白玉珍淡淡的道:“胡探乱报,罪犯欺君,就该拿问才是。”
  “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白玉珍道:“相爷可知道前朝永历帝的皇后姓什么?”
  “这就不知道了。”
  “相爷日理万机,当然不会件件事都知道。”白玉珍道:“永历皇后姓王,永历被俘之后,于康熙元气四月二十五日,被吴三桂处决,在篦子坡用弓弦绞死,同时处死的还有永历十二岁的太子和皇亲王维恭之子。永历帝的母亲太后,妻子王皇后,以及宫人李桂坊皆于押送北上的途中自杀,这个王聪儿是王皇后娘家侄儿的后人,乃是前明余孽。”
  和坤“哦”了一声道:“怪不得她会起兵造反。”
  白玉珍又道:“还有五龙山燕子崖的冷云飘,他的来历妾身也查清楚了。”
  “冷云飘的祖先也是前朝余孽么?”
  “那倒不是。”白玉珍道:“相爷可知道当年平定三藩之乱以后,圣祖康熙爷杀了多少人吗?”
  “这倒略有所闻。”和坤道:“详细数目当然不知道,听说株连甚广,从吴藩谋逆者,家属男丁十六岁以上皆斩,好像杀了好几万人吧?”
  “相爷所知不确。”白玉珍笑道:“杀了无辜人将近十多二十万,妇女皆没入官为娼为奴,叛军士卒亲属皆流放至伯纳,暖珲,乌喇等地方,世世代代为苦役。”
  和坤也不禁恻然:“这太惨了。”
  白玉珍冷笑一声,说道:“这是本朝圣祖康熙爷的德政,相爷怎么说惨呢?”
  和坤摇摇头,说道:“云飘是这些人的后代?”
  “正是。”白玉珍道:“也有些人冒死逃走,多半被擒斩,逃了回来的极少数,他们非满非汉,永难出头,只好流落江湖,甚至打家劫舍,冷云飘的母亲姓夏,据说是夏国相的后人,总之,冷云飘祖先父母是被朝廷逼害,饱受欺凌的。”
  “这就难怪了。”和坤道:“人总要求生,冷云飘堕落为盗匪,也是无可奈何,情有可原的啊。”
  “可是相爷别忘了。”白玉珍道:“冷云飘是逆贼后代,为国法所不容,务须派兵剿杀,斩草除根才是。”
  “这个当然,这个当然。”和坤犹豫半晌,方道:“我看这事还需从长计议,格格你不知道……”
  白玉珍截口道:“相爷,你叫我名字好了,‘格格’二字不是相爷该叫的。”
  “那就从命了。”和坤道:“玉珍,朝廷承平日久,虽然也有些强兵猛将,如今都调到川陕一带去对付王聪儿去了,京师的驻军又不便调动,所以……”
  “相爷的顾虑也是。”白玉珍起身打开了首饰匣子,取出了一朵星晶墨菊,双手送到和坤面前:“此物相爷可还认得?”
  和坤不禁全身一震,叫道:“此乃吾家故物,玉珍你从何处得来?”
  “虽是府上故物,后来却归冷云飘所有。”白玉珍道:“是我从他的幼妹手上骗来的”。
  “这么说来,冷云飘就是杀害我小婿的凶手了?”
  “那倒不是。”白玉珍道:“当年抢劫行凶的人是贾燕飞和陆云亭,此二人号称江南双义。”
  “不错,我想起来了。”和坤道:“当年浙江巡抚王擅望曾经奏报过,是这两个东西干的,一个姓贾,一个姓陆。”
  白玉珍又道:“后来贾燕飞病死,陆云亭被官府追杀,难以存身,才北上投奔贾燕飞的胞弟贾云飞,经贾云飞引荐,投入了冷云飘的铁衣社,此物才落入冷云飘的手中。”
  “原来如此。”和坤道:“这个陆云亭一定要杀,叫冷云飘交出人来。”
  白玉珍笑道:“相爷,若是有人要砍刘全的脑袋,你肯答应么?”
  刘全是和府的大总管,是和坤宠爱的奴才头儿,虽然是个奴才,也受达官贵人趋奉逢迎,成了京中极有权势的人物,家资巨万,姬妾成群。
  当下和坤道:“这又关刘全什么事?”
  “我不过是打个比方。”白玉珍笑道:“陆云亭如今是冷云飘的得力手下,冷云飘如何肯交人?”
  白玉珍又从首饰匣里取出一尊翠玉观音一递给和坤,说道:“此物是五年前,冷云飘手下一个叫花惜春的人,从大内盗出来的,太上皇定然认识此物。”
  和坤接过手来看:“我明天就拿去给太上皇,玉珍,你聪明机警,善解人意,实在无人能及,不过你差人办事,少不得要花钱,我要刘全先支八百万两银子给你,任你支用。”
  “多谢相爷。”
  “区区小事,有什么谢的?”和坤笑道:“玉珍,你是我所见过的女人之中,最能干,最有本事,也是最美的。”
  “相爷这是违心之论。”白玉珍笑道:“我哪里比得上吴卿怜和余美玉呢?”
  “这是不同的。”和坤笑道:“你们各有风韵,皆是人间绝色,不过你的本事可大多了,听卢君义说,你的武艺比他还高得多,玉珍你真是个奇女子。”
  白玉珍微微叹息:“一个女流之辈,有一身好武功又有何用?我又不去为非作歹,与人争斗。”
  “怎能如此说?”和坤道:“小能强身健体,大可定国安邦,你如今能够统领群雄,无人敢于不服,这不是靠你一身出类拔萃的武功么?用处可大着呢?”
  白玉珍知道:“相爷这以说我就放心了,刚才相爷提起统领群雄,我倒想起一下人来,卢君义回来对我说,香浩然很想见我一面,我已打发人去请他去了。我看要对付冷云飘,不须朝廷调遣大军,我足可荡平五龙山,活捉冷云飘,宰了陆云亭给相爷报杀婿之仇。”
  和坤大喜道:“若能如此当然再好不过,你只管放手去办,一切有我承担。”
  白玉珍是个极聪明的人,她深知和坤最大的本领就是讨乾隆的欢心,既贪婪又好色,要他调兵遣将,他根本不知该怎么办?也正因为如此,自己才能掌握大权。
  白玉珍聪明美貌,但生性好动,自小就极不安分,本来她白家世袭承恩公,在京中也算公侯世家,白玉珍却喜欢到江湖上闯荡,十三岁就跑到云南,投身青苔关狮林观青鹤道长门下。
  狮林观的剑术始自微尘道长,微尘是前明宗室,一心想恢复大明江山,在南天号称书剑双绝。青鹤是微尘的徒孙,收了四个徒弟,二男二女,大弟子是慧安道人,现为狮林观住持,二弟子是个女子,名贾燕飞,三弟子是陆云亭,最小的女弟子便是白玉珍。
  狮林观的宗旨是反清复明,三代之后虽知复明无望,却仍然誓死反清,门下弟子入门时都要发重誓,终身一身与清廷为敌。
  那时白玉珍年轻好奇,不知轻重,谎骗了自己的身世,入门拜师时也照章发誓,丝毫不知后果严果。
  贾燕飞原是女儿身,却喜着男装,白玉珍一见面便深深迷上了这位“二师兄”,乃至得悉她是女人时,已情根深种,不能自拔,渐渐由爱转恨,总怪贾燕飞骗了她。
  青鹤的三个门人都经常出外行道,只有白玉珍年幼,留在青鹤身边学武,后来又召回慧安,主理观中事务,而贾,陆二人在江湖上行侠仗义,锄暴安良,渐渐赚得了江南双义的美名。
  由于贾燕飞行走江湖时皆着男装,一般人皆不知贾陆二人是师姊弟,更是一双情侣。
  白玉珍的父母虽然恼怒女儿任性妄为,但总觉放心不下,一年中总要打发人来看她几次。
  侯府下人,再怎么掩饰,那举止气派总有些不同,青鹤是何等聪明的人,一旦起疑,便处处防范,而且遣人追查。
  白玉珍知道形迹败露,着急得不得了,恰好贾燕飞和陆云亭回观拜见师父师兄,白玉珍便向师姊师兄吐露实情,自己是承恩公白府后人,来此只是为了学习剑法,并无别意。
  贾、陆二人这一听都大吃一惊。
  贾燕飞埋怨道:“小师妹,你好糊涂,本门规矩首重反清,你出身汉军正白旗,又是侯府千金,何况你又编造身世,谎言欺师,单是这两样就是重罪,事情一旦拆穿,师父会怎样处置你,我实在不敢想。”
  白玉珍哭哭啼啼,苦苦哀求,到底是同门师妹,贾,陆二人怎能坐视,便由贾燕飞去请求师父,意欲带小师妹到江南行道。
  青鹤也觉得此事难处,如若按照微尘手订的门规,白玉珍难逃一死。
  但青鹤为人表面严厉,实则心软,便嘱咐二人,一路上要细心察看,若是白玉珍是来卧底刺探,或心术不正,立即下手除去,万不可养虎贻患。
