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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子
临近端午,天气晴雨无常。
这日黄昏时分,邕州城里大雨已是下了两个时辰,此时雨将渐停,空气因过度地湿润而变得阴冷。
光线暗淡下来,城中行人稀少,只有地上的积水顺着地势奔流。各家屋檐的滴水滴落青石铺就的街道地面,发出的响声连续不断。
在城中银狮巷深处的一处拐角的墙檐下,有一名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他身形瘦小,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赤着一双脚,状如乞丐,正紧贴着墙角,双目凝望着一座府第的侧门。
那少年浑身已被大雨淋得湿透,身躯微颤,也不知是因空气阴冷还是紧张。
少年所望的那座府第墙垣高大,门头的雕花牌匾之上写着“侯府”二字。虽然是侧门,却也气派十足,门口守着一对石狮,门梁上石雕做工精美,寻常大户人家亦不多见。
侯府门前台阶上站立着两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青衣劲装汉子——那两名青衣汉子的衣衫胸前绣着一条拳头大小的金龙,盘旋环绕着一个“侯”字,腰悬铁牌,挎着腰刀,身形健硕,威风凛凛,看似武功不弱,正是侯府云螭堂的青衣铁牌护卫,左边的唤作郎飞,右边的唤作高德。只因大雨站岗,二人早已是满脸不耐之色。
雨滴又开始大颗落下,看来是不会停住了。
少年突然嘴里呼出一口长气,抹了一把湿漉的脏脸,步出墙檐,径直向侯府侧门走去。
少年身形甫现,二名青衣汉子便已发觉,立时按住刀柄,左边的郎飞沉声喝问道:“什么人?”
少年不语,转眼已行至门前。
郎飞、高德见是一少年乞丐,不由得心中渐宽,高德嘴中嘟哝道:“原来是个小乞丐。”
本来二人以为这少年乞丐过路便走,不想那少年突然停下身来,拱手行礼道:“两位大哥,可否让小弟进去见见侯爷?”
“什么?你?想见侯爷?”
“哈哈!莫不是饿疯晕了头了?”
郎飞和高德不由觉得好笑,心想我家主人是何等人物,岂是你一个小乞丐想见就见的?
当下郎飞挥手道:“莫要啰噪,快走快走!”
少年身形不动,继续言道:“两位大哥,我真有要事见侯爷,烦请给个方便。”
高德大奇,望了郎飞一眼,言道:“你一个小乞丐,能有何要事见我家主人?莫非你是丐帮弟子?”
郎飞摇头道:“不可能,丐帮弟子向来是三五同行,从不落单,这小乞丐应该不是丐帮弟子。”
少年道:“我叫阿枫,从淮西来,并非丐帮弟子。”
高德大喝道:“胡说八道!淮西离此恐怕也有数千里之遥,你这般年纪又如何到此?”
少年道:“我,我是从海路过来的。”
郎飞笑道:“那你爹娘是谁?”少年黯然道:“我不知爹爹是谁,娘也死了。”
“莫非你小子是来消遣我兄弟俩的?”高德不由得大怒。
少年急道:“不是…不敢,我娘临死前说……”
郎飞不待少年说完,大喝道:“给老子滚开!”当下抬手就是一拳,照着少年的面门击来!
这一拳郎飞只不过用了三分力道,却也迅急,眼看那少年便要中拳,不想那少年先是矮下身形,躲过郎飞拳击,遂即身形一晃,纵身直进,竟然从郎飞和高德二人之间穿过,直扑向前,已是夺门而入!
郎飞、高德没想到这少年竟然身手如此矫健,眼见少年夺门而入,不由得惊怒交集,一齐大喝道:“站住!”同时扭身直追。
却说那少年甫一进入门来,正不知往何处去,却听得一声暴喝:“找死!”只见得眼前紫色的身影一闪,同时“噗!”的一声,顿觉胸口剧痛无比,当下口中喷血,身形倒飞而出!
紧跟其后的郎飞和高德二人见少年已被来人击得倒飞而出,急忙向边上一闪让过,任由那少年跌出门外。又听得“扑通”一声,那少年已是背部连着后脑一起重重着地,摔倒在青石巷道之上,顿时水花四溅,人却动静全无,眼见是不活了!
郎飞、高德二人看来人一袭紫衣,腰悬玉牌,左手打着雨伞,右手背身而立,面容冷峻之极,正是侯府八仙中的高手铁掌仙吕光地,急忙躬身抱拳行礼,口中喏喏:“属下参见吕二爷!”
吕光地在侯府八仙中排名第二,故人称“二爷”。
只听吕光地冷哼一声,怒道:“两个废物!竟然拦不住一个小小乞丐!若不是本座正巧路过,侯府的脸面都给你们两个丢尽了!”
郎飞是先前出手拳击小乞丐之人,失手过错极大,已是不敢回话,兀自垂首流汗。
高德颤声言道:“属下该死,请二爷责罚!”
“责罚自然是要的,不过这也是你们云螭堂份内的事,到时你们杨堂主如何处置,本座可就不管了。”吕光地一脸傲然,遂即伸手一指那门外倒地少年,问道:“这个小乞丐是怎么回事?”
高德急忙将先前之事言明,吕光地听罢,沉吟道:“一个小乞丐,没来由地来找我家主公寻亲,莫非另有蹊跷?”
郎飞抢言道:“依属下看来,这小乞丐怕是饿疯了,所以在此疯言疯语,二爷无需多虑。”
吕光地白了郎飞一眼,道:“你且去看看他怎样了?”
郎飞应声而出,快步行至少年身前,蹲下用指一探少年鼻息,却已是没了气息。当下回道:“二爷,这小乞丐没气了!”
高德一旁媚笑道:“二爷的风雷掌名震岭南,这小乞丐怎生消受得起哟!”
“死了?”吕光地不由得眉头一皱。
郎飞上前问道:“二爷,既然人已经死了,依您看要不要上报张总管和林总堂?”
“这等小事何须让他们二位老总知晓?你们俩个即刻去找个袋子装了尸首,趁天黑出南门丢到江里便是了。记住,手脚麻利些,莫让人瞧见了。”吕光地不耐烦地言罢,扭头便走。
“是、是、是,属下遵命!”郎飞、高德二人连连点头,如释重负。
见吕光地走得远了,高德一边将那少年的尸首拖进门,放在墙角,一边道:“老郎啊,待会这事就交给你办了。”
郎飞奇道:“老高,这祸事是你我二人招下的,凭什么你不去?”
高德抚掌笑道:“谁个叫你失手了?若是老子出手,保证毫无闪失。再说了,你去办事,老子还得当值呢,待会下一组的兄弟就来换班,你想让他们都知道这事?”
“去就去!老子先去找个袋子。”郎飞一脸不满,嘟哝地走开了,还顺脚踢了一下那少年的尸首。
高德望着郎飞的背影笑道:“记得到了江边,不要连袋子一起扔,以免多生事端,又惹得官府查案找麻烦。”
郎飞回首笑道:“老高,看来你杀人越货的勾当干多了,毁尸灭迹的手段也是了得啊!咱就当这小乞丐是失足落水而亡,对不?”
“呵呵,咱兄弟俩彼此彼此,你快去快回。”
“唉,眼看就快端午了,今日这事也真是晦气!”
二人言语间,那雨竟然是停住了。
第一回 失忆少年
邕江北岸,仙葫村。
这仙葫村位于邕州城东面,沿江而下三十里,村前南面是邕江,村后北面是泰青岭,依山傍水,端个风水宝地。村中共有四五十户人家,近二百口人,是一座宋人村落。而在离村外西面约半里远的地方,一颗高约八、九丈的木棉树下却单独有间木楼,这木楼里住着一位老汉和他的一位孙女。
老汉名叫武伯,年约六旬。武伯的孙女名叫彩欣,十一二岁年纪,容貌长得不算美丽,却也有些清秀。爷孙二人相依为命,平日里撒网打鱼、砍柴采药,虽说清苦,却也自在。只是不知为何这二人远离村庄,居于此处。
这日清晨,天空还飘着濛濛细雨,武伯却早已起了身,要去江边走动。只因昨日连夜暴雨,邕江江水汹涌暴涨,他担心停放在江边的竹排被江水冲走,故此前去查看。
武伯来到江边,只看见自家那竹排被江水冲刷至岸边高处,半截还泊在江水里,随浪晃动。
武伯又走得近了,却赫然看见那半截浸在江水里的竹排边上竟是勾住了一个人,也不知是死是活!他急忙纵身跃入江中,将那人捞起一看,却是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衣衫褴褛,面无人色,怀中还紧紧抱着一个长约四尺见方的木匣,也不知里面放了何物。
武伯仔细探听少年鼻息,竟是还有细微的呼吸,便急忙将少年连着那木匣子一起抱着,往家中飞奔而去。
彩欣在家中看到武伯抱着一不省人事的少年回来,不禁吓了一跳,急忙帮着武伯一起救治。
武伯将少年仰面平躺在床上,仔细查看后不由大吃一惊,原来这少年不但是前胸断了五根肋骨,而且脑后还被撞开一道创口!
武伯奇道:“这孩子也不知是什么人,竟然伤得如此之重?彩欣,快拿骨伤药来。”
彩欣应声拿来药物,只见大包小包、瓶瓶罐罐,竟然是摆满了一桌。
武伯小心扯下少年上衣,抹干身子,先以药水为少年胸口伤处外洗消炎,然后再用一层药泥敷于断骨之处,手法竟然是十分娴熟。
彩欣在一旁看着,不时帮忙,却不敢言语。
约莫一个时辰的工夫,武伯终于将少年伤处处治完毕,早已满头大汗。彩欣递过一碗凉水,言道:“阿公,这小哥哥能醒过来么?”
武伯喝了一大口水,言道:“这孩子伤势极重,阿公也只能尽力医治,至于能否醒过来,那便要看他的造化了。”
彩欣幽幽言道:“这几日便是端午节了,这人怎地受伤如此,也不知他的家人是谁,唉!”
武伯道:“这只能等他醒来询问了,彩欣,这几日你就先别出去了,在屋里好生照看此人。”
彩欣点头应允,脸上尽是伤感之色。
武伯拿过少年先前抱着的木匣,发现此物竟然是上好的油杉木制成,造型古朴,而且合口铜扣竟已是锈迹斑驳,像是在水中浸泡了不少年月,不由大奇,小心打开一看,木匣里竟是放着一柄长剑——只见那剑柄是象牙包裹,护和柄头极为普通,造型古朴;剑鞘乃是皮制,通身黑黝黝的也不知是什么鱼兽的皮。
武伯轻手将那剑身拔出,只听得一声轻响,宛若龙吟,那剑身竟然泛着一层淡绿色的光芒!
武伯和彩欣只见碧光寒闪,竟然觉得整个房屋里水波荡漾,春意盎然!
武伯又将剑全部拔出,见此剑通身全长三尺半,剑身约长二尺九,中有一道血槽,宽寸许,前窄后宽,两边带刃,剑尖如刺,重约三、四斤,看似锋利异常!
彩欣奇道:“这可是把宝剑哟,阿公,你可认得这把剑的来历么?”
武伯沉思片刻,摇头言道:“此剑看来是件神兵利器,不过我也不晓得是什么来历。”言罢,武伯将一块抹布轻轻放在剑刃之上,然后将剑尖缓缓向下,让那抹布顺着剑刃滑落,不想那块抹布竟然被剑刃借着滑落之力生生断开,一分为二!
“果然是把好剑!”武伯不由得脱口赞道。遂即收起宝剑,叫彩欣拿来梯子,小心收放在屋梁之上。
一连三日,这少年依然是昏迷不醒。
这日临近午间,武伯正在熬煮草药,忽听得大叫一声,那少年猛然起身惊醒。然而少年还未睁开双眼,便只觉后脑和胸前一阵剧痛,遂即又仰面倒在床上。
“老天有眼,你终于醒了!”武伯急忙上去查看。
少年微微睁开双眼,却见一位身着粗布黑衣短褂的老者俯身站在床沿,正看着自己。
少年看那黑衣老者,身高五尺余,须发灰白,约莫六旬年纪,方面大耳,狮鼻阔口,浓眉炯目,面容虽是和蔼,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神态。更奇的是,黑衣老者的双手竟是比常人的粗大厚实,手背指节处长着许多厚厚的茧子,大小不一。
少年喘了口气,又欲起身。黑衣老者急忙拦住,言道:“孩子,你身上伤势极重,切莫动弹。”
少年略微点头,稳住了气息,抬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头缠布带,上身精赤,前胸后背被布条缚住,胸口似乎还抹了一层药物,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
少年大奇,向黑衣老者问道:“老人家,这是何地?我这身子又是何故?”
黑衣老者道:“此地唤作仙葫村,你是谁家娃娃?为何坠落江中,还受了一身内伤?”
少年面现迷茫之态,沉思片刻,答道:“我不记得了。”
见少年如此作答,黑衣老者面容略显失望,略停顿片刻,又问道:“那你可否记得自个姓名?”
少年又想了想,只觉得脑后头疼欲裂,喘声道:“我在梦里像是……像是有人叫我……枫儿……”
“枫儿?娃娃,老夫听你言语,像是中原人氏,你可记得是何地么?”黑衣老者继续问道。
“我真得什么都不记得了。”少年忍痛连咳数声,神情愈加痛苦。
黑衣老者叹了一口气,暗想:看来这孩子后脑受到创伤,震坏了脑子,八成是失忆了。便柔声言道:“那你就莫再想了,好好躺着。”言毕,转身走出房去。
少年听得黑衣老者像是下了楼,于是不再言语,静静躺在床上,双目乱转,四处打量房中——这房屋原来是竹木搭建而成的小楼,屋顶无瓦,盖着厚厚一层稻草,旁边似乎还隔着一两间屋子,四面墙壁上钉着竹席遮挡缝隙。屋中物什摆件不多,也尽是竹木所制。这房屋看着虽然简陋,却也可遮风避雨。看着窗外天气正值午后,皎阳似火,光芒刺眼夺目,而屋内却凉爽宜人。
“阿公,我回来了!”
正打量间,少年忽听得屋外远处有人大声说话。侧耳细听,声音悦耳清脆,似是女子之音。又听得方才那黑衣老者的声音应道:“哦,是彩欣回来了。”
少年心想:这女声叫那黑衣老者做“阿公”,也许是那老者的孙女回来了。
“阿公,那小哥哥醒了没有?”清脆的声音已然临近屋前。
又听黑衣老者道:“醒了醒了,也算是天佑此人,刚刚醒来,正在里面躺着哩。只不过好像是患了失忆症,什么也记不得了。”
“那我先进去看看,这是顺路采摘的一些野菜,还有今晨在镇里换回来的油米。对了,回来时遇见阿九婶,她给了几个粽子,还问您老人家过节好!”
“呵呵,真要多谢阿九婶了……”
“噔、噔、噔……”伴着一阵急促上楼的脚步声,一名笑颜如花的少女转瞬出现在少年面前。
少年看那少女——年纪约莫和自己相仿,面容清秀,头戴花巾,身着青绿色衫裙,脚上穿着一双绣花布鞋;耳垂上戴着一双银耳环,胸前脖子上挂着银质项圈,左手戴一只青色玉镯,肩上斜背着一只竹筒,悬挂至腰间。只因天热出汗的缘故,少女头上发际边缘略微湿润,精致的鼻尖也渗出米粒大小的汗珠,加上笑嘻嘻地露出一口白牙,别有一番天真自然的气息。
少年不由得看得痴了。
那少女见少年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不由得脸上一阵发烫,低首嗔道:“你醒来就这样子看人家啊?”
少年闻言大窘,即将目光从少女身上移开,脸色通红,不知如何应答。
少女笑道:“我叫彩欣,你叫什么?”少年目光低垂,犹豫言道:“我,我叫……叫枫儿。”
“疯儿?”少女咯咯娇笑起来,目光闪现出一丝顽皮。
少年涨红着脸道:“是的……”
彩欣笑道:“疯儿,你饿了吧?我喂粥给你吃。”
少年惊道:“你喂我?不可不可!”
彩欣笑道:“有何不可?你昏睡这三日,都是我喂你汤药呀!”
少年此时才方知自己已是昏睡了三日,当下心存感激之情,言道:“大恩大德,我,我不知如何答谢……”。
“谢什么谢哟,不必谢了!救你也算是机缘巧合罢了。”彩欣一脸率真。“咦,你到底饿不饿呀?疯儿?”彩欣追问一句,一脸顽皮,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拿起腰间的竹筒,拧开盖子,仰头喝起水来。
少年被问得只觉腹中饥饿,竟“咕噜噜”地打起鼓来,不由得又面红耳赤。
彩欣喝完水,用衣袖抹了抹嘴,收起竹筒笑道:“这便是饿了。阿公说过,你昏睡了几天,难以进食,只能喝点米汤,醒来必然腹中饥饿。你等着,我帮你盛碗粥去。”说着,也不等少年答话,便转身到隔壁屋子去了。
不多时,彩欣便双手端着一大碗粥走了进来,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少年见状,连忙挣扎着起身,却又胸口剧疼,惨然道:“我自己来……”
彩欣见少年负疼起身,惊呼道:“哎呀,你急什么?等我扶你起来嘛!”急忙将粥放在旁边木桌之上,上前先是双手搀扶住少年,然后拿过床边叠放的被褥放在少年身后倚靠。
少年只觉得彩欣的双手柔软而温暖,不由得心头一暖。
彩欣嗔道:“阿公说你胸前断了五根肋骨,不可轻动,你怎么能自个起身呢!”
怪不得胸口剧疼,原来是断了五根肋骨!少年心中大奇,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正疑问间,只见那黑衣老者已然步入。
黑衣老者边走边道:“彩欣,你在家里陪枫儿说说话,阿公去江边看看那些鱼篾篓子,捉几尾活鱼回来。今日端午佳节,晚饭煮鱼汤吃。”
彩欣鼓掌叫好。少年看着黑衣老者,满脸尽是感激之情,言道:“枫儿谢过阿公救命之恩,不知老人家如何称呼?”
黑衣老者呵呵笑道:“你这孩子无需客气,老朽山野村夫,名姓早已生疏,莫叫阿公,你便叫我武伯吧。”
不想彩欣闻言,忿然道:“阿公好没道理,这小疯子和我年纪相当,说不定还要叫我姐姐哩!凭什么没来由地叫你做伯伯,生生比人家高了一个辈份?”
武伯笑道:“什么辈份不辈份的,武伯只不过是个称呼。彩欣不可胡乱呼叫唤人家,你们呢还是以兄妹相称好了。好了,我去去就回。”言罢转身便走。
“武伯慢走!”少年急忙回应了一句。彩欣依然不悦,哼了一声,噘起嘴,将头扭过一边。
少年见彩欣不悦,言道:“彩欣姑娘,你要是不喜欢,也不用叫我作哥哥。”
彩欣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笑道:“本姑娘才没那么小气哩,来来来,疯儿吃粥。”
无论少年怎么推辞,彩欣就是非要喂粥给他。无奈,少年只好满怀感激之情,一口一口地吃着彩欣喂过来的粥。
这粥味道极为鲜美,伴有剁碎的肉末一起熬煮,咸淡适中,略带酸甜,还有一股淡淡的药材香味,令少年食欲大开,不多时便将那一大碗粥吃得个干干净净,却才勉强落个半饱。
彩欣知少年不曾吃饱,笑道:“阿公说过,你不能一次吃得太多,就当是润润肠胃,待会晚饭再吃罢。”
少年进食后顿觉精神大振,连连称谢不已,又问道:“这是什么粥?”
彩欣笑道:“这是阿公调制的山楂梗米粥,还辅佐了其他药材,吃了对你的伤势有好处。”
少年回味无穷,舔了舔舌头,咽了一口口水,随后便向彩欣问起自己这些日子的事情来。
彩欣便将少年这几日的境遇说与他听,少年得知自己重伤被救,心中暗自庆幸,但遂即想到自己对之前之事什么也记不起来,不由得幽幽伤感,叹了口气。
彩欣忽道:“对了,这些日子,总听得你在昏睡中呼叫娘亲,寻找爹爹,你可记得?”
少年叹道:“记是记得,但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梦中也只听见娘亲叫我做枫儿,其他一概不知。”
彩欣道:“你就莫要难过,只管安心养伤就是了,说不定伤好了就都记起来了。”
少年怅然道:“也不知这伤病要养多久?真是有劳你和阿公了。”
彩欣笑道:“反正我和阿公平日就两个人过活,多你一个说说话也好。”
少年大奇,问道:“那你的爹娘呢?”彩欣闻言,笑容顿失,黯然道:“我打小就没有爹娘,是阿公捡来的。”
“啊!怎会如此?”少年看着彩欣,心生怜悯。
彩欣一脸伤感,娓娓道来——原来此地叫做仙葫村,是因村前江心有一座状似葫芦的小岛而得名。这武伯本是山中僚人,十余年前不知何故到此,当时正值附近几个村子闹牛瘟,被武伯用药方医治得愈。武伯对村民有恩,求得老村长许可,便远离村子独自在此居住。后来有一日在山中捡到一个两三月大的女娃,本来想送给村里的人家收养的,可是武伯本不是村中之人,女娃又来历不明,所以没人敢收留。武伯便只好带着女娃一起过活,并取名彩欣。转眼至今,武伯和彩欣爷孙二人相依为命,过了十一、二个年头。平日里爷孙两个不是上山担柴采药,便是下江捕鱼,日子虽然过得清贫,倒也自在欢乐。
转眼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二人正说话间,武伯亦兴冲冲地自江边返回,手里还提着数尾大小不一,鲜活乱跳的鱼儿。
武伯进门笑道:“今日运气不错。彩欣,待会记得把这大的油煎,小的做汤。”彩欣接过鱼,笑道:“知道了,我现在就做饭去。”
红日渐渐西沉,一阵煎鱼的香味绕梁不散。伴着鱼香,转眼间饭菜便做好了,武伯和彩欣把桌子在少年床边摆开,二人围坐桌边,相互照顾着少年吃起晚饭来。
正吃得个半饱,彩欣忽道:“对了,阿公,今日我去到镇上市集买油米的时候,见到人比往常少了许多,个个都赶去邕州城看赛龙舟,你猜猜今日的比赛,四乡八镇的龙舟队那方会夺得那锦标?”
武伯喝了一口酒,咂嘴笑道:“这哪用得着猜,十有八九是被侯府夺去了!”
彩欣嘟嘴道:“年年都是侯府赢,好没趣。”
武伯道:“侯府不赢才奇怪哩,舟手都是精挑细选的,个个水性好,武功高,连州府的官军都不是对手。”
彩欣道:“我就觉得奇了,官军也是习武之人,怎会年年都输给侯府?”
“是呀,官军怎么会输,这侯府是什么来头啊?”少年也觉得奇怪。
武伯笑了笑,对少年道:“这侯府来头可大着呢,祖上是山西平遥人候益,他先是唐末枭雄李克用麾下大将,时称其武技超群,万夫莫敌。唐末时天下大乱,群雄纷争,朝代更替频繁,死伤数以千万计!侯益一生却能历经唐、晋、汉、周和大宋五朝,可见其不但能耐非凡,更是备受各代帝王倚重,当他作国家栋梁,后周 郭威就曾封他为齐国公。而大宋 皇帝赵老官家得了天下后,对其仍是十分敬重,诏命享同宰相礼节,一年只需上朝一次。”
“原来侯爷祖上是个国公,还是五朝元老,来头真个不小!”少年不禁赞叹。
武伯轻轻一笑,言道:“什么五朝元老,其实不过是反复无常,见风使舵罢了。不过那个年月政权多变,侯益此举亦是自保。大宋开国之初,像侯益这般的王公将相,也不知有多少!”
少年一时不解这其中缘由,有些迷惘,若有所思。
武伯又道:“再说侯益之子侯仁宝,不经科举,以父亲的功德荫授太子中允,西京供职,还做了开国名相赵普的妹婿,后来卢多逊为相,打压赵普一党,侯仁宝便被远调邕州,来此做了九年的知州,也颇有些政绩,略得名声。太宗朝太平兴国年间,侯仁宝上书征伐交趾国,欲将交趾收入大宋版图,太宗皇帝便命他为主帅,率六州军马南征。”
少年奇道:“这侯仁宝来邕州做官便罢了,为什么还要征伐交趾国,这国家又是在何处?”
武伯道:“交趾位于邕州南边约六七百里,自秦以来,便是中国之地,距今已有千余年了。起初历朝历代在交趾设置郡县,派遣朝廷官员管治,威服蛮夷。怎奈当地贫瘠,穷山恶水遍地毒瘴,因此来上任的官员都不愿久待,后来便成了朝廷流放被贬官员之地。到了唐末,黄巢起兵暴动,天下局势动荡,大唐朝廷无力管控交趾,索性便任命当地土人首领做了安南都护府的都护,后来这些土人首领便拥兵据守自立了,经过多年内乱争斗,政权不断更迭,如今是李氏当权,立国号叫作大瞿越国,只不过我等还是习惯称之为交趾,是以大宋开国之初,也曾想将交趾收归版图。侯仁宝是想立此奇功,借以重返京师朝堂。”
少年颔首,似懂非懂,问道:“那后来又怎样?”
武伯道:“初时,侯仁宝连连大胜,势如破竹,交趾国上下为之震恐,于是交趾国王派出黎桓为将,倾全国之兵相抗大宋。结果黎桓掌了军权,便起兵叛变,反而夺了交趾国的王位。要说黎桓称王的手段,倒是和大宋 皇帝立国的手段极为相似。那黎桓虽是得了王位,但见宋军势大不能胜,便使了诈降之计,上表归附。侯仁宝得意忘形,竟信以为真,将大军抛下,只率亲兵数百轻师冒进受降,结果被交趾国重兵围困,中伏身亡,随行将士亦是全军覆没。大宋南征大军没了主帅,立时军心大乱,而且当时正值酷暑,遍地毒瘴,军士死伤惨重,已经不可再战,只好草草收兵回国,从此大宋也断了一统交趾的念想。”
少年叹息道:“如此一来,倒是这侯仁宝不堪将才,害了众军了。”
武伯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置可否,然后笑道:“太宗皇帝得知侯仁宝兵败身亡,大为震怒,下令严查惩治。结果一番折腾下来,当时随侯仁宝征伐交趾国的六州军马主将,两人在邕州直接被判了斩立决,一人回京师下狱后身死,另三人也被削职查办,至于其余受牵连惩处的各级官员更是不计其数。大宋开国以来,很少有文臣武将被皇帝严令处斩的,可见侯家在朝中的势力极大。后来太宗皇帝诏命厚葬侯仁宝,并重重抚恤他的后人。侯仁宝遗有二子,全部被封了官职,其中一子世袭开国子爵,享五品衔禄,后来这封爵一脉就留在邕州,至今约莫有五、六十年了。”
“哎哟,如此说来,这侯家可以说是邕州之王了。”少年大惊。
武伯道:“也算是了,侯家经营邕州数十年,势力遍及广南西路,几乎控制了广西各个州县的茶楼酒肆、钱庄赌坊、市集各业,此外还兼营马匹、矿石、盐酒粮油等生意,生意波及周边大理、交趾各国和中原、江南等地,至于田产和山林更是多不胜数,所以聚财无算,富可敌国。”
少年奇道:“这侯家不是和交趾国有仇么,怎地还和他们做生意?”
武伯道:“你不晓得,以前和侯家先祖有仇的交趾国王为黎氏,后来国中有李氏篡位,把黎氏王族宗室给杀了个干净,那侯家还能找死人报仇不成?所以生意自然是要做的了。”
少年点头道:“原来如此。”
武伯又道:“是啊,如今邕州城里最出名的金狮、银狮二巷,金狮巷是州府衙门和各官员的居所,银狮巷是城中富商居所,而侯府就占了银狮巷一半。如今的侯府家大业大,城中那一半银狮巷早就住不下了,所以侯家的人十年前在城外东南十余里的泰青岭下,临江建立了一座别院自住,叫做‘青秀山庄’,而城中原来的侯府却成了掌管生意的总堂所在。”
“是啦是啦,那青秀山庄就在咱家的西面,不过十里。”彩欣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顽皮的鬼脸。
少年奇道:“照此说来,那侯府到底也不过是领着朝廷衔禄的富商,府中的家丁护院怎能强过官兵?而且年年赛龙舟都夺得锦标啊?”
武伯笑道:“老夫还没说完哩。那侯府本来是官胄之家、功臣之后,而且又是世袭五品开国子爵,因此广西历任的高官无不让其三分。此外,侯家后人倚仗先祖流传下来的超群武技,结交江湖武林人士,开山立派,自成一家,所以侯府中的总管、总堂主、堂主之流尽是些江湖中成名的江湖高手,此外还有大小凤凰、护府八仙等厉害人物,就连各堂口的部众及护院、家丁也大都是会拳脚的武士,可谓堂口林立,高手云集。而州府诸军中,以禁军编制的雄略军最强,但雄略军虽强,兵士也只不过是从地方厢军中精选组成,远不及京师禁军和西军精锐,自然是赢不了他。”说话间,眼神在少年的胸前伤处一闪而过,欲言又止。
少年并没察觉,兀自赞道:“原来如此,这侯府可真不简单!”
武伯道:“是啊,侯府有官、商和江湖这些门道,那是黑白通吃,包赚不赔!侯府虽然势大,但向来正派,从不欺行霸市,为害乡邻,还时常在灾荒年里赈济百姓。故此在广南地界一提邕州侯府,百姓无不敬仰,历来都尊称侯府的主公为侯爷,至于侯爷原本叫什么名字,却倒忘了。”
彩欣笑道:“好了好了,阿公莫再说书了,赶紧吃饭,人家还要歇息哩。”
当下三人又闲聊几句,饱食而散。
入夜,凉风习习,少年躺在床上,闭目欲睡,却听着屋外虫鸣不息,心中波澜起伏,暗自忖道:自己也不知哪世修得来的福分,得遇武伯爷孙二人救助,只可惜自己记忆全无,不知身世和受伤遭遇。不论如何,此生必将尽心竭力报答这爷孙二人。
正自思量间,忽隐约听得彩欣和武伯在隔壁屋子里小声说话,只是听不清在说什么,偶尔听得“木匣”、“侯府”、“神兵”数词,也不知何意。少年听着听着,迷迷糊糊,便也沉沉睡去。
第二日早间,少年醒来后用过米粥,彩欣便出门上山采药去了。武伯拿出一大盆捣烂好的药泥,要给他换药。
少年见武伯用那药泥在自己胸口部位小心敷抹,药味古怪,便问道:“伯伯,这些都是什么药物,怎的闻着味道古怪之极?”
武伯笑道:“枫儿,这可是僚人千百年来相传的接骨秘法,这些药物材料说出来你也不知。”
少年奇道:“那伯伯就说说看,有何神奇?”
武伯道:“这些药泥中有大小罗伞、小接骨、常山、鬼画符、铺地稔、苦楝叶、姜黄、救必应、骨碎补、两面针、土鳖虫等药材,再加小鸡捣烂,外敷只需十五日,便可将断骨愈合。”
少年果然不知这些药材为何物,又听到竟有小鸡,不禁暗自称奇,他又不通药理,便转而问道:“伯伯,你可知我这伤势是因何所致,为何竟断了五根肋骨?”
武伯沉吟道:“你这娃娃莫非是有什么武功高强的仇家,这伤势分明是被极霸道的掌力给震断的。”
少年惊道:“啊,这是被武功高强的人士打伤的,可我怎么都记不起来呢?”
武伯摇首道:“不记得也好,你就安心养伤,其他一切都有伯伯照顾。”
少年感激言道:“多谢伯伯和彩欣妹子照顾,只是听你昨夜说讲侯府故事,莫非枫儿的伤是侯府高手所为?伯伯既然知道这是掌力所致,不知可否知晓是何人的掌法么?”
武伯安慰他道:“傻孩子,你怎能认定是侯府高手所为呢?天下习武之人不知多少,行走江湖,来去无踪,没了证据,切不可胡乱猜疑。再说你一个娃娃,有何缘由能让侯府的高手出手伤你?”
少年虽然点头称是,但想到昨夜听到武伯和彩欣的谈话,依然疑惑,却也不再追问。
又过数日,仙葫村的村长、里正听说武伯家里来了外人,便来询问。武伯便说这少年是他远房侄儿,偶然风寒,正在医治。那村长、里正一听说是风寒,连屋也没进,便自回了。
时光匆逝,转眼又过数月,竟已深秋,天气渐凉。
经过武伯悉心医治,此时武枫伤势已然痊愈。但依然不记得自己重伤之前往事,又不知往何处去,而武伯其中也数次四处查访有关武枫的消息,却也是一无所获。后来武伯把自身的几件衣裳叫彩欣拿去改了,给这少年用来做换洗,还征得少年同意,将少年取姓名做“武枫”,于是武枫便在武伯处住下。至此三人宛若一家,整日里张网捕鱼、打柴采药,日子虽然平淡,倒也过得自在。这数月时间,武枫渐渐会了些水性,还从武伯那里学得一些僚人语言,听得不少广西各地的风俗人情,长了不少的见识。
这日清晨用过早饭,武伯又去江边打鱼,彩欣约了村里数位姐妹去了泰青岭山中采药,武枫便一个人在门前独坐,守着屋外日晒的药草。
这居住的屋后有棵高大的木棉树,有七八丈高,树干粗大,约一人合抱。屋子西面远处便是泰青岭,山势不高,却也蜿蜒连绵,一片葱翠。东面一里之外便是仙葫村,村子不大,约莫三五十户人家。南面不远处临着邕江,江面不甚宽,水流也缓慢,江边沿岸尽是稻田。广南一带气候炎热,每年稻熟两季,比江南还多出一季,故此当地百姓多以种植水稻为生计。此时晚稻将熟,金黄色的稻浪随风向远处漂移,天空有白鹭群飞,风景煞是好看。
武枫正看得痴醉,忽见远处泰青岭方向有数骑沿着小道奔驰过来,扬起一阵尘土!
来骑转瞬间便已来到武枫面前,一共五人五骑,领头是一位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约莫十五、六岁,背负长剑,腰悬金牌,面容俊朗,气度不凡。后面四人均是精壮的汉子,一身青衣劲装,左胸前绣着金龙环绕着一个“侯”字,腰悬银牌,手持兵器各异。
那少年公子见了武枫,勒马言道:“这位小兄弟,你是在此居住的么?”
武枫忙起身答道:“正是,不知公子有何事?”
那少年公子道:“不知你家大人在否?我等是侯府中人,有事要问。”
武枫先前见到这五人装扮,早已猜得是侯府之人,正想答话,忽听得身后武伯大叫道:“不知几位客人找老汉何事?”原来武伯在江边也看见有数骑驰来,生怕有事,便急忙赶了过来。
那少年公子见武伯头戴斗笠,腰悬鱼篓,赤脚粘泥,裤脚高挽,还在湿漉漉地滴着水,一付渔夫模样,便于马上拱手行礼道:“老人家高姓大名?在下邕州侯府林东岳,这厢有礼了!”
武伯慌忙摇手道:“原来是林公子,休要如此,休要如此……叫我武伯即可。”
那林东岳看着武伯双手,双目急闪,又言道:“请问武伯,最近可见过什么形迹可疑的人么?”
武伯看了武枫一眼,沉思片刻道:“老汉愚钝,不曾见过什么可疑之人。”
林东岳点点头,回首对身后的四名青衣汉子道:“看来这老人家没见着,我们往前边村子去探问罢!”
“是!”四名青衣汉子一齐应声。
林东岳对武伯微微一笑,道:“老人家,最近城里出了飞贼,你若是见着可疑人物,烦请告知一声。我等告辞了!”然后双目又在武伯双手扫了一眼,遂即催动坐下马匹,领着四名青衣汉子向东去了。
武伯望着众人离去,口中连连称是。
武枫奇道:“伯伯,这林公子是侯府什么人物?年纪轻轻地,甚是威风。”
武伯笑道:“他是侯府总堂主林通海的独子,也就大你四、五岁,却已练就一手好剑法,略有侠名了。”
“哦,这么厉害?”武枫满脸羡慕之情。
武伯道:“传说林通海师从武当山太和宫掌教张真人,尽得武当太和剑法真传,在广南一带算得上是一流高手,名声响亮,江湖人称白衣剑神。这林东岳九岁便被林通海送至武当山学艺,去年方回,据说剑法也算了得,真个是后生可谓!”
武枫叹道:“我要是有他一分本事也好啊,唉!”
武伯见他感慨,突然心念一动,言道:“枫儿,方才他们言道城里出了飞贼,趁天色尚早,我去城里看看是怎个回事。要是彩欣回来了,你们就先自个做晚饭吃了,莫要等我。”
武枫奇道:“伯伯,这飞贼关咱们何事,你去作甚?”
武伯笑道:“看到侯府兴师动众的,老夫不免好奇,去也无妨。”遂即收拾一番,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径自去了。
却说林东岳一行向东走得不远,一名黄脸青衣汉子对林东岳言道:“公子,方才那老汉有些可疑,为何不把他拿下询问?”
林东岳听了,侧脸对那黄脸汉子言道:“张哥,你也看到那老汉的手了?”
那叫做张哥之人名叫张远,是侯府云螭堂的青衣银牌卫士,此番和本堂的黎广、黄双、钟鸣一同随林东岳出城查探飞贼下落。四人均是堂中一等一的好手,武功高强,阅历丰富。
张远道:“是的,属下看那老汉的手十分粗大厚实,手背指节硬茧密布,绝对是外家拳法的高手!”
黎广亦道:“不错,属下也瞧见了。”
钟鸣一脸冷峻,沉声道:“看那老汉的年纪,估计不下四十年的功力!”
林东岳道:“几位大哥,其实小弟也曾怀疑,但又看那老汉身形沉稳,似乎轻功泛泛,转念一想那飞贼轻功极佳,显然不是这老汉可比,再说也不知这老汉底细,所以暂不想打草惊蛇。”
黄双赞道:“公子考虑周详,属下佩服!”
林东岳又道:“不过,在我侯府青秀山庄旁住着这么一个硬手,着时也蹊跷。从即日起,几位大哥要暗中查探此人,随时禀报!记住,切不可走漏消息!”
张远等四人连连称是,当下五人不再言语,继续打马前行。
直至掌灯时分,武伯才匆匆自邕州城中返回。武枫和彩欣俩个早就做好饭菜候着,三人一起围坐桌前,边吃边听武伯说那飞贼之事——原来近一个多月来,广西境内邻近邕州的数个州县有飞贼出没,专盗当地大户富商。数日前,邕州城里也开始遭殃,除侯府之外,先是有几家大户夜间接连失窃,后来那飞贼竟然潜入州衙库房,盗走了数十两黄金,还出手伤了几名衙役和捕快。因此知州陶弼大人震怒之下,请得侯府出马,派出几路高手四下查探。
武枫听了,不免奇道:“想不到这世上有这等飞贼,竟然连州府的库房都敢偷盗。”
武伯笑道:“天下奇者能人众多,有身怀绝技者遭生计所迫,沦为盗贼之事亦不少见。只是这飞贼的胆子也忒大了些,却不知是何方高人。”
彩欣咋舌道:“这飞贼敢偷州府库房却不敢动侯府,可见他也怕侯府哩!”
武枫疑道:“这飞贼该不是侯府中的高手吧?为何只有他府上没被偷盗?”
武伯笑道:“枫儿,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这飞贼是否是侯府之人,也只能等捉到了才知分晓。”
武枫忽道:“伯伯,你说那林公子能捉到飞贼么?”
武伯道:“这就不好说了,想必那飞贼也是艺高胆大之人,再说他只盗富商大户,与我等贫苦之家丝毫没有干系,这事就由他去吧!”
不多时三人用过晚饭,彩欣忙着收拾碗筷,武伯忽对武枫言道:“枫儿,你在此已有数月,闲来无事,明日起,伯伯便教你练习一些拳脚功夫如何?”
“哎呀,这个自然是好了!想不到您老人家也会拳脚功夫啊?”武枫闻言,不由惊喜异常。
彩欣听了,先是一怔,遂即笑道:“阿公,你那几手稀松把式也要教给阿枫哥哥啊?莫叫人笑掉了大牙!”
武伯白了彩欣一眼,道:“小丫头懂什么?时下民间习武之风兴盛,管他稀松不稀松,会些拳脚终究不是坏事。”
彩欣娇笑不语,兀自洗刷碗筷去了。
武枫急着问道:“伯伯,您老人家会什么功夫?厉害不厉害?”
武伯笑道:“枫儿,你想要多厉害?”
武枫想了片刻,红着脸道:“比如……比如像那林公子那般……”
武伯笑道:“枫儿,其实拳脚功夫招式是死的,练习它的人却是活的,所以厉害不厉害,要看个人的资质和修为!想我朝 皇帝,拳棒天下无双,一身好武艺,打下大宋三百军州。而他传下来的 拳法和 棍法自大宋开国以来,也不知有多少人练习过,但又有几个能够天下无敌呢?至于那些上乘的武学,更不是人人可学的。所以天下习武之人千万,绝顶的高手又能有几个?”
“啊!这倒也是。”武枫挠了挠头,傻傻地笑了笑。
武伯又道:“所以老夫教你拳脚功夫,不在于与人比较高低,但求强健体魄,遇险自保。你可明白了?”
武枫连连点头,满脸尽是期待之色。
第二日清晨,用过早饭,武伯带着武枫来至江边一处空地。那彩欣觉得好玩,亦也跟着过来,离开数丈,笑嘻嘻地看着。
武伯先是凝神站立片刻,然后对着武枫言道:“枫儿,你可要看好了!”遂即大喝一声,伸手便向武枫前胸抓来!
事发突然,武枫大惊,眼看就要被武伯抓住,却身体之中不知哪里来的意识,竟然矮身急退,躲过了武伯这一抓!
武伯略微点头,同时招式变化,向后一倒,改为飞腿扫踢,竟然身形贴地攻来!
武枫见了,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竟然向前一扑,双手按住武伯的腿,借力翻身,又躲过了武伯这一踢!
武伯连连叫好,面带喜色,扭身急追,一拳就照着武枫面门打来!
武伯前番试探武枫不过用了三成功力,这回是提至了五成,招式立时气势、速度、劲道大涨,那武枫眼看是躲不过去,只能本能地抬手护住面门。
彩欣一旁也看得凶险万分,掩面惊叫起来。
说时已迟!只见武伯急收拳势,抚须大笑。
武枫倒自个儿呆立当场,四下看着自己,惊异万分。
彩欣却是连连惊叫:“吓死人了!吓死人了……”
武伯笑道:“枫儿,老夫果然没看走眼,你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武枫道:“伯伯,这……这是为何?”
武伯道:“虽然你此番重伤之后记忆全无,但身体有些意识却会遇险本能激发,方才一试之下,果不其然,你以前练习过一些拳脚功夫。”
武枫奇道:“那,我这又是什么功夫?”武伯笑道:“便是大宋护国拳法—— 长拳。”
“啊, 长拳?”武枫不由得泄气。
武伯见武枫不乐,奇道:“枫儿,可是记起些什么?”
武枫摇首道:“不是,就是觉得这 长拳太普通了!”原来以为武伯试出自己武功,可以从招式上猜测身份,没想到却是几乎人人都识得的 长拳。这 长拳国中练习之人成千上万,军中和乡野盛行,有时连三岁的娃娃都会使上几招,所以都当作基础入门功夫,算不上高明的拳法。
这时彩欣一旁鼓掌笑道:“一个普通,一个稀松,果然好玩!”
武伯笑道:“枫儿,你练过 长拳,便是有了根基,老夫这套拳法你可要看仔细了。”说罢,大喝一声,打起一套拳来。
只见那拳法招式甚是怪异,时如虎扑猿飞,时如蛇行鹰击;拳掌翻飞,指爪变幻,肘膝并用,招招要害,凶猛狠辣;闪躲腾移,势如惊雷!
武枫和彩欣立时看得呆了,二人均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不多时武伯将那套拳法使完,收势立定,双目圆睁,一脸霸气,宛如天神一般。
待武枫和彩欣回过神来,看那武伯却是气息平稳,浑身无汗。
彩欣拍手高叫道:“阿公好厉害,也教彩欣好不好?”
武伯抚须笑道:“丫头,你不是说阿公的拳脚是稀松把式么?”
彩欣早已上前拉住武伯的大手,左右摇晃,撒娇言道:“哎呀,人家不懂嘛!以前见你偶尔挥手瞎比划来着,哪个会想到原来你是深藏不露啊?”
“伯伯,这……这是什么拳法?”武枫用力揉了揉双眼,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
武伯一脸傲然,言道:“这是僚人千百年来世代相传的拳法,叫做南斗神拳!”
武枫奇道:“南斗神拳?南斗北斗……怎么像是中原那边道家的名称?”
武伯笑道:“僚人所居本为古越之地,自成方国,因地处南方,从前中原诸国曾称之为南斗之国。故僚人先祖便将此拳以南斗之名称呼,意图称霸南天!”
“称霸南天,好不霸道!”武枫只觉身上气血翻涌。
武伯道:“自秦以来,古越地被中原一统,但因南方贫瘠,又不通中原教化,僚人各族自古就受到中原人轻视,被称为南蛮,故此在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的眼中,这拳法被叫做南蛮拳法。”
“这不过是地域偏见罢了。”武枫不由得忿然。
武伯道:“不错!僚人武功包罗万象,自成一脉。刀法、枪法、弓弩均有独步之绝,高手辈出。就单这南斗神拳就分有多个部族流派,有南斗昂拳、南斗度师拳、南斗牛角拳、南斗大王拳、南斗六星拳、南斗八臂拳等,老夫这套拳法便是南斗六星拳,一共六组,每组六式,总计三十六式!”
武枫奇道:“这么多流派,也不知哪个更强些?”
武伯笑道:“这些拳法各有千秋,只在于练习者的功力高低。譬如南斗昂拳,最为简练易学,故僚人各部用以教习峒丁,是以传播最广,俗称僚军拳。但个中也不乏一等一的高手!”
武枫连连点头,又问道:“只是,这拳法招式为何甚是怪异,如同鸟兽形态一般?”
武伯道:“僚人尚武,自古以来居于这山林之中,接触的就是鸟兽虫鱼,因此祖先模仿那飞禽走兽搏击厮杀之势,创下此拳,招式自然怪异。”
武枫道:“似乎也过于狠辣了。”
武伯道:“这就是南斗神拳精髓所在,厮杀创敌,力求实用。中原武林的拳法讲究门派之别,喜欢擂台比试,所以各门各派都创出一些无聊招式来加以区别,实在是多此一举!再者,武技历来便是为了制敌,出手不狠辣,难道你想给敌人挠痒痒么?”
“可是,我有敌人么?”武枫一脸茫然。
武伯似有不悦,冷言道:“也是了,你是中原人,怎看得上老夫这旁门左道的伎俩?”原来天下武林以中原为正统,故此对别处武技不屑一顾,一旦有招式诡异的拳法武功,常以邪魔歪道之名冠之。
武枫忙道:“不是不是,枫儿并非此意。伯伯拳法非凡,枫儿自然是要学的。”
武伯笑道:“这就是了,老夫这套拳法寻常人可是不愿教他的。”
彩欣在旁亦道:“阿公也教彩欣吧,我也要学。”
武伯道:“这拳法刚猛霸道,不适合女娃,彩欣莫闹,快回屋去罢,莫要打搅阿公教你阿枫哥哥练拳。”
彩欣又央求片刻,武伯只是不允,只好怏怏离去,边走边道:“阿公偏心,彩欣不喜欢了,今天不做饭给你吃。”
武枫闻言,不禁莞尔。
看得彩欣走远,武伯便将这拳法一招一式地传给武枫。
武枫倒也聪慧,不到两个时辰便将招式一一学全,乐得武伯心花怒放,连连称赞武枫奇才不已。
转眼又过了半个时辰,已是午后。
见武枫已将一套拳法使得流畅,武伯道:“枫儿,这拳法的招式你是会了,但缺力道,今后仍需勤加练习,莫要荒废了。”
武枫道:“却不知这力道如何练习?”
武伯笑道:“这是外家拳法,力道需要循序渐进,点滴积累,你如今年纪尚轻,时日方长。”
武枫问道:“那需要多少时日?”
武伯笑道:“以你资质,快则五年,慢则十年。”
武枫闻言,不由哑然。
武伯又道:“力道之法不可一蹴而就,你需每日抱石跑步一个时辰,便可锻炼体力,等过一些时日力气见长,再逐渐增加石块重量。力气越大,出拳的力道就越足。此外,拳头也要硬。”
武枫奇道:“怎个硬法?”
武伯不语,突然半蹲下来,大喝一声,一拳击在泥地上!
“砰”然一声闷响,只见武伯拳头所击之处尘土飞扬,击出一个半尺深的小坑来,坑中泥地里掺夹的数颗细小的卵石,也被一拳击得粉碎!
武枫骇然,惊叫道:“好硬的拳头!”
武伯抹着指节上的硬茧,笑道:“这些硬茧,就是一拳一拳打出来的。以后,你每天都要以拳击地一千回,把拳头给练得硬实咯。”
武枫终于明白武伯那双大手指节背后为何有如此多的硬茧了,惊叹之余,不禁抬起自己的双手看了看,兀自摇头。
武伯又笑道:“枫儿,你便自个在此练习,我去打鱼了。”便大笑转身,往江边竹排而去。
武枫思索片刻,便双膝跪地,挥拳向下,往泥沙地上连续击出……
自此,武枫便随着武伯日日勤学苦练南斗六星拳,风雨不歇。
第二回 道听途说
又过数月,转眼临近新年,天气渐寒。
这日,武伯因前夜打的鱼多了许多,加之数月来晒干的草药也积攒了不少,便叫武枫和彩欣大清早去邕州城里贩卖,置买些粗布做过年的新裳,外加一些年货。
于是兄妹两个便在江边由武伯用竹排送上仙葫村过来的渡船,逆江而上,往邕州城去。
渡船上早有数位进城的村民,那摆渡的船工便是村中的陈阿九,长得黝黑精壮,每隔三两日便将渡船来往邕州。他见了彩欣,笑道:“彩欣啊,越长越漂亮了,今日进城,可要多买些胭脂水粉哟!”
彩欣羞道:“阿九叔莫要说笑,不如你去买些来给阿九婶,我可以帮你多挑几样。”
陈阿九笑道:“你九婶皮肉粗糙,那能消受那玩意儿?还不如省下银钱买酒肉吃咧。”
彩欣笑道:“那好呀,你多买些酒肉,回来请我阿公去吃行不?”
陈阿九笑道:“你这小丫头就会耍嘴皮子,你阿公酒量大,我这点银钱可不够他吃哟。”然后陈阿九又看了武枫一眼,言道:“你这丫头精灵古怪的,也不知那家的小哥会娶你?”
彩欣红着脸嗔道:“九叔就会乱讲,我不理你了。”陈阿九哈哈大笑,自顾撑船不提。
仙葫村离邕州城陆路二十余里,水路三十里,若是走陆路,没有马匹,步行需两个多时辰。但走水路,只需一个多时辰便到。
渡船行得半个时辰,便看见右岸泰青岭上,绿树掩映着一座大宅院,高墙环绕,进深层叠,十分地气派。
彩欣用手一指那座宅院,对武枫道:“阿枫哥哥,那里便是侯府的青秀山庄了!”
武枫道:“果然好气派!”
彩欣道:“是呀,四乡八镇的,个个都想进侯府做工呢。在侯府,工钱可高啦!”
武枫笑道:“侯府那么好,不如你去求他收你做个丫鬟好了,说不定还能找个好人家嫁了。”
彩欣羞道:“你莫要乱讲,哪个想做丫鬟?哪个想嫁人了?”
武枫犹自嘻笑,彩欣娇嗔上前,粉拳连连捶打。
渡船又行得二里,江面突现一道大湾右转,武枫这时看见右边江岸一片沙滩上许多蚌壳贝类如墙般与泥土层叠堆积,与别处不同,便奇道:“这是什么地方,怎的有这许多的蚌贝之物?”
彩欣道:“这里叫做豹子滩,听阿公说,是远古时僚人先祖居住的地方,也不知有几千几万年,那些蚌贝都是先古遗物,泥墙是房屋遗址呢。”
武枫道:“啊哟,那可是僚人先祖栖息发源之地了,我可要拜拜,求个福!”言毕双手合十,闭目弯腰,向那豹子滩拜了数拜。他举止动作憨态可掬,惹得彩欣不住嬉笑。
二人这一路有说有笑的,不多时便到了邕州城朝天门码头。此时正当午时,兄妹两人依次下得船来,入城买卖去了。
这邕州城是邕州治所,于大唐贞观八年改置得名,先后曾是大唐岭南西道总管府、邕州都督府和邕管经略使司衙门所在,历来为岭南重镇。当时大宋广南西路治所为桂州,但邕州因南接交趾,西连大理,为大宋国南面边疆要地,故辖区辽阔,共辖邕州、贵州、宾州、澄州、横州、钦州、龚州、峦州八州三十三县,又管领西南僚人各部四十四州峒,因此邕州城不但规模宏大,城内更是百货汇聚,商贾云集,各色人等参杂,酒楼茶馆、勾栏瓦肆里喧嚣热闹,十分繁华。
不多时已是未时,武枫和彩欣兄妹二人在南门宣明坊买卖停当,感觉腹中饥饿。彩欣提议道:“阿枫哥哥,我们到城西水街吃蒲记米粉好么?”
武枫奇道:“这米粉是何物?”
彩欣笑道:“这米粉是用稻米碾磨的米浆蒸熟切条而成,配以肉食蔬菜烫煮,味道极妙,好吃得紧了。”
武枫笑道:“原来如此,我看这城里卖米粉的铺子也不少,你怎么要去那边吃?”
彩欣笑道:“整个邕州城里就数城西水街蒲记米粉味道最是地道,咱们难得来这城里一次,自然要去品尝啦!”
武枫道:“既如此,咱们去罢。”
当下兄妹二人一路向西而行。
邕州水街蒲记米粉的店子便在城西大安门旁,只因远近闻名,生意果然红火,远远看去,便见有许多人在铺子前排队等着品食。店主蒲阿生是个三十多岁的矮壮汉子,浓眉大眼的,显得憨厚老实,他带着浑家苗氏自个经营这米粉店,据说是家里祖传的手艺。店里座位不多,所以在店外沿街摆上一些桌椅供食客品食。
武枫和彩欣二人候了片刻,才各自端得一大碗香气扑鼻的米粉,在店外街边找得位置坐下品食。那米粉果然味道鲜美,顺滑爽口,武枫也顾不得烫嘴,呼着热气,狼吞虎咽起来,把个彩欣看得娇笑不已。
就在这时,忽然见路口西面“得得”声响,急速走来一支马队。
武枫循声看去,却见那驮着货物的马匹约有二三十匹,竟是十分矮小,约莫三尺高,四尺长,个个身躯健壮,精神抖擞,显然并非小马驹儿。每匹马背上的货物上还各插着一面枣红色的彩旗,上面绣着一个金色的“侯”字。随行的十余位大汉风尘仆仆,有的一身黄衣,有的一身枣红,均各持兵器,腰悬各色腰牌,看是邕州侯府之人。为首两个大汉骑着骏马,一个黄衣,一个枣红衣,脸上尽是焦急之色,不停地催促队伍快行。
武枫放下碗筷,奇道:“咦,这些是什么马,竟然如此矮小?”
彩欣道:“哦,这是果下马,听阿公说,此马原产自辽东,汉朝时流入中原,到了隋唐才进入广南,只因此马适于南方山地行走,所以在广南各地多有豢养。”
武枫惊道:“看这些小马儿重量不过一百多斤,可马背上驮的货物却有七八百斤,真是天生神力啊!”
彩欣道:“这算啥,我听阿公说,这果下马可力驮十倍于己的重量,驮个上千斤的货物一样是健步如飞!”
武枫听了,不由得连连咋舌。
转眼马队已来自眼前。
武枫这时看清那些汉子衣衫胸前的标记——黄衣的绣着一只虎头,虎头的额上绣着“侯”字;枣红色衣的绣着一匹飞驰的骏马,马背上绣着“侯”字。这些标记武枫曾听武伯提及,原来邕州侯府共分为十二个堂口,按照十二生肖取意命名,并各司其职,穿黄衣的是侯府山君堂部众,负责侯府外围护卫,而穿枣红色衣的是侯府飞黄堂部众,专门负责侯府货运事宜。
突然,那骑着马的黄衣汉子一鞭抽在领头的一匹果下马身上,口中大喝道:“该死的畜生,误了时辰,老子活剐了你!”
没想到那被鞭打的果下马猛然一惊,张口嘶鸣,竟然在街道上狂奔乱窜起来!
本来街上众人见侯府马队路过,早已纷纷侧身让行,不想这马突然受惊乱窜,众人立时大乱,竟然有数人相撞跌倒在地。
岂料这人一乱,那马队中的马匹也纷自乱了,又有几匹果下马在街上狂奔乱窜起来!一时间街道上鸡飞狗跳,侯府的几名大汉急忙各自追赶那些受惊的马匹。
说时已迟!正好一匹受惊的果下马朝着武枫和彩欣疾驰而来,吓得彩欣花容失色,不知所措。好在武枫眼疾手快,急忙掀翻桌子,起身一把抱住彩欣,纵身一跃,闪在一旁。那马儿一头硬生生地撞在桌子上,竟将桌子撞得烂了,发出砰然巨响,那桌上的碗碟也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一阵慌乱过后,受惊的马匹终于被侯府的部众控制下来,只见街道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损坏的桌椅和破碎的碗碟。还有几个被马匹撞伤的百姓躺在地上,惨嘶呻吟。
武枫抱着彩欣,惊魂未定,站立一旁。
突然,彩欣推了武枫一把,娇声言道:“你,你还不快点放下?”
武枫猛然醒悟,才觉得彩欣在自己怀里娇躯微颤,一阵触身的柔软无法言状。顿时红了脸面,急忙将彩欣放下。那彩欣早已是羞得面红耳赤,双目流波,低头兀自扯住衣摆,闭口无语。
这些损失中数蒲记米粉店的最大,老板蒲阿生一脸惶恐,上前对着那骑马的黄衣大汉道:“这位好汉,你们的马弄坏这些许物什,又撞伤了人,你看怎个赔法?”
那黄衣大汉满脸虬须,三十岁左右,腰悬银牌,想必是山君堂的银牌护卫,地位不低。原来侯府中人均佩戴腰牌明示身份,而又以各种质地的腰牌来区分职位高低,最低等的是木牌,往上一等是铁牌,依次往上是铜牌、银牌和金牌,再往上便是玉牌。那黄衣大汉名叫吴冲,本就性急,因急着赶路鞭打马匹导致受惊扰民,更误了时辰,正待发作,见蒲阿生上来索赔,当下怒道:“滚开,老子急着押货赶路,回来再赔你!”
蒲阿生见吴冲要走,那里肯依,也不知哪儿冒出胆来,一把扯住吴冲马头,高叫道:“别仗着你们是侯府的人,光天化日之下惊马伤了人,撞坏了东西,不赔钱不许走人!”
围观的众人也是七嘴八舌,纷纷附和。
吴冲大怒,挥起马鞭就要抽打蒲阿生,一旁的枣红衣汉子急忙拦住,言道:“吴兄不可莽撞,这本是我等做得不对,我看赔了他们便是。”
这穿枣红衣的汉子叫做陆腾,身形精瘦,腰间别着一把二尺余的短剑,年纪不过二十五六,也是腰悬银牌,看来在侯府中的职位品级与吴冲相当。
吴冲道:“陆兄,不是吴某不想赔偿与他,只因时辰紧迫,我是想送完货物再来与之计较。”
陆腾道:“也罢,依陆某之见,我等留下一人与他商议赔付,其余的先走便是了。”
吴冲连连点头,陆腾向那蒲阿生道:“蒲老板,在下侯府飞黄堂陆腾,方才多有得罪,只是这批货物要急着送往侯府,我留下来与你商议赔付之事如何?”
原来蒲记米粉驰名邕州,蒲阿生倒也算是个名人了,所以陆腾也认得。
蒲阿生看了看四周众人,见都不喧闹,便点头道:“好罢,只要你肯赔付就好。”
于是蒲阿生松开吴冲马匹缰绳,放他领着马队走了。接着陆腾与蒲阿生等众人商议赔付之事,将那些损坏的物什照价双倍赔偿,而那几个受伤的百姓,也请人送至城中桂邕大药堂请大夫医治,医药全包,另外每名伤者依据伤情大小再赔给五至十贯钱不等,作为误工之资。蒲阿生与众人并无异议,然后陆腾便拿出一叠纸钞,一一赔付。原来宋时已经盛行流通纸钞,亦称“交子”,便于携带,对做大宗生意的客商买卖交易而言十分方便。武枫见那陆腾处事得体,心中不由得暗自叫好。
转眼赔付完毕,众人四散去了。
武枫拉着彩欣也正要走,突然听得那陆腾言道:“这位小兄弟请留步!”
武枫闻声看去,见是陆腾看着自己,面带微笑。当下愣了,呐呐言道:“你,你是在叫我么?”
陆腾笑道:“正是,方才见小兄弟好俊的身手,救了这位姑娘。”
武枫慌道:“啊,不是……哪有身手,没有没有。”
陆腾笑道:“方才是我等多有得罪,让二位受了惊吓,不知小兄弟高姓大名?”
武枫见陆腾客气,连忙答道:“我叫武枫,这是我妹子彩欣。”
陆腾道:“原来是武枫兄弟,区区薄礼,就当是陆某给二位赔罪了。”言罢,竟然伸出左手,递给武枫一张一贯钱的纸钞!
武枫和彩欣之前并没有受伤,也没想过让侯府赔付什么,但见陆腾如此,不由得惊呆了!
武枫急忙连连挥手,言道:“陆大哥,这,哪里使得……”
陆腾笑道:“既然你我有缘今日相见,你又叫了我一声大哥,便请收下罢。”
那彩欣一旁见陆腾要给武枫银钱,欣喜万分,连连给武枫使眼色。
武枫哪里肯收,只是不依。
陆腾笑道:“武枫兄弟不肯收下陆某的心意,莫非是看不起陆某?”
“啊,我……我没有。”武枫只觉得脸色发烫,见陆腾盛情难却,只好伸出双手去接那纸钞。
不想武枫右手刚碰到那纸钞,陆腾突然反手一抓,竟是要扣住武枫的脉门!
武枫大惊之下,不待陆腾得手,扭身曲臂,反手用左肘便攻向陆腾前胸。
陆腾见武枫出手反攻,脸上微微一笑,屈身向后,右手张开,接势挡住武枫的肘击,同时右腿横扫武枫下盘!
武枫见陆腾右腿即将扫到,竟然向前借势一滚,以手按住陆腾右腿,腾空转身,右膝弯曲,猛击陆腾面门!
还没等彩欣反应过来,武枫与陆腾已是电光石火般交手了三招!只不过这三招陆腾均为守势,任凭武枫攻击。
只见三招过后,陆腾突然反守为攻,右手伸臂一曲,以肘格开武枫的肘击,反身提膝,攻向武枫腹部,招式竟然与武枫极其相似!武枫先前连连攻击,没想到陆腾突然反守为攻,一时措手不及,本能地抬膝护住腹部,硬生生抵住陆腾这一击。只觉得一股强劲的力道汹涌而来,武枫被陆腾击得连退五六步,一跤跌坐在地上,疼得直咧大嘴。
说书先生也是信服,拱手行礼,对那老者恭敬言道:“多谢老人家指教,小可妄言了,的确该死!未请教高姓大名?”
老者却不理他,只顾冷言道:“你等说书之人,切不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若是妖言惑众,生出事端来,当心被割了舌头!”言罢,也不理会众人,径自往城中去了。
众人看他远去,均不知其身份,犹自议论。
那说书先生愣了半刻,忽然脱口惊呼道:“哎呀!莫非便是他了!”
一人奇道:“先生可知这老者是谁?”
说书先生咽了一口唾沫,惊惧言道:“想必他便是侯府隐仙,曹泽曹八爷!”言毕,已是汗如雨下。
众人闻言,顿时议论纷纷。
“是了,侯府八仙各具神通,都是江湖中的高手。曹八爷号称隐仙,在侯府八仙中排名第八。听说这位仙爷精于易容之术,犹善刺探情报消息!”
“还听说他是使暗器的行家,号称两广第一,好生了得!”
“这老者若真是曹八爷,那就所言非虚,这等消息,其是我等俗辈能知晓的么?”
“想不到名震广南的曹八爷竟然是一位老者,真个长眼了!”
“你懂个鸟,曹八爷易容术出神入化,听说除了侯爷,还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哩。”
“那可不是?他就喜欢易容乔装混在市井中探听消息。你可要小心了,说不定你家的老母猪昨天下了几只崽子,长啥花色他都知道!”
“先生,你何不编一些侯府众位英雄好汉的段子,择日说来听听,必定精彩!”
那说书先生一边擦汗,一边言道:“诸位,今日在下妄言,不敢再说,散了,散了。”说着,径自收拾物什,也不理会众人尚未打赏,便匆匆离去。
众人见他走了,亦是无趣,也各自散了。
武枫对彩欣赞叹道:“想不到这侯府中竟有这等人物,厉害,厉害!”
