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童《谁是英雄》91-203章（完结）

chruda1972

第一百九十七章：三口桐棺埋宝剑。

　　不过这一座壁立如峭的崖壁，由壁脚到试剑台，足有六十丈高有奇，郭靖的内功造诣，究竟还不能够和独孤求败相比，升了十五六丈，便觉心跳气喘，一口真气渐渐提不上来，他想着自己如果一个运气不匀，真神一懈，就要由崖壁上翻跌下来，即使不死，也要身受重伤哩！郭靖忽然看见光滑平整的崖石上，班斑驳驳，现出不少凹痕，好些凹痕里面还长了青苔。

    郭靖猛然醒悟过来，独孤求败一定长年用宝剑刺戳山壁，施展这种功夫上落，久而久之，山壁遗留下不少利剑刻成的痕印，年深日久，洞中积泥，因此生了青苔，他想到这里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身在空中，觑准了一个洞穴，用左脚尖一踏，右足却照准第二个生长青苔的洞孔踢了进去，足飞泥起，这里果然又有一个洞穴可以容足，郭靖双足交替，竟然用一口气功夫，走尽了这四十多丈崖壁，轻轻跳到试剑台上。

    独孤求败看见他居然能够急中生计，踏着自己宝剑刻成的洞孔扳升上来，虽然有点迹近取巧，总算十分难得了！他心里虽然嘉许，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说了一声：“小子！来吧！”郭靖跟在他的背后，到了试剑台的中心，独孤求败猝然问道：“小子！看不出你还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居然兼通了全真派、桃花岛、白驼山以及北丐丐帮帮主的亲传功夫，委实是难得啊！”

　　独孤求败这几句话一说出来，郭靖吃惊不小！心中想道：“我又不曾跟他交手，他怎的知道了我的武学根底，难道他真正是活神仙不成！”可是不旋踵间，回心一想，自己刚才闪避独孤求败一剑和一掌，已经用了空明拳和降龙十八掌的身法，上崖壁的时候，几次用桃花岛主的扫叶腿，去踢岩洞，毋怪独孤求败一眼便看出来了！他暗里佩服独孤求败眼光如炬，只好说道：“弟子对各门各派的武功，都涉猎了一些，可惜未得宗匠指点，驳而不纯，还希望前辈多予指教！”

　　郭靖以为自己这几句话十分客气，独孤求败却干笑了两声说道：“看你这人外表纯厚，原来也学了一身虚伪，你这样的功夫，总算难得的啦！别人象你这样练一辈子，连一成功夫也没有呢！”郭靖正要谦辞，独孤求败忽然说道：“废话少说！我来问你一句，你懂不懂用剑？”郭靖摇了摇头，答道：“前辈恕罪，弟子对于剑术这一门，简直是门外汉！”他这句话倒非虚假，他自小跟江南七怪练技，对柯镇恶的降魔杖法，朱聪的空空拳，南山樵的扁担，韩宝驹的金鞭，韩小莹的越女剑法，统统学过，却是博而不精，通而不晓。

    独孤求败看了他答话的神情，心里微微感到失望，说道：“唔！你既然对剑术是门外汉，我让你看看我的三支剑吧！”说着把手中这柄紫气蒙蒙的宝剑提起来，扬了一扬，说道：“我这柄剑名叫做紫薇剑，犹之古时莫邪干将，断金切铁，削石如腐，你大概知道了吧！”郭靖点了点头，孤独求败霍地站起身来，走到平石中心，陡的叫了一声：“起！”右脚一伸，左腿一踢，砰的一声大响，整片地皮给他踢起来，灰沙如雨，泥尘飞扬，郭靖出其不意，吓了一跳。

　　独孤求败一脚踢过之后，地土下面现出三口棺木来，不过这些棺木并不是装死人尸首的，却是具体而微的三副木棺，长约三尺，阔似半尺，与其说是棺材，不如说是一具木槽，独孤求败用手指了一指道：“小子！这是我准备自己将死之前，埋葬宝剑的剑棺，你得瞧清楚了！”郭靖听了“剑棺”两字，不由吓了一跳，心中想道：“宝剑也有棺材，可说是天下少有的怪事，这一位老前辈行事之奇，真个是令人难以想象哩！”独孤求败又说道：“我这三口棺材，是拿来埋葬三支剑的，第一口木棺材，就是埋葬我手里这支紫薇剑！”

　　独孤求败这样一说，郭靖暗里摇了摇头，心想他这柄紫薇剑，分明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如果给邪魔外道知道了，虽然入棺，仍旧也可以被人挖出来哩！独孤求败说完了这句话，突然伸手向泥里一抄，抄出一柄钝剑来，笑道：“这是我四十岁以前用的宝剑，打算将来埋葬在第二口木棺材里，小子，你知道了没有1”

　　郭靖一看他手里这支钝剑，不禁暗暗称奇，因为这柄钝剑长约三尺，却是无锋无棱，乍眼看去，真正象一根铁通条，并且还班班驳驳的，长满锈痕，哪里象是一柄剑的样子呢！独孤求败看出郭靖的心理，笑了一笑说道：“人不可以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以为这一柄钝剑等如废铁条，那可差了！再过一会，我叫你看看它的奥妙地方，看，还有第三支剑！”他说着又伸手向泥土里一抄，这次抄出来的宝剑，更加令人发笑，不过是小孩子用的一柄木剑罢了！

    提在手里轻飘飘的，竟是小小的一块木片儿，郭靖却不敢发笑，他知道一个本领高强的武家，真正是能够飞花杀敌，摘叶伤人，以独孤求败那样的前辈高人，别说是一把木剑，就是一段小小竹头，也可以当作宝剑使用哩！独孤求败给郭靖看过了这三支剑后，然后把三副剑棺小心的埋入土里，忽然说道：“小子！你有本领爬到这平石上来，咱们也是一场缘法，来来来，我跟你比一比剑！”郭靖慌忙说道：“前辈！我已经说过啦！我什么兵刃也不精，尤其不会使剑！”

    独孤求败喝道：“我管你会不会使剑，兴之所至，你就要舍命奉君子，来吧！我把紫薇剑借给你！我就用钝剑跟你过招吧！”他说着把紫薇剑向郭靖手里一塞，郭靖立即引起好奇心来，想道：“一个武功到了登峰顶极的人，不滞于物，竹刀木剑也可以杀人，比如洪恩师老人家，拿一根绿竹杖，便可以横行天下，不过话虽然这样说，象这种斩铜削铁的宝剑，仗在手里跟人交手，无论如何，总占着几分便宜，他用这一柄生锈钝剑跟我交手，如何能够胜我？真是奇怪！”郭靖口里虽然不言，面上也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气。

　　独孤求败笑道：“小子！瞧你这样子已经想比招啦！还装什么假客气，进招吧！”郭靖点点头道：“好！晚辈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话刚说完，嗤的一剑，冷光一闪，他使出当年韩小莹传授的越女剑法，“白猿登枝”，嗤的一剑，朝着独孤求败的胸口刺了过去。他这一剑刺出，以为独孤求败自己本领纵使更高，对着这般锋利宝剑，必定不敢硬截硬架，顶多用“粘”“连”两字诀，卸开自己来势罢了！

    哪知道独孤求败的举止却出乎郭靖意料之外！他把钝剑一扬，居然使了一招“抽梁换柱”，向剑身上一封，当的一声，郭靖虎口发麻，几乎连紫薇剑也把握不牢，飞出老远！郭靖大吃一惊！原来独孤求败把全身的劲气凝聚在剑身上，虽是一柄钝剑，如同金刚巨杵也似，这种神聚物外，意在形光的武功，别说自己不曾见过，就算是洪七公，黄药师，一灯大师等人的武功，也未必能够达到这个地步，郭靖心中一凛，再也不敢随便托大，使用自己不大熟悉的越女剑了，他使出全真派剑法来，嗤嗤两剑，左横右直，“披星戴月”，这是九阴真经里面的功夫，独孤求败点点头道：“这才象点样子！”手中钝剑一举，迎头盖了下来，“泰山压顶”，猛向郭靖剑身横里击到！

　　这一招“泰山压顶”本来是棍法里面的功夫，独孤求败居然使用到剑法上，郭靖吃了一惊，他知道对方这把钝剑撞到自己剑身上，必定拦中腰断成两截！哪知独孤求败的剑身还未撞到紫薇剑，一股大力压到自己的肩背上，换句话说，等于凌空压下一座无形大山，郭靖急不迭忙的扭身一闪，用个“龙行一式”，向旁边退出去，还算他及时见机，两剑还未交柯，已经倒退出一丈以外！不然的话，一被他的剑气罩住，要想脱身，却是万不能够！

　　郭靖跟独孤求败接连拆了两招，真个是惊涛骇浪，比起别人对拆千百回合还要吃力，尤其是第二招，“泰山压顶”，几乎把自已压得喘不过气来，郭靖再把紫薇剑一抖，“巧夺天工”，剑光一绕，照准独孤求败下三路绕了过去。这一招“巧夺天工”，本来是九阴真经里面的绝着，剑锋向下盘旋，似乎是截斩敌人的双腿，可是剑到中路，剑花陡的一抖，化做中上两路，中路剑截腰斩肋，上路剑直挑咽喉，一招化做两式，哪知独孤求败却是理也不理，钝剑一抖，却用了着“换天换日”，挟风劈落，这一下本来是单刀招数，这位异人居然揉合在剑法里，一股劲风压向郭靖胸前，呼吸不畅，郭靖心中着忙，左掌一推，使了招降龙十八掌里面的“亢龙有悔”，平击出去，全靠他及时拍出这一掌，方才荡开了独孤求败的压力！

　　独孤求败一声长笑道：“小子！连洪老叫化的看家本领也抖露出来啦！看招吧！”钝剑一晃，呼呼两响，接连刺出两剑，一下是“白虹贯日”，一下是“浪搏江礁”，郭靖知道对方这两剑压力越发加重，决不是自己的功力可以化解得来，只好把紫薇剑向地上一掷，说道：“前辈！弟子败了！”郭靖这一撒手丢剑，独孤求败面上并无得意之情，他把钝剑一收，由鼻孔里哼了一声道：“小子！你还有许多看家本领哩！怎的不使出来？敢是有心瞧老夫不起，不敢使出来吗？”

    郭靖连声说道：“哪里哪里，弟子委实不是你老人家敌手，与其献丑，不如藏拙！”他这样的一说，独孤求败的面色越发阴沉，说道：“是不是敌手是另一回事，一个少年人决不能够自暴自弃，未尽全力，如果是这样的怕跌跟斗，和怕打架，哪里练得惊人的武技呢，来来来，咱们掉换兵器，再比几招看看！”郭靖以为独孤求败要自己用钝剑，他自己却用斩金切玉的紫薇宝剑，不禁大吃一惊！自己占了兵刃上的便宜，尚且不能够得胜，如果再在兵刃上居了下风，这场架更加不用打了！他吸嚅着说道：“前辈！”

　　独孤求败怒道：“你不敢吗！小子！你能够跟着我爬上试剑台，也非等闲之辈，怎的畏首畏尾，你以为我这把钝剑是一块不中用的废铁吗？你只管试试拿一拿看！”他说着把钝剑塞到郭靖手里，郭靖用手一拿，哪知道不拿时犹自可，一拈之下，当堂吓了一跳！原来独孤求败这柄钝剑，表面上看来黑黝黝的，朴实无素，可是一到了自己的手里，居然沉甸甸的，自己一个把握不牢，几乎掉在地上！换句话说，这柄三尺长不到的钝剑，居然有六七十斤重，比起普通人用的沉重兵刃，象金刀大戟铁锤等，还要重好几倍。

    独孤求败干笑一声道：“小子1老夫有说错没有？我这一柄钝剑，是用西昆仑山钢铁精英铸造成的，它本身就是一块钢母，少点气力也拿它不动哩！”郭靖拿起这柄金刚巨杵也似的钝剑来，合在手里，轮了两轮，反而觉得比起用紫薇剑还要趁手，因为郭靖对于剑法素非熟习，他擅长的不是轻灵小巧武技，却是降龙十八掌这一类浑浊沉猛的功夫，换句话说，兵刃越重，他越觉得趁手！这钝剑既然是钢母精英，当然不怕宝刀宝剑，郭靖兴冲冲的说道：“前辈，请指教弟子吧！”

　　独孤求败笑了一笑，他突然一弯腰，由第三具剑棺里面，抄起那柄小孩子用的木剑来，向前一指，叫道：“小子！来啊！你只管向我进攻，不用客气！”郭靖看见他舍弃斩铜削铁的紫薇剑不用，却用这小孩子也似的玩意，不禁愕了一愕，可是不旋踵间，立即醒悟过来，想道：“这位老前辈的武功，如此出神入化，竹刀木剑在他手里，也和真刀真剑一模一样，这样旷世难逢的高手，百年也不一见，今日岂可失之交臂！”

　　郭靖想到这里，主意决定，他左手捏了个剑诀，右手一扬，钝剑使了一招“鹰隼掠云”，直向独孤求败胸口点到，他这一下明面上是用剑，实际是用了降龙十八掌的劲力，独孤求败赞道：“好！这样年纪，武功到了这个地步，可不错啦！”他说着把木剑斜斜的举起来，“火把烧天”，粘住了钝剑剑身，一牵一引，郭靖出其不意，立即一个踉跄，身子几乎向独孤求败怀里撞去！

　　他不由吃了一惊，连忙把手上的劲力一撒，用了招“空明拳”里面的“空舟载渡”，用力一撤，把钝剑的劲力，硬生生的撤了回来，正要平平着剑身向前面刺出，说时迟，那时快！独孤求败木剑一闪，接连刺出三剑，“云龙三现”，向郭靖颈后“大椎穴”，肩背后面的“风府穴”，腰背后面的“魂门穴”同时刺到，别看区区一把木剑，独孤求败刺的全是身上要穴，如果给他刺中的话，也和真的刀剑无异。

    郭靖估不到对方招数这样神出鬼没，自己使用这柄钝剑，还未能够得心应手，要招架也招架不来，郭靖只好骈左手中食指，晃了一晃，迎着敌人剑点，猝的点了过去。他这下用的是“一阳指”功夫，也是王重阳真人当年在华山论剑，威震群雄的绝技，独孤求败看见郭靖这一指点出来，不由怔了一怔，立即把木剑用力撤回，其实这时候郭靖的一阳指劲力，还不能够跟当年的全真教主相提并论，独孤求败一撤剑招，猛觉指风袭来，并不如自己想象之强，方才醒悟过来，哈哈笑道：“看不出你这点年纪，居然也得传了王真人的看家本领，真正是后生可畏！”

　　郭靖这一下逼敌人撤招，可以说是行险侥幸，自己的一阳指劲力，还不足以威胁独孤求败撤回剑招，这等如三国演义里面的诸葛亮，摆空城计，吓退司马懿的大军罢了！如果独孤求败这三剑继续刺过来，郭靖身上的穴道必定有一处叫他刺个正着，他立即把手中钝剑向地上一抛，说道：“老前辈！弟子败了！”独孤求败起先是愕了一愕，后来哈哈大笑起来，他狂笑了一阵，方才向郭靖道：“老夫被你骗倒了啦，难得难得！”他刚才说了这两句话，忽然听见空中雕鸟鸣，郭靖抬头一看，不禁面色大变！