  这时的白玉珍只有十六岁,初懂人事,和贾燕飞,陆云亭朝夕相处,便情不自禁地恋上了陆云亭,她一向敢作敢为,堪称天不怕地不怕,只要贾燕飞不在场,她便对陆云亭百般勾引,陆云亭虽然对贾燕飞情深一往,却也禁不住白玉珍的狐媚手段,终于把持不住,而且令白玉珍怀了孕。
  贾燕飞得悉真情,这一气非同小可,但同门小师妹,又能如何?便和白玉珍商议,打算效娥皇女英故事,二女共事一夫。
  白玉珍向来行事偏激,不顾后果,她到底出身富贵之家,这一年多的江湖岁月,自觉吃了许多苦头,要她长年奔走江湖,如何能够?待她生下女婴之后,便留了一封信,信上将孩子托付给贾燕飞,不顾而去。
  她的父亲白仲明和母亲许氏,见女儿无恙归来,自然喜不自胜,也商量着替她择婿,但此时的白玉珍具有一身的武艺,性情更加骄纵,这些王孙公子怎能入她的目?在京师住了两年,又到金陵去访寻明师,意欲投入青骨门下,不料紫衣郑七娘看不惯她举止轻佻,天生媚态,不肯收她。
  白玉珍恼羞成怒,竟和郑七娘翻了脸。
  以紫衣郑七娘的身分,自然不屑和后辈动手,便由上官丽婵和她比剑,交手二十余招,白玉珍终于被上官丽婵削去半截青丝,败下阵来。
  白玉珍是个最要强好胜的人,受了这样的挫折,焉肯罢休?又赶到河北沧州,投入凌云一剑黄志丹门下。
  黄志丹的剑术在黄河以北堪称第一,他这一派用的宝剑与众不同,乃是一口五尺长的软剑,名为“春水寒”。
  黄志丹人很正派,妻子翁氏也极为贤淑,门下弟子很少,因为这么长的软剑非常难练,一个不巧便会割伤自己,收了两个徒弟,皆畏难离去。
  白玉珍为人聪明绝顶,多难的武功她一学就会,黄志丹本来不喜欢她体态妖烧,烟视媚行,但不能不承认她是练武的奇材,而师母翁氏却非常喜欢她,嘘寒问暖,照料得无微不至,名虽师母徒弟,实际和姊妹一般。
  原来翁氏无出,久欲替黄志丹纳妾,白玉珍美而且慧,正合翁氏之意。
  庶民纳侯府千金为妾,本是一项大罪,但白玉珍隐瞒了身分,黄志丹和翁氏都不知道真情。
  在黄志丹门下这段岁月,是白玉珍有生以来最开心快活的,所以翁氏和她一说,白玉珍已是千肯万肯。
  白仲明夫妇自然不愿意,但他们也知道女儿一向任性妄为,要如何便如何,谁也管不住她。
  白仲明便对夫人道:“我们家自从文选公降清以来,虽说也算公侯府第,但八旗贵族都视我们为降人贰臣,心存鄙视,我们也谨慎言行,不敢高攀。黄志丹虽然是平民布衣,也是正当人家,既然女儿甘愿做妾,便由她去吧,我们诈做不知也就是了。”
  白玉珍终于做了黄志丹的小妾,黄氏夫妇对她异常怜爱,不用说黄志丹更把一身绝技倾囊相授。
  在沧州这十二年,白玉珍如同变了一个人,虽然清茶淡饭,却宁静而幸福。唯一令她放不下的是贾燕飞和陆云亭,还有她的女儿,到底是自己的骨肉,岂有不关心之理?
  黄志丹不但武功超群,而且是饱学之士,夫人翁氏更是经史诗文无一不精,白玉珍长伴他夫妻,也读了不少书,明白事理,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任性妄为了。
  可惜好景不常,翁氏终于一病不起,白玉珍哀伤欲绝,哭得死去活来,翁氏是世上除她生母之外,待她最好的女人。
  翁氏死后两年,黄志丹也染病去世。
  白玉珍年轻貌美,既然死了丈夫,自然不少人打她的主意,白玉珍本来不是三贞九烈的女人,也就姘上了欧阳云从。
  但两人相好之后,白玉珍这才发觉这人原来是金玉其外的绣花枕头。
  其实欧阳云从的武功也颇为不俗,但和她白玉珍相比相差甚远,和她前夫黄志丹相较,更有云泥之别,文才更不能提。白玉珍深悔自己有眼无珠,不识贤愚。
  白玉珍姘上欧阳云从之后,反而更加苦闷,便不觉雄心复活,想干一番事业。
  欧阳云从给她引见了一些江湖朋友,这些人对她都是异常崇仰恭敬。
  白玉珍发现“黄志丹遗孀”这句称呼远比“欧阳云从夫人”吃香得多。
  加以她久随黄氏夫妇,学问见识也较之从前大不相同,数月之间,“白夫人”或“白娘子”的名声已深得北地豪杰昂仰。
  经由卢君义的引荐,她见到了和坤。和坤本是色中饿鬼,见了如此妩媚动人的新寡文君怎不动心?当和坤问起她与欧阳云从时,她只淡淡地道:“他是先夫的朋友,先夫去世,承他当时照料,不胜感激。”
  当和坤问起她是承恩公后人时,不禁改容相敬道:“原来夫人是承恩公之后,失敬之至矣。”
  官场中人势利无比,而且消息也传得快,和坤和白玉珍长谈的消息一传出,马上有人去拜候白仲明。
  过了几日,连嘉庆皇帝禺琰也派御前侍卫曹存来白府慰问,又于便殿召见,降温旨。白仲明坐了多年的冷板凳,忽然被人看重,倒有些手足无措。
  这一来白玉珍更加雄心勃勃,想干几件露脸的功业给人看看。
  替她奔走效劳的江湖朋友不少,消息颇为灵通,综合各地传来的消息,她决定先对付玉龙山的冷云飘。
  其实白玉珍和冷云飘并无仇怨,她要对付铁衣社只是为了花惜春和陆云亭。
  花惜春艺出青骨门下,白玉珍当年受紫衣郑七娘所辱,又败于上官丽婵剑下,这笔债暂时算在花惜春头上,而花惜春却全无所知。
  陆云亭是她的师兄,也是她第一个钟情的男子,而且她还替陆云亭生了个女儿,后来她得知二师姐贾燕飞于江南病故,陆云亭支身北上,投入铁衣社,却无女儿消息,想来那小女孩也一早死了,可见此人薄幸负心,岂能放过?
  再则冷云飘乃北地一霸,在江湖上名声显赫,剪除了他可以大大地露脸扬名。
  不过白玉珍也并不是个狂妄自大的人,相反地她心思细密,深知要对付铁衣社这一千多死士并不容易,所以花了不少心和布置,调集好手,拉拢一些不满冷云飘的江湖组合,倒也煞费苦心。
  铁衣社的头领们虽然也机警干练,处处留神,却没有想到他们的对头居然是个女流之辈,大伙儿都在提防铁机堡,这便真的是黄雀捕蝉,螳螂在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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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5 20:33: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回 美人名士 诗酒风流

  这是一座非常精致幽雅的园林,一山一石皆具匠心,这便是江左名家袁枚所居的“随园”。
  今天是袁枚的八十一寿辰,宾客甚多,一部分是文人雅士,更多的是红妆美女。
  袁枚爱收女徒弟,不论良家妇女,女冠女尼,甚至青楼中人,只要文才出众,聪明俊秀皆来者不拒,他的女弟子们倒真是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皆有。
  座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四位道装打扮的女冠,这四位女冠皆是美艳不可方物,犹如洛水神仙一般。
  袁枚的老友赵翼来拜寿时,袁枚替他引见:“赵贤弟,我这三位女弟子比得上月里嫦娥吧?”
  赵翼笑道:“老哥哥莫非醉了?这里是四位,怎说是三位呢?”
  “这一位不是。”袁枚大笑道:“这位是青骨门上官掌门,芳名丽婵,是当今的剑术大家,有宗师之誉,这三位是上官掌门的高足,也是我的女徒。”
  “我不知道老哥哥还精于剑术呢?”