彩欣笑道:“你见谁都说厉害,干嘛不说我厉害?”
武枫瞪了彩欣一眼,故意奇道:“哟,你当然厉害了,谁不知道你是天上仙女下凡,能预知过去未来?”
彩欣见他如此说,便半眯双眼,故作掐算模样言道:“就让本小仙算上一算,那侯府曹八爷此刻正扮作阿九叔模样,往此而来。”
她只不过是随口胡诌,却果然远远看见陈阿九正拿着许多的货物,装做数个大包,肩扛背驮,满头大汗地从城中往码头这边走来,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武枫亦是瞧见了,不由大乐。
那陈阿九转眼便到近前,见彩欣正看着他掩嘴偷笑,便板着脸喝道:“你这丫头,见到我便偷着发笑,莫非又想使坏不成?”
彩欣咯咯笑道:“阿九叔,你买了这许多货物,莫非是想开店不成?”
陈阿九双目一翻,故作怒道:“我便是帮你添置嫁妆了怎的?你不来谢我,反倒取笑,看我不告你公婆听!”
彩欣羞道:“九叔就喜欢取笑彩欣,我不理你了。”
陈阿九哈哈大笑道:“我看你们买的东西也不少哇,哎哟,这坛子米酒好香,你不请九叔晚上去和你阿公喝上几口?”
彩欣喜道:“好啊好啊,我家阿公一人喝酒闷得慌,九叔来陪他喝酒就好。”
不想陈阿九笑道:“算咯,九叔不过是说笑而已,今日买的东西多了,回去还要忙着合计呢,你就跟你阿公说,莫要把酒喝光了,我明日再去陪他多饮几杯。”
三人一路言笑,上了渡船,然后又等待片刻,将村中各位进城的乡亲等齐了,便驾船往仙葫村而去。
自邕州城回仙葫村是顺江而下,渡船行得比来时快些,只消半个多时辰便到了。
武枫和彩欣回到家里,天尚未黑。见着武伯,彩欣便忙不迭地将在城中与陆腾交手之事说出,当中也不免添油加醋一番。不想武伯听罢,眉头紧皱,面色凝重,半晌无语。
武枫大奇,问道:“伯伯,莫不是枫儿闯祸了?”
武伯摇摇头,叹道:“当时事发突然,怎能怪你?你救了彩欣,自然是好事。再说,我教你拳法,你迟早也是要和人交手的。莫要多想,吃饭,吃饭,老汉我等你们都等得饥了!”
彩欣笑道:“就知道阿公你饿坏了,我们回来时买了两斤生辉烧肉店的烧肉,还有一坛横州米酒,这回你满意了吧?”
武伯咂着嘴笑道:“还是彩欣懂得阿公喜好,乖啦乖啦!”
于是彩欣匆忙下厨,又炒了两碟小菜,与那烧肉一起于桌上摆开,三人说说笑笑的,围坐一起,吃喝起来。
食至半饱,其间,武枫问道:“伯伯,不知那陆大哥的南斗度师拳是什么来历?”
武伯道:“哦,这是被道家演化的南斗神拳,说来话长。约数百年前,有一位名叫葛洪的道家高人,后人尊称为葛公。他曾潜身岭南修道多年,自然结识了一些会使南斗神拳的僚人高手,那葛洪精通儒学、道学、医学,乃一代宗师,武学深厚,便将南斗神拳与道家武学融合,创了这套拳法。因道家有天上三师,道祖太上老君称为度师,故名南斗度师拳。这拳法少了南斗神拳原有的狠辣阴毒,多了道家的正统招式和玄门真气,成了岭南道家的内家拳法。如今,广西的都峤、白石、勾漏三山道派都自称是葛洪一脉相传的弟子,练得都是正宗的南斗度师拳法,想必那姓陆的便是三山道派的俗家弟子。”
“原来如此,却不知这内家与外家的拳法有何区别?”武枫又问道。
武伯端起一碗酒,笑道:“外家拳法重在筋骨体力的练习,需要常年累月,持之于恒,而内家拳法重在练气,气运丹田,便可催动内力伤人,若是武学奇才,三五年便可强于练了十年的外家高手,若有像我这般练了四十余年的内家高手,堪称天下无敌了!”
武枫闻言,想到自己练得是外家路数,若要小成,非要下十年苦功不可,不由得泄了气,低头无语。
武伯知他心思,笑道:“枫儿,不管内家外家,都需勤学苦练,你如此年纪,来日方长,不必担忧。”
武枫连连点头,想起今日在邕州城中听书见闻,便问武伯道:“伯伯,今日我们在城中听一位说书先生说起边关战事,大宋又败给了西夏,屡战屡败,怎会如此啊?”
武伯闻言,抚须叹道:“枫儿,你是宋人,这国家之事当要有所知晓。大宋虽然立国已有八十余年,国土却小于汉、唐,除开东边是大海之外,北方有契丹,西边有党项和吐蕃,西南有大理,南边有交趾,共有大小五国相邻,外患不断。先是为了收复北方的幽云十六州,和契丹国打了三十年仗,却是败多胜少,国力损耗极大,最终只得于雍熙四年与契丹订立了澶渊之盟,两国从此休战,虽然平和了近四十年,但这幽云十六州从此便归了契丹,怕是要不回了。”
武枫自从重伤失忆之后,连自身来历都不知晓,又怎知这幽云十六州之事?便又追问。
武伯也不嫌他啰嗦,乘着酒兴,便将这幽云十六州的事由说与他听。倒是彩欣一旁听着无趣,便自个回屋,拿了针线缝补衣裳。
武枫听武伯说道——原来这幽云十六州便是中华古时燕赵之地,那里崇山峻岭,关隘重重,历来是中原国家北方的边塞要地。唐末时群雄割据,后唐大将石敬瑭为求自保,便以幽云十六州之地换取契丹支持,从此中原帝国便失去了北部屏障,任由北方契丹铁骑南下侵扰。大宋立国之后,曾以收复幽云十六州为天下一统,屡次北伐,却均兵败无果,只好与契丹签订盟约,就此作罢。
武枫奇道:“大宋国能平定中原,却怎会屡屡输给契丹啊?”
武伯叹道:“你不知道,北方契丹为游牧部族,富有马匹,因此军士多为骑兵,人人精于骑射,善于机动,而宋军缺马,军士多以步兵为主,试想以步兵血肉之躯对抗契丹铁骑,那会是何等惨烈?”
武枫今日在邕州城中也见到那果下马受惊冲撞的威力,遂即点头言道:“枫儿明白了,大宋失了幽云十六州,便是没有了阻挡契丹铁骑的天险屏障,只能任由他们一马平川,攻入大宋,宋军以步兵对骑兵,自然是败得多了。”
武伯道:“虽然如此,但大宋的铁血将士也不曾给契丹占得半分便宜,虽不能收复失地,却也杀得契丹无力南侵,双方最终和谈休战,大宋每年送给契丹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
武枫惊道:“这到底还是大宋亏了,每年竟给他这许多钱财!”
武伯笑道:“说亏其实也不亏,大宋与契丹每次大战,不但耗费钱财数百乃至上千万贯,还死伤无数,城郭民宅损坏无算,真可谓劳民伤财。再说大宋富甲天下,这每年三十万的岁币不过是九牛一毛,却能换来近三十年的安宁,让国家得以休养生息,百姓安居乐业,想来还是美事呢。”
武枫想了想,觉得武伯言之有理,不禁连连点点头。
武伯又道:“大宋的北方战事虽然平息了,可西边的党项人却来生事。党项人自唐以来都臣服中华,他们的首领还被赐予大唐国姓,世代镇守夏州。大宋立国之初,党项人亦表示臣服,所以又被赵官家赐了国姓,从姓李改为姓赵。本来党项人与大宋也相安无事,坏就坏在大宋太宗皇帝想削掉藩镇的兵权,拔除党项势力,所以党项人被迫自保,趁着大宋与契丹交战的当口,不但侵略宋地,还南击吐蕃,西攻回鹘,势力大涨,最终建国称帝,便是西夏国了。”
武枫叹道:“这西夏军想来也是以铁骑为主,所以大宋总打他不过。”
武伯道:“不错,可叹泱泱大宋,竟是外战连连受挫,如今连大理国与交趾国都在伺机而动,也想从大宋身上捞些好处。”
武枫惊道:“这大理国与交趾国不就在广西的旁边么?”
武伯道:“是啊,如今大宋的重兵布防在北面和西面以及京师,而南边却是兵力空虚,就说整个广西,兵力却是不足五千,还要分散各地驻守,每处军士多则三五百,少则数十,一旦起了战事,根本不能抵挡。”
武枫闻言,不禁默然无语。
武伯又道:“枫儿,你是大宋子民,我教你拳法,须当勤学苦练,日后有成,可要行侠仗义,报效国家。”
武枫听了,立时觉得胸中一股热流翻涌,浑身沸腾。他本来年轻,也不曾想过这许多为国为民之事,只想一边跟着武伯学了功夫,再一边寻找身世,如今听到“行侠仗义,报效国家”这八字,忽觉心胸竟然开阔了许多。
武伯见他若有所思,也不说话,只顾把酒就着熟牛肉,自斟自饮。
过了半刻,武枫心情渐渐平复,又向武伯说起侯府隐仙曹泽易容教训说书先生之事。
武伯竟笑道:“侯府八仙各具神通,独当一面,但名声还要在大小凤凰之下。”
武枫奇道:“那伯伯快说来听听。”
武伯抚须言道:“要说这大小凤凰,就不得不说这泰青岭上的凤凰台了。”
武枫奇道:“这又是为何?”
武伯笑道:“因为这凤凰台,便是因大小凤凰而得名。这‘凤’,指的是李昭凤,他是峨眉山万年寺仁空大师的高徒,此人是文武双全,不但轻功卓绝、内力纯熟、剑法精妙,而且学识渊博,佛法深厚,还精于茶道,堪称人中龙凤。这‘凰’,便是公孙凰,他是河北高阳公孙世家的子弟,虽然年纪比李昭凤年轻,却也是个文武双全的奇人。这二人是李昭凤先进的侯府,公孙凰后到。当年李昭凤与公孙凰同时看上了泰青岭上的一处高台,便想用来做修炼之所,于是二人赌赛了三场,却是平分秋色,最后侯爷便将这处所在命名为凤凰台,让这二位高手共用,从此侯府便有了大小凤凰的名头。”
武枫追问道:“原来如此啊,却不知这大小凤凰当年那三场赌赛情形如何?”
武伯道:“李昭凤与公孙凰的三场赌赛分为轻功、内力和剑法,第一场轻功是公孙凰胜了,而第二场内力赌赛被李昭凤赢去,最后一场剑法比试,二人却是难解难分,斗了整整一日仍是不分胜负,后来侯爷为免伤和气,便叫他二人罢手,平分凤凰台,此事一时传为佳话。”
“我也知道,后来这大小凤凰结为生死兄弟,情同手足,还一起做了侯爷的左右护卫使者。”彩欣在旁嘻笑言道。
武枫赞道:“侯府有这许多高人异士,称雄岭南,真个是不足为奇了!”
武伯见他赞叹,不禁连连发笑,然后接着酒劲又言道:“大小凤凰之下,便是这侯府八仙了,八人都是江湖上的成名角色,个个身手了得。第一位叫做铁杵仙谭天雄,本是嵩山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外家硬功的高手,因善使疯魔杖法得名;第二位叫做铁掌仙吕光地,乃福建漳州人氏,以家传绝学风雷掌名动江湖,一双铁掌开碑裂石,端个厉害;第三位叫做铁脚仙赵行风,他原本是太行山巨盗,轻功一流,腿法无双,据说能一脚踹死一头大水牛。后来他投了侯爷,洗心革面,如今也成了一方好汉;第四位叫做霹雳大仙雷灭,他可是名震江湖的江南霹雳堂高手,以落花神弹名动江湖,若被他神弹打中,定然是被炸得粉碎,尸骨无存;第五位叫做花仙柳若水,此人来历不明,不过有传闻说他是个皇宫大内的宦官,是圣上钦命护卫侯爷的高手,武功路数十分邪门,高深莫测。因喜欢穿戴花哨,行为妩媚,故称花仙;第六位叫做烈火仙祝我师,他是荆湖人氏,此人是八仙中最为年长之人,但却性如烈火,擅使一根齐眉烧火棍,加上对敌时喜好棍上燃火,故此得名;第七位是石仙高临山,此人身材高大,天生神力,善使一对开山大斧,万夫莫敌!只不过为人生性木讷,加之身形像尊石像,故称之为石仙;最后一位便是隐仙曹泽,此人善使暗器,独步广南,此外他还精于易容乔装之术,是个打探消息的好手,据我所知除了侯爷,从来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听着武伯如说书一般将这侯府八仙一一道来,武枫更是惊羡不已,便问武伯道:“伯伯,侯府这八位仙爷声名显赫,却不知哪个更强些?”
武伯吞了一口酒,啧着嘴皮笑道:“这个我倒不知晓,总之是各有所长,独当一面。”
武枫心念一转,又问道:“那伯伯的拳脚功夫与这八位仙爷比起来,又是如何?”
武伯闻言,哈哈一笑,言道:“你这小鬼,问题倒不少。若是与他们单打独斗,老夫身上这四十余年的功力,虽然近年有些荒废,但就算赢不了,却也不输他!”
彩欣一旁笑道:“阿公客气什么,只怕那侯爷也打不过你哩。”
不想武伯闻言,竟是面色肃然,沉声言道:“小丫头知道什么,侯爷的武功深不可测,就算这八仙联手,想也是斗他不过。”
武枫惊道:“啊!八仙联手也斗他不过,这侯爷真的如此厉害?”
武伯颔首道:“你们不知,这侯爷家传有一门极为厉害的武功,可以在瞬间化解敌手的招式,无论拳脚兵器、外家硬功还是内家劲道,均如石沉大海,一去无回!这门厉害的武功早已名动武林,被江湖同道称为——侯门深似海!”
“侯门深似海!?”武枫和彩欣一起傻眼惊呼。
武伯看二人模样,转而言道:“枫儿,侯爷我们暂且不去说他,你还想知道什么?”
武枫回过神来,便问道:“我听说侯府还有众多堂口,伯伯也说说罢。”
武伯颔首道:“不错,侯府共有十二座堂口,按照十二生肖属相的寓意排序,这十二座堂口负责侯府各项生意,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十二位堂主亦是各有所长,不过除了生肖属猴的果义堂,其余的也不配老夫一提,不说也罢。”
武枫心想这武伯自视甚高,所以不愿累赘去说那些功力不及他之人,便吐了吐舌头,奇道:“这是为何?”
武伯道:“果义堂在十二生肖中排在第九,但这个堂口较为特别,并无专门营当,却是由侯爷直接掌管,权势极大,可以便宜行事。堂主叫做孙弼,据说是十二位堂主中武功最高之人,就连总堂主林通海也惧他三分。”
武枫奇道:“侯爷这般做法,就不怕其余各堂不服气么?”
武伯道:“据我所知没有不服气的,也许其中奥秘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
武枫听他说完,言道:“除了这些人物,侯府还有什么高手值得伯伯点评一番?”
武伯笑道:“当然还有了,譬如侯府的大总管张长明。”
武枫欢喜好奇,急叫武伯快讲。
武伯往嘴里塞了一块熟牛肉,一边大嚼,一边言道:“这侯府的大总管张长明也是个响当当的角色,他以前是北方边关杨延昭将军的亲兵护卫,精通杨家刀法,后来杨将军病故,他便离军南下谋生,先是在中原闯荡数年,最后便在广西落户侯府,做了大总管。”
武枫奇道:“这杨延昭将军是何许人啊?”
提到杨延昭大名,武伯此时满脸尽是敬服之色,叹息言道:“杨将军是大宋开国名将杨业杨老令公之子,父子两代为国家大将,镇守边关抗击契丹,杨老令公当年兵败陈家谷,和几个儿子壮烈殉国,只留下杨延昭一子和一群寡妇,真可谓满门忠烈。杨延昭继承父志,镇守边关二十余年,屡破契丹,威震敌胆,被契丹人视为天上将星下凡。这将星又叫做六郎星,是北斗七星的第六颗星,因此杨将军又被称作杨六郎。杨将军生前保境安民,忠勇可嘉,与父亲杨老令公备受天下百姓的敬仰。伯伯我虽是僚人,却也十分佩服此等英雄人物。”
这时彩欣插嘴言道:“这个杨六郎我也曾听说过他的大名,是个大大的英雄!”
武伯道:“没错,杨将军是大英雄,而张长明在他身边做亲兵护卫时,也不知打了多少恶仗,杀了多少契丹勇士,可是大宋与契丹签订澶渊之盟后,两国便休兵罢战,结束了三十余年的战争,所以边关无事。后来杨将军病故,张长明便离开杨家,辗转来到广西!”
武枫道:“如此说来,这张长明也是个忠勇好汉了。”
武伯道:“枫儿说的极是,张长明刀法精绝,又曾经在边关跟随杨将军杀敌,故江湖好汉对其十分敬重,称其为‘弯月长明’,弯月二字,便是指他手中的那口弯月宝刀。”
“弯月长明——果然好名头!”武枫不由拍手惊赞。
武伯颔首道:“张长明的这口弯月宝刀威震江湖,被尊称为广南九把刀之首。”
武枫奇道:“伯伯,这广南九把刀是何意啊?”
武伯道:“便是广南东西两路的江湖同道公认的九位使刀的高手,故称广南九把刀。”武枫越听越是惊奇,急道:“伯伯,那这九把刀中,除了侯府的张总管,其余的八位又是谁?”
武伯笑道:“枫儿且听好来,其余八位的分别是西原黄氏僚人大总管黄九公,号称左水老刀;南丹莫氏僚人的莫七大王,号称刀王;桂州苗人大王蓝雄,号称苗刀老祖;琼州黎人首领黎猛,号称怒海狂刀;高州冼妈妈,用得是一把精钢长剪刀,叫做分云剪;广南大侠吕冲,用的是羊首刀;还有南海刀客赵天仪;潮州凤凰山刀隐方秋潮……”
武伯不吝说教,武枫听得如醉如痴,忘了困倦。老少二人也不知说了多久,彩欣早困得不行,自个先去睡了。
夜色更深,屋外夜风渐寒……
第三回 无处容身
邕州侯府,十二总堂。
这十二总堂是侯府十二分堂议事所在,十二分堂依照十二生肖划分:第一个生肖属相为鼠,叫做子神堂,专门负责侯府各地的市井商铺和摊位的收租营生。堂主叫做姜齐,武功平平,不过此人行事精明,胆大心细;第二个生肖属相为牛,叫做大武堂,掌管侯府田地山林的生意。堂主叫做元觉和尚,有些蛮力,虽然是个出家人,却是个不守清规戒律的酒肉和尚;第三个生肖属相为虎,叫做山君堂,专门负责侯府的外卫。堂主黄傲,内功精湛,他虎爪功的指力十分霸道,捏铁如泥;第四个生肖属相为兔,叫做月德堂,掌管侯府药材、医局生意。堂主名叫李如善,精通医道,善于解毒,一手飞针点穴的绝技独步广南;第五个生肖属相为龙,叫做云螭堂,负责侯府内卫。堂主杨曦,他是个使剑的好手,来自大理国,出道于点苍派,剑法自成一路,不输于总堂主林通海;第六个生肖属相是蛇,叫做灵曲堂,掌管侯府的矿石生意。堂主温独行,乃是岭南温家子弟,是个用毒的高手,他与善德堂堂主李如善正好是一对冤家敌手,倒也有趣;这第七个生肖属相是马,叫做飞黄堂,负责侯府各项生意的货物运输。堂主韦万里,不但骑术精湛,同时也是轻功高手,而且飞黄堂的部众选拔,不看武功高低,重在轻功卓绝,若是武功和轻功俱佳者,更是难得;第八个生肖属相为羊,叫做白石堂,主营侯府的绸缎布匹、古董瓷器等生意。堂主叫做邓通,武功不高,却是个打算盘的好手,算起账来可是轻松自如,是个账房先生;第九个生肖属相为猴,叫做果义堂,这个堂口较为特别,并无专门营当,却是由侯爷直接掌管,权势极大,可以便宜行事。堂主叫做孙弼,据说是十二位堂主中武功最高之人,就连总堂主林通海也惧他三分;第十个生肖属相为鸡,叫做玉羽堂,掌管侯府旗下各钱庄、赌坊、当铺和茶庄、酒肆的生意。堂主是位女子,叫做郑玉娘,生性风流,是个点穴高手;第十一个生肖属相为狗,叫做广闻堂,专门负责为侯府打探各类情报信息。堂主金六两,武功亦是平平;最后一所堂口便是生肖属猪的乌金堂,掌管侯府粮油生意,包括走私贩卖食盐、茶叶和私酒。堂主叫做朱海儿,生得肥头大耳,一身横肉,是个相扑的高手,相扑之术号称广南第一。
十二总堂建得雄伟宽阔,总堂大厅内正中上首是两层平台,上层平台摆放着一张金漆大椅,空位无人,显然是侯府主人侯爷的座位。下层平台两张金丝楠木椅斜对列于左右,左边坐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白衣黑须男子,腰悬白玉牌,手柱长剑,双目精芒闪烁,一脸刚毅,正是侯府十二总堂堂主,白衣剑神林通海。林通海身后左侧站立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腰胯长剑,束手而立,赫然便是林通海的爱子林东岳。右边坐着的一位葛袍老者,约莫六旬年纪,满脸胡须,须发灰白,腰间也是悬挂着一面白玉牌,左手按住案几上放着一口弯刀,不怒自威,霸气十足,却是侯府大总管——弯月长明张长明。
林、张二人下首对着两排木椅,前排八张,后排十二张,前低后高,围成圆圈安放,分别散端坐着九位服色各异的江湖人士,前排三位腰悬青玉牌,分别是侯府八仙中的高手铁脚仙赵行风、烈火仙祝我师和石仙高临山。后排六人腰悬金牌,分别是鼠相子神堂堂主姜齐、虎相山君堂堂主黄傲、兔相月德堂堂主李如善、龙相云螭堂堂主杨曦、马相飞黄堂堂主韦万里和狗相广闻堂堂主金六两。
在众人围坐之间的厅堂正中放置着一台巨大的莲花滴漏,此物乃当朝龙图阁直学士、礼部尚书燕肃遗作,计时精准,秒忽无差,朝廷下诏推广全国使用至今不过数年。邕州侯府威震广南,像这等国中的新奇物事,自然也是不甘人后,拿来即用。
只听得林通海对着张长明言道:“张大哥从别院匆匆至此,不知主公有何吩咐?”林通海口中所言的“主公”,正是侯府主人侯爷。
张长明举目扫视厅内众人,沉声道:“各位兄弟,今晨知州陶弼陶大人前往别院面见主公,又提及数月前飞贼偷盗府库和城中富商之事,我等协查数月,一无所获,因此主公特命老夫前来,召集各位兄弟商议商议,只盼寻个良策,快些了结此案。”
众人听张长明言语中意思,感到侯爷似乎对此事略为不满,毕竟侯府中高手如云,四下查探数月,竟然毫无头绪,必然失了侯府的名声。当下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先做声。
林通海见了,干咳一声,言道:“此事倒也蹊跷,那飞贼自从偷盗州府库房数十两黄金之后,突然销声匿迹,不再作案,恐怕是另有所图。”
张长明颔首道:“林总堂此言有些道理,自从我侯府出动高手查探之后,那飞贼便没了动静,看来是其中另有原因。”
忽听得厅内一人高叫道:“两位老总多虑了,依属下愚见,这飞贼估计是怕了咱侯府,吓得躲到别处去了!”
张长明循声看去,发话之人身着黄袍,腰悬金牌,方脸蜡黄,虎目含威,高大魁梧,手脚粗壮,原来是负责侯府外卫的山君堂堂主黄傲。当即笑道:“黄堂主此言差矣,若是飞贼怕了我们侯府,他就不敢在邕州地界作案了,更不敢偷盗州府库房。”
这时,坐在前排的一名火红服色,腰悬青玉牌的老者言道:“张老总此言极是,也许那飞贼就是想闹出大动静,让我侯府出动高手。”这说话之人正是烈火仙祝我师,在侯府八仙中排名第六。
祝我师身旁的石仙高临山奇道:“六哥,你说那飞贼想让我侯府出动高手,是想挑战我们?”
这时,月德堂堂主李如善笑道:“呵呵,七爷想错了,依李某愚见,这飞贼是想让我侯府出动高手帮他办事哩!”
高临山回头看了李如善一眼,见他一身白衣,手摇羽扇,正歪着嘴在笑,立时怒道:“你是在笑我愚笨么?”
其实高临山本知道李如善天生就是歪嘴,所以一笑起来看着就不舒服,但他一说话就被李如善反驳,故有些气恼。
“诶,老七莫要与他计较,且让他说。”祝我师急忙过来圆场。
李如善收起那副歪嘴笑容,对着林通海和张长明道:“二位老总,属下认为,那飞贼或许是想让我们侯府帮他找人!”
张长明抚须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李如善又道:“属下以为,那飞贼在邕州地界连连作案,但苦主均是损失不大,所以根本不是为了钱财。之所以偷盗州府库房,应该是想把案子闹大!”
祝我师频频点头,接口言道:“不错,这案子一旦闹大了,知州陶大人必定会请主公出面,派出府中高手协查。”
李如善颔首道:“对,那飞贼武功极其了得,上次我等分析案情,赵三爷和韦堂主也说过他的轻功极高,根本就在赵三爷和韦堂主之上。而且,他伤的那几个州府官差,如今回头细想,也似乎是有意为之!”
赵三爷便是侯府八仙中排名第三的铁脚仙赵行风,韦堂主乃是侯府飞黄堂的堂主韦万里,二人都是侯府中的轻功高手。
当下赵行风言道:“以那飞贼的功力,是根本不需留活口的,伤人之举看来还是为了把案子闹大。”
韦万里道:“根据那几个受伤的官差所言,那飞贼是从他们身边掠过后才受伤的,谁也看不清飞贼的身形样貌、如何出手。可见这飞贼不但轻功极高,连伤人的手段也极其精妙。试想,如果诸位有这样的功夫,又岂会去做飞贼呢?”
林通海与张长明听到此处,相视点头。
李如善又道:“所以属下猜测,那飞贼是想利用我们侯府帮他找人。而且,找的还不是一般的人物!”
林通海道:“李堂主言之有理。以此飞贼的身手,想必要找寻的也是厉害角色,却不知是不是咱们府上的人?”
祝我师道:“应该不是,我等诸人在此都是有名有姓的,寻找容易,何必让那飞贼大费周章?”
张长明道:“不错,想必那飞贼要找的人物,就躲藏在邕州地界。不知这数月查探,可有查到什么可疑人物?金堂主,你可有何消息?”
金六两见张长明询问,应声道:“回张总管,经属下本部数月来查探,也见过不少江湖人士和各门派弟子出入邕州,若是像方才诸位所说的人物,到还真是没有。此外,在各地办事的其他几位仙爷和堂主传回的消息也毫无线索。只不过……”金六两看了林通海一眼,欲言又止。
林通海见金六两看他,又住了口,不由得厌烦,急道:“张总管在此,有何难言之隐?”
金六两继续言道:“听说林公子那边也在暗中查探,似乎有些消息。”
见金六两提及爱子,林通海回头对林东岳道:“东岳,你来说!”
于是林东岳移步向前,对着张长明拱手行礼道:“张伯伯,小侄于数月前在城东南二十余里的仙葫村一带查到一位硬手。”
张长明奇道:“哦,什么样的硬手?”
林东岳道:“那人自称武伯,约六十岁年纪,看似外家拳法的高手,不下四十年的功力。”
“四十年的功力?好家伙,还住在青秀山庄不足十里的地方,你为何不采取行动?”张长明似乎有些不悦。
见张长明不悦,林通海急忙言道:“张大哥,犬子已经此人情况告知小弟,并提议暂不惊动此人,只在暗中监视,小弟也是允可。东岳,你就将此事详细道来。”
林东岳道:“张伯伯,各位叔伯,据小侄于仙葫村的村老和当地里长处查探得知,十五年前,仙葫村一带的几个村子遭了牛瘟,那武伯恰巧当时路过,他自称深山僚人,用药治好了各村的牛瘟,之后便在仙葫村住下。十二年前,他收养了一名女娃,叫做彩欣,以爷孙相称。平日里爷孙二人上山打柴采药,下江捕鱼,清苦过活,有时也帮村里百姓看些病灾,并无异样。半年前,突然说来了一位远房的小侄,名叫武枫,十三岁年纪。如今三人同住,倒也无事,闲时武伯便教那武枫练习僚人拳法。小侄当时虽然察觉武伯身手不俗,但见他下盘沉稳,不似轻功高绝之辈,故一直暗中查探,不敢贸然行事。”
听林东岳说完,张长明沉吟道:“此事贤侄处置并无不妥,僚人拳法招式古怪,狠毒霸道,自然不可轻视。但那武伯来此十五年,清苦度日,与我侯府相安无事,看来并非侯府敌人。只不过这武伯是否便是那飞贼寻找之人?”
黄傲大叫道:“管他是与不是,待我去把他捉来,大张旗鼓地游街一番,便知分晓!”
李如善笑道:“黄堂主,听说那武伯的功力深厚,你要是去了,还不知道谁抓谁呢?”
黄傲瞪了李如善一眼,正要说话,这边祝我师言道:“李堂主莫要讲笑,老夫只是觉得我等贸然去捉他,似乎不妥。”
这时杨曦言道:“六爷说的极是,无缘无故地,我等大张旗鼓地去捉拿人家作甚?而且,想必那武伯也是江湖中的高手前辈隐居到此,我等暗中监视,若是被他察觉,倒显得侯府过于谨慎小气了,莫要不小心得罪了江湖同道。”他是云螭堂堂主,负责侯府内卫,向来不插手侯府外部之事。此番发话,意指林东岳仗着老子是总堂主,私自调动云螭堂张远等人暗中监视武伯,颇有不满。
林通海知他言下之意,笑道:“杨堂主见谅,犬子行事不周,看在愚兄薄面,莫怪,莫怪。”遂即目视林东岳,示意他上前赔罪。
林东岳倒也聪慧,急忙行至杨曦面前,抱拳行礼,朗声言道:“小侄疏忽,得罪杨叔叔,在此赔礼了!”
杨曦也不说话,摆手罢了。
张长明见状,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分彼此,东岳以后留心便是。”林东岳应声而回,又站在林通海身后。
此时厅堂中只有鼠相子神堂堂主姜齐尚未开口说话,坐在那里,手中只管把玩着一只白玉鼠。张长明便看了姜齐一眼,言道:“不知姜堂主有何高见?”
姜齐见张长明发问,便尖着嗓音言道:“属下以为,此事也不难办,只需照会州府衙门,以缉捕飞贼之名,让他们派人去捉拿武伯便是。官府拿人,便不是我等得罪了江湖同道。不过,咱们还需派出高手暗中跟着,必要时现身出手,要么协助官府拿人,要么打个圆场,和事收场,如何?”
众人闻言,无不赞同。张长明大喜道:“姜堂主果然好计策,咱们就派出数名高手暗中相助,若那武伯是歹人,便助官府拿下。若不是,就出面打个圆场,也许就交了他这个朋友。至于他是不是那飞贼找寻之人,待动静闹大了便知分晓,我等再见机行事。好好好!”
林通海道:“既如此,今夜就由林某亲往,并赵三哥、祝六哥、高七哥三位仙爷与山君、云螭二堂黄、杨二位堂主,选派好手,依计行事。”
他不但亲自出面,还同时出动府中三仙二堂高手,一来不敢轻视武伯,二来也想在主公侯爷那边显个勤快。
张长明颔首认可,言道:“此间事已了,老夫这就返回别院禀告主公。诸位兄弟就散了,今夜行事,你等切记小心。”当下起身与众人告辞。林通海率众人迎送至侯府大门别过,遂即各自散去准备不提。
子夜时分,仙葫村外旷野寒风呼啸,一派肃杀。
武伯和武枫、彩欣三人早已各自歇息。突然,武枫于睡梦之中忽听得屋外马嘶人呼,一片喧哗,立时醒了,急忙起身披上衣衫,探头往窗外看去,只见屋外火把通明,十余名捕快和二三十名官兵各持兵器、弓箭,已经将屋子团团围住。为首的一名捕头和一名军官正口中吆喝,四下指挥。
只听那名捕头高声叫道:“屋里的人听着,邕州巡捕受命捉拿飞贼到此,速速出来就擒!”
武枫见是官兵,已是大为疑惑,听那捕头所言,更是惊奇万分,却见武伯出门朗声应道:“各位官差莫不是弄错了,老汉等人只不过是普通百姓,哪有飞贼在此?”
那捕头冷笑道:“老头,你休要狡辩!你假装躲藏在此,莫要以为苏某查访不到!”
原来此人是邕州捕房捕头,名叫苏温,不过三十来岁年纪,一手贴身擒拿的功夫享誉广南,向来行事狠辣,极为难缠,故江湖人称“鬼上身”。
武伯知他名头,当下言道:“苏捕头,老汉贱姓武,村中人都称做武伯,只是普通农家,向来砍柴打鱼度日。老汉这身边也没什么人,就一个孙女和一个远房的小侄,并非你所说的飞贼啊。”
苏温冷哼一声,言道:“武老头,你说你是普通农家,可据本捕头得悉,你拳头上的功夫可是了得啊,哼哼,一个砍柴打鱼的老汉,何来这一身武技?”
武伯笑道:“哪里哪里,苏捕头莫要取笑,老汉只不过粗通一些山野僚拳,闲时拿来消遣,活动活动筋骨而已。”
“老头,看你巧言令色,绝非普通百姓。苏捕头何须多费口舌,看我先将他拿下再说!”那苏温身旁的军官高声大叫,操刀在手,于马上飞身跃起,一记“饿虎扑食”,攻向武伯!
这出手的军官名叫齐赟,不过三十岁,乃是州府雄略军的一名指挥,向来勇武,刀法也算不俗,寻常时对付十余名军士根本不在话下。此番欺武伯年老,便想立个头功,所以没说得几句话,便恃勇出手相攻。
武伯见他飞身攻来,知道无可再避,当下也不退让,低喝一声,竟然照着齐赟就是一拳击出!
那齐赟飞身攻来,见武伯居然毫不闪躲,挥拳直击,击出的力道极其雄劲,不由得暗暗心惊。知道自己即便是一刀砍中,也难逃武伯的拳击,不免两败俱伤。齐赟哪肯吃亏,转瞬间刀峰一转,双手并用,横住钢刀,以刀身侧面去挡武伯的拳击。
只听得一声闷响,武伯那一拳正中齐赟刀身侧面,齐赟身形竟被震得倒飞!
眼看齐赟就要仆倒地上,苏温已经跃身下马,伸手接着齐赟,顺势一托,消掉武伯拳势劲道,踉踉跄跄地又退了三步,才站稳身形。再看齐赟手中的钢刀,竟是被武伯那一拳给打得弯曲了!
齐赟早已变了脸色,只觉得体内五脏六腑一阵翻腾,头晕目眩,兀自喘着粗气,口不能言,汗如雨下。
苏温见武伯只一拳便震退齐赟,十分威猛霸道,亦是心中一凛,但又想到来时上司说过侯府也会派遣人手协助,当下稍微定了定神,上前言道:“老头,你还说你不是飞贼?敢不敢下楼来,苏某和你过几招!”他见武伯在木楼上居高临下,占得先机,故想引武伯下来。
武伯知他心意,笑道:“苏捕头,老汉并不是什么飞贼,但你要捉老汉,上来便是了,何必多此一举?”
苏温见武伯不肯下楼,沉声道:“你若是不下来,本捕头可就要下令放火烧屋了!”
武伯闻言,不禁色变,要知武枫和彩欣都在屋里,倘若放火烧起来,后果不堪设想。这苏温身为捕头,果然老奸巨猾。于是武伯回头对武枫和彩欣言道:“你们两个好生在屋里待着,我下去会他。”
武枫急道:“伯伯,枫儿也去帮你。”
武伯笑道:“你小小年纪,功力尚浅,帮不了武伯,下去反而拖累,在屋里照顾好彩欣便可。”
彩欣哭道:“阿公,千万小心啊!”
武伯笑道:“莫要担心,这些个小角色,阿公应付得来。”当下迈步走下楼来。
齐赟早已退过一旁。苏温冷笑道:“老头,你功夫虽高,但苏某身为州府捕头,自然拼死拿你归案!”
武伯见他并无畏惧,倒也是条汉子,心中暗自佩服,笑道:“既如此,老汉就领教苏捕头的擒拿高招了。”
苏温不再言语,低喝一声,出手如电,运起一招“英雄当道”,便要去抓武伯的前胸。
武伯冷哼一声,挥拳便击向苏温伸来之手。
其实苏温知武伯拳法刚猛,不可硬碰力敌,所以前番出手只是虚招,见武伯出拳,立即身形急变,双手交错,便要去扣住武伯的手臂。
武伯见苏温变招,脸上微微一笑,遂即曲臂为肘,身形向后稍微一仰,抬起右腿,屈膝攻向苏温腹部。
苏温岂能让武伯得手,见武伯变招,当即双手一沉,以爪化掌,指尖朝下,插向武伯右大腿!
不想武伯突然将那抬起的右膝带着小腿向前一弹,招式变成右脚飞踢苏温的下盘!
苏温见来势阴毒,不由得大骇,身形急退,便要避开武伯的攻击。
武伯见苏温退后,哪里容他有喘息之机,将那踢空的右腿脚掌用力往地上一踩,借势飞身而起,竟是南斗六星拳中的杀招“星云裂变”,以左膝猛攻苏温的面门!
“好凶狠的拳法!这姓武的老头果然是个硬手。”二十余丈外的一处高坡上,林通海等人趁着夜色,隐身在树丛之间,将武伯和苏温的交手情况看得真切。见武伯拳法怪异狠辣,林通海不由得出言相赞。
赵行风应道:“苏捕头的缠丝擒拿手名震广南,可我看不出五招,苏捕头必败!”
林通海道:“却不知诸位可识得此人?用的是何种拳法?”
杨曦道:“这老头使得像是僚人中盛行的南斗神拳,但属下还看不出是哪一门的。”
赵行风颔首道:“的确是南斗神拳的招式,不知祝六哥认得是其中的哪一门么?”那祝我师较为年长,所以同列八仙的各位高手,排位在前的诸仙也均称之为“兄”,就连林通海身为总堂主,也是如此。
祝我师沉思片刻,悠然言道:“如果老夫没有看错,想必这武伯使得是南斗六星拳!”
林通海道:“六哥既识得此拳,可知那武伯是什么来头?”
祝我师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面露惊异之色,脱口言道:“难道是他?”
侯府众人言语之间,那边武伯已经是连出五六招,攻得苏温已是手足无措,门户大开,败象已露。眼看就要被武伯击倒,苏温急忙大叫道:“潘定、葛超,天罗飞索!”
只听得哗啦啦一阵铁链破空之声响起,旁边两名年轻的捕快已然出手,一共四条拇指粗细的铁链索攻向了武伯!
武伯见铁索袭来,大喝一声,也不闪躲,竟然挺身直立,手脚大开,任那四条铁索缠住了自己的四肢。苏温见武伯被铁索缠住手脚,不由大喜,返身向前,出手如电,便要去锁扣武伯的咽喉。
武枫和彩欣见了,不由失声惊呼。
却听得武伯哈哈大笑,双手一拉一扯,竟将那使铁索的潘定和葛超飞身带起,撞向苏温!
苏温没想到武伯竟是如此神勇,大惊失色,不敢去接,就势往地上一滚,躲了开去。可怜潘定和葛超二人,被硬生生地撞在一起,摔在地上,动弹不得,口中哀嚎连连,看来伤得不轻。接着武伯手握铁索,四下飞舞,攻向其余的捕快和官兵,转瞬间便又扫倒数人!
苏温滚得一身泥土,狼狈不堪。环顾身后,又不见侯府人马来援,心中暗暗叫苦,当下大叫道:“各位兄弟,布下天罗地网。齐指挥,还不赶快叫你的兵士放箭!”
齐赟急忙下令,只听得嗖嗖连响,十名步弓手一齐箭射武伯。
武伯哈哈大笑,将手中铁索轮转如飞,使得滴水不漏,将那些箭枝纷纷击落。
而这边苏温手下的数名捕快,早已解下背在身后的包囊,各取出一面大网,趁着武伯立身撩击箭雨的当口,撒开大网,照着武伯当头罩下!
武伯见是大网罩来,大吃一惊,紧忙闪身躲避,不想略一分神,左边小腿上中了一箭,身形顿时晃了一晃,慢了下来,便被一张大网给罩得个严严实实!
武伯被网,口中怒吼连连,想要用力挣脱,不想那网子乃是用牛筋制成,越是挣扎就缚得越紧,转瞬间便被缚倒于地。
苏温和齐赟见武伯中网倒地,大喜过望,一边吩咐停止放箭,一边叫人拿出铁锁链,将那武伯捆成粽子一般。
武枫和彩欣在屋里见了,惊叫而出。
武枫身快,一跃扑到武伯身前,手脚并用,抱住一名按住武伯的捕快,对着颈脖张口便咬。那捕快一时不防,被武枫咬得哇哇惨叫,当下反手发力,扯住武枫头发,将武枫贯倒在地,然后飞起一脚,将武枫踢到齐赟的身旁。那齐赟一把将武枫举过头顶,旋转身形,用力将他抛摔了出去!
说时已迟,眼看武枫便要重重摔在地上,只见一道身影飞速闪过,早已接住武枫,站立场中。那接住武枫之人冷言对齐赟道:“这位军爷,小子无罪,不可伤他!”
众人看去,那人一身紫衣,腰悬青玉牌,面容冷峻,赫然便是侯府八仙中的高手赵行风!接着,林通海带着祝我师、高临山、黄傲、杨曦和林东岳等侯府一众高手鱼贯现身。
苏温见是侯府来人,急忙拱手上前,对着林通海笑道:“林总堂和诸位仙爷、堂主来得正好,苏某和齐指挥已经拿下飞贼,正要押解州衙请陶大人发落。”
林通海笑道:“苏捕头好手段,只是此人并非飞贼。”
苏温闻言大惊,因为此番所得消息乃是侯府差人透露,现在听林通海说那武伯并非飞贼,不免诧异,当下满腹孤疑,欲想张口再言。
那林通海知他心思,不待苏温开口,便道:“此事原是误会,但林某敢以身家性命担保,这位老者并非飞贼。”
齐赟听了,心想方才捉拿武伯时凶险万分,如今好不容易拿下武伯,眼看立下大功一件,却被这侯府之人说是误会,不由得气恼,大叫道:“林总堂,我等费了好大的功夫,伤了不少弟兄才拿下此人,你说不是便不是么?”
黄傲见齐赟高声叫嚷,对林通海大为不敬,亦怒喝道:“你算什么东西?敢不听我们侯府林总堂说话?”
齐赟见黄傲虽然生得粗壮,却也不怕,怒道:“某家便是邕州雄略军左营指挥齐赟,你敢怎的?”
苏温见二人争吵,急忙以眼色止住齐赟,对林通海言道:“既然林总堂说这老头不是飞贼,就请给个明示。”
林通海笑道:“这个自然,苏捕头,就请先解开这位老人家再说。”
苏温见林通海要放开武伯,犹豫言道:“林总堂,此人凶悍异常,恐怕……”
这边赵行风放下武枫,冷言道:“苏捕头,有我侯府的人在此,你还担心什么?”
苏温心想也是,便下令手下捕快去把武伯给解了锁链,除下大网。武伯脱困,口中哼哼,顺手拔出左腿上的箭枝,连皮带肉地扯出一大块来,他却看都不看,便丢在一旁,遂即起身而立,依然威风凛凛。
武枫和彩欣急忙靠在武伯身旁,一个摆开架式护卫,一个扯着衣布给武伯包扎伤口。
众人见武伯随手拔箭,面不改色,无不惊其凶悍。
林通海上前给武伯行了个拱手礼,言道:“老人家,在下邕州侯府林通海,不知阁下可是姓侬?”
武伯自然认得林通海,闻言微微色变,当下言道:“老汉姓武,不知林总堂说的是谁?”
林通海微微一笑,言道:“老前辈使得是南斗六星拳,这是僚人拳法,而且,能有如此功力,放眼广西,只有从前武勒州侬部大总管侬建武一人而已!”
武伯闻言,知道身份已被识破,于是哈哈大笑道:“林总堂果然好眼力,老夫便是侬建武,你待怎样?”
林通海道:“侬老前辈言重了,当年之事与我等无关,林某自然不敢对老前辈不敬。”
那苏温和齐赟听他们言语,亦是一头雾水,不明就里。
苏温道:“林总堂,这老头即便是侬建武又如何?”
林通海道:“这老前辈既是侬大总管,便不是那飞贼了。”
齐赟心中兀自不满,言道:“请林总堂再说明白些!”
不等林通海答话,赵行风一旁冷言道:“齐指挥,你看侬老前辈身手,并非轻功卓绝之辈,难道还不明白么?”
苏温和齐赟听了,恍然醒悟。
苏温沉吟道:“即便如此,这姓侬的老头也难逃飞贼干系,或许是那飞贼的同党!”
杨曦笑道:“莫非你二人想破这案子想疯了头是么?侬老前辈若是飞贼,为何这十五年来不做案?若是飞贼同党,盗得财物,不远走他方享福,还留在此地数月之久,不动分文,又是何道理?”
林通海又道:“二位,林某已说此乃误会,就请罢手。到时我侯府定会给陶大人一个交待。”
苏、齐二人见事已如此,也知侯府的势力了得,于是相互望了一眼,默默点头。随后苏温眼珠转动,言道:“既然如此,我等便听林总堂安排就是了,只不过……”
林通海笑道:“只不过辛苦二位大人白忙活一趟,又伤了几位兄弟,我侯府当然不能慢待了诸位!”遂即对着黄傲挥了挥手。
黄傲会意,从怀中摸出两锭约莫十两的金元宝扬手一抛,分别飞向苏温、齐赟二人。
苏、齐二人见了,不禁大喜,急忙伸手接住,不想手臂一震,几乎拿捏不住,再一细看那锭金元宝,早被黄傲用指力摁出几道痕印来!
苏温、齐赟二人暗暗心惊,知他有意显露武功,当下不再言语,收了金锭,领着手下一众人等径自去了。
见苏、齐等人走远,林通海又对武伯言道:“侬大总管,想不到这十五年来你一直与侯府为邻,我等却浑然不知,慢待了前辈,教林某好不失礼!”
武伯冷笑道:“老夫不过是个亡命之人,早就不是什么大总管了,何劳侯府诸位英雄挂念?没什么事,你们走吧,今夜的恩情不敢言谢,老夫记住了!”
林通海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只是前辈受了伤,就请屈驾去侯府医治如何?”
武伯大笑道:“这点小伤算得什么,老夫自有创药医治,就请林总堂和诸位英雄回了罢!”
林通海有意结交武伯,又回身对林东岳道:“东岳,快扶老前辈回屋疗伤。”
林东岳应声而出,就要上前搀扶武伯。不想武伯见林东岳近身,却扬手一拳将林东岳逼退,自个起身,迈步上楼去了。
那林东岳被武伯一拳逼退,惶惶看着父亲。林通海也不气恼,反而叫他拿出十贯钱纸钞递给彩欣,作为汤药之用。
彩欣看了武枫一眼,见武枫不做声,便红着脸收下了。
林东岳见彩欣收下,脸上微微一笑,便返身回到父亲身旁。
林通海笑着对武枫言道:“小兄弟,今夜多有烦扰,请二位好生照料侬老前辈,他日若有需要,可到邕州侯府找林某便是。就此告辞!”言罢,便率着侯府众人离去。
武枫和彩欣进得屋来,见着武伯,满怀忐忑,不知说些什么,便去找来刀伤药给武伯敷上止血。好在武伯只伤到皮肉,并无大碍。
武伯独自闷坐了半晌,忽道:“你们两个收拾一番,好生歇息,明早我们便走。”
彩欣闻言惊道:“明早便走?阿公,我们要去哪里?”
武伯道:“阿公身份已泄,仇家不久必定寻来,此处是住不得了,我们明早沿江而下,路上再作打算。”
武枫扑通跪地,对着武伯言道:“都怪枫儿惹来祸事,伯伯,你责罚枫儿罢!”
武伯叹道:“天意如此,与你何干?枫儿快些起来,去做准备罢。”言罢,挥手一抬,便将武枫扶起。
武枫起身,哭道:“也不知那仇家是谁?枫儿和他拼了!”
武伯笑道:“你才学了几个月的拳脚,能拼什么?莫哭莫哭,叫彩欣笑话你哩。”
谁知彩欣一旁突觉伤感,竟然眼圈发红,鼻子一酸,也流出泪来。
见彩欣流泪,武伯叹道:“也罢,今夜老夫便将这缘由说给你们知晓。”于是武枫和彩欣二人围坐武伯身旁,听武伯讲起事因来。
原来,武伯原名侬建武,乃是武勒州僚部首领侬当道的大总管,以南斗六星拳之威名享誉僚人诸部。当时邕江上游有左、右二江支流,分别有两大姓氏僚部聚居。左江为西原黄氏,右江为广源侬氏,在侬氏之中,以傥犹州侬全福部势力最强。这侬全福的父亲侬民富曾被大宋太宗皇帝封授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兼御史大夫、上柱国等职。侬民富死后,侬全福继承其父之位,其弟侬全禄封领万崖州僚部。后来,侬全福迎娶武勒州僚部首领侬当道之姐侬氏为妻,称为阿侬夫人,自此傥犹、万崖、武勒三部犹同一家。十五年前的六月间,阿侬夫人携带次子侬智高返回武勒州僚部娘家,欢庆次子两周岁生辰。侬当道见阿姐和外甥归来,大为欢喜,下令摆下酒宴,全族欢庆三日。不想第三日夜间,侬当道突然中毒暴毙身亡,当时追查凶手,竟然罪证全部指向大总管侬建武。侬建武百口莫辩,只好奋力杀出一条血路,只身逃出。又过半月,万崖州僚部首领侬全禄于雨夜被重拳毙杀身亡,凶罪又被记在侬建武身上。无奈之下,侬建武放弃雪冤之念,逃至邕州,改名换姓躲藏至今。
武枫道:“如此说来,伯伯是被冤枉嫁祸的了,那真正的凶谋之人又会是谁?你只身逃出,家中的亲人不知怎样了?”
武伯黯然道:“老夫当时身边已无亲人,妻儿早就死于毒瘴。至于陷害我的恶贼是谁?确实也不知晓,只是侬全禄死后不久,侬全福便一举夺占了万崖、武勒二部,势力大增。”
“啊!那朝廷也不管呀?”彩欣奇道。
武伯道:“当年大宋一统天下,平定岭南,灭南汉国,但并未一统岭南山野诸部州峒。其实广南境内的僚、苗、瑶、黎各部世居此地,大宋朝廷本想要夺占其地设置流官管辖,但激起反叛不断,而且诸部山高林密,毒瘴遍地,难以征剿,因此宋国只好让诸部划地而治,允许全其部落、不革其俗,只要各部按时缴贡纳税、听从朝廷调遣即可。因此诸州峒虽然臣属宋国,其实就是各自为政的小朝廷,只要不侵犯大宋流官州县,大宋朝廷便对这些部族的内讧、火拼是爱理不理,听之任之。而侬全福夺占二州之后,立即上表朝廷请附,以示臣属忠心,结果朝廷竟准许其请,并降旨加封他为邕州卫、广源州知州,让他名正言顺地统领三州,号令广源州僚人各部。”
武枫道:“朝廷如此对他,那他岂不是得寸进尺,更加肆意妄为了?”
武伯道:“不错,广源州盛产黄金,所以侬全福所部以财力称雄诸僚,但其境夹在宋国和交趾国之间,之前侬全福是两边都讨好巴结,同时依附,但自得三州之后,侬全福势力大涨,便不把交趾国放在眼里,又看到宋国在北边和西边同时对付契丹国和西夏国,无暇南顾,竟然于天圣九年自立长生国,称帝一方!”
武枫道:“如此看来,这侬当道与侬全禄之死,难道是侬全福所为,意欲吞并二部,然后嫁祸伯伯?这可是天大的阴谋!”
武伯道:“我也曾这般猜想,但那侬全福既然已经建国称帝,我又能奈他如何?只好忍气吞声,隐逸在此,只求不被他寻到。”
“那后来呢?”武枫问道。
武伯道:“侬全福称帝之后,大宋国遂即削去对其所有封授的官职,派兵扼守关隘要道,断绝往来。而交趾国向来垂涎广源州黄金遍地,虽然愤恨,怎奈当时正对南面占城国用兵,也只好任其行事。到了宝元二年,交趾国王李德政突发大军袭击广源州,竟然一战全胜,灭掉长生国,并将侬全福及长子侬智聪等人俘获,唯有阿侬夫人携带次子侬智高幸免逃脱。后来阿侬夫人为了赎回侬全福等人,收集大批黄金献奉交趾国,可是交趾国王李德政却不遂她心愿,收下黄金后,依然下令处斩了侬全福等人,只将尸首送还。”
武枫听到此处,不禁忿然道:“多行不义,果有报应!”
彩欣亦道:“是啊,既然那侬全福已死,阿公还怕他怎的?”
武伯摇首道:“你们不知道,侬全福虽然死了,可那阿侬夫人依然在世,他是侬当道的大姐,岂会忘了弟弟被毒杀之事?之后她竟然委身嫁与特磨道僚部首领侬夏诚,收集旧部,图谋复国。”
彩欣惊道:“啊,这阿侬夫人当时想来是快四十岁的年纪了,居然还能再嫁?”
武伯道:“你莫要小瞧阿侬夫人,她本是僚人中的绝色女子,自幼聪慧,工于心计,善于谋略。此外,她还精于蛊毒之术,想必那侬夏诚是被她施以蛊毒之术给迷惑了。”
武枫和彩欣以前也听武伯说过广南诸僚多有善于蛊毒之人,手段极为歹毒,中蛊之人要么暴毙,要么任其摆布。见武伯如此一说,心中默然。
武伯又道:“阿侬夫人收集残部,意欲复国之举被交趾国察知,交趾国又派兵攻打,这回竟然是把她和次子侬智高一起给捉了。”
彩欣大喜道:“好啊好啊!这回阿公可就无人来寻仇了!”
哪知武伯叹道:“当时得知此事,我也是欣喜,谁知去年交趾国竟然将她们都放了回来,还封授侬智高为广源州知州,划出雷、火、频、婆四峒及思琅僚部归其管辖,当时,这侬智高不过十六岁。”
武枫奇道:“这又是为何?”
武伯沉吟道:“也许是交趾国不能降服侬全福旧部,只好笼络与她,想要她臣服交趾,代为统辖旧部吧!或许是另有图谋,但我也不知究竟。只是侬智高回归之后,又自立方国称王,与交趾国时战时和。不论如何,既然阿侬夫人得归,我自然不能大意,今夜之事动静极大,说不定有她的耳目察觉,到时寻仇而来,便是难以逃脱了。我已年迈,没几日活头了,本不怕她,只是怕害了你和彩欣啊!”
武枫和彩欣终于明白武伯要远走之意,不由得心中感激,一起上前抱住武伯。武伯亦感欣慰,两只大手分别抚摸武枫和彩欣的头,心中满是爱意。
过了半刻,武伯叹道:“你们两个娃娃,都是我捡来的,都是身世未明,正可谓是上天之意。日后,枫儿可要好好照顾彩欣,助他解开身世之谜,彩欣左肩背后有一朵梅花纹身,想必就是她父母留下的线索了。”
彩欣哭道:“我只要和阿公在一起,不找爹娘了。”
武伯笑道:“傻丫头,阿公年纪大了,终会先你们而去,你们可要好好地活下去,不然阿公会不高兴哟!”
武枫应道:“伯伯放心,枫儿会一心对您和彩欣的!”
武伯点点头,不再言语,只将武枫、彩欣二人紧紧拥着。
三人相拥良久,武伯忽道:“彩欣,你拿了梯子去隔壁屋子梁上,把那匣子取来。”
彩欣应声去了,武枫不知所为,疑惑不解。
过了一会,彩欣便拿着一只黑色木匣子回来。武枫看那木匣子,古香古色的,长约四尺,宽半尺,高约四、五寸,也不知里面放着何物。
武伯接过木匣,对着武枫言道:“枫儿,你可认得此物?”
武枫摇首道:“枫儿没见过这匣子,不认得是何物。”
武伯叹道:“看来,你这失忆之症是毫无好转啊!”
武枫奇道:“伯伯为何这般说话?”
武伯道:“这个匣子,便是当日我在江里救下你时,你双手怀抱之物。”
“啊,这是枫儿的东西?可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武枫不由得大奇。
武伯叹道:“不错,此物便是和你一起来的,你打开看看吧!”
武枫依言打开匣子,却见里面嵌放着一柄连着剑鞘的长剑!那剑柄是象牙包裹,护手和柄头极为普通,造型古朴,套着黑黝黝的皮质剑鞘。
武伯道:“枫儿,你看到此剑,可有印象?”
武枫摇摇头,茫然不知。武伯便叫他将那剑身拔出,武枫小心拔剑,只听得一声龙吟轻响,剑身泛出一层淡绿色的光芒!
武伯道:“枫儿,这柄剑看似神兵利器,应该来历非凡,但我也不知其来历,既然是你带来之物,你就拿着它罢。或许你的身世就和此剑有关,我收藏起来,就是怕被人觊觎,惹来祸事。可惜我不会使剑,所以不能教你剑法了!”
武枫突然得到此宝剑,也不知是喜是忧,只是张口结舌,立在当地,似傻了一般。
彩欣见了,不由好笑,便道:“阿枫哥哥,你是不是在练什么剑法?”
武枫猛然一怔,奇道:“我,我练什么剑法?”
彩欣抿嘴笑道:“当然是高深的剑法了,拿着剑一动不动的。”
武枫才知她取笑自己方才之状,不由大窘。然后武枫又仔细看那剑身,却发现靠近护手的地方镂刻着八个小字,却又不识得,便问武伯道:“伯伯,这上面有字,写着什么?”
武伯道:“那应该是中原古时文字,我也不知啊!”见武枫失望,便道:“待日后有缘遇见饱学之士,或许可知,你们就快点收拾行李,早点歇息,明早还要赶路呢。”
于是三人不再多言,各自收拾。武枫将那柄剑小心放回匣子,心中默默祷告,只盼老天保佑,快些知晓自个身世。然后又找了块布将那匣子包裹起来,做成包袱状,方便行路时背在身上。最后收拾好数套换洗的衣衫,便自个睡去。
第四回 天各一方
第二日清晨,武枫与武伯、彩欣三人早早起身,洗漱停当,也不用早饭,收拾好行囊便来至江边。三人上了竹排,由武伯撑杆,沿江而下。
一路上,彩欣自是恋恋不舍,想到从此浪迹天涯,不知往何处去,心中未免难过,不时回头张望,眼圈发红。武枫也是伤感,只有在旁不住安慰。
时光如水而逝,三人已然顺流行了十余里,到了长塘镇地界。武枫突然回头看见有一只渡船远远地急速赶来,仔细一看,竟然是仙葫村陈阿九日常摆渡的渡船,不由奇道:“咦,怎么阿九叔今日往东而来,不去邕州城了?”原来陈阿九的渡船平日里往返邕州城与仙葫村,极少沿江东行。
武伯和彩欣举目望去,果然是陈阿九的渡船,船上立有数人,只是看不清是谁。
武伯当即言道:“这只怕是寻我的人来了,枫儿、彩欣,前面左边正好有个湾道,你们两个上岸走!”
彩欣那里肯听,抱住武伯只是啼哭。
武伯急道:“此事与你们无关,想必他们也不会为难你们,记住,上了岸往北走,切勿回头,走得越远越好。如我无事,自会去寻你们,若是我有不测,你们千万不要为我报仇!”
武枫道:“伯伯,我们一起走,不要分开!”
武伯道:“枫儿,我们不能一起走,我留下拦住他们,如果能将他们击退,大家才有机会走得脱!”随后,武伯叫武枫将彩欣拉开,将竹排往左边江岸停靠。
待竹排临近江岸,武伯一把将武枫抛送至岸上,然后又解下身上装有银钱和干粮的包袱,一并与彩欣抛给武枫接着,大叫道:“枫儿,记住伯伯说的话,向北走!好生照顾彩欣!”武伯言罢,将那竹排撑开,向江中往下继续划去。
彩欣悲恸大哭,想要跳江跟来,却被武枫一把抱住,只好用力挣扎。
武伯大喝道:“枫儿,还不快带她快走!”
于是武枫一咬牙,将彩欣往肩上一扛,向北便行。彩欣情急之下,竟然狠狠地一口咬住武枫肩背。武枫只觉疼痛,却不做声,任她咬住,只顾拔足狂奔。他每日抱石跑步,体质力气早已大增,所以不觉得累重。
武枫带着彩欣一路向北,也不知行了多远,临近午时,二人觉得累了,看到面前正好有一道小河,便和彩欣寻了一处高坡停下歇息。
彩欣回顾身后,言道:“也不知阿公怎样了?我们等等他罢。”
武枫道:“伯伯武功高强,应该不会有事的,就等等罢,正好也饿了。”遂即拿出干粮,分与彩欣。
彩欣此时哪有心情吃食,自顾南望。武枫只好胡乱吃了几口,又感觉肩背被咬出隐隐作疼,便下意识地摸了摸。
彩欣见了,内心愧疚,便轻声言道:“阿枫哥哥,疼么?都怪彩欣不好。”
武枫笑道:“不碍事,敢情你先前咬我这一口,吃得饱了,所以不饿。”
彩欣面上一红,低头言道:“你还取笑人家,人家当时着急嘛。”
武枫道:“我哪敢取笑你,莫说咬这一口,就是咬一万口我也任你。”
彩欣听了,更是娇羞,只好红着脸,低头不语。
武枫和彩欣二人又歇息等候了约半个时辰,仍不见武伯跟来,顿时心中惶然,几番商议,最后决定顺原路返回寻找。
二人一路走了数里,不见武伯踪迹,也不见有人追来,更是惊惶,当下不再言语,只顾急急赶路。至黄昏落日,二人又回至江边,却见江水茫茫,哪里还有人影?彩欣大急,又哭出声来。武枫也不知怎办,一时手足无措。
一阵江风吹来,寒意阵阵。武枫定住心神,安慰彩欣道:“妹子莫哭,想必伯伯引着仇家往东去了。”
彩欣哭道:“你胡说,当时那渡船追得极快,阿公能走得多远?想必是被仇家捉走了。”
武枫柔声道:“不会的,伯伯拳法了得,那些人怎是他的对手?”
彩欣道:“阿公受了伤,腿脚不便,仇家又是有备而来,只怕……”彩信越说越怕,满脸尽是惊恐之色。
武枫闻言,亦是背脊发凉,顿了片刻,对彩欣道:“那些仇家是从西边来的,如果伯伯被他们捉走了,一定会坐船西行,要不我们就回仙葫村查探一番,如果没有音讯,那便是伯伯引着仇家向东去了,到时我们再往东去寻伯伯就是了。”
彩欣也觉得武枫言之有理,便点头应允。
武枫又道:“如今天色渐晚,还要走十余里的夜路,妹子还是吃点干粮,歇息一会再走。”
彩欣早已饥困交集,但心急如焚,不愿歇息,叫武枫拿出干粮,二人一起边吃边赶路,沿江向西而去。
两个时辰之后,武枫和彩欣来到仙葫村外,却见村里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其中还隐约伴着哭声。二人心想,往时村民早就灭灯睡去,看情形这村里必是出了大事。
武枫道:“我们现在是逃亡之身,不可惊动村民,悄悄进去看看是什么事情。”
彩欣点头应允,于是二人便悄然潜入村中,查看动静。
二人进得村里,发现这嘈杂人声和哭声是从陈阿九家方向而来,便悄然往陈阿九屋后靠近。这时,忽有两个人影往前走来,武枫急忙拉着彩欣往暗处隐身躲藏。
那二人便走边说着话,只听一个苍老的嗓音道:“可怜陈阿九老实忠厚,却横遭身死,真是老天不公啊!”
另一个尖细的嗓音应道:“是啊,九哥为人一向不错,真可恨那些僚人恶贼,夺船便罢了,还要杀人!”
那苍老的嗓音道:“那些僚人恶贼夺船杀人,还捉走了老武头,也不知是何故,却也不见彩欣那丫头和那小子。”
尖细的嗓音道:“估计那两个娃娃已遭不测。七叔公,你说武伯怎生招惹了那帮恶贼,生出这天大的事端来?”
苍老的嗓音道:“老夫十多年前就说过这老武头来历不明,又是山中僚人,非我族类,叫村长莫要留他居于本村,可村长说他有恩与我等,不听劝,你看看,如今果然出了祸事罢!”