　　原来刚才带引郭靖到来的那一只丑雕，却跟郭靖豢养的双雕斗在一起，三只扁毛畜牲在日光影子下，打得翻翻滚滚，十分猛烈，双雕本来占了以两打一的便宜，本来应该稳占上风才对，哪知道事实上大谬不然，双雕反而居了下风，给那头丑雕逼得风旋云转，这是什么缘故呢？原来那丑雕的身体远比双雕为大，气力当然是比较双雕强，而且它两只翅膀一长一短，飞起在空中的时候，身体并不平衡，唯其是不平衡，打法十分怪异，它忽而用长翼一翅扫来，力逾千钧，忽而使短翼由横里袭击，翼尖奔的全是眼睛咽喉等要害，就象武学高明之士，使用一长一短，两件不同兵刃一样，双雕不管向它怎样扑击，丑雕轻轻一侧身子，便把对方的攻势消解过去，可是它的长翼奋力回击时，双雕非要高飞远避不可，所以数十回合之间，双雕便给它逼得狼狈慌乱！

　　郭靖失声叫道：“老前辈，那雕儿是我带来的，叫它不要打架！”独孤求败哈哈一笑，立即振吭长啸起来，声音清而不洪，说也奇怪，那丑雕听了主人的叫声，立即在空里翻个跟斗，一翅扫开双雕，飞了下来，双雕被它的翼风一鼓一荡，不由自主向横里退出四五丈，丑雕双翼一敛，恰好落在独孤求败身边，独孤求败拍了一拍它的头顶，笑道：“这真正是有其主必有其畜，主人无敌，畜牲也无敌啊！”

　　这两句话的口气十分自负，但是在郭靖耳朵里听来，也觉得十分对，独孤求败的武功，当真是天下无敌，就算是全真教主王重阳复生，相信也是望尘不及哩！他恭恭敬敬的说道：“前辈既然身怀异技，何以道居山林，自甘与草木同腐，当今蒙古入寇，天下沸腾，老前辈怎的还留在这绝无人烟的幽谷里，孤芳自赏，不替天下受兵燹茶毒的百姓生灵解倒悬之困呢？”

　　在郭靖这番话的意思，并不是要立即延揽这位风尘异人到裹阳去，作为自己守城之助，不过是试探他的口吻，看看独孤求败有没有拯救苍生万民的抱负罢了，哪知道独孤求败哈哈大笑道：“什么苍生1什么万民，他们受的苦要我解救，我的苦又由谁人解救呢？老夫活到偌大一把年纪了，难道还要替昏庸皇帝，宰相卖命，做第二个岳少保，再演第二次风波亭冤狱？”


第一百九十八章：临瀑击石练奇功

　　独孤求败的武功这样出神入化，哪知道他的为人，这样愤世嫉俗，说出这样偏激的话来，郭靖只好默然不语，独孤求败用手抚摸丑雕身上的羽毛，慢慢说道：“小子！你虽然有一腔热血，不知道世道人心诡诈，我之所以要离群独处，避世而居，实在是见尽人心险恶，看破扰扰红尘，方才隐到这深谷来，跟一头扁毛畜性相依为命，这些事不是一天半日可以说完，咱们还是谈正经的事情吧！”他说到这里突然把面孔一沉，说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师傅是谁，你学的武功怎的这样庞杂？快说！”

　　郭靖虽然不以这位老前辈愤世嫉俗的话为然，心里对他的武功，却是十二万分的敬佩，当下便把自己出身来历，练武经过，一一照样说了，独孤求败听了之后，禁不住哈哈大笑，连声说道：“可惜之至！可惜之至！”“可惜之至”这四个字一说出来，郭靖不禁愕然，他眼睁睁的望着独孤求败，不知道对方说这几句话的意思，独孤求败面色一整，正色说道：“小兄弟，恕怪老夫唐突一句，你现在练的本领，极其量不过是二流高手的地步罢了，如果这样的练下去，一生一世，也未必能够练到一流高手的地步哩！”

　　郭靖生性本来谦和，可是听见独孤求败这样一说，再也沉不住气，说道：“照老前辈眼中看来，当今世上武林成名人物，象洪七公，黄药师，周伯通这几个人，他们的武功，全是二流手了，是与不是！”独孤求败厉声说道：“他们的本领当然是一流，可是有一流的师傅，未必能够教得出一流的徒弟！”郭靖心里更加不服，可是他的口齿拙劣，一时之间，想不出反驳他的字句来，独孤求败冷笑一声道：“你不信吗？我给你一个证据！”

　　独孤求败说了这几句话，陡的伸出一掌，按向郭靖面门，这一掌出其不意，来得好快，眨眼之间，已经到了郭靖面前，压逼得他呼吸不畅，郭靖大吃一惊，说道：“哎哟！”要想伸臂相拒，已经无及，独孤求败的手掌按到郭靖面门三寸之处，倏然收招，笑道：“小子！你试着用降龙十八掌，推他一推试试！”

　　郭靖不暇思索，左掌一翻，使出一招“亢龙有悔”，猛向独孤求败手掌拍去，郭靖最初遇洪七公之时，练的是这一招，招数最纯，威力最大，哪知道他的指尖距离独孤求败的掌背还有五寸距离，陡觉手腕一震，身如触电，对方一股力道平推过来，居然比起自己发招之力高出一倍有余，举个譬喻，郭靖这一招“亢龙有悔”，推出五百斤力，独孤求败回击的力量竟然在千斤过外。

    郭靖吃惊不小，连忙拿桩立定，硬用本身内力和独孤求败相抗，哪知道他两只脚掌自足踝以下，渐渐抗不了对方的压力，深陷泥里，这一下把他急得耳红面赤，热汗直流，独孤求败突然把掌力一收，郭靖压力骤去，立即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在地！独孤求败哈哈笑道：“小兄弟，我已经说过了！你的本领极其量不过是二流手，可有说错没有！”

　　郭靖究竟是个有点夙根的人，一听之下，恍然大悟，独孤求败的话端的不错，自己的本领虽然广而且博，涉猎各门，却犯了一个毛病，那就是“贪多嚼不烂”，因为自己早年环境奇特，数遇名师，江南七怪的武功，固然不必说了，比如洪七公的降龙十八掌，黄药师的弹指神通和落英掌，周伯通的空明拳和双手互搏，一灯大师的一阳指，以至王重阳真人遗留下来的九阴真经功夫，没有一件不是武林瑰宝，别人穷尽一生一世之力也不能够达到的，也叫自己兼学了去。

    在好的方面来说，当然是五花八门，兼收并蓄，但是在不好的方面说来，变了贪多务得，无一专擅，比如独孤求败刚才推向自己的一掌，明明是一路极为平常的“出云手”功夫，可是对方胜在功力精纯，化平常为神奇，自己就是用天下至刚至猛的降龙十八掌，也不能够把对方这一掌撞开去，可见功力之纯，还不及对方十之一二，跟“一流手”相差还远哩！郭靖把双膝一屈，立即跪了下来，说道：“你老人家说得不错，晚辈请你多多教诲！”

　　独孤求败笑了一笑，伸手把郭靖由地上扶起来，说道：“你懂得这个道理，还算孺子可教，来来来，咱们今天试剑至此为止，就这样的拉倒，我和你下山去吧！”他说着把紫薇剑和木剑纳入剑棺之中，把那柄笨钝的重剑拿起来，塞在郭靖手里，提着他的衣领，叫声：“下去！”郭靖禁大吃一惊！他以为独孤求败抓着自己向试剑台掷下，这平台离地足足有六七十丈高，这一飞跌下去，哪里还有命在？恐怕尸骨无存！

    哪知道出乎意料之外，郭靖双脚才一离地，胯下已经钻过一个东西来，原来是丑雕的鸟头，只见它展翼一扑，一个庞大硕壮的身体，已经由平台上飞了起来，独孤求败和郭靖两人安安稳稳的坐在雕背上，丑雕呱的一叫，双翼一束，如星丸飞泻，直向崖下飞扑过去，郭靖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和独孤求败两个，居然被那丑雕驼着，一下子便掠到崖壁下面，比起坐船还要平稳，郭靖方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他两脚踏着实地，丑雕又再振翼一扑，飞腾起来，郭靖看了看自己的双雕，觉得十分慨叹，这双雕由小时候起，跟了自己十多年，帮助自己脱过几次大难，可是岁月并不饶人，双雕已经英雄垂暮了，不过这丑雕的年岁也不会少，怎的仍旧这样刚猛，难道独孤求败给它服下了洗髓伐毛的灵药吗？郭靖正在狐疑，独孤求败向他说道：“小兄弟，不用胡思乱想啦！跟着我来，我教给你一宗与人不同的本领，使你变成真真正正的一流手吧！”

　　郭靖吃了一惊，他不知道独孤求败要教什么本领给自己，不过武林之中，练习一种绝技，任你根基怎样深厚，至少也要练个一年半载，假如独孤求败要自己留在这里，住它一年或六个月，岂不是糟糕之极？襄阳城的重围哪一个解救？黄蓉和丐帮三老，全真诸道岂不是望穿秋水，以为自己遭遇怎样的不测哩！他正在迟疑莫决，独孤求败已经看出他的心理来，笑道：“哦！我几乎忘记了一件事，你还要赶回襄阳去，救生民百姓于水火，给赵宋官家效命疆场哩！”

　　独孤求败这样的说，郭靖不禁面上一红，期艾说道：“前辈听禀，我郭某人助守襄阳并不是为了要得到赵官家什么俸禄爵位，更不希望什么功名富贵，不过心愤蒙古残暴罢了……”他还要说下去，独孤求败已经连连摇手道：“算了啦！算了啦！我一生人最恨人家说圣贤道理，为国为民这一类话，我教你学一路剑法，半个月左右可以成功，你留在这里半个月，不会误了你救襄阳的事吧！”

　　郭靖听了这几句话，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半个月可以练成一套剑法，这是自己简直连听也不曾听过的一件事！独孤求败看见他证证的发呆，笑道：“你真正是少见多怪，半个月练成一套剑法，那有什么希奇，如果换了是我，哼！十天功夫也不用呢！”郭缔再也忍不住了，问道：“老前辈要教给我的，究竟是一套怎样的剑法？”

　　独孤求败喝了一声道：“什么剑法？我这剑法是自己发明的，没有名堂，跟我来吧！”他带着郭靖绕过两座山峰，一道坳口，忽然听见水声潺潺，原来这里矗立了一座山峰，一道玉龙也似的飞瀑，如天神倒挂，急流汹涌，奔泻直下，大概飞瀑的力量过于汹猛，把山峰的坡脚，冲刷成了一道凹坑，凹坑里面有不少奇形怪状的石头，它们就象大海里的礁石一样，有的藏在水底，有的高出水面，只有数寸，郭靖看了心中纳闷，想道：“这位独孤前辈带着我来到瀑布的旁边，究竟要教我什么剑法！”

　　独孤求败向郭靖的手里，拿过钝剑，问道：“小兄弟！你练过渡水登萍的本领吗？可以渡过多少丈远呢！”郭靖面上一红，摇摇头道：“不曾试过，不过以我的轻功来说，就是登萍渡水，也不过可以渡过四五丈罢了！”独孤求败笑了一笑，说道：“能够渡过四五丈远，已经是上乘的身手啦！很好，我教你一套剑法，你要瞧着！”他说着双脚一点岸石，飒声风响，平空拔起三丈多高，轻飘飘的，朝着瀑布冲成的深壑跳了下去！

　　郭靖大吃一惊，失声叫道：“哎呀！”他以为独孤求败这一下跳进深壑，无异自投绝地！由高峰泻下来的瀑布，为势之急，直同万马奔腾，独孤求败就有通天澈地的本领，也未必可以跟这种大自然的力量抗拒，哪知道事实偏偏出乎意料之外！独孤求败向深壑中心的一块突石上一落，这突石上尖下锐，形如巨剑，独孤求败居然象一片树叶也似的，落到巨石之上。

    那丑雕看见主人落在石上，突然一声长鸣，飞到瀑布的上流头，长翼一展，把堆叠在瀑布旁边的石块，拍了六七块下来，那些石块挟着瀑流，疾如走丸也似，猛向独孤求败立足的深壑撞了过去。秃雕激下来的石块，大小不等，共有七块之多，最大的巨石大如圆桌，最小的一块也似磨盘，顺着急流滚滚而下，撞向独孤求败身边，虽然未必可以把他打中，可是那股声势，也自十分骇人，只见独孤求败抖开钝剑，迎着瀑流冲下来的第一块大石一挑，争的一声大响，那巨如圆桌的大石，离水飞起，直向壑岸上飞了上去。

　　郭靖看在眼里，不禁大吃一惊，因为这大石在外表看来，至少有四五百斤重，石在水上，因了浮力关系，可以减轻小半，但是那一股冲下来的力度也非同小可！独孤求败居然能够运用钝剑一挑一戳，硬生生的把大石由水里挑到岸上，神功绝技，真可以说得是一时无两！他正在惊讶之间，独孤求败钝剑连挥，把挟流而下的六块山石，逐一用剑挑起，每一块都是挑到岸上，大石挑起的时候，水花飞扬，大石落下的时候，随山滚转，轰隆轰隆的声音，响彻山谷，真个叫人耳为之眩，神为之夺。

    那丑雕却象久经训练也似的，它等独孤求败把水中的大石挑完又把弯嘴一拱，长翼一拍，将瀑布旁边的巨石，一块一块的推入水里，只见它嘴爪兼用，一连推下了十多块巨石，眨眼之间，这些巨石随着滚滚狂流，冲到独孤求败前，独孤求败却是不慌不忙，抖开手中钝剑，瞄准了水中的巨石，一剑一块，挑到岸上，换句话说，他就象中流砥柱一般，尽管巨石滚滚而来，独孤求败这柄钝剑，挥舞开来，就象阻拦洪水的堤防也似，统统挡了回去，一块也不能经过他的身边。

    郭靖看在眼里，不禁叹为观止，想道：“独孤前辈这一套剑法，真个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相信就是高宠再世，也是望尘不及哩！”各位看过“精忠说岳全传”的，一定知道高宠力挑铁滑车的故事，高宠是岳飞手下的一员勇将，本来出身绿林，后来改邪归正，降顺了武穆王岳飞，后来金兵南下，宋高宗放弃杭州，狼狈出走，岳飞在江西牛头山保驾，高宠鼓勇大战金兵，出入金兵阵地数次，刺杀金邦大将脱都不花以下千户长七人，百户长二十人，另外杀死士兵一千余人，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

    勇如四太子兀术，也拿他没有方法，后来还是接受军师哈迷蚩的妙计，把高宠引入两座峡谷中间，然后将一种特制的铁滑车，由山顶上直推下来，向着高宠人马冲撞，高宠仗着勇力过人，全不退避，抖开手中长枪，迎着滚下来的铁滑车，一枪一架，把它高挑过头，抛向马后，几千斤重的铁华车，被他当作舞弄灯草一般，接连挑了一十二架。

    可是挑到第十三架铁滑车的时候，高宠本人的勇力虽然绰绰有余，但是他的坐马已经筋疲力尽，再也站不住了！前蹄一屈，便自跪了下来，把高宠抛落马下，铁滑车轰隆的压了下来，把高宠压成肉饼，这就是说岳全传里“高宠挑滑车”的故事，郭靖看见独孤求败剑挑大石，一连挑了四五十块，面不改容，比起当年力挑铁滑车的高宠，不知道要强千百倍！他小时候听见二师傅朱聪说过精忠岳传，所以有以上的感叹！

