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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1974.叶洪生〈冷眼看现代武坛──对二十年来台湾武侠作家作品的总批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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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1-28 01:42: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helloworld666 于 2022-11-28 09:37 编辑

冷眼看现代武坛

冷眼看现代武坛


叶洪生〈冷眼看现代武坛──对二十年来台湾武侠作家作品的总批判〉

~~原载《文艺月刊》第63期(1974.09)

(注:文中提及年份均指民国纪年,换算为西元要加上1911)

(续上期)

【浣花洗剑俟古龙】

  古龙本名熊耀华,在台湾武坛诸大家中,称得上是别辟蹊径的一人。他不落前人窠臼,而以悬宕的手法、逻辑推理取胜,因之,读他的书不但有读侦探小说的味道,并且时时令人拍案惊奇,颇有“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势。古龙文笔漩畅,作品多具文学性,纵述说一道理亦无夫子说教味,他的小说可谓经艺术化之处理,而走向更通俗、更现代的白话文学。他尝试从各个不同角度去表达他的人生观,他力图建构一个高层的人生境界,他投掷下的热情、理想,不知不觉地戌为改革传统武侠的“急先锋”,而也的确完成了一些不容忽视的成就。

  他曾在他的一部小说“欢乐英雄”的卷首,写了下面一篇文字──“说说武侠小说”:

  “在很多人心目中,武侠小说非但不是文学,不是文艺,甚至也不能算是小说;正如蚯蚓虽然也会动,却很少有人将它当作动物。

  “造成这种看法的固然是因为某些人的偏见,但我们自己也不能完全推卸责任,武侠小说有时的确写得太荒唐无稽,太鲜血淋漓,却忘了只有‘人性’,才是每本小说中都不能缺少的。人性并不仅是愤怒、仇恨、悲哀、恐惧,其中也包抵了爱与友情,慷慨与侠义,幽默与同情的,我们为什么耍特别看重其中丑恶的一面呢?……

  “所以,武侠小说若想提高自己的地位,就得变!若想提高读者的兴趣,也得变!不但应该变,而且是非变不可!怎么变呢?有人说,应该从‘武’变到‘侠’,若将这句话说得更明白些,也就是武侠小说中应该多写些光明,少写些黑暗;多写些人性,少写些血!也有人说,这样一变,武侠小说就根本变了质,就不是正宗的武侠小说了。有的读者根本就不愿接受、不能接受。这两种说法也许都不错,所以我们只有尝试,不断的尝试。我们虽不敢奢望别人将我们的武侠小说看成文学,至少,总希望别人能将它看成‘小说’,也和别的小说有同样的地位,同样能振奋人心,同激起人心的共鸣。”

  古龙的“求新求变论”颇有见地,他自家便提供了一个由“武”变到“侠”的最佳标本;我们读他早年的书,当然不满意他的“剑毒梅香”仅写到第四集,以后却由上官鼎正式出面续完;而“孤星传”更是乏善可陈,一无是处,武侠作家之无历史观念、时间观念,大概要以熊先生为最了。尔后他的“湘妃剑”、“飘香剑雨”,也始终未能跳出传统武侠的桎梏而独树一格。民国五十年开始,他出了一系列的书,像“残金缺玉”、“苍穹神剑”、“月异星邪”、“戟断骨寒”等等,已有“旁门修成正果”的趋势与征兆。五十三年,他完成了他这一时期的压卷之作:“浣花洗剑录”,几乎令人立刻直觉地感到,古龙不耐烦在武侠传统里兜圈子、讨生活了,他的的确确是个“浣香花”、“洗神剑”的有心人呀!

  “浣花洗剑录”在各方面都足以代表古龙在侠部文学上的成就。是书乃描写一个来自东瀛的日本剑客,特意到中国来求证“武道”,最后终于得到了“无招破有招”的答案,眠目以逝,死得其所。古龙透过书中人紫衣侯之口,阐释无上剑道之理,可谓慧思妙悟,发前人之所未发!他说:

  “我那师兄将剑法全部忘记之后,方自大澈大悟,悟了‘剑意’!他竟将心神全都融入了剑中,以意驭剑,随心所欲……也正因他剑法绝不拘囿于一定之形式,是以他人根本不知道如何抵挡。我虽能使遍天下剑法,但我之所得,不过是剑法之形骸,他之所得,却是剑法之灵魂。我的剑法虽号称天下无双,比起他来,实是粪土不如!”