尖细的嗓音道:“七叔公说的是,那武伯一家都是来历不明,着实古怪得紧。”
那苍老的嗓音叹道:“眼看就快过年了,可怜陈阿九英年早逝,留下孤儿寡母,这日子……唉!只盼州府的官差能捉住那些恶贼,给他报仇雪恨便了。”
那二人渐渐走得远了,武枫低声对彩欣道:“听起来伯伯是被仇家捉了去,还累得阿九叔被杀了。”
彩欣颔首道:“那七叔公还说已经报了官差,或许阿公有救了。”
武枫道:“那些官差都不是伯伯的对手,又怎能敌得过伯伯的那些仇家?”
彩欣想着也是,不由哑然。随后武枫拉住彩欣一起跪下,朝着陈阿九房屋方向叩拜,心中默默祷告,只盼将来得志,厚待其家人。
礼毕,武枫又道:“今夜已晚,我们还是回到住处歇息一宿,再想法子去救伯伯。”说罢,便和彩欣悄然溜出村子,往自家屋子去了。
待来到屋前,二人不由惨然,却见那屋子早被大火烧成废墟,根本是住不得了。武枫不由得心生愤恨,双拳紧握,怒目圆睁,像是要喷出火来。彩欣触景生情,心中愈加伤感,软坐于地,轻声哽咽。
此时已是寒冬,夜深风寒,武枫和彩欣无处安身,便想在草丛将就一晚,哪知夜露凝霜,根本睡不得,于是只好返回仙葫村,悄然潜入一户谷仓内歇息。遂即二人铺开行李,席地和衣躺下,却难以入眠,也想不出如何去救武伯。
也不知过了多久,无意间武枫触碰到了那木匣子,心念一动,突然坐起身子,对彩欣言道:“妹子,我有法子救伯伯了。”
彩欣闻言,急忙起身问道:“什么法子?”
武枫道:“我想着去找侯府帮忙。”彩欣道:“侯府?他们怎会帮你?”
武枫道:“昨夜那林总堂主曾说过有事可去寻他,如今正好一试。”
彩欣叹道:“也许是客套话罢了,平白无故地,他帮咱们作甚,咱们也没啥好处与他。”
武枫拿起那装剑的木匣子,言道:“我们有求于他,自然不会欠他人情,就把这把剑送他做好处便是。他是使剑的高手,想必也喜欢此物。”
彩欣惊道:“你要拿这把剑做条件?不好不好!这说不定是你家祖传的宝贝,还要靠它寻你身世呢。”
武枫叹道:“兴许那林总堂主识得此剑,他若将来历相告,我便知晓了身世。反正我也不会使剑,只要能救出伯伯,报他大恩,我又何须贪恋此物?”
彩欣道:“阿公的仇家来头不小,只怕他不肯相助。”
武枫道:“也只能试上一试了,不然,就凭我俩之力,如何救得伯伯?夜已深了,我们快些歇息,明早便去求那林总堂主相助。”
彩欣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二人各自睡了。
恍惚之中,武枫忽觉有人抱住自己,急忙一看,却是彩欣,口中还喃喃呓语,想必是梦中沉睡,无意为之。他也不敢惊醒彩欣,任她依偎抱住,只觉得彩欣身体柔软温暖,吐气如兰,不由得心神荡漾,久久不能入眠。
转眼天将破晓,雄鸡啼鸣。
武枫轻轻推醒彩欣,彩欣醒来,见自己竟是依偎抱着武枫沉睡,顿时大羞,默然无语。武枫也不多言,对彩欣轻轻一笑,便收拾好行李,二人又悄然溜出村子,远远来到江边简单洗漱一番,分吃了干粮,便向邕州城进发。
一路之上,彩欣默默跟在武枫身后,想着昨夜抱着武枫睡眠之事,心中扑扑,犹如小鹿乱撞。她长到这般年纪,也是第一次和男子相拥而眠,虽是无意,却也不知如何是好。越想心中越乱,后来竟想到嫁给武枫,相夫教子,欢乐过活……顿时脸上犹如火灼一般。
西行十里,穿行于泰青岭间,便是路过侯府青秀山庄。
武枫看着那绿树掩映的高宅大院,对彩欣道:“这侯府的主人便是住在此处了,可惜林总堂主住在邕州城里,不然我们也可省些路程。”
彩欣悠然道:“也不知这宅子里面有何玄机?真想进去看看。”
武枫笑道:“我们这般身份,如何进得去?莫要想坏了脑子!”
彩欣吐了吐舌头,言道:“想想就会坏脑,那我不想就会变聪明么?”这一两日突遭变故,这时见她稍微恢复顽皮模样,武枫不由得心中稍慰。
武枫和彩欣二人边说边行,不多时便出了泰青岭,往邕州城而去。
时至正午,便来到邕州城下,二人直觉腹中饥饿,武枫便提议先去城西水街吃那蒲记米粉。
不想彩欣一听说要去那边,一脸幽怨,言道:“那天都怪你,逞强显露什么身手,就让那马儿撞死我算了,仇家也不会找到阿公了。”原来他一直以为当时是武枫出手救他,引得陆腾试探,才暴露了拳法来历,导致后来武伯被官差捉捕,让仇家也寻到武伯。
武枫见她伤感,急切中握住彩欣双手,柔声言道:“好妹子,要是那天你真的被马撞了,我,我会和他们拼命的。”
彩欣见他说得情真意切,心中娇羞无限,大街之上又被武枫握住双手,真想低头找个缝钻进去。
于是武枫和彩欣一路向城西水街行来,到那蒲记粉店,买得两碗米粉,便在店口街边寻了一张桌子坐下进食,却听见邻桌有两位食客边吃边议论着什么事情。
武枫侧耳细听,只听一粗壮的汉子言道:“张五哥,你说昨夜州府的官差被杀人恶贼拒捕伤了,到底是怎个回事?”
那叫张五哥的黑瘦汉子言道:“此事说来话长,昨日临近午时,州府衙门接宣化县衙上报案情,说清早时发现城东仙葫村摆渡的船夫陈阿九被杀,渡船不知去向,于是州府出动苏捕头前往查案。后来又听说那伙恶贼驾着渡船,抓了村中的一位老汉逆江向西去了,便又折返沿江追拿,一直追至晚间,才在西面的石埠集赶上,结果苏捕头率领的官差与那伙贼人动手打了一场,竟然是那伙贼人把苏捕头等官差全部打伤,从容离去!”
武枫听到正是自身之事,急忙向彩欣使了个颜色,彩欣会意,二人一起留心细听。
又那粗壮汉字惊道:“哎哟!这伙贼人恁地了得,连苏捕头都伤了?”
张五哥道:“可不是么,苏捕头武功高强,名头响亮,在咱邕州地界也不知办了多少棘手的案子,捉了多少江洋大盗,如今被那伙恶贼打得全军覆没,着实让人惊恐啊!”
那粗壮汉子道:“张五哥可知那伙恶贼是什么人物?”
张五哥道:“听说是一伙僚人,有三个武功极高,据说苏捕头是被其中一个用拳硬生生地捶断了胳膊。”
那粗壮汉子道:“也不知是哪个州峒的僚人,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张五哥道:“这个我也不知,但我听方牢头说昨夜知州陶大人大为震怒,连夜面见侯府侯爷,请得林总堂亲领府中高手出马,连同司理参军罗大人,雄略军指挥使李大人,领五十军士,拿着州府官文和兵符令箭,今晨往西去追拿那伙恶贼了。”
那粗壮汉子道:“有侯府白衣剑神林总堂出面,恐怕那伙恶贼是逃不脱了。”
不想那张五哥嘿嘿干笑道:“以那伙僚人的手段,却不杀苏捕头等人,想来是不愿和官府为敌。再说了,僚人敢到邕州城外杀人放火,必定另有隐情,所以不可以动以高威弹压,否则那些僚人也蛮横起来,双方兵戎相见,事情闹大了,可是祸事来了。”
粗壮汉子听了,急忙点头,口中连连称是。
武枫和彩欣听了,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侯府林总堂已经出面去追拿那伙恶贼,不用自己再去相求;忧的是如那张五哥所言,一旦双方兵戎相见,死伤难免,就怕武伯于混战中有个闪失。
二人默然无语,急急进食,然后一起走开,至街角无人处,武枫才对彩欣言道:“妹子,既然林总堂主已经出动,我们就一直向西追去,然后伺机把伯伯给救出来。”
彩欣点头道:“一切就依哥哥所言。”
当下二人又转去城西仁和坊大通钱庄,将武伯平日里积攒的碎银换成一两贯现钱,又把昨夜林东岳给的十贯钱纸钞换成散的,然后径直出了西门大安门,沿江向石埠集方向赶去。
方行得数里路程,彩欣边走不动了。原来这二日一连急行了数十里,彩欣体弱,已是双腿酸麻肿胀,脚板上还起了数颗大水泡,磨破后血水淋漓,疼痛不堪。武枫看着心疼,便叫彩欣歇息,找来草药敷于伤处。彩欣心里牵挂武伯,不愿过多停留,仍要勉强赶路,武枫劝止不住,只好将行李包裹绕挂颈脖放置胸前,背起彩欣继续前行。怎奈武枫业已疲惫劳累,又走得数里,亦是支持不住了。眼见前面有些村户人家,武枫便背着彩欣寻了一户院落人家,叩门求入。
那开门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娘,见是一对少年男女,便问道:“你们两个娃娃,有何事找大娘啊?”
武枫道:“大娘,我兄妹两个姓冯,从横州来,去往西南田州僚峒寻亲,路上妹子的脚伤了,想在你家歇息片刻,顺便讨碗水喝。”他不敢明言身份,随便编了个来历。
那大娘看了看彩欣的脚,见武枫所言不假,便道:“哎哟哟,这么水嫩的妹子,伤了可叫人心疼呐,你们便进来吧,我去打水。”
武枫扶着彩欣于院中坐下,片刻间大娘便拿了一个葫芦水瓢,盛着大瓢水从屋里走来,边走边言道:“你们两个娃娃,家里没大人了么?去田州寻啥子亲呀,那可是僚人地界,穷山恶水的,当心被那些恶人捉去给吃了!”原来当时宋人与僚人风俗不和,常有误解,而且宋初时岭南僚人曾有杀死活人祭鬼陋俗,虽然太宗朝时已严令禁止,但僚人的各种恶毒传说散播民间,后患无穷,故这大娘方有此说。
武枫道:“大娘说得好吓人,这年头哪还有吃人的事哩?我兄妹二人不久前父母染病双亡,身边又没亲戚,只在田州的僚峒里有一伯父做了僚人的教书先生,便典卖了房产田地,换了些盘缠,去投靠于他。”
彩欣见武枫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心中好笑,却又不敢动容,只好强忍住,白了武枫一眼。
那大娘道:“你这小哥说得也是,如今僚人州峒里也有想考取功名的子弟,你那伯父去那边教书,想来赚了不少银钱,恁发达了。”
武枫笑道:“我那伯父只不过是半吊子的书生,没啥真才实学,教的不好,勉强度日罢了。”
大娘笑道:“是是是,教得好的,还用去僚人地头混饭吃么?”
武枫和彩欣喝完水,看那大娘的院子里有一马厩,里头拴着一匹通身灰黄的果下马,心想自身的盘缠里除一二贯现钱,另有纸钞十余贯,不如将此马买来做脚力。思量停当,便对那大娘道:“多谢大娘赐水之恩,还未请教这是什么村子,大娘高姓?”
大娘笑道:“啥子高姓哟,我家那汉子姓沈,我姓容。这里叫做西塘村,不过一个小村子罢了。”
武枫道:“原来是容大娘,却不是沈大叔可在家中?”
容大娘道:“你沈大叔不在,他和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今早去给邻村的黄家老爷修祠堂去了,眼瞅着快过年,自然要修好了祠堂祭拜祖先。对了,你们兄妹俩要去田州,我看还要走七、八日的路程,如今你妹子脚上有伤,怎生是好?只怕你们兄妹二人要在路上过年啦!”
武枫道:“我兄妹二人也为此事犯愁,若是能除夕之前赶到田州寻得伯父,自然最好,如今妹子腿脚不便,只能靠牲马代步了。容大娘,你那匹马卖给我兄妹如何?”
那容大娘听说武枫要买她家的马匹,吓了一跳,忙道:“这马可是我家的命根子,明年开春还指望拿它耙田犁地呢,卖不得,卖不得!”
武枫道:“大娘,如今是年尾,反正又不须此马劳作,你还是卖给我吧,咱兄妹急着赶路,正用得着,价钱绝对不会少你!”
容大娘道:“不可不可,多少钱我也不卖,要是我家那汉子回来见马没了,他可没我这般好脾气,说不定还会休了大娘呢。”
彩欣这时言道:“不会的,大娘你人好,那沈大叔哪里舍得。”
容大娘见彩欣搭腔,笑道:“你这小丫头,尚未出嫁,哪懂得从夫之道?要是将来你敢在夫家自作主张,那可是犯了天大的祸事,被休掉可不是胡说的。”
彩欣见她说道婚嫁之事,哪敢接口,自个娇羞不已,只是偷眼看着武枫。
那容大娘早将彩欣神情看在眼里,当下便笑道:“你们两个莫不是私定终身逃婚出来的吧?急着跟大娘买马,想逃得快些是么?”原来当时女子十三四岁出嫁乃是常事,她见彩欣看着武枫模样娇羞扭捏,故有此问。
不想武枫闻言大惊,奇道:“大娘,我们两个实在是去田州寻亲的兄妹,哪有逃婚了?”
容大娘笑道:“我看你们相貌,没半点兄妹之相,倒是夫妻之相多些。”
一席话说得武枫大窘、彩欣大羞。
武枫不想与她计较,又言道:“大娘,你莫管我们来历,这马市价也就值三贯钱,如今我也不亏你,给你四贯钱买下,沈大叔回来见你多赚了一贯钱,岂会怪罪于你?”
那容大娘见武枫开口就给四贯钱,不由动心,开始犹豫。
武枫又道:“大娘若不卖,我等待会勉强行到前面镇上,那里市集买马方便,你倒是亏了。”
其实此地离石埠集尚有二十里路程,倒不如返回邕州市集买马来得方便。但见武枫如是说,容大娘也甚觉在理,心想这回卖马与他多赚了一贯钱,回头再去市集上新买一匹也不迟,便一咬牙做主将那马儿并一张垫背麻布给卖了。
武枫付完银钱,和彩欣千恩万谢,顺便讨要了一些米饼和米糕做干粮,遂即辞别了满心欢喜的容大娘。然后彩欣上了马,将一众行李包裹也放在马背上,由武枫牵着缰绳,出门往西而去。
武枫和彩欣一路徐行,到了傍晚时分,终于赶到石埠集。眼见天色已晚,便寻了一家客栈,只因身上没有路引,要不了客房,与店家好说歹说,才求得到客栈的柴房里将就一宿。武枫又把十文钱与小二要了一壶热茶,把马在客栈院落里拴了,喂了草料,便拿出干粮,与彩欣就着热茶当作晚饭,将就一顿。二人用过晚饭,武枫便去找店家小二打了一桶热水,要给彩欣清洗脚上伤口,顺便换药。彩欣本不肯让武枫帮他洗脚,怎奈争执不过,又腿脚不便,只好羞红着脸,任武枫清洗脚上伤口,换药包扎。
包扎停当,武枫又动手于柴房内腾出一块空地,铺好稻草,解开包袱做成垫子,给彩欣躺下,自个在边上倚靠着柴禾,也坐下歇息。彩欣见他忙碌了这许久,不忍他劳累,便道:“阿枫哥哥,你还是躺下歇息罢,莫要累坏了。”
武枫道:“我是男儿,坐着应付便可,不碍事的。”
彩欣听了,想起昨夜抱拥武枫入眠之事,便不敢再说。
二人闷声了半晌,彩欣才幽幽言道:“阿枫哥哥,你说我们能救出阿公么?”
武枫道:“妹子放心,如今有侯府和州府两方出面,自然会把伯伯救出来的。”
彩欣道:“如此甚好,只是到时我们又要去哪栖身?”
武枫沉吟道:“到时全凭伯伯安排,他老人家说去哪就去哪。”
彩欣突然眼圈一红,言道:“可是,要是救不回阿公,我们又要去哪?”
武枫闻言一愣,也不知如何作答,犹豫片刻,才模糊言道:“这个……这个自然是不会的,伯伯吉人天相,他老人家会回来与我们一起的。”
彩欣道:“即便如此,阿公毕竟年纪大了,要是以后没了阿公,我们又该如何?”
武枫此时才明白彩欣之意,不由得心头一热,言道:“我已答应伯伯,自会照顾好妹子的!”
彩欣道:“我不信,你定会去寻你身世,你……你自然会走的。”
武枫急道:“即便是我要寻自己身世,也会先帮妹子寻找爹娘下落的!”
彩欣道:“那,那咱们说好了,以后可要一起去寻身世,不许哪个私自离开。”说完,又从手腕上摘下一只银镯子递与武枫,又娇羞言道:“阿枫哥哥,空口无凭,以此为证,就算你日后独自走了,看到此物,不忘今夜之誓便好。”
武枫惶惶接过那镯子,言道:“可我,我没什么物什与妹子立誓啊。”
彩欣低头轻声言道:“哥哥也不必以物立誓,有心便好。”
“一定,一定。”武枫连连点头,将那镯子小心收入怀中。
彩欣见他应允,也不再言语,转身向里,含羞睡去。武枫却一旁坐着,想着日后茫茫,自己和彩欣二人又该如何应付?不禁思绪万千。
迷糊之间,似是到了子夜时分,忽听得客栈院子里一阵喧闹,喊着“捉贼”之声。
武枫猛然惊醒,循着屋缝向外看去,却见客栈院子里立着七八条汉子,有的举着火把,有的手中握着锄头、棍棒,其中有三人像是领头模样。那三人中一个年长,约莫四十余岁,五短身材,满脸横肉,生得甚是丑恶。另两个是二十余岁的粗壮后生,只不过容貌甚为猥琐,其中一个胡须拉杂,还歪着鼻子,另一个眯着一双细眼,目闪寒光。只见那满脸横肉的年长汉子正揪着店小二胸前衣襟,恶狠狠地喊道:“你这小厮,快些将那偷马的小贼叫出来,否则老子今夜便砸了你这家客栈!”
那店小二是个二十多岁的后生,虽然身材较那汉子的高,却被他如此揪着,弯腰俯身,好不辛苦。一旁的店家老板急切言道:“几位客官,你们叫开店门又不住店,四下寻找一番便喊抓拿盗马贼,可要说个道理,莫要伤人啊!”
那汉子哼了一声,一把松开店小二,指着那匹果下马道:“这院子角落边上拴着的马匹便是我家养的牲口,今日午后被贼人偷了,我等一路寻来,果然在此!”
武枫闻言,不由大奇,心想这马分明是自己以四贯钱和那西塘村沈大娘手中买的,怎么变成偷来的了?正疑惑间,看到彩欣也恍惚醒来,不明就里。便朝彩欣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继续查看动静。
那店小二闻言亦惊呼道:“啊也,原来这马是偷盗来的,怪不得呐!”
那汉子道:“你知道什么,快说!”
店小二道:“前半夜天黑之时,有一对少年兄妹前来投宿,便是牵着这匹马儿。他二人说是从横州来,要去田州僚峒寻亲,但当时身上又无路引,本店自然不敢留宿,奈何他们二人苦苦哀求,便与那柴房给他们将就了。想那兄妹二人年纪尚轻,又无路引,还牵着一匹马,我也觉得蹊跷呐。”
这时旁边那歪鼻后生怒喝道:“那柴房在哪?快叫那两个小贼出来!”
店小二被惊得浑身哆嗦,便顺手指了指柴房方向,却见武枫已然步出柴房,向众人走来。
武枫走到那年长矮壮的汉子面前,拱手言道:“这位可是西塘村的沈大叔,在下姓冯,这马是你家容大娘以四贯钱卖给我的,并非偷盗,难道容大娘未曾与你说明?”
那汉子正是容大娘的丈夫,名叫沈大方,见武枫上前称呼姓氏,不禁脸色略微变了变,却仍厉声道:“胡说,哪个认得你这个小贼,如今人赃并获,老子就把你绑了去见官,判你个偷盗之罪!”
武枫道:“我没有胡说,不然叫你家容大娘来对质便知。”
不想旁边那歪鼻后生冷笑道:“我娘见丢失了马匹,正在家里难过痛哭呢,你还想对质什么?”
武枫心想此人应是容大娘长子,便对他言道:“这位是沈大哥罢,小弟明明白白地给了容大娘四贯钱买下此马,她倒是净赚了一贯,欢喜的紧了,怎会在家里难过痛哭呢?”
这歪鼻后生正是沈大方长子,名唤沈立,另一个细眼后生便是沈大方次子沈新。原来这沈家父子从邻村干活回来后,听容大娘说卖马多赚了一贯钱,本来心生欢喜,后又得知买马的是一对年轻的外乡兄妹,而且双方没有立下买卖凭据,顿时心生歹念,便纠着几位村中闲汉一起连夜追寻武枫和彩欣,想要讹上一笔。那容大娘苦劝不住,反而被沈大方扇了几个大耳刮子,便不敢阻拦。
当下沈立便冷言道:“你口口声声说是花了四贯钱买了我家马匹,可有买卖凭证?”
武枫闻言,不由一怔,他哪想到这些许名堂,顿时哑口无言。
沈新见武枫语塞,便冷笑道:“你偷便是偷了,还想狡辩!各位乡邻,快把这小贼绑了,拿去报官!”
众人正要动手,不想那店家老板忽然言道:“且慢!我看这位小哥能称呼你们姓氏,似乎是认得你等,可你等却说他是盗马之人,莫不是得了便宜,还要欺负人家年纪小哇?”这店家老板气恼这沈家父子先前粗蛮无理,又看着不像好人,便想为武枫出头理论。
此时整个客栈的客人和伙计早被惊动醒了,或依在窗边,或站在廊道,纷纷在看着热闹。见店家老板如此一问,有的便应声附和。
沈大方见店家老板为武枫出头,嘿嘿冷笑道:“你这老儿,老子抓贼管你何事?莫非你是主谋不成?”
店家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闻言怒急,高声言道:“老夫在这石埠集上开了二十余年的客栈,向来诚信经营,童叟无欺,往来客人无不宾至如归,你莫要羞辱老夫!”
沈大方见店家老板动怒,干笑两声,言道:“也罢也罢,沈某也不和你啰嗦,就将此事详细告知各位,也好叫各位做个见证!”
“你说!”店家老板余怒未消。
只听那沈大方高声言道:“诸位,兄弟姓沈不假,但并不认得这个小贼,至于这小贼是如何得知我的名姓,就不得而知了。事情是这样的,今日清晨,沈某带着两个孩儿去给邻村黄老爷家帮工修祠堂,只留得浑家容氏一人在家,至晚间归家时,才知道家里丢失了马匹。原来午后我那浑家去了一趟邻居刘婆婆处做针线活,有一个多时辰不在家,想必就是这段时辰里被偷盗了马匹,于是我父子便邀得数位村民,一路打听追赶到此,果然寻得马匹,捉住这盗马的小贼!”
武枫听他说完,不由得又委屈又愤怒,心知是被这沈家父子讹上了,立时怒目圆睁,双拳紧握,大叫道:“胡说,这马匹是我买的,我不是盗贼!”
沈新冷笑道:“你没有买卖凭证,才是胡说。”
店家老板对武枫言道:“小兄弟,这买卖牲畜要有凭据的,你真的没有?”
武枫委屈言道:“老人家,这个什么凭据我真是不知,但我真的没有偷他马匹,是花了四贯钱买的。”
沈立道:“瞧你这穷酸模样,还说用四贯钱买马,哪个信你?再说了,你买马不去市集,到我家作甚?”
“我,我……”武枫急得竟然语塞。
那店家老板也无奈地摇摇头道:“小哥,事已至此,老夫也帮不了你了。”
这时那沈大方突然对着武枫笑道:“我沈某人既然已经寻回马匹,念你年少无知,今番也不想为难于你,我们就私了如何?”
武枫奇道:“怎个私了法?”
沈大方道:“私了便是我不去告你,算你自首。就请在场的诸位做个见证,沈某拿回马匹,你再赔付我三贯钱,双方便既往不咎,如何?”
其时依照大宋律法,盗窃他人财物者处于等价罚金,还要受杖刑一百,刺面,徒刑三年,但若是自首,便可免去原罪。在场众人听了,有的亦觉妥当,便纷纷叫武枫拿钱出来了事。不想武枫闻言,却气炸了肺!因为如此一来,这沈家父子不但拿回马匹,前后还凭空赚了自己七贯钱!于是怒道:“我根本就没偷你马匹,你休想诓我钱财!”
沈立亦怒道:“好个小贼,敬酒不吃,老子便拿你报官!”话音刚落,便伸手去抓武枫前胸。
武枫见他伸手抓来,岂肯让他抓住。抬手挥拳一挡,倒反把沈立的胳膊震得生痛。
沈立怒道:“好哇,你这小贼还敢顽抗拒捕,看我不拗断你的胳膊!”当即大吼一声,抡起手中锄头,照着武枫便打!
武枫眼疾手快,不等他锄头落下,早已飞身提膝,一招“寿星登云”,狠狠撞在沈立腹部,遂即又一拳击在沈立左侧颈脖,把沈立打倒在地!那沈立疼痛不已,丢掉锄头滚在地上,不住哀嚎。
在场众人见武枫只一招便打倒沈立,不由大为惊诧。
沈新急忙扶起大哥,仔细查看伤势。那沈大方更是变了脸色,环顾左右,沉声道:“原来这小子不是普通的小蟊贼,大伙一起上!”
他一声招呼,随他一同前来的众人便一起挥舞着锄头、棍棒,围住武枫,攻打起来。那店家老板和店小二见众人动手,早吓得一起躲进店里。沈大方这一伙人都是乡野村民,虽不会什么拳脚,却个个都有些蛮力,殴斗起来也是凶狠异常。武枫拳打脚踢,独力奋战,怎奈功力不深,双拳难敌众手,虽然也伤了二、三人,不多时便被锄头扫倒在地,遭众人制住。
沈大方狞笑道:“你这小贼,偷盗马匹,拒捕伤人,今番是死定了!”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抽了武枫几个大嘴巴,把武枫打得眼冒金星,口鼻流血。
武枫此时被两个村民反扭手臂制住,动弹不得,仍是怒目圆睁,钢牙紧咬,一付不屈模样。
这时,只见彩欣从柴房里扑身而出,嘶声尖叫道:“莫要伤我哥哥!”原来之前武枫交待彩欣留在柴房里,自己出来和沈大方等人理论明白。如今武枫被沈大方一伙制住殴打,彩欣情急之下便现身出来。
那沈大方见是一名女娃,早知是和武枫一路,便道:“你们两个小贼,正好一起拿了!”便伸手去捉彩欣。
突然眼前人影一闪,那沈大方只听到“噼啪”声响,脸上两边各捱了一巴掌,火辣生痛。
沈大方以手捂面,定睛一看,院中已多了一位身材高大的老婆婆,高鼻深目,似是西域人士,一身绿色短袄长裙,拄着一根青木拐杖,正抱住彩欣哭道:“我苦命的女儿啊,为娘可找到你了!”
众人见这老婆婆五、六十岁年纪,而彩欣不过十二、三岁,竟为母女,不由大为惊诧。彩欣也是被弄得一头雾水,不明就里。
这时,又见那老婆婆身后客栈里缓步走来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头子,年约六旬,面上无须,两条眉毛比头发还要雪白,身着赭黄色布衣,宽袍大袖,弯腰背手,站在老婆婆身后。二人如此看来,显然是一对在此住店的老夫妇。
沈大方心知方才是被那绿衣婆婆掴了两掌,又惊又怒,知是遇到了江湖高人,所以不敢发作。
那绿衣婆婆对那白眉老头哭道:“老猴子,咱们终于找到女儿了,你不欢喜么?”
白眉老头竟是摇头叹气,不发一言。
绿衣婆婆又道:“这帮恶人想要欺负咱们女儿,你这死老头子也不管管?”
白眉老头叹道:“老蛙婆,你莫要闹了,咱们还是走罢。”
绿衣婆婆又哭又笑,言道:“好好好,咱们这就带着女儿回家。”
这时那沈大方突然对着武枫厉声喝道:“好哇,原来你这小贼不但偷马,还拐带人口,小小年纪,竟然恶行累累!”
不想武枫并不理会沈大方,面现惊喜之色,对着那绿衣婆婆言道:“老婆婆,你真是我彩欣妹子的娘么?”
绿衣婆婆道:“什么彩欣?我女儿名叫玉莲。”
武枫想想也对,这“彩欣”之名乃是武伯所取,正要继续相问,却见彩欣颤声对那绿衣婆婆问道:“老婆婆,你,你真是我娘?那你可知我身上有何印记么?”
绿衣婆婆又搂住彩欣哭道:“你一生下来全身白白净净的,哪有什么印记哟!玉莲啊,乖女儿,想死娘啦!”
绿衣婆婆此言一出,武枫和彩欣不由泄气,方知这老婆婆认错人了,并非彩欣母亲。
这时那沈大方对那绿衣婆婆道:“这位婆婆,既然你找回女儿,就请自便,我等还要拿着这小贼去报官呢!”
不想彩欣对着绿衣婆婆忽道:“婆婆,你帮我救了哥哥,我便认你做娘。”那绿衣婆婆闻言,却柔声言道:“傻女儿,娘就生了你一个,哪来什么哥哥?咱们回家罢。”言罢,竟拉着彩欣飞身跃出院墙,不知往何处去了。
夜空中只留下彩欣惊呼之声,渐渐远去。
武枫见彩欣被那绿衣婆婆带走,大惊失色,极力挣扎,却是无法动弹。
白眉老头径直走上前来,指着武枫,对那沈大方冷言道:“放开他!”
这时众人方才发现这白眉老头的双手手臂竟是硕长无比,下垂及膝!
沈大方还要讹诈武枫钱财,哪肯放人,急道:“这小贼偷了沈某家里的马匹,怎能放他?”
白眉老头冷哼一声,白眉一振,言道:“老夫才不管他偷没偷你家马匹,就是看不怪你们人多欺负一个娃娃!”
沈大方双目乱转,惊惧莫名,想起那绿衣婆婆的手段,觉得眼前这白眉老头也是个厉害角色,知道今夜已无法讨到便宜,便对那两个扭住武枫手臂的汉子挥挥手,示意放了武枫,然后一众人等相互搀扶,牵着那匹马儿走了。
武枫得脱,急忙对那白眉老头言道:“老人家,快带我去找妹子。”
不想那白眉老头对着武枫叹道:“你这娃娃,既然我家那老蛙婆看中你家妹子,便是她的缘份造化,你就不必去找了,回家去吧。放心,你妹子不会有事的。”
武枫哪肯听他,正要言语,那白眉老头儿却忽然自怀中摸出一粒红色药丸,塞进武枫口里。武枫猝不及防,竟将那药丸囫囵吐下,也不知是何味道,呛得咳了数声。
那白眉老头见武枫吞下药丸,便不再理他,纵身接连翻了几个筋斗,便翻出了墙院之外!
武枫急忙追出客栈,只见四下里黑漆漆一片,哪还有那白眉老头的人影?急忙转身回到柴房,胡乱收拾好行礼,便要出了客栈,去找彩欣。那店家老板阻拦不住,只好任他去了。
武枫出了客栈,也不知往哪边去,只好一咬牙,大声叫唤彩欣的名字,向西追去。方行得一二里,忽觉得丹田内竟有一股热气在体内升腾,浑身火烫异常,想必是方才白眉老头喂给的药丸起了效,只有加速狂奔才觉得舒畅些,于是便不停奔跑起来。他也不知跑了多少了里,体内热气才渐渐平息,然而一路过来,却是踪迹全无,哪有彩欣和那对老夫妇的影子?想起这数日来一连变故,武伯被掳,自己买马被人讹诈,现在连彩欣也不知被那对老夫妇带到哪里去了,又恼又急,可怜他年少无措,竟然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也不知哭了多久,武枫竟是倦了,便在这荒野之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武枫醒来,冷静过后,决定只有先向西行,打探武伯下落之后再做打算。便整好行李包裹,胡乱吃了些干粮,继续西行。他只觉得一觉醒来,竟是身强体健,气力也比往日增了不少,而且身上昨夜被锄头砸伤之处也不再疼痛,不由得暗自奇怪。
行至午间,武枫便到了合江镇。这合江镇乃是左江和右江合流汇聚邕江之地,俗称三江口,乃邕州与西南诸僚边界,因此镇里僚人也不少,镇上的合江码头往来买卖的商人货物也多,镇外古牛岭上还设有宋军军寨,军中家眷往来镇里购物营生,使得镇里一派繁华。这合江镇里有一酒楼叫做镇江楼,高十余丈,分做三层,正好建在三江汇聚之处。里面客人喝酒饮茶,伶人吹曲弹唱,好不热闹。武枫身上还有不少银钱,便也只身上楼,寻了一处靠窗望江的所在,点了两碟小菜,自个吃将起来。其间他还不忘跟酒楼小二打听彩欣和那对老夫妇的下落,却无收获。
不多时武枫便已饱食,便在楼上向外四处张望,只见一队运送货物的侯府马队自东边进了镇子,往镇江楼而来。再一细看,那一众侯府的人马中,有一身形精瘦的汉子,身着枣红色衣,骑着杏黄马,腰悬银牌,腰间别着一把二尺余的短刀,正是陆腾。武枫大喜过望,急忙叫小二结算了饭钱,快步下楼。
那陆腾正在楼下招呼吩咐众人上楼歇息吃饭,见有人向他奔来,定睛一看,竟是武枫。他先是一愣,遂即笑道:“武枫兄弟,原来是你啊!”
武枫亦笑道:“陆大哥,你这是去何处公干啊?”
陆腾言道:“这次是奉命去横山寨办货,你怎会在此?莫非武枫兄弟的家是在这合江镇里?”
陆腾口中所言的横山寨位于西南僚人地界,从合江镇沿右江西行约三百余里,乃是大宋南疆边关四大军寨之一,同时也是大宋与大理国、诸僚部进行贸易的重要榷场。
武枫正要沿右江西行,闻言大喜,便将武伯之事告知陆腾,想要路上搭伙。
陆腾听他言罢,不由奇道:“原来林总堂这次公干与你有关,倒也巧了!正好我要往西边去,不如你就暂且跟着我罢。”言毕,便带着武枫上楼,二人另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并叫小二上了酒菜。武枫已经吃饱,便在一旁给陆腾斟酒。
待陆腾吃了个八九分饱,武枫便向他打听昨夜掳走彩欣的那对老夫妇的来历。陆腾听了武枫描述,不禁奇道:“听你所言,那对老夫妇兴许便是岭南双奇了。”
武枫喜道:“陆大哥认得他们,那可知他们居所何地?”
陆腾摇头道:“这两位前辈高人我哪曾认得?只是从前陆某在勾漏山学艺时,曾听家师玉圭子提及,那白眉老者叫做白眉猿公,精于南斗猿飞拳和筋斗云身法;绿衣婆婆叫做碧眼蛙婆,据说是波斯后裔,相貌奇特,眼珠子是碧绿色的。她有独门绝技蛤蟆功,善使迎风杖法和捆仙索。这夫妇二人武功高强,却无固定居所,如闲云野鹤一般,经常出没于岭南地界,故称岭南双奇。”
武枫听陆腾之言,原来是勾漏派玉圭子门下,难怪会使南斗度师拳,又闻知白眉猿公精于南斗猿飞拳,不由奇道:“我听伯伯说南斗神拳有诸多流派,却从未听说有南斗猿飞拳,这是为何?”
陆腾笑道:“南斗神拳博大精深,流派繁杂,又有多少是我等未知的?实在是不足为奇!”
武枫连连点头,又问道:“却不知这岭南双奇夫妇为何如此古怪,将我彩欣妹子当作他们女儿掳走?”
陆腾道:“听家师说,岭南双奇年轻时曾育有一名女儿,十分宠爱,只可惜后来女儿不幸夭亡,导致那碧眼蛙婆性情大变,她不相信女儿已死,怀疑是被别人掳去,便整日里疯疯癫癫的,拉着丈夫四处去寻女儿,是以这数十年来,江湖才会传闻他二人行事古怪了。”
武枫沉吟道:“原来如此,可我家彩欣妹子并非他们女儿,陆大哥猜他们将如何对待?”
陆腾见他担忧彩欣安危,便笑道:“岭南双奇虽行事古怪,但素有侠名,你彩欣妹子跟了他们,或是被当作女儿养了,倒无性命之忧,也许二老能将一身绝技倾囊相授,那倒是她前世修来的造化了。”
武枫听了,略为心安,然后又向陆腾说起昨夜被白眉猿公喂食药丸之事。
陆腾听他说完,竟是满脸惊异羡慕之色,激动言道:“兄弟好造化,想必这老前辈给你吃的是大圣丹啊!”
武枫奇道:“大圣丹?这是何物?”
陆腾道:“这是岭南双奇夫妇独门炼制的奇药,俗人吃了,可身强体健,百病不生,若是习武之人吃了,好生打坐调息,则可增强三五年的功力!也许那白眉猿公见他老伴带走你家妹子,心中过意不去,便以大圣丹相赠,算是还你人情。”
武枫黯然道:“小弟何须他还我人情,只想寻回妹子。不过当时只觉得浑身火烫,只好不停狂跑,哪里会打坐调息。”
陆腾笑道:“你不会吐纳调息之法,但你用跑步之法散热导气,也能达到功效,如今你体内已存有内力真气,只需以内力修行之法稍加引导,便可有成,功力进步是一日千里了!”
武枫听了,不由满心欢喜,对陆腾言道:“陆大哥,听说你是道派内家功夫,教教小弟可好?”
不想陆腾正色道:“师门有令,本派弟子不可将本门功夫擅自传授外人,此事大哥是帮不了你的,只盼兄弟他日有缘得遇名师指点,自然水到渠成。”
武枫见他不肯传授内功心法,便也不敢强求。
陆腾又道:“兄弟尽可放心,你们兄妹二人将来自有重逢之日,当今要紧的乃是你伯伯的事情。”
武枫长叹一声,言道:“只怕伯伯凶多吉少,也不知林总堂能否将他救回?”
陆腾道:“兄弟切莫悲伤,一切自有天定。这几日你便跟着我,兴许会在路上遇见林总堂。”武枫点点头,满怀感激。
陆腾用过酒饭,又歇息了片刻,便叫一名属下与店家结了帐。然后下楼叫武枫和他上马共骑,与侯府众位兄弟押着马队沿江继续西行。
路上陆腾又听得武枫说起被沈家父子讹诈之事,不由怒道:“这沈家父子也恁地恶毒了,待哥哥我回去之时,再为武枫兄弟讨还公道!”
武枫急道:“陆大哥要教训那沈家父子便是,但切勿伤了那容大娘,她可是个好人。”
陆腾笑道:“这个自然,哥哥自有分寸。只不过兄弟你涉世不深,不知江湖险恶,日后可要留心了。”
武枫本想将身上背着的那把剑说与陆腾知晓,想让他告知那剑的来历,但听他如此交待,便住了口。
于是众人一路闲话,继续前行。
途中陆腾也问武枫身背何物,却被武枫支吾应答,只说是家藏字画,那陆腾便也懒得看了。
第五回 天琴剑派
武枫随着陆腾这一路向西行来,经历僚人万德、果化、功饶、婪凤四州,倒也平安无事。只是沿途尽是僚人村寨,因是临近年节,但见民风淳朴,各家杀猪蒸糯,熏制腊肉,别有一番情调。
行至第三日午后,终于来到横山寨。
这横山寨本是一座军寨,驻有五百军士,主要是为了防范羁縻僚人州峒而设,因交通便利,渐渐形成了边关榷场,成为市集。武枫放眼看去,只见此处更是繁华喧闹,各色服饰的僚人和大理国人、交趾国人聚集,商贾众多,各类奇珍山货目不暇接,集市上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却说陆腾吩咐侯府众人拿货物去办理交易,便带着武枫去问了寨中军士,得知数日前从邕州来的雄略军指挥使李大人奉命到此,点齐三百军士去往广源州地界大历国拿人,至今未回,也不知情形如何。
询问无果,陆腾便与武枫找了一间茶肆歇脚商议。二人要了一些茶水点心,胡乱吃了。然后陆腾道:“武枫兄弟,看情形此事是闹大了,这横山寨日常不过驻扎有五百军士,却被那指挥使李大人点走了大半,只怕不妙。”
武枫急道:“那可怎生是好?”
陆腾道:“这广源侬氏向来反复,如今虽然自立建了大历国,其实还归属交趾国管制,大宋一旦与之开战,便是国家祸事,我想林总堂和那李大人都知晓其中利害,也许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武枫道:“如此甚好,但也不知他们几时方回?”
陆腾道:“这就难说了,或许还要三五日也不定,只是我这边办完货物,明早便要回邕州,不知武枫兄弟作何打算?”
武枫见他要走,犹豫道:“那我也只能自个去救伯伯了。”
陆腾道:“兄弟你有何能耐去救你伯伯?那边尽是僚人地界,你人生地不熟,又是荒山野岭的,孤身前往,可是凶多吉少哇!转眼便是春节,不如你跟我回去,等林总堂办事回来,便知分晓。”
武枫见他说得有理,但又心有不甘,不置可否,良久无语。
这时,忽见茶肆外急急经过三名头裹黑色布巾,身披蓑衣的黑衣僚人女子,脸上尽是惶急之色。这三名女子均背负长剑和一黑布包裹着的长型物什,看似胡琴形状,转眼便向北远去。
陆腾见这三人模样,面上显露出惊异神色,忍不住向北边多看了几眼。
武枫也见他面色有异,便问道:“陆大哥,这些是什么人?为何你如此惊异?”
陆腾沉吟道:“这三人想来是天琴剑派的人物,怎地会在此出现?”
武枫奇道:“天琴剑派?这又是何来历?”
陆腾道:“天琴剑派是广西最为神秘的门派,唐代末期时创立,其门人弟子向来均为女子,而且必须人人都会弹奏天琴,所以这天琴剑派号称琴剑双绝,冠盖岭南。只是听说现今掌门却是位男子,倒也奇了。”
武枫道:“如此说来,这天琴剑派创派也有百余年了,小弟却是头回听说。”
陆腾道:“天琴剑派向来不过问江湖之事,只醉心闭门钻研,故江湖上鲜有提及,因此十分神秘。但这百余年来,江湖中无人敢轻视,连侯府的历代主公都曾交待部属在外办事时,切不可招惹她们。”
武枫叹道:“想不到在这僚人蛮荒地界,竟还有如此神通!”
陆腾道:“兄弟说的极是,僚人向来喜欢使刀枪等奇门兵器,却出了使剑的门派,真个是天地造化了!”
武枫道:“看那三名女子形色匆忙,莫非是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陆腾道:“我也正是这般想法,只不过侯府早有规矩,不想多事。”
武枫年少顽劣,不免好奇,想去看个究竟,便怂恿陆腾道:“陆大哥,你们侯府规矩是不可招惹她们,但如果这次是她们遇着麻烦,到时你出手相助,却是结交了天琴剑派这个朋友,岂不是好事?”
陆腾摇头笑道:“武枫兄弟,敢招惹天琴剑派的人,恐怕来头也不小呢,为兄劝你还是乖乖地在此坐着喝茶罢!”
那陆腾越是不去,武枫越是好奇,反复劝说。其实陆腾也想去看个究竟,只不过碍于侯府规矩,不愿多事,最后他经不住武枫劝说,便带着武枫向北追去了。
二人向北行了一二里,陆腾便连连摇头轻笑。
武枫奇道:“陆大哥,为何发笑?”
陆腾道:“这天琴剑派想来是极少行走江湖,缺乏行脚的经验,那三名女子一路竟留下诸多行迹,极易追查行踪。”
武枫道:“陆大哥好手段,这追踪之术日后也教下小弟如何?”
陆腾笑道:“你若进了侯府,我便教你。”
武枫道:“侯府那么多高手和武士,我这等身手,哪里进得?”
二人一路言语,转眼又行了一里,渐渐远离了横山寨,道上人烟愈加稀少。陆腾突然一手抓住武枫,低声言道:“跟紧了。”竟是施展轻功疾驶前行。陆腾是侯府飞黄堂银牌武士,地位仅次于金牌堂主,这飞黄堂选择部属不重武功,重在轻功身法,是以他的轻功自然不俗。
武枫只觉得耳畔风声嗖嗖,身形被陆腾拉的悬空而起,只是脚尖偶尔触地,顺着陆腾的身法节奏弹行,不由得心中喝彩,暗自羡慕。
陆腾带着武枫又行得二三里,忽见前面有一片龙眼树林,因地处南方,虽是隆冬时节,依然枝叶浓密,正是个藏身的好所在。陆腾慢下速度,小心查看一番后,循着踪迹,便带着武枫俯身潜入林中。
二人悄无声息地在林中潜行了百余步,便看见二十丈外有十数名天琴剑派的女弟子环绕站立,当中一名头裹黑色布巾的黑衣中年男子,似是首领身份,正厉声用僚语说着什么,其余人等无不垂首聆听,面露惊惧之色。
陆腾不通僚语,听得是云山雾绕,不知所以然,倒是武枫之前跟着武伯学过僚语,依稀听得个大概——原来是天琴剑派数月年前丢失了镇派圣物,掌门大怒之下,派出门下弟子倾巢出动,分作五组,四处寻查,并以春节大年初一为限,务必寻回圣物,否则,便要杀了看守圣物的五名弟子,并重罚派出寻查的各组领头的高手,以告慰祖师爷在天之灵。可如今转眼数日便是春节期限,这组人马仍寻查不到圣物下落,故此着急。那黑衣男子正是这组的首领,眼看限期临近,自身难保,正召集本组门人弟子训骂。
武枫轻声将听来的事由说与陆腾,陆腾奇道:“这镇派圣物莫名丢失,想必是被盗了。但敢深入天琴剑派盗走圣物,却全身而退,这人也恁地了得,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武枫道:“也不知那圣物是什么东西,看情形是十分重要,想必当初也是看守得紧,既然能莫名丢失,就怕是有内贼。”
陆腾颔首道:“兄弟言之有理,且再听听他们又说些什么。”
武枫又侧耳细听了片刻,对陆腾道:“那黑衣男子想要惩罚两名办事不力的女弟子,说是要斩断手掌。”
陆腾惊道:“这天琴剑派门规也甚是严厉了!”
二人正耳语间,果然看见两名天琴剑派的女弟子齐齐下跪,口中连连急言,像是要哀求那黑衣男子。其余众人却均不敢做声,面面相觑。可是那黑衣男子却面无表情,已是拔出身后背负的长剑,喝令那两名女弟子抬起左手,便要挥剑斩落!
眼见事态紧急,武枫不由得脱口“哎呀”了一声。
不想叫声刚出,便有数名耳力聪敏的天琴剑派女弟子齐刷刷往二人藏身之处看来,而那黑衣男子早已飞身而起,仗剑直扑过来,口中用生硬的官话大叫道:“什么人?滚出来!”
陆腾一看不妙,急忙拉着武枫便向树林外狂奔而出。
本来陆腾的轻功不俗,但因带着武枫,难免累赘,而那黑衣男子的轻功也不弱,竟然紧追在十余丈开外,其余天琴剑派的弟子远远地紧跟其后,一路追来。
陆腾本是沿原路疾奔,行了二三里后,突然心念一转,竟往西面折去。
武枫看他辛苦,便言道:“陆大哥,我们分开走罢,你轻功高强,想必他们追不上你。”
陆腾道:“胡说,你武功低微,一旦分开,自然是被他们擒住了。”
武枫道:“我与他们无冤无仇,想必他们不会为难小弟,你还是放开我罢。”
陆腾只是不理,拉着武枫向西急行。又去得四五里,陆腾回头一看,身后除了那黑衣男子紧追不舍之外,其余一众天琴剑派女弟子早已被他们远远抛下,不见了踪影。
陆腾便低声对武枫言道:“待会我向西继续引开那人,你自行向南往横山寨去,切勿被其余人发现了行踪,我自会回去找你。”
武枫轻声应允,二人又前行片刻,陆腾见前面有一片草丛,便将武枫往草丛里一抛,自个向前去了。武枫隐身草丛里,屏住呼吸,待那黑衣男子掠过,便悄悄从草丛里爬出,急急向南,往横山寨奔去。
武枫一路惶惶,犹如漏网之鱼。才奔得二里,忽听得身后有衣襟破空之声,便回头一看,却是那黑衣男子追赶了过来——原来那黑衣男子先前追赶陆腾不上,还发觉少了一人,知是中了陆腾分身之计,他亦知陆腾轻功高绝,自己无法追上,便折返转身,叫后面跟着的本派弟子分作两路,一路继续追赶陆腾,自己领着另一路,循着武枫的踪迹追来。
武枫心中大骇,也不知陆腾安危如何,只顾拔足狂奔。可武枫不会轻功,又怎能跑得过那黑衣男子?转眼便被那人从后赶上,拦住去路!
黑衣男子拦住武枫,森然言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偷听我们讲话?”
武枫早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息言道:“我们是过……过路的,误入树林,没……没有偷听。”
黑衣男子冷笑道:“过路的?为何要跑?而且你那同伴轻功很是了得啊!”
武枫急道:“你把我大哥怎……怎样了?”
黑衣男子道:“他跑得快,我没有追上,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武枫听他所言,知道陆腾无事,心中稍宽,便诓道:“我们兄弟姓冯,是来横山寨做买卖的,也不知你们说什么,误会误会。”
黑衣男子眼转急转,言道:“那你们为何要跑?”
武枫道:“我和大哥误入树林,见你们一个个拿着刀剑,以为是……是强盗,所以要跑。”
黑衣男子冷哼道:“就算你说的属实,但看你那大哥轻功不俗,你们是哪个门派的?”
武枫不敢言明陆腾身份,却也不知如何诓他,便反问道:“你又是哪个门派的?”
黑衣男子道:“我们是天琴剑派的,你到底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武枫见他连连追问,便道:“我们师父不许说,前辈就莫再问了。”
黑衣男子冷言道:“你不愿说,我也知道!”言罢,便伸出右手去抓武枫的前胸。
武枫见他要抓自己,急忙抬起左臂去挡。岂止那黑衣男子左手却突然抓向武枫右肩,武枫急忙以右手去格,那黑衣男子见武枫前胸门户大开,抬起左腿便踢武枫下盘!
武枫见了,急忙右膝急抬,向内下挡,护住下身。那黑衣男子冷哼一声,突然变招,以左手扣住武枫右手前臂,右手化爪为掌,直劈武枫面门,同时左脚落地一撑,右脚提膝猛攻武枫腹部!
武枫大惊,侧身向后一仰,左手弯臂向里,掌心向外,护住面门,去挡住黑衣男子的掌击,同时右膝一弹,便要踢开黑衣男子的右膝,正是南斗六星拳中护身反攻的一式绝技“摘星拜月”。
那黑衣男子只是想试探武枫武功路数,并非全力攻击,见武枫果然出招,脸上便轻轻一笑,遂即撒开扣住武枫的左手,猛然抵住武枫右膝,然后右掌横切,扣住武枫左手腕部,借力腾身而起,一个转身,竟然是双膝夹住武枫脑袋,跪在武枫的肩上!
好个武枫,竟然顺势向后便倒,同时双腿连环倒踢,以一招“斗转星移”,去破这黑衣男子的招式。黑衣男子见武枫从容变招,暗自喝彩,猛然运气,伸手生生一抓,竟抓住武枫一只右腿,然后纵身向后一拉,便将武枫整个身子扑倒于地,然后一脚踩在武枫后背腰间,便把武枫制住。
武枫张口大叫,连声怒骂。那黑衣男子用僚语冷笑道:“小贝侬,你使得的是南斗六星拳,到底是哪一州峒的僚人?”“贝侬”乃是僚语“朋友、兄弟”之意,武枫自然听懂他所言,却仍装作不知,兀自喊叫,要那黑衣男子放开自己。
那黑衣男子见武枫似乎真的不懂僚语,便改口用官话言道:“你再不说你的身份,老子便拧断你的腿!”
武枫大叫道:“我死便死了,就是不说!”
黑衣男子见武枫倔强,倒也无奈,见武枫身后那长型的包裹,不免好奇,便问道:“你这身后背着何物?给我看看。”
武枫听他要看那木匣,不由大惊,急道:“这是我家祖传之物,你不许看!”
黑衣男子哪里管他,伸手便扯下那包裹,顺脚把武枫踢开,便自个打开包裹,取出那木匣子。
武枫被他一脚踢得疼痛不已,躺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只见那黑衣男子打开那木匣,竟是面露惊喜之色,连声长啸。武枫正疑惑间,便见先是三名天琴剑派的女弟子闻声赶到,环绕一旁垂首肃立。又过片刻,其余女弟子陆续赶来,向那黑衣男子禀报说追赶敌人不上,见首领召唤,便前来回合。
黑衣男子并无责怪,取出匣中宝剑,对着一众女弟子说了一通僚语,竟是激动万分。武枫倒是听懂了大概,原来那黑衣男子竟说这柄剑正是他们要找寻的本门圣物,不由得惊讶莫名。那十余名天琴剑派女弟子听那黑衣男子说完,亦是脸露喜色,纷纷道贺。
黑衣男子将剑放入匣中,叫一名女弟子收了,转向武枫喝问道:“小贼,原来是你们偷盗本门圣物,快说,你到底是谁?”
武枫急道:“这剑是伯伯给我的,怎会是你们的圣物?”
黑衣男子道:“你伯伯是谁?”
武枫道:“我是不会说的,你快些把剑还给我!”
黑衣男子冷笑道:“老子把你带回山去,不怕你不说。”然后他一挥手,便有两名女弟子快步上前,一个拔剑抵住武枫咽喉,另一个从怀中摸出一只褐色小瓷瓶儿,倒出一粒黑漆漆的药丸,俯身便塞入武枫口中。
武枫只觉得一股腥臭之气直袭脑门,便晕了过去……
恍惚之间,武枫渐渐醒来,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巨大的石室之内,室内寒冷异常,呼气成霜。石壁上虽燃着灯火,却不甚明亮。又见身旁坐着一位三十余岁的男子,身着红、蓝、青、白、黑五色苎麻窄袖布衣,头戴五色布巾,容貌俊朗,双目有神,正面色温和地看着他。
武枫挣扎起身,仍觉得头晕脑胀,几欲跌倒。那名男子言道:“你快坐下,我有话问你。”
武枫稳住身形,依稀记起自己是被天琴剑派的人拿住,便问那男子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谁?”
那男子道:“小兄弟莫要惊慌,此处是天琴剑派的禁地,我叫刘春。”
武枫闻言,不禁吓了一跳,想不到自己竟然已是来到了天琴剑派本址,而且一路上却是浑然不知,急道:“我不认识你,为何将我捉来此地?对了,我的那把剑呢?”
刘春笑道:“我也不认识你啊,你叫什么名字?”
武枫脱口言道:“我叫武枫,我的剑呢?”
刘春奇道:“老黑不是说你姓冯么?莫非你叫冯武枫?”
武枫此时才知晓擒获自己之人原来叫做老黑,亦知自己说漏了嘴,却也不去应他。
刘春又言道:“小冯兄弟,你的剑我自然会还给你,但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武枫见他言语中并无敌意,便道:“只要你肯把剑还我,那你问便是了。”
刘春点点头,问道:“那把剑真是你的么?”
武枫道:“是的,是我伯伯给我的。”
刘春道:“你伯伯是谁?”
武枫想了想,言道:“我伯伯说出来你也不认得。”
刘春轻轻一笑,又问道:“我听老黑说你会南斗六星拳,是谁教你的?”
武枫道:“当然是我伯伯了,怎样?”
刘春颔首道:“那你会使剑么?”
武枫摇头道:“不会,伯伯没教我剑法,他也不会使剑。”
刘春笑道:“既然你和你伯伯都不会使剑,为何这口剑却是你的?”
武枫闻言一怔,不知该如何作答,立时张口结舌,尴尬不已。
刘春又笑道:“既然你不愿说实话,我如何相信那口剑是你的?”
武枫见这刘春接连用“口”字来说那柄剑,而且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威严之气,心知此人必定不是俗辈,想必也是天琴剑派中的厉害角色,但自己却又不愿将实情相告,因此不知如何回答,兀自垂首犹豫。
刘春又道:“想必你也饿了罢,等你用过饭食,慢慢想好了再说不迟。”说罢,便自个缓步走开,推开石门,出了石室。
武枫见刘春说走便走,正兀自发愣,突见那石门旁底部打开一扇小窗,有人将一篮食物放了进来。他早已饥饿难忍,像是数日不曾进食,便上前去看,只见篮子里面有半只鸡、一盘腊肉、一盆肉汤和一大碗米饭,当下也不客气,拿起便吃。
不多时武枫已是吃得个十分饱意,便四下里打量这间石室,只见在灯火的光芒之下,这间石室里竟是物什齐全,摆设如同寻常人家,只是厅堂甚为宽阔,石室边角还有一间隔做茅房,放着马桶。只是石室四处无窗,不知室外光景,时辰几何。
武枫暗暗称奇,又抬头细看,却见头顶和两侧的石壁中竟隐约有些图画,便近前细看,原来这石室的左面石壁上竟然刻着无数小人,手持长剑,姿势各异,赫然是一套剑法!而右边石壁上面刻得是一套拳法,如女子曼舞。中间头顶之上,也有一套剑法,招式不多,只不过寥寥数招。这些剑法、拳法的图案旁还刻有文字,却是笔划构造古怪,像是中原文字,但武枫竟全然不识。
武枫不由大奇,反复细看,还不时照着那些招式进行比划,折腾了约莫一个时辰,竟然将石壁上右边的那套剑法记得熟了。武枫细细体会,只觉得这套剑法招式极其精巧,犹如女子起舞一般,只可惜武枫不认得那些古怪文字,因此也不知招式旁的文字是何意思。
又过了片刻,石门打开,刘春负手缓步而入,面上仍是带着微笑。武枫刚刚偷学得这石壁上的剑法,知道犯了江湖门派大忌,见他现身,不由得茫然无措。刘春似是不知武枫方才所为,见那篮中的食物已尽,便开口言道:“小兄弟,饭菜可算满意?”
武枫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脸色已是涨得通红。
刘春道:“你可愿跟我说实话么?”
武枫心念一动,忽道:“你们不是说我的宝剑是你门派的圣物么,为何反来问我?”
刘春闻言,脸上不再微笑,正色道:“这是误会,本派丢失的圣物也是一口宝剑,但却不是小兄弟这口剑。”
武枫闻言,才知是一场误会,又见刘春待人和善,猜测是友非敌,心中有如大石落定。
刘春又道:“本派弟子行事鲁莽,对小兄弟多有得罪了。”
武枫道:“那你们给我吃的是什么药丸来着,怎地我一路上毫无知觉?”
刘春笑道:“那是本派秘制的忘忧丸,一旦服下,若无本派独门解药,便要昏睡七日。”
“啊!如此说来,我可是昏睡了七日?”武枫大惊。
刘春笑道:“哪里哪里,小兄弟只是昏睡了五日而已,今天已是大年初二了。”
武枫猛然想起自己之前是和陆腾在横山寨打探林总堂等人消息,闻听时下已过五日,也不知林总堂一行是否返回,而且武伯如今是何情况?当下大急,高声对着刘春言道:“你快放我出去,我还要去寻找伯伯下落!”
刘春笑道:“你伯伯是谁,为何如此急着寻他?”
武枫道:“说来你也帮不上忙,你还是让我走吧。”
刘春笑道:“这个容易,只要你告知我实情,便放你走。”
武枫心知打不过刘春,犹豫再三,也无他法,便将武伯身份如实相告,以及武伯被广源侬氏掳走,侯府林总堂前去交涉,自己与陆腾在横山寨暗中查探天琴剑派等事都一一言明。
刘春静静听武枫说完,竟如释重负一般,长叹道:“原来你伯伯是僚人大总管,难怪你会使南斗六星拳!”
武枫奇道:“你认得我伯伯?”
刘春轻轻一笑,言道:“我从前有听过他老人家的大名,却不认得。”
武枫心想也是,这刘春不过三十余岁年纪,武伯隐姓埋名已有十余年,想那时刘春应该还不到二十岁,怎会认得?
刘春又道:“如此说来,小兄弟应该是姓侬了?”
武枫摇摇头,尴尬言道:“我不姓侬,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刘春大奇,便问武枫缘由。武枫此时也不再隐瞒,便将自身经历,木匣宝剑来历,连同彩欣被岭南双奇夫妇掳走之事全部说与刘春知晓,把那刘春听得是连连称奇。
刘春听罢武枫所言,又仔细看了武枫神色,亦觉所言非虚,便道:“想不到小兄弟竟有如此奇遇,真是奇了!”
武枫道:“我都说完了,你可以让我走了么?”
刘春双目急转,对武枫言道:“小兄弟,你自然是可以走了,不过刘某想留你一些时日再走,如何?”
武枫急道:“我还要急着去找我伯伯和妹子的下落,你快把剑还我,我这就走。”
不想刘春沉吟片刻,忽道:“小兄弟,你想不想学本派的剑法?”
武枫闻言大惊道:“你为何要教我剑法?可莫要吓我!”
刘春轻轻一笑,言道:“你要学便学,刘某也不强求,如何?”
武枫听着刘春一番言语,先是惊奇,遂即惊喜,心想这天琴剑派的绝学威震岭南,倘若自己学成,便可以去救寻伯伯和彩欣了,于是也不管刘春出于何意,当下颔首应允。
刘春见武枫应允,大喜道:“小兄弟愿意学习本派绝学,刘某先行谢过了!”
武枫道:“那么……我可要拜你为师,叫你师父了。”言罢,便要向刘春跪拜。
不想刘春一把扶住武枫,不让他行跪拜之礼,口中言道:“小兄弟,此番教你,乃是刘某偷偷所为,并非正式拜师,你不必叫我师父。”
武枫见他如是说,便忖道:“那么,我就叫你刘叔叔可好?”
刘春大喜,抚掌连声叫好,竟是激动万分。
武枫又道:“刘叔叔,你私自传授我门派剑法绝学,岂不是犯了大忌?”
刘春叹道:“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了,不过你要切记,除我之外,此事不可泄露他人知晓,你也不可在山中显露本派武功。”
武枫自是答应。刘春又道:“枫儿,你我既为叔侄,本派的秘密自是说与你知晓了,你且坐下,容我慢慢道来。”
武枫点头,于是二人近身而坐,刘春便将天琴剑派的来历详细说与武枫。原来自古在广西十万大山一带的僚人诸部之中,盛行女巫祭天拜神之术,而每次祭拜天神,女巫都弹奏一种特制的木琴进行施法,谓之“跳天”,故此琴便称为天琴。到了唐末时,有一名女巫名叫娅琴,偶得奇遇,竟悟得精妙剑法,便来到十万大山山中开创天琴剑派,自此天琴剑派以琴艺和剑法冠绝岭南,雄霸一方。而娅琴祖师所使用的宝剑与天琴便作为天琴剑派的圣物,作为掌门印符代代相传,每年的上元节,历代掌门都要将这两件圣物请出祭拜,但这两件圣物都是盛于木匣之中保存,因此除了历代掌门之外,门派诸弟子都不曾一睹真迹。而数月前,圣剑离奇被盗,下落不明,刘春下令倾力寻找,因此武枫所携之剑便被阿黑误认为本派圣物拿回,闹了误会。
武枫对此事之前也略知一二,便道:“刘叔叔,但不知你那宝剑圣物却是什么形状?”
刘春淡淡一笑,言道:“本派圣剑,名曰湛卢。通身剑长三尺四寸六分,剑宽三分,重四斤二两五钱。”
武枫听了,却浑然不知为何物,刘春知他不甚明了这江湖杂事,便又将湛卢宝剑的来历娓娓道来。原来这湛卢宝剑乃是春秋时铸剑大师越国人欧冶子所铸,历时三年而成,据传剑成之时,精光贯天,日月争耀,星斗避彩,鬼神悲号。欧冶子将湛卢宝剑送与越王,而“湛卢”之名便是越王所赐,湛卢宝剑出世至今历经一千五百余载,数易其主。起先越国被吴国攻破,湛卢宝剑落入吴王阖闾之手,之后又被盗入楚国,及至战国末期,赵国大将李牧求得此剑。又经数百年,晋朝时名将周处曾持此剑斩蛟杀虎,名震天下,此后又辗转于大唐名将薛仁贵手中。相传欧冶子倾毕生之力,铸有五口宝剑,以湛卢名列第一,号称“天下第一剑”,可见此剑非同凡响。
听到此处,武枫奇道:“刘叔叔,方才你说那欧冶子精铸五口宝剑,却不知其余四口叫什么名头?”
刘春道:“便是纯钧、胜邪、鱼肠和巨阙,这些宝剑均是神兵利器,削铁如泥,为世间难得的宝物。”
武枫又道:“既是如此,不知刘叔叔可知枫儿那口宝剑的来历?”
刘春沉吟道:“你那口宝剑也是稀世之物,可惜我也不知其来历。”
武枫见刘春竟也不知自己宝剑的来历,不免失落,低首不语。
刘春见状,知他心思,便笑道:“枫儿,虽然我不识得你那口宝剑,但世间既有此物,便有识得之人,你且无须烦恼。”
武枫点头称是,又问刘春道:“既然湛卢宝剑之前是大唐名将薛仁贵所有,为何到了天琴剑派创派祖师的手中?”