　　独孤求败一连挑了六十多块大石上岸，面孔不红，气不上涌，然后拔身一耸，嗖嗖两响，活象燕子掠空似的，跳回岸上，他向郭靖笑道：“这套本领怎样，你也来练一练吧！”郭靖大惊说道：“前辈，这怎可以……”他底下的话还不曾说出来，独孤求败已经把钝剑向他手里一塞，反手一把，抓住郭靖衣领，叫道：“去吧！”这一掷劲力无穷，居然把郭靖连人带剑抛起来，头下脚上，朝着他刚才立过足的大石，飞堕下去！

　　这一下出其不意，真个把郭靖吓出一身冷汗，他在危急之中，发挥出自卫的本能，立即把身一屈一伸，使出洪七公传授“降龙十八掌”里面“飞龙在天”这一着，轻飘飘的向石上一落，再把手中钝剑向石上一戳，当啷两响，连人带剑，到了石上，独孤求败双手一拍，叫道：“好本领，大石来了，学我的法子用剑挑石吧！”

　　那丑雕看见郭靖稳立在石上，更不怠慢，咕咕两声怪叫，弯嘴一拱，把堆在涧边三块大石推了下来，那三块大石挟着飞瀑泻将下来的力量，有如雷霆万钧，势不可当，眨眼之间，已经到了郭靖立足的礁石边，郭靖看见第一块推下来的大石，巨如圆桌，不禁心胆俱寒，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正所谓骑上虎背，欲下不能，而且恐怕独孤求败耻笑，只好硬着头皮，抖起手中钝剑，照准巨石身上一戳，当当两声大响，可是他这抖剑一戳的结果，不但没有把大石挑到岸上，几乎连人带剑，掉入深壑，呜呼送命！

　　原来这套水中戳石的本领，看似平常，其实也有它的窍要，比如怎样借用水的浮力，把大石向上掀，如何使用钝剑的力量，把巨石挑出去，以及一切避重就轻，借力使力的地方，都不是言语可以形容，端在那使剑的人夙根深浅，随机应变罢了！郭靖不明白这个道理，只用蛮力跟大石硬拚硬撞，如何能够，他陡觉全身一震，虎口固然是疼痛欲裂，身子也被一股大力一推一撞，登时身离礁石，就要堕入急流，好在郭靖还算机警，立即把身子向下一沉，使了一着降龙十八掌的“潜龙勿用”，再次把双脚钉牢在石上，方才免了葬身深壑之祸！

　　但是他用足脚跟力站牢山石的时候，其余两块大石，经已轰轰连响，挟着雷霆万钧的声势，直向郭靖撞来，郭靖急忙之中，无可抵拒，只好把两脚一点，再用一招“飞龙在天”，拔起两丈多高，说时迟，那时快，那两块大石轰隆两响，撞在礁石之上，打了一个跟斗，翻过郭靖刚才立足的那座剑形礁石，飞堕入水，换句话说，如果郭靖仍旧不见机，呆呆的站在大石上，必定被这两块大石辗成肉酱！

　　郭靖逃过粉身碎骨之厄，不禁背心直冒冷汗，独孤求败在岸上大叫道：“小子！你也是个名家子弟啦，怎的这样没用？这些石头由瀑布上滚下来，可以硬来的吗？听我指点你吧！”他说着抖足丹田之气，把用钝剑挑石的秘诀，如何运气，如何用力，一一说了出来，说话虽然简单，却是每一字每一句都深中窍要，郭靖一听之下，恍然大悟，他在石上不住点头，独孤求败叫道：“小子，明白了吗！雕儿！推石！”

　　丑雕听了独孤求败的话，一声长鸣，再把翅膀一拍，轰轰几响，又是三四块大石由岸上抛起，堕入急流里面，翻翻滚滚，向着立足危礁的郭靖推来，郭靖经过独孤求败指点之后，再也不象先前那样狼狈了！第一块巨石滚下来，他一抖手中钝剑，用“临流击楫”的招式，抵在大石的下半截，向左一推，果然把这块桌面大小的平石，推开三尺有余，抹着礁石左边，直溜过去，郭靖这一招剑法还是由全真派九阴真经里面蜕化出来，再加上独孤求败指点要诀，居然一击成功，不禁勇气大振！

　　可是第一块大石虽然挡过，第二块第三块大石接连着滚来，郭靖知道以自己眼前功力来说，一剑不能连挑两石，如果一挑开第二块，第三块接踵着滚到，又怎样办！好郭靖，他在情急之下，却想出一条妙计来，闪电也似的一扭身躯，右手钝剑斜斜向前一戳，使一招“梢公摆渡”剑身抵住了第二块大石下半截，向右一推一摆，这下用的仍然是全真剑法，可是另外空着的一只左手却使出降龙十八掌招式“见龙在田”，照准第三块大石一拍，这块大石哗啦啦的一响，离水抛起二尺多高，虽然是略一倾侧之间，仍旧跌回水里，可是准头已歪，跟第二块大石一样，呼的流过礁石脚底，奔向深壑去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苦练功郭靖终成绝技

　　郭靖得到独孤求败指点，连挑三石，不禁勇气大振，可是那一边丑雕嘴爪兼施，又把六七块磨盘大石，推落水里，这一连串大石，挟着滚滚瀑流，直向郭靖滚来，俗语说得好，不经一事，不长一智，郭靖这回有了经验，右手把钝剑使开来，斜挑横打，左手却用刚猛的降龙十八掌，互为依辅，不到顷刻功夫，已经把六七块大石，统统刺歪泼侧，让它们流过礁石脚下。

    话虽然这样说，郭靖也累出了一身热汗，他觉得手臂酸痛，虎口发麻，再也支持不住了，只好拔身一耸，跳回岸上，他以为独孤求败少不免会嘉奖自己几句，哪知道独孤求败却是摇了摇头，说道：“不行不行！象你这样的练，一百年也练不会！”他这样的一说，郭靖不禁为之愕然，他想着自己开始练的头一天，虽然不能够象独孤求败那样，挑石上岸，可是也能够接连抛歪十几块巨石，总算是难得的了，独孤求败竟然说自己半点也不行，这不是叫人不甘服吗？

    郭靖虽然性情谦厚，也不禁面上变色，独孤求败看出他的心理，笑道：“我说这几句话，你以为过火吗？试想一想，我只用一只手握剑，去挑大石，练的是独臂功，你却要用左手相辅而行，即使是练成了，这套功夫也只得一半效力，万一你遇着两个武林高手，同时夹攻，试问你怎样应付强敌，哪里还能够左右救应！”

　　郭靖恍然大悟，他陡的想起当年在西域石屋中，被欧阳锋所困那一件往事来，自己那时候在欧阳锋、裘千仞两大高手夹攻之下，几乎遭了不测，如果当时不是周伯通赶到，真个不堪想象呢！独孤求败要自己单臂使剑挑石，虽然近于吹毛求疵，刻舟求剑，但是回想起来，却是不无理由，他立即改容相敬道：“老前辈所说甚是，晚辈明天再练的时候，决不用左手便了！”

    这时天色已经入夜，郭靖拿出自己身边的干粮，请独孤求败吃，独孤求败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笑着摇了摇头，他向丑雕招一招手，丑雕展开翅膀，冲天飞去，须臾之间，再次飞了回来，嘴里衔着一只青玉杯，杯中盛满清水，脚爪下面还带来了十几个朱红色的果子，双翼一敛，把这些东西放在独孤求败的脚下，郭靖看在眼里，十分诧异，问道：“老前辈难道练了辟谷之法吗？这一些清水和果子，就是你老人家的食物啦！是与不是！”

　　独孤求败只是笑着，并不回答郭靖的话，他端起青玉杯，喝了清水，又拿起那只朱红色的果子来，连皮带核，放在嘴里，连咀嚼也不用，一骨碌吞下肚里，郭靖看过那些红色果子，似樱桃不象樱桃，象柑橘不象柑橘，每一颗只有手指头大小，老远便嗅着芬芳的气味，心中不禁纳罕，丑雕不知道由哪里衔来这些红色果子，独孤求败突然把袍袖一扬，扑扑两声，把那朱红色的果子，抛了三枚过来，落正郭靖的袍襟，说道：“小子！你也来尝尝新，吃一吃这些东西吧！”

    郭靖面上微赧，他低头拾了三枚朱果，说道：“晚辈无状，多谢老前辈的厚赐！”独孤求败笑道：“不用客气，吃了它吧！普天之下，许多武林人物要吃这果子也不能够呢！”郭靖心中一动，便把朱果塞进嘴里，轻轻一咬，那果子流出甜浆来，好吃之极，芬芳满颊，郭靖真正是出世以来，也不曾吃过这样好的果子，他老实不客气，很快便把这三枚果子吃完，独孤求败点头微笑，说道：“很好！你就在这里露天席地睡一觉吧！老朽可少陪啦！”他说着站起身，返回无敌谷里不提。

　　郭靖也觉得神困倦，索性就在潭边挑了一块卧牛青石，睡了下来，不多时候，已经呼呼入梦，这一觉睡得十分甜畅，直到第二天红日东升，晚露湿面，方才醒转过来，他一醒觉之后，发觉自己的身体比从前有点不同，怎样的不同呢？他觉得自己四肢百骸，充满了一股清奇之气，运起功来，绝无凝滞，连脚步也轻了许多，郭靖十分诧异，自言自语说道：“咦！我怎的变成这样子，难道那些朱红色的果子，真正有脱胎换骨的功效不成，真正奇怪！”

　　就在他疑团莫解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雕鸣，郭靖急忙抬头看时，原来是独孤求败带了丑雕，飘然而来，神态飘逸，直和神仙中人一样，郭靖急忙上前行礼，独孤求败笑道：“小子！今天练剑，可不准你用左手帮忙啦，如果你学昨天那样，这套功夫不用再练啦，知道没有？”郭靖答道：“很好，我就跳到潭里去，雕兄推石头吧！”他说着一耸身，就要跳到潭心石上，独孤求败忽然叫道：“且慢！”他由腰间解下一条布带来，叫郭靖把左手弯到背后，将手臂捆个结实，然后说道：“很好！这样要用左手也不行了，赶快下去！”

　　独孤求败却来了这一手，郭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双足向石上一垫，用了招“飞龙在天”，嗖的一响，纵到大石之上，独孤求败突然一弯腰身，由岸边抱起一块磨盘大石来，双手一捧，叫了声：“去！”呼的一响，巨石凌空抛起，挟着大股劲风，猛向郭靖砸到！郭靖估不到独孤求败居然自己捧起大石来抛自己，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对方这飞石一抛之势，完全是用内力抛出来，劲力之猛，直同排山倒海也似。

    郭靖叫了一声：“不好！”只好举起钝剑来，迎着大石一戳，他在举剑刺石的时候，不由自主闭了眼晴，因为郭靖以为自己这一剑必定不能够挡开巨石，大石打上身来，不过是指顾间的事而已！哪知道世上的事情，往往出人意料之外，郭靖两眼刚才一闭，耳朵里听见轰轰一声大响，自己双臂连同胸口，大大震了一下，他这一剑居然把大石挡退，跌落深潭之内，水花溅起好几丈高，把他溅了一头一脸。

　　郭靖估不到自己这一剑居然能够把大石挡住，不禁又惊又喜，喜的是功夫练成，惊的是自己怎会经过一夜功夫，增长了如许的臂力，只听见岸上的独孤求败大叫道：“好小子！不用害怕！再挡我一石吧！”他说着又捧起另外一块大石来，振臂一抛，这大石比起刚才一块还要大得多，挟风砸到，十分猛烈，郭靖知道自已的臂力有了进境，不慌不忙，把手中钝剑向上一扬，“斜星照月”，抵住了大石下半截，用力一挑，呼的一响，竟把那大石激起两丈多高，跌回岸上，轰的一声大响，山回谷应！

　　独孤求败大笑道：“如何？我有欺骗你吗？留情！我这回同时抛出两块大石啦！你要小心！”话未说完，他把脚尖向岸上一踢，腾的一响，把一块磨盘大小的石头蹴了起来，那大石份量不轻，少说也有四五十斤左右，竟被独孤求败一抬腿之间，踢起八九尺高，他在抬腿踢石的同时，一弯腰身，又抱起第二块大石，向前一掷，不偏不歪，打中脚踢起来的那方巨石，轰轰，火星四进，两块石变了一前一后，直向郭靖飞去！

　　郭靖连挡两石之后，已经有了信心，他看见独孤求败连环两石打过来，不慌不忙，当下向礁石上一迈脚步，两条腿如同铁桩也似的，兀立石上，第一石飞过来，郭靖用了个“火把烧天”，钝剑迎着石底一刺，铮铮两声大响，截住了它前飞之势，然后向外一推一放，这大石立即退回二三尺，恰好跟后面飞过来的第二块石头撞个正着，当当两声，两块石头一同掉进水里去了！

　　独孤求败接二连三的由地上抄起石头来，一块又一块的，照准郭靖掷去，郭靖单臂使剑，用足内力，时而直迎，时而横挡，那大石飞过来的力量，何等刚猛，如果不是那样巨大粗重的钝剑，就是莫邪干将，也要折断！只见钝剑和大石一撞，轰轰两声大响，石火星飞，真个好比铜山崩倒，洛钟东应，象这样的练武，真正是天下之大奇，武林所仅见哩！

　　郭靖一连用剑挡了二十多块巨石，震得臂膀发酸，连虎口也麻木不仁，心里想着如果对方再飞过四五块大石来，自己就要抵挡不住，独孤求败忽然叫了一声：“住手！”郭靖怔了一怔，只见这位老侠春风满面，笑迷迷的说道：“小子！行啦！今日不用练功了，跳上来吧！”郭靖一抖钝剑，跳到潭边岸石上，独孤求败叫他盘膝坐下来，替他的右臂推揉了几下，又向肩背后的“风池”“风府”两处大穴拍打几下，说也奇怪，郭靖渐渐觉得不酸不疼了！

    这天晚上，独孤求败仍然吃那些朱红色的果子，饮一点清水来当饭，他又拿了三枚朱红色的果子，递给郭靖，郭靖把果子纳入掌心，方才说道：“前辈，这些果子叫什么名字？吃了它是不是有极大的好处？”独孤求败笑了一笑道：“老实向你说一句吧！你今天能够用钝剑抵挡我砸过来的大石，还是这些果子的功劳呢，这种异果名叫朱实，据说是蓬莱山的异种，要经过二百多年，方才可以长成树木，普天之下，除了昆仑山绝顶之外，据我所知，所有中土名山大川合计起来，总共生长了二十株不到的数目罢了，这朱实常人吃了，固然可以却病延年，尤其是练武的人，把它吃了，更有益处，可以把人身的浊气下沉，清气上升，服食一回，可抵数年苦练之功，你本来是个行家，不用说也明白了吧？”郭靖听了恍然大悟，连连称谢不已！

　　闲话休提，郭靖服了朱实之后，又睡一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独孤求败领着他到了潭边，他突然把面孔一板，说道；“浑小子1这两天来，你服食了朱实之后，练功进步之速，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看来不用十五天功夫，便可以离开这里了，我今天再给你一个厉害的试练，你用不着害怕，知道没有！”郭靖吃了一惊，他不知道独孤求败口里所说更厉害的试练，是什么一回事，禁不住心中喘喘然，独孤求败拍了拍他的肩头，叫道：“去吧！”