  何谓真正剑道的妙谛?古龙解释得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以意克敌”本武家至高化境,念动神知,后发先至,讲究的正是以不变应万变的自然法则,此处表达得恰到好处。同书中有多处都藉平凡简洁的对话,画龙点睛地把隐藏在背后的人生哲理点出。如:

  方宝儿瞪圆了眼晴道:“就算害怕,也是要去的,我一生不知有多少害怕的事,但却最不怕去做那些事!

  紫衣侯微笑说:“好孩子,这才叫英雄本色,若是从不知害怕的人,只是呆子、莽夫,算不得英雄!”

  文如一代大侠紫衣侯败于日本剑客剑下,临死之际大喝道:“且将酒来,待我带醉去会鬼卒,告诉他世间多的是不怕死的男儿,在道些人面前,神鬼也要低头!”

  看,这是多么耐人寻味的语句!文艺气氛的浓厚与人生价值的重估,正是古龙作品的二大特色。自本书起,他特强调东瀛刀法的“迎风一刀斩”,三招两式,人头落地,手法既干净俐落,又凶悍狠毒。几几乎从刀送的气势上,我们便可揣摩出倭寇的偏狭岛国根性来,这是作者匠心独运之处。但古龙却和卧龙生犯上同一毛病,即虎头蛇尾,为“武”不卒。前者较后者的刻划人物、布局创意显然要新颖细腻得多,但其伏笔愈多,情节愈繁复,则收尾也就愈难煞车,殆可拿“剪不断理还乱”六字形容。古龙的作品好在推理构思往往出人意表,败也败在“尾大不掉”。迫不得已只好展开东瀛派‘迎风一刀斩”的刀法,一刀斩断乱麻,则千头万绪无从着手的没头公案,乃凭君一言而决,好不快哉!以他的“浣花洗剑录”为例,便有数以十计的悬案谜团未曾解决,这都是作者不能辞其咎的败笔,因而减损了他在艺术上的成就与应有的评价。当然,以今天武侠小说家汲汲于稻梁谋的情况而言,欲写作态度严谨、刻意求工,非得身具三年“服气辟谷”之术不可,但怎奈尊肚偏不争气,呱呱大叫,也只好草草了事了。

  洗剑浣花后的古龙似乎已将自己的作品塑造成一种独特的新风格。到五十五年写“铁血传奇”,读之若观“福尔摩斯探案”,更加强了这种意像;他的小说简直成了“新艺综合体”,有武侠、文艺、侦探、推理、心理分析等等新旧杂陈,共冶一炉,的确不失为一条白话俗文学的终南捷径。而古龙本人也在此书中指陈武侠的精义说:

  “武侠二字虽总是连在一齐,但其间高下却大有差别,要做到‘武’字并非难事,只要有两膀力气、几手功夫也就是了,但这‘侠’字行来却绝非易事;若没有极坚强的意志、极大的勇气,是万万做不到的。一个人若只知道以武逞强,白刃杀人,那就简直和野兽相差无几了,又怎配来说这‘侠’字!”故古龙书中他竭力创造这种明侠义、通情理的“人”;由于是人,就难免有七情六欲、酒色财气,自然也有人性弱点。于是,他便利用心理分析的方法来刻划“天人交战”的心灵挣扎,正如法哲罗曼罗兰所云:“真正的光明绝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候,只是永不为黑暗所掩蔽罢了!”逋观古龙各书,他追求的实也不外乎此。

  谈到这里,我们不得不承认,古龙毕竟是今日台湾武侠文艺界中少有的优秀作家。他的思想深刻敏锐,将武侠艺术化并提引至一较高的人生境界,再加以他那新时代的步伐、勇于改良武侠的内涵与形式……在在均是他人不可及的。但不是说他努力的方向就一定正确,相反的,由于他为适应潮流,迎合读者口味,运用了许多西洋文学技巧跟大量的欧化笔法,已逐渐失去了中国武侠小说特有的古典况味;绝缘了和民族盛衰息息相关的历史感情;旧文化的种子云云再和古龙式武侠拉扯不上半点关系。他的小说无历史背景,似乎是平空架构的现代、现代、现代──却又是现代人也莫名其妙不予认可的一个“夹缝时空”的产物!因此,他虽然洋洋自得的大嚷:“谁说英雄寂寞?我们的英雄就是欢乐的!”但他的“欢乐英雄”只是瞎胡闹,他的“古代”断乎查考不出,总之还停习在舞刀弄棒、没手枪可玩的阶段(当然玩两手“花枪”还可以)是准没错的!