  “取笑了,若论剑法,我做她们的徒子徒孙也不配呢,当然是诗书画之类了。”
  赵翼连忙行礼,连声道久仰。
  上官丽婵笑道:“赵老师乃江左名士,我们闻名已久,这是我的大徒弟徐芸仙。”
  徐芸仙笑道:“师父不知道,赵先生和先父是忘年交,我们见过面了,这是我二师妹燕明珠,道号玉绳,这是我三师妹石语请,道号玉衡。”
  二女皆合掌为礼。
  这时袁枚的女弟子严蕊珠便来招呼赵翼,要代他引见别的宾客。
  赵翼笑道:“严大妹请稍待,今天难得碰见青骨掌门,正好请益。我听人说贵派的心法和全真,真大、太一三教相似,未知是与不是,望掌门有以教我。”
  上官丽婵笑道:“不是的。先生所言三教皆创于宋金年间,太一教是大金天眷年间,萧抱一所创,四传至萧道辅,受元主忽必烈礼遇。真大教是刘德仁所创,受元宪宗蒙哥知遇,而全真教则为王重阳所创,此三教教义皆有相同之处,敝教则始于六朝时,奉老庄之学,门下弟子首重悟性,无拘无束,随遇而安。”
  赵翼道:“据传贵派剑法天下无敌,乃剑中之仙,敢问是否如此?”
  上官丽婵笑道:“传闻每多失真,施主达人,如何也相信?修道之人兼习武技,不过强身健体,最多山行野宿赖以自卫而已,何来无敌之说?”
  赵翼还待问时,早有别的朋友来把他拉了过去。
  梅凌波摇头笑道:“大姊,你也谦得过分了。”
  徐芸仙笑道:“满招损,谦受益,还是谦虚点的好了。”
  这时袁枚正在和一个丽人说话,梅凌波惊呼一声,跑过去叫道:“静柔妹子,怎么你也来了,真想不到。”
  薛静柔笑道:“我是受我师父余美玉之托,特地赶来为夫子上寿的。”
  袁枚笑道:“不敢当,令师太有心了。”
  这时候有人来报,“沧州黄夫人打发人来送礼。”
  送来的礼物是一尺高的金银寿星,薄金镶银,华美无匹,看来非万金莫办。
  来人道:“小可曹孝,受黄志丹夫人之托,特地来为夫子贺寿。”
  袁枚道:“志丹老师是个至诚君子,学问人品皆令人佩服,当年老夫在黄府曾目睹黄夫人舞剑,叹为观止,昔年杜子观李十二娘舞剑器,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的情景,于黄夫人剑舞方能见到,志丹老师去世后,黄夫人还好吗?”
  曹孝道:“多承夫子关怀,黄夫人托夫子之福,诸事尚称安泰。”
  “那就很好,请寄语夫人,多多珍重。”
  青园四女聆听两人问答,徐芸仙便低声问道:“师傅,这个黄夫人是……”
  “便是白玉珍。”上官丽婵低声道:“十多年前她来过钟山,你师祖不喜欢她,她和我比剑受挫,后来嫁给了凌云一剑黄志丹。”
  石语情忙低声问:“师父,她的剑法比我们姊妹如何?”
  上官丽婵道:“当年的白玉珍不如你们,但黄志丹的剑法,武林中公认登峰造极,五尺软剑所向无敌,今日的白玉珍自然非复吴下阿蒙,你们如果和她交手,需要万分谨慎,不能轻敌。”
  少时酒宴齐备,严蕊珠招呼宾客入座,徐芸仙也以随园弟子的身份,帮同招呼,席间众人随意谈笑,无拘无束,袁枚大乐,说道:“今日高朋满座,美女如云,不虚此生了,诸公理当尽兴才是。”
  严蕊珠起立道:“青园剑术,有口皆碑,可否请芸仙妹子舞剑为师尊上寿,我们也好一饱眼福。”
  上官丽婵笑道:“论理芸仙为师尊舞剑,理所应当,可是她还有两个师妹在座呢,莫非让她们白吃不成?明珠、语请,你二人为芸仙代劳,舞剑作歌,以娱佳宾。”
  一语刚完,掌声雷动。
  袁枚擎杯笑道:“上官师父真是解人,老夫于剑术虽是门外汉,却也久闻青园双玉大名,今日得目睹神技,实乃终身之荣,半杯水酒,聊志谢忱。”
  上官丽婵饮干了酒,转身对燕,石二女道:“你们就献献丑吧。”
  燕、石二女宽去外衣,拔出宝剑,腾身而起,轻轻落在大厅中央,燕明珠是一身青,石语情是一身白,两人立了个起手式,身随剑走,轻盈美观之极,剑光缭绕,忽高忽低,宛似两支穿花蝴蝶,众人都禁不住鼓起掌来,掌声久久不息。
  忽听燕明珠曼声唱道:“世事无常,光阴有限,人生碌碌,得失难量,且看那秋风金谷,夜月乌江,阿房宫冷,铜雀台荒,荣华花上露,富贵草头霜。”
  石语情接唱道:“夸什么龙楼凤阁,撇了它利锁名缰,且把诗酒猖狂,唱一曲归来未晚,歌一调湖海茫茫。”
  燕明珠几个翻身,浑身剑光缭绕,煞是好看,接唱道:“逢时遇影,拾翠寻芳,约几个知心密友,到野外溪旁,或琴棋适性,或曲水流觞……”
  石语情接唱:“看花枝堆锦绣,听鸟语弄笙簧,一任他人情反覆,世态炎凉。”
  燕明珠唱道:“优游闲岁月,潇洒度时光。”
  唱到“度时光”三字时,两团剑光滚在一处,戛然而止,石语情剑交左手和燕明珠并肩而立,两人互揽腰肢,粉颊相并,恰是一对姊妹花,又引起满堂采声。
  袁枚鼓掌道:“好,好,先且不谈剑术,单是听二位的歌喉,已是无上享受,并且这段歌词也发人深省,闻之如大梦初醒,令人尘俗顿消也。”
  “子才老哥说得很是。”赵翼道:“真是一帖清凉散,小弟闻之顿萌出世之念。”
  袁枚对徐芸仙道:“芸仙,我常说你才高智广而又美艳明慧,世间难得,今日见了你的两位师妹,有若仙露明珠,可不让你专美呢,你师父真是好福气。”
  上官丽婵忙道:“老前辈快别这么说,她们小孩子家,懂得什么?”
  “丽婵忒谦了。”袁枚笑道:“水不含珠则河川不媚,石不蕴玉则山无光辉,此自然之理也,你又何必太谦呢。”
  上官丽婵笑道:“多谢夫子夸奖。”
  袁枚对众人道:“今年是我大清嘉庆二年,岁在丁已,老夫行年八十有一,忆少年时入仕途,一心要做清官,抚黎民,奈何事与愿违。为官以来,百感忧其心,万事劳其形,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壮而形老,诚愚不可及。自弃官田以来,初欲隐于白云则无留候之智;欲隐于睡乡,则无希夷先生之慧,无奈只和隐于温柔乡中。数十年来日对美女艳妇,虽不能却病延年,然而心旷神怡,其乐无穷。谨以此酒谢宾客,敬美女,诸位今日下愿我这位垂暮老人,感激无限。”
  众人都饮干了酒,纷纷议论简斋先生太过自谦了。
  梅凌波低声道:“怎么又叫简斋呢?”
  徐芸仙道:“那是子才先生的号。”
  “我夫子忒谦了。”严蕊珠道:“我先生之诗专重性灵,故运化成语,驱使百家,人皆习而不察,先生评诗曾说,其言动心,其色夺目,其味适口,其言悦耳,便是侍诗,天下无不佩服,岂偶然哉?”
  “蕊珠此言极是。”上官丽婵道:“先生桃李满门,男女弟子极多,性灵派诗流传甚广,有益世道人心,我谨以黄景仁除夕偶成一诗转赠先生如何?”
  袁枚诧异道:“黄景仁的诗如何与我扯得上关系呢?”
  石语情笑道:“我知道是哪一首。”
  上官丽婵爱怜地看着她:“你名语情,叫你不语是难的,你就念吧。”
  石语情道:“欢笑语潜心迟疑,忧患潜从物外知,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师父,我没记错吧?”