刘春道:“这个我却也不甚明了,不过大唐年间岭南僚人中有西原黄氏反叛,与官兵时打时和,战事历经近四十年,恐怕此剑是被当时大唐的南征大将遗落此地了。”
武枫亦觉有理,不住点头,遂即又道:“刘叔叔,我想你天琴剑派高手如云,戒备森严,然而圣剑却莫名失窃,也许是出了内贼。”
刘春听武枫如此说,双目精芒一闪而逝,言道:“我也有此念头,只是查起来却毫无头绪,因此也不想再做计较了。”
武枫哪知刘春心思,便转而言他。
二人又闲叙了半响,刘春又将一些天琴剑派的轶事,以及门派中的重要人物说与武枫知晓,遂即又道:“枫儿,本派剑法的精要,在于对琴艺和音律的通悟,二者相得益彰,方能大成,你虽然是练武的奇才,但却不知可会音律?”
武枫道:“这个音律嘛,枫儿真是不曾学过,的确不通。”
刘春叹道:“我也知剑法与音律并非朝夕可就,可惜时日无多,叔叔也是能教多少,你就学多少了。”言罢,刘春抬手指着右边那些石壁上的剑法图案,言道:“枫儿,这右边石壁上所刻的图案和文字便是本派入门剑法——二十七式天字流风剑法和练习口诀,你可看清了么?”
武枫道:“这些剑法图案枫儿方才已是看过,但那些文字似是中原文字,却又不像,枫儿倒是不认得。”
刘春道:“这文字乃是依照中原文字结合僚语发音所创,叫做土俗字,向来在僚人之中用来记载巫术经典的,文字读音乃是依照僚语发出,倘若你会僚语,稍加点拨,便会懂了。”
武枫挠首道:“僚语我倒是会些,以前伯伯教过我,但文字却是不大认得,就算知道是中原文字,我也不识啊。”
原来武枫并不识字,刘春暗暗叹息,不过这僚语文字重在发音,因此只要顺着僚语去念,便是知道那文字的含义,既然武枫学过僚语,倒是不难理会。于是刘春便依着招式口诀,从第一式素面朝天至第二十七式义薄云天用僚语念了一遍。武枫便按着刘春所教,一一将那剑法口诀背了下来,意思却是听懂了大概。二人一问一答,边教边学,不消一个时辰,武枫竟将那剑法口诀学全了。
眼见武枫背熟口诀,刘春不由大喜,连声夸赞。
武枫又问刘春右边石壁上刻的是什么拳法,刘春道:“这右边石壁上刻的是本派独门拳法,叫做南斗红线拳,相传是大唐红线女侠所创,适合本派女弟子修炼,你既然会了南斗六星拳,这拳法自是不用再学了。”原来大唐代宗年间有一女侠名叫“红线女”,武功高强,侠名满天下,至于这红线拳是如何传入天琴剑派,刘春倒是所知无多。刘春又告知武枫这石壁正中上方所刻的剑法便是天琴剑派的绝学“天琴五杀”,凌厉狠辣,变幻莫测,只有琴艺双绝的聪慧弟子方能修炼。
武枫奇道:“刘叔叔,这天琴五杀是什么啊?”
刘春道:“这天琴五杀虽然只有五式,却是极难修炼,修炼之人必须要精熟本门的基础剑法和卓绝琴艺,融会贯通之后,方能成功。历来只有练成天琴五杀的弟子,方有资格作为继任掌门的人选。”
刘春口中的“天琴五杀”把个武枫听得稀里糊涂,不知何意。见武枫不解,刘春便又解释了一番。原来天琴剑派弟子一旦拜了师门,便要同时修炼琴艺和入门剑法,待有所成,便选出优秀弟子,根据各弟子的资质修炼天琴五杀的剑法绝技,这天琴五杀绝技按乐理分为“宫、商、角、徵、羽”五杀,因此每一杀招由一名弟子专研,故需五人合练,谓之“天琴五杀阵”。修炼天琴五杀阵的弟子相互专研,相生相克,最终得出领会天琴五杀精要的弟子,便可作为继任掌门人选,先于门派中授予剑首高位候命。而天琴五杀阵中空出的名额便由新选拔出来的弟子接替,如此反复不息,才造就了天琴剑派雄踞岭南一百六十余年的威名。
刘春说完,便又出去拿了两柄木剑回来,要教武枫剑法。
武枫将木剑拿住,见木质被打磨得赭黑发亮,手感沉重,似是十分坚硬,便道:“刘叔叔,这是什么木材,怎地如此沉硬?”
刘春笑道:“枫儿好眼力,此木剑材质的确非同一般,乃是用这十万大山中独有的坡垒树木材制成,亦称万年铁木,其木质坚硬如铁,正是练剑的好货色。”
武枫连连称奇,持剑随意挥舞,直觉轻重合适,十分趁手,言道:“刘叔叔,你且看着,我先演示一番,看枫儿练得对不对。”
刘春闻言大奇,便在一旁立住,持剑在手,看武枫演练。只见武枫凝神聚气,摆开架势,照着石壁上的剑招演练起来,竟然是有模有样!不多时便将这一套二十七式天字流风剑法演练完毕,惊得刘春连声叫好。
武枫收了架势,刘春喜道:“枫儿,你先前可是学过这套剑法?”
武枫憨憨一笑,言道:“刘叔叔,我倒不曾学过,只是方才进食之后,见石壁上有这套剑法,便照着学了,你看枫儿练得好么?”
刘春大喜道:“我没看错,你真的是个不世出的武学奇才,只是照着石壁上的图案,便能将这套剑法无师自通,普天之下,更无人可比!”
武枫见刘春夸奖自己甚高,不免羞臊,方知原来刘春传己剑法,是因为看着自己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刘春又道:“枫儿,这剑法招式你倒是会了,不过其间的轻重缓急拿捏不准,尚需磨炼,看我演练一番。”于是便闪转腾挪,电光石火般将剑法又演练了一遍。
武枫在旁仔细看着,跟着招式用心体会,自然大有进展。二人在石室之中就如此这般地研习了一个时辰,武枫终于掌握了天字流风剑法的招式精要。
刘春见武枫有成,甚为欣慰,言道:“枫儿,今日就练到此处,你早些歇息,今夜二更,我再来带你去一个地方。”
武枫道:“刘叔叔,不知今夜你要带枫儿去何处?”
刘春笑道:“到时便知,无须多问。”
武枫见他不说,便又道:“刘叔叔,枫儿练这剑法时,体内总有一股气息游走不定,不知这是何故?”
刘春之前听他说过白眉猿公曾喂他一枚大圣丹,便道:“想必这是大圣丹的功效在你体内游走,可惜我天琴剑派所习并非内家剑法,历来只重在研习剑招的速度的狠准,剑式轻灵,因此我也不能疏导你体内之气。”
武枫道:“但不知我体内之气可会影响剑招运用?”
刘春道:“自然不会,将来你若能将此气息疏导运用,说不定还能以气御剑,令剑法威力大涨呢。”
听刘春如此言语,武枫心中大定,二人便就此作别。
到了二更时分,刘春果然如约前来,还带来一套天琴剑派的黑色服饰叫武枫换上,武枫也不多问,将衣衫换了。刘春又嘱咐武枫跟着自己便是,不要出声。武枫应允了,便和刘春出了石室。
武枫出了石室,才发现这石室原来是建在一座山洞之中,怪不得没有窗户。转眼出了洞外,但见山中四处黑漆漆地看不见任何景色,只听得山中寒风呼啸,骤感霜气漫天,寒冷刺骨。
武枫小心跟着刘春,紧步慢行,一路迤逦,却见刘春也不打火把灯笼,在黑漆漆中径自走着,竟是对路径十分捻熟。沿途不时有天琴剑派的暗桩岗哨现身查问,都被刘春轻声喝令退下,因此畅通无阻。武枫却是又惊又疑,惊的是这天琴剑派果然戒备森严,黑暗中隐藏着这许多高手,若是自己无故闯入,必死无疑;疑的是这刘春身份像是不低,众弟子对其无不恭敬唯诺。
二人行约四、五里,武枫隐约看得见前面有一片光亮的水光之色,便知是到了一个大水塘。原来他之前也曾听武伯说过夜间若无火烛照明行走,可以用“石白、路黑、水亮”之法辨别道路,即是白色为石,黑色为路,光亮为水坑,故也一路走得不甚辛苦。来到水塘边,果然还听到缓缓的流水之声,此外还闻到浓烈的药物之味。
刘春停步,对武枫言道:“枫儿,这里是本派的圣地,叫做药池,你脱了衣服,下去泡泡身子。”
武枫奇道:“刘叔叔,天气极寒,你为何还叫枫儿下水?”
刘春笑道:“你不知道,虽然此时天寒,但这池水乃是山泉,冬暖夏凉,你下去便知。”
武枫又道:“可你为何深夜带我来此泡这山泉之水?”
刘春道:“这山中草药极多,被山泉常年浸泡后形成药水,在此汇集而成一座池子,故称药池。这池中之水呈药色,喝了此水,可解山中百种瘴毒之气,若在此池水中浸泡身子,自能舒筋活络,强身健体,百病不生。”
武枫大奇,不想这天琴剑派于深山之中竟有如此洞天福地,简直是闻所未闻。便依了刘春之言,尽除衣衫,下池泡身,那池水果然如刘春所言,真个是暖和温醇,浑身舒畅,好不快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刘春便叫武枫起身穿衣,随他原路返回,又说明日来教武枫奏琴。武枫连连称谢,便就此作别,各自歇息。
第二日,武枫方自醒来,便见石室内门边地上早就放有一篮饭食,原来是一碗鸡汤熬煮的米粥,一个大肉粽子和两只煮鸡蛋,另伴有数枚不知名的果子。他也不客气,拿起便食。
武枫刚将一篮子食物吃了个干干净净,便见刘春拿着两把天琴,推门缓步而入。二人寒暄几句,武枫便伸手接过一把天琴,仔细一看,这琴乃是木质,琴身长约三尺,上有二弦,乃兽筋扭紧;琴筒如球状,却是葫芦制成,琴头乃是铁质,犹如剑把形状。
武枫执琴在手,却不知如何摆弄。刘春见状,微微一笑,便叫武枫与他在床边坐下,然后刘春将琴杆斜横于胸前,琴筒置于右腿之上,琴头斜向左上方,左手抬高扶琴按弦,右手以拇指、中指和无名指按住琴筒面板两侧,用食指指尖弹弦,竟叮叮咚咚地弹奏起来。只听得琴声清悦欢畅,一曲如流水逝花,煞是好听。
武枫听他奏完,言道:“刘叔叔,这是什么曲子,甚是好听。”
刘春笑道:“此曲名曰《邀仙曲》,是本派弟子入门所习之曲,你可看仔细了,方才我是如何弹奏的么?”
武枫摇摇头,言道:“刘叔叔,枫儿愚笨,对音律却是一窍不通,没看明白。”
刘春道:“枫儿,奏琴必须心神平和,右手按弦,左手拨弦,相辅相成,才能严丝合缝,弹奏得好。”
武枫自然明白刘春之意,怎奈自己并非学音律的底子,心有余而力不足,折腾了半晌,竟是毫无进展,令刘春好不懊恼。
刘春叹道:“枫儿,你虽是练武的好苗子,却不通音律,如何练那天琴五杀的绝技?”
武枫听罢,惊道:“莫非刘叔叔想让枫儿做天琴剑派的继任掌门?”
刘春笑道:“你小子倒想得美,掌门是那么容易做的么?”
武枫尴尬之极,低头不语。
刘春又道:“怎奈时日无多,看来我也只能先把那五式剑招教你了,至于你何时能通晓音律,悟出天琴五杀的绝技,就看造化罢。”
武枫道:“刘叔叔,既然枫儿不懂音律,又学不会奏琴,恐有负所托,你还是教别人罢。”
刘春道:“音律琴艺不同武学,不过你可以慢慢去研习,我想终有一日,你必有所成。来,你且听我说这天琴五杀剑法。”
武枫闻言,不敢啰嗦,便凝神静坐,仔细聆听。
刘春正色言道:“天下诸般乐器弹奏的乐曲,莫出五音,正是这五音相融,奏出世间万种曲子。因此天琴五杀正是应这五音相融之理,演化出无穷杀招!”
武枫听了,深知有理,不由得心潮澎湃。
刘春又道:“相传上古伏羲氏造琴,定有五音,宫音为主,统帅众音。其音色典雅,柔和流畅,如大地蕴涵万物,辽阔宽厚;商音为次,音色如金锣鸣响,宛若初秋清凉,娓娓而来;角音为三,音色清脆嘹亮,流畅轻盈,如草绿天青,清风拂面;徵音为四,音色如唢呐激昂高亢,欢乐扬升;羽音为末,音色如溪水缓流,柔和温婉,自在安详。后来,又从宫音和徵音中生变出二音,便是变宫与变徵,因此与五音亦可称为七音,所以五杀剑招中亦是宫杀与徵杀最为难练。”
刘春一气说完,武枫目瞪口呆。遂即刘春起身放下木琴,拿起木剑将这五式杀招一一演示给武枫,果然是杀气丛生,凌厉非凡,比之先前的天字流风剑法胜出不知数倍。武枫一旁眼观心揣,尽心学了,不多时便将招式记全。
刘春道:“枫儿,今日你虽说是学了这天琴五杀的剑法招式,不过只是空有其表,不值一晒,只有他日领悟了五音相融的精妙,才能融会贯通,五杀剑法才能随心所欲,连绵而出,剑招变化莫测。也罢,今日暂且如此,明日我给你一些曲谱,你自己要勤加练习才是。”
武枫连连应诺,刘春却是闷闷不乐,径自去了。
到了夜间,刘春又带着武枫去了药池中浸泡身子。
自此一连数日,武枫白天练习剑法和琴艺,夜间去泡那药池。在刘春言传身教之下,武枫对音律之道略有感悟,琴艺亦是小有长进,已能弹奏半曲《邀仙曲》,不过仍与刘春心中期许差之尚远。然而武枫天生不是学琴艺的胚子,欲速则不达,刘春也无可奈何。
刘春停步,对武枫言道:“枫儿,这里是本派的圣地,叫做药池,你脱了衣服,下去泡泡身子。”
武枫奇道:“刘叔叔,天气极寒,你为何还叫枫儿下水?”
刘春笑道:“你不知道,虽然此时天寒,但这池水乃是山泉,冬暖夏凉,你下去便知。”
武枫又道:“可你为何深夜带我来此泡这山泉之水?”
刘春道:“这山中草药极多,被山泉常年浸泡后形成药水,在此汇集而成一座池子,故称药池。这池中之水呈药色,喝了此水......
刘春停步,对武枫言道:“枫儿,这里是本派的圣地,叫做药池,你脱了衣服,下去泡泡身子。”
武枫奇道:“刘叔叔,天气极寒,你为何还叫枫儿下水?”
刘春笑道:“你不知道,虽然此时天寒,但这池水乃是山泉,冬暖夏凉,你下去便知。”
武枫又道:“可你为何深夜带我来此泡这山泉之水?”
刘春道:“这山中草药极多,被山泉常年浸泡后形成药水,在此汇集而成一座池子,故称药池。这池中之水呈药色,喝了此水......
第六回 上元祭会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武枫一早醒来,却不见早饭送至。正疑惑间,忽见石门大开,一名黑衣男子带着两名黑衣女弟子,背负长剑与天琴,一脸肃穆,立在门外。
武枫看那黑衣男子正是在横山寨擒获自己之人,便是被刘春叫做“老黑”的。
只听老黑冷言道:“小子,出来,跟我走!”
武枫奇道:“你要带我去哪?”
老黑道:“休要多问,快走!”
武枫忽想起刘春说过,每年的上元节便是天琴剑派祭拜祖师的日子,心想这老黑定是带他去参加祭会,便跟老黑出了石室。
于是老黑在前,武枫居中,两名女弟子在后,四人一起出了石洞。武枫也是十余日来第一次于白天出洞,一路只见这山中沟谷纵横,溪水涓流,瀑布飞泻,青苔遍野,山涧岚雾弥漫,树木高大繁盛,藤蔓缠绕,枝桠上结满了冰霜,寒风阵阵,一派肃杀景象。武枫心想,这十万大山果然好景色,若是到了夏季,必定是山清水秀,空气渗人心肺,真可谓人间仙境。
只见峰回路转,不多时四人便行至一处石砌而成的平地。武枫见那平地之上早已立有百余名天琴剑派的弟子,均是背负长剑和天琴,分做青、黄、红、白、黑五组服色。武枫曾听刘春说过,天琴五杀阵的五杀剑手分为五种服色,宫为黄色,商为白色,角为青色,徵为红色,羽为黑色。每一色设有一名阵主统领,想必这老黑便是羽杀阵的阵主了。再看那平地上有一座三丈高、十余丈宽的的石台,台上竖着青、黄、红、白、黑五张大旗幡,每张旗幡上写着土俗文字,不知何意。台上左右分别立五、六人,却是不带任何兵器。左边头一位是名身着青、黄、红、白四色彩衣的老婆婆,灰白头发,甚为慈祥和蔼;右边是一位身着青、黄、红三色彩衣的老婆婆,容颜苍老,鬓发皆白,手拄拐杖,却是面无表情,极为诡异。二位婆婆身边各自立着数位身着两色或三色服饰的男子和女子,或老或少。
场中众人见武枫到来,轻声私语,神情各异,或愤怒,或怜惜,或惊疑,或茫然,莫衷由是。武枫也不理会,只是跟着老黑前行。老黑将武枫带至石台边上,叫他站着,然后向台上众人行礼,便返身静立于身着黑色服色的那组弟子前。
武枫又见石台正中有一张石案,石案上香炉烟雾缭绕,正中立着一块牌位,他一眼便瞧见自己的那只剑匣摆放在灵牌左侧,而右侧也摆放着一只木匣,必定是那天琴圣物了。又见那正中的灵牌上面竖着写着一行土俗文字,用金漆描着,也不知写的什么。武枫猜想,这恐怕便是天琴剑派祖师婆婆的神灵牌位了,果然是来到了天琴剑派祭拜祖师的所在。
武枫四下张望,却不见刘春踪迹,又见那两位婆婆服色,不由得暗暗心惊,心想这两位婆婆必定是天琴剑派身份较高之人,而刘叔叔却是身着五色彩衣,难道刘叔叔便是当今天琴剑派的掌门不成?正思量间,便听到那身着四色彩衣的老婆婆慢步出列,高声叫道:“天琴剑派祭祀祖师大典开始,有请观礼宾客入座!”
便见众弟子齐声吆喝,五名分着五色的天琴剑派女弟子手持天琴,快步行至石台之上,以僚语合奏,欢唱舞蹈,正是那《邀仙曲》。只听琴声与歌声时而浑厚,时而细腻,如海阔天空,又如阳春白雪,珠联璧合,甚是美妙。
武枫猜想这想必是天琴剑派的迎宾礼乐,他虽是对音律半通不通,亦是听得痴了。紧接着有一行人自天琴剑派弟子众人身后走了出来,分别由天琴剑派的弟子引着,身份高的便就坐于台下的一排木椅之上,而随从便贴身立于身后。武枫定睛一看,这群宾客服色各异,有僚人,有宋人,或是名门高手,或是江湖豪客,或是山寨首领,或是富商贵人。
一众宾客坐定,便又听那身着四色衣的婆婆叫道:“宾客就位,恭迎掌门!”
台下众弟子闻言一起弯腰行礼,同声附和。便见石台后方缓步走出一名身着青、黄、红、白、黑五色彩衣的男子,正是刘春!
武枫又惊又喜,本想上前与刘春招呼,忽觉不妥,便站在原地以目示意。那刘春也看见武枫,也不言语,只顾前行来至石案前,先是对着那身着四色彩衣的婆婆行礼,口中言道:“见过天婆婆。”遂即又向右首的那位身着三色彩衣的婆婆行礼言道:“见过琴妈妈。”二位婆婆一起回礼,然后刘春又对台上其余诸人一一行礼,口中连连言道:“见过各位剑首。”众人也一并回了礼。
武枫看得明白,听得真切,心道:原来这二位婆婆便是天琴剑派中的天婆与琴母。他曾听刘春提及门派轶事,天琴剑派自掌门以下有天婆和琴母二位长老,分管剑法和琴艺的修行,地位仅次于掌门。至于其余几位剑首便是派中的各等高手,只怕剑法武功要强于老黑了。
接着刘春又步至台前,向前来观礼的诸位宾客一一致谢,武枫方知这几位观礼的宾客原来分别是:山北上思州僚部韦戈大王;山南僚部古森峒黄卜磊峒主;钦南僚部宁氏的长老宁武略;钦州城富商黄员外以及南海刀客赵天仪等人。数人之中只有南海刀客赵天仪的名头武枫曾听武伯说起,乃是名列广南九把刀的高手,武枫便忍不住多瞧了赵天仪数眼,只见赵天仪三十余岁年纪,容貌雄俊,颇有江湖豪客的气概,只是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似有心事。
待一众宾客也起身回了礼,刘春示意众位弟子起身,便来自石案前,朗声言道:“在下天琴剑派第九代掌门刘春,率天琴剑派弟子于是年今日正月十五上元佳节辰时三刻焚香祷告,以敬本派先祖婆婆——献上三牲祭礼!”
武枫暗想,原来天琴剑派的掌门传到刘叔叔,已是第九代了。只见六名天琴剑派弟子越众而出,二人一组,一男一女,抬着一只大铜盘子,一共三只,分别装着是牛首、猪首和羊首。这六名弟子将祭礼整齐摆置石案之上,便相继退下。
刘春又道:“祭礼齐备,邀天来乐!”
便见先前台上演奏的五名女弟子手持天琴,将天婆围在中间,那天婆双手各持串铃,摆起姿势,口中念念有词,跳将起来。而那五名女弟子则一起配合,弹唱了一曲《弹天曲》。只听曲调转荡,只见舞蹈夸张,武枫猜想这阵势想必便是“跳天”了。那数位观礼的宾客个个双目微闭,摇头击节,亦是听得沉醉。
一曲方罢,五名弟子退下。刘春又道:“上天已乐,我等同享!”
只见台上这回是琴母出列,行至台边,摇响手中串铃,引声高唱。而台下呼啦啦百余名天琴剑派的弟子纷纷坐下,手中亮出天琴,共奏欢唱。此曲叫做《欢乐曲》,武枫曾见过曲谱,此番上百人同声齐奏,声势更是震撼惊人,但见山谷中琴声、歌声回旋激荡,旁观众人无不血脉喷张,心中叫好。武枫何时见过这等阵势?早已瞠目结舌,呆立当场。
此番仪式完毕,刘春点头示意天婆和琴母,换成她二人主持。原来这祭拜也是简单,便是众人焚香祷告。先是由掌门人请出两件圣物,口诵祭词,然后献上五彩檀香,插于案上香炉之中进行祭拜,然后是诸位剑首依次焚香照此祭拜。待诸位剑首祭拜过后,便是天琴五杀阵的五位阵主代表各阵弟子进行祭拜,接着再请诸位观礼宾客上台献香敬礼,最后由天婆和琴母收尾结束,便告仪式完成。
却说天婆和琴母正一左一右,此起彼伏般地高声唱念,欲引领台上众人进行祭拜。忽见一名红衣女弟子手持拜帖匆匆而来,到了石台边上跪倒禀报,口中言道:“邕州侯府有人拜山求见,说是前来观礼,还送上黄金一封,白银十封,铸剑精铁二百斤为敬仪。请掌门人示下!”
众人闻言,无不诧异,面上表情各异。
天婆道:“邕州侯府与本派素无瓜葛,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琴母道:“管他何事,打发走便是了!”
倒是刘春心知肚明,望了武枫一眼。那武枫听说侯府有人前来,正猜是陆腾来寻他,不由面露喜色。
刘春道:“邕州侯府威震岭南,我等与他虽无交往,但来者是客,就请他们进来观礼罢。”
那名前来禀报的女弟子正要退下,琴母忽道:“他们是来了几人?”
女弟子回道:“禀琴妈妈,一共五人,其中有三人在山脚候着,上山来的是两个人。”
琴母又道:“他们可说明身份?”
女弟子道:“一个叫柳若水,似是身份不低,另一个叫陆腾,像是随从。”
琴母沉吟道:“原来是侯府八仙中的花仙柳五爷,听说此人阳阳怪气,武功邪门,老身倒也想见识一番。”
天婆道:“你去领他们进来,安排座椅,到了解剑石前,记得叫他们卸下兵器。”
女弟子称诺离去,于是祭祀大礼暂停,众人一起等候。几位宾客也窃窃私语,不知所谓。
片刻之间,那名女弟子便将柳若水和陆腾引致台前。只见那柳若水长得其丑无比,鹰鼻凹目,双唇肥厚,却是扑脂抹粉,一身花绣锦衣,不阴不阳,透着邪气。来至台前,拱手向刘春等人行礼道:“哎哟刘掌门呀,在下邕州侯府柳若水,今番不请自来,打扰打扰。”他身为男子,语气却是阴阳怪气。众人听了,直觉背脊发凉,无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刘春亦觉他举止怪异,但不动声色,回礼道:“柳五爷名动广南,刘某久仰,失迎失迎。”
二人客客气气,一番闲叙,倒是那琴母面露不悦之色,一旁冷言道:“柳五爷屈驾光临敝派,不知所为何事?”
柳若水笑道:“哎呀呀,这位婆婆可是琴母?柳某到此,自然有事,不过也不急于一时,就请贵派行过祭祀大礼,再做计较。”
天婆道:“如此也好,就请尊驾入座观礼。”
那柳若水也不客气,拱手唱了个喏,便笑嘻嘻地坐在赵天仪的旁边,还不时与各位宾客点头示意,惹得众宾客个个捂嘴厌恶。
却说武枫见到陆腾,大为欣喜,急忙扬手向陆腾示意,不想陆腾却是面无表情,只是对他略微点了点头,然后垂手竖立柳若水身后。武枫骤然自知失态,顿时面红耳赤,垂下头来。
而老黑一见陆腾,急忙向前禀告:“掌门,这侯府姓陆的便是与盗剑的小贼一伙的,此人轻功极高,属下当日拿他不住,被他走脱了。”
刘春点点头,言道:“既然人已来了,待行过祭祀大礼,再做计较。”便挥手示意老黑退下,然后请天婆和琴母继续主持祭祀。
于是天婆朗声高叫,这回是叫掌门人请出圣物。
刘春恭恭敬敬,正举步上前,忽听台上一人大呼道:“且慢!”
众人一怔,一齐看去,却是站立琴母一侧的一名身着黄、红、黑三色服饰的女剑首在出声阻止,不由大为惊诧。
天婆更是满面怒容,呵斥那女剑首道:“滕英姑,你这是何故?”
只见那滕英姑出列言道:“本派圣剑失窃数月,却突然寻回,如今怎知此剑是真是假?请掌门说个明白!”
天婆怒道:“圣剑被窃,既已寻回,掌门仁厚,已是对犯错弟子既往不咎,难道你怀疑掌门骗了咱们不成?”
滕英姑道:“属下不敢,不过此圣剑历来只有掌门得见,是真是假,岂不是由他说了?不是英姑不信,恐怕本派中多有弟子不信!”
天婆道:“还有哪个不信?”
话音刚落,又有三名剑首出列言道:“我等也不信!”
天婆怒急,厉声言道:“好啊,覃老四、蒙三姐、韦惜花,你们想要造反不成?”
不想那琴母一旁冷笑道:“天婆,你莫要强词夺理,众位弟子有疑,自有他们的道理,今日本派弟子齐聚,又有宾客见证,就请掌门说个明白。”
天婆道:“怎么,连你也不信?”
琴母道:“说得有理,我便是信了。”
见台上众人分派争执,众宾客无不大奇,顿时面面相觑,有的却是神情古怪。
不想那刘春似是见怪不怪,仍是心平气和,缓缓言道:“琴妈妈,你是前辈长老,有何疑问,你问便是了。”
琴母冷哼一声,沉声言道:“请问掌门,这圣剑是否是真的?”
刘春却反问道:“琴妈妈,那你又怎知此剑不是真的?”
琴母双目急转,言道:“既然是真的,为何这十数日来,不见你召集各位长老和剑首,一起审讯、惩治这盗剑的小贼,反倒将他秘密藏匿起来?”
刘春道:“我正是想等今日祭祀大礼过后,再做计较,琴妈妈何必心急?”
琴母道:“本派圣剑失而复得,乃是头等的大事,可掌门你如此拖沓,难免服众,招惹怀疑。莫不是你心中有鬼,以假剑来蒙混我们?”
刘春轻笑道:“琴妈妈,你即是怀疑,那想要怎样?”
琴母道:“老身也不曾见过本派圣剑真容,但本派圣剑乃是祖师婆婆传下的绝世宝剑,岂能仿冒?只需一验便知!”
刘春道:“那你是想看这匣中之剑了?”
琴母道:“不错,若是宝剑,我等自然信你!”
刘春正色道:“本派祖师婆婆遗训,只有掌门方能目睹圣剑,你想坏了祖师婆婆的规矩不成?”
琴母却也不怕,硬声言道:“兹事体大,不得如此,就算坏了规矩,老身甘愿受罚!”
她一语既出,滕英姑等四人也一起应声附和。
天婆一旁森然言道:“你等可知道,如若此剑不假,你等几个便是犯了欺罔之罪,可要斩断手掌,废除武功,逐出山门!”
琴母冷笑道:“我等自然知道,不过如是假的,请问天婆,又该当何罪?”
天婆一怔,遂即言道:“老身也是要被如此处罚。”
琴母又追问道:“还有呢?”
天婆看了刘春一眼,颤声言道:“掌门若有欺师、诓骗同门之罪,便要革去职位、废除武功,遭万剑穿心而死!”
刘春听了,也不由得面色微微变了一变。
武枫一旁听了这许久,才知这刘春是想用自己的宝剑完成祭祀大礼,稳和门派,不想被琴母等人怀疑,出言质问,眼看便是要被识破了伎俩,而且处罚极为严厉,不由得心中暗自着急。
这时,只听刘春叹道:“既如此,今日刘某便要在历代祖师牌位面前破上一例了!”当即跪倒案前,口中念念,似是在向祖师祷告,请原谅勿罚之言。
琴母等人在一旁看着,只是冷哼不止。
刘春祷告完毕,起身拿了那木匣子,行至台前,朗声言道:“诸位同门,各位嘉朋,实不相瞒,只因疏于防范,本派数月前不慎被盗走了镇派的圣剑,好在上天眷顾,祖师显灵,圣剑又被有幸寻回。不想今日祭祀祖师大礼,本门有弟子质疑此剑的真伪,刘某便破例取剑给诸位一观,以辨真伪。也烦请在座的诸位嘉朋做个见证,以安人心!”
台下诸位宾客纷纷点头,那上思州韦戈大王更是高声应道:“刘掌门客气了,早听说贵派的圣剑乃是一口流传上千年的绝世宝剑,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我等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哇!”
刘春待他言罢,口中大喝一声:“开!”便将木匣打开,从里面取出那口带着鞘的剑来。
众人看木匣里面果然有剑,一时是议论纷纷,神情各异。
琴母移步上前,冷言道:“请掌门亮剑一观!”
武枫见那琴母步步紧逼,似是成竹在胸,不由得暗自生疑,心想他这天琴剑派的圣剑失窃,八成与此人有关。
只见刘春长啸一声,猛然将那口剑从剑鞘中拔出!一时间龙吟回响,剑光闪耀,如碧波荡漾,众人眼里尽是一派春色!
全场立时惊呼一片,惊呼声中,有的是欢喜,有的是恐惧。
“你,你这是什么剑?”琴母早已变了脸色,而滕瑛姑等四人更是脸色惨白,汗如雨下!
刘春冷言道:“这便是本派圣剑,琴妈妈,你们可信了么?”
琴母厉声言道:“不对,这不是本派圣剑,你诓人!”言语间面上尽是惊恐之色。
刘春笑道:“如此说来,琴妈妈可是见过本派的圣剑了?”
琴母已知失言,急言道:“我可没有……没有见过!”
刘春道:“琴妈妈别急,本派圣剑吹毛短发,削铁如泥,就让我试上一试,看看是也不是?”遂即将那口剑倒转剑尖向下,将手一松,便见那口宝剑一声轻响,剑身顿时没入石台约一尺有余!
这台上石材均是用厚实的青石铺就,坚硬无比,不想却被此剑轻轻没入,可见这口宝剑端个是锋利无比!便有些人轻声叫好,喝起彩来。
琴母立时脸色煞白,天婆一旁厉声道:“琴母,既然本派圣剑在此,你可知罪么?”
琴母一边回头看着滕英姑等四人,一边手指武枫,转口言道:“既然,既然这是本派圣剑,掌门为何不惩罚这盗剑的小贼?”
刘春笑道:“惩罚盗剑之人,这是自然,可是眼下,我可先想罚你。”
琴母闻言大惊,纵身急退,口中大叫道:“你不但不惩治这盗剑的小贼,还每日夜间带他去浸泡药池圣泉,又作何解释?”
话音方落,便见石台上众人除了琴母和滕英姑等四人之外,天婆与其余剑首纷纷晕头跌倒,而刘春亦是以手掩头,面现苦楚之色,口中大叫道:“这香火有毒!”
遂即身子摇摇晃晃,跌坐地上!而琴母顺势将手中木杖抵住刘春了咽喉!台上滕英姑等四人也分别出手,制住了倒地的天婆和其余几位剑首。
武枫大惊失色,正想上前,却被蒙三姐飞身拦住。
台上情形突变,台下亦是大乱。五位阵主中的老黑和一位白衣阵主见掌门中毒,正欲拔剑上前救护,却被旁边的其余三位青衣、黄衣、红衣阵主拔剑在手,飞身拦截。同时青衣、黄衣和红衣三组剑手也同时呼啸,将黑组和白组的剑手围了起来,相互对峙。而一众宾客亦是纷纷起身,另有一番阵势——只见赵天仪手里亮出一口短刀,对住柳若水,口中言道:“柳五爷,我等是观礼宾客,切不要去干涉他门派之事。”而韦戈大王与黄卜磊峒主一左一右扶住宁武略,口中言道:“宁长老,莫要乱动。”那黄员外却是挺着一副肥大的身躯端正坐着,不动如山,微闭双目,口中言道:“不要动,都不要动。”双手却是十指微曲,蓄势待发,随时扑杀。这场面分明是分成两派,一派是赵天仪、韦戈大王、黄卜磊峒主和黄员外,联手牵制住了柳若水和宁武略。而赵、韦、二黄一派的随从也纷纷动手亮出暗藏的短刀和匕首,牵制住另一派的随从。
柳若水见此情势,已是明白了十分。原来无论何人进了天琴剑派,便要在解剑石前卸下兵器,如今这些人能私藏兵刃进山,显然是琴母与这些人内外勾结,想要篡夺天琴剑派掌门之位。而他们又暗中于台上的香烛中施下迷香,并事先服下解药,故此不倒。
柳若水见自己和宁武略落于下风,便微微一笑,对赵天仪道:“哎哟赵兄,你的柳叶刀乃广南九把刀之一,我是不会动的。”
赵天仪道:“柳五爷客气了,府上张总管的弯月刀公认为广南九把刀之首,在下岂敢造次?”
那边宁武略却是奋力挣扎,怒声大叫道:“韦大王、黄峒主,你们这是为何?”
柳若水对宁武略道:“宁长老,管他呢,我们还是坐下,静观其变罢!”便安然坐下。
宁武略见众人不动,便也忿然坐下。
却说那琴母见已是控制大局,便朗声大叫道:“天琴剑派诸弟子听令!刘春丢了圣剑,早就没有资格做本派的掌门,如今老身遂众人所愿,替祖师婆婆清理门户,废除刘春掌门之位,与其同党一起废了武功,逐出山门!”
老黑大叫道:“琴妈妈,刘掌门任职三年,待人和善,并无过错,虽说圣剑无故被盗,但业已寻回,你为何还要作此谋逆之事!”
琴母道:“老黑,你是非不分,联合刘春用假剑冒充本门圣物,诓骗同门,欺师灭祖,第一个该杀!”
老黑怒道:“胡说,这口宝剑如此锋利,怎能不是本派圣物?”
琴母道:“本派圣物,岂是你这小小阵主可知的?”
那白衣女阵主道:“琴妈妈,难道这宝剑并非本门圣物?你却又如何知晓?”
琴母道:“小白,老身可不想与你多费口舌,你信我还是信他?”
那名叫小白的女阵主便是商组首领,见琴母如此反问,顿时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只见刘春沉声言道:“老黑、小白,你们不必多言,我有话说。”
琴母冷笑道:“也好,看你还有何话说?”
刘春道:“本来我只是怀疑猜测,如今看此情形,倒也是豁然开朗。不错,这口宝剑并非本门圣物,却是这位少年的祖传之物。”
琴母面露喜色,言道:“果然如此,你倒是招认了。”
刘春道:“虽是如此,但刘某也知晓是谁盗走了本派的圣剑。”
琴母闻言,面上露出惊疑之色,言道:“咦,是谁?”
刘春冷笑道:“盗取本派圣剑之人——便是你了!”
琴母脸色急变,怒道:“胡说八道,你有何证据?”
刘春厉声道:“你不但偷盗圣剑,妖言惑众,如今又勾结外人,叛教夺位,还要屠戮同门,却是十恶不赦,真正该死!”
全场众弟子闻言,不由惊疑未定,面面相觑。原来琴母暗中串通众人谋夺掌门之位,并非人人心甘情愿,只是不满刘春身为男子,又丢失了圣剑,方才又听她说刘春以假剑欺瞒,故此随她号令。时下听刘春如此说来,顿时有人犹豫,一齐看着琴母,且看她如何作答。
那琴母听了刘春之言,却是不怒反笑,言道:“刘春,你无凭无据,诬蔑同门,又多一罪。如今数罪相累,更是恶行滔天,本派创派一百六十余年更是闻所未闻,老身可不知该用何种门规来杀你了!”
刘春摇首道:“你真是无药可救,这少年祖传的宝剑亦是绝世神兵,不输于本派圣剑,方才亮剑,震慑全场,而你却依然声声质疑。看来,本派的圣剑真个是在你手里了。”
琴母道:“岂有此理,圣剑真假已然分明,你还要狡赖不成?”
刘春道:“如果圣剑不在你手,你怎敢质疑此剑并非本派圣剑?因此只有一个解释,你必是见过本派圣剑,凭此猜测,你便是盗剑之人!”
先前刘春亮剑之时,那口剑的气势早就令众人信服,但众人的确听到琴母出言质疑,却又坚称自己不曾见过本派圣剑,不免有的弟子已经开始犹豫了,场面局势略显缓和。
那拦住武枫的蒙三姐更是疑云满面,对那琴母言道:“琴妈妈,这究竟是怎个回事?”
琴母见蒙三姐质疑,不由气恼,指着武枫,厉声言道:“蒙三姐, 你还等什么?快些杀了这串通造假的小贼!”
蒙三姐道:“事情真相未明,怎能胡乱杀人?”
琴母见蒙三姐抗命,愈加急躁,怒道:“好哇,原来你也是串通造假的叛徒!”
蒙三姐见她张口便判人罪状,立时气恼,又多信了刘春几分,当下对琴母道:“琴妈妈,刘春以男儿之身作为掌门,我等虽然不服,亦可公平解决,你怎能伙同外人盗走圣剑,做这栽赃嫁祸之事?”
“住口!”琴母已是掌控大局,怎容她多言生事,当下大喝一声,纵身直进,手中木杖迅雷般已向蒙三姐连递五记杀着,势要将蒙三姐格杀当场!
这蒙三姐身为剑首,本就武功不弱,但此番并没想到琴母竟然猛然对她痛下杀手,加之手中无剑,不由得措手不及,虽是接连向后退避了五六步,躲过琴母三四记杀着,但还是被一杖击碎下巴,立时血肉模糊,鲜血横溅。
琴母突袭得手,更不留情,欺身近前又是一杖横扫,打断了蒙三姐的双腿!
蒙三姐口中闷哼,痛得晕死过去,众人无不色变。
刘春见琴母重伤蒙三姐,不由怒急,大叫道:“老贼婆,你奸行败露,竟残杀同门,不怕祖师婆婆在天之灵降罪与你么?”
琴母狂笑道:“刘春,本来你以男儿之身做了掌门,也就罢了。可你却屡次不听老身之言,叫全派弟子隐身在这深山之中,与世无争,空负了一身好本事!若是我做了掌门,必当光耀门庭,叫天琴剑派名扬天下。到那时,祖师婆婆怎会降罪于我呢?”
刘春道:“本派弟子不问俗世之事,不理江湖纷争,这都是祖师婆婆遗训,刘春谨守,何罪之有?”
琴母怒道:“迂腐!我等既然身负绝学,又何必假惺惺地不问江湖之事?规矩是人定的,自然也可以改!”
这时天婆一旁怒道:“琴母,原来是你在使阴谋诡计,必定不得好死!”
琴母笑道:“老妹妹,我早就看你不顺了,凭什么你年纪比我小,却位于我之上?今日,我第一个便杀了你!”
天婆骂道:“西老乜猛!你有本事给我解药,咱们公平比试!”
她骂的是僚语,武枫与在场的僚人自然听得懂,倒是柳若水、陆腾和赵天仪、黄员外等一干人不知她骂的是何意。
琴母怪笑道:“老妹妹,你当我傻么?”一边说着,一边缓步向天婆走去。
刘春见了,知她要杀天婆,急道:“你要杀刘某便是了,不许伤了天婆婆!”
说时已迟,只见武枫已然身动,上前拨出那口插在地上的宝剑,照着琴母便是一招“天雷震震”。
琴母忽觉碧光一闪,知是有人攻她,先是一惊,急忙闪身避过,定睛一看原是武枫,不由奇道:“小贼,你到底是什么人,居然不怕这迷香?”
原来武枫先前食用白眉猿公所赐的大圣丹,不但滋生内力,更是百毒不侵,因此台上迷香缭绕,武枫却全然无事。
武枫大叫道:“老贼婆,休要伤人!”然后随手对着琴母又是一剑刺出,正是天字流风剑法中的“天不假年”。
琴母见武枫使得是本派剑法,立时怒道:“好你个刘春,居然私传外人本门剑法!”
刘春却不应他,见武枫出手,只是言道:“枫儿小心,这老贼婆武功不弱,打不过便走!”
琴母道:“小贼,你是找死啊!”
武枫却不答话,摆开架势,又向琴母攻出一招“天崩地裂”!
其实若论武功,武枫又岂是琴母的对手,只不过仗着手中宝剑锋利,逼得琴母不敢硬接,只能不住闪避。
刘春见了,知琴母忌惮武枫宝剑,便一旁高声指点。
“枫儿,快用天低吴楚,攻她下盘!”
“回天运斗,连着怀柔天下!”
“不好,快使瞒天过海,她要攻你左侧!”
“对,就是这招,再接天花乱坠和烽火连天!”
……
仗着刘春指点和手中宝剑锋利,武枫竟然与琴母对攻了十余招,二人堪堪打成平手。
琴母愈加气恼,心知战得越久,局势越是对己不利,猛然拔身而起,居高临下,以杖代剑,运起一招“羽杀”,照着武枫头顶如雷霆般疯狂击下!但见狂风大作,气势逼人,眼见武枫是招架不住了。
刘春见琴母杀招既出,心知不妙,长叹一声,紧闭双目,不忍见武枫横死当场。
却说武枫见琴母“羽杀”击下,亦是惊乱,情急之间,竟然大叫一声,本能地抬手举剑便挡。忽觉一股劲道汹涌澎湃,自丹田生出,沿着持剑的手臂灌注剑上,只见一道耀眼的碧光霎时从剑尖激射而出,随着武枫的姿势动作无序飞舞。竟是“噼啪”声响,碧光击碎了琴母手中的木杖,还掠过琴母脑侧,削落了数缕白发!
“剑气!”众人接连惊呼,有喜有惧。
琴母头发散落,面露惊惧之色,难以相信眼前这少年竟能以剑气破掉自己这记“羽杀”,不由得呆怔当场,竟忘了有一只带鞘的长剑从木杖中跌落于地。
那口剑观之竟是青铜剑柄,木鞘嵌金,极为古朴,似为古物。
刘春睁眼,见琴母落败,不由大奇,又见了那只跌地长剑,转瞬大喜,急向武枫言道:“枫儿,快去取那口剑来!”
武枫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体内内力突发激射,化作剑气,击败了琴母,也是一脸茫然,正兀自发愣,听到刘春言语,便应声仗剑向前,以一招“天夺之魄”逼退琴母,将那口剑拾起,交与刘春。
琴母见刘春得剑,猛然醒悟,却已是迟了,便以怨毒目光直视武枫,颤声问道:“小子,你到底是谁,怎会以气御剑之法?”
武枫结巴言道:“我……我叫武枫,这气,这气……不知道……”
琴母冷哼一声,言道:“很好,老身誓报此仇!”言罢,竟然身形急闪,隐入山林中不见了踪影,想是她知道今日事败,自顾逃命去了。
滕英姑和覃老四、韦惜花三人本来就并非琴母盗剑的同谋,只是受了鼓惑,想逼迫刘春退位。如今见琴母逃亡,三人才知是琴母阴谋,顿时满脸惊惶,扑通跪地,向刘春连声求饶。
却说台下,那三位先前拦截老黑和小白的阵主见真相大白,急忙弃剑下跪,口言“恕罪”。三人麾下的数十位剑手也跟着弃剑求饶。而诸位宾客中,赵天仪见琴母落败,正要飞身相助,忽觉身后一道凌厉杀气袭来,当下便不敢动弹,回头一看,却是陆腾手中扣住十数枚钱币,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而柳若水却是伸出左手拇指和食指,抵住身边黄员外右手“阳池”、“阳溪”二处穴位,阴阳怪气地笑道:“黄员外,你不是说最好不要动么?”宁武略也腾然起身,双手左右分别指着韦戈大王和黄峒主,大叫道:“我等前来观礼,两位不要急着走!”场面竟然是逆转过来了。
刘春高举那只长剑,朗声高叫道:“本派圣剑在此,诸位弟子听命!”
众弟子一齐单膝跪地,应道:“请掌门人示下!”
刘春先是吩咐老黑将其麾下剑手分作三组,一组将蒙三姐抬走救治;一组扑灭火烛,严查隐患;一组去药池取来泉水给众人饮下,解了迷香之毒。
刘春毒解,遂即起身又道:“琴母罪行滔天,今予以逐出山门,着滕英姑、覃老四与韦惜花三位剑首下山追拿,格杀勿论,事成之后,以功抵罪。其余人等,既往不咎!”
众人无不大喜,齐声称喏。
刘春又对台下一众宾客言道:“赵兄、韦大王、黄峒主、黄员外,你等也是有名望的人物,为何串通本派叛徒,盗取圣剑,阴谋夺取掌门之位?”
韦大王和黄峒主尴尬不语,黄员外却言道:“刘掌门误会了,我等乃是观礼宾客,自然不愿干涉贵派之事,故此安坐不动,怎是勾结贵派叛徒之人?”
刘春冷笑道:“黄员外,此事你我心知肚明,无须狡辩,你等有人私带兵器进场,难道也是误会?”
黄员外哑口无言,倒是赵天仪起身言道:“刘掌门,我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今事败,乃是天意。赵某自知难逃,只有一个心愿,不知刘掌门可应允了?”
刘春笑道:“赵兄刀法如神,江湖上名头响亮,刘某一向钦佩,有话请说。”
赵天仪沉声道:“天琴剑派雄踞桂南,天琴五杀绝技乃天下剑法之翘楚,赵某早有领教贵派绝学之意,今日愿与刘掌门公平一战,死而无憾!”
话音方落,天婆一旁怒道:“放肆,你是本派敌人,我天琴剑派弟子必然诛之,有何资格来挑战掌门?”
刘春倒佩服赵天仪是条汉子,敢作敢为,胆气十足,便扬手叫天婆退后,言道:“赵兄愿以刘某公平一战,这是刘某的荣幸,在下决不推辞。只不过方才赵兄说乃是受人之托,却不知是何人指使?”
只听黄员外厉声嘶叫道:“老赵,你不能说!”脸色看似惊怖之极。
赵天仪侧目看了黄员外一眼,然后微微一笑,对着刘春正色言道:“指使赵某之人,我是不会说的,他曾有大恩与我,今日赵某只有以死相报!”
刘春亦笑道:“好,赵兄气度叫人钦佩。老黑,取赵兄的刀来!”原来先前赵天仪等人进山门之时,于解剑石前卸下长刀,只暗带短刀入场,故刘春吩咐老黑去取来与他。
不多时老黑便将一口柳叶长刀取来,交与赵天仪。刘春将手中圣剑交与天婆拿着,换成老黑佩剑,又叫台上众人退下,然后移步至台上左侧,甩手挽出一道剑花,拉开架势,正是一招“素面朝天”,对着赵天仪道:“赵兄,请!”
赵天仪飞身上台,也持刀摆了个“迎风而立”的架势,朗声言道:“刘掌门,赵某掌中柳叶刀长三尺一寸五分,重六斤三两七钱,所学刀法叫做随风柳叶斩,生平大小二十三战,未尝一败!”
刘春道:“赵兄豪气,刘某虽为掌门,却未曾出山一战。今日领教赵兄高招!”
这时,只见那柳若水笑嘻嘻地对着黄员外言道:“黄员外,要不咱俩打个赌,你赌谁赢?”
黄员外没好气道:“哪个和你赌?”
柳若水却继续言道:“赵天仪的柳叶刀名列广南九把刀之一,一生纵横岭南,未尝败绩,如此响亮的名头,柳某当然是要赌他赢了。”
黄员外见柳若水押宝赵天仪,不由大奇,忍不住应声言道:“天琴剑派琴剑双绝,冠盖岭南一百六十余年,派中绝学天琴五杀更是无上的剑法,这刘春身为一派掌门,武功自然卓绝,你怎敢说他会输?”
柳若水以手掩面,笑道:“待会便知分晓,你敢不敢赌呐?”
黄员外道:“赌就赌,赌注是什么?”
柳若水嗲声道:“哎哟,在下要是输了,任凭你处治。”
黄员外一咬牙,言道:“好,老子也不怕你,就赌这个!”
柳若水与黄员外正赌斗间,台上已然激斗。
刘春对着武枫叫喊了一声:“枫儿,看仔细了!”便仗剑先动,但见剑光如电闪一般,气势逼人,正是一式“角杀”!
刘春一动,赵天仪亦是身形随动,刀光迎上剑光,小心对敌。
刘春一出手便是绝杀,可见其不敢小视赵天仪。这赵天仪的刀法叫做随风柳叶斩,便是取柳叶随风飘摇之意,即随招解招,势尽反弹,用的是后发制人之法,因此遇强则强。“天琴五杀”却是五音交融,千变万化随心所欲。
只见刘春五记杀招轮流反复,连绵不绝,气势夺人魂魄,而赵天仪随着刘春剑招变化,从容周旋,紧守门户,不时反攻,却是不落下风。
二人转眼便交手了二十余招,台下众人只觉眼花缭乱,杀气愈加强盛,让人透不过气来。
武枫却是另有看法,他随着刘春的招式变化,心中暗自以音律相对,突觉刘春的剑招相接变化,竟是暗合一曲《弹天曲》的前奏曲调,知是刘春有意为之,猛然有悟,面上一喜。
又过数招,那刘春见武枫神色,知他会意,当下一声清啸,大叫一声:“五杀合一!”遂即剑招突变,但见台上漫天剑光飞扬,将赵天仪身形完全笼罩起来!而赵天仪虽然奋力抵抗,怎奈柳枝虽柔,又怎敌强风吹折?所以眼见便是要命丧当场。
台上二人高下立判,台下众人无不惊呼。
却不想到了末了,刘春突然撤招,身形急退,只听“叮当”脆响,刘春故意将手中长剑停住不动,便被赵天仪挥刀反力斩断为两截,啪嗒落地。而赵天仪却是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显然方才是被刘春的剑招所为。
众人不觉错愕,本知刘春便要毙杀赵天仪,不想却是这般结果!
只见刘春拱手笑道:“赵兄刀法神通,名不虚传,刘某输了!”
赵天仪心知肚明,知刘春剑下留情,当下丢弃手中柳叶刀,垂首言道:“刘掌门剑法精绝,在下任凭处置!”
刘春道:“赵兄无须客气,你我就算平手如何?若不嫌弃,刘某便请诸位移步琴心阁,小酌一番!”原来这天琴剑派有天剑阁和琴心阁两处景致所在,天剑阁是派中优秀弟子修炼圣地,而琴心阁却是派中欢宴聚会之所。听刘春之言,似是想与赵天仪等人化敌为友。
赵天仪闻言,匪夷所思,颤声道:“刘掌门真个愿放我们走?”刘春笑道:“这个自然,诸位乃观礼嘉宾,自然来去自如。”
台下天婆听了,高叫道:“掌门切不可纵容敌人,如今放虎归山,将来必成大患!”
刘春道:“天婆婆,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天琴剑派先礼后兵,今日过后,如又再犯,定杀不饶!”
柳若水大为敬服,当下起身拱手言道:“刘掌门胸襟广阔,不愧为一派宗师,柳某佩服!”
刘春回礼言道:“柳五爷客气了,刘某还不曾答谢侯府方才救助之恩。”
柳若水笑道:“哎哟刘掌门,这等小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啊?”
那黄员外道:“刘掌门,你真的让我们走?”
刘春微微一笑,言道:“黄员外请便。”
于是黄员外、韦戈大王与黄峒主纷纷起身,对着刘春口称得罪,便要离去。
这时,台上赵天仪突然叫住黄员外,言道:“老黄,我今日际遇,无地自容,你代我回去告知先生,就说赵某有负所托,大恩难报,就请以此物奉还!”言罢,突然俯身拾起柳叶刀,只见刀光起落,将自己的一只右手掌斩飞至黄员外的脚下!
众人无不惊呼,刘春更是飞身而至,抱住赵天仪急言道:“赵兄,你何苦如此?”
那柳若水却是飞身上台,对着赵仪水急急连点数下,为他封穴止血。然后又自怀中拿出一枚黑色药丸,对赵天仪道:“赵兄,这是侯府疗伤圣药,你服下罢。”
赵天仪连声称谢,然后服下药丸,对刘春惨笑道:“赵某恩怨分明,请刘掌门不必牵怀。”
黄员外等人见赵天仪自断一掌,从此已是废了武功,相继惋惜不已。然后黄员外拾起那只断掌,往怀里收好,对赵天仪言道:“老赵保重,就此别过!”
他刚要走,不想柳若水于台上高叫道:“黄员外莫要急着走,难道忘了我俩的赌注不成?”
黄员外道:“你又没赌赢,还想如何?”
柳若水笑道:“哎哟,方才明明是刘掌门让招认输,我怎个没赢了?”
黄员外变了脸色,怒道:“好,便是你赢了,要想如何惩治老子?”
柳若水道:“既然如此,就请黄员外留下一只小指,我就不留你了。”他说话阴阳怪气,透着歹毒。
黄员外脸色更为难看,额头上汗珠滚落,见众人瞩目,也不含糊,一咬牙,便拗断左手小指,忍痛丢弃地上。可怜他苦修断金指力二十余年,一身功夫尽在手上,如今伤了一指,自是功力大打折扣。
然后黄员外目光怨毒,握住断指,和韦戈大王、黄峒主带着各自随从离去。
赵天仪见黄员外等人走了,便挣扎起身,对刘春道:“刘掌门,在下今日得罪天琴剑派,实在是为报他人之恩,你以德报怨,令在下羞愧难当,赵某自断一掌,也是报你不杀之恩。各位,就此别过!”
刘春道:“赵兄,你伤重如此,可在敝派休养时日,再走不迟。”
赵天仪哈哈笑道:“大丈夫顶天立地,这点伤势算得了什么?休要多言,告辞!”
言罢起身,扯下一片衣布捂住断手,摇摇晃晃,自个去了。
众人见了,无不嗟叹佩服。
刘春又道:“柳五爷、陆兄、宁长老,今日敝派突遭变故,如今已误了时辰,这祭祀之礼只能另寻良辰吉日举行了。诸位就请移步琴心阁,刘某略备茶水,我等浅酌一叙。”
柳若水道:“也好也好,在下还有事与刘掌门相商,烦请刘掌门派人请我山下同伴前来一聚。”
刘春连连点头,便吩咐天婆差人下山去请人不提。
再说武枫此时来至陆腾身边,满心欢喜,一把握住陆腾双手,言道:“陆大哥,可想死小弟了!”
不想那陆腾竟是面无表情,甩开武枫手臂,并不理会。
武枫大奇,不知所谓,便讪讪走过了一旁。
刘春见了,笑道:“枫儿,今日数你功劳最大,你叫我如何谢你?”
武枫略为尴尬,言道:“刘叔叔,当时情形危急,枫儿自作主张,实为侥幸。”
刘春道:“想不到你内力贯通,以气御剑,剑招威力大盛,连琴母这等高手也败于你手,真是年少有为!”
武枫道:“其实这股内力也是枫儿情急之下激射而出,现在又不知游到哪儿去了。”
刘春叹道:“时下你虽然不能疏导体内真气,但将来你若能得内家名师指点,将体内气息操控自如,功力自是无可限量。本来我用你的宝剑引出盗剑之人,算来是胜券在握,不想还是疏于防范,被那老贼婆于香烛之中下了迷香,着道受制,还差点便命丧黄泉,去找祖师婆婆申冤了。天幸你出手阻止,救了全派,否则一旦那老贼婆做了掌门,必会残害不从弟子。”
众人早见琴母对付蒙三姐的手段,听刘春说来,无不心有余悸。
柳若水笑道:“哎哟哟,原来刘掌门早有主意,这位小兄弟少年英雄,我等却是多虑了。”
宁武略亦抚须赞道:“刘掌门有如此高徒,实属贵派之幸啊!”他见武枫使得是天琴剑派剑法,又直呼刘春做叔叔,便知二人关系匪浅,猜测是师徒无疑。
刘春却连连摆手,口言“惭愧”。而武枫见众人夸赞,更为脸红,低头不语。于是众人一路闲话,由刘春引着,往琴心阁而去。
此时山中岚雾渐散,景色更是壮美。
第七回 孤身北上
草木霏霏,心旷神怡。
刘春引着众人行约四五里,便见前方密林深处有一道瀑布激流飞泻而下,响声隆隆,四下里水雾弥漫,宛若仙境,果然好景致。在瀑布旁有一石屋,门上牌匾用土俗字写着几个大字,众人以为到了,刘春却言道:“此处乃是敝派铸剑石室,谓之剑庐。”原来天琴剑派弟子所用配剑,均是山中自行铸造。
武枫见柳若水微微一笑,想到难怪侯府敬仪里有铸剑精铁二百斤,原来早有知晓,不由恍然大悟。众人听刘春介绍,纷纷点头,继续前行。
又行半里,见前面绿树掩映中有一座亭台楼榭,便是到了琴心阁。
刘春引众人入阁中坐下,武枫等人才发现这琴心阁乃是依山而建,雄伟险峻,阁中木材全是采用山中坡垒树木,木质如铁,端个结实。
阁内早有天琴剑派弟子摆上茶水果蔬,众人又做闲叙。这时有弟子来问如何处置赵天仪丢弃的柳叶刀,刘春沉吟片刻,言道:“此刀也是口难得宝刀,本派就暂且替他妥善保管着,他若来取时,还他便是。”便吩咐将柳叶刀好好收藏于天剑阁中,也好让众弟子鉴证今日之事。
弟子领命而去,宁武略叹道:“这赵天仪端得是个耿直汉子,恩怨分明,敢作敢当,叫老夫好不佩服。”
刘春却道:“如此人物,却甘愿受人驱使,真叫刘某百思不得其解。”
宁武略沉吟道:“不错,就连黄员外、韦戈大王和黄峒主都受那人差遣,也不知这背后是何种势力作祟?”
柳若水道:“只是刘掌门宅心仁厚,放了他们离去,甚为可惜。若换成是我,就地拿下,严刑逼供,不怕他们不说出这幕后主使之人!”
刘春道:“这些人物都是一方豪强,韦大王和黄峒主手下精兵猛士不下千人,到时杀上山来,敝派难以抵挡,而且看他们也不想明着与敝派作对,否则何必用此阴谋?倒不如先放了去,再做计较。”
柳若水笑道:“刘掌门,话虽如此,但今日若没有曹八爷,恐怕贵派早就被他人掌控了。”
刘春奇道:“柳五爷,这曹八爷在何处?”
柳若水兰花手一指陆腾,言道:“此事呢,刘掌门还是问他才好。”
众人见柳若水手指陆腾,无不大奇。
只见那“陆腾”缓缓言道:“刘掌门、宁长老,各位首领,原谅则个,在下便是曹泽。”
宁武略大惊道:“什么,你便是隐仙?”
柳若水笑道:“是啦是啦,谁叫天琴剑派规矩多来着,进山要在解剑石前卸下兵器,所以我叫他装扮成随从武士模样,以作奇兵。咱们曹八爷暗器手法独步广南,可随地取物,这小小钱币,也可拿来作为暗器,因此他根本不需携带兵器。方才,便是他用手中的铜钱镇住了赵天仪,否则琴母落败之时,赵天仪出手相救,局势可就无法挽回了。”
宁武略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那时见赵天仪想动又不敢动,原来是曹八爷在他身后制约于他,佩服佩服!”
武枫此时方知这“陆腾”原来乃是隐仙曹泽所扮,难怪先前对自己不甚理会,当下释然,却又心中失落。
刘春亦是惊讶,急忙起身离座,对曹泽拱手行礼言道:“方才形势危急,多谢隐仙援手,刘某眼拙,多有失礼,请勿见怪!”
曹泽一摆手,言道:“刘掌门无须客气,我等今日匆忙上山,本来是要与贵派陈明误会,领走这位少年,不想却无意间撞见此事,自然施以援手。”
刘春知他说的少年便是武枫,便道:“刘某多谢侯府二位仙爷拯救敝派大恩,曹八爷有话请说。”
曹泽侃侃言道:“诸位,前些日子本府飞黄堂子弟陆腾自横山寨公干回来,禀报说他无意间窥见贵派弟子聚会,发生误会,他的兄弟武枫被贵派高手擒走,还说了贵派圣物莫名失窃之事。因武枫与我侯府有些渊源,加之也想查访贵派圣物失窃之谜,我家主公便命雷四哥、柳五哥和曹某三个,连同飞黄堂韦堂主和陆腾一起来拜谒刘掌门,商议此事。”
刘春笑道:“原来在山下等候的便是霹雳大仙雷四爷与韦堂主和陆腾兄弟,侯府三位仙爷驾临,这可是给了刘某极大的面子。这小兄弟被抓来实属误会,刘某也不曾为难他,不需侯府相请,他可自由来去。”
曹泽道:“我看这小兄弟使得是贵派剑法绝技,想来是刘掌门收他做了高徒,可喜可贺。”
在场的天婆与诸位剑首亦是面露喜色,心想掌门人收此高徒,救了天琴剑派,可谓门派大幸了。而武枫却是听说陆腾就要来到,亦是心中暗喜。
正在此时,有两名天琴剑派弟子引着三人进入琴心阁。正是侯府八仙中的霹雳大仙雷灭、飞黄堂堂主韦万里和陆腾。这雷灭是江南霹雳堂的高手,一手落花神弹威力惊人,无人不惧。这江南霹雳堂乃是武林名门世家,高手子弟辈出,可雷灭生得却是粗俗不堪,而且向来莽撞,口无遮拦。韦万里身为飞黄堂之主,自然是轻功高绝之辈,无须多言。
刘春连忙率众起身相迎,一番客套之后,便安排众人重新入座。刘春居中,天琴剑派的天婆与诸位剑首、阵主依次分坐左侧,侯府众人自雷灭为首,依次分坐右侧。
武枫见了陆腾,满心欢喜,也挨在陆腾身旁,于末座坐了。他本想急着要陆腾告知林总堂主去广源州公干之事,探问伯伯下落,不想陆腾示意此时不便谈论,容过后再说,便安静坐下。而曹泽也去寻了个更衣之所,换了一付容貌回来。众人知他不愿以真面目示人,见他又变作一青衣文士,纷纷称奇。随后天琴剑派众弟子献上菜肴、肉食,独无酒水。
刘春举起一盏茶,言道:“今日有幸,得侯府诸位英雄和宁家长老相救敝派,大恩不言谢,日后但有用得着刘某的地方,刘某必将倾全派之力,在所不辞。只可惜敝派祖师遗训不可饮酒,刘某只能以茶代酒,略表谢意!”
雷灭大笑,接口言道:“刘掌门说的哪里话来?我家主公向来仰慕贵派,如今能结交天琴剑派这个朋友,倒是我家主公之福啊!方才雷某在山下,不知山上状况,听说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叫人好不心急,快说与雷某听听罢。”
众人皆笑,宁武略笑道:“雷四爷,你是江南霹雳堂高手,落花神弹人人惊惧,若才你在,恐怕我等都被你炸得尸骨无存了!”