  而事实上,看纯文艺我们何不去读张爱玲、于梨华的作品?看侦探、推理我们何不去翻费蒙、邹郎的小说?论心理分析谁又迈越得了佛格姆(Erich Fromm)的范畴?故老相传,龙属四灵,古之祥瑞。若一旦中国的云龙探爪而“变”为现代古生物学中的恐龙,这其间的境界高下岂可以“孙行者的筋斗云”计乎?总之,写武侠必不能离固有中国而独立,我热切盼望古龙能于多方尝试后,再回头追循旧中国的踪迹前进。大旗英雄传、绝代双归、萧十一郎、流星蝴蝶剑……都只能算是过渡时期的试作,已大有“走火入魔”之虞,古君何不隔海翘看金肤的近着“笑傲江湖”与“鹿鼎记”?相信一定能有所启发。往昔古氏说,部多似“神龙见首不见尾”,易发难收,不了了之,终鲜结构完美的传世巨著。伟大作品首尾若长山蛇,击首则尾至,声尾则首至,击中则首尾皆应;而其一收一发要如杜工部“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所咏的:“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庶几如此,武侠说部方可谓摆航“娱乐”阴影,登上“文学”之林。古君于武侠精义深造有得,他若不能专心致志来率先从事这项“武侠白话俗文学”的工作,又有谁能呢?


【其他各家的林林总总】

  较古龙稍早,有伴霞楼主享誉极隆,他的书以情胜,描写小儿女之两小无猜最妙,谈武功则石破天惊,迹近古仙人一流。他刻划人物亦颇深,书中总少不了几个疯疯癫癫的秃颅、老道或是浑金璞玉的傻小子者流,从他写“神州剑侣”的河朔二矮、‘剑底情仇”的邱丐道到“青灯白虹”里的万里飘风与勿恶爷俩──这三部书浑然一体写的是三代武淋恩怨──在刀光剑影中,我们仍不时嗅到作者那滑稽突梯的玩世不恭、装呆哣哏,令人在喷饭捧腹之后,还饶有余味。

  伴霞打四十七年初作说部“万里飞虹”始,成书均尚紧凑精简,通常保持在七至十二集左右(每集四万字),这种宁缺毋滥的“小儿科生产”,对他而言非但并无影响,反而更显示出他本着良心写作的负责态度,迥异流俗。他有几部书深得中篇小说之神髓,如“罗刹娇娃”、“凤舞鸾翔”都是选一段武林轶事来写的,并未步“生老病死”之旧路。尤以后者富于禅味,书中的疯僧更是灵台空明、智珠在握,所打的机锋有似“道情歌”,笑中有泪,不着痕迹,殆可称上乘之作了。

  一般说来,他的作品素质很平均,无特好特坏者。“八荒英雄传”舆“紫府迷踪”是趣味性很高的两部书,写尽了宇内八荒形形色色的奇人异士。然而,他的缺点也就在此,过份重视“趣味性”,胸中自有“执”、“碍”,便只能囿于一小天地里打滚翻腾,永远无法在境界上迈前一步,突破武侠的传统八股。



  另如萧逸的书剖析人性颇成功,往往他笔下的兽类也多拟人化,浑然一片活泼泼的天机。由于他的“笔锋常带感情”,是故写情细腻深刻,如“铁雁霜翎”:他往往在平凡中绽放出不平凡的生命花朵,展现他那孤标傲世的独特情怀,如“七禽掌”、“壮士图”诸书。古龙太理智,流于机变、冷酷,而萧逸浓情飘逸,正好补此缺憾,二人各自施展不同的身法“移形换位”,飞步抢奔新文学之路,本为美事。争奈萧郎为“纪翠绫事件”所牵累,从此萧郎陌路,一片冰心在玉壶!武林中不复再见此君矣。