    郭靖一咬牙齿，拔身一耸，跳到潭心巨石之上，他刚才立定脚步，猛觉头顶一声雕鸣，一团斗大黑影，直向自己头顶打到！他抬头向上一看时，禁不住背心直冒冷汗！原来那只丑雕，就在自己跳到礁石上的时候，同时起在空中，它左边那只阔大的翅膀，不知怎的，载了两块大石，丑雕飞到自己的头顶上，翼梢抖了一抖，一块大石由空中落下，猛向自己砸到，要知道石块由空中落下来的力量，比起水流冲击，侧面横飞，还要高出几倍，比如一块一百斤重的石头，由一丈高的地方落下来，至少有二百斤的力量，若果由二三丈高空落下来呢，那就有三四百斤的力量了！郭靖哪里还敢怠慢？立即抖起手中钝剑，照准落石一戳，的一声大响，火星四溅，这一石虽然是挡开了！可是他的手臂也退后半尺，右边肩头险些儿给大石砸个正着！

　　郭靖正在吓得一身冷汗，独孤求败突然长笑说道：“小子！提防两面夹攻哩！”话未说完，振臂一抛，呼呼，接连飞过两块大石，如果换了昨天，郭靖决不会把这两方大石放在心上，可是他刚才挡了丑雕在空中落下的一石，臂膊发麻，哪里还能够再挡这两石，郭靖只好在礁石上，用了个“铁板桥”功夫，把上半身向后一仰，让这两块大石抹着自己肚皮过去，飞掷落潭水里！哪知道他这样的一手，独孤求败勃然大怒，破口骂道：“不中用的小子！这功夫你一准练不成，今后不要再练啦！”这位风尘异人气冲冲的，向丑雕招了招手，转身便走，丑雕也似乎现出不屑的神色来，呱呱两叫，翼梢抖处，把剩余的一块大石抛落潭水里，径自飞走，一人一雕刹那之间，已经去得没影无踪！

　　郭靖看见独孤求败负气离开，羞愧得无地自容，他用拳头打了打自己的脑袋，说道：“我真是个不中用的浑小子！独孤前辈已经向我说过，不用害怕，我怎的倒畏怯起来，俗语有说，要学惊人艺，得下死功夫，我连这一点也不懂，难怪他老人家拂袖而去哩！”他立即一抖钝剑，跳回岸上，一溜烟也似的前面追过去，高声叫道：“独孤前辈！独孤前辈！”可是就这不到刹那功夫，独孤求败不知到了哪里？空山寂寂，流水淙淙，郭靖顿时兴起茫然的感觉来，心中想道：“这一位前辈异人的性情，真正是怪僻得可以，我不过犯了一点无心过失罢了，他竟然绝裾而去，咳！现在到哪里找寻他呢！还是返回裹阳去吧！”郭靖刚要灰心离开，冷不防头上戛戛两响，传来几声雕叫！

　　郭靖抬起头来，向上一看，原来是那只丑雕去而复转，它的弯嘴里含了一串朱红色的果子，只见它略一腾扑之间，把朱果由空中甩下来，不偏不歪，跌中了郭靖的肩头，郭靖恍然大悟道：“啊！雕兄原来有意助我！”他立即拿起果串来，一数之下，足有六枚之多，当下绝不犹豫，一古脑儿吃了，登时心神俱爽，精力倍增，只见丑雕蹲在不远的一堆山石上，用长嘴不住地梳自己的羽毛，郭靖上前拱手道：“雕兄，你主人在哪里，多烦你带引带引，让我向他老人家面前认错，再练这一套本领吧！”

　　说也奇怪，丑雕仿佛知道了郭靖的语意，呱呱连叫几声，这次它不飞翔了，一摇一摆的向前面走去，郭靖也是福至心灵，他虽然没有公冶长的本领，懂得鸟语，却猜出这丑雕这样带自己走，必定有它的用意，郭靖带了钝剑，跟在丑雕背后，亦步亦趋，果然不出所料，丑雕带着郭靖翻过几重山岭，来到一道断崖之下，只见独孤求败盘膝箕踞，坐在崖顶，闭目合什，状如老僧入定，郭靖一见之下，不禁大喜叫道：“独孤大侠！”

　　哪知道他刚才一叫，独孤求败袖子一挥，说也奇怪，他就在这一伸衣袖的刹那，半空里洪的一声大响，仿佛天空刮起飓风，一块大石由半空里飞堕下来，这大石的落处，不偏不歪，压向郭靖头顶，郭靖这一回长了见识，知道独孤求败有意相试，立即举起右臂，振剑向上一迎，只听当的一声大响，说也奇怪，空中堕石的力量，何等沉猛，郭靖弯剑一戳，竟把这大石挑起三尺多高，翻了一个没头跟斗，骨碌碌的，沿着山顶滚了下去！

　　独孤求败双袖一拂，洪洪两声大响，崖顶又滚下两块磨盘大石来，落向郭靖头顶，郭靖这回胸有成竹，手中剑接连挥动两下，当ツ两声大响，大石激起四五尺高，分向左右抛落，独孤求败一见之下，不禁大喜，戛的一声长啸，由半空里飞掠而下，袍袖一拂，分开左右，猛向郭靖顶心脑门击到。

　　他这双袖一拂的力量，换了别一个人，决然不会放在心上，但是郭靖刚才看过独孤求败衣袖拂石的劲力，哪里还敢有一丝一毫的忽视？他看见独孤求败由半空里飞掠下来，不容对方近身，左手剑向上一抖，迎着独孤求败的右衣袖截去，右手一招“降龙十八掌”，横抗他左衣袖，砰砰两声大响，两股力道一接，郭靖的身子好比遇着飓风的片叶，倒退十丈有余，独孤求败的身子也弹起好几尺高，轻轻飘向旁边一落，独孤求败哈哈大笑道：“好好！你的飞瀑剑法，已经锻炼成功，可以回到襄阳去啦！”

　　郭靖估不到独孤求败给自己的旷世绝技，不到十来天的功夫，竟然练成，他居然惊得呆了！呆呆地木立在地，不知所措，独孤求败面上含笑，缓步走近郭靖跟前，用手拍了拍郭靖的肩膀，笑道：“武家有句俗语，那就是要学惊人艺，须下死功夫，我过去十多天来，故作不情，无非是要你刻苦自砺，方才学有所成，你现在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这或许是襄阳军民的福气，很好！闲话少说，你下山吧！单单是这一路飞瀑剑法，已经教你终生受用不尽哩！”

　　独孤求败说了这几句话，又再把面孔一沉，说道：“不过你回到襄阳之后，如果有人问你，你说这剑法是一个不知姓名的老头儿教的，切不要提及我的名头，知道没有！”郭靖唯唯诺诺，独孤求败仰天长啸一声，说道：“飞瀑剑法有了传人，我可以披发归太荒了，好！再见！”说着双脚一垫，身子象惊鸿掠华也似的，直窜起来，几下起落之间，已经消失在岫云深处！

　　郭靖到这时候，方才如梦初觉，惊醒过来，连声喊道：“独孤前辈！独孤前辈！”空山寂寂，回音荡漾，哪里有独孤求败的影子？郭靖的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手上那柄沉重的钝剑，只见铁色黧黑，隐隐发出红光，知道是一件旷世难逢的至宝，难道独孤求败拿来赠送自己不成？不过对方没有开口明说，自己怎好意思把它拿走，郭靖正在犹豫不决，头顶又是戛的一声尖叫。

　　他连忙抬头看时，叫的正是丑雕，郭靖灵机一触，双手把钝剑高举过头，高声大叫：“雕兄，这剑还你！”丑雕却在空中连连摇头，两翼一束，飞星泻丸似的，直向山下投去，眨眼之间，山下现出灰白色的两个点子，一匹红马的影子来，郭靖知道是自己的双雕和汗血宝马来了，心中狂喜；他明白独孤求败有意赠剑，当下扑翻在地，遥向山顶拜了三拜，方才一跃而起，跳上汗血宝马马背，会同双雕下山不提。


第二百章：玄铁剑初显神威。

　　一路上有话便长，没话便短，郭靖带着双雕一马，风驰电掣，不到三日四夜功夫，已经返到湖北境界，回到襄阳城下，这时候忽必烈大军猛扑襄阳，已经超逾百次以上，城外尽管尸山血海，城防却是兀立如山，忽必烈用尽千方百计，也攻不破城墙一分一毫，到了后来，他居然想出一个残暴无比的方法来，是什么方法呢，就是派兵游掠附近州县，把汉人一个个的捉来，绑在城下斩首，杀鸡教猴，总算是对襄阳军民示威，这还不算，蒙古兵还把十岁以下的小孩子，用绳绑了，将小孩子倒拖在马匹脚下，由兵士骑着马绕城飞跑，任由孩子啼哭喊叫，象这样的一直把人拖到气绝才罢，忽必烈这样的残暴，无非是想激怒城里军民，开城出战，只要宋兵肯倾城而出，蒙古军便可以借着野战歼灭宋军，一鼓把襄阳城攻破！

　　不过这时候负责城防的，并不是安抚使吕文焕，却是机谋百出的黄蓉，她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自己能够固守襄阳，除了万众一心之外，还得凭借了一道又高又厚的城墙，力拒胡马，使蒙古的精锐骑兵，没有用武余地，如果自己一个沉不住气，开城出战，那就等于以卵敌石，自取灭亡，只要给对方一个不瞅不睬，固守待援，哪知郭靖一去两个多月，音信全无，城里的人心士气虽然始终如一，粮食却一天一天的短缺下去。

　　自古以来，粮食是兵家最要的一着，足食然后精兵，没有一个兵士能够饿着肚子打仗，襄阳的粮食本来十分富足，但是经过大半年以上的围城，以及城中数十万军民的吃用，逐渐匮缺，起先是每一个军民配米六合，两顿还差可以将就肚子，但是日子一久，守城兵士的配米开始削减，由六合减为四合，四合减为二合，二合米当然不能够充腹，只好兼混杂粮，杂粮完了，只好用茶叶，纸屑之类来代替，到了后来，每一个士兵配米只有一合半，至于老百姓呢？只有罗掘雀鼠，兼吃树皮草根罢了！

    城里众英侠开始着急起来，全真六子和柯镇恶几次缒城而出，袭击蒙古军的营盘，也劫夺了多少粮秫回来，但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黄蓉看见满城军民尽现饥色，大宋救兵始终未到，郭靖去了临安之后，有如石沉大海，踪迹全无，饶是她满腹智谋，也是束手无策，只好仰天叹道：“今天我真是力孤势穷，难道当真要命丧此处？”

    话未说完，襄阳城外突然喊声如雷，城头上守军一阵欢呼呐喊，异口同声叫道：“郭大侠回来啦！郭大侠回来啦！”原来郭靖守城半年，一般军民对他敬若天人，起初叫他做郭大官人，后来年老的人叫他做郭叔父，年少的人叫他做郭老爷，到了最近，一般人索性叫他做郭大侠，黄蓉听见丈夫回来，精神为之一振！她以为丈夫这一次晋京面帝，或者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斥破贾似道的谎言，把裹阳围城的情形，告诉皇帝，上格天心，果然邀请了救兵到来，黄蓉连忙和各人力疾而起，一直来到堞楼之上，向着城外一看，只见城外的蒙古军，坐马翻腾，旌旗倒卷，人马往来奔跑，秩序大乱！

　　黄蓉看见蒙古兵混乱的样子，以为大宋救兵到来，哪知道仔细一望，却是大谬不然，原野上征尘不起，哪里象救兵到来的样子，假如郭靖一个人回来，蒙古兵的秩序却又不应这样混乱！黄蓉正在狐疑不定，蒙古军围阵东北角，突然溃决，一骑红马影子，驼伏着一个人，旋风也似的向城下冲到。

　　众侠一见之下，不禁大喜，黄蓉高声叫道：“是靖哥哥！咱们快看！咦！他的手里拿着的是什么物件？”全真六子定睛看时，果然不出所料，郭靖骑在红马之上，双雕向前开路，汗血宝马奔雷也似的跟着飞腾，郭靖手里却挺着一柄七尺多长，又粗又钝的圆形钝剑，展开一道乌光，有如匹练盘旋，又似神龙戏海，所到之处，蒙古兵人马翻倒，血肉横飞，威力之猛，当真是一时无两！

　　黄蓉十分惊奇，郭靖由哪里弄来这一柄又大又长的笨剑，因为这柄剑少说一点，也有四五十斤重量，剑术一向以轻灵巧快为主，象他那样巨大的一柄笨剑，拿来运用在沙场上，虽然赛似长刀大戟一般，威猛绝伦，但是人非铁铸，哪里有这样悠长的内力，她正在念头?转之间，城墙下马蹄声大响，密如擂鼓一般，两队骑兵排列成百人队形，荡起一两丈高的征尘，直向郭靖冲到。

　　当年成吉思汗和窝阔台指挥蒙古兵西征，剪灭四域四十余国，兵锋直及俄罗斯大草原及多瑙河流域，简直是无坚不摧，无敌不破，蒙古兵之所以能够百战百胜，无敌天下，靠的全是精锐骑兵，这二百多骑兵分开东西两面向郭靖冲来，势如排山倒海也似，任你是天下第一武林高手，也是难以应付，守城军士失声叫道：“哎呀！”

　　哪知道世上的事情，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当那两队骑兵冲到郭靖身边，八马相距不到一丈的时候，郭靖突然一声大喝，声似雷鸣，手中钝剑抖在空中，往起一扬，转了半个圆圈，突然脱手一掷，他并不是用力把剑抛出去，却是连人带剑，由马背上耸身拔起来，化做一溜乌光，射入左面蒙古骑兵队里，只听见一连串的惨叫，左边的蒙古兵，接连倒下一十八骑！

　　原来郭靖用瀑流挑石的法子，将全身的精神气力，集中到那柄钝剑上，人在空中，转瞬之间，钝剑连刺一十八下，每一剑劈裂一名蒙古兵的脑袋，剑锋所及，连坐马也遭了殃，马颈也给钝剑活生生的斩断，换句话说，郭靖一剑劈出，恰好击毙对方一人一马，这样一来，一十八剑连毙对方一十八骑人马，他这样的一十八剑递出，身子在半空里绝不停留，扭腰一晃，疾如飞鸟似的，回到汗血宝马的马背上，也并不就是这样的坐在马鞍上，双脚一点，又向右边的骑兵队飞掠过去，钝剑用力一抖，又接连刺出一十八剑，依样葫芦，把蒙古兵一十八匹骑马，戳翻在地，连同先前的一十八骑人马在内，眨眼之间，郭靖已经杀毙了三十六个蒙古兵，其余的蒙古兵看在眼里，心胆俱寒，纷纷勒住辔头，后退不迭！

　　郭靖大奋神威，只一刹那之间，连毙蒙古兵三十余骑，当真是威震全场，城头上的宋兵，禁不住喝起采来，就在这个时候，蒙古兵阵里冲出两员战将，一个名叫忽鲁帖儿，金盔金甲，在马上横担了一把镔铁宣花斧，一个名叫失儿八律，银盔银甲，使一对短柄狼牙棒，他们全是忽必烈帐下的骁将，新近由漠北调来，他们不知道郭靖的厉害，以为对方强极也只得一个人，自已初来乍到，正要在忽必烈跟前耀武扬武，当下一拍坐马，就要向他冲到！