  上官丽婵尚未开言,袁枚已抢着说道:“语情,你记得一定不差。”又叹息道:“黄景仁才高不寿,毕生凄苦,他的中句如一时长恸过西州,如九月衣裳未剪裁,无不令人酸鼻,才智之士而竟穷困病死,令人长叹。”
  一时之间满堂寂然,石语情没想到念一首诗会引起他如许感触,不禁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幸喜这时又有人来送礼,捧礼盒进来的是个妙龄少女。
  梅凌波一见此人,不禁大吃一惊,脱口道:“小媚,怎么会是你?”
  小媚笑道:“我家主人要打发人给袁老爷送寿礼,我听说梅姑娘也在此间,便讨了这个差事。”
  袁枚招手笑道:“小姑娘,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小媚走上前正待施礼,却给袁枚拦住:“小姑娘,你不是黄夫人打发来的么?”
  “不是呀。”小媚诧异道:“我家主人姓冷不姓黄,袁爷爷你弄错了。”便凑近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袁枚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他呀,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就说袁爷爷受宠若惊,多谢他瞧得起,更多谢他想得周到。”
  梅凌波心里明白,这一定是冷云飘,他自己是黑道巨擘,自然不愿招摇,以免为袁枚招祸。
  袁枚拉着小媚的手上下打量,皱眉道:“奇怪,我觉得你面熟得很,但我分明没见过你,这是什么道理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小媚笑道:“袁爷爷,你那么多女门生,或者我前生就是你的女徒之一呢,你当然觉得面熟嘛。”
  “有道理,很有道理。”袁枚道:“小小年纪慧黠如此,怎不令人爱怜?”回顾严蕊珠道:“回头找几件首饰钗环,送给这个小妹妹。”
  小媚微微蹲身:“谢袁爷爷赏。”
  “谢什么?袁爷爷见到你特别高兴,该我谢你才是呢,去玩儿去吧。”
  小媚跑过去向燕明珠、梅凌波请安,燕明珠对师父说了小媚来历,又代她引见了。
  上官丽婵笑道:“我瞧你也觉面熟得很,莫非我们也是前生相识么?”
  小媚见上官丽婵美貌端庄,气度高华,兼且笑语盈盈,态度和蔼,不知不觉便想亲近,笑道:“若是真有前世的话,您不是皇后便是公主,婢子是您的宫女丫鬟,所以才会面熟。”招得四女都笑了起来。
  梅凌波低声道:“你们冷老大真是狂上了天,就放心你……个小姑娘跑那么远的路?也不怕遇上歹人?”
  小媚也悄声道:“我是跟着我们二当家来的,昨天就到了,住在离此不远的聚贤客栈。”
  “那么你二当家今天怎么不来?”
  “不方便呀。”小媚道:“怕替主人惹祸嘛,再说他只是想见见姑娘你,不是来拜寿的。”
  “休胡说。”梅凌波道:“你二当家的心上人是那边的薛姑娘,不是我。”
  小媚耸耸肩,摇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你摇头干什么?”梅凌波问:“又叹什么气?”
  小媚笑而不答。
  燕明珠笑道:“你不用问她了,这妮子人小鬼大,将来长大又是个害人精。”
  这里正说着话,那边琵琶声响,薛静柔顿展歌喉,唱道:“摩诃池上金丝柳,惯爱纤纤手……”
  石语情忽然拉起了燕明珠左手,笑道:“这一句是称赞二师姐的。”
  燕明珠夺手笑骂道:“这是王世贞的虞美人,你却拿我取笑。”
  薛静柔续唱道:“折来将表片时心,记取浅黄柔绿泪痕深。博山香细银橙吐,乍识黄昏雨,娇花欲展半嫣红,错道褪残春事骂东风。”
  薛静柔此际誉满京师,仰慕者众,一曲既罢,自然赢得满堂采声。
  宿静柔笑对袁枚道:“我美玉师父说过,老爷子最爱王世贞的虞美人,要我务必代她侍候老爷子这一首词曲。”
  袁枚苦笑道:“美玉和老夫是忘年之交,自归和中堂后,许久未通音问,今番薛姑娘受托而来,老夫已心满意足了。”
  看看已到日暮,众人纷纷告辞,严蕊珠道:“随园客房甚多,早为诸位预做安排,留宿一晚,明早再走吧。”
  上官丽婵道:“夫子年事已高,长夜之饮,于他甚不相宜,还是此时告辞的好,聚贤客栈我们已留了客房,不必再打扰你们。”
  那聚贤客栈是此间最大的店房,几乎大半时候都在招呼随园的宾客,袁枚好客,来拜望他的客人极多,店伙们无不殷勤招待,侍候得极为周到。
  梅凌波等人来到聚贤客栈,花惜春迎了一出来,进入上房,他见过了表姊上官丽婵,又拜见了师父徐芸仙,和两位师叔燕明珠,石语情见了礼,然后才和梅凌波,薛静柔叙话。
  上官丽婵心思细密,她看得出花惜春虽然对薛静柔一往情深,谈话之间却时时目注梅凌波,心下不禁暗叹:“只怕又是一段情孽纠缠,一旦处理失当,又是人间憾事。”
  她掉头看三位女徒,心想,袁枚说她们是仙露明珠,诚非虚语,将来是否又会惹上情孽,殊难预料,一念及此,不禁惘然。
  
冬去春来,山头原野的积雪也开始溶化,大地显得一片生气。
  五龙山本来是银妆素裹,白雪满山,这时也渐渐露出些青翠颜色,山上几处飞桥凌空,颇为美丽壮观。
  五龙山脚下有一处已遭焚毁的寺院,虽然败瓦颓垣,仍然看得出当年的规模,这就是在康熙末年被焚毁的红莲寺。
  红莲寺刚修建不久就遭火灾,有入说是雍亲王派人去焚毁的,也有人说是雍亲王修建,被江湖人物焚毁的,火烧红莲寺的传说甚多,无人知悉真相,朝廷也讳莫如深,谁也弄不清楚红莲寺内到底有什么。
  五龙山地处长城古北口外,北控满洲,南扼直棣,正是用兵的要地。
  如今在五龙山上的燕子崖,正是铁衣社的老巢所在,也是北地大豪冷云飘发号施令的地方。
  凌云堂,这是铁衣社议事所在。
  正中的平台高约半尺,上面放着一把宽大的交椅,上铺白熊皮,冷云飘坐在椅上,眉宇之间显得有些不耐烦。
  下面十二把交椅分开两行排列,左边头一把交椅坐的是花惜春。
  他对面那人约莫四十七,八年纪,相貌清秀,举止温文,单看外表,谁敢猜不到这人是江湖著名的煞星,转世金轮陈思清,铁衣社的刑堂大司律。
  陈思清肩下那人身躯魁梧的壮汉,乃是铁衣社的第二旗,烈火旗旗主,双掌翻天蒲延庆。
  花惜春肩下,面对蒲延庆那人,约五十左右,中等身材,相貌平凡已极,这人在江湖上却大大有名,外号人称生死刀,姓唐名子奇,乃是四旗之首,青木旗旗主。
  唐子奇身侧的座位空着,这是第三旗,怒江旗族主陆云亭的座位,陆云亭旧病复发,已经病了好几个月,所以不能列席。
  蒲延庆肩下坐的便是铁衣四旗之末的黄云旗旗主,黑豹辛青。
  这以下的六张交椅都是空着的,是一些被派遣在外的头领们的座位,通常都是空置的。
  在冷云飘的身后,站着他两员护卫,顾全和林荣。
  这是过新年以后的第一次会议,也议定了好几件事,最后一件是冷云飘打算带冷云美到孙河镇为柳若华祝寿,众人皆有些顾虑,而以蒲延庆的话最多。
  蒲延庆嗓门大,中气足,偏偏口才不行,说起话来辞不达意,左一句不可,右一句不可,长篇大论,又说不到正题,但他还是一个劲的往下说。
  这时张富走了进来,快步走到花惜春身后,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花惜春起立道:“大哥,有客人到来,是黑髯客佟化雨带了他两位义弟,说是来给大哥拜年。”
  冷云飘“嗯”了一声道:“辛青,你和林荣去代我招呼客人,我少时就来。”
  辛青答应了一声,和林荣两人出去了。
  陈思清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延庆,你的意思我们都明白了。”
  蒲延庆道:“不,不,大司律,此事非同小可,兄弟必须把这利害得失详加解释,大当家和列位才会知所取舍。”
  思清道:“你是说大当家去不得?”