  
  此外,按出道之先后,有郎红浣、龙井天、独抱楼主、墨余生、上官鼎、孙玉鑫、曹若冰、南湘野叟、武陵樵子、向梦葵、东方玉、陆鱼、古如风、丁剑霞、柳残阳、司马紫烟等武林英雄,各有一日之短长,谨介之于后:

  郎红浣老先生于四十七年写“黑胭脂”时已年登古稀,此书有关满清爱新觉罗皇朝之更替,历历如数家珍,有关白莲教之兴衰,亦有史实斑斑可考,此老精熟满史殆无疑问。观其满礼之详备、周到,或为“在旗”也未可知。郎老寻作“赫图阿拉英雄传”,叙述后金入关前,白山黑水间事,亦莫不有根据,非向壁虚构者可比。此书曾仿看剑楼主为金庸之“书剑恩仇录”题“满庭芳”词之故实,特请终南山人于每集扉页题诗,洵风雅人也。惟习于故常、殊少变化是其缺点。

  龙井天尝作技击小说“乾坤圈”,“九州异人传”,要言不杀,文主平实,其一招一式,莫非真功夫,与时下武侠之脥生双翼、腾云驾雾迥然有别。龙氏惜成书甚少,现下在晚报上“潜斋述异”,早荒废武事矣。(潜龙勿用乎?)

  独抱楼主之书特有种动人心魂之力,他是写实主义者,绝不讳言“人”的七情六欲,不似某些假道学一涉及“那话儿”便紧闭鸟嘴──只可“意淫”而不可言传也──有何可值得自诩高级之处?他的作品像“璧玉弓”、“青白蓝红”、“叱咤三剑”都有股淡淡的哀愁,表现人处逆境的一种无奈的顽抗精神,这恐怕就是伤心人的“独有怀抱”罢?

  墨余生文字平平,成书如“琼海腾姣”、“海天情侣”、“剑气综横三万里”等,仅仅是人凑人,故事耳,谈不上什么意境。相较之下,上官鼎初续古龙“剑毒梅香”便非同等闲,再作“萍踪万里录”、“烽原豪侠传”、“七步干戈”、“沉沙谷”,气势如长江大河,一部比一部精采。尤其是他的沉沙谷“飞鸟不渡、鹅毛不浮、险甲天下”写得最好。他的文笔晚近益发精练,情节布局有如天风海雨逼人,太有扶摇直上,急追古龙之势。然他亦有弊,病在构思太玄,武功太奇,结局谜底往往出入意表,匪夷所思,显然缺乏逻辑思想训练所致。

  孙玉鑫写有“侠骨柔肠英雄泪”、“不归谷”、“血手令”等成名之作,故事题材恐怖离奇;有推理小说意味,但近作芜沓,已远逊当年了。曹若冰的“玉扇神剑”、“剑鞘琵琶”同南湘野叟的“玉佩银铃”、“金银双燕”都是成双成对的姊妹作,谈遇合则得天独厚,论功夫则一跃百丈,过份渲染为识者不取。武陵樵子曾着有“十年孤剑沧海盟”、“灞桥风雪飞满天”等书名诗意盎然而内容贫乏的书,他创作不多,写作时间也短,到不足深怪了。

  衡山向梦葵,其代表作“紫龙佩”、“宝剑金环”等书,故事离奇,惜受当年“蜀山剑侠传”影响太深,暗器(如天狼钉)就法宝。老怪(如阴山五老)活千年,而武林高人遂俱鸡犬升天,成为大罗金仙了!他专务抄袭,格调止此,可赠以“荒谬”二字。

  陆鱼本是位作现代诗的新诗人,在大学读的本科是理工、却也尝试用新颖的文学手法写武侠,他的文笔简洁生动,对旧诗词的意境涵咏甚深,偶尔引一两句,直如神来之笔,妙不可言。他的作品不多,如“少年行”、“翠鱼令”、“塞上曲”都如倒啃甘蔗,引人入胜。可惜他只完成寥寥数部便即改行他去,因此在“改革传统武侠走上俗文学之路”的大业里,他方起步,便抱剑远飏,令人惋惜。