　　这两个蒙古勇将朝着郭靖冲来，正中郭靖下怀，他把汗血宝马一拍，迎了过去，忽鲁帖儿不知死活，把宣花斧一扬，用个“独劈华山”的招式，向郭靖迎头砍落，郭靖不慌不忙，钝剑横着一击，剑斧相撞，拍拍两声大响，竟把这蒙古将军的锭铁宣花斧，齐中震成两截！要知道郭靖这柄钝剑，乃是玄铁所铸，昔年独孤求败威震群雄，无敌天下，所凭仗的还是这一柄玄铁剑的力量，普通铜铁打造兵器，跟玄铁剑一撞，无不断成两截！忽鲁帖儿凭着匹夫之勇，哪里知道其中玄妙？剑斧一撞之下，不但兵刃折断，连虎口也流出鲜血来，他暗喊了一声不好，就要勒马回头，郭靖呼的一剑，横掠过来，硬生生的把忽鲁帖儿连人带马，劈成四片！

　　失儿八律看见自己同伴跟郭靖交战，只一照面之间，便自送了性命，不禁心胆俱裂，他这时候才知道敌人绝对不容易相与，正要转马飞跑，哪知道郭靖的汗血宝马何等快捷，眨眼之间，便自冲了过来，玄铁剑呼的一轮，搂头盖脑劈了下来，失儿八律无可躲避，只好横狼牙棒一架，耳朵的一声大响，两根狼牙棒齐中断成四截，失儿八律双臂疼痛欲折，郭靖刷地右臂向外一推，玄铁剑朝着前面扎出去，这一下把失儿八律刺了个透心穿，连哎呀也没有半声，便自呜呼送命！

　　郭靖连毙蒙古兵两员勇将，当真是举手投足的功夫，不费吹灰之力，独孤求败的飞瀑剑法，威力之强，可以想见，当真是万军震骇，郭靖趁着战胜余威，一声长啸，纵开跨下汗血宝马，冲向蒙古兵那一面中军大旗，那大旗本来是蒙古元帅指挥三军的标志，足有三丈多高，两丈多长，迎风猎猎，矗立在战场上，十分威武，由六个蒙古偏将执掌着，他们看见郭靖冲来，吓得魂飞魄散，哄然一声，纷纷向左右退开去，郭靖赶到旗下，刷地轮起钝剑来，当的一声大响，打中旗杆，竟把茶杯口粗细的杆身，挥成两段，那面大旗吃钝剑一激，飞出三四丈远，大旗一倒，蒙古兵气为之夺！

　　谁也不敢阻拦他了！郭靖一溜烟也似的，赶到襄阳城下，黄蓉不禁大喜，吩咐守城兵士放落吊桥，郭靖把汗血宝马一纵，抢上吊桥，须臾之间，已经返入城里，城外的蒙古军追赶不及，只有徒呼负负而已！再说郭靖返入襄阳城里，全城军民欢呼如雷，半晌不绝，丘处机看见军民对郭靖这样拥戴，不禁点了点头，朗声问道：“靖儿！你到临安的情形怎样？朝廷有发救兵吗？”郭靖看见襄阳城的百姓形容枯槁，军士个个面黄肌瘦，不象人形，想起宋朝君臣的糊涂混帐，醉生梦死，禁不住潸然泪下！

　　黄蓉何等聪明，一看见文夫的神色，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不过她恐怕郭靖直言无忌，说将出来，影响了军民的士气，立即过来叫道：“丘道长，靖哥哥突围回来，太疲劳了，求救的事，等待向吕将军说吧！”说着向丘处机使个眼色，长春子恍然大悟，一行人簇拥着郭靖进入安抚使衙门，见着了守将吕文焕，郭靖方才把贾似道专权误国，不发救兵，勾结蒙古，以及理宗皇帝在宫里驾崩的经过说了，众人一听之下，当真是怒发冲冠，齐声大叫：“岂有此理！奸臣这样可恶，咱们索性不守襄阳，投降蒙古，杀上临安，跟这一批糊涂蛋拚了！”

　　郭靖霹雳也似的一声大喝，抽出那柄钝剑来，向着空中一挥，活然有声，剑风所及，连屋瓦也哗啦啦作响，好象要塌下来的样子，众人不禁大吃一惊，郭靖瞋目说道：“宋朝君臣虽然昏昧不明，咱们人生大义仍然存在，假如要投降蒙古，何必等候到今日，当日岳武穆王手上拥有数十万雄兵，尚且应十二金牌召，慷慨赴风波亭之义，可见一个真正忠臣，他不单止要效忠君王，还要效忠百姓！哪一个鼓嘈要投降蒙古的，先尝此剑！”他这样大义凛然的一说，众人噤口无言，吕文焕道：“郭大侠的话对了！咱们守得一天，就是一天，拚着与城池共存亡便了！”

　　吕安抚使说了这几句话，旁边两员偏将低声说道：“不错！人要打仗，肚子也要打仗，一个人终不能够不吃东西啊！”郭靖双目环视，看见安抚使吕文焕以下，个个面有菜色，慨然说道：“三军无食，咱们即使要想再守襄阳，也守不下去了，让我一个人到城外见忽必烈去！”这几句话一说出来，堂上各人大吃一惊！黄蓉急忙叫道：“靖哥哥，你一个人见忽必烈做什么？不怕忽必烈把你杀了吗？”

    郭靖淡淡一笑道：“杀掉我吗！大概不会，你不要忘记了，忽必烈是拖雷的儿子，当年在大漠里，拖雷跟我义结安答，亲同兄弟！”黄蓉立即明白过来了，她知道丈夫满心要凭借这一点旧日香火之情，感动忽必烈撤去襄阳城围，稍解军民饥困，这一个幼稚的想法，虽然近于天真，也是没有法子里面的方法，郭靖又接着说道：“我就是凭借这一点老交情，出城一转，跟忽必烈谈谈，他是蒙古大汗，总不能够没有半点人性，只要他肯见我，我便有方法啦。”黄蓉点了点头，丘处机在旁边叫道：“靖儿！你这话说得有理，我跟你一同去！”


第二百零一章：护粮车一剑却千军。

　　郭靖慌忙说道：“丘道长，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一个人到蒙古兵营去便了，犯不着惊动许多人！”丘处机一拂长髯，笑道：“靖儿，你难道忘记了吗？当年成吉思汗西征，我不是在西征大军里面吗？难道这点面子，还不够老？”郭靖恍然大悟过来，笑道：“我几乎忘记了！好好，咱们就两个人去吧！”主意既定，大家无从拦阻，只好在城边诀别。

　　郭靖插了钝剑，和丘处机一同出城，到了城外，长春子方才诘问郭靖，由哪里弄来这一柄威猛绝伦的巨剑？郭靖四看无人，才把巧遏独孤求败的经过说了，丘处机大吃一惊道：“原来独孤老儿还活在人世吗？四十年前，他在江湖上号为剑魔，横行河朔，打败了中土不少武学名家，先师重阳真人曾说，自从华山论剑之后，人人都说我是天下武功第一，其实这个衔头，自己并不敢当，因为独孤剑魔才是真真正正的天下武功第一呢！你能够遇着他，真是旷世奇缘，单单是他传授你这一路剑法，已经终生受用不尽啦！”

    郭靖笑道：“有什么受用不受用，咱们到了蒙古兵营再说！”二人迈开大步，疾如奔马，直向城外营垒奔去！刚才奔驰了百十丈，丘郭二人的身形已经被蒙古哨兵看出来，蒙古兵不禁大惊，嗤嗤，射出几支响箭，丘处机抖升丹田气高声大叫道：“鞑子听了，我们是襄阳城里出来的，要见你们的大汗，快去通报！”蒙古兵哪敢怠慢，立即跑马回营，向中军旗牌官报言。

　　忽必烈坐在金帐里，听说郭靖和丘处机出城求见，大喜说道：“这一次围困襄阳成功了，他们熬不住饿，要开城投降啦！”众将齐声叫道：“大汗小心，郭靖岂是投降之人，他今日孤身出城，机会难得，大汗立即发令出动全部军马，把他生擒活捉，以清后患！”众将这样一说，忽必烈大笑起来，哈哈不绝，笑了半响，方才说道：“孤王不是三尺孩提，哪会相信郭丘二人这次出来，代表襄阳投降？不过他以礼来求见，孤主倒不能够峻拒……”说到这里，忽必烈突然向左右大喝道：“传我命令，郭靖大侠，丘真人进金帐，快去！”

　　忽必烈不愧是蒙古定鼎中原的雄主，见识超卓与众不同，他知道郭靖虽然不会向自己投降，但是襄阳军民，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丘郭二人出城，多少跟这件事总有关连，自己正好乘危要挟，所以毫不犹豫地接见丘郭，蒙古大汗命令何等威风，不到半晌，丘处机和郭靖两人已经到了大汗金帐！

　　丘处机抬头看时，只见忽必烈还不过三十岁的年纪，广额丰额，河目海口，果然有王者的气度，跟他祖父成吉思汗的威鹫勇猛迥然不同，他高高坐在虎皮交椅上，帐外帐内，密层层的站满武士。戈矛如林，盔甲耀目，长春真人稽首合什，刚要行礼，忽必烈已经离开虎皮交椅，站起身来，朗声说道：“郭大侠，丘真人，孤王久仰大名，如雷灌耳，今日能够识荆，当真是三生有幸！”

　　丘郭二人估不到忽必烈居然摆出这样“礼贤下士”的面孔，不禁微然一愕，郭靖立即还礼道：“令尊拖雷当年在大漠里，与我结交总角，义结安答，情同手足，回忆当日，能不惆怅……”忽必烈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说道：“啊！孤王几乎忘记了，郭大侠原来还是我生伯父，左右，快备坐位！”左右搬过锦墩，忽必烈又向丘处机道：“这一位丘真人当年跟随太祖皇帝西征，册封长春真人，说起来也是孤王的前辈，一并请坐！”

　　长春子看见忽必烈气度不凡，暗暗称奇，郭靖坐了锦墩，面色一沉，说道：“大汗既然尊称我为伯父，我郭靖倒要僭越两句话了，大汗带领雄兵南下，攻我大宋之地，这还可以说是开疆拓土，倒也罢了，但是大军所过之处，屠我子民，如杀犬羊，这是什么道理！”他这几句话声大而宏，金帐下的蒙古诸将听在耳里，不禁愕然，面面相视，口虽不言，心里却不约而同的想道：“这姓郭的居然对咱们大汗摆起伯父的架子来了，好大胆量！”

　　忽必烈却是全不动恼，神色洋洋如常，说道：“哦！伯父难道不曾听见过吗？中国的孟夫子有两句话，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自古以来，都是兵凶战危，昔年太祖皇帝平定西域，杀人何止千万，后世史家并没有说他残酷，伯父单独拿这一点来厚责孤王，似乎不大公道哩！”郭靖本来是个口齿笨拙的人，估不到忽必烈这样伶牙俐齿，气得说不出半句话来，只好由鼻孔里哼了半声，骂道：“混帐！”

　　丘处机正要开口忽必烈已经说道：“伯父不惜纡尊到来，要责孤王，在公来说，孤王虽不听从，在私人方面来说，却是十分感谢，俗语有说，桀犬吠尧，各为其主，赵宋积弱不振，君臣昏昧不明，郭伯父就是再苦守襄阳一百年，也是于事无补……”他还要说下去，郭靖陡的把小几一拍，叫道：“住口！”轰的一声大响，小凡竞然被他手掌一拍之力，齐中裂为两半！

　　蒙古诸将不禁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大汗必定会因郭靖无礼，勃然大怒，哪知道忽必烈神色仍旧泰然，向左右道：“郭伯父生气了，快掉换一张小几来！”他这样的镇定从容，丘处机看在眼里也觉得心折，郭靖向忽必烈朗声说道：“就算你说得对，从古到今，凡是战争，没有不杀人的，但是你攻打襄阳不下，合兵围城，断绝了城外的粮道，立心要把襄阳数十万军民，统统变成饿殍，这是何等恶辣？叫人饿死不用流血，居心何等险恶？”

　　忽必烈面上微然变色，但是不旋踵间，哈哈大笑起来，说道：“郭伯父以为孤王用饥饿战术围困襄阳，毋乃过于残忍，其实襄阳军民要不饿死，也很容易，只要开城投降，那不是什么也可以解决吗？实不相瞒，请郭伯父回去对全城军民说，蒙古大汗已经准备了好几十万石食米，只要他们肯降，准保没有一个人成为饿殍。不过，假如他们继续闭城固守，冥顽不灵，那又当别论了！”

　　郭靖看见忽必烈说话老奸巨猾，口舌如油，不禁切齿痛恨，恨不得跳起身来，一掌打去，拚着碎尸万段，也要把忽必烈除掉丘处机突然附着郭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郭靖恍然大悟过来，向忽必烈说道：“大汗要襄阳军民开城出降，不能操之过切，先要收拾人心，我今天出城来，请大汗看在我跟睿宗先皇结拜份上，借食米五万石！不知大汗意下怎样？”他这几句话一说出来，蒙古诸将忍不住哄然大笑！

　　但是忽必烈听了这几句话，却是笑容立敛，因为郭靖抬出几十年前的老交情，这一点非同小可！拖雷当年饮了有符咒的毒水，代替大汗窝阔台之死，所以蒙古各部族的战士，以及王子大将，提起拖雷的名字来，几乎无人不敬，皇室的系统上，还尊他为“睿宗”，郭靖仗着过去跟拖雷结拜安答，拿伯父的身份，向忽必烈借粮，假如忽必烈不答应，即是不尊重自己的父亲，如果答应他呢？资敌以粮，这是何等天大笑话？忽必烈虽然天纵聪明，遇了这等难题，也是沉吟良久，犹豫莫决！

　　就在金帐内静悄悄，众人肃静无哗的时候，帐门陡的向外一掀，抢进一个人来，这人虬髯修伟，头戴幅巾，正是西毒欧阳锋！只见他大踏步的走到忽必烈面前，唱了个无礼喏，然后回转身来，暴声喝道：“郭靖小子！你要大汗借粮给你吗！慢来慢来，除非你赢得了我的蛇杖！”郭靖看见欧阳锋突然出现，不禁心里暗喜，想道：“老毒物出来搅场子，在我未说，正是求之不得！”他向欧阳锋冷笑道：“老毒物！你要我赢你吗！那有何难，这五万石粮食，你胆敢不胆敢替大汗答应，算在你的身上？”

　　欧阳锋哈哈狂笑道：“怎样不敢答应，凭你这傻小子，也胜得了我老毒物，哈哈哈！”他果然中了郭靖的激将计，回头向忽必烈说道：“请大汗降旨，准许我欧阳锋用五万石粮食，当做赌注，跟姓郭的打赌比武！”忽必烈估量欧阳锋即使不能够降伏郭靖，也决不会败在郭靖的手里，这五万石粮食一定不用拿出来，口头上答应他，又有何妨！点点头道：“如果郭伯父能够打赢欧阳先生，孤王决不食言，派人送五万石粮食给襄阳城的军民便了！”

　　郭靖不禁大喜，暗叫天佑，就要站起身来，丘处机忽然附着他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郭靖恍然大悟，向忽必烈说道：“大汗，郭某现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大汗答应不答应？”忽必烈满面堆欢的说道：“郭伯父有何请求，孤王力之所及，决不推辞便是。”郭靖说道：“那好极了，这五万石食米，请大汗降旨用车辆装载，推到襄阳城下！等候城里军民收取吧！”