雷灭道:“雷某依计在山下策应,若是山上情形有变,便要杀上山来,不想却是空等一场!”
不想天婆闻言,怒道:“雷四爷,你要杀上山来,真个以为我天琴剑派无人么?”
刘春忙道:“诶,雷四爷乃是本派朋友,不得无礼。”
雷灭道:“啊也,这位天婆婆,雷某不会说话,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在山下先是见韦戈大王和黄员外等人垂头丧气下山,之后又见赵天仪断掌而来,愈加心急,唯恐老五和老八出了啥意外。”
天婆婆见他出言无状,也懒得理他,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于是众人一边欢宴,一边将山上发生之事说与雷灭知晓。雷灭得知是武枫以剑气击败琴母,不由大奇,看着武枫言道:“你这娃娃,想必便是陆腾要找的兄弟了,我看你年纪不过十二、三岁,就能以气御剑?想必是仗着白眉猿公给你的那颗大圣丹了!”原来陆腾禀报武枫被擒之事时,已将此事说明。
武枫连连点头称是,又将自己其他遭遇说与众人,拿出那口宝剑,想请众人辨认。不想在场诸人无一认得此剑来历,武枫默然,只好将剑收起。
那宁武略沉思片刻,言道:“武枫小贝侬,此剑虽然我等不识,但以老夫看来,只需去问那些使剑的名家高手,也许可知。”
武枫喜道:“宁老前辈,那这些使剑的名家高手,此间除了刘叔叔,还都有谁?”
宁武略道:“仅广南而言,便还有侯府白衣剑神林总堂主,以及三山道派的诸位掌教,如果他们都不认得,恐怕只能北上中原,另求高明了。”
刘春颔首道:“宁长老所言极是,刘某自幼居于在山中,不问江湖之事,自然不识此剑来历。侯府林总堂乃是武当山三峰道长高徒,剑术神通,又见识非凡;至于三山道派的诸位仙长,你还是问问你陆大哥罢。”
陆腾接口言道:“这三山道派,便是容州都峤山、勾漏山与龚州白石山这三山的道家门派。这三山乃道家仙山,真宗朝时天下道家册封十大洞天、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都峤山被封为第二十洞天秀乐长真洞天,白石山为第二十一洞天太上宝元洞天,勾漏山为第二十二洞天玉阙宝圭洞天。三山道派奉东晋道家大宗师葛洪为宗主,因此同气连枝。三山道派以山名为派,练的是内家功法,武学博大,剑术神通。这都峤派掌教是叶南山和刘南松两位道长,白石派掌教是吴长真道长,陆某不才,授业恩师便是勾漏派玉圭子江澜,他是掌教玉阙子陈敬铭师伯的二师弟。”
武枫喜道:“如此说来,我便先去邕州问林总堂主,若他不知,便择日再请陆大哥引见尊师辨别此剑,可好?”
陆腾道:“待得闲时,便也去了。”
武枫欣喜不已,连连称谢。于是众人继续欢宴,谈论今日之事。
雷灭又得知今日天琴剑派事变乃是有人背后指使,不禁大奇道:“此人能掌控十万大山南北诸部僚人势力,钦州黄员外之财力,又有赵天仪等江湖高手的相助,的确非同小可,假若今日他们事成,又得了贵派势力,那岂不是更为令人恐惧。”
众人听了,深知有理,又猜不出此人是谁,无不暗暗心惊,不免惶惶。
刘春道:“诸位切勿忧心,到得知时自然知,此人今日失败,必会还有动静,咱们就小心应对,静观其变罢。”
众人纷纷点头,便又转言欢宴。
直至晚间,众人尽兴,宴会散了。刘春也安排客房给众人歇息,武枫便和陆腾要了一间,住在一起。
方入房门,武枫便急问陆腾可知武伯下落。陆腾便告知他说,原来那日陆腾回到横山寨,等至夜深也不见武枫,便疑是被天琴剑派捉了去。但他自己又有押运货物重任,便只好先行回邕州复命,如实将事情禀告堂主,等待处置。到了大年初二,林总堂等人方从广源州返回邕州。此番邕州方面派员到广源州与大历国侬部交涉,对方亦不敢轻视,几番商议,侬部归还邕州地界内全部失窃的财物,赔付仙葫村死者陈阿九恤银前后共计一千五百贯,邕州巡捕受伤捕头及捕快汤药费用五千贯,另进贡邕州府衙象牙、犀角、香料等宝物一批,外加大理国骏马二十匹,黄金五百两,精铁一千斤,并凶犯人头两颗,就此了结此事。至于武伯,他本是从前武勒州大总管,乃是他们僚人自己恩怨,自然与大宋州府无关,便留在侬部关押待定,任凭处置。总而言之,与林总堂同行的州府罗、李二位大人十分满意,并无异议,事情就此了结。
武枫闻之武伯性命无恙,略为宽心,便道:“也不知他们将伯伯关押之后,有何打算?”
陆腾道:“我听说那侬智高原本是想将武伯杀了,拜祭舅父和叔父,但阿侬夫人不许,说是武伯逃亡十五年,甚是逍遥自在,一旦杀了,未免便宜了,便要先将武伯关押十五年,受足牢狱之苦,再杀不迟。”
武枫闻言,又惊又怒,气恼言道:“这阿侬夫人心肠恁地歹毒,也不知会使什么法子折磨伯伯。不过她不杀伯伯,我倒是可以寻机营救了。”
陆腾道:“你要救伯伯,时日方长,可要先练好了武功,再作打算。”
武枫点头称是,又问道:“你说那侬氏送来两个凶犯的人头,难道他们真的如此大方不成?”
陆腾笑道:“这两颗人头其实是侬部两个罪奴的,真正的凶犯自然无事,此中玄机人人心知肚明,所以州府也不计较。倒是我听说主公却是气恼被那侬部施展诡计,令侯府大动干戈,帮他寻到武伯,受人摆布,是以闷闷不乐了数日。至于后来命我等来天琴剑派寻你,缘由已明,我也不必再说了。”
武枫道:“这侬部能使阴谋,冒充飞贼行事,不但将侯府一众高手为其利用,还将我伯伯寻出捉了,着实可恶!”
陆腾颔首道:“我还听说此事主谋乃是侬部大国师,但林总堂主亦不知其姓名,只听说此人文武双全,早年与侬智高父亲侬全福结交,过往甚密。当初便是他只身进入交趾国,说服交趾国王李德政放还阿侬夫人和侬智高母子,居功至伟。因此侬智高建立大历国后,他便被封做了大国师,还负责教授侬智高文武功课。此人座前有铜蛇、铁狗、神鹰三大护法,均是他的徒弟,各怀绝技,功力不在林总堂主之下。此次便是这三人联手,捉走了你伯伯。”
武枫连连暗骂,却也无可奈何,转而又问陆腾可知彩欣的下落。
陆腾道:“据我府中广闻堂有弟子探报,说是除夕当日,在宾州见过貌似岭南双奇的人物和一名少女,后来继续向北而去。”
武枫大喜道:“如此我明早便辞了刘叔叔,去宾州寻找妹子。”
陆腾道:“等你去到宾州,他们早去得远了,你如何寻得见?我见刘掌门待你不薄,你不如栖身于此,勤练武功,日后功成,再下山寻访不迟。”
武枫摇头言道:“刘叔叔只是私自传我剑法,并未收我为徒,我又怎好强留此地?”
陆腾闻言暗自奇怪,也不知刘春是何用意,忽然想起一事,笑道:“兄弟,我那日从横山寨回来,途经西塘村,还不忘替你教训了一番那沈家父子,拿回这被讹诈的四贯钱。”言罢,自怀里拿出数张纸钞,交与武枫。
武枫见了,大喜道:“不知陆大哥是如何教训他们父子三人的?”
陆腾笑道:“这个兄弟你就不必知晓了,不过哥哥敢担保,这父子三人日后定会老老实实,再也不敢为非作歹了。”
武枫见他不说,也不多问,一边收起纸钞,一边言道:“如此甚好,小弟正想回去时教训他们一番呢,不想哥哥已代劳,谢过谢过。”
陆腾摆手言道:“无妨无妨,小事一桩。”
就在此时,忽听屋外脚步声响,有人于门外相请武枫去见刘春。武枫开门一看,原来是老黑来请,便暂别陆腾,随老黑去了。老黑引着武枫,恭恭敬敬,一路前行。他此时已将武枫当做刘春的亲传弟子,说不定还是未来掌门人选,自然不敢怠慢。
武枫跟着,见像是往山洞石室方向,便问道:“老黑伯伯,这是要去那山洞石室了,却不知那里叫什么所在?”
老黑笑道:“少侠,那里叫做仙人洞,传说是从前仙人修炼之所,本派拿来做了修炼密室,没有掌门许可,任何弟子不得擅入。”
武枫道:“老黑伯伯,你莫叫我少侠了,好生不自在。”
老黑道:“诶,少侠哪里话来,你是掌门亲传弟子,今日又救了本派,自然当得。以前老黑对你多有得罪,还请少侠原谅则个!”
武枫心中暗笑,只好由他。二人一路言语,转眼便至洞前。
到了洞口,老黑便不再前行,武枫自个进洞,推开石门,便见刘春正负手站立室中,等他来到。
刘春见武枫到来,便笑道:“枫儿过来,我有话说。”
武枫快步向前,言道:“不知刘叔叔有何事叫枫儿来此?”
刘春道:“枫儿,我今日设下此局,便是想以你宝剑做饵,来诱那盗剑之人现身,你不会责怪我吧?”
武枫道:“刘叔叔待枫儿很好,又传授我剑法绝学,枫儿哪会怪你?”
刘春道:“如此甚好。枫儿,此事已了,不知你有何打算?”
武枫沉吟道:“刘叔叔,我想明日便下随陆大哥下山,先去邕州求林总堂主观阅宝剑,看看能不能知晓此剑的来历,然后再向北往宾州,去寻妹子下落。”
刘春叹道:“也罢,如此我也不留你了。”
武枫本来唯恐刘春不愿他走,见刘春所言,亦感不舍,一时不知如何回他,正自彷徨,又听刘春言道:“枫儿,你天赋奇禀,堪称人之龙凤,日后前途无可限量,只可惜我武功有限,是以不敢收你为徒,就怕误了你。我之所以私自传你剑法,一来是报答利用你宝剑之举,二来是怕事情不利,本派分崩离析,同门残杀,绝学失传。所以你并不欠我半分情义,只是日后不可仗着剑法欺人,行不义之事。不然,我一旦听说,便是天涯海角,也要亲手将你杀了!”
武枫听他语气甚是严厉,又明白传功意图,不禁心中凛然,急忙双膝跪地,叩头言道:“叔叔大恩难忘,枫儿谨记教诲。”
刘春扶起武枫,又道:“枫儿,你不通文墨,音律不识,这是你的大忌,下山之后,可要寻访良师教导于你,否则,就算你天资聪慧,终将难成大器。”
武枫点头称是,遂即言道:“可是枫儿又去何处寻求良师,请刘叔叔指点。”刘春道:“我久居深山,又沉浸武学,对学识高深的名士知之甚少,你下山之后自行探访,必有收获。”言罢,又将一支天琴送与武枫,嘱咐他日后勤加练习。
武枫将琴拿了,又再言谢,想起明日分别,不禁双目垂泪。
刘春又叹道:“本派此番变故,虽然平息,但我已是心灰意冷,本不想再做这掌门,可如今人心未定,姑且为之,待时机成熟,退位便了。本来想有意另立蒙三姐继任琴母之职,怎奈她重伤难治,叫人好不烦恼。”
武枫听他寻思退位,也不敢相劝,便问那蒙三姐伤势如何。
刘春黯然道:“她伤势极重,就算救活,恐怕也是废人。”
武枫道:“我伯伯颇通医道,以前我也曾断了肋骨,便是被伯伯医治好的。这医治断骨之法也学得一些,不如我也将这接骨药方说与叔叔,用来一试?”
刘春喜道:“如此甚好,早听闻你伯伯医术精湛,乃僚人中的名医圣手,你若能医治好三姐,自然最好。”
当下武枫便将接骨药方和药物熬制之法与用法仔细说与刘春,刘春取来纸笔记下,便吩咐老黑送去给派中医士,照此法医治蒙三姐。老黑欢喜无限,领命去了。
刘春又与武枫闲叙长谈,至夜深方散。
第二日清晨,众人起身,来与刘春道别。刘春早已吩咐备下早宴,为众人辞行。之后刘春叫人取来四口山中自造的上品好剑,三口交与侯府众人,一口给了宁武略,作为谢礼。又有金银若干,作为众人盘缠。众人谢过,只收下好剑,其余金银却分文不要。刘春便从中取了十两黄金,另与武枫收了,便亲自率天婆和诸位剑首将众人送至山下,一一惜别。
武枫挥泪作别刘春,便上马与陆腾共乘一骑,于是众人自往北向邕州而去。只是那曹泽向来独来独往,也不和侯府众人同行,自己一人一骑,打马自个先走。众人知他秉性,也不理他,任他自去。
到了上思州,宁武略又辞别侯府众人,一行向东,自返钦南。
这上思州正是韦戈大王地界,众人本担心他阻挠生事,处处留神小心,不想却一路无事,安然过了上思州地界。于是众人便策马快行,只两日行程,便经古万寨,绕合江镇,进入了邕州境内。
黄昏时分,众人一起进了邕州城,直往侯府而来。把守侯府大门的卫士见是雷灭、柳若水两位仙爷和韦万里回来,急忙迎进府中。
韦万里问过卫士,得知林总堂主恰好也在府中,便带着陆腾和武枫一起前去复命。雷灭与柳若水位列八仙,与林通海地位相当,自然不必去向他禀告,各自散去休息不提。
武枫是头一遭进这侯府,果然是庭院婉转,房屋众多,高墙碧瓦,富丽堂皇,不由是转得头晕,看得眼花。那林通海得知韦万里自天琴剑派回来复命,便于十二总堂内接见。
众人见过林通海,那林东岳也在,便把刘春赠送的三口上品好剑交了,然后韦万里言简意赅,将天琴剑派此行说出,林通海凝神静气,却是听得仔细。得知众人平了天琴剑派之乱,与刘春做了朋友,不由喜道:“天琴剑派威震岭南,如今和我侯府结为盟友,实乃主公之福啊!”又得知南海刀客与赵天仪钦州黄员外、韦戈大王、黄峒主等人背后有主谋指使,却身份不明,不由喃喃言道:“此人深藏不露,虽然暂时与侯府相安无事,也难保他日后是我等大敌,也不知曹八爷何处去了,好叫他仔细查探为好。”
韦万里道:“曹八爷下山后自行走了,如果不见回府,估计是查探消息去了。”
林通海连连颔首,又听说武枫挫败琴母,扭转大局,不禁奇道:“你这娃娃,我上次夜间在仙葫村见你时,武功低微,不堪一击,想不到才过不到一个月,你便能以气御剑,挫败琴母这等一流好手,真个奇了!”
武枫只觉脸上发烧,便将白眉猿公相赠大圣丹一事告知,倒是把个林通海听得羡煞不已,不住转头看着林东岳,心想,这少年也恁有福气,要是这大圣丹给自个儿子得了,岂不更好。他直觉可惜,遂即摇头,连连叹息。
武枫哪知他心思,又将身后背负的木匣取下解开,将那宝剑拿与林通海,求解来历。
林通海接过宝剑,轻轻拔剑出鞘半尺,只听龙吟轻响,碧光四射,不禁脱口言道:“果然好剑!”遂即将剑拔出,左看右看,不住把玩,目光呆痴,似有所思,完全忘了武枫所求。
武枫见他爱不释手,半晌也不说话,便上前言道:“林总堂主,不知你可知晓此剑的来历?”
不想林通海依然沉醉,竟是没有听见。武枫便又追问一声,林通海才猛然惊觉,双目精芒闪烁,对武枫言道:“小兄弟,林 剑三十余年,见过和听说过的宝剑不计其数,可像你这口绝世神兵,却是闻所未闻!而且这剑上刻着的小字,林某似懂非懂,也不知是否中原文字。”
武枫见他不知,顿感失落。林通海双目一转,又言道:“小兄弟,不如你将此剑留下,让林某细细端详数日,再请府中高手识别,也许可解。”
武枫方才见他目不转睛,只顾观剑,想是起了贪念,心中暗觉不妙,那肯将剑留下与他。便出言婉拒,要林通海将剑还他。
林通海甚感失望,却也不敢强留,只好连连叹息,恋恋不舍地将宝剑还与武枫。
武枫收起宝剑,与韦万里等人告辞而出。林通海却是念念不忘,连呼可惜。
林东岳见父亲失态如此,便道:“父亲,这宝剑不识便罢了,你可惜什么?”
林通海叹道:“这少年竟然连得奇遇,又身怀绝世宝剑,真是暴敛天物,还不如让你我父子得了。”
林东岳道:“他机缘巧合,自有天命造化,父亲又何必强求?”
林通海立时不悦,恼道:“你知道什么?”便起身拂袖而去,把个林东岳怔在当场,内心忐忑,默然无语。
却说韦万里禀告已了,自个去了。陆腾便带着武枫去他家中居所,将就暂住一夜。武枫见他居所简陋,方知他乃是单身,尚未成家。
二人用过晚饭,便于灯下闲叙。
武枫本想叫陆腾带他去见勾漏派掌门解宝剑来历,但今日见林通海不识此剑又生贪念,便计划作罢,只想明日便去宾州寻找彩欣下落。陆腾却劝他明日随他去侯府广闻堂打探一番,看看可有岭南双奇夫妇和彩欣的最新消息,然后再作打算。
武枫应了,二人便各自睡去。
第二日大早,武枫与陆腾起身用过早饭,武枫便收拾好行囊,与陆腾往侯府而来。
二人进了侯府,陆腾先去飞黄堂签了个早到,便领着武枫去广闻堂打探消息。竟然得知岭南双奇夫妇带着彩欣自宾州一路向北,先是到了柳州,然后向北进入桂州地界,便没了踪影。
武枫见彩欣失了音讯,不免惶急。陆腾劝慰道:“他们到桂州没了踪影,应该是隐居起来了,兄弟切勿担忧。”
武枫觉得也是,便要与陆腾辞别,向北寻访妹子。陆腾挽留不住,便带武枫去到飞黄堂马厩,牵出一匹杏黄色骏马,正是自己坐骑,言道:“兄弟,你此番北上寻妹,路途遥远,哥哥将此马相赠,好给你路上做个脚力。”
武枫急忙推辞,言道:“陆大哥,这是你的坐骑,要给了我,你以后如何公干?”
陆腾笑道:“哥哥是侯府中人,何患无马?兄弟尽管拿去便是了,此马乃是大理国购来的,名叫‘杏花’,是匹小母马,善通人性,虽不是千里良驹,却也算优等上品。”然后陆腾抱住马颈,与那马窃窃私语一番,然后将马缰交与武枫,言道:“此马你曾与我共骑,本就与你熟识,如今你便是它的主人了,牵它去罢。”
武枫略知马价,估计此马市价应在二十贯钱上下,已是贵重之物,当下感激万分,对陆腾千恩万谢。
随后武枫又叫陆腾引路,去寻林通海话别,不想到了门前通报,被林东岳出来迎住,说父亲昨夜突染风寒,身体不适,因此不便见客。
武枫虽觉蹊跷,也不便多问,便与林东岳话别。那林东岳却是上下打量武枫,笑道:“小兄弟学了天琴剑派的剑法,本公子是好生羡慕,但请停留片刻,可否与本公子切磋一番?”
武枫见林东岳要和自己比试剑法,哪敢应他,便道:“掌门刘叔叔有吩咐,叫我不可到处显露剑法,再说林公子剑术神通,我自是不敢与林公子比试的。”
林东岳见他推辞,也不勉强,轻轻一笑,言道:“你那口宝剑被你藏着掖着,倒是可惜了。”
武枫忙道:“此剑锋芒太盛,极易伤人,还是收起来为好。”
林东岳道:“那你可要藏好喽,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言罢,哈哈大笑,兀自去了。
武枫不知他最后一句说得是何意,傻愣愣地去问陆腾,陆腾也是无解。二人便一头雾水,自行离去。
于是武枫将行李包裹放置马背驮着,牵着“杏花”,由陆腾相送,出了侯府,一路说话,往邕州城北来远门行去。
二人出了来远门,又行二三里,便见眼前一座山坡,原来已是到了城北外的望仙坡,陆腾道:“兄弟,到了此处,哥哥便不送你了。前方路途遥远,江湖险恶,你年纪尚轻,又身携宝物,行事千万小心,莫要显露,倘若叫歹人见宝起意,反倒糟了祸害!如若苦寻妹子无果,又无去处,便回来投奔哥哥便是。”陆腾千叮咛万嘱咐,武枫甚是感激,自是听从他言语,然后二人依依不舍,洒泪作别。
武枫策马徐行,沿官道向宾州城进发。这宾州城与邕州城相距约一百八十里,沿途计有官府驿站、递铺十一所,每所相距十余里,各有驻守厢兵驿卒数名。这驿站、递铺本是官府接待宾客及传递军情邸报之用,久之亦成了行途客人休憩之所。
行至午后,武枫来至距邕州城约四十余里的朝天驿,已是人困马乏,便停下歇息,于路边茶水铺,问那茶博士讨了些干粮茶水胡乱吃了,又把草料与水喂了杏黄马,付了银钱,正自坐在长椅上歇息,便见一位行脚僧人自西面林中小道走出,向茶铺行来。那僧人身材不高,步履沉缓,身穿灰色百衲布衣,一手持一根木禅杖,一手转着念珠,一挂佛珠悬于胸前,垂至腰间,身背行篓,头戴黑纱斗笠,将面部遮住,看不出相貌和年纪。
那僧人来至茶铺前,唱了一声佛号,向那茶博士行了佛礼,也讨了碗茶水,然后移步武枫身边坐下,然后摘下斗笠,卸下身后行篓,拿出馒头干粮,就着茶水,自个吃将起来。
武枫这时看见僧人容貌,原来是一位五旬老僧,白面无须,和颜悦色,却是一双灰白眉毛长得大为怪异——寻常人的眉毛是向两旁生长的,沿着面颊垂下,而这老僧的眉毛却是向内生长,沿着鼻梁垂下,好不稀奇。武枫又见这老僧衣衫单薄,不畏寒冷,忍不住多瞧了几眼。那老僧似觉得武枫在看自己,便侧脸看了武枫一眼,微微一笑。武枫自觉失礼,便也朝那老僧尴尬一笑。
老僧用完干粮,又小心将散落桌上的馒头面渣一一捻起吃了,然后对武枫言道:“这位小施主,老衲看你小小年纪,却是面色阴晴不定,是有心事?”
武枫见他开口问话,正中下怀,不由奇道:“老师父,你怎看得出我有心事?”
老僧笑道:“老衲颇懂些面相之道,自然看得出。”
武枫道:“那你且说说,我有何心事?”
老僧却唱念道:“心事心事,有解无解,明镜非台。若放得下时,何处尘埃?”
武枫哪听得懂老僧之言?兀自发愣,老僧又笑道:“小施主可是向北去?”
武枫点头称是。
老僧又道:“正好老衲也要向北去,长路漫漫,就与小施主结伴如何?也好有人说话,以解路途辛劳。”
武枫心想,我又与你不识,不知底细,和你结伴作甚?便道:“老师父,我可是有马匹代步,你是步行,如何结伴?再说我还要急着赶路哩!”
老僧却忽然高声念道:“莫急莫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武枫见这老僧言语愈是古怪,又不知所云,似是疯癫一般,便起身言道:“老师父,我歇息已毕,先行一步,告辞了。”遂即解开拴马缰绳,牵着马匹,自往北去。
又行三十余里,武枫来至大峡岭驿,已是酉时末,此时天色已黑,武枫心想,再走便是要走夜路了,不如就在此间歇息,明日再走。便拿了路引,去驿所客栈投宿。他这路引乃是陆腾在侯府里给他办的,方便他行路投宿之用。武枫进了客栈,把马叫店家伙计牵去喂养了,便要了一间客房。他此时饥肠辘辘,便在厅堂坐下,又吩咐伙计点了一盘肥猪肉和一盘鸡蛋菜羹,就着一大碗米饭,吃将起来。
武枫正吃得兴起,忽见店家伙计喧哗迎客,把个和尚给迎了进来。武枫看那和尚,正是今日午间于金城驿所见老僧,大为诧异,心想,这老僧乃是一路步行,我前脚方到,他便后脚进来,莫非他会飞遁之术不成?
那老僧也见了武枫,便旁边坐下,解了行装斗笠,眉毛抖动,张口笑道:“小施主,有缘,有缘。”
武枫也点头回礼。遂即老僧要了一碗素面,清汤寡味地,却也吃得兴致盎然。吃罢素面,那老僧竟对武枫言道:“小施主,老衲是出家人,身无铜臭之物,这碗素面你就替老衲结了帐罢,就当是你施舍。”
武枫也不计较,便将那碗面钱与自己的饭钱一并结了。
那老僧又道:“小施主,既然你我有缘,今夜就让老衲与你共处一室歇息如何?”
武枫奇道:“老师父,你若是身上没有银钱,去和店家要间客房,我帮你付了房钱便是,何须如此?”
老僧笑道:“小施主倒也大方,想必是钱多咬手,只是老衲只求一处方寸之地打坐修禅即可,独处一间客房,却是奢侈了。”
旁边伙计正在收拾桌上碗碟,见那老僧如此言语,便插话道:“你这老和尚,不去寺庙挂单,却来我处烦扰客人,好不罗嗦。我这里后院有间柴房,你要打坐修禅,去那里便是,莫要多言。”
老僧稽首笑道:“如此也好,就请伙计小哥给个方便。”
见如此,武枫也不理会那老僧,便自个拿了行李包裹,回客房歇息去了。
夜间沉睡。武枫正睡得酣香,忽被嘈杂声惊醒,却听见是那老僧在高声念唱:“阿弥陀佛!放下屠刀,诸恶莫做。心存善念,我佛慈悲!”
客栈里早有客人被言语吵醒,纷纷责骂,那店家伙计更是披衣而起,高声骂道:“你这老贼秃,深更半夜的,叫嚷什么?莫不是闹了癔症,快些闭嘴,天亮便走,免得我恼将起来,赶你出门喝那西北风去!”
那老僧果然噤声,伙计又多骂了两句,便也静了。原来大宋国尊崇道教,是以民间不敬佛家,故此这伙计敢骂这和尚。
武枫心想,这老和尚如此古怪,待明日一早,便悄悄向北,甩他而去,免得生出事端,误了行程。主意已定,兜头便睡。
次日清晨,天刚放亮,武枫拿了行李包裹,也不用早饭,便与店家结了房钱,又去院角马厩牵了“杏花”,轻手轻脚,悄悄离了客栈。他步行了约莫半里,看身后无人,便翻身上马,轻“吁”一声,收紧缰绳,一路马不停蹄,自向北而去。
武枫一路疾驰,连过两所驿站,也不停歇,又行了数里,便到了昆仑镇。这昆仑镇是以镇北二里外的昆仑山得名,乃是邕州与宾州交界的一座市镇,镇子不大,只有一条大街横贯南北,但因地处邕州宾州交界,南北过往的客商均喜在此歇脚留宿,因此也是繁华热闹。此地还有甜笋和香葱两物特产,驰名岭南,北销荆湖,东贩广东。
武枫也不找酒肆歇脚,下马牵绳,只在镇上市集烧饼摊上买了四个烧饼,两个收起做了干粮,两个拿在手里,边走边吃。昆仑镇距宾州城尚有四、五十里路程,武枫心想,照此快马行来,估计晚间便到,只需找个所在喂养马匹,便可赶路。
武枫正自寻思,忽见数骑自北面穿街而来。武枫看去,只见为首一匹白马,四蹄乌黑,甚是雄峻,马上是一位富家公子,生得玉面朱唇,腰悬白玉牌,年纪竟与林东岳相仿,一身青色苎麻布衣,服饰虽不如林东岳华丽,却气质尚胜他几分。这公子身后跟着五人五骑:前面一位红衣汉子,红面星目,腰悬金牌,身形精瘦,胯下枣红马,腰间别着三节链接镔铁棍;第二位是一位黑袍虬须怪客,双手粗大,腰悬青玉牌,横鞍一杆黑漆漆的铁杵,骑着是一匹黑马;后面三位全是红衣银牌的武士,面相各异,一个黑脸,一个黄脸短须,另一个圆脸煞青,个个身形健硕,腰间均交错插着两根熟铜短棍,各骑杂色骏马,紧跟在后。三人衣衫胸口上的刺绣图案是一只寿桃中有个“侯”字。武枫看那六人装扮,均是邕州侯府人物,却也不认得是谁,正猜疑间,六人已然策马走过。
不想那领头的公子刚策马行过十数步,便突然口中连连“吁”叫,收拢马缰,遂即又扭转掉头,领着众人,策马向武枫行来。
武枫大奇,也不知这六人想作甚,便听那公子端坐马上,手中马鞭轻指,言道:“这位小兄弟是什么人?竟然有我府中的马匹?”
武枫闻言,恍然大悟,原来这公子在方才交错之间,便认出自己牵住的马儿是侯府之物,不禁心中佩服万分。
武枫仔细比较,果然见陆腾坐骑的整套鞍鞯、辔头,做工和材质竟与这六人的坐骑极其相似,想来是同样模版造的,便言道:“这位公子,我叫武枫,这马匹是陆腾大哥给小弟的,他是侯府飞黄堂银卫。”
那公子沉吟道:“陆腾?我不认得。”遂即转身问那红衣金牌汉子道:“孙叔叔,你可认得?”原来这红衣金牌汉子便是侯府果义堂堂主孙弼,武枫从前倒是听过武伯说起。这果义堂生肖属猴,虽同属侯府十二总堂,却是由侯爷亲自掌管,因此果义堂权势极大,位于其余各堂之上。而这孙弼亦是武功高强,深不可测,连总堂主林通海都让他三分。既然孙弼在此,那三名红衣银卫便是他果义堂的下属了。
那孙弼见公子询问,便上前言道:“少主,据属下得知,这陆腾确是飞黄堂的一等银卫。”
公子颔首道:“嗯,既是如此,你说这马匹是陆腾送你的,可有凭证?”
武枫一听又要凭证,不禁头大,想起那夜在石埠集遭遇,惶惶言道:“我身上有路引,不知可算凭证?”
那黑袍怪客厉声言道:“快拿来我看!”他声若洪钟,震得武枫双耳发聩,吓了一跳。
武枫慢腾腾拿出路引,被那黑袍怪客于马上用铁杵挑了过去,展开一看,朗声高念,大意不过是“今有邕州侯府飞黄堂小厮一名,姓武名枫,外出公干,广南西路各地州县允准放行云云……”。那黑袍怪客念完,便将路引往地上一丢,对武枫喝道:“你一个飞黄堂的小厮,好大的胆子!难道不懂规矩?方才见了少主和我等首领,为何不躬身行礼?还不跪下受罚!”
武枫听了,不由气恼,心想这路引只不过是陆大哥为方便他行路杜撰的,自己又岂是侯府下人?但又听孙弼和那黑袍怪客口称这少年公子做“少主”,便知此人是侯爷爱子侯英奇。却也不怕,便道:“我本就不是你侯府下人,也不认得你们,为何要遵你府上规矩?”
侯府众人闻言,无不色变,黑袍怪客更是大怒道:“小泼贼,看谭某今日便毙杀了你!”
倒是那侯英奇道:“谭仙爷休要动怒,待我再问他仔细。”原来这姓谭的黑袍怪客便是侯府八仙中的铁杵仙谭天雄,他是少林俗家弟子,以一百单八路少林疯魔杖法威震广南,位列侯府八仙之首。
侯英奇又道:“小兄弟,你就将事情说明,免得误会伤你了!”武枫心想,我如若不说,定然被他们纠缠不清,误了行程,便挑了些紧要的,言简意赅地将自己近一月的经历以及陆腾赠马和路引的缘由说明,只隐去宝剑情节。末了又道:“公子若是不信,回去问那陆腾便知,还有林总堂主父子、雷四爷、柳五爷、韦堂主可做证人。”
侯英奇见他说得头头是道,甚为在理,便道:“我等离开邕州已有数月,没想到这期间发生了这许多事,不知谭伯伯和孙叔叔以为如何?”
孙弼道:“也许这小子说得不假,只不过是一匹马,我看罢了。”
谭天雄却道:“即便这小子所言不假,但方才着实无礼可恶,谭某还需小作惩戒,教训他一番。”
孙弼道:“谭大爷,你何必跟一小子计较,显得失了身份,走了走了,赶路要紧。”
侯英奇却道:“这小子说他学了天琴剑派剑法,不如试他一试,便知真假。”
身后一名黑脸红衣银卫应声道:“少主要试他身手,就让属下代劳!”
孙弼一看,见是属下胡猛,便道:“胡猛,只需试他便可,切勿伤人。”
胡猛应声下马,自腰间取出一对熟铜短棍,对着武枫言道:“小子,还不亮剑?”
围观百姓见是要动武,早就纷纷退后,轻声私语。
武枫见胡猛要与他比试,忙道:“我又没有剑,和你比甚么。”
倒是胡猛眼尖,指着武枫身后背负的长形包裹,言道:“你后面背的,难道是扫帚不成?”
武枫身后的长形包裹里装着剑匣和天琴,自然是不用的,便摇首道:“我是不会用剑的。”
不想胡猛闻言大怒,以为武枫小瞧于他,竟然要空手与他过招,立时怒道:“好小子,就让大爷看看你有多厉害!”言毕,拔地而起,右手铜棍生风,便砸向武枫天灵盖。
武枫本不想与他比试,怎奈言语失和,激得胡猛暴怒出手,仓惶之下,只好疾身急退。
胡猛也不含糊,见一击不中,就势一滚便是一招“横扫千山”,便去攻向武枫下盘。
武枫虽是学了天琴剑派剑法,此时手中无剑,自然无法以剑招对敌,见胡猛招式凌厉,便腾身跃起,躲过胡猛招式,同时双拳击出,一招“星火燎原”,反攻胡猛。试想武枫功力尚浅,即便手中有剑,又怎敌得过侯府果义堂的银牌卫士?若是躲避,也堪自保,所以他此番出拳反攻,正中胡猛下怀。
只见胡猛大喝一声,变换身形,举棍做撩天之势,一招“山高云低”,便去磕武枫双拳。
武枫哪敢碰他铜棍,急忙翻身,沿着胡猛铜棍落下,提右膝便去撞胡猛面门,正是一招“流星陨地”。
没想到胡猛只是虚招,早就挥棍压住武枫右膝,顺势将武枫横扫了出去!只听“扑通”一声,武枫砰然跌地。
又听“噼啪”一声脆响,武枫只听得是背上天琴折断之声,不由大急,负痛起身。
胡猛又喝道:“小子,还不亮剑?”
武枫怒道:“我是不会与你比剑的。”他深知自己宝剑锋利,一来不可轻用,二来不想显露。
那胡猛闻言更为恼怒,大叫道:“好哇!你要找死!”却是毫不留情,纵身靠近,举棍便打!
武枫身形急闪躲避,可一连四、五招后,被胡猛逼至墙脚,无处可躲,眼看胡猛铜棍击到,已是躲闪不及,本能中只好抬起左臂,想要硬生生抵挡胡猛这一击,这左臂势必是要被胡猛一棍打折了!
围观百姓无不惊呼,就连侯英奇想喝止住手,亦是迟了!
危急关头,只听“梆”的一声闷响,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枚小石子,正击中胡猛手中铜棍,胡猛失了准头,一棍落空,同时被那股强劲的击石力道给震得向前扑倒,摔了一跤。
胡猛气急,起身四下寻视,口中怒骂道:“是哪个暗中偷袭老子?滚出来!”
他在那里骂骂咧咧,侯英奇、谭天雄、孙弼等人却是变了脸色——这枚小石子能准确击中挥舞中的铜棍,还能顺势震倒胡猛,却不伤他分毫,可见击出的力道和准头自是拿捏得精确,堪称绝顶身手。
围观百姓也看得呆了,张口结舌,鸦雀无声。
侯英奇反应极快,急忙抱拳,向四面行礼,朗声言道:“晚辈邕州侯府侯英奇在此有礼,不知哪位前辈路过此地,请现身一叙!”
不想四下里无人现身,只听一男声沉缓言道:“邕州侯府好响亮的名头,却当街欺负一个小娃娃,也不怕自毁身份!”
那声音绵绵传来,缭绕半空,也不知是从何方向而来。
孙弼急道:“少主,此人内力雄浑,远在我等之上,还是莫要招惹为好。”
谭天雄一脸惊惧,紧握手中铁杵,急急四下张望。两名果义堂的银卫亦是执棍在手,如临大敌。
侯英奇面色一凛,又朗声言道:“晚辈自蜀中省亲返回,途经此地,与这位小兄弟纯属误会,前辈既然不愿现身,晚辈也不敢强求,可否告知高姓大名,来日晚辈再去亲往拜谒?”
回声言道:“原来侯公子是从令慈娘家回来,既然与这小娃娃是误会,那请自行回邕州去便是了!至于我的姓名,不提也罢。”
见那人不愿告知姓名,也无交恶之意,侯英奇便对武枫言道:“小兄弟,误会一场,就此别过,告辞!”言罢,向胡猛一招手,命他上马,然后一提缰绳,掉转马头,领着侯府众人直往南而去。
围观众人也各自散了,武枫四下看去,也不知是何人出手相救,便也抱拳四下拜谢。然后解开包裹查看,果然是那支天琴被折断了,而且损毁严重,显是无法修补,顿时心中慌乱,想起刘春临别赠琴嘱咐,不禁流下泪来。
他呆立半晌,又将那断琴原样包起,俯身拾起路引,想到平白惹来一场误会,亦觉气恼,便翻身上了坐骑,向北出了昆仑镇,径往前行。
第八回 高僧大德
一路徐行,不多时武枫便到了昆仑山下,便见此处山势雄伟险峻,树木高大,枝叶蔽日,阴风阵阵,空无人影,端的是个伤人害命的所在。
武枫下马,牵马步行上山,此时山中竟然下起濛濛细雨,一时间山路崎岖泥泞,雨水冰冷彻骨,不禁连连叫苦。
武枫沿山路转了半个时辰,忽见前边一座关隘,依山而建,甚是险恶,关隘上城楼耸立,坐南望北,想来便是这昆仑山中的昆仑关了。原来这昆仑关乃邕、宾二州咽喉之地,地势北高南低,最为险要,自秦朝时便是兵家必争之地。经历千余年各朝代驻军修葺,如今那关口城墙乃用巨石垒砌而成,关口悬门亦是巨石打磨,厚约三尺余,重达五、六千斤,十分沉稳硬实,一旦闭关落下,除非机关绞动,否则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是举不起、打不破的。扼守昆仑关,便可北击桂州,南攻邕州,因此这昆仑关号称桂南天险,意为广西治所桂州之南部天险屏障,关上常驻守军士数百。
武枫过关楼时,心想这关隘紧要,原以为军士盘查甚严,不想那几个守关的宋军无精打采,哈欠连连,竟是只看了他一眼,问都不问一声,便任他过去了。武枫不由得连连摇头叹息,心想这些宋军防备如此松弛,一旦有敌来袭,这关隘必然是不保了。
转眼武枫便过了关隘,继续前行,不想那雨势竟是越来越大,山路更为泥泞难行。武枫身上衣裳尽湿,冷不堪言。临近山脚,武枫忽见道旁有一间荒废的草屋,正好避雨,便将马在门口栓了,拿着行囊,进了屋内。
武枫在屋内寻了个干净所在,便四下寻了些柴草,拿火折子点燃,然后换了一身干衣,一边凑身取暖,一边又将淋湿的衣衫在火边烘烤。心中寻思,看这雨想是一时半刻也不会停息,也许要在此地住上一夜了。忽想起尚未喂马草料,不由得心中懊恼,叫苦不迭。
正在此时,忽听得门外马嘶,似是有人到来,武枫急忙开门一看,却是那位灰衣老僧立身于外。
武枫不由吓了一跳,心想这老和尚怎的如影随形般紧跟于后?便道:“老师父,你有何事?”
老僧道:“原来是小施主,又是有缘,只因天降大雨,路滑难行,老衲进来一避。”
武枫笑道:“你这老和尚是出家人,也怕这雨大路滑?”
老僧笑道:“这路是走不完的,还是歇息为好。”便径直进了屋。武枫也不敢拦他,自个就原处坐下,烤火取暖。那老僧除了斗笠行篓,便也在火边盘腿坐下,闭目养神。
此时武枫忽见这老僧的身上衣裳竟是干的,不禁大骇,心道,这老僧莫非是从地里冒出来的不成,竟是没被雨水淋湿?难不成是自己今日撞邪了?他越想越是迷惑,不住打量那老僧。那老僧似是睡着一般,竟是一动不动。武枫也不敢惊动那老僧,便解开包裹拿出那支被折断的天琴,默默看着,悄然落泪。末了,亦觉困倦,竟抱着天琴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又忽听门外马嘶,武枫猛然惊醒,见屋外天色尽黑,雨势不减。而那老僧早已醒来,正看着自己微笑。
武枫被他看得心中发毛,便道:“老师父,你笑什么?”
老僧笑道:“小施主,此琴已断,不能修复,你还留着作甚?不如当柴烧了。”
武枫急道:“这是我叔叔送的,怎能烧了?”
老僧笑道:“莫非小施主是天琴剑派弟子?”
武枫先是点头,遂即摇头,不知该答是或不是。
老僧又道:“小施主睹物生情,重情重义,善哉,善哉。不过既然此琴已毁,便是缘尽,该放下时便要放下。”
武枫奇道:“老师父,你是说我和叔叔缘尽么?”
老僧道:“老衲只是说此物作为证物已然缘尽,可小施主与你叔叔之情义缘分仍在心中。阿弥陀佛!”
武枫恍然醒悟,便道:“即便如此,也不可将此琴当柴烧啊!”
老僧笑道:“老衲只是戏言,小施主随性为之。”
武枫沉思片刻,心想此琴既已毁坏,无法再用,带着亦是累赘,便对那老僧言道:“老师父说的是。”便起身在屋里找了把废弃的锄头,寻个角落,在地上挖了一个坑,便将那支天琴埋了。
老僧见了,便双手合什,口中言道:“万物归于尘土,善哉,善哉。”
武枫埋了天琴,便又回至火堆旁坐下。那老僧又道:“小施主,老衲倒是饿了,你身上可有干粮?”
武枫想到包裹里还有两张在昆仑镇买的烧饼,便道:“我这里还有两张烧饼,你要吃,便分你一个。”
老僧道:“你那烧饼是肉馅的,老衲是出家人,吃不得荤腥。”
武枫大奇,心想这老僧怎知自己的烧饼是肉馅的?愈加惊疑,却不敢应他。
老僧又道:“老衲看小施主也算实诚,好在自个还有一个馒头,也不吃你的。”
便自个从行篓里拿出一个白面馒头,吃将起来。
武枫见了,亦觉饥饿,便也拿出烧饼,刚要吃时,又见柴火将息,便又找来柴草添加。
于是二人默默进食,看那火势渐长。
火势大盛,柴草噼啪作响。此时武枫想起那马儿亦是饥寒,正寻思去何处弄些草料,忽听那老僧言道:“阿弥陀佛,施主,门外风雨甚急,天寒地冻,何不进屋一避?”
武枫听是又有人来,自已并无察觉,门外马儿亦不做声,不禁大奇。
只听门外有一男子故意压住嗓音言道:“大师,你要行路,自己方便即是,何必管我闲事?”
老僧道:“请问施主,何为闲事,何为正事?”
屋外那人冷哼一声,言道:“你这倒霉和尚,莫以为我怕了你,若再纠缠,休怪在下得罪了!”
老僧道:“施主,你既然认得老衲,想来也是江湖高人,但若是心存歹念,见了贫僧,便是倒霉,若迷途知返,你我倒也可做朋友,岂不妙哉?”
屋外人道:“倒霉和尚,废话少说,你走还是不走?”
老僧道:“阿弥陀佛,贫僧要走时便会走,何劳施主费心。”
武枫一旁听着,甚是不解,只觉得屋外那人像是来找这老僧的麻烦,可又似乎畏惧这老僧,心中大奇。怎奈隔着屋墙,看不见屋外那人模样,不知是谁。
屋外人又道:“既如此,在下便要领教大师神功了!”
老僧道:“施主一意孤行,贫僧只有奉陪。”
武枫听说那老僧身负神功,更是诧异,又听见二人要动手,急忙起身躲至屋角,蹲于地上。
那老僧也不起身,见武枫躲避一旁,便向武枫颔首微笑。
忽听得屋外那人沉喝一声:“破!”便见屋门砰然碎裂,一道寒光直击而入!
说时已迟,只见那老僧身形微动,右手抬起,轮指急弹,将一枚小石子击出。“哧”的一声,竟破了那道寒光。
武枫也不知这老僧手中的小石子从何而来,疑惑间急看门外,雨夜中隐约见一人右手手持长剑,身着宋军小校军服,外披黑色雨披斗篷,罩头遮脸,看不清相貌。
老僧眉头一皱,双眉抖动,沉声言道:“施主剑气凌厉,像是峨眉派僧门剑法。”
屋外那人冷哼道:“倒霉和尚好眼力,再吃我一剑!”言罢,又是数道寒光射入,气势更盛。
原来这寒光便是那人使出的剑气!
又听“哧哧”声响,老僧双手连弹,又是数枚小石子破空击出,将那数道寒光击灭!
老僧口中“咦”了一声,言道:“这回是广西三山道派的南斗伏魔剑法。”
屋外那人见招式又被破,似是急了,竟然扑身而入,身形快如闪电,剑尖一指,剑光寒射,竟是直取老僧咽喉!
老僧猛然起身,口中暴喝“退!”右手又是石子连击,左手却是画了一个圆圈,将那木禅杖凭空抓起,随后向那人一杖直击过去。
只听“叮叮”数响,那人先是挥剑拨落老僧击出的石子,见老僧木禅杖击到,便将剑一横,剑身向外,左手以掌心平展托住剑身前端内侧,“哆”的一声,任那老僧的木禅杖击在剑身之上,借势向后倒飞出屋外,遂即身形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老僧静立片刻,见那人去的远了,方才盘腿坐下,运功调息。口中却是不住喘息,满头大汗淋漓,竟然连那百衲衣也被身上的汗水给浸湿了。
武枫见他方才连连以指力击出石子,不由恍然大悟,知这老僧便是今日在昆仑镇救了自己之人,又见老僧运功调息,便也不敢言语。
约过了半个时辰,那老僧才调息完毕,睁眼看他。
武枫起身坐在老僧身旁,言道:“老师父,今日是你在昆仑镇救了我么?”
老僧微微一笑,双眉颤动,言道:“小施主,你是不是身上带着什么宝物?为何这一路上有许多人想要害你?”
武枫大奇道:“许多人想要害我?我怎的不知?方才那军校不是老师父的仇家么?”
老僧笑道:“方才那人分明是想谋你身上携带之物,冒充军校抢夺,老衲是在出手相阻。只不过老衲与他交手三招,他每招都变换剑法路数,先是用峨眉派的佛门剑法,再用广西三山道派的南斗伏魔剑法,最后使出的又是太湖陆家庄的萍风剑法和河北高阳公孙世家的轩辕飞纵术。此人融会佛家、道家、俗家的剑法武功,招式繁杂,真叫人猜不出他的身份来历。”
武枫愈加奇怪,言道:“老师父,你莫要乱说,我可没什么仇家。”
老僧摇首道:“你这娃娃,浑浑噩噩的,怎知一路凶险?之前老衲在朝天驿茶铺遇见你时,路边林子里便有人偷窥于你,被老衲出言镇住。”
武枫奇道:“那林子里有人要害我,不知是谁?”
老僧道:“是一位使剑的老婆婆,不过她后来在路上被一黑衣剑客吓退,便不敢再追来。到了大峡岭客栈,那黑衣剑客想趁夜黑众人熟睡时下手害你,又被老衲出言惊退。不想到了此处,又有这等高手现身。”
武枫此时方知自己身上宝剑惹来贼人,若不是这老僧沿途相救,早就横遭不测,宝剑被夺。那先前一位老婆婆,想必便是叛逃天琴剑派的琴母。当即向那老僧跪拜,连连称谢。
老僧扶起武枫,言道:“小施主,方才那人剑法高强,堪称江湖一流高手。老衲虽然侥幸赢他,却也是强弩之末,若再交手,必然两败俱伤。你到底是何来历,为何引来这等高手害你?”
武枫此时对这老僧已无怀疑,便道:“老师父,你是哪座寺庙的高僧,叫甚法名?”
老僧笑道:“你没听方才那人叫我倒霉和尚么?”
武枫奇道:“难不成老师父便叫倒霉?不对不对,哪有叫这般法名的?”
老僧双眉抖动,言道:“老衲自幼便在龚州桂平西山龙华寺出家,因这脸上的眉毛自幼便向内倒长,因此自号倒眉。又因爱管闲事,坏人见了老衲,便是要倒霉,故江湖人戏称倒霉和尚。”
武枫听了,只觉好笑,便笑道:“老师父人如其名,有趣得紧了。”然后便将自身遭遇细细说与那老僧知晓。
倒眉和尚听罢,连连称奇,言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施主连番奇遇,学了南斗六星拳和天琴剑法,甚是造化。又得了白眉猿公的大圣丹,滋生内力,让我看看。”便一把握住武枫左手,为他把脉。
倒眉和尚只觉武枫体内果然有股气息在四下游走,便道:“就让老衲来试试,看看能否打通你的奇经八脉。”遂即将武枫背身对他盘腿而坐,单掌抵住武枫后心,催动内力,去引武枫体中气息。
武枫见这老僧要打通他经脉,心中甚是欣喜,自是任他摆布。只觉得一股热浪自倒眉和尚手掌缓缓涌出,游入体内,直奔下腹而去。不想才一盏茶的功夫,倒眉和尚便收起内力,低头自语道:“奇怪,奇怪?”
武枫转身问道:“老师父,你奇怪什么?”
倒眉和尚道:“你体内的气息不听我内力引导,遇着便自行避开,是以奇怪。”
武枫不免丧气,言道:“如此说来,我这体内的气息是无法修炼了?”
倒眉和尚道:“也许不是,恐怕老衲功力不足,是以如此。”
武枫惊道:“老师父,你方才以指力发石破了人家剑气,内力惊人,怎说功力不足?”
倒眉和尚笑道:“天外有天,老衲这点微末内力,又算得了什么。小施主,且将你宝剑拿来一看。”
武枫听了,便将包裹解开,将宝剑从剑匣取出与他。
倒眉和尚将剑拔出,便见剑身碧光摇曳,不禁连连点头,遂即又连连摇头,叹道:“小施主,此剑果然是绝世神兵,只可惜老衲也不知晓其来历。”
武枫甚感失望,悻悻然将剑收起,呆坐无语。
倒眉和尚见他如此,便道:“小施主,此剑老衲虽然不识,但我师兄也许认得。”
武枫闻言大喜,急道:“那就请老师父带我去见你师兄大师,给个说法。”
倒眉和尚微微一笑,遂即又紧皱眉头,言道:“只是老衲这位师兄诈死避祸已有数年,闭关隐逸,也不知他会否见你?”
武枫奇道:“老师父,你那师兄想必也是神功盖世的高僧,何故如此啊?”
倒眉和尚道:“我这师兄法号楚圆,不但佛法精湛,内功深厚,大悲手绝学天下无双,更是博古通今,无有不知。他本在荆南石霜山石霜寺做了方丈主持,潜心修禅。可是三年前有一黄袍怪客来访,要与我师兄比试武功。我师兄乃佛门高僧,自是不愿与之比试,不想这黄袍怪客竟是连伤寺中数僧,逼我师兄出手。”
武枫忍不出插话道:“后来怎样?”
倒眉和尚叹道:“我师兄虽然出手,却心怀慈悲,处处留情,那黄袍客见敌不过,便施诡计,突然转身向围观寺僧痛下杀手。我师兄急忙飞身救助,却被那黄袍怪客返身突袭,中了一掌。”
“哎哟!那楚圆大师岂不是重伤败了?”武枫惊道。
倒眉和尚道:“我师兄虽然中了一掌,却也奋力震伤黄袍怪客,将他击退。不过我师兄却是功力尽失,形同废人了。”
武枫听了,深恨那黄袍怪客阴险毒辣,又为楚圆大师连连惋惜。
倒眉和尚又道:“我师兄此后便告称圆寂,却悄然来至他当初受戒的湘山禅院,闭关隐逸,还改了法号,自称慈明。老衲这些年行遍岭南各地,便是要寻奇药仙方,想让师兄能恢复功力。”
武枫道:“原来如此,不知那黄袍怪客是何来历?想必他也是伤得不轻。”
倒眉和尚道:“当时老衲并不在场,闻听消息赶去,师兄又不愿说,是以不知那黄袍怪客是何来历。不过此人之后在江湖上便不见了踪迹,想必也是躲起来疗伤了。”
武枫觉得也是,又道:“老师父,这湘山禅院又在何处?”
倒眉和尚道:“便是全州湘源县西面湘山上的净土院,亦称湘山禅院,地处荆湖南路,离广西桂州地界不过八十里。老衲此番便是要去见我师兄。”
武枫喜道:“我也正要往桂州寻找妹子,正好同路,老师父你就带我去见慈明楚圆大师如何?”
倒眉和尚颔首道:“也好,就看你与我师兄有无缘分了。”
武枫听了,亦是茫然。
二人又继续烤火闲叙,说起侯英奇,倒眉和尚言道:“他便是侯府主人侯爷的爱子,此次应是代表父母去蜀中外公家拜年回来,才会在昆仑镇与你遇上。”
武枫道:“不知这侯公子的外公又是何来头?”
倒眉和尚笑道:“侯爷的夫人姓唐,娘家便是蜀中唐家堡。唐家堡中以唐门的剧毒暗器名震天下,数百年来,江湖各路英雄好汉都不敢去招惹他们。”
武枫惊道:“唐门威名已有数百年了?他家的暗器真有这般厉害?”
倒眉和尚道:“唐家祖上本是大唐皇族,大唐天宝年间,范阳节度使安禄山举兵叛乱,攻陷国都长安,唐玄宗李隆基率皇室避祸逃至蜀中。后来叛乱平定,皇室重返长安,但有一支宗室留在蜀中定居,以‘唐’为号,便是这唐家堡。大唐国灭之后,他们便改称唐姓。唐家堡又分内堡和外堡,外堡与平常村寨无异,堡中子弟如同平常百姓生活,并无二致。而内堡亦称唐门,里头机关重重,凶险万分,是唐家精选堡内子弟训练武技的组织,专研毒药和各类暗器,唐门的剧毒暗器见血封喉,十分霸道狠毒,除非唐门自制解药急救,中者必死无疑。所以,谁敢去惹他?”
武枫惊道:“如此说来,这侯公子应该也会唐门的暗器功夫了?”
倒眉和尚道:“唐门子弟中如有女子,不可外嫁,只能招婿上门,以免绝技外传,泄了机密。可试想哪个有胆量入赘唐门?因此老衲猜那唐夫人只是唐家堡外堡中人,应该不会暗器功夫,不过无论内堡外堡,均是唐家势力。邕州侯府与唐家堡攀上姻亲,那可是如虎添翼,强大得紧呐。”
倒眉和尚所言之事,武枫以前不曾听武伯说起,是以听的是津津有味,深以为然,对邕州侯府愈为崇敬,竟忘了日间断琴之恨。
武枫忽又想起离别侯府时,不解林东岳之言,便道:“老师父你学问高,可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是何意么?”
倒眉和尚看了武枫一眼,笑道:“小施主,不就是说你么,你真不知?”武枫奇道:“这说的是我,我有何罪过了?”
倒眉和尚见武枫一副傻愣愣的模样,不禁眉毛连连抖动,更笑得欢了。
武枫被他笑得尴尬,便道:“老师父,我真不知是何意,你快说罢。”
倒眉和尚道:“这是《春秋左传》里记载的一个典故,说了你也不尽知晓,倒是汉末三国时的一个故事,却是更能诠释其意。”
武枫双目放光,竖耳恭听。
倒眉和尚又道:“那时天下大乱,群雄纷争,百姓为避战乱,纷纷低价甩卖金银珠宝和田产,以换取粮食。当时有一姓甄的富户人家,广有余粮,便趁机以粮换取,所获甚巨。甄家敛财有道,沾沾自喜。而甄家有一小女,年方十岁,劝阻家长说,如今天下大乱,人人自危,家里却趁机置入大量的珠宝和田产,必定引起他人嫉妒,惹来祸害,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如把家里多余的仓粮拿出来,普救苍生,广结善缘,以此自保!她家人听了,如梦初醒,便采纳其言。后来甄家果然因此得以保全于乱世,家中还有人因家族仁德之名被朝廷录用为官。”
武枫惊道:“啊呀,我明白了,这句话是说我身上的宝剑引人嫉妒,招来祸事!”
倒眉和尚笑道:“孺子可教,正是此意。”
武枫又叹道:“想不到这甄家的小女子不过十岁,便有如此见识,堪称神奇。却不知她后来如何?”
倒眉和尚叹道:“此女身世坎坷,结局悲惨。她先是嫁了袁绍之子袁熙,这袁绍是当时势力最大的诸侯,后被不世出的奸雄曹操所灭,此女便又随了曹操之子曹丕。后来曹丕篡汉,做了大魏皇帝,她便做了皇贵妃。”
武枫道:“她做了皇贵妃,还不好么?”
倒眉和尚道:“小施主不知道,此女才华无双,其子曹睿又被立为储君,因此深受后宫嫉妒,被郭皇后伙同其他众位贵妃、贵人诬告陷害,说她淫乱后宫,生下孽种。最后曹丕震怒,便将她赐死,死时以发覆面,以糠塞口,受尽凌辱,何其悲惨哉!”言罢,竟也愤愤,遂即自觉失态,便凝神静气,连念了数声“阿弥陀佛”。
武枫亦叹道:“想来这便是红颜薄命了,可怜,可惜,可恨!”
倒眉和尚颔首道:“后来,曹丕胞弟曹植为其遭遇甚为不平,便写下流传后世的名篇《洛神赋》,以为怀念。自此后人便将此女比作洛神,称之为甄洛。”
武枫连连嗟叹,深服倒眉和尚博学古今,好不崇敬,更对那慈明楚圆大师向往不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时辰,武枫与倒眉和尚依然畅谈纵论,竟毫无睡意。此时屋外天光渐亮,那雨竟也停住了。于是二人便出门牵了马儿,一起上路。
行约十里,到了前方驿站,武枫找了客栈喂养马匹,又与倒眉和尚用过早饭,便直往宾州城进发。
行至午间,便到了宾州城。宾州自古便是桂南重镇,当地盛产的棉麻僚锦和竹编器具驰名天下,自唐始便为贡品。而僚锦与蜀锦并称天下名锦,十分金贵。是以武枫与倒眉和尚漫步城中,便见沿街多有店铺专营。
武枫又闻见肉香扑鼻,弥漫空中,便奇道:“也不知是哪家煮肉,竟如此馋香?”
倒眉和尚笑道:“狗肉滚三滚,神仙坐不稳。此地百姓喜食狗肉,因此各间酒楼一起炖煮,肉香若此。”
武枫赞道:“原来是狗肉啊,真香!”
倒眉和尚道:“狗肉又称地羊香,宾州狗肉味道香醇,尤以狗爪、狗肠闻名,民谚有云,三伏食之避暑,三九食之驱寒。如今正值冬季,就着当地特产佳酿古辣酒吃狗爪更是大补。”
武枫笑道:“老师父对这狗肉、美酒如此捻熟,莫不是常吃?”
倒眉和尚正色道:“罪过罪过,老衲出家之人,不沾荤腥,不曾吃过。”又见武枫发笑,便道:“小施主要吃,便去买些,我可是不吃的。”
武枫道:“既然老师父不吃,我也不吃。”
倒眉和尚见他不吃狗肉,心中暗道可惜。
武枫又道:“我听说狗肉上不了宴席,大师可知为何?”
倒眉和尚道:“此乃妄言,只因自古祭祀的大小三牲中独不用狗,故有此说。据老衲所知,史载中古周朝时便将狗肝入菜,列为国宴,以为奇珍。”
武枫奇道:“周朝,我怎没听说?”
倒眉和尚眉毛抖动,笑道:“周朝距今有一千八百余年,以礼治国,天下大治。只因年代久远,礼崩乐坏,你不知晓,也不奇怪。”
武枫受教。二人便在街边寻了处酒楼,先叫伙计喂马,又要了些素食菜肴,吃将起来。
这时,忽见一名军士快马加鞭,满脸惊惧,正从南面而来,直往宾州府衙方向而去。沿街百姓见他马走得急,无不惊慌失色,纷纷避让。
这时,却有一位衣着简朴的大姐因避让不及,向旁摔倒,撞翻了在路边的馄饨摊子边炉子上架着的铁锅,怀里抱着一卷布匹落入那火炉之中。
那大姐惊叫一声,急忙将那卷布匹自火炉里抢出,手忙脚乱地扑灭火苗,展开布卷一看,原来是包裹着一面约六尺长、三尺宽的僚锦,上面织的是凤凰牡丹图,极其美艳,却已是上下左右被烧了数个小洞,已成废品。
那大姐见了,不禁跌地大哭,哭得是涕泪纵横,极为悲惨。
那摆馄饨摊子的老汉劝道:“大姐,莫要哭了,这锦子已坏,你就认命回家罢。”
那大姐哭道:“阿公啊,奴家家里穷苦,年前男人害了病,奴家用了半年的空闲日子才织就这幅锦子,想换钱买药,不成想却遭此祸,叫奴家找谁赔去?”
围观众人听了,无不叹息,纷纷议论。
“刚才分明是那报信的军士打马狂奔,才乱了街巷,大姐你去州府衙门找他赔钱呗!”
“你去找州府赔钱?别做梦了,弄不好挨吃一顿板子!大姐切莫听他胡言。”
“这可是白遭罪咯,可怜!”
“唉!这老天真是瞎了眼,如今我看诸位都帮帮这位大姐罢,各出些钱来,接济接济。”
不想众人一听说要掏钱接济,便一哄而散。只剩那大姐一人傻愣愣地抱着锦子坐在地上,默默哭泣。
倒眉和尚见了,不禁摇头叹息。
武枫只觉心酸,便上前对那大姐言道:“大姐,你这块锦子卖给我如何?”
那大姐闻言一惊,言道:“这锦子烧坏了,已不值钱,你还买来作甚?”
武枫笑道:“小弟买了自有用处,大姐请开个价来。”
那大姐将信将疑,打量武枫片刻,看他不似说笑,便沉吟道:“本来这块锦子也可换个三、五贯钱,如今已成废品,小哥若要,你看着给罢。”
武枫道:“如此我就给大姐三贯钱,如何?”
大姐惊道:“这,这如何值这价钱?不可,不可。”
武枫道:“这个小弟愿买,无妨。大姐若不信,就请这老伯做个见证。”
那买馄饨的老汉见武枫衣着普通,却是出手阔绰,亦是惊诧,忙道:“大姐,快卖与他罢,老汉为证。”
路边众人见武枫愿出高价买一块废锦,不禁又围了过来,一边对着武枫纷纷议论,一边说着可以作证。
于是那大姐便将那面废锦卖与武枫,拿了三贯钱,连连称谢,欢天喜地,便要离去。
倒眉和尚见武枫慷慨解囊,救人水火,心中赞许,连连点头。便也上前言道:“这位女施主,老衲与这位小施主同路,略懂医道,听说你家丈夫病了,可否带老衲去为他诊治?”
那大姐见是一位和尚,不禁喜道:“大师若能医好奴家男人,自是好极。”原来民间流传参佛修道之人大多是精通医道,因此这位大姐见倒眉和尚要为他丈夫看病医治,自然欣喜,便要带着武枫与倒眉和尚去她家里。
武枫回头结了饭钱,与倒眉和尚跟着大姐,一路往东,出了宾州城,行约二三里,来到一座村子。一路得知这大姐姓覃,夫家姓蔡,夫妇二人便在这宾州城外东边凤凰村中过活,上无老养,下无子嗣。覃大姐丈夫去年冬天便害了病,初时头痛发热,口渴咽干,咳嗽咯痰,请了村中草医医治,说是中了寒毒,服了败毒散,病情不减,反而加重,发热不退,咳痰更甚。
二人进了覃大姐屋子,只见泥墙败瓦,极其简陋,不禁心中凄然。
倒眉大师来至病人床边,见那蔡大哥体质赢弱,满脸病容,咳嗽连连,便把脉问病,方知是冬温之症,并非之前所言的寒毒。
倒眉和尚便开出两付药方,吩咐先后服用,第一付是:生石膏、芦根、金银花、知母、连翘、竹叶、杏仁、薄荷、栝楼壳、川贝母、枇杷叶、甘草等味各若干钱,用做一剂,水煎分三次服用;第二付是:麦门冬、芦根、石斛、桑叶、杏仁、炙杷叶、川贝母、党参、阿胶、甘草等味各若干钱,每剂水煎分三次服用,连服两剂。待第三日又服首方两剂,便可痊愈。
开完药方,武枫又留下两贯钱与蔡家夫妇,便与倒眉和尚与二人作别,那夫妇二人千恩万谢,又想问武枫和倒眉和尚的名姓,武枫二人自是不愿说。覃大姐便送了几个粽子给他们二人做干粮,直送出数里方回。
待覃大姐回了,倒眉和尚又叹息连连。
武枫奇道:“老师父,你又为何叹息?”