  古如风在民国四十二年以前是写“纯文艺”的,四十九年起改写武侠“古佛心灯”,是他想“在思想上做出家人”的一个尝试。他为了要确切明了西藏的政教情形(因是书写布达拉宫事),特专程去请教我国边疆问题专家高长柱先生,可谓现买现卖,言有所本了。此书最大的毛病,就是无时间观念,张冠李戴的事层出不穷,这对一个学历史的人(如区区)来说,几乎是件不能忍受的事。他继作“天涯歌”,乃追述心灯上辈师长的侠行,未免“画虎不成”;另作“海儿旗”却极富戏剧性效果,他算是肯用心写而又相当不错的作家。

  丁剑霞有“箫剑震武林”、“八方风雨会中州”、“伏魔尊者”等书,文笔与立意尚可,但限于取材太窄,其它却无甚出色当行之处。柳残阳以“玉面修罗”一书起家,别具风格,字里行间所流余的愤世嫉俗之情颇浓,因而他的书嗜杀,观其笔名中的那个“残”字,便可思过半矣。而他的“千佛掌”更找高中生代笔,其创作态度之玩忽儿戏,实不足取法。

  司马紫烟原靠续貂诸葛青云的“江湖夜雨十年灯”而步入武坛。他初学诸葛笔法,倒也唯妙唯肖,亦步亦趋;稍后亦悟诸葛学不得,乃自竖脊骨,不再“怀抱琵琶半遮面”的躲躲藏藏了。他的“万里云罗一雁飞”、“万里江山一孤骑”都写得不坏,称他是武坛后起之秀,信非过誉。

  晚近有独孤红其人,一系列推出以明清史实为经纬的武侠说部如:“大明英烈传”、“雍干飞龙传”、“武林春秋”、“血滴神刀”、“江湖人”、“侠种”、“天灯”……等书,有说是郎红浣自五十三年退隐后,东山复出,另起炉灶之化名。如独孤红另有其人(郎老高弟?)那也是武坛突起之异军,前途未可限量哩。



  最后谈到在中国时报上“长期抗战”的东方玉君、。东方玉最先在台湾新闻报连载“纵鹤擒龙”;崭露头角。继则不断在各.报写“红线侠侣”、“飞龙引”、“毒剑劫”、“同心剑”、“引剑珠”,以迄不久前在中国时报刊登的“剑公子”、“孤剑行”,堪称多产作家。平心而论,他有的书写得合情合理,可圈考点,颇为某类读找激赏,但因多产浮滥,“有出无进”(创作虽多,阅读太少),小慧之才亦有时而穷,只有走炒陈饭之一途了。从他四十九年写“纵鹤擒龙”直到现在的“孤剑行”,不出此一模式:“某少年风流潇洒,为大众情人,年未弱冠即名震武林。而此时必有一‘驻颜有术’的老魔头,着白衣如雪,武功绝世,二度出山就‘犹见此才’,于焉折节下交为忘年之友,从此小煞星有了大靠山,便可横行无忌矣。”这里面有哪点是新把戏?是重温旧梦么?还是无巧不成书!

  再者,他的“时代感”虽好,却甚是离谱。在“纵鹤擒龙”一书中曾影射一红色魔数,即朱毛匪帮也,而该教教主茅通乃指毛酋泽东是也;此教之毒药暗器为“赤污星”,中者无救;此教并曾以迷失心神之药,席卷整个江湖;却在几个小煞星的三招两式之下,不旋踵而瓦解冰销,这真是太荒谬了、太不可思议了!我奉劝东方玉君,今后若要再表现时代意识的话,应先参考一下金庸在“笑傲江湖”一书中,是怎样描述那位魔教教主东方不败的“失败”下场的。若能得此启发,则非徒东方先生个人获益非浅,且从而创作出更有益于世道人心、更有时代感受也更具文学艺术化的作品,或将展现在所有读者的眼前。

  除了以上随手举隅的武坛知名作家外,其它杂七杂八的武侠作者“忝为武林一脉”,皆等而下之,“夏虫不足以语冰”,概可改写泪影歌后姚苏蓉的一首流行歌“像雾又像花”况之:“淅沥沥,哗啦啦,唬碌碌,杀啦啦!”淅沥沥者,天天在报上控心思、搜枯肠、挤脑汁之谓也。哗拉啦者,搓武侠麻将一搓数年而废话写上百万言之谓也。唬碌禄者,以一知半解、粗制滥造的“字纸堆”唬庸俗读着之谓也。而杀啦啦者,指这类武侠滓渣别煞本领,却全系张献忠的崇拜者:“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德以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张之“七杀碑”)于焉满篇皆杀了,更何需别着他字?武侠倒踩七星步,舞到分际,却只逞强动“武”,而弃“侠”于不顾,这是“夏虫们”的大悲剧。因为,因为冬天毕竟来了!