　　这几向话一说出来，忽必烈面上勃然变色，蒙古诸将齐声叫道：“大汗一言重于九鼎，岂会自食其言，你这小子叫大汗先送粮食到城下，岂不是把咱们大汗当作食言而肥的小人，荒唐混帐！”丘处机在众将鼓噪声里，不慌不忙，朗朗说道：“大家听了，郭大侠今天一准能够打赢欧阳先生，他要大汗首先送粮城下，正是必胜表示，大汗如果度量宽洪，何必这样的小家气，连这小小的请求也不答应！”丘处机玄功内运，虽然在襄阳围城里，挨了这些日子，仍旧红光满面，他这几句话在众人嘈声里说出来，仍旧字字打入诸将耳鼓，清晰之极，忽必烈突然叫道：“好！就照郭伯父的意思，把粮米装上车子，推到城下便是！”

　　忽必烈这样一说，几乎气破了欧阳锋的肚皮，因为蒙古大汗听从郭靖的话，先把食米送到襄阳城下，换句话说，即是肯定自己必定败在郭靖手下，不过大汗令出如山，自己哪里能够拦阻，蒙古兵将虽然人人气忿，却不敢不依从，大家一齐动手，把五万石白米装上马车，刹那间车声辑辑，数千架装满食米的车子，排列成一字长蛇阵也似的，推到襄阳城下，蔚成奇观，这一下突如其来，反而把襄阳城头的军民，吓了一大跳！郭靖看见蒙古兵挽着米车，络绎不绝的推出营垒，暗里想道：“惭愧，姜还是老的辣，如果不是丘道长有先见之明，拿面子来挤他，对方万一翻脸，岂不是白费心力？”他回转身向西毒喝道：“老毒物，你这五万石米是送定的了，过来决个胜负吧！”

　　欧阳锋一声断喝，袍袖向上一举，乌光闪处，一条怪蛇也似的东西由袖底甩出来，直扑向郭靖的头面，丘处机大吃一惊，连忙定睛看时，原来欧阳锋这一回的蛇杖，竟然改了软的，蛇杖怎可以改软呢？这是西毒经过不少日子焦思苦虑，匠心独运，创出来的奇形兵器，西毒的蛇杖过去是用钢铁钨造的，杖身缠了毒蛇，尽管这样，过去几次交手，都被郭靖毁掉，这一次他却学了乖，用柔韧的钢条绞做绳索的样子，另外混合了白金丝线，编成一条怪蛇的样子，杖头还安了一十六个尖利的倒钩，钩尖喂了猛烈的毒药，只一刺破敌人肌肤，便象毒蛇噬咬似的，顷刻之间，中毒惨死，他这一下出手，当真又狠又辣，巴不得一下子便把郭靖置之死地！

　　哪知道郭靖自从跟独孤求败练了飞瀑剑法之后，武功大为精进，眼光目力不比寻常，西毒蛇杖一飞出来，郭靖钝剑已经挥出，一招“飞瀑决流”，横击向蛇杖的中腰，只听见哗朗朗一阵大响，欧阳锋苦心锻炼了几个月的新蛇杖，就象拆散了一串珍珠也似的，断成了十七八截！纷纷跌落地上，忽必烈和蒙古兵将看在眼里，不禁为之大骇！欧阳锋估不到对方的钝剑竟然具有如许威猛的力量，自己用白金夹钢丝练成的新蛇杖，竟然不堪对方一击，西毒又羞又恼，他狂巩了一声，身子倏地蹲下，腰背微曲，双手向外用力一推，这正是欧阳锋生平最得意的蛤蟆功，一股排山倒海也似的力量，直向郭靖身上推到！

　　西毒的蛤蟆功劲力非同小可！当年华山论剑之时，只有王重阳真人的一阳指，是他独一无二的克星，连洪七公、黄药师、段皇爷那般成了名的人物，也不敢挡他正面的一击，哪知道郭靖练了洪流挑石的飞瀑剑法之后，已经无视西毒始蟆功的威力，他看见劲力推来，连身子也不晃动一下，左掌横切护胸，右手抖开钝剑，一声大喊，反向欧阳锋胸口迎了过去！

　　这时候欧阳锋的身体跟郭靖还有一丈左右，但是在武家高手眼里看来，已经近无可近，等于近身肉搏，西毒的掌力刚刚沾着郭靖的身形，猛觉得一股异乎寻常的尖锐气劲，破胸袭到，比起当年王重阳的一阳指功，还要加倍凌厉，西毒不禁大吃一惊，他连忙把始蟆功的劲力往回一收，仰面一个跟斗，翻了出去，还算他见机及时，没有站牢身子跟对方顽抗，不然的话，这一剑就是穿胸破肚之灾，欧阳锋翻出三丈以外，吓出一身冷汗！

　　蒙古兵将看见欧阳锋跟郭靖只一合手，第一回合便折断了蛇杖，第二回合再摔个大跟斗，不禁相顾失色，西毒就地一滚，怪叫两声，头顶着地，身子向上一翘，居然倒竖起来，这是他当年错有错着，练出来的逆转经脉功夫，欧阳锋先把两脚向外一甩，呼呼两响，那两只布鞋脱脚飞出来，箭也似疾，一左一右，朝着郭靖面上飞到。这一下怪招变生俄顷，忽必烈金帐内的将官，无不暗暗称奇，别小看了欧阳锋这脱脚甩鞋的力量，如果打中人身，也是非同小可！不过郭靖练了飞瀑剑法，哪会把他这一点玩意放在眼里？钝剑向左边一挑，右边一点，扑扑两响，欧阳锋飞过来的两只布鞋，便自跌落在地上了！

　　不过西毒脱脚飞鞋，全是诱敌虚招，他嘴里阁的一声大叫，又一个跟斗翻过来，双脚变了双手，直向郭靖眼睛踢到，郭靖把手中钝剑一横，正要用飞瀑剑里面一招“吴戈指日”，向欧阳锋拦腰刺去，本来郭靖这一剑非要叫西毒身受重伤不可，甚至可以当堂要了他的性命，但是郭靖眼光瞥处，看见了欧阳锋鬓边花白的头发，不禁心里一软，他想着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一个人对恩仇两字，何必看得这样如此重？欧阳锋也是个年将就木的人了，何必要了他的性命，郭靖想到这里，剑锋立偏，由“吴戈指日”这一招，化为“金丝缠腕”之势，斜斜一扫，拍拍两声大响，竟把欧阳锋的身子，活象断线纸鹞一般，跌出三丈以外！西毒哇的一声大叫，吐出大口鲜血，立即晕了过去！

　　蒙古兵将看见郭靖第三招便把欧阳锋打倒，起先是相顾愕然，鸦雀无声，但是过了半响，却象春雷乍动也似，喝起采来，原来蒙古人的生性，最是崇拜英雄，哪怕这英雄是自己的敌人，也不例外，郭靖和丘处机到来，单身赴会，那一份胆量已经叫蒙古兵钦佩，再看见他跟西毒欧阳锋动手，使开那一柄威力绝伦的钝剑，三招之内，便把对方打成重伤，不但这样，手底下还存了饶让的意思，正所谓仁侠备至，气壮山河，蒙古兵忍耐不住，忘记了郭靖是自己敌人，禁不住哗然大叫！

　　郭靖在满场采声里，回过身来，向忽必烈说道：“大汗！这五万石米可以拿去吧！”忽必烈面上变了颜色，旁边走过两个蒙古将官来，附着他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忽必烈长眉一竖，点头叫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孤王说了的话，岂能够不算数？郭伯父，那五万石米就在襄阳城下，你们只管搬取，孤王决不拦阻便了！”

　　丘处机估不到忽必烈这样爽快，认输服败，不禁大喜，叫道：“靖儿，多谢大汗厚赐！”长春子老成练达，知道自己和郭靖两个人，都是陷身虎狼窟穴，忽必烈是个枭雄之主，喜怒难测，还是三十六着，走为上着！郭靖却是回过身来，向忽必烈说道：“大汗，我除了多谢你五万石米厚赐之外，还有一言奉劝！”忽必烈笑道：“请说便了！”

　　郭靖双眉轩动，一字一顿，声如洪钟似的说道：“蒙古崛起漠北，太祖成吉思汗灭国四十，兵威远及欧洲，虽云天命有归，实赖人谋，假如南宋不是积弱不振，西域诸国如果不是你猜我忌，蒙古未必可以势如破竹，我中华地大物博，从来不会给外族征服，五胡何尝不乱华，始终为华夏所同化，甚至辽金之强，亦不能逾长江以南，现在蒙古虽然逾疆自雄，甚至覆亡南宋，但是我可以断言不出百年之后，势必被逐回漠北，从此一蹶不振，永为奴仆！大汗英明睿智，应当有所抉择！”忽必烈拂然不悦，心中暗想：“你以为我不能够统治中原？哼哼！”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淡淡说道：“多谢指教！”

　　郭靖看见忽必烈并不重视自己的话，心里十分不满，但是回心一想，忽必烈狼子野心，由来已久，岂是自己区区口舌，可以扭转得来，还是返回襄阳再说，他和丘处机别过忽必烈，走出蒙古军营，郭靖一直来到襄阳城下，招呼城上守军叫道：“大汗答应借粮，派人送米来啦！快快出城，把米石运回城里去！”

　　襄阳城的守军听了郭靖这几句话，几乎疑心自己在噩梦里，但是看见城下排列着一辆辆装着米石的车子，丘处机和郭靖站在城下，不由他不相信，吕文焕下令立即打开城门，派三千名精锐兵卒出城，搬运粮草，不过话又得说回来，经过长期的饥饿和围困，也变成疲窘残疾之兵了！他们走到粮车身边，正要推车向前，哪知道蒙古兵营里轰的一响，征尘滚滚，铁骑践踏，刹那之间，栅门大大打开，出来了数千军马！

　　原来忽必烈接纳了那两个蒙古将官的意见，趁着郭靖喊人出城，接收粮草的时候，挥兵进城，这一下虽然迹近背信，不过他向襄阳城的进攻，是在交割粮食之后，并不是在送粮之前，牵强的说一句，还不能够称之为“悔约”，所以襄阳军民一打开城门，蒙古兵便排山倒海也似的，涌出栅门，直向城下杀到。

　　郭靖看见忽必烈居然不顾面子，使出这样卑鄙无耻的手段，不禁勃然大怒，他断喝了一声，挥动钝剑，霍地回过身来，气昂昂的当路一站，霹雳也似的一声大喝道：“无耻鞑虏，说了话不算数吗？”蒙古兵将看见他威风凛凛，又想起他刚才剑挑欧阳锋的神威，更加畏怯了三四分，前排的马军立即踌躇不前，宋兵趁势蜂涌上前，把一排排行列的运米车子，推回襄阳城里。

　　战场上出现了一幅奇景，这一边是饿得皮黄骨瘦的宋乓，有气无力的推粮草，那一边是甲胄齐全，人强马壮的蒙古兵，虎视耽耽，郭靖却站在两军的中间，划分南北，仿佛楚河汉界，蒙古兵将没有一个人敢逾越雷池半步，过了半晌，蒙古兵右翼阵内，冲出一个黑袍军官来，高声叫道：“你们这些酒囊饭袋，怎的还不蜂涌上前？咱们大蒙古国精兵十万，战士如云，何需惊惧一介匹夫之辈！”他这样的一说，蒙古兵的右翼军的将士立即起了一阵骚乱，蠢蠢欲动。

    郭靖却是先发制人，一声虎吼，连人带钝剑飞掠过来，那黑袍将军情知不妙，正要纵马后退，说时迟，那时快！郭靖钝剑一落，刷刷两声暴响，竟把那黑袍的蒙古将官，连人带马砍做四截！他这边手起剑落，砍死了那黑袍将官，接着反手抖剑向外一挑，吧吧几声大响，那四半片人马尸首，带着漫天血雨，飞落人丛之内，热辣辣的血肉，把蒙古兵粘了一头一面，郭靖高声大喝道：“我这五万石米是忽必烈大汗亲开金口赠送的，哪一个胆敢过来拦截，这个穿黑袍的家伙，就是最现成的榜样！”

　　郭靖这一下当真威震全场，所有蒙古兵将噤若寒蝉，不敢妄动，大家只有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敢向郭靖动手，郭靖仍旧按着钝剑，站回原处，他这一次比起喝断长板桥的张翼德还要威风，战场上数万蒙古兵，人人畏怯了他的神威，不敢上前，大家只有怔证的望着面黄肌瘦的宋兵，慢吞吞的把粮车推回城里。丘处机和郭靖看着最后一辆米车推进城门，方才一声长笑，说道：“多谢大汗厚赐！”然后慢步入城，几万蒙古兵马，只有徒呼负负而已！

　　再说裹阳城里的军民，看见一包包的白米，装满车子推入城里，个个大喜欲狂，欢呼夹道，一石米等于一百八十斤，五万石米等于九百万斤食米，襄阳军民得到这一注数目庞大的粮食，虽然说不上完全解决粮荒，也可以勉强再支持一个月了，这天晚上，数十万军民吃了一顿饱饱的白米饭，士气为之大振！

　　话分两头，再说忽必烈今回吃了一次大亏，不但损失了五万石食米，还伤了一个欧阳锋，心中闷闷不乐，他吩咐随营的军医给欧阳锋医治，自己一个人坐在中军帐里，痴呆呆的在想，怎样攻破襄阳之计，不经不觉，天交二鼓，忽必烈兀自坐在金帐内，忽然听见营外呜呜几响，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号角声，响彻霄汉。忽必烈吃了一惊，立即跳起身来，他以为是城里宋军出来，发动夜袭，说时迟！那时快，营外士兵已经进来报告：“启奏大汗，营外来了一彪人马，约莫有二百多人，全是女兵，带领女兵的是一个老婆子，自称什么赤心峒主，要求大汗接见！”


第二百零二章：侠士悲歌朝臣庸昧。

　　这位崇古大汗不禁错愕起来，说道：“咦，什么女兵？赤心洞主这个名头，孤王的耳朵里，却是从来不曾听过！”左右众将劝道：“这些人鬼头鬼脑，三更半夜到来，还有什么好人，不如把他赶退了吧！”忽必烈摇头道：“不必，她如果对孤王心怀恶意，何必明目求见？叫她进来便了！”小兵应命出帐，过不多时，守营兵士带着一个老妇人走入金帐，蒙古将士向这老妇人面上一望，个个掩口葫芦，如果不是碍着在大汗的面前，已经失声大笑！原来这老妇的貌相十分丑陋，头上乱蓬蓬的纷披长发，宛似一窝茅草，身体枯瘦得着皮包着骨头，分外显得瘦小，只有一双怪眼，放出炯炯凶光，忽必烈却是并不在意，问道：“贵峒主高姓大名？在哪里开山立寨，冒夜谒见孤王，有何赐教！”

　　这丑陋妇人正是赤心峒主裘千尺，她当日败在郭靖的手下，纠合了自己的残余部众，投谒到忽必烈营前，听见忽必烈这样的一问，不慌不忙的回答道：“老妇人名叫裘千尺，家兄是已故铁掌帮帮主裘千仞！”忽必烈通晓中原的一切，知道铁掌帮过去的历史，连忙改容说道：“原来是裘女帮主，失敬失敬！”裘千尺摇头道：“我并不是帮主，铁掌帮也散了啦！我有一个大仇人，住在襄阳城里，这两人也是大汗的对头，故此特来投效！”忽必烈笑说道：“你不用说孤王也明白了，你的仇人是郭靖黄蓉，是与不是！”