倒眉和尚低声言道:“方才在城里打马狂奔的军士分明是昆仑关上下来的,想是他们一早醒来,发现军中有人被杀,是以仓惶来州衙禀报。”
武枫奇道:“何人被杀?”
倒眉大师道:“昨夜有人冒充军校来加害于你,他定是杀了关上的军校得了衣甲。”
武枫恍然大悟,便低声言道:“这也过了许多时辰,怎的现在方来禀告?”
倒眉和尚道:“兴许那被杀的军校尸身藏得较为隐秘,他们找寻良久才见。”
武枫深感在理,便不再言语。
倒眉和尚却口中念念有词,一边行走,一边轻声为那冤死的军校念诵超度经文。
却说一路餐风露宿,晓行夜伏,只因倒眉和尚不愿骑马,故此行脚较缓,但武枫并无怨言。就此二人经都泥江出了宾州,经柳州、桂州,出兴安,计有十余日,愈往北行,天气愈寒。虽然路人对这一对僧俗老少同行颇为好奇,却也平安无事。沿途打听岭南双奇夫妇与彩欣的行踪,却无所获。不过路上风光无限,又得倒眉和尚指点武功,武枫自是饱览山色,受益匪浅。二月初八日午后,终于来到全州湘源县西面二里的湘山脚下。
这湘源县乃是以湘江之源得名,如今亦是全州治所所在。湘山净土院又称湘山禅院,号称“楚南名刹”,乃是大唐高僧全真和尚于至德元年所建,至今已有二百八十余年,为佛教净土宗圣地。未及寺前,武枫便远远瞧见湘山巍峨,树木繁茂,山间岚雾缭绕;寺院宝塔峥露,墙檐掩映,香雾升腾,还隐约听到诵经之声。果然好一处佛门圣地,修身悟道之所。而在寺中闭关参禅的慈明大师更是当世禅宗翘楚,佛法无边,德高望重。
武枫随着倒眉和尚来及寺前,将马于山门道旁树上栓了。却见寺门紧闭,一名三十余岁的青年僧人,面黄肌瘦,身形羸弱,身着洗得发白的蓝色粗布三宝领海青僧衣,其上满是补丁,背着一个粗布包裹,正闭目跪对寺门,双手合什,口中喃喃诵经。
武枫也听不懂这青年僧人颂的什么经,只觉好奇,心想应是这青年僧人犯了寺规,在此受罚思过。
倒眉和尚亦觉奇怪,便移步上前,行佛礼问道:“这位僧友,为何在此跪拜?”
那青年僧人抬头睁眼看是一位不认识的和尚,还带着斗笠面纱,不知容貌,但听声为长,便道:“这位大师,小僧法号契嵩,自幼便在藤州广法寺剃度出家,小僧立志学法,便只身游学天下,遍访名僧,以求无量正果。听闻湘山禅院有得道高僧慈明大师,佛法神通,故来此拜师求禅,不想这寺僧不纳,小僧便在此跪求,以明心志,现今已是三日了。未请教大师法号。”
倒眉和尚惊道:“阿弥陀佛,原来是‘十万声僧人’契嵩法师,老衲自号倒眉。”
那契嵩和尚听了,急忙起身,又行佛礼,言道:“原来是西山龙华寺倒眉大师,小僧不识法相,罪过,罪过。”
倒眉和尚道:“慈明师兄闭关参禅,概不见客,因此寺僧自然是不许你进寺,你且候着,我去说说。”
契嵩喜道:“有大师引见,小僧甚幸。”
倒眉和尚别过契嵩,也叫武枫于门外等候,便去叩那寺门。
不多时寺门开了,只见一名中年僧人立于门前。那中年僧人圆脸短须,体态微胖,身着崭新僧袍,甚是精神,见是倒眉和尚,急忙合什行礼,口中言道:“原来是师叔来了,快请进。”
倒眉和尚回礼道:“慧岸师侄,我师兄近来可好?”
那慧岸道:“师父日日闭关清修,并无异状。不知师叔此行可有收获?”未等倒眉和尚回话,那惠岸瞥见契嵩仍在寺门外,便厉声叫道:“你这外来的和尚,好不知礼教,我师父闭关多年,不见外人,都说与你知了,为何还不离去?”
倒眉和尚道:“诶,慧岸师侄,我观他乃是诚心向佛之人,待我见过师兄,再作计较。”
慧岸见倒眉和尚如此言语,便不再说,又见武枫在外一旁静候,也感奇怪,却也不问,便将倒眉和尚迎进寺内,关门而去。
武枫候于门外,见那契嵩和尚双手合什,垂首闭目竖立,一脸地庄严肃穆,心中暗道:这和尚好无趣,一副病容,又穿得破旧,难怪这里的寺僧不理他。那契嵩和尚似是知道武枫在看自己,竟然张目对武枫微微一笑,把个武枫吓了一跳,便避开他眼神,自个四下张望。契嵩也不理他,兀自闭目静立,口中念念有词。
武枫想起方才倒眉和尚叫契嵩做十万声僧人,不知何意,便道:“这位大师,你为何叫作十万声僧人?”
契嵩张目言道:“小施主叫何姓名?”
武枫道:“我叫武枫,你且答我。”
契嵩道:“原来是武枫小施主,贫僧曾受得道高人点化,说每日念颂观音菩萨圣名十万声,自然有悟。是以贫僧依言而行,才被同门给了这个名号。”
武枫心想,原来是个呆头傻和尚,不禁暗笑,便不再理会契嵩。契嵩见武枫不说话,也自站着,口中念诵不停。
不知不觉过了约一个时辰,武枫正等着心焦,忽听寺内钟声鸣响,号角悠长,正诧异间,便见寺门大开,那慧岸现身对着契嵩行礼言道:“契嵩法师,我师父有请。”
契嵩急忙还礼道:“多谢慧岸师兄,请不必多礼,小僧惶恐。”
慧岸又对武枫道:“你便是武枫小施主了,也随我进来罢。”
当下武枫和契嵩两个,跟在惠岸身后,进了寺院。
一路迤逦,便来至一座挨着山脚的偏院,院里散落着三五间禅房,院中还立着一座五级浮屠石塔,高约六、七丈,八面塔相,每面雕着各色佛像,满是雨水斑驳痕迹,似有不少年月了。
那契嵩见了石塔,也不管慧岸前面带路,自个脱离了队伍,径直行至塔下,叩头便拜,口中不住诵佛。那惠岸见他去拜那石塔,竟也不恼,反而在一旁候着,微微点头,脸上尽是赞许之色。武枫也只能一旁等着,看那契嵩叩拜,好不疑惑。原来,此塔乃是安放湘山禅院开山祖师全真和尚肉身的佛塔,是以为历代佛门弟子参拜圣地。这全真和尚现世寿一百六十余岁,死后大唐僖宗皇帝更是诏封全真和尚为“无量寿佛”,因此这塔便称作无量寿佛塔,建成至今已有一百八十余年。武枫对此自然不知,又听那契嵩起身言道:“弟子契嵩今日别有他事,只能塔下叩拜祖师,待来日闲时,再敬塔扫尘,请祖师恕罪。阿弥陀佛!”遂即便又回身归伍,由惠岸领着,进了院子最里的一间小禅房。
武枫进了禅房,便见当中禅床上端坐着一位长发披肩的六旬老僧,容貌俊伟,须发皆白,身着灰布长褂僧衣,身形高壮,正盘膝而坐,闭目养神。这老僧左边木椅上坐着是倒眉和尚。右边木椅上静坐一位方脸黄须的中年僧人,脸色蜡黄,身披红色袈裟,双目精芒闪烁,甚是威严。
那惠岸叫契嵩和武枫一旁候着,便上前对中间的那位老僧道:“师父,契嵩法师和武枫小施主来了。”
那老僧正是慈明,只见他双眼睁开,对着契嵩稽首言道:“老僧慈明,闭关三年,不知契嵩法师法驾到来,无心怠慢,罪过罪过!”原来僧人闭关苦修,不得剃发刮须,因此慈明才会如此模样。
契嵩以合什礼回道:“弟子契嵩,自幼出家,游历天下名山古刹,只为参禅求佛,愿拜大师为师,求得正果。”
慈明颔首道:“法师游历天下,不知可见过哪位高僧?”
契嵩道:“弟子不敢谬夸,有神鼎山洪湮禅师,还有洞山寺晓聪禅师,其余各寺高僧,不胜枚举。”
慈明道:“阿弥陀佛,神鼎上人洪湮禅师与洞山晓聪禅师均是当世高僧,我辈楷模,不但佛学深厚,更是神功盖世。贫僧有幸曾与他们谈佛论道,深得益彰,你师出二位高僧,自是悟得禅机佛果,贫僧学识浅薄,岂敢做你师父?”
契嵩听了,急忙跪拜于地,叩头言道:“弟子深知大师佛法广厚,禅机无限,恳请师父怜悯小僧,开恩收纳。”
慈明目视倒眉和尚,见倒眉和尚含笑点头,便又看那黄须僧人,那僧人亦是点头。武枫见了,心想,看来这慈明大师要收这契嵩做徒弟了,也是为他欢喜。
慈明又道:“请问法师,你可知儒?”
契嵩道:“弟子幼年出家藤州广法寺,于藏经阁曾读过儒家经典,略知一二。”
慈明道:“佛寺中为何有儒家经典?”
契嵩道:“弟子也曾问寺中长老,说是前来拜佛的文人士子相赠,故此收藏。”
慈明颔首道:“你可知道?”
契嵩道:“弟子初时云游,得遇宁风山道家姚仙姑指点,略有感悟。”
慈明道:“她可知佛?”
契嵩道:“姚仙姑深通佛理,弟子受教匪浅。”
慈明道:“道家为何知佛?”
契嵩顿了片刻,言道:“佛法无边,道亦有道。”
慈明面露喜色,又问道:“你可知今日是何日子?”
契嵩抬头道:“今日二月初八,乃我佛祖出家之日。”
武枫听了,不由心里打了一个激灵,心道,怎地这般巧了,正好这日赶到湘山禅院,莫不是那倒眉和尚有意为之?便偷眼看那倒眉和尚,果见那倒眉和尚也正看着自己,还抖了抖眉毛,甚是滑稽可笑。
这时又听慈明问道:“何谓出家?”
契嵩听了,知慈明是在有心试他佛法道义,便略为沉思,答道:“弟子以为,出家即为参透人世生老病死,跳出三界、六道轮回,具菩提心,救度一切众生苦难。”
慈明闻言,即双手合什,朗声言道:“阿弥陀佛,法师请起!”
契嵩奇道:“师父可是愿意收弟子为徒了?”
慈明笑道:“师父便是徒弟,徒弟即是师父,法师还不领悟么?”
契嵩大喜,起身谢过慈明。众僧皆笑。武枫却是听得稀里糊涂,不明就里。
慈明接着指着倒眉和尚对契嵩言道:“这位是倒眉师叔,你已是见过了。”
契嵩行礼,口言:“见过师叔。”
倒眉和尚微笑回礼,言道:“法师佛学深厚,众生有幸。”
慈明又指着那黄须僧人道:“这是你慧南师兄,禅院的住持。”
契嵩又行佛礼,慧南亦回了。原来这慧南是慈明的二徒弟,现任湘山禅院的住持方丈。
慈明又引契嵩见过惠岸,便叫惠岸领着契嵩去别院寄宿。契嵩又对诸僧一一行礼,向武枫微微点头示意,便跟着惠岸去了。
武枫见契嵩走了,心想这回该是慈明大师要与己说话,便要上前。却听慈明对着倒眉和尚言道:“师弟此番远涉西南诸僚地界,奔波劳碌,实为辛劳,不知可有收获?”
武枫之前也听惠岸问倒眉和尚可有收获,见慈明又问,不由大奇,便站住不动,听他们说话。只见倒眉和尚口中连声“惭愧”,遂即娓娓言道:“贫僧深入僚地,寻那六星龙爪莲,实为艰难。僚人不喜佛道,贫僧一路化缘难获,平日里多以采摘野菜野果充饥,更是被僚人麽教围攻,差点丧命。”
慈明道:“这麽教本是岭南僚人本土宗教,也不知传了多少年月,后因僚地渐为中原蚕食,麽教便被一分为二,一派在桂东,受佛、道影响,称之为师公教,另一派沿袭传统,散布桂西,仍称麽教,他们自然憎恨佛、道之人,与你为敌了。”
武枫听了,愈为惊奇,便竖耳细听。
倒眉和尚又道:“僚地诸般奇草中,以六星龙爪莲为极品。此草六片叶子,每六年长成一片,六叶生齐,方能开花。一株六星龙爪莲生成需要三十六年,花期只有六日,一旦花谢,便是毫无用处,因此极其难得。贫僧去到横山寨以北二百里的岜马山,那里是僚人麽教总坛地界,便遭麽教驱赶,贫僧因此与之数番交手。那麽教高手甚多,而且武功路数极为怪异,又善于蛊毒之术,后来有龙健、那沙、姑星、果拔四位护教神将联手,是以贫僧不敌,失手被擒。”
慈明道:“师弟有禅木神功与破空指力两般绝技,竟被那麽教高手擒了,不知可有受伤?”
倒眉和尚道:“有劳师兄关切,贫僧不曾受伤。后来贫僧被带至麽教总坛所在百麽洞中的亮天神殿,就要被麽教教众杀了祭天,此时忽有一位蓝姓僚人老翁到来,说服麽教布通教主等一干教众,便将贫僧放了。”
慈明奇道:“这蓝姓老翁又是何来历?”
倒眉和尚道:“蓝姓老翁居于百麽洞东南十里的水鸟洞,据传已寿一百三十余岁,生得是鹤发童颜,骨骼清奇。他精通医道,救济僚民,广有仁德之名。又练有一身隐山神功,渡水如履平地,因此当地僚人均称其为陆地神仙,连麽教都让他三分。”
慈明叹道:“想不到深山僚地,竟有如此奇人,他如此高寿,陆地神仙之名自然当得。师弟有缘得见神仙尊颜,善哉,善哉!”
倒眉和尚又道:“贫僧后来与蓝神仙谈佛论道,学他养生之法,大有收益。他又告知贫僧,说这六星龙爪莲乃是极为喜阴之物,生长于地底,吸取地气精华,故难得见。贫僧心想,这六星龙爪莲即是生长于地底,我又能如何找寻?那蓝神仙又说,距水鸟洞西面三十里有两处地洞,一曰号龙洞,一曰交乐洞,深不见底。去这两处所在,也许可得。于是贫僧便赶往此处,才见那两座山洞竟是陷入地下,深不见底,洞口方圆二百余丈,连禽鸟都难飞渡。老僧只身缒入洞底,方知洞深愈一百八十余丈,洞内更是森林密布,野草丛生,终年不见天日,又有毒虫怪兽繁生。两洞相隔四五里,内有溪流相连通,洞中有洞,纵横交错,甚为神奇。老僧仔细查找,历经万险,才找到三株六星龙爪莲。”他说的极是轻描淡写,但武枫却在一旁听得是凶险异常,惊心动魄。
这时,只见那慧南起身,双掌合什,对那倒眉和尚言道:“阿弥陀佛,师叔为救师父,身涉险境,历经万般苦难,慧南谢过!”
原先慧南坐着,双手藏于袖中,武枫此时方见慧南一双手泛着金黄色光芒,不禁大奇。原来这慧南不但深得慈明大师佛学真传,更是自创黄龙手绝学,功力深厚,是以武枫不知,故而惊奇。
倒眉和尚见慧南起身行礼,他是长辈,便略为欠身稽首言道:“慧南师侄无需如此,师兄乃当世佛门高僧,老衲自当尽力助师兄回复功力,添寿延年,广弘佛法。”
慈明叹道:“贫僧已是将死之人,之所以苟延于世,便是为了修撰毕生参佛所悟,留著于世。师弟为我历经磨难,若是有何不测,岂不是贫僧的罪过?阿弥陀佛!”
倒眉大师道:“我佛慈悲,师兄为众生慈悲,我为师兄慈悲,师兄还计较甚么?”
慈明双手合什道:“师弟说得是,要论佛法,我不如你啊!”
接着倒眉和尚便拿出那六星龙爪莲草与慈明、慧南二僧看,原来是一株小花碎莲,下有六张长圆型尖叶片,大小不一,围做一圈,其状如爪,托着那株小花。不过此时这花草业已干枯萎缩,皱巴巴的,看起来也无特别之处。
武枫此时才明白这六星龙爪莲是医治慈明大师内伤的奇药,内服能滋生真气,健壮筋骨,外用能治跌打损伤,接续断骨,弥足珍贵,得之不易。这药草经研制成药丸,每服一枚,便可增长十年内力,三株药草可制成三枚,慈明大师服用,便可回复三十年功力。
倒眉和尚将三株六星龙爪莲草交与慧南好生收起,三僧又接着于禅房内谈佛论道,行脚见闻,你一言我一语的,各悟所得,唯独不提武枫,将他独自晾在一边,不做理睬。
武枫说也不是,走也不是,径自烦躁,后来立得倦了,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失神呆坐。最后竟昏昏沉沉,自个睡着了。
迷糊之中,恍惚之间,武枫渐渐醒来,发现天色已黑,禅房内倒眉和尚与慧南方丈早已离去,只剩下慈明大师伴着孤灯烛火,背身打坐禅床。
武枫见了,不敢惊扰,便悄悄起身,轻手轻脚地,想往禅房外去。忽听背后慈明言道:“小施主,你醒了。”
武枫急忙回身一看,见那慈明大师早已转过身来,正对着自己微笑。
武枫忙行礼道:“大师,弟子见你安静打坐,不敢惊扰,便想自个走了。”
慈明问道:“小施主要到哪里去?”
武枫惶惶言道:“我,我觉得饿了,想出去找些吃的。”
慈明笑道:“你且过来。”
武枫见慈明叫他,便走至慈明身前。
慈明示意武枫坐在禅床边上,便伸手为武枫把脉。约有一盏茶的工夫,慈明放开武枫,兀自抚须沉思,一会点头,一会摇头,嗟叹不已。
武枫大奇,便道:“大师为何嗟叹?”
慈明目视武枫,言道:“小施主,方才老衲为你把脉,见你体内有股真气四下窜动,却不随你呼吸和心跳的节奏游走,是以嗟叹。”
武枫道:“倒眉大师曾想打通弟子的奇经八脉,引导这股气流,却没能成功。”
慈明颔首道:“师弟与老衲说过,你的体格乃是难得一遇的学武奇才,可惜内息不调,老衲亦觉奇怪,方才把脉一探,才知你体内之气,似乎与我佛家无缘。”
武枫惊道:“啊!大师,这可如何是好?”
慈明道:“阿弥陀佛,世间修气之人,有佛、道、俗三家,你无缘佛门,想必是与道、俗二家有缘。只有凭道、俗两家修炼之法,方能成功。”
武枫听了,若有所悟,便向慈明跪拜,求他指点。
慈明叫武枫起身,又继续道:“道、俗两家修气之人,当世高手亦有不少,不过老衲不敢指点,看你日后机缘罢。”
武枫听了,不免颓丧,闷闷不乐。
慈明笑道:“小施主不必焦虑,你体内真气依老衲看来,现今已有十年的功力,而且还在不断蓄积,一旦得法打开,那可是如万流奔腾,惊天动地!”
武枫黯然道:“那又怎样?反正也用不了。”说着,想起也不知何时练成武功,去救伯伯,找到彩欣,不禁鼻头一酸,眼眶湿润。
慈明见他伤感,便道:“小施主,你如今便像是一座藏在深山洞中的宝藏,只要找到洞口进入,便是欢喜无限。你只需随心任性,泰然处之,说不定便有一日可自得其法,神功达成。”
武枫此种言语听得多了,仍是一脸茫然,无动于衷。
慈明也不再说,微微一笑,转而言道:“取你剑来。”
武枫猛然惊悟,想起还未问慈明身上这口剑的来历,急忙解开包裹,将木匣打开,取出宝剑交与慈明。
慈明拔剑而观,果然是碧光摇曳,满屋生辉,遂即面色一变,口中喃喃自语道:“是了,是了。”
武枫见他神情,似是知晓宝剑来历,不由喜道:“大师,你可知道此剑来历?”
慈明不语,伸出食指在身旁的茶碗里沾出两滴茶水,滴在剑身之上,只见那两滴水珠竟是不溅开,圆溜溜地,在剑身上滚动,还透着碧绿色的光芒。
武枫看得呆了,慈明却是侧脸定定看着武枫,沉吟良久,不发一言。
武枫再问。慈明道:“小施主,这口剑真是你的么?”
武枫道:“我也不知,可伯伯说是我的。”
慈明又道:“你真的不知道自己身世?”
武枫道:“确实不知。”
慈明道:“若是知道了,你将如何?”
武枫道:“自然去寻我爹娘了,大师何出此言?”
慈明叹道:“若是寻不见呢?”
武枫只觉奇怪,便问道:“莫非大师知晓我的身世?”
慈明长叹一声,沉声言道:“小施主,倘若此剑真是你祖传之物,你的身世便是与国仇家恨相关,到时你又当如何?”
武枫听慈明说到“国仇家恨”,不禁心惊,迟疑言道:“这个……我,我也不知,请大师明示。”
慈明默默将剑还鞘,递给武枫,然后双手合什,低声言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武枫见慈明似有难言之隐,便又含泪跪拜,口中言道:“大师,弟子这些日子以来,不知自己是谁,不知爹娘在哪,茫茫人海,六神无主,恳求大师慈悲,直言相告。”
慈明大师急忙叫武枫起身,武枫却道:“大师不说,弟子就不起来。”
不想慈明轻轻将手一抬,武枫便突觉有一股强劲的力道将自己身子托起,无法跪拜,便只好起身站立,双目含泪,看着慈明。
慈明道:“你要依从老衲之言,我便说了。”
武枫泣声道:“大师请说,弟子听从。”
慈明道:“你且立下毒誓,老衲便说。”
武枫见他吩咐,便举手立誓道:“弟子武枫立誓,若知身世,必将听从慈明大师之言,若有违逆,天诛地灭,人神共愤,坠入无间地狱,受万世劫难!”原来这无间地狱亦称“阿鼻地狱”,乃是佛家所称的八大地狱中最苦的一个,武枫与倒眉大师同行十余日,故此受教听说。
慈明见他立誓,便道:“小施主请坐,老衲就与你说个故事罢。”
武枫便在旁边木椅坐下,只听慈明娓娓言道:“老衲曾经游历天下,有幸结交了先帝真宗陛下驸马李遵勖,以为师友。李驸马乃进士出身,文采非凡,又精通佛法。天圣七年至景祐三年,他曾奉旨编撰《天圣广灯录》三十卷呈献当今圣上,卷中收录了大唐马祖禅师始自大宋天圣年间三百七十余位高僧的佛偈语录,堪称佛门圣典。他也与老衲合作了一部《偈颂》,令老衲沾光,于佛门中略有薄名。只可惜李驸马阳寿已尽,五年前便辞别尘世,往登极乐,才是五十天命之岁!”
武枫本以为慈明大师要引他去见李驸马,让其告知宝剑来历,惊闻李驸马已然身故,急道:“他人都死了,这口宝剑还有谁认得?”
慈明微闭双目,言道:“小施主勿躁,且听我说来。李驸马曾与老衲说起一件轶事,大约是景祐年间,他曾在皇宫大内府库中见过一口碧色刀身的窄刃宝刀,长约四尺,透着阴寒肃杀之气,削铁如泥,极其锋利。李驸马便查阅宫中档案,得知原来此刀乃是前朝南唐李后主宫中的一件宝物,名曰‘碧罗杀’。据载,李后主登基的第一年冬季,时值隆冬,结水成冰,忽一夜天上有一团火球坠地,落入大内染布房的碧水染池中。这火球原来是块天外飞石,这块飞石融化了染池中的碧水寒冰,浸泡了数日。后来宫中派人处置飞石,却发现飞石中蕴含精铁矿物,便是传说中的‘云天神铁’,乃是锻造兵器的绝品材质,世间难求。李后主大喜过望,便下旨将作监督造神兵利器。当时将作监的工匠分作两派,一派言要铸剑,一派言要铸刀,双方争执不下,李后主便下令将飞石一分为二,交由两派各铸刀剑,待铸成后一比高低,输的一方,全部严惩。因此刀、剑二派工匠无不禅精竭虑,呕心沥血,精心铸造。最终耗时一年,刀剑方成,竟是碧光闪烁。原来是飞石落入碧水染池侵泡数日,神铁吸取碧色之故。待到比试那日,李后主见刀剑碧光闪烁,削铁如泥,便不忍二者比试,下令罢赛,还重赏了诸位工匠。李后主见宝剑碧光柔美闪耀,便赐名‘天水碧’;又见宝刀碧光阴冷肃杀,便赐名‘碧罗杀’。刀剑合称——天水碧罗杀!”
说到此处,武枫忍不住惊呼道:“果然好名称!那我的这口宝剑便是天水碧了,为何剑身文字无人能识?”
慈明颔首笑道:“李后主称这两口刀剑乃是上天神器,地上的诸般文字不配铭文其上,他本就是饱学之士,便自创了天书文字铭刻于刀剑之上,因此这文字天下间无人能识。我看你宝剑上的文字想必便是此剑的名称与铸造的年月时日。”
武枫深觉有理,连连点头。
慈明又道:“这铸造刀剑的云天神铁尚有剩余,李后主便下旨将作监用来铸造一件护胸甲。本来李后主是想用此甲来试刀剑,以求证‘自相矛盾’的典故。不想护胸甲造成之后,先以其他宝刀宝剑相试,宝甲竟然是丝毫无损。李后主亦是大喜,便也不再试‘天水碧罗杀’的威力。因这件胸甲色泽青碧,又有云纹图饰,便将这护胸甲赐名为‘青云甲’,与‘天水碧罗杀’共存于皇宫大内。”
武枫赞叹道:“如此一来,这李后主便是得了三件神器了,但不知此剑与我的身世是何关系?”
慈明略为迟疑,便又言道:“先说那口碧罗杀,此刀因杀气太盛,被一直深藏宫中,直至南唐国灭,才被大宋国所获,至今也深藏大宋皇宫府库,所以才被李驸马机缘巧合,得以一见。再说那青云甲,李后主本来赐与大将林仁肇,这林仁肇乃是南唐名将,大宋 皇帝要灭南唐,最忌此人,便使离间计诱骗李后主毒杀了林仁肇。林仁肇死后,青云甲被南唐大将皇甫继勋所得,但此人却是位误国将军,南唐灭国之前,皇甫继勋因贻误军机、畏死怯战等罪名被李后主问斩,青云甲便下落不明,不知所踪。至于这天水碧,当时南唐国中周氏一族势力最盛,有周宗为宰相,周宗的两个女儿都嫁给了李后主,便是大小周后,而这天水碧便是被李后主当做聘礼赐给了周家。可是南唐灭国之后,周氏一族或死或逃,从此烟消云散,这天水碧也没了踪迹。这三件宝物因不传江湖,故江湖之中无人能识。不想今日,老衲却能有缘得见其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武枫若有所思,便道:“大师,如此说来,我便是姓周么?”
慈明猛然身躯一震,沉声言道:“我佛慈悲!周家乃南唐皇亲国戚,你若是姓周,便不可动念复国,否则,自有誓言报你!”
武枫原来才知慈明大师是担忧自己得知身世后想要图谋复国,自己执有绝世神兵,将来一旦练成武功,可是对大宋极为不利了。于是武枫便又叩拜慈明道:“大师恩德,弟子无以报答,请受弟子一拜。”
慈明叫武枫起身,又道:“小施主,你是否真个姓周,亦无定论,想南唐灭国至今近七十年,这些年月间,此剑经历了多少变迁,谁又可知耶?”
武枫闻言一怔,喃喃言道:“那我不姓周,又会是谁?”
慈明道:“老衲也一直在猜想小施主的身世,你说你自失忆之后,便对从前往事一无所知,而此剑却落入你手,这事蹊跷万分。”
武枫道:“莫非大师是怀疑伯伯诓骗弟子么?”
慈明道:“你伯伯曾是僚部大总管,僚人向来重信义,应当不说假话。只不过他说救你当日,你便是抱着这只木匣,所以老衲才觉得蹊跷。”
武枫茫然道:“大师,这又有何蹊跷之处?”
慈明沉吟道:“小施主当时被救起,是前胸受了重创,断了五根肋骨。以老衲看来,你应是先受伤,后再抱住木匣。因为如果小施主是抱着木匣被人重伤,这木匣早就被打破了!本来老衲以为,伤你之人是为了夺你宝剑,可是后来你在武伯处养伤许久,无人来寻你下落,是以伤你之人,根本就不是为了这口宝剑。或许……”
“或许什么?”武枫急急追问。
慈明道:“或许是你被重伤之后,落入水中,却于昏迷中无意于水底碰到此物,便抱住浮出水面,然后一路漂流,直至被武伯搭救。因此老衲猜测,这木匣和宝剑本是沉在江底,并不是你原有之物。这木匣材质乃是西蜀赤色油杉,极为耐水侵泡,而这口宝剑本身便是不沾水,剑鞘又是鲨鱼皮制成,亦是耐水之物。”
武枫听慈明此说,不禁呆了。
慈明又道:“或许便是如此,小施主得到此等宝物,真是天大的造化!只是老衲不解的是,又是何人将你一个娃娃伤得如此之重?阿弥陀佛,罪过!”
转眼之间,竟有这许多变数,武枫只觉心中无绪,脑子混乱,头痛欲裂。大叫一声,竟是昏厥于地!
慈明见武枫昏倒,急忙起身将他抱起放置禅床,然后双手催动内力,将武枫救醒。武枫醒来,想起诸般遭遇,不禁悲痛莫名,坐起身子,抱头放声大哭。慈明也不劝他,任他宣泄,兀自坐在一旁,闭目念诵经文。
武枫哭了良久,方才止住,对慈明言道:“大师,弟子身世难解,如何是好?”
慈明笑道:“小施主,老衲出家前俗姓李,出家后法名楚圆,如今又叫慈明,可老衲难道就不是老衲了么?姓名只不过是一个记号,身世不过是一段经历,人生如白驹过隙,诸般转瞬即逝,何苦求之?”
武枫恍有所悟,心态稍平。
慈明又朗声道:“你不知姓氏,则天下姓皆为你姓;你不知身世,则天下人皆为你亲人,小施主天旷奇才,日后终成大器,若能以天下苍生为念,行侠仗义,便是天下苍生之福!”
如醍醐灌顶、当头棒喝,武枫闻言,茅塞顿开,起身向慈明行礼道:“多些大师指点,弟子谨记!”
慈明笑而不语,便示意武枫离去。
武枫收拾好行囊,拜别慈明,出了禅房,早见倒眉和尚与慧南方丈候身门外,面带笑容。
倒眉和尚见了武枫,言道:“恭喜小施主,悟得人生禅机。”
武枫谢过倒眉大师与慧南方丈,便由慧南领着,去往僧舍歇息。
而倒眉大师却移步进了禅房。慈明知倒眉和尚已听到方才禅房内之言,便道:“师弟以为如何?”
倒眉和尚道:“师兄,此子虽与佛门无缘,还请师兄多为教导,以免误入魔道,为祸苍生。”
慈明颔首道:“师弟所言极是,此子乃是百年难遇的重生之躯,若入我佛门,便是涅槃!他失忆之后,忘却从前,自聚内气,真个是武学奇才。怎奈贫僧已是行将就木,时日无多,岂能误人子弟?”
倒眉和尚惊道:“师兄何出此言?贫僧已寻到六星龙爪莲,只需一月,便可制成药丸,到时师兄服用,便可回复功力了!”
慈明笑道:“贫僧活了一甲子时日,受此劫难,乃是天数使然,何必违逆?师弟不需多言,用药之事再作计较。”
倒眉和尚见他如此,顿了片刻,言道:“即便如此,此子又当作何安排?请师兄明示。”
慈明笑道:“贫僧已为此子寻了一所好去处,师弟勿忧。”
倒眉和尚听了,便又再问。只见慈明用手指蘸了茶水,在禅床边上写了一个“梁”字。
倒眉和尚见了那字,面露喜色,合什言道:“此子能去此处,甚好。善哉,善哉!”
慈明写完那字,便闭目不语,倒眉和尚见了,亦不做声,便悄然离开。
却说武枫来至僧舍,那匹杏黄马早被寺内僧人牵至后院柴房圈养,自己只觉肚中饥饿难耐,方知这湘山禅院的僧众遵守“过午不食”的戒律,便只好讨了茶水,就着路上买来的干粮进食。他一边吃着,一边细细回味之前与慈明大师的谈话,又想起武伯和刘叔叔的教导,不禁豁然开朗,有所感悟。心想,这寺庙也是个好所在,众位大师待他亲善,能在此安身学武,倒也不错,只需学好武功,便去救出伯伯,找寻妹子。至于行侠仗义之事,则随缘为之。
思量停当,武枫便吹熄烛火,和衣睡下。
至此武枫便在湘山禅院住有月余光阴。平日里也随着寺内众僧作息,吃斋习字。慈明大师与慧南方丈见他聪慧,也稍为点拨其武功,是以武枫拳法与剑法大有进步。而那倒眉和尚却是整日闭门专心研制六星龙爪莲的药丸,不常得见;契嵩和尚却是一心求佛,不与武枫多做言语。武枫也不喜契嵩呆腐,少去见他,就此各自相安无事。
这日晨课,慈明大师于寺中无量寿佛殿登坛讲法,慧南方丈领着寺内数十位僧众殿内静坐,听那慈明大师朗声讲解《金刚经》。这《金刚经》乃是禅宗七部经典之一,还有六部分别是:《心经》、《圆觉经》、《楞伽经》、《楞严经》、《维摩诘经》、《六祖坛经》。禅宗自达摩祖师于东土开创以来,一直于《楞伽经》印心,自五祖弘忍法师之后,才改为《金刚经》印心,后世历代禅祖无不从《金刚经》中开悟并得印证,因此《金刚经》视为学佛之人必读经典,其中之妙,难以言表。
武枫正闲,便在廊外寻了一处无人处坐下,听慈明大师讲经。只见那慈明大师口若悬河,娓娓道来,众僧听得痴醉,各悟其妙。倒是武枫听得迷糊,不明所以,他见慈明坛上讲经,下边数十僧众围坐,场面甚是宽阔,心想若是常人说话,又怎能让众人都能听到言语?慈明大师显然是以内力扬声,是以众僧才听得真切仔细。武枫顿时悟到,原来这世间的高僧大德,无不是内功深厚的武学大家,如无内力驱动,怎能登坛讲法?此间不过数十人,也还罢了,若是那些名山广刹,有数百上千僧众听讲佛法,讲经的禅师岂不更是内功了得?
武枫听不进经文,却自得奇妙,不禁心中暗喜,面露得色。
就在此时,忽听得头顶一阵尖利的鹰啸之声,武枫大奇,便出廊外抬头望天,只见寺庙上空有一只野鹅般大小的白腹褐耳的凤嘴鹰,正在盘旋飞翔。那只鹰见了武枫,竟然又是厉声尖啸,然后一个俯冲,便向他抓来。武枫大惊,急忙“啊哟”一声,闪身躲过。那只鹰见抓武枫不中,便挥翅盘旋而起,往寺门方向飞去。
那殿中有些正在听讲的僧人见武枫在外头喧哗,便不住回头张望,一时分了心神。慈明见乱了讲课,似有不悦,便对武枫言道:“武枫,何故在外喧哗?”
武枫见慈明叫他,便上前言明情由,并请责罚。
慈明闻言奇道:“光天化日,竟有这等奇事?那只鹰呢?”
武枫道:“他见抓弟子不中,便往山门外飞走了。”
慈明闻言,沉思片刻,便对慧南言道:“慧南,贵客转瞬便到,撤了法坛,准备相迎。”
慧南稽首称是,便吩咐众僧依言行事。
慈明又对慧南言道:“去请你师叔来。”
慧南便又叫惠岸去请倒眉和尚。
武枫见这般动静,也不知有何事,便站在慈明身侧,满腹孤疑,不敢做声。
不多时倒眉和尚到了,正要问慈明何事,便见寺中知客僧慧聪急急前来言道:“禀方丈、师公及师叔祖,寺外有四位怪客带着十余名大汉求见,说是从西南大历国来的。”
慧南奇道:“这大历国乃是僚部方国,当今国主叫侬智高,现受交趾国羁縻,向来与我寺无有交往,不知来此何事?”
慈明与倒眉和尚听了,却是明白半分,便都看了武枫一眼。
慈明言道:“这四人有何古怪?”
慧聪道:“禀师公,他们是三男一女,携带鹰犬,似是武功不弱。”
慈明沉吟道:“便请进来,好生接待。”
那慧聪领命去了,慈明便对倒眉和尚与慧南言道:“看来今日,难逃一劫了,阿弥陀佛!”
慧南却道:“师父,怕他怎的?我等也不是泛泛之辈!”
倒眉和尚道:“只怕动起手来,伤及无辜,罪过!”
武枫倒是听得明白,想是这侬智高是差人来抓拿自己,不禁心中怒火渐起,双目圆睁,双拳紧握。
转眼慧聪便引着三男一女四位怪客及十余名手持刀牌的便装大汉来到殿前。
众人看去,当先一人全身火红,长发披肩,亦是红色,面目阴霾,腰间缠着一条乌蛇鞭,背负一只红色大葫芦,也不知里面装有何物。红衣人身后紧跟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衣人,胸前穿着护胸玄甲,似是铁铸一般。黑衣人短发散乱,脸上是无数道划痕伤疤,一张大嘴里犬牙交错,显得极其狰狞残暴,犹如怪兽。这黑衣人手里还紧紧攥住一条铁链,那链子上拴着一只乌黑色的短毛恶狗,两只眼睛上各长着一块淡黄色斑点,狗嘴上套着铁笼,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呜咽之声,目露凶光,蠢蠢欲动。第三位是一名蓝袍怪人,五短身材,身形枯瘦,生的是鹰视狼顾,双手环抱着一杆铁爪兵器,体态轻盈,似是轻功不俗。方才那只凤嘴鹰此时便停落在这蓝袍怪人的左肩之上,不住环视,目录凶光。第四位是一位黑衣僚服的婆婆,拄着木杖,满脸狰狞,正恶狠狠地盯着武枫,此人赫然便是天琴剑派叛徒琴母!这四人身后还跟着十余名大汉,虽然个头不高,却是粗壮之躯,众人虽是各穿汉人便服,但个个短发披头,颈脖上均是纹有鸟兽图案,腰插僚刀,背负圆木盾牌,一看便是僚人武士。这些武士中当先一人约莫三十岁年纪,浓眉虬须,圆鼻深目,双耳穿着一对银环,另有一件黑色披风齐腰,腰间斜插着一口三尺长的木鞘环首僚刀,似是众武士的头领。
一行人招摇而来,当先那名红衣怪客见了慈明等僧,便开口言道:“哪位是方丈?本座有话说。”
众僧见此人出言无礼,不禁微微色变。
慧南向前言道:“施主是谁?莅临敝寺,贫僧慧南失迎。”
红衣怪客听了,言道:“原来是慧南方丈,我等是大历国来的,本座是大历国大国师座前铜蛇护法。”那铜蛇护法言罢,又指黑衣怪人道:“这位是本座师弟铁狗护法。”那蓝袍怪客不等他介绍,自行言道:“本座神鹰护法!”那铜蛇护法又指琴母和那位武士头领道:“这位是大国师座下剑奴谭婆婆,这位是大历国刀牌军侬智健统领。”
慧南道:“诸位施主,不知今日来敝寺所为何事?”
剑奴谭婆婆道:“我国侬大王的叔父和舅父从前被武勒州大总管侬建武杀害,如今侬建武已被缉拿,可是逃脱了他的侄儿侬武枫,我等奉命到此抓拿,请方丈给个方便。”
武枫听了这三位护法名号,正是陆腾所说捉走武伯之人,而这叛徒琴母如今却做了大历国的剑奴婆婆,想必是她在朝天驿官道想下手加害自己不成,便回国中请来帮手,意欲再夺宝剑,依然贼心不改。只是不知她作为剑奴的身份,是有多久。
武枫不禁更为愤怒,咬牙切齿,便要上前拼命,却被慈明使了个眼色止住。
慧南道:“诸位施主要去寻仇拿人,自去便了,却来我寺院作甚?”
那谭婆婆道:“此人如今便在你寺中。”
慧南奇道:“这人在我寺中,请问是谁?”
谭婆婆抬手以木杖指住武枫言道:“便是这小子!”
众僧见他指住武枫,无不大奇。原来武枫的身世来历众僧知者不多,故以奇怪。
慈明听了,便上前言道:“这位女施主,这少年是老衲新收的小徒儿,未曾择日具戒剃度,本姓梁,诸位误会了。”
那铜蛇护法见慈明答话,长得老迈,又白发披肩,便道:“你这老头,头发如此之长,冒充什么和尚?走开!”他不知佛门闭关者不修剪头发胡须,见慈明头上生发,以为不是和尚,故有此说。
惠岸大怒,越众而出,指着铜蛇护法厉声高叫道:“我师父乃是佛门得道高僧,就是当今天子见了,也要礼敬三分,你这条什么蛇虫怪物,不知礼数,竟敢口出妄言,快滚出寺去,免得找打!”
慈明等僧见惠岸高声怒骂,动了嗔戒,不禁双手合什,连声罪过。
不想那铜蛇护法见惠岸骂他,竟是不恼,笑嘻嘻地自背后取下那只大葫芦,拔开塞子,仰头对着葫芦嘴便喝了一口。
众僧与惠岸都不知他要做什么,静静看着,忽然那铜蛇护法将葫芦收起,嘴里吐出一股红色烟雾,直喷惠岸面门。
慈明见了,急叫惠岸躲开,可惜已迟,惠岸闻了那股红色烟雾,向后便倒!
众僧纷纷躲避,倒眉和尚抢身而出,急拖惠岸后退,却见惠岸面色绯红,如醉酒一般,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已是昏死过去。倒眉和尚急去探惠岸脉息,不禁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这惠岸其实武功不弱,却被铜蛇护法一个照面毒倒,众僧无不又惊又怒。
慧南见铜蛇护法随意出手伤人,亦怒道:“施主快拿解药来!否则,今日你等难出敝寺。”
铜蛇护法却怪笑道:“你把这小子给我带走,便给你解药。”
此时倒眉大师起身言道:“施主用得是赤炼毒砂,虽然难解,却也难不住老衲!”
那铜蛇护法见倒眉和尚识得自己下毒的路数,不禁脸色闪瞬一变,遂即沉声言道:“你这老和尚虽是能解本座的赤炼毒砂,但本座若是敞开起来用毒,我看诸位和尚可是都要去见佛祖了。”
众僧见他方才手段,亦知其言不假,不禁面面相觑。
慈明上前言道:“诸位施主,我这小徒儿你说带走便带走,岂不是视我等为无物?”他打定主意,要做放手一搏,故出此言。原来三年前有黄袍怪客上石霜寺寻他比武,他一再忍让,导致伤了几个高徒,之后虽是被迫出手,亦被黄袍怪客使诈,弄得两败俱伤,好不悲惨。他的大徒弟方会与其余赞元、悟真、德章诸位徒弟至今内伤未能痊愈,均分散在别处寺院闭关疗养,而自己更是改换法号,潜身回到湘山禅院躲避,又累倒眉师弟四处奔波,苦寻药方救治。如今见往事隐若重现,便想先发制人,以免处处被动,徒增祸害。
铜蛇护法见慈明说话,双目四下转动,笑道:“老和尚,怕你不服,我们两方就赌赛如何?”
慈明道:“怎个赌法?”
铜蛇护法笑道:“你等派出四人,我等也出四人,公平比武,对局四阵,哪方输了,便听赢家使唤。”
慈明一听,不禁暗暗叫苦,原来众僧一方以慈明、倒眉和尚、慧南、惠岸四人武功为高,若是赌赛,却也不怕,如今惠岸中毒不醒,已是缺少一人,这四局之赌却是如何做得?
其实铜蛇护法早就看出众僧武功底细,便先下手毒倒一人,如今提出四局赌赛,已是未赌先赢了。
那慧南不等慈明答话,便出列厉声言道:“赌就赌,怕你怎的!你等哪个先来?”
慈明阻之不急,见慧南已然答应,不禁摇头叹气。
那铜蛇护法见慧南应允,大笑道:“很好,慧南方丈是要打头阵咯?”
慧南道:“我佛慈悲,降妖除魔,当仁不让!”
铜蛇护法道:“我方四人,便是本座与二位师弟另加剑奴谭婆婆。这第一场赌赛就请方丈与谭婆婆比试。”
谭婆婆见铜蛇护法叫她打头阵,便拄着木杖,狞笑而出。而那侬智健却一旁率着十余名武士肃然站立,不发一言,任由铜蛇护法安排赌赛。
慈明忽道:“且慢!诸位施主,此间乃佛门清修之地,我等于此比武赌赛,大是不敬,且去山门之外。”
铜蛇护法等人听了,也不计较,便冷哼一声,率众而出。
慈明与众僧随后,却叫那知客僧慧聪过来,附耳轻声吩咐,那知客僧得了吩咐,面露喜色,趁众人不察,悄悄自侧门溜了出去。
武枫知今日比武乃是由己引发,不禁又是感激,又是内疚。默然无语,跟在慈明身后而出。
众人出了山门,于旷野分列两阵,相隔十余丈。
站立停当,慧南出列,向那谭婆婆合什稽首,言道:“女施主,请赐教!”
谭婆婆也不客气,以杖做剑,照着慧南便是一招“羽杀”!
好个慧南,见谭婆婆招式凌厉攻到,便大喝一声,一双金黄大手上下飞扬,竟以手为爪,便去抓那木杖。谭婆婆不禁一惊,急忙变招,化“羽”为“商”,又化“商”做“羽、角”,连递杀着,照着慧南上下招呼!而慧南却是沉着应对,一双大手上下翻飞,如金龙翻腾,斗得好不激烈。
慈明与倒眉和尚见谭婆婆使得是天琴剑派绝学,不禁暗自心惊,想起武枫所言,方才知道这谭婆婆便是天琴剑派的叛徒琴母。
转瞬间慧南便与谭婆婆激斗了三十余招,仍是平分秋色。那谭婆婆乃是首次以大历国大国师座下剑奴身份出战,自然想立个头功。她见慧南招式越来越慢,已是动了内力真气,可招式威力更为强劲,而且愈斗愈是精神抖擞,犹如江水奔腾不绝,不禁暗自着急,便急闪身形,突然将那木杖直刺慧南咽喉!
慧南冷哼一声,伸手便抓,双手已是闪电般抓住木杖尖端,运起内力,竟将谭婆婆连着木杖一同举起空中!
众僧见他便要赢了,不禁齐声喝彩。
突然,那谭婆婆凌空扭身,竟从木杖中抽出一口利剑,借势直刺慧南心口!那慧南双手正抓住木杖,谭婆婆突然变招攻她,而且距离又近,自是躲避不及,眼看那剑尖便已是刺入前胸!众僧无不惊呼!
剑尖已入!慧南大喝一声,撤掉木杖,左手猛然握住剑身,将那利剑顿住,右手同时击在剑身之上。只听一声脆响,利剑被慧南生生折断!琴母见利剑已断,便翻身急退,束手而立,满脸狞笑道:“慧南方丈,你输了!”
其实这谭婆婆只不过才领会了天琴五杀中的“商、角、羽”三杀,论武功略输慧南一筹,如今却使计获胜,立下头功,甚是得意。
慧南连退数步,又将那刺入胸中的剑尖拔出,丢弃于地,然后以手连连自点胸前要穴,止住流血,双手合什,对谭婆婆言道:“阿弥陀佛,天琴五杀果然名不虚传,贫僧认输。”
倒眉和尚急忙上前查看慧南伤势,原来那剑尖只入了一、二分,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只是方才凶险之极,若不是慧南出手抓剑自保,已然命丧当场。
铜蛇护法见谭婆婆赢了,心中暗喜,上前言道:“黄龙慧南,名不虚传。不过这第一阵是方丈输了,不知第二阵你等派谁出战?”
倒眉和尚双眉抖动,怒道:“第二阵就让贫僧领教施主高招!”他精于医道,又善解毒,而且身负禅木神功与破空指力,是以不惧铜蛇护法。
不想那神鹰护法出列言道:“我来。”
倒眉和尚来者不惧,便道:“好,施主要比试什么?”
神鹰护法轻轻怪笑,淡然言道:“轻功。”
倒眉和尚先是一怔,遂即笑道:“贫僧自认轻功不弱,施主怎个比法?”
武枫想起月前邕州至昆仑关的官道上,见倒眉和尚脚程极快,不输于奔马疾驶,想必轻功不俗,心中稍定。
不想那神鹰护法依然淡定言道:“随你。”
倒眉和尚大奇,见这神鹰护法如此托大,便言道:“施主是客,请赐教。”
神鹰护法也不推辞,便道:“追我。”话音方落,他便轻啸一声,与肩上那只鹰儿一同拔地而起五、六丈高,又口中啸声连连,竟是指挥那只鹰儿,于他脚下飞翔,任他踏身轻点,向前飞驰。
神鹰护法每点一次鹰背,便又去六、七丈,如此反复数次,闪电般已去数十丈外,向那湘山顶上飞去。
众僧见神鹰护法人鹰合一,掠空飞行,何曾见过此等轻功身法,不禁齐声惊呼!
慈明早已变了脸色,颤声言道:“这,这是马踏飞燕……”而倒眉和尚见神鹰护法纵鹰飞翔,不禁目瞪口呆,竟是原地站立,浑身颤抖。
那神鹰护法不见倒眉和尚追来,便连声轻啸,指挥那鹰儿一同掉头飞回,落身肃立,轻声对着倒眉和尚言道:“如何?”然后那只鹰儿盘旋落下,停在他的左肩之上,一动不动,静若处子。
倒眉和尚连连长叹,言道:“真是天外有天,这一阵不用比了,贫僧认输。”
慈明对倒眉和尚言道:“师弟,这位施主使得是江湖中失传数百年的‘马踏飞燕’身法,贫僧以为,普天之下,此等绝技除了这位施主,再无第二人会。师弟今日输他,也无须愧疚。”
其实若论武功,倒眉和尚自然可赢神鹰护法,只是本场二人比的是轻功,是以倒眉和尚输得是极为冤屈。即便如此,倒眉和尚只能口诵佛号,低头认输入列。
武枫见这神鹰护法的身手,才知这几人身负绝学,不可小视,难怪伯伯被他们捉了去。想到连输二阵,不禁颓丧之极。
铜蛇护法见连胜两阵,果在意料之中,不禁大喜,出列言道:“诸位大师,我等已是胜了两阵,这第三阵若是再赢了,那本座就要带走这小子了!”
慈明言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赌赛未完,胜负未分,切莫乱说大话。”他口中虽是如此言语,却亦是丧气,只盼救兵快至。
铜蛇护法道:“本座也不与你这老头和尚计较,这第三阵你等派谁出战?”
众僧沉默,皆目视慈明。
慈明也是四顾无人,便叹道:“这第三阵,就让老衲出战罢!”
倒眉和尚与慧南急忙阻止,倒眉和尚道:“师兄内力未曾回复,只剩下不到三成功力,不可出战!”
慈明道:“师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贫僧当有此劫数,休要多言。”
众僧退下,慈明出列言道:“诸位施主,这一阵贫僧领教。”
铜蛇护法冷哼一声,便闪身退下,而那铁狗护法将那条拴住恶狗的铁链往地上一插,竟入土数尺,将狗儿拴住,然后大步向前,目露凶光,要战慈明。
众僧见铁狗护法如此神力,迈步有声,大地微颤,不禁勃然色变。
就在此时,忽听一声低叫,有人言道:“师父且慢,就让弟子代劳应战。”
众僧四下看去,只见一名身形瘦弱的中年僧人,身着满是补丁的灰蓝色海青僧衣,单掌稽首,越众而出——竟是新来的契嵩法师!
慈明见是契嵩,言道:“法师乃是外寺僧人,不必以身涉险。”
契嵩道:“师父,你即为弟子师父,弟子又怎是外寺僧人?即便是了,佛门同宗,又有何内外之分?”
慈明见契嵩说得有理,言道:“法师禅机高悟,贫僧惭愧。”便稽首退后。
契嵩便缓步行至场中,向那铁狗护法稽首言道:“这位施主,贫僧契嵩,请赐教。”
铁狗护法并不言语,喉咙里发出阵阵野兽低吼之声,突然跃身前扑,状如猛犬,出拳如电,照着契嵩便是攻出四十七拳!
势大力沉,山崩地裂!那铁狗护法虽然身形高大,出拳却是快捷灵动,惹得众僧无不称奇。
慈明见那铁狗护法出拳猛烈,不禁与倒眉和尚相视一顾,颤声言道:“南斗哮天拳!”倒眉和尚更是面色凝重,急切关注契嵩如何应对。
只见契嵩不理铁狗护法狂拳乱轰,猛然下蹲,站成马步,紧接着大喝一声“退!”浑身衣衫注气鼓起,双掌随声向前平推而出,竟将铁狗护法的拳招攻势击退!
铁狗护法第一波攻击不成,便俯身双手撑地,犹如一条凶恶巨犬,口中嘶吼连连,像是不住蓄势,伺机待发。
铜蛇护法等人早就变了脸色——原来铁狗护法天生神力,重拳击出,无坚不摧,不想今日被这瘦弱僧人一招击退。
慈明面露喜色,低声向倒眉和尚言道:“原来契嵩法师尽得神鼎上人真传,有神鼎功力护体,堪比少林派金钟罩绝学!”
倒眉和尚亦道:“想不到契嵩法师如此年轻瘦弱,竟有这等修为,倒叫贫僧看走了眼。”
慧南亦颔首道:“真是佛祖保佑,好叫我等赢他一阵!”
话音方落,便见铁狗护法身形急闪,贴地攻向契嵩下盘。这一波攻击势如惊雷,扬起漫天尘土!
契嵩见铁狗护法贴地攻来,便俯身曲膝,抱成一团,鼓起气势,向前滚动,竟硬生生突入铁狗护法遍地拳影之中。
铁狗护法见契嵩攻入拳阵,喉中闷吼一声,腾身而起,向下朝契嵩扑击,如恶狗扑食。
好个契嵩,待铁狗护法扑到,大喝一声“中”,竟是双腿猛然自团身里攻出,击在铁狗护法前胸。只听一声闷响,那铁狗护法身形倒飞,又接着一个翻滚,四肢落地,正好落在他那只猛犬身旁,不住匍匐喘息,若不是他有护胸玄甲,恐怕已然重伤。
契嵩却是顺势一个翻身,盘腿而坐,双手合什,不动如山。
那铜蛇护法见铁狗护法败象已露,便低声以僚语言道:“朔麻!”
武枫听得懂僚语,急高声言道:“大师小心,他要放狗!”
说时已迟,那铁狗护法已是一手解开狗嘴铁笼,一手拧断铁链,口中急吼,那只猛犬没了牵制,便朝契嵩飞驰狂扑而来,一张血盆大口,獠牙闪光,要咬契嵩咽喉。
契嵩见铁狗护法放狗来袭,便沉喝一声“闭!”遂即开手大合,竟在瞬间夹住了那只恶犬的头,遂即又反手将那只恶犬摔了回去。
那恶犬连声惨吠,倒地乱滚不停。铁狗护法见伤了爱犬,不禁勃然大怒,狂吼一声,纵身跃起,倾尽全力向契嵩一拳攻来。
契嵩见他这回攻击气势更甚,不敢大意,便起身相迎,抬手以掌接住铁狗护法的拳头,一招“霸王举鼎”,竟将铁狗护法高高举起!他一个瘦弱身躯,竟托举一条如山大汉,众僧无不喝彩!
定了片刻,契嵩便将铁狗护法抛开,稽首言道:“多谢施主承让!”
那铁狗护法知契嵩手下留情,也不敢再战,便抱起那只受伤的恶犬,喉咙不住发出嘶哑之声,像是安抚,眼角却是淌出泪来。
契嵩归列,众僧纷纷上前道贺言谢。慈明道:“法师神功,贫僧谢过。”
契嵩回礼道:“师父过誉了,弟子不过与神鼎大师学了些皮毛,实乃侥幸。”
众僧见他谦逊,心中赞叹不已。原来之前众僧皆嫌契嵩行为古怪,又穿得破旧,是以远避。如今见他代慈明出战,又胜了一场,从此刮目相看,敬重待之。
铜蛇护法见形势突变,己方第三阵输得干净彻底,便怒瞪了铁狗护法一眼,铁青着脸上前,对着慈明言道:“此阵我等认输,这第四阵谁来与本座交手?”
如今众僧一方高手之中,只剩慈明,自然是他出战。慈明轻声低颂了一声佛号,出列言道:“施主,若是此阵你输了,便是双方战平,却待如何,请先说明。”铜蛇护法冷笑道:“老头和尚,这一阵本座是不会败的。”
慈明见他狂妄,便道:“如此贫僧便领教施主高招。”
铜蛇护法虽然狂妄,但见众僧尊崇慈明,亦知慈明非同小可,也不敢大意,取下乌蛇鞭,暗中扣了毒砂,严阵以待。
不想就在此时,只见武枫上前对慈明言道:“大师,就让弟子来会他。”
众僧大惊。慈明奇道:“小施主,你功力尚浅,不是他的对手,快快退下,且让老衲出战。”
武枫正色道:“大师,今日之事皆由弟子而起,弟子承蒙诸位大师大恩,不敢置身事外,任人摆布。就请一战,倘若败了,也是命数使然,就随他们而去,也能见着伯伯,无论生死,毫无怨言。”
慈明见武枫坚持,而且亦是说得有理,便叹道:“小施主自掌命运,心志可嘉,老衲无话可说。不过,你且稍候。”便吩咐一僧人去取了一张五弦古琴过来,抚琴坐下,然后示意武枫出战。
铜蛇护法本来武功不及之前出战的三人,强在用毒,手段狠辣。他对战慈明,尚不敢说必胜,现在见对方临阵换将,武枫出战,不禁心中狂喜,也不管慈明抚琴为何,傲然笑道:“小子不怕死,本座就让你败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时那口天水碧宝剑正在慈明闭关禅房里放着,武枫手中无剑,默不作声,上前拾起先前谭婆婆丢弃地上的断剑,挥手挽起一道剑花,摆开架势,正是一式“素面朝天”。
谭婆婆见了,便一旁提醒道:“大护法,这小子会以气御剑之术,切不可大意。”
铜蛇护法冷哼一声,甩开长鞭,便是一招“毒蛇出洞”,直击武枫咽喉。
武枫自习武以来,只有在天琴剑派愤而出手一次,击败琴母。不过那次是仗着手中宝剑锋利,又得刘春指点,才侥幸胜之。此番对战铜蛇护法,本就心中无底,不过是意气用事,见铜蛇护法长鞭袭到,急忙挥剑招架,使出了一招“天不作美”。就在此时,忽听得慈明奏出琴声,急急落落,如狂风骤雨,又如千军万马厮杀。
武枫听到琴声,不禁心头一震,知是慈明大师用音律指点,招式急变,循着音律节奏,将那天琴五杀剑招交错反复,施展开来,竟是反攻铜蛇护法,仿是着魔一般。
铜蛇护法见了,不禁大骇,急忙变换招式,将手中暗扣的毒砂迎面向武枫射出。
众僧只见一道黑色烟雾喷向武枫,不禁惊呼出声。倒眉和尚更是心中一凛,沉声言道:“不好,过山风毒!”
不想武枫中了那股黑雾,只是一惊,招式顿了一顿,并无中毒迹象,遂即又挥剑起舞,顺着慈明弹奏的曲子音律,不断变化招式,攻击铜蛇护法。
倒眉和尚见武枫中毒无恙,恍然悟到武枫曾得白眉猿公赠食大圣丹,又得天琴剑派药池圣水沐浴相融,已是百毒不侵。便双掌合什,口诵佛号,竟与慈明弹奏的曲调十分吻合。众僧见了,也一起随之念诵。只听漫天佛音高诵,曲声急奏,伴着武枫无穷剑招,杀得铜蛇护法连连招架。
那铜蛇护法见施毒无效,便又将那条蛇鞭缠挂在脚上,腾空而起,挥击武枫,然后反手摘下背后葫芦,往嘴里连连塞灌,又张嘴喷出一道五色毒雾,攻向武枫!这道毒雾共有红、黑、紫、白、黄五色,显是剧毒无比。
众僧只有倒眉和尚识得此毒,便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五毒神风”,不禁色变。
武枫凝神屏息,沉着应对。
慈明更是运起内力,将那琴曲弹奏更急,犹如万箭齐发,破空穿身一般。
武枫见琴声急促,当下大喝一声,五杀剑式齐出,挽起万道光芒,破了铜蛇护法五毒神风!
铜蛇护法见又被武枫破掉手段,又惊又怒,竟然弃了蛇鞭,飞身急退,怒吼连连,以拳猛击自己之口,打得满嘴黑血直流,然后又猛吸一口葫芦,张嘴向武枫喷射出一股蓝黑色的血雾!
倒眉和尚见了,不禁失声言道:“灭绝蓝血!”
要知这世间诸般毒物之颜色,以蓝黑之色最为剧毒。如今这铜蛇护法自残使出,显然已是出了绝杀之术。
好个武枫,大喝一声,竟然一股真气自丹田爆发,灌入执剑手臂,将那口断剑激射而出!穿越毒血水雾,向铜蛇护法面门飞去。
铜蛇护法见武枫竟飞剑刺来,急忙抬手挥鞭招架,却发现那条乌蛇鞭已被他丢弃于地,只好本能低头去躲。一念之差, 只听“啪”的一声,断剑已刺破葫芦,还斩掉铜蛇护法左手食指,并将他头顶长发削去大半。那口断剑劲势不减,又向后飞行数丈,越过大历国一众武士头顶,才插没于土中半尺有余,那沾在剑身上的毒血滋滋作响,还冒着黑色烟雾。
众人又见那葫芦里掉出一条遍体通红的小蛇,约有七八寸,在地上不断翻滚跳跃,方知这铜蛇护法以此毒物练毒。那铜蛇护法葫芦即破,又断了一指,毒器失效,痛惜不已,便将那条小赤蛇拾起收入怀中,含恨退下。
胜负已分。琴声戛然而止!慈明大师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几欲倒地。
倒眉和尚急忙一旁扶住,以内力强注,为慈明疗伤。原来方才慈明奏琴指引武枫对敌,已是动了真气,受伤不轻。
见慈明受伤,众僧无不惊乱,一旁纷纷查看。武枫也疾身返回,查看慈明伤势。
慈明见武枫胜了,勉强笑道:“小施主能悟出老衲的《秦王破阵乐》,果然是不世之才。”原来方才慈明弹奏的是大唐太宗皇帝的破阵军歌,又有众僧唱佛附和,令武枫天琴五杀剑式交融,最终激发内力,击败了铜蛇护法。
慧南出列,对那铜蛇护法冷笑言道:“施主,四阵比罢,如今双方平手,又待怎样?”
铜蛇护法没想到自己竟败于武枫之手,惊怒交加,问武枫道:“小子,你使的什么法术,竟然不怕本座蛇毒?”
慧南作揖道:“善哉,善哉。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世间自有一物降一物之奇妙,施主难道不服么?”
倒是谭婆婆识得奥妙,厉声道:“你等以二敌一,胜之不武,不算,不算!”
慧南冷笑道:“这位女施主,你说我方以二敌一,可方才除了这位小施主,还有谁出过一招半式?”
谭婆婆一时无语,恨恨退下。
铜蛇护法切齿言道:“如此双方再派人比试一场,如何?”
慧南闻言一惊,方醒悟对方尚余一人未曾出战,便是那一旁默语观战的侬智健,而己方慈明大师未曾出战,却已受伤,再无应战之人。虽然铜蛇护法此战落败,却用去武枫与慈明两个名额,可见虽败犹胜。
那侬智健此时按刀出列,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言道:“本将军乃是大历国刀牌军统领侬智健,领教贵寺大师高招!”
众僧之中已无可应战之人,顿时沉默,面面相觑。
此时云开雾散,暖阳普照。
第十回 白马山庄
湘山禅院,杀气弥天。
侬智健按刀冷对众僧,酝势待发。
“嘚嘚嘚……”,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山间回荡。
众人又听到远处东面山路有人大呼道:“何方贼人,敢在佛门圣地撒野!”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青光闪入场中,原来是一口青峰宝剑被来人飞掷而至,插入地里,几乎直没至柄!那剑柄红穗随风飞舞,竟是霸气十足,震慑全场!