【醉里挑灯看剑】

  冷眼看武侠,久之,也醺醺然染上深沉醉意。像一个不会使剑却嗜爱品鉴各式名剑的人,在寒夜孤灯下,细细摩挲着每一口剑,爱不释手,心里却悠然飘过“凄凉宝剑匣”的诗句……这是何等壮美的意境!

  以往我曾在“武侠何处去”里约略提过,“江湖奇侠传”与“蜀山剑侠传”不能算是武侠小说,至多只能算是武侠之“变体”。但后者的影响力波深浪阔,竟左右了今日台湾一切作家的作品题材与人物塑造,不可不谓奇迹。如其不信,兹信手拈来数例,以见一斑:(人名皆蜀山剑侠“翻版”。)

  一“飞燕惊龙”(卧龙生着)中的“白发龙女崔五姑”。

  二“金剑雕翎”(卧龙生着)中的“长眉真人”。

  三“剑气千幻录”(司马翎着)中的“白眉和尚”与“尊胜禅师”。

  四“剑神传”(司马翎着)中的“猿长老”。

  五“金剑龙媒”(伴霞楼主着)中的“神尼优昙”。

  六“同心剑”(东方玉着)中的“鸠盘婆”。

  而各家书中所“创造”的山精海怪、奇禽异兽,竟无一出蜀山范畴,尤以卧龙生“风尘侠隐”中的神雕、彩鸾为最。至于诸葛青云、向梦葵等人更毋论矣。由于在中国时报上,学历史的先进逯跃东与段昌国二先生则指称“蜀山剑侠传”为武侠小说发展的高峰,着重于武功的描篇云云,其实这是不确的,而“蜀山剑侠非武侠”的证据安在?也需有人就其事实为文驳丐

  还珠楼主李寿民本北洋军陈调元部阮肇昌幕下清客。据说此老每于抽足了大烟之后,靠在烟榻上“胡思乱想”,往往口中喃喃自语,念念有词,忽一跃而起,援笔立书,此际灵感潮涌,慧思泉生,乃“上穷碧落下黄泉”,无所不谈。李氏博览群书,淹通今古,风土人情,历历如数家珍;至谈仙说鬼之妙,法宝飞剑之奇,珠宫贝阙之玄,娓娓道来有如神游太虚,人间万无此景。“蜀山剑侠传”共五十册,都四百万言,其神怪性当十倍于“封神榜”、“搜神记”之属,怎说是“武侠”?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细观此书,前六集无疑受平江不肖生向恺然的“江湖奇侠传”的影响,忽而剑仙,忽而俗世武侠,仙侠灰杂,体甚怪异,令人时兴格格不入之感。但从第七集第一回“晶球凝幻影,怪叫化惊魔青螺谷”起,便完全进入寻仙访道、飞遁神通的剑仙小说境界,绝口不谈江湖恩怨,此实与武侠小说的结构、精神、气韵、“功夫”有霄壤之别。私淑还珠者,在香港有“海上击筑生”,在此间有“东方骊珠”,且后者在其“瀛海异人传”的自序中自承:“幼读李寿民先生蜀山剑侠传,为之废寝忘餐,当时不过欣赏其离奇诡异之故事,及长始知一言一动莫不有其来历,一人一事均见匠心独运,不可以寻常剑侠小说视之也。”台湾许多武侠作家亦总以彼书瑰奇宏富,年代既久且早绝版,材料便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乃肆离忌惮抄袭搬用、贩卖旧货,真真令人叹息。似此人物塑造犹依赖寄生,还奢言什么文学创作呢?