  “那又不是。”蒲延庆道:“如果不去,是为失礼。这个‘礼’字是非常重要的,古人有言……”
  花惜春道:“这一点我们都明白,我看还是请大当家裁决吧。”
  蒲延庆道:“二当家,最后裁决之权当然在大当家,兄弟只是略述管见,陈说利害,以便大当家斟酌取舍,择其善者而从之,列位,我们要明白……”
  唐子奇道:“顾全,劳你替蒲旗主倒一杯茶来,让他润润喉。”
  顾全几乎笑出声来,只好转过身去,取杯斟茶。
  唐子奇道:“顾全,茶一定要热,天气寒冷,凉着了胃不是玩的。”
  顾全道:“旗主但放宽心,滚烫的茶,包不会着凉。”
  蒲延庆起身,双手接过茶来,喝了一口,连道:“好烫。”
  唐子奇神色自若地道:“延庆,坐下来慢慢喝,喝完了,我们再细听你的高论,你说的话实在很有见地。”
  蒲延庆忙道:“子奇兄,那是你的夸奖,兄弟我……”
  唐子奇道:“你坐下喝茶。”
  蒲延庆果然坐下。
  唐子奇起身向冷云飘道:“方才延庆说得好,请大当家择其善者而从之,如今我们敬候大当家的吩咐。”
  蒲延庆正待起身,陈思清低声道:“延庆,等大当家说完你再说,这是礼,‘礼’字是很重要的。”
  “那就这么决定了。”冷云飘站起身来:“我和云美同去孙河镇拜寿,只带顾全、小媚和三名轿夫就够了,劳烦子奇代我打点礼物,我离山的时候由惜春代我处理一切,大伙儿散了吧。”说罢便当先走了出去,众人都起身恭送,顾全急忙跟了出去。
  待冷云飘出了凌云堂,蒲延庆便道:“我还有好多话没有说,怎么就散了呢?”
  陈思清愕然道:“我只当你说完了呢,不要紧,改天你到我那里去,我再仔细的请教也是一样嘛。”
  “也只好如此了。”蒲延庆道:“我就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带二姑娘去不可呢?”
  花惜春道:“二妹和柳老儿的千金柳青影情同手足,她怎能不去?”
  蒲延庆道:“香浩然见大当家带的人少,定然会以众凌寡,那可就危险得很。”
  陈思清冷然道:“只要大当家少了一根头发,那就是铁机堡的大限到了。”
  “不过延庆的话也有道理。”唐子奇道:“二当家,不如另外派出一支人马,潜伏在十二铁机堡附近监视,一来探察动静,二来也可暗中保护大当家他们。”
蒲延庆道:“理当如此,二当家,这件事就交给我好了。”
花惜春摇头道:“延庆,这件事你不用管,我另外派人。”
蒲延庆老大不高兴,咕哝道:“我不信连这点小事我都办不好。”
花惜春笑道:“不是说你办不好,而是我另有借重之处。”
蒲延庆摇头叹息:“二当家总不相信我的本事。”
  “哪有不信之理?”花惜春压低声音说:“延庆,你的功夫硬扎,手下儿郎猛,你们的火器所向无敌,对么?”
  “那还用说。”蒲延庆傲然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嘛。”
  他想想又觉不妥,忙道:“当然这也是二当家教训之功,延庆不过是遵命行事,不负所托而已,嘿嘿,不负所托,嘿嘿。”
  花惜春道:“说不定不久之后会有一场大厮杀,我们整个铁衣社的威望声誉都指靠你这一旗去挑大梁,硬碰硬,伏路把关的小事何必用到烈火旗呢?”
  蒲延庆大喜道:“二当家,这下子我才明白过来,二当家放心,包不会让你失望就是。”
  
冷云飘在客堂上殷勤的招待佟化雨。
  佟化雨在江湖上颇有侠名,一向急人之急,忧人之忧,素为为冷云飘所看重。
  此番佟化雨带了他的两个义弟,飞虎胡震,夺命拐洪兆平,一来是拜年,二来是谢罪,上次误信人言,才出手和铁衣社为难,后来深为懊悔。
  冷云飘反而大为不安,因为佟化雨和他的义弟朱吉玉都受了伤,而且佟化雨是伤在小媚剑下,对于一个成名的英雄,这不啻奇耻大辱。
  冷云飘唤了小媚出来,笑道:“这位媚姑娘也是我铁衣社的头领,你们二位算是不打不相识,佟兄肯揭过这一段过节,算是给足了在下面子了。”
  “大当家说哪里话来。”佟化雨道:“这原是佟某的过错。”
  佟化雨得知冷云飘要去孙河镇为柳若华祝寿,便道:“这倒巧得很,我和柳老也有交情,正打算拜见大当家之后便到孙河镇去,既是大当家也要去,我们结伴同行可使得么?”
  “有佟兄同行,那是再好不过,怎会使不得呢?”
  青柳山庄是孙河镇上最大的一家庄院,庄主柳若华是保定府的“青柳镖局”的东主。
  近两年来,青柳镖局的买卖从未失过风,柳若华的名头也越来越大,家产也越来越富足。
  今年寿诞乃是柳若华的六旬整寿,青柳山庄张灯结,金碧辉煌,贺客盈门。
  柳若华大半辈子闯荡江湖,如今名成利就,也算非常之难得了。
  可是柳若华也有不遂心的事,乃是他年届六旬,却膝下无儿,只有一颗掌上明珠,便是年届及笄的柳青影。
  柳青影最喜欢欧阳修的诗词,自号“慕永”,和冷云美是莫逆之交。
  如今在柳府的小客堂里,柳若华正陪着一位衣饰华丽,三十左右的俊汉子叙谈,此人丰神俊朗,看样子很像一位贵家公子。
  他笑对柳若华道:“兄弟虽说身在官家,此来确是诚心来向老哥拜寿,冷盟主是北方大豪,剑术名家,兄弟久闻其名,今日相见,绝不会给老哥添麻烦,我卢君义不是那种口是心非的人。”
  柳若华忙道:“卢大人言重,草民交友一向以诚待人,草民和冷盟主确有交情,这我不必隐瞒,今天是草民贱寿,冷盟主一定会来,届时草民替大人引荐就是。”
  卢君义拱手道:“如此足感盛情。”
  柳若华道:“只是一件,冷盟主为人爽直,若是有不周不全的地方,还望大人担待一二才好。”
  卢君义大笑道:“柳老哥,说这种话就该罚你,我在大内当差是不错,却不是捕役公差,也不是地方官员,多管闲事干什么?方才是老哥你亲眼看见的,飞马山赵氏三杰任意辱骂和老头子,还对太上皇和当今皇上大不敬,我还不是顺着他们说吗?我是来向你拜寿,不是给你添麻烦啊。”
  柳若华陪笑道:“那是草民多虑了。”
  就在这时,外面脚步声响,一个雄壮的声音道:“回老爷,五龙山冷大盟主,冷二小姐和佟化雨大当家联袂到来,请老爷出外迎接。”
  柳若华起身道:“说我出迎。”
  卢君义也起身道:“我也该陪老哥出迎才是。”
  柳若华拦住道:“这可使不得,在大门口和冷盟主相见,于大人官声有碍。”
  卢君义笑道:“老哥太多心了,也罢,我就随意逛逛好了。”
  两人并肩走过游廊,柳若华笑道“大人还不如到戏园看戏去,这几个班子都不错。”
  卢君义笑着摇手:“算了吧,大锣大鼓的,闹得人头昏,实在受不了。”
柳若华笑道:“也有昆曲小唱,大人自己点戏就行了嘛。”
卢君义道:“就怕别的朋友不高兴。”
  “那怎么会?”柳若华笑道:“大人肯赏脸,别的朋友高兴还来不及哩,请吧。”
  柳若华也知道这是卢君义是伴君侍卫,又是和坤面前的大红人,来头很大,实是不敢怠慢。
  这青柳山庄建得美仑美奂,占地既广,西花园里修建了一座极华丽的戏园,乃是照着宫廷中戏园的格式建造的,颇为华丽。
  戏台的对面乃是花圃,左右是两层楼的游廊,下层是一般宾客看戏的地方,楼上则是女眷们看戏的所在。
  花圃的对面是上下两层大厅,正对着戏台。楼下大厅是主要宾客看戏的地方,当然这些人都是有头脸身分的人物,楼上的大厅也是女主人和贵客内眷看戏之处。
  卢君义来到戏园,青柳山庄的总管事李胜便迎了上来,陪笑道:“卢大人请这边坐。”
“不必了。”卢君义摇头道:“我就在这里随便坐坐好了。”
李胜陪笑道:“大人是贵客,理当在正厅看戏才对,你坐在这儿,回头老爷会责怪小的,你赏个脸吧。”
  卢君义向戏台上看了一眼,只见旗帜翻飞,锣鼓掀天,两个花脸正在开打,便皱了皱眉,问道:“是斩颜良吧?”