　　裘千尺暗吃一惊，想道：“咦，忽必烈怎的知道！”可是不旋踵间，立即明白过来，想道：“是了，郭靖黄蓉帮助吕文焕守城，天下皆晓，他是蒙古大汗，怎不知道？”裘千尺立即打蛇随棍上，说道：“大汗既然明白，再好不过，老妇人这一次到来，为的是公报私仇，说句实在的话，老妇人甘心替大汗负弩作前驱，但是却要有一个条件！”忽必烈道：“哦！如果你能够打破襄阳，孤王何吝重赏，你要多少子女玉帛，抑或在我蒙古朝中，要做多大的官，只管直说便了！”裘千尺道：“老妇人风烛残年，还要什么功名利禄？谓求大汗金口应许一句，如果攻破裹阳，此城所有百姓，连同郭靖黄蓉两人在内，统统交由老妇处置！”

　　忽必烈心中暗想，如果攻破裹阳，看襄阳军民忠义守城的情形，必定不肯投降，巷战到底，换句话说，他们一定战到最后一兵一卒，死而后已，自己所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座尸骸枕藉的空城罢了，这个顺水人情，何不让给裘千尺？不过看这老妇人瘦怯怯的，未必有什么本领，忽必烈忽然想起一个主意来，笑道：“孤王尽可以答应你的请求，但是那郭靖勇猛无比，黄蓉足智多谋，女英雄恐怕未必擒得住他哩！”裘千尺是个何等狡猾的人，哪里不晓得忽必烈的意思？说道：“大汗以为老妇人衰朽无能，尽可以来一个试验，不用客气！”忽必烈笑说道：“那么，恕怪孤王要无礼啦，左右过来！”金帐下面应声走过两名伍长，忽必烈用手一指，喝道：“挑选军中头等箭手一十八人，摔角能手二十人，到帐下听命令！”

　　裘千尺听了忽必烈的话，马上明白过来，心中暗暗冷笑：“别说你叫二三十人上前，就是叫二三百人过来，难道我老婆子不能够打发你吗？”过了半晌，伍长果然带过一十八名箭手，二十名摔角军健到金帐，这些人全是蒙古军中百中挑一的好手，个个虎背熊腰，威风凛凛，忽必烈道：“这位赤心峒主远道来投，孤王为了使大家开开眼界，特意叫你们跟这位裘峒主比武，至于怎样的比法，听从裘老前辈的尊意！”那三十多个蒙古弓箭手和摔角手看了裘千尺一眼，不禁十分恼怒，想道：“大汗好没来由，要我们跟一个弱不禁风的老婆子比武，就是赢了也给人笑！”但是忽必烈的命令，他们哪敢违拗？

　　大家眼睁睁的望着裘千尺，只见裘千尺大刺刺的走下金帐，双手向衣袖里一拢，兀然卓立，向众兵士说道：“你们要正式跟我比武吗？如果真正动手的话，你们可说不堪一击，没有什么看头，不如就这样看吧！我就站在这里，任由你们枪挑刀砍，箭射棒打，如果你们的刀枪箭矢能够撞到我的身上，老妇入一甩袖子，马上就走，今后再也不入人世了！”那些蒙古弓箭手和摔角手听了裘千尺的话，更加恼怒，当下更不打话，一声呼哨，十八名弓箭手首先扳弓扣弦，嗤嗤连响，弩箭象飞蝗也似的，接二连三飞射过来，裘千尺不慌不忙，身子转了几圈，那些激射过来的弩箭，没有一支射在她的身上！

　　蒙古兵将见了不禁哗然，忽必烈也抹抹眼睛，帐下亲兵交头接耳，互相说道：“这老妇人满身邪气，说不定懂得妖法！”其实裘千尺用的全是收缩肌肉的功夫，她把一股气劲运行全身，身体上的那一部位肌肉，都能够随意滚动，换句话说，蒙古兵的箭矢，还不曾射到身上，裘千尺的肌肉陡前一滑，箭矢便射空了，不但射空，还有一股弹力反推过来，把箭矢弹歪在一边！这是武林里面最上乘的运气功夫，忽必烈手下的兵将，根本不懂，叫他们如何不既惊且骇？

　　裘千尺看见蒙古兵将互相错愕，高声喝道：“弓箭手已经射箭，摔角手怎的还站着不动，难道你们个个都是死人，不会活动的吗！”这几句话可说绝大侮辱，那些摔角手就是泥造的人，也不能够没有火性，他们一声断喝，蜂涌而前，最先两个身高九尺，体格硕壮得象人熊摔角手，猛一振臂，舒开蒲扇大手，向裘千尺身上抓到。

　　哪知道他们的手还不曾撞到裘千尺身上，便听见砰砰两声大响，这两个摔角手竟然象气球一般，凌空抛了起来，跌出两丈以外！原来他们的手一撞着裘千尺，猛觉得对方衣服下面的身体，软如棉花，滑溜溜的，活象会走动的水蛇，不由吓一大跳，说时迟，那时快！裘千尺的衣袖微微往起一扬，吧达两声大响，一股无形罡气由袖底推出来，把他们抛出老远！

　　其余的摔角手看见自己同伴吃亏，再也不敢冒失用手去抓了，他们一声呐喊，纷纷挺起刀枪，向裘千尺身上直刺横斫，忽必烈恐怕他们弄假成真，当真刺伤了裘千尺，自己面上也不好看，正要出声呵止，哪知道就在这一刹那之间，奇事马上出现！原来裘千尺看见蒙古兵将的刀枪快要刺到自己的身上时，倏的一声长笑，身子在刀枪林里，旋风似的转了几转，说也奇怪，那些摔角手好象受了一种无形引力的牵扯，不由自主的跌跌撞撞，连带手里的兵刃，也是歪歪斜斜，你的刀砍向我的枪，我的枪刺向你的身体，有几个身手比较迟钝的摔角手，躲闪不及，反而受了自己同伴的误伤，给刀枪刺破了手脚，鲜血长流，衣甲殷红，众兵将看在眼内，不禁为之大骇！

　　忽必烈大惊道：“人不可以貌相，想不到这样一个瘦怯怯老太婆，本领这样厉害！”他立即传下旨意，叫道：“不用再比武了！请裘老前辈进入金帐！”那些武士知道再跟裘千尺比武下去，只有再吃苦头的份儿，听见忽必烈这样的一说，好比遇了皇恩大赦，慌不迭忙的退下，裘千尺哈哈一阵狂笑，回过身来，直入金帐，大刺刺的向忽必烈说道：“大汗，老妇人这点本领，大汗谅来认为还有可取吧！”她这几句话十分无礼，换了别一个人，必定勃然变色。

    忽必烈不愧是枭雄之王，不但没有恼怒，反而大笑起来，说道：“好本领好本领！当真是勇猛无双，天下罕见！”他立即授裘千尺万户长，另外加上护国将军的名衔，手下的女兵也编入蒙古兵队里面，蒙古的万户长，等于从前的元帅，这职位多半是由大汗近支的王子担任，比如忽必烈的胞弟兀良哈台，他就是现成的万户长，象裘千尺以一个汉人地位，本身又是老妇，居然能够做万户长，不能不说是异数之至了！由这天起，袭千尺便被收编在蒙古大汗的帐下，参加进攻裹阳之战！

　　话分两头，再说郭靖在忽必烈面前赢了赌注，得到五万多石食米，运回襄阳，总算是振衰起弊，延续了全城守军的性命，不过这只能够算是暂济燃眉之急罢了，外边一天没有救兵到来，蒙古的围城阵势依然，襄阳城的危机始终存在，这五万石米万一吃光了，又怎样办？郭靖黄蓉夫妇一想起围城的未来，任他们智勇兼备，英雄盖世，也是不寒而凛！

　　有一天，郭靖在安抚使衙门里，跟全真六子，丐帮三老，以及一班帮助守城的老少英雄商量今后的大计，黄蓉说道：“大家听了，上一次靖哥哥出城，向蒙古兵营里面讨回来的食米，将就一点，只够一个多月吃用，现在不经不觉，过了半个多月，这批食粮恐怕支持不了许多天，咱们还得要想法子！”丹阳子马钰叹气道：“我们新近得到敌粮，士气奋发，如果朝廷能够在这时候，派一支援军来，内外夹攻，必定可以一鼓聚歼围城之敌，可惜临安君臣，醉生梦死，说起来真正教人心痛！”丘处机朗吟道：“克复神州指顾间，永昌陵侧召师还，丹心一片栖霞月，犹照中原万里山！”

　　这一首诗是宋室南渡初期，-一个名叫宋无诗人的佳作，诗句的题目叫做“吊岳坟”，即是惋惜精忠报国，结果受风波亭冤狱死去的武穆王岳飞，因为当时岳飞的军队大破金兵，长驱直进，已经打到距离汴京二十八里的朱仙镇，先锋大军已经到了永昌陵附近（永昌陵是宋太祖赵匡胤死后埋葬的皇陵），克服神州，已经是指日可待的事了！哪知道苟且偷安的宋高宗，听了奸相秦桧的指使，连用金牌一十二道，把节节胜利的岳家军，由前方调回来，还把岳飞父子用“莫须有”三字的罪名，活活处死，岳飞一死之后，南宋中兴的希望，完全断送，只留下西湖旁边的岳王坟，栖霞山麓的精忠柏，徒供后人凭吊而已！丘处机在此时此地，朗吟出这样的句子来，在座各人听了，对临安赵官家的昏昧无能，越发感到悲愤。

　　郭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向黄蓉道：“蓉儿，我在几个月前，遇见你的爹爹！”黄药师自从二次华山论剑回来之后，性情大变，再也不株守在桃花岛，到处游山玩水，烟霞啸傲，亲如女婿女儿，也不知道他的踪迹下来，黄蓉一听之下，不禁又惊又喜，连忙问道：“你几时见过我的爹爹，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郭靖便把自己在江西境内巧遇黄药师的经过，详细说了，他还说岳父已经改变了他愤世嫉俗的见解，愿意到大河南北去，兴起一支义军，直拊蒙古大汗之背，丘处机一听之下，不禁大喜说道：“靖儿！黄岛主这人本来有经天纬地之才，胸藏十万甲兵，可惜他老人家过去见解偏激，不肯把自己的抱负才干，拿来济世，成了犹之明珠在盒，孤芳自赏罢了！如果他肯领袖群伦，统率河北豪杰崛起蒙古敌后，可比宋朝那些饭桶官兵强得多啦！”大家听了色然作喜，黄蓉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这不过是希望罢了，我爹爹生来兀傲，说句好听的是清高自持，说句不中听的是孤陋寡闻，兴起义师，恐怕没有那样容易！”

　　黄蓉这样一说，大家好比兜头浇下一盆冷水，默默无言，过了半晌，郭靖说道：“不如就这样吧！襄阳还有一个月的粮食，在这一个月里，大家尽可以守住城池，我就趁这一个月的时间，到外面寻找岳父，如果跟他遇上，便和他老人家纠合天下豪杰，在蒙古敌人的后方，干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大家以为如何？”众英雄听了一齐鼓掌，因为这样还可以存万一的希望，胜似株守孤城，丘处机忽然说道：“靖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岳父桃花岛主，一生行事，好比神龙见首而不见尾，天下之大，你一准知道他到了哪里？”

　　郭靖不假思索答道：“丘道长，这一点我已经想过了，黄岛主一定到山东泰安州陆冠英师兄那里，因为陆师兄父子在当地很有面子，有现成的力量，如果岳父老人家要兴起义师，少不免要先到陆师兄那里呢！”黄蓉一想也是，笑道：“靖哥哥，你的外号叫傻小子，今回可不傻啦，对了，你先到山东泰安州，看看我爹爹在不在陆家庄再说。”鲁有脚忽然开了口，问道：“郭大官人，蒙古兵围困襄阳好几十重，你一个人怎样能够杀出去！”

　　郭靖听了这几句话，不禁哈哈大笑，大家听了他这阵狂笑，不禁愕然，马钰和丘处机的心里却是明白，郭靖由身边抽出钝剑，虚空一扬，活活两声大响，剑风过处，连窗户也起了震撼，郭靖笑道：“有这一柄钝剑，忽必烈就是有十万精兵，也不敢撄其锋，我就拿这柄剑出城，不愁他不让路！”大家方才恍然大悟过来，众英雄商量了半天，决定让郭靖明天出发，这事按下不提。

　　到第二天早上，襄阳城上突然放起三声号炮来，城头放下吊桥，围城的蒙古兵，觉得十分错愕，他们以为宋军得了粮食，士饱马腾，要想倾城出战，当下哪里还敢怠慢？立即吹起号角来，须臾之间，蒙古兵的前队，已经结成圆阵，哪知道事实上却是大谬不然，襄阳城头吊桥落处，只出来了一人一骑，就是乘坐汗血宝马的郭靖，只见他一纵辔头，疾如狂风，直向蒙古兵营垒冲到！蒙古兵呐喊一声，纷纷射出弩箭，郭靖哪里将这些箭矢放在眼内，将钝剑使开来，上护其人，下护其马，箭雨还未逼近身边，已经被剑风激落，郭靖人马一直冲到堑壕旁边，高声大叫：“你们这些兵将听了，立即告诉大汗，说郭伯父要找他说话！”

　　郭靖当年在蒙古大漠里，跟成吉思汗第四王子拖雷义结“安答”，彼此以兄弟相称，终生不渝，这一点忽必烈贵为大汗，他也不敢不认，所以上一次郭靖和丘处机孤身入蒙古兵营，忽必烈也要亲自延见，尊称他做世伯，这次郭靖却学了忽必烈的口吻，高声叱喝，蒙古兵一听之下，立即派人向大汗金帐飞报。

　　忽必烈听见郭靖要见自己，不禁勃然大怒，向左右道：“这姓郭的南蛮子好生无礼，上一次朕不过念在先王情谊，以礼相见罢了！哪知道他却这样不识趣，再次到来，难道又要向朕讨五万石食米吗？这样的事也值得来报告？立即放箭。”话未说完，帐下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兀良哈台亲王，朗声说道：“兄王且慢，郭蛮子这次到来，虽然说是不怀好意，到底他的来意怎样，也要判明，让我去见见他，看这厮有什么语吧！”忽必烈点了点头，说道：“很好！不过你要多带侍从，中国有一句俗语，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提防郭南蛮对你无礼哩！”原来忽必烈知道郭靖勇猛，恐怕他活捉了兀良哈台，当作人质突围，岂不糟糕，兀良哈台唯唯诺诺，背后突然走出一个人来，叫道：“大汗！”

　　忽必烈怔了一怔，回头看时，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新近来归，封为“万户”的裘千尺，不禁面现喜色，问道：“裘老英雄可有妙计吗？”裘千尺道：“大汗听禀，郭靖突如其来，一定没有善意，大汗派亲王去见他，十分危险，还是由老妇人护驾便了。”忽必烈一听也是，环顾自己全军，可以抵挡郭靖的人，只有一个西毒欧阳锋，但是已经负伤，裘千尺的本领，看来不会在欧阳锋之下，由她抵挡郭靖，保护兀良哈台，可说最好没有，他立即点头道：“很好，御弟，你和裘老英雄一同去见郭靖吧！”