  已故的名学人胡适之先生于清光绪三十四年(戊申,西元一九○八年),曾作“读大仲马侠隐记续侠隐记”七绝诗一首曰:“从来桀纣多材武,未必武汤皆圣贤;太白南巢一回首,恨无仲马为称冤。”这首诗是丁未以后,中国公学里的“少年诗人”胡洪骍(适)的读外国武侠感怀诗。他大概自己也觉得“不甚雅驯”,八年后,他在他的“留学日记”中卷十四第四十则里写道:“仲马记英王查尔第一之死,能令读者痛惜其死而愿其能免,此非常魔力也。”并改原诗为:“从来桀纣多材武,未必汤武真圣贤;那得中国生仲马,一笔翻案三千年!”此处已见侠气横溢,很能代表一个追求理想的青年的看法。

  半个世纪后,成为一代思想家的胡先生,在重温了“侠隐记”的刀光剑影之后,对他的秘书胡颂平说:“我觉得真是奇怪,为什么我们中国的武侠小说没有受到大仲马的影响?这是世界的名著,在欧洲和美国流传很广,为一般社会人士所爱读。”(注①)其实胡先生错了,他一错于未读金庸的书,不悉金庸巳藉史笔将宋元明清的帝王都着意褒贬了;二错于轻估中国武快小说的影响力,而不知欧美的大学图书馆已有收藏并订阅中国武侠小说,且金庸的书已有译成英文流行于海外者。当然,胡先生死得太早和他的判断错误有关,但若胡先生能用上当年他治红楼、水浒的一半心力,呼吁社会重视武侠,则中国的八骏雄飞日行千里,何至于今仍让大小仲马专美于前?但他对杨亮功先生(现任考试院长)说:“一个学教育的人应该多看小说。”(注②)这话极正确,值得大书特书。



  从四十八年玉书出版社出版的“武侠小说旬刊”,迄至今天的“武侠春秋”、“武侠世界”、“武艺月刊”,滚滚纸张,淘尽多少武林英雄?而这些老少英雄的“宝剑”,分别由“玉书”、“真善美”、“春秋”、“翰林”、“清华”、“四维”、“南琪”、“大美”、“新台”等书店冶炼铸成,出鞘亮相。有的百炼金钢风云变色,有的剑质欠佳黯然无光。然是非成败俱成历史陈迹,多言何益?而今,“玉书”、“清华”、“翰林”、“真善美”等出版社虽均因故结束,但武侠天地中仍多未垦的荒地,只要有人肯负剑荷锄去作拓荒人,便不怕没有“万丈高楼从地起”!

  传说古代的名铸剑师干将、莫邪铸剑往往自刺心血,炉火始臻纯青,功行方得圆满,而其神兵利器也因此而得名。我们可敬的武侠小说家们,你们在为生活奔波之余,何不拨出点时间,穷毕生心血去完成几部传世的“中国侠隐记”呢?那么,在十年廿年后,我们于酒酣耳热之顷挑灯看剑,当是冷芒浸肌、吹毛截铁的世界神剑,而不是像今宵所展现的令人意兴阑珊的台湾木剑、竹剑与锈剑了!


──完稿于六十三年春
  五月再改定。

“注”:①见李青来“胡适博士养病有术”(五十年四月廿二日中央日报副刊)
    ②同。


补注:虽然柳残阳找高中生代笔,但叶老师撰文时可能还不知道,帮古龙续完《剑毒梅香》的上官鼎(刘兆玄三兄弟)当时也是高中生,而且到了2014年还重出江湖在写作武侠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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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9-10 18:26:5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恰好有文艺月刊第62期,正有此文的(上),论卧龙、诸葛和司马翎三人,谁有兴趣,不妨加我微信,我提供图片,就可以补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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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9-10 18:32:14 | 显示全部楼层
鲈鱼脍 发表于 2023-9-10 18:26
我恰好有文艺月刊第62期,正有此文的(上),论卧龙、诸葛和司马翎三人,谁有兴趣,不妨加我微信,我提供图 ...

已經有了: https://bbs.gulongbbs.co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143973&extra=page%3D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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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9-10 18:41:43 | 显示全部楼层
哈哈哈 我没往后翻页,没看到 那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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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25 05:31:10 | 显示全部楼层
葉洪生先生確實是學有所成,讓人欽佩.問題是,當年的年少青狂,口出不遜,惹來日後,田歌公子與林教授之間的針鋒相對. 我是旁觀者,不便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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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1 13:30:3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现在其实是武武不行 侠侠不行 但凡有一个行 就能廖化作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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