来人未到,便亮出这一手凌空飞剑的绝技,大历国众人无不色变。
慧南见了,当即合什笑曰:“原来是主薄大人到了。”
众人一齐看去,只见一骑黑色骏马疾驰而至,未等马停,那马上的一名年轻文士凌空飞起,轻飘飘地落在众僧面前。
武枫看那年轻文士,五短身材,身形清瘦,面色黝黑,不似白面书生,却像铁面判官。
慧南方丈迎住来人,稽首言道:“有劳李主薄屈驾敝寺,贫僧有失远迎,罪过,罪过!”原来这年轻文士便是这湘源县的主薄李南溪。湘源李氏乃是当地的豪门望族,自唐始便落户于此,而这李南溪便是湘源李氏子弟,一向狂傲不羁,他不但有好文采,更有奇遇,习得上乘剑法,虽淡泊名利,却拗不过家族压力,便在这湘源县里做了个主薄。湘源李氏向来与湘山禅院交好,因此李南溪也常来寺中参禅拜佛,切磋武艺。听说有人到湘山禅院生事,他便只身匹马,先行赶来。
李南溪拱手还礼,言道:“慧南方丈无须客气,晚辈有礼了。”他又见慧南前胸流血受伤,又道:“啊哟,是哪个贼子伤了大师?”
慧南笑道:“一点皮外小伤,贫僧无碍。”
李南溪又见倒眉和尚在给慈明大师运功疗伤,他又不认得二僧,便对慧南言道:“想必这二位高僧便是寺内前辈高僧,晚辈见过二位大师。”
倒眉和尚此时正为慈明治伤,二人不便回礼,便对李南溪点头示意。
李南溪又回身对慧南道:“方丈不必担忧,知县周大人已经上禀知州陈珙大人,他们带着衙役和军士随后便到。”
慧南先是谢过,又与李南溪说了方才比武情形。李南溪听罢,便负手对着大历国众人冷言道:“刚才是哪个说要领教大师高招的?滚出来!”
铜蛇护法见对方突然来了援手,而且武功不俗,便言道:“我等是大历国来的,要与湘山禅院的诸位大师比武赌赛,李大人并非这寺院僧人,因此不能出战比武。”
李南溪冷笑道:“双方之前可有约定比武人的资格?”铜蛇护法不禁哑然,讪讪言道:“这个……不曾约定。”
李南溪哼道:“既无约定,李某便是有资格了,不知尔等何人出战?”
侬智健出列言道:“本将军出战!”
李南溪冷笑道:“你又算什么东西?”
侬智健闻言,不禁大怒。他是大历国刀牌军的统领,职位不低,如今被这一县从九品的小主薄羞辱,便厉声高叫道:“本将军乃是大历国四品刀牌军统领,你敢小看我?”
其实大宋分封诸僚蛮王,最高不过四品,因此这些僚部中自封的四品武职与大宋品级相比,约为八、九品以下的小官,因此李南溪见侬智健自报官阶为大,不禁朗声长笑,言道:“弹丸小国,夜郎自大!李某管你从哪里来,你只管给我滚回去!”
大历国众人闻言,无不色变。
侬智健更是气愤难挡,拔出长刀,大骂道:“西乜猛奔!老子要砍下你的脑袋装酒喝!”
李南溪见他拔刀,当下伸出右手在地上凌空一抓,那口青峰宝剑便转瞬间到了手中。
二人无言对峙,一触即发,旁观者只觉空气凝滞。
忽然,又听到一阵马蹄声响。众人循声看去,见那知客僧慧聪骑着武枫的杏黄马在前,领着一队官兵衙役,前头的几个骑马,后头的数十人步行疾奔,向寺院而来。原来是全州知州陈珙大人带着方巡检,并湘源知县周大人与李都头等军士官差赶到。那陈知州于马上扬鞭高叫道:“蛮荒小国,竟敢到我天朝上国境内生衅滋事,还不速速离开!”
铜蛇护法见惊动了官府,不由得心中顾忌,便示意侬智健暂且退下。
陈珙等人到了近前,方巡检与李都头一声招呼,众军士与衙役便呼啦啦散开,将大历国众人围将起来,各亮兵刃,张弓搭箭。
那十余名大历国刀牌手见了,随着侬智健一声令下,操起刀牌,亦团团护住几位首领,严阵以待。
陈珙见过慧南方丈,便呵斥大历国众人道:“你等谁是头领?出来与本官说话!”
铜蛇护法分开阵势,上前言道:“原来是陈大人,误会,误会。本座乃是大历国大国师座前铜蛇护法,奉我国国主之命,来此抓拿本国杀人凶犯的侄儿回去,一同问罪。只因湘山禅院包庇罪犯,因此动起手来。大人来得正好,就请给我等一个公道。”
陈珙一听说来人是西南大历国的,还是跨国缉凶,不禁眉头紧皱,心中暗道:真他娘的倒霉,竟遇到这等棘手之事。如今大历国归属交趾国羁縻管束,万一此事处置不好,引出战祸,别说自己乌纱不保,弄不好是被满门抄斩。便问慧南道:“方丈,可有此事?”
慧南稽首道:“知州大人,我寺中怎有他国罪人?阿弥陀佛!”
陈珙便对铜蛇护法道:“这位护法先生,这里没有你等要找的罪人,即便是有,你等也应先照会本官,再做缉捕。不过本官看来,兴许是你等弄错了,造成误会,因此本官也不计较,你等还是快到别处寻去。”他本是中原来的官员,不喜在楚南贫瘠之地做官,只想平安调任,故不愿生事,便想叫大历国众人离开。
这铜蛇护法见势头不对,而且自己又坏了毒器,受了伤,已知今日明抢不成,正图脱身之计,容日后再来暗抢。见陈珙并无追究之意,便顺着陈珙言道:“既然如此,我等离开就是,方才误会,本座留下汤药费与诸位大师,以作歉意。”
不想李南溪一旁言道:“大人,这些僚人来本地生事,还伤了几位高僧,怎能轻易放走?”
陈珙道:“李主薄,这些人到底是蕃国贵客,并非山野刁民,依本官看来,不如以和为贵,大事化小罢了。”
慧南亦道:“佛门清静之地,还是无事为好。”
李南溪虽然心中不乐,但见长官如此,也就不再言语,退过一旁。
陈珙便对铜蛇护法道:“如此各位请自便。”只盼大历国众人快些离去。
铜蛇护法正想率众离去,不想那侬智健冷言道:“几位先生,末将来时,另奉有老夫人密旨,务必将此子和宝物带回,难道你等要违抗老夫人的旨意么?”原来侬智健见陈珙带来的兵士不过是一些团练乡丁,战力极差,自己统率的十余名刀牌手无不是军中精锐,又有三大护法与剑奴婆婆在此,一旦混战起来,也不定输他,而且又不堪李南溪出言相辱,便以阿侬夫人密旨相逼。
铜蛇护法闻言,不禁色变。要知这大历国中,国主侬智高年幼,由阿侬夫人掌握实权,如今侬智健不顾眼前形势,竟以老夫人密旨相逼,叫他好不惊怒。
李南溪听了,不禁怒道:“小国蛮贼,不识好歹,想找死不成?”
陈珙见了,亦是头痛,急道:“这位侬统领,万事好商量,切莫伤了两国和气。”
侬智健硬声言道:“你们交出人来,我等便走。”
陈珙目视慧南,慧南上前正色言道:“施主一意孤行,难道不怕我佛门亦有霹雳手段么?”
侬智健道:“老和尚,要么再比试一场,定了输赢。要么便交出人来,莫说废话!”
铜蛇护法暗暗叫苦,心中暗骂这侬智健死脑筋,不知以退为进,若是比武败了,或者双方火并受损,此行更难成事。
正当此时,忽听人声鼎沸,呼啦啦自县城方向涌来上千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各持棍棒锄头、刀镰斧锯,呼啸而来。原来这湘山禅院自唐代开宗以来,历朝历代不知赏赐给了多少田产,因此便将田地租与当地农户耕作,又收取的租子不多,故深受农户爱戴,加之湘山禅院时常救济百姓医药,逢年过节广为布施,是以当地远近的百姓无不感恩,听闻今日寺院遭难,便自发前来相救。
这些百姓奔将过来,便将大历国众人围得是水泄不通。群情激奋,摩拳擦掌,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动手打人。
侬智健见了这阵势,亦不由得傻眼,怔在当场。
陈珙急忙高叫道:“众位父老乡亲,本官正在处置此事,切莫要乱来!”众百姓吵吵嚷嚷,纷纷作言。
“知州大老爷,这伙贼人如此放肆妄为,何不就地拿下?”
“是啦!一齐押至州县衙门,个个打他三百棍,看他们还敢不敢胡来!”
“何必麻烦,众人一起上了,咱们男的动手,女的挖坑,来年用做农肥!”
“打他娘的!谁叫他们对诸位高僧无礼!”
“老子今日不卖猪肉,改卖人肉了!”
“打他!”
……
慧南方丈见了,急忙朗声言道:“诸位乡亲父老,且听贫僧一言。我等***上国,礼仪之邦,怎能以暴制暴?且听知州大人处置!”
众百姓见慧南方丈说话,便相继安静,看那陈知州怎说。
陈珙对侬智健道:“侬统领,如今还想一意孤行么?”
侬智健见这许多百姓,亦是心惊,默然无语。
铜蛇护法见犯了众怒,便对侬智健道:“侬统领,你要留便留,本座几个可是要走了。”言罢,自怀里摸出一锭金块放下,便示意铁狗护法、神鹰护法与剑奴谭婆婆一起离开。
慧南高叫道:“施主慢着,请将解药留下!”
铜蛇护法知他要解惠岸之毒,便自怀里摸出一枚药丸,凌空抛给慧南接着,便领着两位护法与剑奴婆婆去了。那侬智健见四大高手都走了,哪敢再做停留?便一声令下,率着十余名刀牌手,跟在四人身后,灰溜溜地,狼狈而去。
百姓齐声欢呼。众僧纷纷又再言谢。陈珙见此间事了,心中大石落地,便散了百姓,又与众僧作别,领着方巡检、周知县、李都头和一众官差兵士,自回县衙不提。李南溪却不随他走,留下与众僧作陪。有寺僧要去拿那锭金块,被倒眉和尚厉声止住,只怕有毒。待他上前检验无事后,便叫慧南收起,以作将来布施之用。
众僧回寺,慧南方丈吩咐将惠岸抬回住处喂药救治,又与倒眉和尚扶着慈明回了闭关禅房。武枫便和契嵩、李南溪两个跟着进来。
慈明显是伤势极重,面色惨白,满头大汗,不住喘息。倒眉和尚自怀中拿出一枚蜡丸,急对慈明言道:“师兄,这六星回天丸今晨方告制成,你快服下罢。”
慈明摇头言道:“师弟,贫僧气血已竭,服之已然无用,你收起罢。”
倒眉和尚惊道:“师兄何出此言?你且快些服下,贫僧再用真气给你疏导经脉,或许有效。”
慈明叹道:“师弟,我意已决,无需多言。”
倒眉和尚看了慧南一眼,要他再做劝说。
慧南上前言道:“师父,就依师叔,将这药丸吃了。”
慈明道:“为师已苟活三年,何必再做无谓之举。诸般皆空,我自登极乐,何不乐乎?”
慧南见师父不允,只好诵佛退下。
慈明便对李南溪道:“这位李主薄使得好剑法,不知尊师何人?”
李南溪抱拳言道:“未请教大师法号,李某失敬。”
慧南一旁言道:“这便是我师父楚圆大师,三年前来本寺闭关,改法号作慈明。”
李南溪惊道:“原来是石霜楚圆大师,不是已在三年前圆寂了么?大师乃当世禅宗之圣祖,又是我湘源李氏家族长辈,弟子仰慕已久。”
慈明道:“老衲三年前诈死圆寂,只为躲灾避祸。一切皆梦幻泡影,李主薄谬赞了。”
李南溪又道:“大师,弟子本名李溪,幼时游学桂州,于南溪山得遇一道家老神仙,年逾古稀,鹤发童颜。他教了弟子三日剑法,又传了一篇内功心法,便作歌而去。弟子亦不知这老神仙名号,因感这老神仙传艺大恩,便从此改名做李南溪。”
慈明沉吟道:“李主薄莫不是遇见了大空子刘真人?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李南溪奇道:“大师认得这位老神仙?”
慈明道:“贫僧不曾得见,却闻其名。这刘真人原是桂州人氏,本名刘景,自号大空子,乃是自修得道的道家散仙,向来闲云野鹤,不问世事。他精通医术、占卜,又是武学大宗师,自成一派,若贫僧与之比较,不足其一二。”
李南溪又惊又喜,激动言道:“今日得蒙大师赐教,知道老神仙名号,弟子拜谢。”便跪倒于地,叩拜慈明。
慈明唤他起来,又道:“李主薄无须客气,今日对敝寺援手之恩,老衲还不曾言谢。”
李南溪连声诺诺,不敢受慈明相谢。
慧南又引李南溪见过倒眉和尚,李南溪急忙施礼言道:“原来是桂平西山龙华寺倒眉大师,大师行侠仗义,坏人贼子见之,无不倒霉透顶,弟子久仰大名,今日有幸得见。”倒眉和尚微微一笑,算是回礼。
慈明又引契嵩与李南溪见面,虽然此时契嵩并无盛名,但他俗家亦是姓李,又是慈明新徒,此番又以神鼎功击退铁狗护法,立得大功一件,故李南溪当契嵩做本家远亲,甚是投缘。二人也欣喜拜过,结为挚友。
众人又纷纷说起铜蛇、铁狗、神鹰三位护法的武功路数,无不惊异。慧南道:“想不到僚人方国中竟有如此能人异士,本寺今日逃过劫难,实属万幸。”
慈明也猜不出这三人的师承来历,沉吟道:“僚人武功虽然怪异,但这三人有这般造诣,想必是各负奇禀,另有高人调教。如此说来,这位高人便是他们口中的大国师了。”
武枫见慈明有疑,便将从前自己所知的大历国大国师涉及诸般事件一一向慈明道来。
慈明听罢,良久无语。倒眉和尚见了,便问道:“师兄可知这大国师的来历?”
慈明叹道:“也许是他,也许不是。阿弥陀佛,此人心机慎密,武功又深不可测,将来福兮祸兮,自有天数。”
倒眉和尚惊道:“难道便是三年前伤了师兄的黄袍怪客?”
众人听了,无不动容。
慈明却道:“贫僧只是猜测而已,当不得真。今日想到他,倒是贫僧佛法学识尚浅,旧人往事仍放不下。罪过,罪过!”
众人见慈明如此,便也不再问。
慈明又叫武枫近前言道:“小施主,今日过后,那些僚人必定不甘,还会再来,此间是留不得你了。”
武枫闻言大惊,急忙跪倒于地,言道:“大师,你是要赶弟子走么?”
慈明叫他起身,叹道:“你终究与我佛门无缘,老衲给你一个去处,你可愿去?”
武枫道:“弟子只想在此尽心侍奉大师,哪也不去。”
慈明厉声道:“你已立下毒誓,全凭老衲吩咐,难道忘了不成!”
武枫急道:“弟子不敢,但请大师吩咐。”
慈明深吸一口气,言道:“小施主,你虽然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可不通文墨,乃是大忌,老衲说的这个去处,可是圣贤之地,你莫要亵渎了。”
李南溪一旁奇道:“大师莫非是想叫这位小兄弟去柳山书院?弟子从前在那里念过几年书,愿作引荐。”原来这湘源县北面二里有一座柳山,那里有间柳山书院,乃是宋初大儒柳开知全州时所建。这柳开乃是唐代大家柳公权的五世孙,为人粗放,好讲经义,提倡唐代韩愈、柳宗元之文风,与宋初腐靡文风区分,名噪一时。
慈明言道:“非也,李主薄说的这柳山书院虽也是圣贤之地,但好取功名,学的多是为政霸道之术,与此子性情不符。”
李南溪见慈明说的不是柳山书院,便退过一旁。
慈明又继续对武枫言道:“小施主,老衲说的这个去处,乃是广南西路龚州平南县鹏化镇白马山庄。那是前朝南汉状元梁嵩故居,他本是当地瑶人,高中状元之后做了南汉的翰林学士。只因南汉皇帝刘龑荒淫残暴,要将朝臣尽做阉人,梁翰林不愿受此奇辱,便辞官返乡孝母。不想途中山洪暴发,梁翰林不幸溺水身亡,英年早逝,无有子嗣。但梁翰林从前书童秉其遗愿,代他回家孝母,并开创白马山庄,教授梁家子弟儒家经典,通学六艺。这山庄之名,乃是梁翰林好骑白马之故。因梁翰林为仕遭遇,伴君如伴虎,这白马山庄便立下规矩,山庄子弟从此不许考取功名。此外,外姓子弟要入读白马山庄,必改为梁姓,受山庄规矩约束。因此,你去了那里,便是叫做梁枫了。老衲将你姓名去掉‘武’字,便是要消减你籍武技逞强之心,你可明白?”
武枫猛然想起之前慈明说他姓梁,原来早有此意,不禁醒悟,连连点头。
李南溪一旁忽道:“弟子想起来了,这梁翰林文采号称两广第一,而且为人正直,当年殿试,刘龑命他以荔枝为题,赋诗一首,他便当场作了七律《荔枝诗》,诗云:
露湿胭脂拂眼明,红袍千裹画难成。
佳人胜尽盘中味,天意偏教岭外生。
桔柚远惭登贡籍,盐梅应合共和羹。
金门若有栽培地,须占人间第一名。
此诗以物咏志,不卑不亢,内敛机锋,张扬个性,彰显文士气节,实为佳句。诗作一成,满堂喝彩,刘龑也大为叹服,便钦点他做了状元,官授翰林学士。”
慈明颔首道:“李主薄博学多才,老衲佩服。”
李南溪又道:“弟子还知晓梁翰林辞官返乡之时,刘龑赐他金银甚多,但梁翰林分文不受,反恳请刘龑免除他家乡龚州一年丁赋。刘龑恩准,可这免赋之令至今未除,虽然现已是大宋朝,龚州历任官员都不敢私自废除,是以这百余年来,龚州百姓深得梁翰林请免丁赋之福,无不对他感恩载德,建了祠庙,年年祭祀,成为奇谈佳话。”
武枫赞道:“这梁翰林如此恩德,百姓自然不忘记他了。”
慈明道:“正是如此,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皆是因果报应,小施主今日亦见全州湘源百姓护寺之举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不管你是何人,手里掌握有多大的权势,终究难敌千万百姓布衣之怒!小施主今后可要谨记,诸恶莫作。”
武枫连连点头,自是应允。
慈明又叫倒眉和尚拿出那三枚六星回天丸,将一枚交与武枫,言道:“这枚药丸老衲便送与小施主了,只是你需等到体内气息掌控自如时方能服用,否则便是食之无益,空浪费了这十年功力。”
武枫不敢接,言道:“这是倒眉大师千辛万苦得来之物,弟子怎敢接受?”
慈明道:“我等老僧,功力已至极限,服之无用,你便拿着罢。”
武枫千恩万谢,小心收起。
慈明又叫契嵩近前,又给他一枚。契嵩惊道:“此物十分贵重,弟子何德何能,怎敢消受?”
慈明笑道:“法师今日出手救了敝寺,自然当得。你如此年纪,却学识渊博,通晓儒家、道家典籍,将来光大佛门,必是法师。责任重大,此丸正好助你早日练成神功。”
契嵩推辞不过,便也忐忑接过,连声称谢。
此时尚余一枚药丸,慈明叫倒眉和尚拿出装着天水碧宝剑的木匣,对武枫言道:“小施主,以你目前功力,尚不能驾驭此剑,老衲有心替你保管,你可愿意?”
武枫应声道:“但凭大师主意,弟子遵从。”
慈明便对倒眉和尚言道:“师弟,我早已修书一封,劳你北上一趟嵩山,将这枚药丸和小施主的宝剑交与少林寺福田大师代为保管,药丸若遇有缘人,便可由福田大师自行赠之。至于这口宝剑,实在招人嫉妒,就以五年为期,到时就请小施主北上嵩山取回。老衲这里有一串手珠,便是福田大师从前相赠,他见了此物,必然将剑还与小施主。师弟就等惠岸好来,与他同行北往,他此番中毒,虽有解药医治,但恐有反复,师弟精通医道,也好一旁救治。而且惠岸本是少林弟子,自是知晓那边礼数。”言罢,便将手中串珠交与武枫。
武枫伸手接过,小心收放怀里。倒眉和尚亦也应了,接过慈明写与福田大师的书信。一旁慧南合什言道:“阿弥陀佛,少林寺乃天下武学正宗,寺内高手如云,福田大师又是当世绝顶高人,莫说今日这些僚人,就是江湖上的高手也不敢贪想此物。而且又有六星回天丸作为保金,我等也不亏了他少林寺,师父如此安排,甚是妙极!”
武枫此时才明白慈明大师用心良苦,又再拜谢。那李南溪不知武枫的宝剑为何物,但见慈明将药丸相赠武枫和契嵩,倒是羡慕不已。
慈明言到此时,已是十分疲倦,喘息更甚,连连咳嗽,竟然咳出血来。众人大惊。慈明却摆手道:“无妨,慧南,你去取为师的那领紫色木棉袈裟来。”
慧南听了,脸上竟现不舍之色,迟迟不愿离去,口中言道:“师父,这,这可使不得!”
慈明急道:“休要多言,快去取来!”言罢,又是一阵喘咳。
慧南无奈,竟是猛然一跺脚,便自去了。武枫、李南溪与契嵩见慧南乃一寺住持,又是得道高僧,竟然如此举止,不免大奇,都在寻思那袈裟是何等宝物。
不多时,便见慧南捧来一只扁平的四方盒子,约莫二尺见方。慈明便对契嵩道:“法师,此次梁枫去白马山庄,便由你来护送。本来我师弟在龚州桂平县西山龙华寺出家,熟悉路途,他去也是合适,但如今他要护宝北上嵩山,不能分身他顾。而法师幼年出家藤州,亦与龚州相邻,又通晓儒家经典,此番你去,最为合适。这是老衲的一领袈裟,法师将他送与梁君庄主,老衲另有书信一封,也请法师给他。”
契嵩接过书信,言道:“弟子谨尊师命。”
慧南却一旁嚷道:“师父,这领袈裟弥足珍贵,乃是我佛门圣物,如今你却为了这小子送与他人,真叫徒儿不服!”
慈明怒道:“佛祖能舍身饲鹰,这一领袈裟你都放不下么?”
慧南见师父动怒,便不敢再说,将那盒子交与契嵩,怒冲冲地瞪了武枫一眼。武枫不解其意,内心惶惶不安。
慈明对武枫道:“小施主,你我今日缘尽。从此你便是叫梁枫,记住了。五年之内,你只需用心念书,刻苦习武,莫要再去想搭救你伯伯、寻你妹子之事,他们自有命数,将来你们自有相聚之日。至于你的身世,随性随缘,无须强求,切记切记,阿弥陀佛!”武枫一一铭记。慈明又唤慧南过来,言道:“我圆寂之后,只需悄然火化,不可张扬。三年前为师已死一遭,三年佛家极乐债,也该还了。”
慧南含悲应允。
慈明又逐一目视禅房内众人,定身端坐,以眼观鼻,鼻观心,又念偈一首云:“世界无依,山河匪碍。大海微尘,须弥纳芥。拈起幞头,解下腰带。若问生死,问取皮袋。”念罢,便溘然圆寂。
梁枫放声大哭,李南溪一旁伤感垂泪。倒眉和尚与慧南方丈二僧垂首诵经超度。不多时,寺院内便钟声长鸣,以告哀悼。当夜,慧南谨尊师命,便将慈明悄然火化。
却说李南溪观礼完毕,便对梁枫言道:“小梁兄弟,你可真是造化不小哇,慈明大师如此厚待于你,哥哥我还不知你的来历哩?”
梁枫仍在悲伤之中,见李南溪问询,便对他说了自己身世遭遇。
李南溪听罢,连连概叹,言道:“小梁兄弟,你虽身世不明,却连获奇遇,可谓上天待你不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呀!你此番去白马山庄,慈明大师可是为你下了血本,你可莫要辜负了大师的不世恩情。”
梁枫奇道:“大师为我下了什么血本?”
李南溪道:“便是那领袈裟,若哥哥没猜错,这袈裟便是佛门至宝——紫斓袈裟!”
梁枫不解,继而再问。李南溪道:“这紫斓袈裟非同小可,在世间可是排名第二的佛门袈裟,可谓价值连城。”
“啊哟!”梁枫不禁惊呼。又道:“李大哥,这其中故事,快说与小弟听听。”
李南溪略为思量,便将这紫斓袈裟的来历向梁枫说出。原来有佛门第一袈裟之称的,便是佛祖释迦摩尼所传的“木棉袈裟”,受世间僧众顶礼膜拜。此袈裟后来传到达摩祖师,已历二十八代。达摩祖师携带袈裟入中土传佛,后于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开创佛门禅宗。这领袈裟后来被达摩祖师传与二祖慧可禅师,此物便成为禅宗继承人之传承圣物,代代相传,直至五祖弘忍传到到六祖慧能。这慧能禅师因大字不识一个,却被传授禅宗衣钵,是以其余师兄弟均是不服,相互争夺。后来大唐武周皇帝闻之,便命慧能执袈裟进京,入宫供奉,并请五祖弘忍禅师的十大弟子——慧能、神秀、智诜、智德、刘主薄、法如、惠藏、玄约、老安、义方等人一同在宫中奉养,由皇帝与十大弟子讲经论佛,裁决袈裟归属。最终这木棉袈裟意外被智诜法师所得。智诜得到了木绵袈裟,他怕在京城树大招风,便以年迈思乡为由奏请回乡,悄悄地回到了川西资州德纯寺修行,另开禅派,自此这木棉袈裟便隐藏于西川。而六祖慧能虽为禅宗衣钵传人,但失了袈裟,自然不乐,却又不敢违背皇命,便回至韶州南华寺,遍求岭南之地的木棉花,采缀花王之棉,请来能工巧匠,终于织成这领紫色木棉袈裟,称作紫斓袈裟,作为传宗之法宝。要知道这木棉花虽然凋落,仍许久不腐,乃是上等棉纱,但每一棵木棉树上,众花之间才长一朵花王,要采其棉做成一领袈裟,也不知耗费了多少时日,辛苦了多少人手。因此,这紫斓袈裟堪称无价之宝,佛门圣物,世间罕见。
梁枫听李南溪言罢,不禁惊道:“如此说来,这袈裟乃是慈明大师受慧能祖师传下来的宝物,金贵无比,为何要送与那梁大庄主?”
李南溪笑道:“你去白马山庄求学五年,吃他用他,也是要花费不少,这倒罢了。慈明大师是惟恐那梁大庄主即便收下你,却不用心教你,岂不是空耗时日?因此慈明大师是以真心实利去换那梁大庄主用心待你。”
梁枫不禁忐忑,言道:“我何德何能,竟然受此厚恩?”
李南溪道:“是以哥哥我也诧异万分,不过既已如此,小梁兄弟便坦然受之,用心苦读,莫要枉费慈明大师安排。”
武枫又道:“可是,这袈裟既然给了梁大庄主,那大师的弟子们便没了传承之物了,这可如何是好?”
李南溪笑道:“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大师教诲,既然舍得,何患不得?”言罢,便与梁枫、众僧作别,自回县衙去了。梁枫唯唯诺诺,好不感激。
第二日清晨,契嵩便领着梁枫,拿了行李,拜别湘山禅院诸僧。倒眉和尚将二人送出寺外,还嘱咐契嵩务必避开大历国众人,莫走桂州进入广西,而是从湘源县直往南朔灌水而上,经灌阳进入广西昭州恭城,再沿平乐水至平乐,经荔浦抵蒙山,沿大藤山东部南行便可进入龚州平南县鹏化镇,那白马山庄便在鹏化镇的阆石山下。只是这一路沿途皆是瑶人村寨,二人行路切勿小心,莫招惹麻烦。契嵩遵从谢过,与梁枫别了倒眉和尚,便往南进发。
梁枫本来有“杏花”为坐骑,行路方便,但契嵩步行,因此二人走得不快。出了湘源县城不到二里,二人忽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声响,有人大声呼叫二人留步。便转身回头看时,原来是李南溪跨着黑马,后边带着一匹无人乘骑的枣红马追赶而来。
李南溪来到近前,便言道:“契嵩师父、小梁兄弟,李某知你二人要去白马山庄,特来相送。这是李某的坐骑,名曰‘红电’,素通人性,知大师无马,便请骑去罢。”二人见他来赠马,不禁大喜,连声谢过。李南溪又道:“小梁兄弟,经此一别,也不知何时重聚,五年之后,你若北上嵩山少林寺取剑,记得告知哥哥一声,到时哥哥陪你同去。”
梁枫闻言自是欢喜,便连声应允。于是三人依依惜别,各自去了。
湘源县至平南鹏化镇约七百五十里路程,契嵩与梁枫昼行夜伏,餐风露宿,只沿官路行走,历经近十日,由北面进入了鹏化镇。二人于镇上询问白马山庄所在,却是众人皆知,那白马山庄便在镇西三里的阆石山下,过了鹏水河便到。
契嵩带着梁枫寻路而来,不多时便到了阆石山下,见那山峰并不高大巍峨,却也显得雄峻,山上怪石崚峋,树木葱绿。山脚下一座青砖墨瓦的大庄院,周围没有别的人家,显得孤寂宁静。
二人来至山庄门前,与看门的庄丁说明来意,那庄丁听契嵩说是从全州湘山禅院来的,不敢怠慢,急往庄内通报。片刻之间,便有一名身着月白长衫的中年文士出来相迎。那中年文士相貌平平,但举手投足之间甚是儒雅,他见了契嵩,便行礼言道:“大师远至,在下梁砚有失远迎。不知大师到此何事?”原来这梁砚是白马山庄的三庄主,总管庄内大小事务。
契嵩言明来意,梁砚打量了梁枫一番,言道:“原来这少年是楚圆大师引荐而来的,敝庄自然不敢怠慢,只是我那庄主大哥昨日与乡绅村老郊游踏春,宿醉未醒,此事须问过他才好。大师不如暂且于庄内暂住一宿,此事待明日再议。”
契嵩见如此,便也只好应了。梁砚便带着二人去偏院客房住下,安排好食宿,便告辞而去。
梁枫见梁砚去了,便问契嵩道:“大师,你说这梁大庄主会收留我么?”
契嵩沉吟道:“我素闻这梁大庄主向来性情古怪,收取外姓子弟又十分谨慎,若是别人来投,他或许不收。但我等有慈明大师书信,又有紫斓袈裟作礼,贫僧想他自会收你。”
梁枫闻言,心中稍宽。
此时天色尚早,二人歇息片刻,契嵩和尚便自行打坐参禅。虽然这一路梁枫偶得契嵩教诲,学识渐长,但他对打坐参禅甚感无趣,便自个出了客房,溜出偏院,四下闲逛。只见庄内静寂无声,四处无人,不由大为诧异。心道:这白马山庄既然是教授儒家经典之所,怎地没有一个子弟学生的人影,听不到读书之声?他边想边逛,不经意间竟来到了伙房。只见有一位老婆婆,一脸冰霜,满是麻点,粗手粗脚的,身着黛色粗麻布衣,兜着鸭青色围裙,正坐住洗碗。
那老婆婆见了梁枫,便厉声喝道:“你这娃娃,不去念书,却又逃课来此偷吃,想找打不成?”
梁枫被老婆婆那大嗓门唬了一跳,急道:“老婆婆,我没有逃课偷吃,我只是新来山庄,不认得路径,闲逛到此。”
那老婆婆听了,也是好奇,便打量梁枫道:“原来是新来的,怪不得老身看你穿得古怪。你叫什么,从何处来?”梁枫据实相告。老婆婆沉吟道:“湘山禅院乃楚南名刹,寺内高僧众多,你在那边学佛不好么?”
梁枫道:“那边的诸位大师都说我与佛门无缘,因此推荐来此。”
老婆婆冷笑道:“既然你要学文,何必来此?全州柳山书院名扬湖广,贤士遍天下,若要考取功名,自是最好。”
梁枫道:“慈明大师说柳山书院虽然好,只是学的多是为政霸道之术,个个要考取功名,与我本性不符。”
老婆婆奇道:“如此说来,你可是不为那功名利禄了?”梁枫点点头。老婆婆笑道:“那梁大庄主收下你没有?”
梁枫黯然道:“我还不曾见过梁大庄主,也不知道他收不收我。”
老婆婆道:“他不收你,你便在老身这里做个帮工罢,我看你体格健壮,颇有些力气。”
梁枫笑道:“还未请教婆婆大名,你看现下我也闲着,有何事差遣,便请婆婆吩咐。”
老婆婆道:“你便叫我麻婆婆罢,若要帮我,便去那边把柴给劈了。”
梁枫应允,便挽起衣袖,找来柴刀,用力劈柴。不消半个时辰,梁枫便把那四、五担柴给劈好了,并堆放整齐。
麻婆婆见他劈完柴,甚是喜欢,便又指着大水缸道:“你再去挑水来,把这水缸装满水。”
梁枫问道:“麻婆婆,不知要去何处挑水?”
麻婆婆道:“你来时不是经过鹏水河么,便是去那里挑。从左边侧门出去便是。”
梁枫打量那水缸,心想要装满也要近十桶水,鹏水河离此约二里地,自己需五个来回。他以前练南斗六星拳时,武伯曾教他抱石跑步,因此这事也难不倒他,便挑着两只木桶去了。
又一个时辰,梁枫跑步挑水,忙个不停,终将那缸子水注满,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麻婆婆见梁枫能干活,更是喜爱,又见梁枫并无劳累疲倦之色,奇道:“你这孩子,倒还有些力气,是不是练过武啊?”
梁枫憨笑道:“不瞒婆婆,我从前跟伯伯学过一些拳法。”
麻婆婆道:“是么,那你便打一趟拳给婆婆看看。”
梁枫道:“婆婆,我这不过是山野僚拳,没啥看头,再说我来此处只为读书识字,若是被庄主知道了,指不定便不收我了。”
麻婆婆道:“怕他怎的?你就当耍套拳来给我老婆子解闷。”
梁枫那肯依他,百般推辞。那麻婆婆正想恼怒,忽听有人大声言道:“哈哈,麻婆婆,你去哪找来的帮手干活?”
二人循声看去,原来是位十三四岁年纪的少年,身形瘦弱,一身牙色服饰,书生穿戴打扮,面色发青,满是病容,腋下夹着两本书,正笑嘻嘻而来。步履轻飘飘地,仿是被风吹起一般。
麻婆婆见了来人,亦笑道:“原来是哈儿啊,你可是放学了么?是不是又觉得肚子饿,来找婆婆要吃的?”
那少年笑道:“哈,婆婆真是猜得准,今日去山后郊游,哈儿正是饿了,便提早偷溜回来。这小子是你找来的帮工还是亲戚?”
梁枫见他装扮,知是白马山庄子弟无疑,便行礼道:“我叫梁枫,新来此地,不知道小哥高姓大名。”
少年道:“哈,你新来的啊,我怎没见你去上课?”
梁枫道:“我还没曾见过梁大庄主,不曾正式入门。”
少年打量梁枫道:“原来如此,我叫梁朝,字德生,他们都叫我梁哈儿,今后要是谁敢欺负你,你跟我说一声哈,我便替你收拾他。”
麻婆婆一旁笑道:“你这顽皮孩子,也不怕吹破牛皮大鼓,就你这身板,还敢替人出头?”
梁哈儿笑道:“哈哈,婆婆你真是扫兴,难得有新人来,哈儿摆个谱又怎地?”
麻婆婆对梁枫道:“你莫看咱哈儿年纪小,辈分可高着呢,连三位庄主都叫他叔叔。”
梁枫惊道:“如此说来,你可是老前辈了,晚辈失礼!”
梁哈儿道:“哈,辈分高有啥用,还不是乖乖地受那些晚辈教训。你也不必和我客气,我看咱俩年纪差不多,就兄弟相称好了,我是十四岁,生辰在十一月底,你呢?”
梁枫迟疑道:“我好像不是十三就是十四岁了,生辰嘛,却不晓得。”
梁哈儿奇道:“哈,你这人真是奇怪,哪有不知自个生辰年纪的道理?”
梁枫道:“实不相瞒,我曾经害了失忆症,是以从前往事都想不起了,因此不知。”
麻婆婆与梁哈儿听了,亦感可怜。麻婆婆便道:“依我老太婆看了,你二人就算是同岁,也应该是梁枫年纪大些。”
梁哈儿不悦道:“哈,你凭什么说我比他小?”
麻婆婆笑道:“你的生辰已是年尾,应该算是小的。”
梁哈儿沉思片刻,笑道:“哈,也罢,就算你是哥哥了。哈儿见过兄长!”
梁枫见他行礼拜兄,急忙摆手道:“前辈,这可使不得,晚辈还未入门呢。”
梁哈儿笑道:“哈哈,这有什么,我是长辈,你要入我山庄,一切有我。”
梁枫见这梁哈儿疯疯癫癫,说话句句带有“哈”字,难怪被叫做“哈儿”,而这麻婆婆亦是没大没小的,二人仿是一对活宝,不禁暗暗郁闷,连连摇头,只好回礼,暂且认那梁哈儿做弟弟。
麻婆婆见他们二人相认兄弟,亦是欣喜,便道:“哈儿,你方才不是说饿了么,那锅里我留有两只鸡腿,你们兄弟俩便一人一只,拿去吃罢。”
梁哈儿闻言大喜,笑道:“哈哈,正好正好,我正要祭这五脏庙呢。”便去锅里拿来鸡腿,与梁枫分食。他却两三口便将那只鸡腿吃得个干干净净,犹自意犹未尽,不住啃着骨头,双目还直溜溜的看着梁枫手上拿的那只鸡腿。
梁枫见他胃口大,便道:“你要没吃饱,这只也给你。”
那梁哈儿也不客气,抓过便咬,还一边囫囵言道:“哈哈,这便当是兄长给小弟的见面礼了,要得,要得。”
麻婆婆笑道:“你这小吃货,莫不是饿死鬼投胎,整日里便是闹肚子饿,吃得不少,却也不见身上长肉。”
梁哈儿道:“婆婆哈,我要是不吃,这身上却是更没肉了。”
三人皆笑。梁枫见天色渐晚,便别过麻婆婆与梁哈儿,要回客房去了。麻婆婆依依不舍,交待梁枫得闲便去帮她做活,与她说话解闷。梁枫自是应允。而那梁哈儿却是热情非凡,要拉梁枫去他住处玩耍,梁枫哪里敢去,百般推辞,方才脱身。
梁枫回到客房,见那契嵩仍在闭目打坐念经,便去门外找了处宽敞地方,抱起一个大花盆,扎开马步,不停蹲下、起立,练起桩马基本功来。
梁枫正练得起劲,忽听身后有人叹道:“小子好斗,不可教也!”他急忙放下花盘,转身一看,原来是为高个子的中年先生,一身绾色长袍,五缕长须,面如铁色,高鼻宽颧,目光如炬,相貌甚是威严。
梁枫不认得这人是谁,想必也是山庄中的有地位的人物,便躬身言道:“先生在上,学生有礼。”
那先生白了梁枫一眼,冷言道:“你便是新来的小子,要入我白马山庄?”
梁枫小心应道:“正是学生,请先生指教。”
那先生道:“你这桩马功夫老夫指教不来,我要找那和尚说话。”
梁枫见这先生要找契嵩,便引着他往客房进来。
契嵩在客房内打坐,却将门外状况听得分明,早已迎在门口,合什言道:“不知先生高姓大名,贫僧契嵩有礼了。”
那先生道:“大师不必多礼,老夫便是梁璧。”
契嵩听了,忙道:“原来是二庄主,失敬,失敬。快快请坐,不知何事见教?”
梁璧与契嵩与房中坐定,梁枫不敢坐,便于契嵩身后站着,看他二人说话。梁璧抚须言道:“大师拜的什么佛?”
契嵩道:“贫僧以前拜的是观世音菩萨,如今受悟,众佛皆拜。”
梁璧道:“那请问大师,什么是佛?”
契嵩笑道:“万般皆为佛。”
梁璧道:“如此说来,儒家也是佛了?”
契嵩道:“然也,不止儒家,道家亦是佛。”
梁璧双目一闪,言道:“愿听大师指教。”
契嵩道:“佛家有五戒,与道家五戒相同,曰:杀、盗、淫、妄、酒;儒家有五常,曰:仁、义、礼、智、信。以贫僧看来,如果世间人人受持五戒,则众生可以和乐相处,一切灾祸可解。同理而言,若世人遵循五常,亦是众生平等,世界大同。”
梁璧听了,微微颔首,笑道:“如此说来,大师为何不入我儒家?”
契嵩稽首道:“阿弥陀佛,既然贫僧以为万般皆佛,则无论身在儒家、道家或是佛家,又有何分别呢?”
梁璧起身,拱手言道:“大师学识渊博,佛理高深,梁某佩服。”
契嵩亦起身回礼,谦逊答谢。二人便又相继坐下,谈经说法,讲古论道,话语愈是投机,好不热闹。
梁枫一旁静立候着,不敢插嘴说话,但听二人交谈,受益匪浅,自是听得入神。忽听得梁璧言道:“大师带这少年来我白马山庄,难道不知我那庄主大爷不喜习武之人么?”
契嵩道:“二庄主,人之初,性本善。这小施主也并非一生下来便是自通武艺,乃是受外界教化所致,若是学了些武技,便不能学文,古今以来,贫僧闻所未闻。文武双全,出将入相,乃是人臣极致。因此好学之士,无论男女老幼,贫僧以为皆可教授之。儒家孔圣人有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庄主怎忍心将好学之人拒之门外?”
梁璧笑道:“大师说得有理,不过就看我家大爷意下如何了。今日已晚,梁某告辞,他日再来受教。”言罢,便与契嵩作别离去。
梁枫见梁璧走了,便问契嵩道:“大师,这梁二庄主是做什么的?”
契嵩道:“梁二庄主负责执行山庄家法、奖惩子弟的,你以后切莫顽皮生事,否则便被他捉去打板子。”
梁枫咋舌道:“怪不得看他冷口冷面,像个讨债的。”
契嵩道:“休得胡言,这可不是玩笑话,若是犯错太甚,可是要被他逐出山庄的。”
梁枫嘻皮笑脸,躲过一边。契嵩也不理他,犹自又去静坐。
又有庄丁送来晚饭斋食,二人一起享用。梁枫对契嵩言道:“大师,这大庄主不喜习武之人,那弟子以后岂不是不能在此练武,以致荒废了功夫?”
契嵩道:“小施主,以贫僧看来,这大庄主并非不喜习武之人,而是不喜因习武而荒废了学业之人。因此你留在此处,不但要刻苦读书,还要勤于习武,这可是比常人更为辛苦,你怕了么?”
梁枫摇头道:“弟子自然不怕吃苦,只要各位庄主和先生们不偏心待我便是了。”
契嵩合什道:“这众生平等,便是我佛毕生苦求。阿弥陀佛,小施主只需忍辱负重,以诚相待,何来偏心之说?”
话虽如此,梁枫亦是不安,只待明日见过那大庄主再做计较。
于是二人用过晚饭,便打水梳洗,各自歇息。打坐的打坐,睡觉的睡觉,相安无事。却听屋外沙沙声响,竟是下起了细雨。
春夜喜雨,淫淫霏霏。
第十一回 学海无涯
春夜喜雨,淫淫霏霏。
第二日清晨,契嵩与梁枫便早早起身。此时细雨未停,空气清新湿润,四处弥漫泥土气息,叫人好不舒畅。二人洗漱完毕,契嵩便领着梁枫去拜见大庄主梁珺。
路上被梁砚迎个正着,便引他二人去文华堂与梁珺相见。途径一座课室,梁枫见里面坐着十余名年轻学生,正在诵读诗书。书声琅琅,悦耳绕廊。梁枫见那梁哈儿也在其中,正坐在末排座位上摇头晃脑,极是好笑。那梁哈儿也瞧见梁枫,便也向他招手示意。梁枫不敢应他,只是略微点头,便跟着梁砚转过廊道离开。
又穿过两座庭堂,便见前方有一间竹篱小院。梁枫进了院门,见院内种着梅兰竹菊,争芳斗艳,地上绿草茵茵,假山水池,锦鲤漫游,彩蝶飞绕,显得极为雅致,院中有一间青砖大屋,雕梁画橼,便是到了文华堂。那庄主梁珺见契嵩到来,便领着数人迎出门外。
梁枫看那梁珺,竟是比梁璧和梁砚都年轻,不过三十来岁,身着一袭白衣,面堂丰腴,三缕短须,虽长得不高,却也俊逸优雅,具备风流。梁珺身后跟着五人,一人便是二庄主梁璧。其余四人,一位是紫衣秀士,一位是白发书生,一位是驼衣夫子,一位是青衣博士。四人相貌不同,气质各异。
梁珺迎住契嵩,展颜言道:“大师昨日莅临,只怪梁某宿醉未醒,怠慢了,恕罪,恕罪。”
契嵩合什言道:“贫僧惊扰贵庄,还请梁大庄主原谅则个。”
二人客套一番,梁珺又引见身后诸人,除了梁璧,原来其余四人乃是山庄教师——紫衣秀士唤作梁曜,专门讲授天文地理,周易术数;白发先生叫做梁硕,专门教授儒家经典;那驼衣老者名叫梁宸,是负责考核庄中众子弟的功课;青衣博士叫做梁羸,专门教授庄中子弟琴棋书画各项才艺。契嵩一一见过四位教师,言道:“白马山庄紫衣白发、金斗青云,四大先生博学多才,名扬两广,贫僧久仰大名,这厢有礼了。”原来这四位教师各有绰号,是为紫衣先生、白发先生、金斗先生与青云先生,因此四人的真实姓名知者甚少,都称梁曜作梁紫衣,梁硕作梁白发,梁宸作梁金斗,梁羸作梁青云。
四位先生回礼,梁珺笑道:“大师无须客气,梁某听闻大师虽是佛门高僧,却通晓儒家经典、道家学说,学问乃是高深莫测,我等一家之学,怎敢献丑?”便将契嵩迎入堂内。
众人进了文华堂,分主次坐定。梁珺居中坐了上首,契嵩与其余二位庄主挨着坐了左首末座,梁枫跟在契嵩身后,小心站着,那四位先生依次落座右首。
梁枫看那梁珺身后高挂一块牌匾,上边四个大字苍遒有力。这四个字梁枫倒也认得,原来写的是“两广第一”,想必便是夸耀梁翰林与白马山庄的荣耀了。
契嵩正要让梁枫拜见各位庄主和先生,不想梁珺抬手打住,言道:“昨夜我听二庄主与大师论道,大师说儒家与佛家的道义乃是同样道理,并倡导儒、道、佛三教合一,还说起五戒与五常共通之处,那么在下敢问大师,五戒与五常以哪样为先?”
契嵩略一思索,言道:“贫僧以为,以孝为先。”
梁珺笑道:“大师是出家人,也行孝道?”那四位先生听了,不禁相视一笑,颇有轻视之意。
契嵩不慌不忙,起身稽首言道:“佛家有孝,方有五戒;儒家有孝,方有五常。佛家之孝重在理,儒家之孝重在行,二者密不可分。凡儒、佛者,皆是圣人之道,二者所出虽不同,而同归于治。儒家治世,佛家治出世,二者相辅相成,异曲同工,互不可缺。”梁珺等众人闻言,纷纷沉思。契嵩又道:“当年南汉国主刘龑残暴不仁,喜好活剐虐杀,以致国中五常败坏。贵庄先祖梁翰林回天无力,请辞回乡,便是为了孝母,还托借慈母之名作了一篇《倚门望子赋》,赋中有云:
噫吁嘻!
望苍茫兮道远,倚门闾兮情伤!
念游子之忘返,劳慈心乎远方。
渺渺何之?顾越乡而眷恋;滔滔长往,向上国以观光。
当其截发投师,操心托迹;遥望皇都,甫登紫陌。
啮臂于卫国门前,题柱于升仙桥侧。
担簦日久,希寸禄以资荣;负米程遥,仗何人而请益?
征车蓬断,别骑尘飞;涕眸眷眷,凝思依依。
阅历而谁升云路,遥怜而独倚柴扉。
未卜升沉,我则每晨昏而怅望;关心菽水,尔盍计早晚以言归!
常旷瞩于烟霄,每凄凉于蓬荜。
杳杳兮故路,寂寂兮旧室。
几行雁阵空来,万里尺书难述。
水声山色,遽惊怀古之人;别恨离情,愁对秋风之夕。
眷恋徘徊,忧心靡开。
抑郁之情恒自切,湮沦之事有谁哀?
念一苇之津涯,诚难去矣;听孤鸿于碧落,得不悲哉!
想彼波流,伤乎离索。
踌躇兮不止,优游兮何托?
盈庭之萱草徒荣,满目之芦花自落。
阳朱陌上萧条,而恨眼潜潜;汉武台边宛转,而残霞漠漠。
恨山海之高深,念行役之难寻。
忆昔伯俞之志,宁无泣杖之心?
对月而怜独坐,闻蛩而每忆寒吟。
动兹怀土之思,惟凭蜀魄;触尔还乡之计,暗托秋砧。
嗟夫!峨峨中立,殷殷士子。
献书之疏复何如?干禄之心几时止。
遣我日夕望红尘,未见此心终未已。”
白马山庄众人见契嵩一气将这篇赋文念完,无不动容。此赋乃梁嵩名作,文采非凡,内含《孔子家语》、《孝经》等典故,以吴起、司马相如为求学楷模,赋文婉抒胸臆,情文并至,手法直追晋时李密《陈情表》,堪与媲美,引为一时佳话。白马山庄众人对此赋自是了然于胸,倒背如流,今见契嵩一僧人口中念来,却别有意境。
梁珺道:“大师博学,竟也通晓敝庄祖师遗作。”
契嵩道:“庄主过誉,梁翰林文章冠绝两广,青史留名。贫僧幼年读书时,便曾背诵过此赋,至今不忘。”
众人听他强记于心,无不叹服。契嵩又道:“当年梁翰林以此赋辞官,情思凄婉恳挚,竟连刘龑也悲伤动容,怜而许之,听任其去,并免龚州一年丁赋。足见梁翰林孝感动天,五常归正。故贫僧以为,五常、五戒以孝为先,若此,元亨利贞,黄裳元吉!”
梁珺见契嵩以道家卦语结束陈辞,不禁一惊,沉吟良久,方起身言道:“大师博学,道理深刻,在下自愧不如,请受梁珺一拜!”其余二位庄主与四位先生亦是敬服,纷纷向契嵩行礼。
契嵩一一回礼,便叫梁枫上前,对梁珺言道:“梁大庄主,贫僧受恩师慈明楚圆大师所托,护送此子前来投奔贵庄,这里有先师书信一封,请庄主过目。”便拿出慈明所写书信,交与梁珺。
梁珺奇道:“传言楚圆大师不是三年前便已圆寂了么?当时消息传来,梁某也伤感数日,颇为怀念。时隔三年,大师为何有此书信?”
契嵩听了,便将楚圆大师受重伤隐居之事与梁珺说明。梁珺才知此信确实是慈明楚圆大师最近所书,急忙接过,打开细读。梁珺读罢书信,脸上阴晴不定,目视梁枫,打量许久,方叹道:“大师,不是梁某不容此子,怎奈白马山庄地偏一隅,我等几位才疏学浅,教出来的学生都难成大器,就怕误了此子前途,辜负了慈明楚圆大师的一片苦心。”
契嵩早知他有此说,便拿出那装着紫斓袈裟的木匣子,言道:“梁大庄主切勿推辞。先师为表明心意,特奉送紫斓袈裟一件,请庄主笑纳。”
梁珺闻言惊道:“什么?紫斓袈裟?慈明楚圆大师竟要将这佛门至宝奉送与我?在下何德何能,敢受此浩荡大礼?不可,不可!请大师收回。”他连连摆手,只是不肯收纳。其余诸人听说是紫斓袈裟,无不惊讶万分,窃声私议。
契嵩又道:“梁大庄主,贫僧先师敢舍传宗之信物,相赠贵庄,便是知晓白马山庄自梁翰林始,造福龚州一地百姓百余年之恩德,当得此物。今日不看僧面看佛面,请庄主不必推辞,以免伤了先师殷殷之情!”
梁珺拿不定主意,便目视众人。梁璧、梁砚与四位先生一起上前,都说此物赠与白马山庄,只为福不是祸,应当收下。梁珺见众人如此,便道:“也罢,这袈裟本庄便收下了,不过在下今日有言在先,好教大师明白。此袈裟本庄只不过是代为慈明楚圆大师保管,暂留此处。待此子学成艺满,本庄必当将袈裟送还。”
契嵩见他意思,便是肯收梁枫入庄了,甚是欢喜,哪管以后,便道:“阿弥陀佛,一切就依庄主之言。”
梁珺又道:“不过这袈裟还请大师先留数日,待我选个良辰吉日,设下法堂香案,先祭拜慈明楚圆大师,迎取这紫斓袈裟,再为此子行那入门拜师之礼。”
契嵩便也依言,叫梁枫谢过诸位庄主和先生。
梁枫谢礼完毕,梁珺便对梁枫道:“小子,你即入我白马山庄,便是我梁家子弟,慈明大师已为你取名作梁枫,枫字属木,世间诸木,以乔木最为高大成材,今日本庄主便再给你一个字号,叫做子乔,便是望你日后成才。虽然本庄子弟不许考取功名,但亦要以文章济世,教化百姓。今后你便是姓梁名枫字子乔,你可要记住了。”梁枫得了字号,甚是欢喜,急忙跪拜梁珺,连连称谢。梁珺又道:“子乔,你学过武功,但入了白马山庄,便不可轻易显露,或者恃武生事,否则,便将你除名,逐出山庄!”
梁枫自是谨记,便也应了。这时,那梁紫衣一旁掐指默算,片刻之间,便对梁珺言道:“大爷,以我算来,三日之后便是四月初一,乃是上上吉日,诸事皆可,正好行使诸礼。”
梁珺闻言大喜道:“有紫衣先生神算,便是三日后了。”于是众人皆大欢喜,续做闲叙。那梁珺又吩咐设下素席,宴请契嵩大师。而梁枫乃后生晚辈,不得与众人同席,便被庄丁带回偏院客房,上了饭食,自作理会。
一连三日,白马山庄几位庄主与教师不分早晚,轮着与契嵩谈佛论道,讲经说法,自是各显神通,其乐融融。梁枫未曾正式拜师入门,因此还不许上课听讲,闲时便去麻婆婆处担水劈柴,帮工做活,亦和山庄里的几个厨子、杂工混得捻熟。麻婆婆见他勤快能干,甚是喜欢,时常偷着给梁枫一些糕饼点心、鸡腿肉脯,吃来补充体力。那梁哈儿放课便来寻他玩耍,还将山庄里一些人情世故说与梁枫知晓。原来这白马山庄只是大鹏梁氏子弟学习诗书的地方,除了三位庄主,其余的家眷、族人都在庄外镇里居住,是以山庄人口不多。而白马山庄虽然教学,但不许子弟考取功名,因此许多族人便将子弟送到别处私塾学堂念书,是以山庄内读书子弟才只有十数人而已。山庄弟子新生入学,需要经过考核,毫无根基者不收,资质愚钝者不收,聋哑残疾者不收,女子不收,是为四不收。想梁枫自是毫无根基,此番收纳,实为首次破例。山庄诸位弟子一旦学成期满,便可离庄,或去做教书先生、风水算命,或去做文书小吏、账房管家,就是不许科考做官。山庄每日所需,均往镇上采购,也有四周百姓自发送来些稻米果蔬。到了春耕、夏种、秋收时节,山庄子弟还要停课去帮忙周围村落的孤寡做农活。山庄平日里与世无争,平常过活,自得其乐。
到了第三日上,白马山庄于正堂布下法堂,为慈明楚圆大师做祭奠法事。三位庄主、四位先生引着庄上一众子弟,纷纷行礼敬香祭拜,契嵩自然在一旁做那念经超度之人。众人行过法礼,梁珺收了紫斓袈裟,又带着三牲祭礼移步梁氏宗族祠堂,叫梁枫跪拜梁氏先祖牌位,又请族老将姓名录入族谱,便是入了梁家。接着众人又返回山庄文华堂,梁枫又一一叩拜三位庄主、四位先生,领了学衫、书籍、笔墨纸砚,便是行过拜师礼,正式成为白马山庄的子弟。随后梁枫便带着自己行李离开偏院客房,移至三爷另外安排的一间居室安顿。梁珺早已吩咐摆下酒席,大宴前来道贺的嘉朋与乡邻。饮至掌灯,个个欢喜,人人熏醉。散场之后,宾客皆回,山庄其余弟子和四位先生也都回庄外各自家里歇息。三位庄主与家眷自是住在庄内,其余庄丁、杂工、佣人在庄内另有住处。因此梁枫一个人独居,正好利于他夜深时偷偷练功。
第二日,梁枫头一遭上课,早早便来到课室等候。山庄众子弟陆续来到,他们早识得梁枫,不再介绍,打了招呼便各自落座,等着上课。待到人员齐满,梁枫见并无自己座位,不禁大窘。那梁哈儿后面进来,见梁枫无座,便拉着他一起共坐。不多时便见白发先生进来,原来今日是他讲课。
梁白发鹤发童颜,面如冠玉,十分儒雅。他与众位学生行过师生礼,看见梁枫在内,便笑道:“子乔,你来此地是错了。因你来得晚,又无根基,所以不能与其他弟子同课。你快去文华堂,大爷要亲自教你读书识字。”
梁枫醒悟,急忙起身谢过白发先生,面红耳赤离开。众弟子听说是大庄主梁珺要亲自教授梁枫,无不羡煞万分。
梁枫急急赶到文华堂,便见三位庄主与契嵩大师已在此处候着。梁枫叩拜三位庄主,言明迟到缘由,请求责罚。梁珺笑道:“这也是我疏忽了,无妨无妨。”便叫梁枫起身。
梁枫又见过契嵩,契嵩言道:“小施主今已入了白马山庄,贫僧不负先师托付,幸甚。既然此间事了,贫僧便要与小施主告别了。”
梁枫不舍,言道:“大师要到哪里去?”
契嵩道:“龚州东面便是藤州,贫僧离乡多年,也想回去看看广法寺的众位师兄弟,之后再返回湘山禅院与慧南方丈复命,随便将李主薄的马匹还他。”
梁枫道:“如此就请大师代为向慧南方丈与李大哥问候,就说梁枫在此一切安好,待学成期满,便回去看望他们。”
契嵩道:“一定办到,小施主便安心在此修学,莫要多想。”契嵩言罢,便与众人告辞离去。梁珺又赠他十贯钱做盘缠,做行路喂马之资,契嵩只取两贯,称谢收下。然后众人与梁枫将契嵩送至大门口,直看到走得没了身影方回。
梁枫回了文华堂,伤感不息。梁珺便安慰他道:“子乔,世间本就有离别,有了离别之悲,便又相聚之喜,你不必如此忧愁。”
梁枫应他之言,收了愁容,专心听他讲课。梁珺便先教授他《百家姓》,先教二句八字,耐心讲解。原来这《百家姓》是宋初钱塘书生所作,当时大宋未曾一统天下,钱塘属吴越国,还有南唐并立。这位书生便以大宋天子赵姓为首,吴越王钱姓为次,吴越王正妃孙氏为第三,南唐国主李姓为四,便是赵钱孙李为第一句“赵钱孙李”。接下来的“周吴郑王”四姓乃是吴越国开国武肃王的四位后妃之姓氏,亦是江南的四大家族。这《百家姓》采用四言体例,句句押韵,虽文理不通,但读来顺口,易学好记,因此文章一出,便成了孩童开蒙读物,广为流传。梁枫了然,梁珺便问道:“子乔,这八个姓氏,你身边可有谁么?”
梁枫沉思片刻,言道:“大爷,这姓赵的弟子认得南海刀客赵天仪,他的柳叶长刀可是号称广南九把刀之一。”
梁珺听他张口便说江湖习武之人,颇为不悦,冷言道:“你如此好武,不说也罢。”
梁枫见他不悦,便住口不说。梁珺便又教梁枫执笔写这八姓,反复抄写十遍,待记得牢了,便再往下教学。如此一日下来,梁枫也反复学会了二十四个姓氏。
至此一连十日,梁枫便每日不断,跟着梁珺听课。梁珺授业有道,梁枫人也聪慧,亦将这《百家姓》学了大半,进步神速。转眼便到了四月十四日乾元节,这乾元节乃是祝贺当今大宋天子赵祯的生辰节日,与“元旦”、“冬至”并称三大节,而尤以乾元节为最,每年此时,天下诸军、州皆令宴乐休假三日,普天同庆。因此每年一到四月,大宋全国各地便要整月安排各类礼仪、庆典敬贺天子寿辰。白马山庄也不例外,亦是张灯结彩,隆重庆贺。
这日晨起,梁珺便带着全庄人众向北焚香跪拜,计行三十三拜礼,恭祝天子赵祯万寿无疆。梁枫始知这拜礼以乾元节最重,其次是元旦节十九拜,冬至节作十二拜。到了午后,便是开台颂德,山庄推举金斗先生登台讲述皇帝陛下恩德,全庄人众各就各位,仔细聆听。原来这大宋当今天子名叫赵祯,性情恭俭仁恕,以仁德治国,亲政十年以来,国家大治,民安俗阜,虽有西夏边患,但无伤赵祯之德。赵祯一向节俭,更能严以律己。某日进膳,见有地方官员献上海珍蛤蜊二十八只,问侍者得知每只千钱,计二万八千钱,闻之不悦,当即罢箸不食。又一次,赵祯勤政至深夜,饥肠辘辘,很想吃碗羊肉热汤,但却忍住不说。到次日皇后得知,便说随时吩咐御厨即可,何须隐忍。然赵祯却说宫中一时随便索取,只怕形成惯例,日后宰杀之数不堪计算,实在浪费,久之便是伤天害理,因此不可为之。除此赵祯还有仁慈之心,一日赵祯御花园散步,口渴但不见身后备有水壶,便也忍住不说,直至回宫才急急取水饮下,便是不想让失职的侍从受到责罚。再有便是每隔数年,遣返许多宫女回乡,自由嫁娶,享人间欢乐。赵祯尊崇儒家,将《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作为学子必学读物,开了“四书”先河。赵祯不好女色,能亲贤臣,远小人,实具明君风范,如今又有晏殊、范仲淹、韩琦、富弼、欧阳修、王信、王德用、种世衡等能臣良将辅佐,大宋国清和盛世,指日可待。
梁枫听了,深以为然。到了晚间,山庄排下筵席,众人分席而坐,不论尊卑,一起欢宴祝寿。席间众人或放声高歌,或吟诗填词,或击鼓行令,或奏乐为兴,觥筹交错,乐不可言。
忙碌一日,好不热闹。直至夜深散会,梁枫回屋独处,想起今日宴会上众人纷纷道出自己的生辰时日,唯独自己不知,不禁心中悲惋,唏嘘不已。又想起伯伯和彩欣,便拿出彩欣赠送的银镯子,不停抚摸,对烛流泪。转眼已是数月,往事历历在心,如今却物是人非,各安天命,他一介懵懂少年,经历如此,又有何人可比?梁枫戚戚而眠。
此后一连二日,山庄休课放假。梁枫闲来无事,便将“杏花”牵出庄外遛玩。那梁哈儿喜与梁枫玩耍,也跟他通往。于是梁哈儿带路,二人牵马一路向东沿鹏水一去七八里,便见眼前好大一片碧波潭水,平湖如镜,清澈见底,河中鱼群欢游;河边山坡草地,绿树成荫,翠竹掩映,水草丰美;四周群山环抱,云淡风清,正是放马的好所在。
梁枫大喜言道:“好美的景致!”
梁哈儿笑道:“哥哥哈,此地叫做官碑潭,相传状元祖爷也常来此放牧读书,饮马摸鱼。此地山清水秀,乃是鹏化美景之一。”
梁枫道:“我看这景色堪比桂州漓江秀色,好极,妙极。”
梁哈儿道:“哈,哥哥所言漓江秀色小弟没见过,但哥哥说好,便是好了!”
梁枫兴致盎然,便要上马奔驰,不想梁哈儿一把抢过缰绳,笑道:“哥哥哈,你先让小弟来骑。”
梁枫急道:“这马脾性你尚未知晓,骑不得!”哪知梁哈儿早已翻身上马,催动缰绳,口中连连吁喝,竟是疾驰而去。
梁枫看他身法,竟然骑术娴熟,瘦弱的身形在马上闪转腾挪,犹如杂耍一般。而那马儿竟也听他使唤,服帖听命。梁哈儿绕了个大圈,打马奔回,下马笑道:“哥哥哈,你这匹大理马也算上等,不知从哪买来的?”
梁枫道:“这是我陆滕大哥相赠的,他是邕州侯府的高手人物。”
梁哈儿道:“哈呀,邕州侯府哇!想不到哥哥与他们有交情,是不是也会些拳脚功夫?”