  李胜一竖拇指,说道:“大人真是内行,那个黑脸的是许褚,紫脸的是颜良,接下来就该关老爷上场了,今天是徐大老板关圣人,喝,可神气极了。”
  卢君义微笑道“怎么个神气法呢?”
  “和真的关二老爷一样。”李胜眉飞色舞说道:“威风凛凛,就如天神下界一般。”
  卢君义笑道:“你看见过真的关二老爷?”
  李胜也不觉失笑道:“卢大人真会说笑,几千年前的古人,小人怎会看见过呢?”
  卢君义笑道“我给你说,关二爷是蒲州解良人,也就是山西人,颜良是河北名将,正和你老兄是同乡,你的同乡被人家砍了脑袋,可不是什么光采事啊。”
  李胜怔了一怔,笑道:“这我倒没有想到,卢大人,您也点一场吧。”
  “不了,”卢君义道:“我出外走走,你们老爷要和我引见几位朋友,我哪里还有闲功夫看戏呢?”
  李胜看着卢君义背景,不禁自言自语:“一个是北六省绿林盟主,一个是御前侍卫,今天冤家路窄,不出毛病就算阿弥陀佛了。”
  这时背后有人道:“李总管,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李胜掉头看时,来的人是柳若华手下的镖头杜杰和剑平,忙走过去,低声道:“二位,今天卢君义来此,只怕不是拜寿那么简单吧。”
  杜杰道:“李总管,你不说,我们也不便提,冷爷和我们老镖主是旧交,他来拜寿理所应当,但卢君义就不大对头了。”
  “是呀。”刘平道:“刚才我们哥俩也琢磨过,那卢君义是伴君侍卫,又是和坤的心腹,和坤无钱不贪,说不定他看上了我们老镖主的万贯家财呢?”
  李胜道:“我们是正当人家,开镖局又不犯法,和坤会把我们怎样?”
  “李总管,你错了。”刘平道:“如今虽说禺琰当了皇帝,可是弘历这位太上皇一天不死,和坤还是站着的皇帝,若是他要对付咱们,可以轻易扣上咱们无数的罪名,抄家灭门也是易事啊。”
  杜杰道:“老刘,我想也未必真的是和坤要打我们的主意,和坤是贪财,可是从来没听说过他会对付江湖人。”
  刘平道:“那么或许是卢君义另有打算,总而言之,我看这个人明摆着麻烦加三级,咱们得打醒精神,千万别大意了。”
  在他们议论之时,柳若华已代卢君义引介了冷氏兄妹。
  卢君义最善于奉承巴结,一再表示倾慕英雄,态度诚挚,冷云飘对他很有好感,便笑道:“卢大人,这位是佟化雨佟大当家。”
  卢君义忙道:“久仰。”
  佟化雨笑道:“卢大人太客气,大人受当今重,且交游广阔,满九城,在下倒真正久仰了。”
  冷云飘心中一动,佟化雨分明对卢君义此人知道得不少。
  这时便有丫鬟来向柳若华禀报,柳青影得知冷云美到来,请她到内室相见。
  柳若华笑对冷云美道:“去年你过门不入,这丫头气得几天吃不下饭,听说你来了,自然急于见面,你就快去吧。”
  冷云美立起身来,笑对小媚道:“我知道你是一心想去看戏,你和佟大哥他们去吧,不用侍候我了。”
  冷云飘也对顾全道:“你也去找你的朋友吧,我有事再叫你。”
  柳若华笑道:“对,对,来到我这里不用拘束,随意玩耍,就和自己家里一样。”
  众人去后,卢君义笑对冷云飘道:“大当家威震河朔,小可闻名久矣,今日能够拜识雄,面聆教益,真乃幸何如之。”
  “卢大人这么说就见外了。”冷云飘笑道:“冷某伏处草莽之中,领着一群苦哈哈混饭吃,也是万不得已,哪里当得起大人如此誉扬,更增冷某汗颜。”
  这里正说着话,门上来报:“禀老爷,蜀中归元庄梅庄主,河南双枪镖局周总镖头驾到。”
  柳若华忙道:“万里远来,我如何当得起?二位稍坐,我去去便来。”
柳若华去后,冷云飘笑道:“卢大人可知道这位梅庄主么?”
卢君义道:“小弟多在内廷伴驾,江湖上的事实在孤陋寡闻,这位梅庄主是何许人,倒还真不晓得。”
  冷云飘笑道:“这位梅庄主是个女子,芳名凌波,拳剑暗器皆有独到之处,久闻大人是暗器名家,你们二位正好亲近。”
  卢君义笑道:“我这两手不成气候的暗器,骗骗外行还可以,真要遇见好手,那非丢人现眼不可。”
  冷云飘笑道:“大人何必太谦?”
  “我说的是实话。”卢君义道:“大当家,听说双枪镖局是中原头一家大镖局,大当家认识这位总镖头么?”
  冷云飘点点头道:“认是认识,但不是太熟。此人单名一个‘玉’字,外号双枪镇洛阳,听说武功颇有独到之处。”
  这时柳若华已陪着一男一女走进院子里来,中间那个女子正是梅凌波,她身旁那人年约二十六,七,面目英俊,气宇轩昂,不消说便是周玉了。
  他们一走进院子,里在西花厅里高谈阔论的朋友们便抢了出来,争着和梅,周两人招呼问好。
  卢君义道:“看来这两位的人缘都好得很呢。”
  冷云飘笑道:“他们二人都好交朋友,赤心待人,当然朋友满天下了。”
  梅凌波一眼就看见了冷云飘,便高声道:“冷大哥,你也来了。”
  冷云飘立起身来道:“你们两位都不远千里,赶来拜寿,我比你们近多了,焉敢不来呢。”
  冷云飘和梅凌波很熟,和周玉也认识,少不得寒喧一阵,又代卢君义引见了。
  这时大厅里的酒席已经安排妥当,依次是卢君义,梅凌波,周玉,佟化雨和他的两位义弟胡震和洪兆平,柳若华在主位相陪。
  在众人向寿星敬酒之后,便随意畅饮,任意谈论。
  柳若华举杯对冷云飘道:“冷贤弟,数年以来,敝镖局多承照拂,得保平安……”
  冷云飘抢着道:“老大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种话一次两镒已经嫌多,你每次和我见面,总免不了要提这几句话,该罚。,”
  “好好好。”柳若华道:“我认罚,不过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今天我可不是为了向你道谢,而是求你答应一件事,这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反正我做哥哥的就是赖定了你了”。
  冷云飘笑道:“又是你去年和我说的,青影学剑的事?”
  “那你答不答应呢?”
  “老大哥”冷云飘笑道:“我这几手破剑法有什么值得珍藏的?比我强的剑术名家多的是,不说别人,这位红粉秀士就比我强。”
  “喂喂,冷大哥。”梅凌波道:“你的太极推手别朝我身上使,人家找的是你,你怎么拉我来做挡箭牌呢?”
  “不是拉你做挡箭牌。”冷云飘道:“我使的兵器是八宝铜鎏,我的几招剑法也是走阳刚的路子,女子体力所限,理应学习一些轻灵巧快的功夫,拜我为师并不适合。”
  柳若华尚未开口,那边梅凌波道:“冷大哥,你敢看不起女人?”
  冷云飘忙道:“我的姑奶奶,这然话从何说起?”
  “为什么女子的体力就一定不如男人?”梅凌波道:“代父从军的花木兰,征战十二年,立下战功,岂不胜过男人?石柱的秦良玉,一生之中南征北战,身先士卒,上阵杀敌,莫非她的体力不如一般男子?远的不说,今日的白莲教主王聪儿,手下聚众百万,败城掠地,屡败官兵,又有几个男儿及得上?”
  周玉忙道:“梅小姐,别的都说得对,唯有那王聪儿说不得,这女人是叛逆,你忘了卢大人在座了?”
  梅凌波哼了一声道:“我没有忘,我只知道实话实说,卢大人,你不会拿我当叛逆办吧?”