　　半晌之后，兀良哈台坐着一匹高头大马，在几百名武士簇绕围拥之下，就象群星捧月也似的，来到壕堑之前，裘千尺却躲在武士的人丛里，暂时不先露面，兀良哈台果然看见郭靖兀坐在汗血宝马上，手持钝剑，威风凛凛，有若天神，他高声叫唤道：“郭大狭有何赐教！”郭靖看见对面来了一位王爷，并不是忽必烈本人，只是忽必烈的王弟兀良哈台，不禁大失所望，但是回心一想，忽必烈是个何等机智精明的人，他岂能以大汗之尊，轻易接见自己？郭靖朗声说道：“王爷请了！郭某今天要离开襄阳，请王爷吩咐部下将兵，让开道路，如蒙俯允，郭某他日返回襄阳，一定向大汗称谢！”


第二百零三章：破襄阳义士存孤忠。

　　兀良哈台大笑说道：“姓郭的，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你离开襄阳是想到别处去请救兵，还要大模大样的叫大汗给你让路，哼哼，过去几次你出入咱们蒙古军中，如入无人之境，这一次看看你还有没有这个便宜？废话少说，快滚回襄阳去，还可以再活几天，不然的话，今天咱们这座营垒，就是你葬身之地了！”话未说完，郭靖把汗血宝马一拍，那马倏的一声长啸，四蹄腾空，一下子便跳过壕堑，在众亲兵惊叫呐喊的声音里，径自向兀良哈台当头飞扑下去。

    原来他趁着西毒欧阳锋负伤，蒙古军中无人的时候，冲突蒙古兵营，要单人挟持忽必烈，叫蒙古大军让路，突出重围，哪知道出来对话的却是兀良哈台，不禁大失所望！可是他回心一想，兀良哈台也是天潢贵胃，他是蒙古大汗御弟，拿住了他，也不怕敌人不投鼠忌器，郭靖是个心性粗迈的人，想到便做，一拍坐马，就象三国演义里面刘皇叔跃马跳檀溪一般，直向兀良哈台扑到，眼看就要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说时迟，那时快！郭靖陡觉一股阴风，奇冷如冰，尖锐如箭，直向自己背心扑到！

　　原来裘千尺就在这一忽儿之间，由众亲兵人丛里面，现身出来，双掌一挥，拍向郭靖后心，这一下当真是快如鬼魅，这一下正是裘千尺苦练了几个月的“阴寒箭”掌力，当真是阴辣无比，专伤敌人的肺脏内腑，郭靖心中一凛，左手横握钝剑，右掌往回一抵，使出降龙十八掌里面的“见龙在田”，拍拍两响，竟然跟裘千尺的阴寒箭掌力对个正着，腾的一声，把她抛出六七步远！

　　郭靖的降龙十八掌是天下之至阳至刚，裘千尺的“阴寒箭”掌力是天下之至阴至柔，两下里一阴一阳，应该是铢锱并较，功力悉敌才对，哪知道郭靖限随独孤求败这半个多月，武功大进，迥非上次相逢可比，裘千尺的手掌刚才跟对方一接，猛觉一道灼热如火的罡气，由敌人掌心发出来，透进自己丹田，她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等对方吐掌发劲，已经退出几步之外！好郭靖，他左手一掌抵退裘千尺，右手钝剑却是原式不改，力挟猛劲，朝着兀良哈台的顶心脑门，硬生生的劈了下去！

　　兀良哈台见对方扑过来的时候，已经瞧出形势不妙，他在马背上立即一仰身，用了个“鹞子翻身”的身法，挂了下来，就在兀良哈台身子挂离马鞍的刹那，那匹大宛良马已经惨叫一声，齐中腰给郭靖的钝剑挥做两截！马血狂喷，肠脏委地，郭靖这边劈毙兀良哈台的坐马，那边伸手一抓，眼看就要把这位蒙古大汗的王弟，硬生生的抓个正着！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蒙古亲兵队里，突然人影一闪，钻出一个首如飞蓬，虬须满面的怪汉来，这怪汉不是别人，正是西毒欧阳锋，原来欧阳锋在忽必烈面前给郭靖打伤，输掉了五万石食米之后，当真是万分羞愧，本来九阴真经之内，载有逆转经脉，运功疗伤之法，欧阳锋为了速求痊愈，竟然强运真气，逆转全身奇经八脉，驱除身中瘀血，哪知道这种左道旁门的本领，有其利必有其害，西毒一用起逆转奇经八脉的功夫，脑袋马上逞现纷乱，他立即由蒙古兵营里走出来，惘惘然向襄阳走去，来到堑壕旁边，恰好遇上郭靖要捉兀良哈台，西毒虽然头脑昏乱，并没有忘记郭靖是伤害自己的仇人，当下一声怒喝，由人丛里飞扑出来，施展蛤蟆神功，双掌一推，猛向郭靖背心要害击了过去！

　　郭靖的手指还差半尺便抓着兀良哈台，忽然觉着一股排山倒海似的劲力，直向背心推来，郭靖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再也顾不得抓拿蒙古亲王了！马上回转钝剑来，“金刚棒杵”，向后一击，这钝剑的力量十分巨大，刚才递了出来，一股极大的冲力向西毒推过去，不但抵消了欧阳锋的蛤蟆神功，还把他逼得身子直向后退，呼吸不畅，欧阳锋阁的一声大叫，双手据地，陡的翻了一个跟斗，避开钝剑正面，然后就地一滚，反向郭靖右侧滚了进来，张开血口白牙，恶狠狠的一口，直向郭靖腿胫咬到！这一下是九阴真经的怪招，郭靖出乎意料，连忙向上一跳！

　　哪知道裘千尺却在这时侯一个“盘龙绕步”，由右侧掩过来，双掌一扬，仍旧用“阴寒箭”掌力，抓向郭靖腰背，这一下瞄准他的“精捉穴”要害下手，郭靖虽然武功大进，但是在这两大高手夹击之下，也不敢有丝毫疏忽怠慢，他用双手互搏之法，左手用空明拳接住裘千尺的阴寒箭，右脚陡的飞起，踢向西毒顶心的“百会穴”，这一下两招齐出，把西毒和赤心鲖主齐齐逼出好几步远！

　　这时候兀良哈台已经被众亲兵救起，其余的蒙古兵却象潮水汹涌也似的，四面八方包围过来，郭靖一声大喝，左手降龙十八掌朝外一推，右手钝剑向外一挥，这一掌一剑的劲力，如同沙漠里的风相仿，三十几名蒙古兵凌空抛起，就象纸糊篾扎的人儿一模一样，连打几个跟斗，翻出寻丈以外！

　　可是就在郭靖掌剑齐出，推跌蒙古兵的时候，裘千尺和欧阳锋又一左一右的夹攻上来，不过他们就在这一刹那之间，换了位置，欧阳锋用九阴真经的怪招，一个没头跟斗，闪到郭靖左边，双手向地一按，两脚交叉一扫，他这一招势如车轮，裘千尺也蓄势扑上，郭靖掌剑发出去的劲力，还没有收回来，他在情急计生之下，双脚齐出，砰砰两声大响，竟把两个蒙古兵踢得离地抛起三四尺高，压向欧阳锋和裘千尺两人的身上，扑通咕冬，撞个正着，他两个全是性如烈火，霸道横蛮的人，无端端给人家撞了一下，哪里肯甘休善罢？当下一声怒吼，双掌齐出，砰砰两声，竟把这两名兵士打得象断线纸鹞一般，直飞出去，口鼻鲜血涌出，再也不能活命了！

　　郭靖逼退了蒙古兵，左手钝剑一扬，右手曲肘成拳，呼呼呼，连劈三剑，拍拍拍，连递三掌，三剑劈向欧阳锋，三掌推向裘千尺，势沉力猛，这三掌和三气一气呵成，发出来的力道，一道比一道强，裘千尺不知厉害，双手向上一招，要想用卸字诀，把郭靖的掌力卸向一边，哪知道她这样一来，反而遭了杀身之祸！

　　原来郭靖自从跟随独孤求败在飞瀑水潭里，锻炼了这一套新奇的剑法后，不但剑术方面，另开生面，就是本身内功掌力，也是大大增进，裘千尺以为他的本领仍旧和最初见面时一样，满心以为一粘一按，准可以把他大半膂力吸住，让西毒欧阳锋猝击他的背心，谁知她的掌力刚才跟对方一交，猛觉全身有如电殛，自己好比陷入一个绝大的漩涡里，不但没有把郭靖的掌力卸开，反而被他的内力逼住了，向敌人的怀里直撞进去，裘千尺叫了声：“不妙！”待要抽身急退，郭靖突然吐气开声，喝了声：“去！”一抛一托，他这样的一振手臂，同时发出一刚一柔，两股不同的力道来，刚的一股力量把裘千尺抛起两丈多高，柔的一股力量把她四肢五官挤在一起，就象一根稻柴也似的，由半空里垂直跌下来，七孔流血，再也不能动！原来她被郭靖刚柔两股力量一夹，呜呼哀哉，向阎王殿报到！

　　他一招打死了裘千尺，钝剑一扬，就要向欧阳锋痛下杀手，哪知道欧阳锋突然退后几步，把大拇指一翘，呵呵狂笑起来，说道：“好小子！王重阳当年是天下武功第一，依我看来，还是名不副实，你今才是真正的武功第一哩！”郭靖本来要把钝剑向前一递，将欧阳锋透心穿过，但是眼光瞥处，看见了他疯疯狂狂，手舞足蹈的样子，以及满头白发，年纪高迈的情形，想着他也是一代武学宗师，因为贪心九阴奇经，弄得这样结果，不禁心中一软，正待要放过他，哪知道欧阳锋狂笑了一阵，忽然向前一扑，这下出其不意，疾如闪电，郭靖猝不及防，居然被欧阳锋抱个正着，四面的蒙古兵，禁不住一声呐喊！

　　郭靖出其不意，给欧阳锋抱紧，当真是出乎意料之外，他连忙极力挣扎时，欧阳锋力大如虎，不但把郭靖连人带剑抱紧，还张开嘴巴来，要咬郭靖咽喉，郭靖知道自己如果被他咬着，就要当场命丧！他连忙一运全身劲气，霹雳也似的一声大吼，双掌向地皮一按，腾起身来，用力向地一坐，居然把欧阳锋压在下面。

　　可是欧阳锋仍旧死力抱持着他，半下也不肯放松，四方八面的蒙古兵，却象潮水一般的汹涌而前，郭靖知道这些蒙古兵一冲过来，自己即使有通天澈地的本领，也要被对方生擒，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叫做慈悲不忍了！双腿势如绞花，使出蒙古人摔角本领来，肩背着地，只一用力，便把欧阳锋整个身子向地上甩起，向外一抛，手中钝剑向前一送，嗤的一响，这一剑当真是把个西毒欧阳锋由前胸插透后背，洞穿胸腹，西毒惨吼半声，便自跟随着裘千尺一路，向枉死城报到！

　　他这样的一下杀毙西毒，由地上跳起来，把钝剑向上一挑，欧阳锋的尸首象皮球也似的抛起在空中，郭靖再把钝剑左右一挥，刮刮两声大响，竟把欧阳锋的尸身分做三段，三块残尸带着血肉，飞舞开来，蒙古兵哗然大叫，纷纷退后，郭靖从容不迫的上了小红马，一声长笑，便自越过堑壕，突围而去！

　　忽必烈接到这个消息，当真是呆若木鸡，吓得呆了半晌，兀自说不出半句话来，不过他毕竟是个开国的雄主，立即传令各军，说道：“郭靖虽然突围而去，只得他一个人走脱，决计成不了事，南宋小朝廷国君新丧，君臣镇慑于我们大蒙古国的声威，一定不敢派兵援救襄阳，咱们照旧攻打，哪一个首先登城的，官授万户，赐金千斤！”这道命令一下，蒙古军又再开始了对襄阳城排山倒海的进攻，全真六子，丐帮三老，以及飞天蝙蝠柯镇恶等群雄，在黄蓉统筹下，率领全城军民，浴血苦战。

　　郭靖突围之后，到了山东泰安州境，要找寻陆乘风父子，兴起义师，哪知道到达之后，陆家庄已经毁成一片白地，所有房屋统统付之一炬！郭靖大吃一惊，连忙向邻近村庄的人刺探时，连邻村的房舍也被毁平，不用细说，这一带必定遭受极大的兵燹了！郭靖在附近找寻了几天，好不容易才找着村民的遗子，向他们打听陆家庄被烧的经过。

    那村人道：“半年以前，这陆家庄还是好好的，有一天来了个青巾素袍的中年人，听说叫做什么桃花岛主，陆庄主立即恭恭敬敬的款待他，这位桃花岛主到庄上只有一个月，陆家庄立即扯起反抗蒙古的义旗来，招兵买马，意图大举，不料蒙古官府知道消息之后，马上大举进攻，陆庄主起先用这位黄岛主安排下的妙计，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哪知道蒙古军马上倾师数万而来，还封锁了附近一带的粮食，陆家庄的人奋战了几个月，得不到半点外援，结果垮了下来，陆家庄一班人突围北走，不知他们到了哪里啦！”

    郭靖听了村人的话，好比晴天霹雳，呆了半晌，方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连陆家庄也举事不成，这小朝廷也挽救不来了啦，真是气数！”他只好策着汗血宝马回转，由山东入河南，哪知道刚到了河南境内的信阳州，便看见前面来了一伙人，当先一个骑马女子，正是自己妻子黄蓉，背后跟着四个道士，两个乞丐，他们正是全真六子里面的丘处机，马钰，王处一，郝大通，丐帮里面的简梁二长老，郭靖一见之下，不禁大惊，连忙问道：“咦！你们怎的到这里来？难道襄阳已经解围了吗？”黄蓉叹了一口气道：“谁说解围，襄阳已陷！我们由围城里冲杀出来，咱们丐帮长老鲁有脚，全真派刘处玄，孙不二两位道长，以及你的大师傅飞天蝙蝠柯镇恶，已经力战殉国！”

    原来郭靖突围之后，忽必烈指挥大军猛扑襄阳，襄阳城虽然孤立无援，但是在众志成城的情况下，本来还可以坚守一个时期，但是忽必烈由西洋传教士那里得到儿具可以轰发火药的火炮，拿来轰击城墙，不到半天，便把襄阳城墙轰破，蒙古兵由缺口汹涌直入，安抚使吕文焕看见城防已破，更无斗志，率众投降，黄蓉带领众人夺路逃出，可是刘处玄，孙不二，鲁有脚，柯镇恶四人在殿后力战的时候，因为众寡不敌，在杀掉了不少蒙古兵之后，慷慨捐躯，襄阳一失，蒙古大军立即渡江南，黄蓉知道大局已经无可作为，只好打算到山东去，找寻郭靖，哪知道在半路上遇个正着，郭靖听了原委，太息再三，大家会合一处，惘然东行，他两夫妇返回桃花岛，“射雕英雄”后传的故事也告一段落了。

　　（全书已完）

燕南天

手上原来只有上部，现在终于能看到下部了，感谢楼主分享。

tureboy

感谢楼主补全！

卡萨伐

感谢楼主的电子版，虽然这套书已经收全了。

chruda1972

卡萨伐 发表于 2022-7-18 12:29
感谢楼主的电子版，虽然这套书已经收全了。

我的全套纸质书都破烂不堪了，做好电子书后，我把纸质书当废纸卖了

卡萨伐

这套书我收的是四本四色的《神剑金雕》，这套是不全的。后来又单独收了挂名《神雕侠侣前传》的那套两本的，以及一本薄本《神剑金雕》，还有挂名《雕啸长空》的一套也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