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11.09 古龙〈谈谈“意境”〉（末座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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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11.09 古龙〈谈谈“意境”〉（末座随笔）[1]

　　“意境”这两个字，现在已经不是种时髦的名词了，现在大家讲究的
是趣味，是刺激，是一些令人肉体官能兴奋的事。

　　意境却是完全属于心灵的。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一种意境，“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
散发弄扁舟”是另一种意境，“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泪下”是一种意
境，“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又是另一种
意境。
　　
　　（注：原文为李白诗，刊登时误作“丈夫在世不称意，批丹批发弄软
舟”。已于次期订正。）

　　这些意境表现的方法虽不同，却都是消极的、悲伤的，对人生的看法
，都有种无可奈何的想法，一想“灯火阑珊处”的惆怅。

　　这正是中国自古以来的文人最善于表达的，也正是王国维在“人间词
话”中所推崇的。可是人生中无疑还有很多种更高的意境，作为一个现代
人，都绝对应该要去尝试领略。

　　“成功的滋味至少总比失败好。”这也是一种意境。

　　一个人成功后虽难免会觉得空虚寂寞，可是人们也绝不该去歌颂失败
，关羽、岳飞、文天祥，这些失败的英雄虽令人崇敬，可是大家也不该忘
记韩信、李靖、卫青，和郭子仪。至少后者的功绩绝不比前者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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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是什么？

　　“不如意事常八九”。

　　人生中的确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明明已达到成功边缘的挫败，多年
的幸福只因为一点小事而离散的婚姻，长久的奋斗只因为一点疏忽而造成
的消沉。

　　这些事都常常会令人恨不得一头撞死，因为这些事都是无可奈何的。

　　“无可奈何”，岂非就正是人生中最悲伤中的悲伤。

　　就算你有八百匹五花马，七千件千金裘，都拿去换了美酒，这种无可
奈何的悲伤，还是无法消得去的。

　　可是人生中无疑还是有很多值得珍惜的事；朋友间的一夕长谈；内心
深处的一点点共鸣，风尘中偶然逢得的知己，在“世人皆曰杀”的情况中
，偶然有一两个人能“吾意独怜才。”[2]

　　这些都是能使人从内心深处感觉到温暖的事，只要有一点点这种温暖
的回忆，已足以令人度过老年寂寞的冬天。

　　所以我常常奇怪，人们为什么不去修桥，反去筑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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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剑有双锋。

　　人生中有很多事都一样。

　　刺猬只有刺，没有皮毛，在寒冷时只有互相依偎取暖，也经常会刺痛
对方。

　　“我们靠在一起，虽然不冷了，可是却会刺痛；不靠在一起，虽然不
痛，却会冷。”这是一种说法。

　　“我们靠在一起，虽然有点痛，却不冷了；不靠在一起，虽然有点冷
，却不痛了。”这又是另外一种说法。

　　人也像刺猬一样，有的悲观，有的乐观，有的只想到痛苦的一面，却
忘了人生中毕竟还有快乐。

　　我看电影，总喜欢有快乐的结局；我看小说，总喜欢有欢乐的结束。

　　我自己写也一样。

　　我总觉得，人生中不如意、不快乐的事已够多，已不需要我们再去增
加。

　　喜剧所表达的，也许永远不如悲剧那么深刻；欢乐的意境，也许永远
没有悲伤那么高远。

　　可是我宁愿让别人觉得我俗一点，我也宁可去歌颂欢乐，不愿去描述
悲伤。

　　不管怎么样，阳光普照的大地，总比“灯火阑珊处”好。

　　　　　　　　　　　　　　　　　　十一、九　灯下空樽前

原载于《大成杂志》第十三期（1974/12/1）

注
　　[1]原文首刊于1974年12月1日香港《大成》第十三期第56页。“谈谈
意境”与“末座随笔”都是题目的一部分，不可分割。原因是撰稿期古龙
与第二任妻子叶雪分手。“末座”体现了当时古龙的复杂心情。到了第十
六期，标题仅有“朋友”没有副标题，古龙恢复豁达本色。

　　[2]语出杜甫《不见》：“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世人皆欲杀，吾
意独怜才。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李生即
李白，古龙在本文中以李白自喻。杜甫写此五言律诗的背景是杜甫与友人李
白许久未见，诗作表达了渴望见到李白的强烈愿望，亦流露对其哀怜和同情
。不过，古龙借助诗作名称《不见》，却隐含了对分手一事的怅惘之情。有
人作“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理解。

已收录于陈舜仪《古龙散文集》

半剑飘东半剑西

以前只知道古龙的武侠小说“顶天立地”，散文读得少，感谢楼主！

左丘

钟离仲谋

以前看古龙武侠笔下多浪子，今天读了两遍文章，特别是看了注解， 感觉中古龙宗师还是满长情的。
题目“末座随笔”的末座，有没有“一人向隅举座不欢”的意思？

古龙的不欢，说明对叶雪还是难离难舍的。

上个贴子《城里城外》里面报纸附加的“1974年古龙与妻子叶雪仳离”，仳离这个词用得不太准确。
（只是个古龙崇拜者，没资格打抱不平，各位不妨一笑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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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08 依原《大成杂志》补全完整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