  卢君义忙道:“梅小姐说笑了。”
  “不!”梅凌波道:“我很认真,话是我说的,卢大人,你就瞧着办吧。”
  梅凌波生性温柔,态度和悦,不料一认真起来,说的话比刀子还利,简直有意令对方下不了台。
  柳若华忙道:“梅小姐,卢大人可没有说什么呵,况且卢大人也不是这种人。”
  “柳大哥,你请坐。”卢君义笑道:“梅小姐,卢某虽在内廷伴驾,也只限于伴驾而已,别的事与我无关,何况方才梅小姐也说得明白,王聪儿聚众百万,攻城掠地乃是实情,有什么说不得的?不论是官逼民反也好,犯上作乱也罢,这都是他白莲教的事。梅小姐既非白莲教徒,我卢某也不一定是白莲教的对头,如何谈得到我会拿梅小姐怎样的话,这不知从何说起呢?”
  卢君义这么一说,倒叫梅凌波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得勉强笑道:“我这人就是这种爆仗性子,都怪周玉多嘴,卢大人,你就担待一二吧。”
  “不敢不敢。”卢君义笑道:“怪只怪在下吃粮拿俸,难免受人猜疑,实在不怪周总镖头有此一虑。”
  “卢大人,怪不得你能够青云直上,”梅凌波笑道:“像你这样面面俱圆,处处周到,也实在难得。”转脸对冷云飘道:“冷大哥,这个女徒弟,你收是不收?”
  “你说了话,我敢不收么?”冷云飘苦笑道:“三姐我可真有点含糊你。”
  梅凌波道:“好,君子一言,如白染皂。”说罢提起酒过来替冷云飘斟满了酒,又斟满了自己面前的杯子,举杯道:“请。”仰头喝干了酒,一照杯底:“先干为敬。”       
  冷云飘也喝干了酒,笑道:“今天我才明白归元庄何以能够名震江湖。”
  梅凌波道“冷大哥此话又像内藏机锋,不是在绕圈子骂我吧?”
  “当然不是。”冷云飘道:“你我相识有年,平时见你好似弱不胜衣,谈吐举止温文柔和,今天才领教了你的厉害,明快果决,难怪红粉秀士名扬天下。”       
  梅凌波含笑不语。
  旁边周玉举杯说道:“冷大哥,闲话休论,今日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你这位绿林盟主该多喝几杯才是。”
  一语未完,群豪轰然叫好,首先是周玉和佟化雨起身敬酒,接着飞马山赵氏兄弟也跑了过来,要和冷云飘干杯。
  梅凌波一见势头不对,忙道:“列位大哥听我一言,大伙儿对冷大哥敬仰佩服,要和他干杯,本是一片好意,可是我们这么多人,岂不令他喝得烂醉?反而成了恶作剧了。”
  有人道:“盟主海量,怕什么?”
  也有人道:“梅姑娘之言有理,酒过量会伤身,反而把好意变成恶意了,应当适可而止。”
  梅凌波一推周玉道:“都是你,你总是那壶不开提那壶,乱出馊主意。”
  周玉笑着起身,大声道:“我看今日还是推举几位代大伙儿敬酒吧,改日咱们再找上五龙山去,和冷盟主作平原十日之饮如何?”
  这么一来才算替冷云飘解了围,可是几十杯酒一下肚,冷云飘出有了几分酒意。
  梅凌波关切地道:“冷大哥,不妨事吧?”
  “不打紧,稍歇一会就好。”
  这时顾全忙去斟了杯浓茶,跑过来递给冷云飘。
  柳若华命人准备醒酒汤,冷云飘摆手笑道:“用不着,哪里这么娇嫩了?顾全你不用管我,自己吃喝去吧。”
  李胜忙过来道:“不如我扶大当家到客房歇歇吧。”
  冷云飘笑道:“也好。”立起身来抱拳笑道:“列位请多饮几杯,兄弟便少陪了。”
  众人都道:“盟主请便。”
  冷云飘去后,梅凌波问顾全道:“你们二小姐和小媚来了没有?”
  顾全笑道:“二小姐和柳小姐交好,岂有不来之理?”
  佟化雨接口道:“小媚最爱看戏,先前还叮嘱我,一吃了饭就到戏园去找她,替她讲解戏中情节呢。”
  梅皮笑道:“我小时候也是这样,一面看戏,一面要大人讲解,没想到佟大哥也是戏迷呢。”
  胡震笑道:“梅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几弟兄都是戏迷,佟大哥有时还会粉墨登场哩。”
  “我是瞎来的。”佟化雨道:“梅姑娘,这次来的有几位名角很不赖,一个是徐妙香徐老板,还有一位叫岳秀环的坤伶,前年我在琢州看过她的红线盗盒,精彩极了。”
  梅凌波笑道:“看来她具有真实武功。”
  “不错,一眼就看得具有上乘轻功。”佟化雨道:“还有她的反串武生也是一绝,她的林冲夜奔,演那种英雄末路的绝望神情,真是刻划入微,这是难得一见的奇人,不可不看。”
  梅凌波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真的心动,一会了散了席咱们就去听戏吧,咦,那位御前侍卫卢大人呢?”
柳若华笑道:“卢大人的酒也沉了,他说歇一会去。”
周玉笑道:“梅姑娘放心,在柳老哥这里丢不了人的。”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冷云飘正倚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卢君义走了进来,说道:“盟主好些了么?”
  冷云飘睁目笑道:“本来也没有什么,这点酒还难不着我,卢大人,你也逃席了?”
  “可不是么?”卢君义笑道:“大厅上太过热闹,还是这儿清静的好,况且我也正有事想请教盟主。”
  冷云飘笑道:“卢兄,大人盟主的称呼,你我都不大习惯,此时并无外人,还是随便点的好。”
  “如此小弟就从命了。”
  这时一个仆役端着茶盘进来,把两杯香茶放在靠桌上。
  “有劳了。”卢君义笑道:“我和冷爷都想清静一会儿,你不必张罗了。”
  “是,大人。”那仆役应声退出,还把房门带上。
  卢君义听那脚步声渐渐远去,他脸上笑容也渐渐消失,说道:“冷兄恕罪,小弟有事要请教。”
“不必客气。”冷云飘坐起身,淡然道:“卢兄有话全请明示。”
卢君义从怀中摸出一个红绸小包,解了开来放在桌上。
  冷云飘目光所及,不觉一震。
  原来那红绸包是一朵形似菊花的翠墨星晶石,宝光四射。
  星晶石又称星晶玉,本就稀罕,而这朵墨菊的花心,乃是一枚拇指大小的火钻,晶莹夺目,宝光流动。
  卢君义道:“这朵宝花,冷兄想必认得?”
  冷云飘冷冷地道:“这是我自己的东西,当然认得,卢兄从何而得?”
  “是圣上交给我的。”卢君义道:“这件东西牵涉的事情不小,我想知道冷兄是如何得到此物的?”
  冷云飘脸上笑容一扫而空,说道:“冷某身在黑道,这类奇珍异宝,我那里多得很,要问来历,自然免不了强取豪夺,卢兄岂非多此一问?”
  “不然,冷兄。”卢君义道:“这件宝物牵涉到人命,我们访查得很清楚,杀官劫宝的地方是在江南,而且在多年之前。苏浙两省,贵铁衣社并无分坛,这事和冷兄并无牵连,小弟想请教这件宝物如何会落在冷兄手中?”
  冷云飘脸色倏寒,缓缓地道:“那么卢大人是以官方的身份在审问我?”
  “不敢。”卢君义道:“冷兄身为北六省绿林领袖,兄弟天胆也不敢冒犯,可是我也明白冷兄虽则霸凌天下,却是明理之人,故而才斗胆请教。”
  冷云飘冷然一笑,道:“卢兄,这件东西是朋友送我的,你可满意了吧?”
  “我还要请教。”卢君义道:“令友叫何名字,现在何处?”
  冷云飘淡淡地道:“卢兄,这里不是顺天府大堂,你不觉得稍过分了么?”
  卢君义道:“冷兄,这朵花牵涉实在不小,官家有官家的律法……”
  冷云飘截口道:“江湖人也有江湖人的骨气,绿林道有绿林道的规矩,如果不涉及杀官劫宝,我可以说明是谁送的,但此时我说出是谁,那就是我出卖朋友,这叫私卖梁山,乃江湖上的大忌,这种事我能够做么?”
  “是不能做。”卢君义道:“可是那被杀之人乃是和中堂的女婿。”
  “和坤的女婿就更加该杀。”冷云飘道:“卢兄,那劫宝杀官的人,你们其实清楚得很,却千方百计要从我口中掏出来,这种用心就大堪玩味,我倒要请教,在背后主使你的是什么人?是男是女,姓什名谁?”
  “我先前已说过了”卢君义道:“这是圣上交办——是圣上口谕……”
  “算了吧,卢兄。”冷云飘道:“禺琰莫非闲得发慌,会翻出许多年前的旧案来消磨时光?也不会是和坤,他要办早就办了,还会等到如今?”
