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10.26 颜元叔〈武侠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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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于《时报周刊》第三四八期（1984/10/26）

　　本来，我想谈“老孟与老雷”的电视秀；决定还是不谈，把写好标题的稿纸撕掉。我没有信心能够就“老孟与老雷”或“老雷与老孟”，谈上三张稿纸，一千八百字。胡诌虽然是我的专长，也得因对象而定。这两个挂“洋”头的人，一语可以道尽，那就是“挂洋头”。我们在台湾的人，赞美这场电视秀为划时代的精彩辩论；然后自己希望人家这样，自己希望人家那样。终究希望只是希望，何苦呢？所以，不谈也罢。我决定还是以这一千八百字的篇幅，奉献给吾国之国粹，“武侠小说”。

　　武侠小说很值得一谈──原因是大家都在谈，所以值得一谈，不过，我要谈武侠小说的原因，可能不同于一般原因──原因不同，才值得我谈。我要谈的是谈武侠小说的积极功能──消极面我向来不谈。下面便是我这个过了气的文学批评家，对吾国国粹之“武侠小说”的积极功能谈。

　　其一、武侠小说对民主政治的功能：民主政治就是人人平等的政治。要求人人平等，谈何容易！强迫人人平等，经常断头切足。唯独用武侠小说来搞民主、搞平等，天下人人高兴，大家心甘情愿。此话怎讲？你只要问租书店的老板，他就可以跟你讲个清楚。法庭之内，人人平等；租书店，人人亦是平等。君不见流氓地痞，闲得乏味，踅进租书店，手腕里托着一大叠武侠小说晃出来：君不见大学教授，闲得无聊，踅进租书店，手腕里也托着一大叠武侠小说晃出来。流氓地痞与大学教授同嗜同好，同啖满汉武侠全席；您说，自由中国的人们，不是彻底平了等了吗？在武侠同志会中，民主的理想不是自然而然地完成了吗？教授与流氓，在武侠小说中已经结合为一；就是三百六十各行各业，有谁不爱上这个国粹？有不认同这个国粹，进而认同了否则难以认同的“同胞们”？所以，我说，不要浪费精力，在其他方面搞什么民主政治，那都是事倍功半。大家一起来，来读武侠小说，外加看武侠电影或电视，保管全国人民会发挥最高的认同感，凝结力，兄弟姊妹一般，大家在武侠小说天地里。武侠小说对民主政治有这么大的贡献，你知道吗？

　　其二、武侠小说提高人生的境界：武侠小说最能提高人生境界，达到真善美之域。此话怎讲？这得从现实人生谈起。现实人生谈三天三夜谈不完，中外文学谈了三年还在谈现实人生。不过，我们也可以一语把它谈穿，就是：“人生令人痛苦。”现实人生既然令人痛苦，聪明的人纷纷寻求超越，纷纷逸入“桃花源”。“桃花源”的境界之纯真、纯善、纯美，跟纯情小说无分轩轻。那“桃花源”的山谷太小，武侠小说把这想像出来的天地扩大千万倍：大漠南北，任你遨游，乌何有之乡，任你徜徉。凡是“桃花源”中的种种，武侠小说都有。最值得称道处：现实人生一切办不到的事，武侠天地里一通电话，万事ＯＫ。所以，武侠小说已经成了全中国人最向往的理想国。它号召着我们摆脱脏乱的现实界，一齐飘入那至情至性至忠至义至“这”至“那”的乌托邦。所以说，武侠小说提升了我们的人生境界！这点你也许听武侠教授们鼓吹过，我在这里拾人牙慧。

　　其三、武侠小说对尖端科技的贡献：我们中国人一向重视尖端科技，而且我们的科技之“尖端”，绝对领先先进国家的科技尖端──不是领先一分半毫，而是领先十万八千里。我们遥遥领先的尖端地位，全得归功于武侠小说。吾国尖端科技之肇端也许是孙悟空的那根金箍棒。那棒子小得可以变成牙签，大得可以变成一道彩虹。天下之尖端科技那有比这更尖端的！从此以后，武侠人士的想像力因之发生黑洞大爆炸，炸开来形成无边无际的大宇宙。三十年前什么楼主的武侠尖端科技，已经可以“隔山打牛”；今天武侠诸公更有“一阳指”、“日月剑”、“白骨功”等等；一指一挥，雷射立即闪闪，甚至比雷射更“赞”，那就是看不见的内力，像宇宙磁场般地震撼着日月星辰。武侠的幻想不仅使我们在物理科学上的成就惊天动地，在化学方面也足以泣鬼神，因为各种奇妙毒剂，各种解毒秘方，阎王叫你三更死，绝对无法到五更。至于武侠对于人体的研究，仅从点穴来看，就可知已经进入生命科学的化境──这是我的创见。

　　总括以上的三端，民主政治、人生境界、尖端科技，我们经由武侠之助，已经获得最高的成就，最高的满足。在武侠天地里既已获得满足，你就不会自惹麻烦，在现实人生里再有所求了。就像吸食鸦片的人一样，既然已经逸入仙境，现实人生本是破鞋一只，不要理会它。所以，在举国的武侠陶醉中，我们乃发现一项伟大的惊人事实，那就是在我们努力以“三民主义统一中国”之同时，武侠小说早已统一了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