  “不是这样说。”大冷的天气,卢君义额上却见了汗:“这件宝物最近才落入官家之手,所以……”
  “卢兄,我拦你清谈。”冷云飘道:“此花是我赠与舍妹的,去年舍妹探友回山,中途遇雨,避雨之时巧逢一位难妇,舍妹怜她身在难中,以一福字锦囊相赠,其中便有这朵价值连城的宝花,后来才知道这位贫妇大有来头,可惜我们只知道她姓白,卢兄必定知道此妇的名字吧。”
  “对不住。”卢君义道:“我不知道。”
  冷云飘笑道:“我不但不知道此妇的名字,更不明白我与她有何仇恨,她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的对付我?卢兄,我望卢兄能够指点迷津,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卢君义默默无语。
  他此番奉命来向柳若华拜寿,确是另有图谋,“上头”也指示过他,除了他要做的事外,倘若能够打听出陆云亭的近况,以及陆云亭和冷云飘的关系,交情等等,更是大功一件。
  不料冷云飘机灵过人,口风很紧,连“陆云亭”三个字也不肯吐露,别的自然更无从谈起。非但如此,冷云飘更一口道出这不是什么“圣上交办”的事,还问他背后主使人是男是女,卢君义觉得自己在冷云飘面前,就如一个傻瓜一样,不禁恼羞成怒,便道:“冷兄,我们这样各执一词,一百年也谈不出结果来,倒不如我在武功上向你讨教几招吧。”
  冷云飘笑笑道:“早该这样,也省了许多唇舌,卢兄,你先请。”
  卢君义道:“从命了。”
  一个“了”字刚刚出口,卢君义一滑步便到面前,只听“锵”的一响,尺二寒锋直指对方眉心,其快无比。
  先前卢君义明明是空手,一抬手便现出利刃,冷云飘完全没有提防,险些着了道儿。
  这是卢君义的独门兵器,名曰“袖刀”,乃是一柄利刃,贴肘暗藏,用时以机括弹出,讲究一击致命。
  卢君义与人动手的时候不多,他这出其不意的一击,再加上他的雌雄镖也放倒了不少对头,所以他这“袖刃”的功夫,很少人知道。
  可是冷云飘是何等人也?虽然事出不意,但他反应迅速,身躯一仰,倒纵出去。
  卢君义一击不中,岂肯罢休,左掌右刀,如狂风急雨般的逼了过来。
  忽然冷云飘身形一闪,便失去了踪影,卢君义想也不想,反手一甩,两道银光电射而出,只听“叮叮”两响,卢君义转过身来,只见冷云飘负手而立,脸含微笑,地上横着四截削断的银镖。
冷云飘道:“卢兄雌雄镖上的造诣果然不凡,佩服佩服。”
卢君义呆呆地望着地上的断镖,竟忘了答话。
  皆因他方才反手发镖之际,明明听见“叮叮”两响,乃是金属相击之声,这两支银镖断口之处光滑平整,分明是被利器削断,而冷云飘此际却两手空空,此人出手之快,简直匪夷所思。
  一念及此,卢君义不禁浑身汗下,说道:“冷兄,你方才是用什么兵刃削断我这雌雄镖的?”
  冷云飘展颜一笑,从怀中拔出一口短剑来,这口剑长只一尺,宽约一指,弯曲有若蛇形,暗赤光华流动,一望而知是饮血夺命的利器。
  卢君义不禁脱口道:“好剑。”
  冷云飘傲然道:“当然是宝刃,此剑名叫赤练,乃是我珍爱之物,永不离身。”
  卢君义叹息道:“阁下出剑之快,令人难以置信,真不愧当代一流剑客。”
  “不然。”冷云飘摇头道:“我素来不喜客套,我的剑法实在说不上,高于我的人比比皆是,天下之大,能人极多,单说钟山的青园四凤,我就望尘莫及。”
  此时卢君义锐气尽失,摇头道:“冷兄太谦了。”
  冷云飘正色道:“我说的是实话,卢兄,我们还比下去么?”
  卢君义摇头道:“不用了,你我武艺差得太远,我又何必找筋斗栽呢?我束手任你处置就是。”
  冷云飘沉思半晌,方道:“卢兄,这朵宝花你仍然带回去,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我也不会向人提起。”
  卢君义道:“冷兄大量,我也不能不识好歹,不过我只能告诉你,那一妇人名叫白玉珍,至于她何以要对付冷兄,我实在一无所知,她的来历我也不清楚,总之是她指挥我,我不能指挥她就是了。”
  冷云飘点头道:“我知道名字也就够了。”过去将那朵星晶默默包了起来,递给卢君义,又道:“卢兄,你还是早离开此间的好,官家的事不要太认真,弘历一旦去世,和坤就有杀身大祸,你还替他卖那门子的命?”
  卢君义默然无语。
  两人出得门来,迎面碰见了李胜,陪笑道:“冷盟主,卢大人,你们不去看戏?老爷陪着梅姑娘他们到戏园去了。”
  冷云飘笑问:“你怎么不去看戏?”
  “那里抽得开身呀?"李胜道:“大当家,你们快去吧,听说是坤伶反串武生,好得很呢,别错过了。”
  冷云飘和卢君义来到戏园,这时戏台上演的是“宝剑记”中的“林冲夜奔”。
  那扮林冲的是一位女伶,却演得入木三分,梅凌波和佟化雨等人都看得全神贯注,小媚更是泪盈于眶。
卢君义咳嗽一声,对柳若华道:“柳老哥,小弟告辞了。”
柳若华道:“你何必这么匆忙呢,明日再走也不迟呀。”
卢君义道:“老哥今日千秋,小弟不来使不得,如今寿酒也吃过了,小弟尚有公务待理,我这也得学林冲夜奔,连夜赶回京师去,诸位多玩一会吧。”
  佟化雨笑道:“林冲是逼上梁山,卢大人是赶回京师,一荣一辱,得失之间,相差不可以千里计了。”
  梅凌波笑道:“卢大人就是要走,也等看完了这场戏再走吧,这扮演林冲的坤角好得了不得了,不看太可惜了。”
  卢君义笑道:“这场戏我可瞧得多了,不信你听听这几句。”便学着戏上念白念道:“欲穷登高千里目,愁云低锁衡阳路,渔书欲寄雁无凭,几乎空作悲秋赋。回首西山日又斜,天涯孤客真难渡,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梅凌波道:“卢大人,你这几句念白还真是韵味十足,无殊一流名伶,早知道该烦你客串此剧,一定比这位岳老板更精彩。”
  卢君义笑道:“我就只有这几句还可以,别的就一塌糊涂了,诸位请看戏吧,别为我打断了兴致。”
  柳若华亲自送卢君义出去。
  他两人走后,小媚道:“敢情这位卢大人还是个风雅之士呢。”
  “什么风雅之士?嘴甜罢了。”梅凌波道“去年我在京师惜花楼听歌的时候,他也去捧薛静柔的场,不折不扣的登徒子,狗头狗脑的,真叫人不顺眼。”
  冷云飘道:“人家又没招惹你,有什么看不顺眼的。”
  周玉也笑道:“卢君义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却不能入我们红粉秀士之目,梅庄主眼界太高了,只怕天下男人能入梅庄主之目者,并无一人。”
  冷云飘道:“说来也惭愧,我们这些男子汉到了梅庄主眼里,尽是些不屑一顾的俗物,异日我倒要瞧瞧梅庄主的夫婿是如何的高明法。”
 “去你的。”梅凌波佯嗔道:“说着说着就不正经了,冷云飘,你真要欺负我?”
  “我哪敢呀?”冷云飘道:“只要你不欺负我,已经烧了高香了,我还敢欺负你?”
  小媚拍手道:“连我们大当家也怯你三分,梅姑娘你真有本事。”
  “他哪里是怯我,不过是让着我罢了。”梅凌波道:“小媚,等一会你和我上后台去,我想见见这位唱林冲的岳老板。”
  “那敢情好。”小媚高兴得跳起来:“能够认识大老板,回山后我又有夸嘴的了。”
  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佟化雨道:“我陪你们去吧,这位岳老板我认识,我替你们引见好了。”
  洪兆平道:“怎么柳老去送就送了大半天呢,莫非一直送到北京城去了?”
  “你真多事,”佟化雨道:“或者人家有话叙谈呢,关你什么事?”
  佟化雨说得不错,卢君义确实有话和柳若华商量,这番话只听得柳若华胆颤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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