梁枫不想让他知晓自己会武艺,便犹豫言道:“这个……倒是不会。”
梁哈儿忖道:“也是哈,要是你会武功,也不会来白马山庄了。”
梁枫反问他道:“兄弟,你这一身骑术是从哪学来的?”
梁哈儿笑道:“说来也怪哈,小弟我好像天生就识马性,六岁骑马,十岁驾车,不管什么马儿被我遇着,无不受我使唤,俯首听命。”
梁枫看他像吹牛,便道:“你莫吹嘘,待会我骑马跑去,看你能叫得回么?”
梁哈儿傲然道:“哈,枫哥要不信,尽管一试。”
梁枫便翻身上马,踩稳马镫,催动缰绳,口中轻叱一声,跃马飞出。方疾驰得数十步,便听身后梁哈儿一声呼哨,那马儿竟像是着了魔一般,前蹄腾空,怒吼嘶鸣,差点将梁枫摔下马来。随后那马儿掉头便回,也不管梁枫如何吆喝催赶,竟回至梁哈儿身前。
梁哈儿抚着马头大笑道:“我的儿,真是听话哈!”
梁枫亦惊喜言道:“兄弟竟有如此神通,我看可以去做马术教头了。”
梁哈儿傲然道:“这马术教头有啥稀罕的哈!小弟我将来可是要做天下众马的马王神!”
梁枫大笑道:“我听说那马王神三目四臂,兄弟要是长这模样,还不如去做妖怪哩。”
二人相视大笑,于官碑潭边欢歌玩耍,尽兴方回。
转眼便是到了端午佳节。这日梁枫刚上罢晨课,辞别梁珺离开文华堂,便见梁哈儿兴冲冲地来寻他。那梁哈儿一见梁枫,便笑道:“哈呀枫哥啊,喜事喜事,快随我去见麻婆婆。”
梁枫奇道:“有何喜事?”
梁哈儿却是不答,只催他快走。一路疑惑,梁枫来至后院,便见麻婆婆正笑嘻嘻地在等他。
梁枫奇道:“婆婆,你找枫儿作甚?”
麻婆婆笑道:“枫儿,咱白马山庄人人都有生辰,就你因失忆不记得了。我老太婆呢自作主张,因听你说过是端午节获救的,便当今日是你的生辰了,好不好?”
梁枫听罢,不禁百感交集,双眼湿润,就要滴出泪来。麻婆婆见他要哭,急道:“枫儿莫哭,这可是好日子咧,以后每年端午便是你的生辰了,婆婆一定给你祝贺生辰。今日婆婆也没啥给你,只有五文喜钱做贺礼,另外婆婆还专门煮了一碗寿面,外加两个熟鸡蛋,你这个小寿星快吃了罢。”
梁枫含泪谢过。那梁哈儿一旁急道:“婆婆好偏心哈,为何不多煮碗面给哈儿吃?”
麻婆婆笑道:“又不是你过生辰,吃啥寿面?婆婆也不亏你,还有半只鸡,一碗鱼汤,又多煮了两个鸡蛋,你们兄弟两个一起吃罢。”
梁哈儿闻言大喜,鼓掌大叫,取过菜肴,便与梁枫两个头碰头地吃将起来。二人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好不快活。麻婆婆一旁看着,不禁轻轻摇头,掩面而笑。
又过一月,梁枫学罢《百家姓》,梁珺开始教他《千字文》。这《千字文》乃是南朝梁武帝时周兴嗣所作。当时梁武帝命人从王羲之书法中取一千个不同的字来教授皇子们学习,因这一千字各自孤立,毫无关联,是以不易教学。周兴嗣奉皇命,一夜白头,便将这一千字编成四言长诗,首尾连贯,音韵谐美,而且全文无一字重复。内含天文地理、修身养性、伦理道德、历史典故、农耕祭祀、饮食起居等,可谓面面俱到。此文一出,惊世骇俗,抄录翻刻之风大盛,是以传遍天下,亦成了私塾学堂的开蒙读物。
梁枫听说周兴嗣为编此文殚精竭虑,一夜白头,便问道:“大爷,那庄里的白发先生如此年轻竟也是满头白发,莫非也是写文章想出来的?”
梁珺笑道:“枫儿,你猜的不错,白发先生幼年家境贫穷,无钱去读私塾,他便在窗外偷听,背下先生所讲,然后回家将自己听到的课文写下,每日这般强思苦记,久之便少年白发了。”
梁枫嗟然,若有所思。
梁珺教了梁枫三五日《千字文》,便嘱咐梁枫今后几日自习功课,他要去忙碌筹备六月十六日祭祀始祖梁嵩的大典。梁枫自是应允,不敢懈怠。原来当年梁嵩从广州辞官归乡,途经东面百里之外的东濠河处,归心似箭,打马强渡,却突遇山洪,梁嵩溺水而亡,待到百姓寻得尸骸,抬柩回至鹏化镇,正是六月十六日,于是这一日便成了梁氏族人与当地百姓拜祭梁嵩的忌日。后来梁氏族人便在镇东五里处建了状元祠遥祭梁嵩,习俗流传至今。而那百里之外的东濠河如今已更名作状元河,当地的东濠圩亦更名作白马圩,便是当时梁嵩所骑的白马见梁嵩溺亡,也是悲恸嘶鸣,绝食三日而死,以殉其主之故。
到了六月十六日当日,白马山庄众人与当地梁氏族人皆一身素缟,前往状元祠拜祭先祖。那状元祠临水而建,三庭院落,修得十分宏伟壮观。当地百姓不论宋人、瑶人、僚人,都从四面村镇赶来祭拜,但见人山人海,足有上万人。不仅如此,平南知县与各村寨的瑶人首领都前来祭祀,可见梁嵩当年免除龚州丁赋之恩德深受百姓敬爱。
锣鼓喧天,哀乐悠扬,这祭祀大典由梁珺主持,几番礼数下来,便见人群中突然闪出十余名瑶人女子,放声以瑶语高唱。其中一名领唱的女子不过十三四岁,却是生得清丽脱俗,一身瑶装华服,甚是美丽。
梁枫只听那歌声独唱时婉转嘹喨,合唱时低沉悲凉,极是动听,但却不知这些瑶人女子唱得是什么。旁边梁哈儿这时对他轻声言道:“哥哥,这歌曲唱得是《白马过河》,说的是当年梁状元归乡事迹,她们唱得是瑶语,你若是听不懂,我讲解给你听哈。”
梁枫便请他说来。梁哈儿轻声言道:“那领唱的姑娘是附近瑶人杨家寨的寨主小女儿,叫做杨玉花,自幼歌舞便是超绝常人,远近闻名哩。去年盘王节她更是力挫本地各寨的瑶人歌手,夺了歌魁称号,厉害的紧了。这歌里唱的大意是:
骑着白马过河哟,马头向西尾朝东。
谁在马背高声唱呀?水中白云轻摇曳。
荔枝红了,看啊看!是归乡的好状元!
骑着白马过河哟,身在金门心恋家。
谁在马背高声唱呀?水中青山起涟漪。
阿妈笑了,看啊看!是归乡的好儿郎!
骑着白马过河哟,暴雨袭来水漫漫。
马儿嘶鸣人不见呀!马蹄纷乱泪涟涟。
天门开了,看啊看!状元英名万万年!”
梁枫听他轻声言罢,奇道:“怎的这歌词如此怪异,不像我的学的诗词言律?”
梁哈儿道:“哈呀,这些都是瑶人自编的山歌句式,自然不似我等那些文绉绉的诗书语句。”
梁枫颔首不语,一边听着,细细体会,亦觉得这歌词写得倒也有些意境,不禁又多瞧了那杨玉花几眼。那杨玉花刚好也朝这边看来,与梁枫正好四目相对,见白马山庄里一名少年子弟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不禁面上一红,低下头来。梁枫亦觉失态,急忙低头,面上也是红了。梁哈儿一旁瞧得仔细,不禁暗笑。
这些瑶人少女歌罢,梁氏族人献上三牲祭品,其余官员百姓亦各自带有酒水食物祭品献上,轮番跪拜,便告祭祀完毕。然后梁珺命山庄众人将所有祭品与在场众人欢庆分食梁枫也分得一块肥猪肉和一把糯米饭,胡乱吃了,但觉味道醇香,别有风味。
这祭祀大典直至天黑,才告完结。随后官员乡绅与瑶寨首领相继与梁珺告别,百姓们亦也作歌散去。
又过二月,转眼便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白马山庄于当夜布置好餐台帐幔,三位庄主和四位先生与众弟子一起赏月行乐。
酒过三巡,菜上五味,那白发先生手举酒杯,摇晃起身,醉醺醺地言道:“各位弟子,今中秋佳节,为师要做训导。便讲‘表里如一’四字。有哪位弟子知晓这四字涵义?”原来白马山庄历来有中秋赏月之时,先生出题训导弟子之规矩。答对赏钱,答错罚酒。
话音方落,便见一名弟子举手应声言道:“先生,弟子知晓。”
众人一看,原来是子平。
子平乃是众弟子中最为年长之人,年方十七,生得面如淡金。梁枫听梁哈儿说他之前读过两年私塾,乃是众弟子中最为好学之人。
梁白发颔首道:“如此子平道来。”
子平起身言道:“这表里如一四字出自刘勰的《文心雕龙》附会篇,原句是:首尾周密,表里一体。其意为:行之以忠者,事事要着实。意指言行一致,心口如一。”
梁白发喜道:“很好,子平请坐。”便自怀里摸出二文钱交与子平,作为奖赏。
子平谢师坐下,众弟子无不赞服。
梁白发举杯痛饮,又道:“要说这表里如一,为师却要讲一个人的事例做论题。在此之前,又有哪位弟子知晓唐诗《悯农》?”
只见梁哈儿举手大叫道:“哈,先生,这个我会!”
梁白发见是梁哈儿,不禁笑道:“原来是德生叔啊,难得见你举手一回,你便说说看。”
梁哈儿笑嘻嘻起身,摇头晃脑,大声言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吃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哈哈,快给我赏钱!”
话音方落,哄堂大笑。
梁哈儿奇道:“你们笑什么哈?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梁白发笑道:“难得你举手回答一遭,却是错了。子夏,你可知错在何处?”
子夏起身言道:“回禀先生,德生叔公把‘谁知’说成‘谁吃’,错了一字。”
梁哈儿方知自己答错一字,尴尬坐下。梁枫只觉好笑,不禁偷偷掩嘴。梁白发又拿出二文钱赏与子夏,并责罚梁哈儿饮酒。那梁哈儿皱着眉头,勉强喝下,连连咋舌。众人皆笑。
梁白发又问道:“一字之差,意境天壤之别。那么,这《悯农》原有三首诗,方才你们说的只是其一,其余二首有谁可知晓?”
子平抢言道:“还有一首是: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这第三首……弟子不知。”
梁白发又问众人,亦是无人知晓,便言道:“这第三首少有人见,你等不知,亦不为怪。今日为师便说来与你们知晓,可要记住了。”
众弟子齐声称是。梁白发便道:“垄上扶犁儿,手种腹长饥。窗下织梭女,手织身无衣。我愿燕赵姝,化为嫫女姿。一笑不值钱,自然家国肥。”
众弟子跟着轻声默念,心里暗暗背诵。
梁白发念罢,又问道:“这《悯农》三首,你们知道是何人所作?”
众弟子皆是摇头不知。梁白发叹道:“此诗乃是大唐武宗时官拜赵国公的李绅所作,流传至今。其中第一首最是脍炙人口,妇孺皆知。诗中言语说的是布衣百姓从作农事,耕耘艰辛,终日劳作而不得温饱,字里行间尽是怜悯愤慨之情。李绅以此诗告诫世人,百姓们劳作收成得之不易,五谷六畜食物应当样样珍惜,切不可随意浪费。此诗乃李绅年轻科举不第时所作,一时流传,成为佳句,李绅亦以此诗声名大噪,为世人称道。后来此诗传入宫中,深得武宗皇帝赏识,便以名气考取了进士,从此平步青云,官运亨通。不过,李绅为官之后,却良心泯灭,渐次豪奢,再无悯农之情。据载,他好食鸡舌,每餐一盘,需宰杀活鸡三百余只,致使李府后院鸡尸堆积如山。全然忘却当初悯农之情,口是心非,前后判若两人,世人无不对其嗤之以鼻。此外,李绅发迹后爱耍权威、无情无义,更显其人品低劣!”梁白发说到此处,竟也愤然,言语愈发激动。
梁枫与众弟子却是听得入神,鸦雀无声。
梁白发又道:“李绅虽然文章、诗作堪称表率,备受推崇,但其品行与之相悖,不能表里如一,因此后世人只传其文,不扬其名。尔等弟子是以不知这《悯农》之诗是何人所作。所以,你等必须谨记!”
众弟子无不受教,各自沉思。梁枫见白发先生训导甚是得法,引经据典,举一反三,自己也听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其余几位庄主和先生听梁白发讲完,纷纷举杯大笑。那青云先生言道:“白发先生说得好,为师也出一题,你们谁人知晓秤杆之上十六颗星的典故?”
只听梁哈儿抢着言道:“先生哈,我知道,这十六颗星便是一斤十六两之意!”
众人听了,皆又哄笑。
梁青云笑道:“德生叔,人人皆知一斤是十六两,我问的是这十六颗星的含义。”
这时子烈举手言道:“先生,弟子知晓。”
梁青云见是子烈,便道:“如此子烈讲来。”
子烈起身言道:“这秤杆上的十六颗星含义极深,前七颗为北斗七星,主死;后六颗为南斗六星,主生,意指天地万物之生死,第十四颗为寿星,第十五颗为禄星,第十六颗为福星。因此奸商若是短斤少两,便是损福、折寿、伤禄。”
梁青云喜道:“子烈答得极是,好好好!”便将二文钱赏与子烈。
梁哈儿不悦道:“先生好偏心,我也没说错哈,为何不赏我?”
梁青云笑道:“德生叔答题答偏了,不罚你算是好了。”
梁哈儿不服,言道:“哈,那请先生再问,看我能答得么?”
梁青云道:“好,我再问你,这秤杆上为何表斤为金色,表两、钱为银色?”
梁哈儿思索言道:“这不就是说商贩们生财有道,要金得金,要银得银哈!”
只见子烈掩嘴偷笑,青云先生连连摇头。梁哈儿怒对子烈言道:“你敢笑我哈!”
梁青云道:“德生叔错了,你问子烈可知是何意思?”
子烈言道:“这金色指的是日,银色指的是月和星辰,意思便是:若是短斤少两,便会日月无光,星辰陨落,五谷不丰、六畜不旺。”
梁哈儿无语,子烈又领赏坐下。
梁青云又道:“当年大秦始皇帝一统天下,统一度量衡,定币制,车同轨,书同文。此等开天辟地的大事,交由丞相李斯来主事。李斯当时不知如何制定斤两,始皇帝便批示四字曰:天下公平!那李斯将四字笔划计数得十六划,便以一斤作十六两,定下规矩。至于这十六星之说,乃是后人牵强附会,纯属巧合。但说‘天秤德,人称心’。这小小秤杆,讲得便是天地良心,诚信为本。是以诸位弟子需要谨记,做人可要诚实信用,不得欺瞒,否则,必遭天谴!”
众弟子闻言,一齐起身应道:“谨遵先生教诲!”
紫衣先生大笑道:“既如此,老夫也出一题目来做训导。”众弟子仔细听来,只听紫衣先生言道:“我儒家六经之《易经》的‘易’字该作何解?”
只见子夏起身言道:“先生,此乃‘变易’之说也。”
梁紫衣笑道:“子夏答得也算准确,却不够精辟,还有谁来解答?”
众弟子相视无语,不敢作答。梁紫衣便对梁哈儿言道:“德生叔,这回怎不见你来说?”
梁哈儿尴尬言道:“哈,这个……这个言多必失,我还是不说为好。”
众人皆笑。梁紫衣笑道:“无极有易,易生太极。以老夫看来,这‘易’字应是‘生生不息,变动不居’之意。所谓无极,便是宇宙自然,混沌未开之时。易生太极,便是说生出万物。而先圣孔夫子为何以太极之名指代万物,又有谁知?”
子夏回道:“这太字通大字,意为大至极点,有尊称之意。”
梁紫衣道:“你又只说对了一半,该罚,该罚!”
子夏举杯言道:“请先生指正。”
梁紫衣道:“太字通大,亦通小。这字中的一点,便是指小。这宇宙自然的万物,自有大小,故太极之意,便是说大者极大,小者极小,大中有小,小中见大,无所不包!”
众人明了。子夏言道:“先生,弟子明白了,当罚,当罚!”便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梁哈儿却道:“哈,先生荒谬,这大便是大,小便是小,何来大中有小,小中见大之说?”
梁紫衣笑道:“德生叔,你看这身上穿的衣衫,是由何物制成?”
梁哈儿道:“这个哈,你可难不倒我,便是丝线了。”
梁紫衣道:“不错,那么一件衣衫与一根丝线相比,哪个为大,哪个为小?”
梁哈儿猛然醒悟,高声言道:“哈呀!我明白了,这衣衫虽大,亦是由无数小的细丝织成,果然有理!受教,受教!”便自罚一杯,摇晃坐下。
那金斗先生见二位先生都已出题训导,也不甘落后,起身言道:“老夫也来凑个热闹,出个题目,看你等哪个会答?”众人一起鼓噪大叫,听他出题。只听梁金斗抚须言道:“这不三不四,是为何意?”
只见子音起身,细声细气地答道:“先生,这是说人不像样子,没个规矩。”
梁枫看那子音长得十分文弱瘦小,但却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犹如女子一般。
梁金斗颔首道:“不错,那你可知为何要说作不三不四,而不去说不五不六,或是不九不八,用其它数字?”
子音哑然不知,面红耳赤,怔立当场。
梁金斗见无人应答,便示意子音坐下,言道:“这三、四为人之定数,源自易经卦爻。本来八卦有三爻,每爻均有所指,上为天,下为地,中为人。而世间万物皆有阴阳,故八卦生六十四卦,计有六爻,上之二爻为天之阴阳,下之二爻为地之阴阳,中之二爻便是人之阴阳,中之二爻数来便是第三爻与第四爻,是以三、四专指人之正道,这不三不四便是乱了爻相规矩,不成体统!”
众弟子闻言,无不受教敬服。只有梁哈儿以手在台上暗暗比划,若有所思。
梁金斗见梁哈儿暗作比划,便问道:“德生叔,有何疑问?”
梁哈儿急起身言道:“先生哈,既然这不三不四出自易经卦爻,那七上八下又作何解?”
梁金斗闻言,抚须赞道:“德生叔能举一反三,可喜可贺啊!”
梁哈儿嬉笑道:“哈,先生请讲。”
只见梁金斗目视梁紫衣,言道:“紫衣兄,这题目你可愿解答?”
梁紫衣笑道:“金斗兄不必客气,但说无妨。”原来这四位先生以紫衣先生最精易理,是以梁金斗谦虚恭让。梁金斗便言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就是老阴、老阳、少阴、少阳。易经象数之中,老阴数六,老阳数九,少阴数八,少阳数七,而老阴、老阳易变,少阴少阳性稳。阳主升,阴主降。因此阳七为上,阴八为下。这七上八下便是说性稳的少阳、少阴变化,不能决断是阴是阳。”
众弟子听得一知半解,不知所谓。梁哈儿挠头言道:“先生哈,我怎么还是听不懂?”
梁紫衣便笑道:“德生叔,你听不懂就对了,这七上八下便用以形容心中慌乱,没了主意,无所适从之意。”
梁哈儿笑道:“哈,先生其实道理高深,是我等弟子不能领悟罢了,弟子认罚一杯。”
梁金斗道:“那为师就多谢德生叔了,请!”梁哈儿又饮一杯,醺然坐下。
这时众弟子一起目视青云先生,看他出题。
梁青云笑道:“我便弹奏一曲,以作训导如何?”众人齐声叫好。梁青云便取过一张七弦琴,宁心静气,伸出修长十指,抚琴轻奏。只听琴声悠扬,如仙乐从天而降,高山流水相和,如清风拂面,阳春白雪融融,甚是好听。
众弟子听得沉醉,梁枫却听得五杀剑招于脑海缓缓施展,变幻交错,延绵不绝。不禁手舞足蹈,比划起来。梁青云见了,不禁脸色一沉,止奏言道:“子乔,你做什么?”
梁枫大惊,猛然醒悟,看见青云先生一脸冷峻,其余弟子一齐看他,急忙起身言道:“先生,弟子方才……方才听到妙处,不禁失态,恳请恕罪!”
梁青云冷言道:“那你且说来,听到何妙处?”
梁枫略一思索,言道:“方才先生弹琴,弟子仔细聆听,只觉得琴声如仙乐自天上而来,先是如天花乱坠,又似天高听卑,万物参拜,令弟子魂飞天外,不能自已。”他随机应变,将天字流风剑法的招式名称说出应对。
不想那梁青云听了,大喜言道:“想不到子乔亦通音律,从前可是学过?为师弹奏的乃是自创的《仙人游山曲》,曲意正是如此。”
梁枫见自己胡乱答对,不禁红着脸言道:“弟子曾学过几日天琴,是以会些音律。”
梁青云道:“原来如此,那是僚人乐器,别有情趣,很好很好。”便示意梁枫坐下,又继续言道:“为师本来便是要问这曲子的意境,如今子乔已是答对了,有赏,有赏”。便给了梁枫二文赏钱。
梁枫领赏谢过,又归位坐下。
梁青云又道:“要说这造琴之人,一说伏羲氏,一说神农氏,众说纷纭。然而不论是谁,皆是上古之事,年代久远,无从考证。以为师看来,造琴者应是伏羲氏,而神农氏尝遍百草,方有今日五谷、医药,二圣各有所长。为师想问,你等谁知这制琴之理?”
只见子音言道:“先生,弟子略知一二。昔日伏羲伐梧桐木造琴,树高三丈三尺,按三十三诸天之数截为三段,分作上天、中地、下人三才。取上段以手叩之,其声过于清彻,木质过于轻浮,便废弃不用;又取下段叩之,其声浑浊,木质沉重,亦弃之不用;而取中段叩之,其声清浊相济,轻重适宜,便于流水中浸泡七十二日,取起阴干,又择良辰吉日,斫为乐器,便是伏羲琴。琴身长三尺六寸一分,对应周天一年之数;琴身前宽八寸,后宽四寸,是为对应一年四时八节。这四时便是春、夏、秋、冬四季,八节便是立春、春分、立夏、夏至、立秋、秋分、立冬、冬至八种节气;琴身厚二寸,按阴阳两仪;上有十三徽,对应十二月加闰月。此琴前宽后窄,意寓尊卑;上圆下方,是为天地。琴有五弦,外按水、木、金、火、土五行,内按五音,第一弦为宫,其次为商,再次为角,为徵,为羽。五音各有其意: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为事,羽为物。世间诸般乐器,均采用五音之理,因此五音交融,便是天地和谐!”
梁枫听到此处,不禁心头一震,想起昔日在天琴剑派时,刘春教授“天琴五杀”之言,顿有感悟。原来天琴只是二弦,因此梁枫难以对应理会五音之意,如今梁青云和子音以五弦琴讲解,自是明了。
梁青云大喜道:“子音答得甚是好,老夫加倍赏你!”言罢,竟拿出十文钱打赏子音。
众弟子一片哗然,梁哈儿道:“哈呀,先生太过偏袒子音了,有失公允!”
梁青云笑道:“德生叔,那我接着问你,你若答出,为师便赏你五十文!”
梁哈儿先是大喜,继而摇头言道:“先生明知弟子愚钝,就算你赏一贯钱,我也答不出哈。”
众人大笑。梁珺道:“德生叔,未战先衰,非大丈夫也!”
梁哈儿道:“大爷哈,子音自幼便好音律,他能作答,乃是知己知彼,弟子不会,自然答不出了。”
梁青云又道:“既如此,为师便不问你了。方才子音说得是五弦琴,那这七弦琴又有何意?”
子音答道:“据传周文王与周武王又加了二弦,是为少宫与少商,意指文武之道。至此琴有七弦,便是自周朝始。我朝先皇太宗陛下曾又多加二弦,制九弦琴,谓之曰君、臣、文、武、礼、乐、正、民、心,却遭到宫中琴待诏朱文济坚决反对。这朱文济乃是琴艺大家,号称‘鼓琴天下第一’,声望隆重,因此太宗皇帝制九弦之琴便成了无稽笑谈。”
梁青云道:“答得好极!那为师再问,这朱文济之后,当今天下,何人琴艺为第一?你若答对,为师便赏这五十文与你。”
子音一怔,思索良久,叹声言道:“弟子不知,请先生示下。”
梁哈儿这时却道:“哈,先生这问题好没道理,这天下之大,会奏琴者无数,谁又知道哪个是天下第一?难不成是先生你么?”
不想梁青云哈哈大笑,傲然言道:“德生叔说的好极,正是某家!”
话音一落,全场静默片刻,忽然便是众人哄堂大笑。那梁哈儿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言道:“哈,哎哟,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青云先生,自弹自夸!”
不想那梁青云并不气恼,笑道:“德生叔,那你还要不要赏钱?”
梁哈儿闻言,急道:“哈呀,要要要!我才不管谁是真个第一咧。”
梁珺笑道:“青云先生花钱买第一,德生叔倒是赚了个大便宜哩。”
梁璧却道:“大爷,青云先生这天下第一的名头才花了五十文钱,才是真正赚大了。”
于是众人又是大笑,继续欢饮。
接着三位庄主也相继出题训导,众弟子又有子昆、子颜、子芳、子行、子雄、子鸿、子徐、子盛等轮番作答,赏罚之间,大为受教。饮至夜深,个个欢醉。梁枫不胜酒力,未等散场,便已趴在台上睡着了。
皎月当空,其乐融融。
众弟子无不受教,各自沉思。梁枫见白发先生训导甚是得法,引经据典,举一反三,自己也听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其余几位庄主和先生听梁白发讲完,纷纷举杯大笑。那青云先生言道:“白发先生说得好,为师也出一题,你们谁人知晓秤杆之上十六颗星的典故?”
只听梁哈儿抢着言道:“先生哈,我知道,这十六颗星便是一斤十六两之意!”
众人听了,皆又哄笑。
梁青云笑道:“德生叔,人人皆......
众弟子无不受教,各自沉思。梁枫见白发先生训导甚是得法,引经据典,举一反三,自己也听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第十二回 盘王神节
十月一,送寒衣。
到了十月间,天气渐是寒冷。此时梁枫到白马山庄已有半年。这半年梁珺教会梁枫《百家姓》、《千字文》和《急就篇》等开蒙读物,并开始教学“四书”经典。梁枫聪慧好学,功课渐进。他白天努力学文,夜间偷习武艺,小心翼翼,不敢懈怠。
这一日到了十月十六,正是瑶人盘王节。这盘王便是开天辟地的盘古大神,据传乃是天下苗人与瑶人的始祖,而盘王的生辰是在十月十六,因此这千百年来,每年此日过节,各地瑶人作为一年中的头等大事,村寨乡峒无不举众敬拜祭祀,而且仪式极为隆重,规模超越一年各节。这一日,瑶人男女皆身着盛装,备下酒肉菜肴,通宵达旦欢聚,踏歌而舞。
这鹏化梁氏本为瑶人,是以这盘王节自然不敢轻慢。白马山庄上下早就提前半月准备妥当,于当日四更便起身吃过早饭,五更出发,人人均换上瑶服,带着各种酒食祭品,还有野营的棚帐等物,拉来几匹马儿驮行,由梁珺带着,去往西北约二十里的杨梅山盘王殿参与祭会,只留下三庄主梁砚和几位庄丁留守山庄。
白马山庄一行人打着火把,沿盘王河逆流直上,往西北而去。沿途只见河岸两边山道纷纷囔囔,火把如长龙蜿蜒,原来是镇里的各家瑶人结伴同行。梁枫牵着“杏花”,紧跟队伍,边走边听众人讲那盘王传说,瑶人故事。那梁哈儿在他后面却是一路哈欠连天,无精打采。
梁枫听了许多传说故事,心生疑惑,便慢下步伐,悄然问梁哈儿道:“兄弟,都说这盘王是瑶人始祖,可他开天辟地之后,身死化作日月星辰,河流山川,花草树木,便是无有人了,那瑶人又是从何而来?”
梁哈儿见他如此问道,不禁一个激灵,也不困了,四顾片刻,低声言道:“是哈,传说后来是女娲造人,可这也说不通啊。”
梁枫道:“既然是女娲捏土造人,可她为何还分汉人、瑶人、苗人、僚人诸般人等?皆还语言不同,风俗各异?还有,只说她捏土造人,也没听她造鸟兽虫鱼,这些又是从何而来?既然盘王是瑶人先祖,开天辟地有功,瑶人当为正统,可为何瑶人却是居住于南方穷山恶水之间,世代受中原汉人皇朝的欺凌呢?”
梁哈儿哪知缘由,沉吟不语。梁枫忽道:“因此我以为,这盘王传说过于荒谬,瑶人祭拜先祖却是拜错了。”
梁哈儿急忙示意梁枫噤声,言道:“哥哥哈,你莫要再说了,这是瑶人千百年来相传的风俗,自有道理。你口出妄言,就不怕给大爷听到,受责罚么?”
这时,便听到前面金斗先生回头喊道:“子乔,德生叔,你们两个走得慢了,快快跟来!”
梁哈儿应了一声,又对梁枫道:“哥哥哈,莫再多想,赶路要紧。今日祭会事大,切不可胡乱说来,可记住了?”
梁枫点头住嘴,二人便低头看路前行。
天亮时分,众人抵达杨梅山仙人台下。这杨梅山方圆数十里,山势巍峨高耸,位于大藤山脉东麓。仙人台乃是杨梅山的一座山峰,因山顶有一根高约十余丈的石柱,柱顶呈方圆四五丈的平台而得名。只见此时山间云雾缭绕,依稀可见山中到处都是身着瑶服的人影,热热闹闹,打起招呼,各自忙碌。原来大藤山东麓与鹏山一代的的瑶人共同祭祀这杨梅山盘王殿,共有八座瑶人山寨,各为一姓,分别以姓氏作名,各为:盘家寨、杨家寨、唐家寨、赵家寨、邓家寨、罗家寨、李家寨、沈家寨。每年盘王节本是八寨轮流做东主祭,但这三年都是杨家寨一家独办。
梁珺等人方到山脚,便见一名瑶人老者带着两名瑶人武士上前迎住招呼。梁枫看那瑶人老者,一张方脸,长着灰白短须,身材矮壮,言语间得知他名叫杨昌高,乃是杨家寨的公老之一。原来这些瑶人村寨以寨主为首领,以下分设数名公老,分管祭祀、刑罚、耕作、钱粮、武备等事物,而公老之下,又有若干都领、甲头协助。这杨昌高便是杨家寨掌管钱粮的公老。
梁珺回礼道:“多谢昌高公老,不知杨大寨主何在?”
杨昌高笑道:“我家大寨主正在前方盘王殿大帐里与其余各位寨主闲叙,梁大庄主这就随我过去。”
梁珺道:“八位寨主都到齐了?”
杨昌高道:“还差唐家、邓家二位寨主,估计也快到了。”
梁珺颔首,便领着白马山庄众人随杨昌高前往大帐。
行约一里,便见山脚下一处大草坪,足以容纳数千人聚会。那草坪北面山脚处立起一座方圆六七丈,高二丈余的青幔大帐,周围架着十六口大锅灶,一些瑶人有的杀猪宰羊,有的生火猪肉,还有的蒸糯沽酒,忙得不亦乐乎。草坪正中搭建起一座大木台,高约四五尺,方圆三丈余,上面、四周张灯结彩,也不知有何用途。
梁枫看那大帐口守着四名瑶人武士,一身戎装,手住标枪,腰挎长刀,身背弓弩,显得极其威武雄壮。大帐里笑声不断传来,看来一众寨主在里面相谈甚欢。杨昌高请梁珺与白马山庄众人与帐外稍候,入内通报。片刻间便见帐口布幔大开,一白须瑶人老者当先急步大笑而出,口中言道:“梁大庄主来得正好,老夫有失远迎啊!”
梁枫看那人虎目虬须,古铜肤色,身材高大,脚步生风,十分地威武雄壮,想必便是杨家寨的寨主杨天高了。杨天高身后又有十余位瑶人首领和武士鱼贯跟出,亦一起对着梁珺施礼,正是其余各位寨主和所部的公老。
梁珺急忙施礼道:“梁珺见过杨大寨主与各位寨主、公老。”
杨天高一把握住梁珺的手,大笑道:“我等山野粗人,梁大庄主不必多礼,请进便是!”便拉着梁珺进入大帐。其余一众寨主、公老也与白马山庄的梁璧、四位先生握手而入。白马山庄的一众弟子留在帐外,自有负责接待的杨家寨瑶人安排于草坪一旁歇息。众人也不多说什么,一起取下马背上自带的棚帐,手忙脚乱地搭建起来。麻婆婆却和几位伙房的厨子、杂工开始埋锅造饭,亦是忙碌。
梁枫一边搭建棚帐,一边问梁哈儿道:“不知这盘王殿在什么地方?”
梁哈儿道:“就在这半山腰,等各寨的人到齐了哈,把祭品挑出一些好的,便要上山祭拜了。”
梁枫又道:“那这盘王该如何祭祀?”
梁哈儿道:“其实挺简单的哈,上山祭拜盘王之后,便是各寨一同祭天,再就是各寨男女唱歌跳舞,煮食饮酒,通宵达旦,明早便散。”
梁枫道:“如此说来,也无甚看头哩。”梁哈儿笑道:“哥哥哈,小弟说来是简单,但到时你就觉得热闹惊险了。”
梁枫奇道:“怎个热闹惊险法?”梁哈儿道:“这惊险哈便是祭天之礼,你没看见那封顶的仙人台么?到时八寨各精选一名未婚的武士,背上祭品,抢着攀爬上去,哪个寨子的武士先爬上去,那明年这主持祭祀的便是这家寨子,而这家寨子还可号令其余诸寨一年,那可是极其荣耀!若是某家寨子连夺第一,那便要年年称王了。还有哈,这武士夺了第一,便是英雄好汉,各寨的未婚女子无不心生羡慕,蜂拥追求,争着要嫁给他,哈哈,真是艳福不浅,羡煞旁人啊!”
梁枫笑道:“我看兄弟模样像个猴精,想必攀爬的本事也不弱,要不你也去抢个第一,做万人迷?”
梁哈儿笑道:“哥哥莫笑话小弟哈,这祭天的仪式咱白马山庄是不参与的。”
梁枫奇道:“为何?”
梁哈儿道:“哈呀,这本就是杨梅山瑶人八寨习俗,所以咱们外来瑶人只做观礼旁证。”
梁枫颔首道:“原来如此,哪还有何热闹之处?”
梁哈儿笑道:“便是对歌传情了。各寨的未婚女子哈,依次摆下山歌擂台,由各寨的未婚男子轮番上来挑战,若男子对歌都能接上,那这女子便要嫁他;若男子接不上,便是被嘘滚蛋,让下一位男子来挑战。如有女子能打败所有对歌挑战的男子,那便是今年的歌魁了哈!”
梁枫道:“哦,原来这正中搭建的木台便是对歌的擂台了,兄弟你说过那杨寨主的小女儿杨玉花夺了去年的歌魁,便是如此了。”
梁哈儿笑道:“哥哥哈,我看你对她念念不忘,不如对歌赢了她,娶她给我做嫂嫂哈。”
梁枫不禁面红耳赤,急道:“你休要胡说,我可不会对歌的。”
这时子音一旁幽幽言道:“唉,这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也不知他在一旁听了多久,梁枫大窘,闭口无语。
那梁哈儿却反诘子音道:“我说子音小侄孙哈,看你一身白净,又细声细气地,待会可要小心则个,莫要被那些瑶人哥哥误抓去作了压寨夫人。”
子音听了,顿时连脖子都红了,急道:“德生叔公,你好不正经,有辱斯文……我才不理你咧!”
子烈一旁憨笑道:“德生叔公还真没说错,有时我还真当子音是女子哩。”
众弟子一起哄笑,子音恼羞不已,一跺脚,口中一哼,自个跑开去帮麻婆婆干活 。梁哈儿更是笑得欢了,捂着肚子,弯下腰来。
这时便见麻婆婆过来搬取食材,对着众弟子笑道:“你们这些孩子,就知道欺负子音弱小。”
子烈笑道:“婆婆,我们只不过是闹着玩的,哪里欺负子音了?”
麻婆婆摇头走开,又去忙碌,边走便道:“少年顽劣,不可教也。”
不知不觉便是过了一个时辰,众人早已搭好棚帐,正在里边歇息,忽听得号角声大作,锣鼓喧天。众人便出棚看去,原来八寨人马齐聚完毕,正要准备上山腰盘王殿祭拜。那八位寨主和梁珺庄主于大帐前一字排开,大草坪上各寨瑶人男女依次排列成队,站不下的便往山上延伸,只见人数足以过万。此时梁璧二庄主与四位先生业已归队,与白马山庄众弟子也靠边站着,一起听那杨家寨祭祀公老杨亮高吩咐祭祀事项。
只见那亮高公老身着五彩法衣,高声言道:“各寨祭祀公老先随我上盘王殿做法,再请诸位寨主依次祭拜盘王;各寨祭天的武士备好祭品,一起上山,等我号令;请白马山庄梁大庄主等做观礼见证;其余闲杂人等,不必全都上山,留下一些人分批宰杀禽畜、建灶生火,排开宴席、准备篝火,只等祭天完毕,欢宴歌舞!”
众人一起应了,便各自行事。
梁枫等弟子自是跟着人群上山去看热闹,只有子音不去,留下与麻婆婆作帮手。梁枫见上山众人几乎都是男子,不由大奇,便问梁哈儿是何缘故。梁哈儿低声告知,原来这瑶人规矩,女子不许进入神殿,否则便是亵渎神灵。梁枫不禁摇头,甚感荒唐。婉转数里山路,便见好大一座石殿屹立半山腰树林之间的一处高坡之上。那座石殿甚是宏伟,足可容纳百人入内祭祀。梁枫看石殿四周立着许多石雕巨像,高约一丈,或是天神武士,或是仙人始祖,凶神恶煞,各具表情。那些石殿外墙与石像有的藤被蔓绕,青苔满壁,看似古朴,也不知有多少年月了。正打量间,便见十六位精赤上身的瑶人大汉,披发纹身,分别抬着整牛、整猪和整羊三牲祭品,口中吆喝,齐步进入盘王殿内。
只听亮高公老一声呼啸,众人有的便跟着进了盘王殿内,其余的都在殿外挤作一团。梁枫挤进盘王殿,见殿内正中一座高大石像,足有二丈,坐姿而立。那石像之人横眉怒目,披头散发,长须及胸,精赤上身,下身着草叶裙,赤着一双大脚,双手交叉向前,握着一柄短斧,甚是威猛霸道,想必便是盘王祖神了。这盘王神像左右各有一尊神像,高约一丈,站姿而立。左右再有数尊石像相对,高约七八尺,各具仪态。又见殿内四壁雕有石画,或是祭祀神明、攻战杀伐,或是耕地劳作、欢歌聚舞,或是山林渔猎、婚姻嫁娶,端个是千般风情,万般姿态,叫人目不暇接。仔细一看,这些壁画中还有神犬显现,似有缘故。
梁枫便悄声问梁哈儿道:“这些石像都是什么神仙?”
梁哈儿低声言道:“哥哥哈,这中间的巨像便是盘王,左右二神乃是天神与地神,其余对立数尊石像是风、雨、雷、山等神灵,都是瑶人敬拜的。”
梁枫又问道:“那这些壁画里都有神犬出现,又是何故?”
梁哈儿道:“这神犬哈,便是盘王的真身,传说盘王乃是神犬变化,故我瑶家都不许食用狗肉。”
梁枫听了,不置可否,只管自个四处张望。
这时那亮高公老号令殿内众人向盘王神像跪下,然后领着其余各寨的祭祀公老,一共八人,各持法器和锣鼓起舞,开口唱诵,怪模怪样,呢呢喃喃,梁枫却是听得一知半解,兀自发愣。原来梁枫来白马山庄已有半年,虽已学得一些瑶人语言,但并未精熟。
梁哈儿见梁枫发愣,便一旁偷笑,低声言道:“哥哈,这些公老祭司唱的是《盘王歌》,都是瑶语,唱一阵跪拜一阵,约莫要一两个时辰咧!”
梁枫惊道:“怎地如此之久?”
梁哈儿道:“要说这《盘王歌》唱开来,几天几夜都唱不完哩,如今仪式从简,时辰算是短了的。你且忍耐哈,待会祭天便好看了。”
这时子夏一旁扭转头来,示意他二人噤声,梁枫与梁哈儿便不再言语,随着众人听从公老吩咐,跪拜盘王诸神。
过了一个多时辰,诸位公老轮番接唱《盘王歌》,拜祭完诸神,献上三牲祭品,再是八位寨主上前焚香祷告,然后移步走开,后面众人又一次轮番敬香。这时八位公老将身边的稻米随手捻起,一边唱念,一边将稻米洒向敬香众人。梁枫才知这是公老代替盘王诸神赐予众人谷物,来保明年丰收。
仪式完毕,临近午时,亮高公老出列高声言道:“祭天便要开始,请各寨祭天的勇士出来点名!”便见人群中闪出八位精赤上身、跨着腰刀、背负竹篓的瑶人青年,列队人前,个个身形健壮,精神抖擞。
亮高公老手捧名册,唱念道:“杨家寨杨盛杰,少年英雄豪气壮;盘家寨盘武,正源子孙一脉传;唐家寨唐秀忠,浑身是胆不畏险;赵家寨赵龙,龙精虎猛战阵前;邓家寨邓七祥,顶天立地好儿郎;罗家寨罗少威,八面威风震天响;李家寨李强林,智勇双全世少见;沈家寨沈红豹,铜头铁臂推倒山。杨梅山八寨神子祭天,佑我子民!”其实这些瑶语唱词梁枫大都听不懂,好在身边有其他白马山庄的弟子给他讲解,是以也听得明白。
亮高公老唱罢,与其余七位公老一起上前,分别给八名祭天的瑶人勇士身上贴上黄纸朱批的神符,每人八道,据说是可避妖邪,万魔不侵。随后众人拥着八名勇士,一起走出神殿,向着山顶仙人台,等候公老祭天号令。亮高公老又手持牛骨铃铛,为八人做法一番,之后便圆睁双目,大喝一声:“去!”
八名瑶人勇士得了号令,如脱弦利箭,飞也般的往山顶奔去。遂即众人一起鼓噪大呼,也在后头跟着,争睹热闹。一群人七嘴八舌,乱哄哄地,各自为自家山寨的勇士加油助威。
“盘家盘王孙,第一天注定!”
“赵钱孙李,赵家第一!”
“杨家杨无敌,三少寨主当要赢!”
“唐秀忠,浑身胆,唐家今年无人挡!”
“沈家红豹,铜头铁臂,仙人台上,所向无敌!”
“七祥子,好儿郎,八家寨子邓家强!”
“少威少威真威风,八寨罗家最威风!”
“强林好大树,李家好汉冠七军!”
……
梁枫听梁哈儿解说众人这些呼号,只觉好笑,言道:“这祭天真是好玩得紧了。”
梁哈儿亦笑道:“哥哈,你快跟着上去看,一会更是惊心动魄了。”
梁枫道:“我看这八寨武士都背着一只大猪头,那仙人台上岂不是到处都堆满了猪头了么?”
梁哈儿道:“你不知道,他们谁先上了仙人台,便可先挑拣去年放置的猪头骨,再把今年的猪头换上。哪个寨子能得到完整无损的猪头骨,那明年全寨便是上上大吉,后面去得晚的,便只能拿别人挑剩的骨头渣子了。胜者村寨即为王,号令诸寨一年,这个小弟前面已说了哈。”
梁枫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个个如此拼命。不过此法也算公平。”
梁枫言罢,心中玩性大动,拔足狂奔,竟嗖嗖越过众人,跑到前面去了。他曾练过负重奔跑之法,自然身轻如燕,速度超于常人。那梁哈儿在后头大呼小叫,气喘吁吁追赶不上。众人见一个少年奔跑如风,不禁大奇,纷纷打听是哪座山寨的瑶民子弟。
梁枫一路快跑,竟是赶上前面八位瑶人勇士,便慢下步伐,跟着来到仙人台下。只见那根石柱嶙峋突兀,四面陡峭,极为险峻。八位勇士中此时是唐秀忠先到,也不停留,直接便是徒手攀爬而上,后面七人各寻位置,亦是毫不示弱地追爬而上,相互间相差不过半个身位。八人身形矫健敏捷,犹如猿猴一般。梁枫暗暗喝彩,见旁边有棵苦楝树,便攀爬到树上,看得更为仔细。
不多时后面众人蜂拥而至,见各自寨子的勇士正在奋勇攀登,又是鼓噪呐喊,声势震天。只见石柱上八人争先恐后,唐秀忠业已被杨盛杰赶超,后面盘武位居第三,却是沈红豹落在了最后。
突然,只见沈红豹从腰间解开铁爪飞索,向上抛开,抓住峭壁,然后握住绳索便往上踏步爬升,竟已连超三人!沈家寨的瑶人见了,无不欢呼雀跃。沈红豹连超三人,故伎重演,又将铁爪飞索向上抛抓,不想这时只见寒光一闪,一把腰刀横飞而过,将沈红豹的绳索斩断!众人惊呼之下,看去原是李家寨的李强林见要被赶上,飞出腰刀所为。沈红豹大怒,大吼道:“姓李的!老子决不饶你!”然后拔出腰刀,张嘴咬住,奋力攀爬,要追赶李强林。李强林却是“嘿嘿”怪笑,斜向向上爬开。
再说前面盘武位居第三,快速赶上,竟一把抓住唐秀忠的小腿,要拉他下来!底下众人见了,无不大叫惊骂。那唐秀忠被扯住腿,却是不慌,快速拔出腰刀,低头便砍盘武之手!盘武见腰刀砍来,急忙撒手,却不慎下滑数尺,急忙死命抓牢崖壁,稳住身形,转瞬间便被赵龙赶超。那唐秀忠被盘武如此阻挡一番,却让杨盛杰一枝独秀,已上爬了六、七丈高。岩下观看的杨家寨众人更是齐声欢呼,连连叫好!就在此时,忽见赵龙自崖壁里抓出石块,向上猛击杨盛杰,正好打在杨盛杰的右手臂上,便见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杨盛杰右手受伤,顿觉无力,一时间便慢了下来。杨家寨众人顿时高声叫骂,不绝于耳。
此时梁哈儿方才赶到,分开众人,见梁枫爬在树上,便过来倚在在树下,喘息言道:“哥哥哈,你怎地……怎地跑得如此……快?也不等……等等小弟。”
梁枫在树上道:“兄弟,怎地这些人如此凶狠,各施手段,也不怕伤了人命?”
梁哈儿喘息片刻,言道:“哈呀!这便是祭天的惊险之处,这些勇士个个都签了生死状,无不以性命相争,每年都有死伤。”
梁枫奇道:“若是伤了人命,不怕各村寨为报仇群殴么?”
梁哈儿道:“不会,此乃八寨共定的规矩,上仙人台祭天便如上阵厮杀,生死有命,不得报仇,下得台来,还是兄弟好友,只有勇者为王。”梁枫暗忖,这瑶人规矩也甚是古怪残忍,不过也因此可见瑶人生性凶悍,勇猛难敌了。
忽听众人一阵惊呼,那杨盛杰单手支持不住,猛然往下坠落!慌乱中竟然抓住下方追赶的罗少威,扯着他一起坠下!梁枫大急,却也不知如何救人。杨天高与罗家寨寨主罗雄风更是急得哇哇大叫,面无人色!
眼看二人便是要命丧仙人台底,忽然一声长啸,只见一名瑶人汉子飞身而出,长臂一挥,向崖壁投出一道光芒!只见那道光芒“叮”的一声,插入崖壁岩石之中,长杆颤动,原来是一杆标枪!那杆标枪正好落在杨、罗二人下坠下方,将二人下坠之势缓了一缓。二人也因此趁机抱住标枪,挂在离仙人台底约三丈的地方,双脚悬空,不停挣扎。与此同时,那名瑶人汉子已然飞身来至杨、罗二人下方,大叫道:“一个一个跳下来,我来接住!”于是杨盛杰先行跳下,那瑶人汉子竟是腾空而起,离地二丈,然后双脚往崖壁上借力一弹,横向接抱住杨盛杰,顺势转身落地!那瑶人汉子放下杨盛杰,又叫罗少威跳下,不想那罗少威摆了摆手,又继续向上攀爬。
仙人台下众人见杨盛杰获救,顿时欢声雷动,齐声喝彩。就连那崖壁上还在攀爬的诸位勇士也不住连声叫起好来。诸位寨主和公老纷纷上前,围住那瑶人汉子,杨大寨主和罗寨主更是不停称谢。杨盛杰当即单膝跪倒于地,拜谢来人救命之恩。那人扶起杨盛杰,叫他自去救治,然后对诸位寨主和公老行礼言道:“在下衡州万象门赵凡,见过各位寨主与公老!”梁枫在树上看那赵凡长得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而且身手不凡,举手间便救下二人,不禁好生佩服,暗暗喝彩。
杨天高听那赵凡说话,惊道:“原来是万象门的高手,难怪身手如此了得,大恩不言谢,都是自家兄弟,待会老夫请你喝酒!”
亮高公老亦奇道:“万象门乃是荆南地界,赵凡兄弟看装束也是瑶人,但不知为何来此啊?”
赵凡道:“在下乃是蓝山瑶家赵氏子弟,到此有急事相告诸位寨主,同来的还有华阴峒盘火石四公老。”
杨天高奇道:“蓝山盘氏乃是我瑶人祖家正源,十二大姓之首,荆南瑶人与我等虽是同宗,但如今各安其所,不知火石公老现在何处?”
赵凡道:“火石公老旅途劳累,现在山下大帐内歇息,等候各位寨主,请祭天完毕后下山一叙。在下上山相告,正好碰巧遇见两位兄弟遭遇危险。”
众位寨主与公老不明其到访之意,只好各怀心思,又谢赵凡方才援手搭救之恩。再引赵凡见过梁珺,相互致礼。
这时又是欢呼声大作,原来那仙人台上,是盘武第一个攀爬登顶,正手举一只猪头骨仰天大叫。盘家寨寨主盘猛大笑道:“多谢诸位寨主承让,让我盘家拿了第一!”其余寨主虽心中不悦,但也纷纷上前向他道贺。盘猛回礼,洋洋自得。
既然盘武得了第一,这祭天之争便没了看头。众人待得七位勇士先后返回,那亮高公老便高声言道:“今日祭天,在场诸位都是见证,乃是盘家寨盘武夺得第一,赵家寨赵龙第二,唐家寨唐秀忠第三,李家寨李强林第四,沈家寨沈红豹第五,邓家寨邓七祥第六,罗家寨罗少威第七,杨家寨杨盛杰没能攀上仙人台顶,失误坠落,为最末。因此,从明日起,我等八寨便是要尊盘家寨盘猛寨主为八寨之主,听从号令,不得违逆。诸位就此下山,歌舞欢宴,以为庆贺。明晨再请三年连得第一的杨家寨杨大寨主,于盘王殿前将八寨大印交接给盘大寨主,再来观礼!”
众人齐声鼓噪,各有喜悦忧愁,纷纷散去。
梁枫下了树,拍了拍手,对梁哈儿言道:“胜负已分,下山去喽!”
梁哈儿却摇着脑袋,满脸愁容,言道:“哈,杨家本来领先,到头来却得了最末,可惜,可惜!”
梁枫道:“既然输了,还可惜什么?”
梁哈儿道:“哥哥哈,你不知道,八寨里就数杨家最为实诚仁厚,处事公平,杨家做主,自然最好,一旦别家做了主,便不知要闹出何种事情来。”
梁枫不解其意。梁哈儿又道:“小弟曾听说哈,瑶人有十二大姓,本来就是尊盘姓为主,但在五十年前,这杨梅山八寨因盘家不公,惹了众怒,竟然差点自相残杀,才定下这祭天争主的规矩,但无论哪家寨子做主,都没有杨家公道,是以小弟才有此说。”
梁枫道:“如来如此,但今日是盘家胜了,多说无益。他们八寨相争,又不干我们白马山庄之事。倒是那什么万象门姓赵的汉子,身手才是了得,不知兄弟可知那万象门的来历?”
梁哈儿茫然不知,于是二人便随着一众人群,下山去了。
待行至山下,便见宴席早已摆好,就等众人到来欢宴。诸位寨主与公老等人登上对歌擂台,宣布祭天结果,盘家为明年八寨之主。便见众人或喜或愁,一起祝贺。然后诸位寨主与公老进入大帐,梁珺与梁璧和四位先生作为贵宾,自然也一起被请了进去,共享里面头等宴席。那帐外八寨瑶众便是欢声笑语不断,大碗吃酒,大口吃肉。男的纵情吃喝,女的娇羞敬酒。祭天获得第一的盘武更是被众人簇拥道贺,转眼间便是连饮了十数碗酒,醉笑不已。
白马山庄子弟自有一席安排,诸人也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坐下进食,还一边议论之前祭天的惊险故事。梁哈儿却早已饿得慌了,伸手便是大嚼,完全不顾斯文。
子夏皱眉道:“德生叔公,我等斯文人,怎能如此失态?”
子音亦是翻着白眼,细声细气地言道:“子夏说得极是,德生叔公实在不雅!”
梁哈儿一边大嚼,一边口齿不清地言道:“哈呀,你们几个孙儿,要吃便吃,哪来那么多规矩?”
梁枫亦是摇头,苦笑连连。
倒是麻婆婆笑道:“哈儿,待会莫忘打包一些,免得夜里看对歌时饿得发慌。”
梁哈儿连连点头,囫囵应了,其状甚为滑稽。
却说那大帐之内,杨天高领着诸位寨主与火石公老相见。那火石公老年约四旬,形容消瘦,一脸阴沉,双目寒光毕现,模样甚是吓人。他在这大帐内等候诸位寨主良久,已是不耐烦了。见礼完毕,便疾声言道:“诸位寨主好欢喜自在,却不知荆南瑶人已是大祸临头了!”
八位寨主闻言,无不大惊失色。杨天高奇道:“火石公老何出此言,哪里来的祸事?”
火石公老急道:“大宋朝廷已经调派数万大军,便要剿杀荆南桂阳监、衡州两地各峒瑶民,各位寨主难道不知?”
诸位寨主与公老们面面相觑,不知所谓。火石公老甚是不悦,厉声言道:“天下瑶人皆是兄弟,如今荆南瑶人有难,诸位寨主就请点起麾下精兵勇士,随我回去救助,与宋军决一死战!”
八位寨主听火石公老要来此搬救兵,更是惊诧,不置可否。倒是梁珺沉着,便上前言道:“火石公老,如今此处八寨寨主齐聚,有何事由,但请坐下,慢慢细说。”
火石公老已知梁珺是白马山庄庄主,便道:“梁大庄主,救人如救火,你也是瑶人,还坐下慢慢细说什么?上阵杀敌之事,你等读书人却是不行!”
梁璧与紫衣白发、金斗青云四位先生见火石公老出言无礼,不禁勃然色变。梁璧怒道:“我白马山庄虽不懂上阵厮杀之武技,但这百余年声誉,岂容你轻慢?”
见火石公老与白马山庄诸人言语间起了争执,诸位寨主与公老急忙相劝。
这时赵凡上前言道:“火石公老为搬救兵,心急如焚,诸位寨主切莫责怪,此事由在下来说明便是了。请坐,请坐。”
于是众人落座,听那赵凡讲述缘由。原来从去年开春之时,从江南西路吉州地界来了一些术士与僧人,深入荆南瑶人地界,经常往返常宁、桂阳监、蓝山等地,自称有神通之术,可驱邪捉鬼,还常用符水为瑶人治病消灾。其中有人称“黄捉鬼”的术士和一位邓姓和尚最为法术神通,当地好些瑶人无不拜服,敬以为神。只因瑶人食用之盐乃是官府专卖,而且价格奇高,故此瑶人对此一直甚为不满。后来黄捉鬼与邓和尚居然唆使瑶人盗贩私盐,犯了大宋律法。上个月初,官府差人来拿,他们却逃入了深山之中。荆南提刑邵饰为捉拿黄捉鬼等人,竟使诡计诱骗,声称只要首犯自首,其余不问。黄捉鬼为保全其他瑶人性命,便自愿出峒受缚入狱,不想在狱中惨遭虐杀而死。那些贩卖私盐的瑶人与黄捉鬼的教众不服,恨邵饰失于恩信,便聚众州衙,要邵饰说个明白。不想那邵饰称瑶人造反,诓骗知州郭大人下令纵兵杀戮!那些官兵四处掠杀,但凡一见瑶人,不问缘由,尽皆当做反贼诛杀。是以衡州、桂阳监、永州、道州四地瑶人皆反,与官兵抗衡。朝廷便派荆湖北路岳州知州杨畋为将,征调荆湖南北二路八州官兵,计有二万人,八路齐进,进军荆南剿杀瑶人。如今荆南各峒瑶人纷纷齐聚蓝山华阴峒,推举盘金龙峒主为王,邓和尚为大国师,整顿峒丁勇士,得精兵五千余,日夜操练,以为对抗。盘大王深感荆南瑶人实力不济,便派出几位公老分头去往广南东西二路的各部瑶寨求助,搬请救兵。这火石公老便是负责求助杨梅山八寨之人,而赵凡便是火石公老的随行护卫。
赵凡言罢,大帐内众人一片沉默,各怀心思。火石公老见状,怒道:“朝廷失信,如今荆南不仅瑶人,连汉人都跟着反了,万象门这些江湖门派都愤然相助,难道你们真要见死不救?只怕荆南瑶人一败,宋军顺势南下攻打,到时谁来救你们?”
火石公老此话说得众人无不动容,便有几位寨主不住颔首,想要赞同出兵。火石公老又道:“两广瑶人可得精兵万余,一旦北上会师,加上汉人教众,只怕也有三五万人马,到时不但能退敌自保,我看据地立国亦无不可!到时诸位寨主便是开国元勋,裂土封王,自然不在话下!”
“不错!汉人历来欺我瑶人太甚,致使我等被迫逃出祖宗之地,千百年来流离失所,分散各方,只能居于深山恶水之间,苦不堪言。火石长老说要立国,正合我意!”盘猛霍然起身,大声附和。
李家寨寨主李铁标亦道:“此时大宋重兵精锐都聚在北面和西面,无暇南顾,南方兵力空虚,武备荒废,我等瑶人合兵一道,正好干一番轰轰烈烈地大事来!我李家寨有勇士五百人,愿北上相助!”
又有沈家寨、邓家寨、沈家寨的三位寨主赞同出兵,八寨里只剩杨家寨、罗家寨、赵家寨的三位寨主不曾表态,各自沉吟不语。这三家瑶寨以杨家势力最盛,约有五百余寨勇,加上罗、赵二家,足有千余兵马。
盘猛见三位寨主无语,便质问道:“你们三家为何不说话?莫非怕死不成?”他刚做了八寨之主,虽然不曾交接大印,但想显露寨主威风,是以出言质问。
杨天高目视梁珺,想听他主意。梁珺起身,仰天大笑道:“可怜!可恨!可悲!”
盘猛奇道:“梁大庄主,你这是何意?”
梁珺道:“梁某怜的是,几位寨主夜郎自大,以区区微薄之力,竟敢妄谈立国,螳臂当车!梁某恨的是,荆南瑶人本是善良之辈,却受江湖术士鼓惑,盗贩私盐,犯了律法,竟然不思悔改,还要聚众围攻官府,惹来杀身之祸!梁某悲的是,我广西瑶人不辨是非,自取祸事,便要遭灭族绝种之灾!”
梁珺话音方落,大帐内顿时惊怒一片。火石公老更是怒急,大叫道:“梁大庄主,大宋官府残暴不仁,激起荆南瑶人反叛,危在旦夕,难道你真要坐视荆南瑶人于死地而不顾么?”
盘猛亦怒道:“官府要来杀我,我不反他,难道要我等坐以待毙?”
梁珺见他等动怒,便独自冷笑,不作理会。
杨天高急忙劝解言道:“诸位切勿动怒,就先请梁大庄主说个明白。”
火石公老冷言道:“白马山庄徒有其表,竟是贪生怕死之辈,身为瑶人,却不理同胞死活,还不如将他们逐出大帐,我等自行商议。”
亮高公老见他处处责难白马山庄,亦也恼怒,便起身言道:“火石公老,白马山庄深得当地百姓爱戴,我等瑶人更视其为楷模,岂可无理?此番商议的乃是大事,不如先听梁大庄主之言,再计较个主意。”罗、赵二家寨主亦也附和,那火石公老便不好再说什么,一脸怒气,拂袖坐下。
杨天高又请梁珺说话。梁珺目光直视盘猛,言道:“盘寨主,但不说荆南瑶民变乱的因果,单问一事,你可知朝廷剿杀大军有多少人马?”
盘猛冷哼道:“方才赵凡兄弟说得明白,为荆湖南北二路八州兵马,计二万余人,以岳州知州杨畋为将,兵分八路而来。”
梁珺冷笑道:“朝廷只不过才调集了荆湖南北二路八州兵马,便使荆南瑶人各部难以抵挡,四处搬求救兵,就算广南东西二路的瑶民勇士如数去了,也不过与八州兵马半斤八两,堪堪一战。大宋国幅员辽阔,兵强马壮,倘若朝廷再发别路军马来剿,我等又当如何?莫非连妇孺都尽数去上阵厮杀不成?”
盘猛支吾言道:“即便如此,我等隐遁深山老林,据险死守,还怕他兵多将广不成?”
梁珺道:“我等瑶人向来居于深山险地,缺少良田,不事耕种,到时去哪里筹措粮草?难道就在山林里活活饿死不成?”
盘猛语塞,只有不语。
梁珺又道:“梁某听说杨畋为统兵大将,诸位寨主可知他的底细?”
人皆摇头。李铁标道:“他是岳州知州,一介文官,怕他怎的?”
梁珺冷哼一声,言道:“李寨主,梁某对杨畋来历略知一二,他可是天波杨府的后人!”
诸位寨主闻言,无不惊讶,杨天高沉吟道:“可是金刀无敌杨老令公之后?”
梁珺道:“不错,杨畋的曾祖父杨重勋便是杨老令公的胞弟,想当年杨家北拒契丹,满门忠烈,博得碧血青天杨家将的美名,天下传颂。杨老令公与其子杨延昭皆为大宋名将,威震边关。我等虽是瑶人,却也敬重英雄好汉,难道不是么?”
诸人无语,唯有火石公老不住冷哼。
梁珺又道:“杨畋出身将门世家,曾祖杨重勋因战功被大宋 皇帝封为保静军节度使,而杨畋却不受祖荫,以考取进士为官,他文武双全,可谓杨家后一辈的杰出人物,而且梁某素闻他为官有政誉,如今朝廷命他来统兵,实乃劲敌,敢问诸位寨主、火石公老,我等可有大将与他相比?”
邓寨主邓全吉喃喃言道:“我等山野之人,哪知兵法?自然是比他不过。”言下已有退缩之意。沈寨主沈千钟亦是不住颔首,深觉有理。
梁珺目视诸位寨主,娓娓言道:“我等瑶人本是苗人一脉分出,自唐以来,虽受朝廷羁縻管制,但实为各姓分部自领其地,又不受官府徭役之累,故称我族为‘莫徭之人’,瑶人之称便是源于此。如今大宋承袭唐制,亦对我瑶人不薄,不受赋税之累,秋毫无犯。再说这食盐自古本是官家专卖,盗贩私盐便是死罪,就算与普通市价相比较,这偷漏的税赋所得,获利甚丰。所谓官府高价卖与瑶人,实乃狡辩说辞!黄捉鬼与邓和尚故弄玄虚,迷惑瑶人,收买人心,唆使瑶人盗贩私盐,犯下死罪,以为众怒难犯,官府不敢将其正法,那是大错特错了!本来邪魔歪道祸国殃民,我等瑶人不辨是非,受人蛊惑,还要据地立国,对抗大宋,想必这其中必有人善使阴谋,用心险恶,此举更是错上加错。朝廷派兵弹压,杀戮之下,必有冤屈错杀之举,这也是瑶人打杀官差在前引起,因果报应。一旦叛乱平息,朝廷必将重金抚恤,以安瑶人民心,诸位寨主何必要做这造反之事,惹来灭族之祸?我等瑶人虽然勇悍,却不过是乌合之众,如今荆南有变,却要牵连广南东西二路,实为不妥!”
一席语罢,满座无言。就连赵凡也低头思索起来。
火石公老此时却是冷静异常,沉声道:“如此说来,是我等瑶人错了么?”
梁珺道:“正是!荆南瑶人若是不受这些江湖术士鼓惑,不去盗贩私盐,怎会如此?就算官府真的卖价奇高,亦可推选首领与官府谈判,和平解决,何必如此?”
火石公老忍住怒气,寒着脸道:“那依梁大庄主之见,该当如何?”
梁珺目视火石公老,一字一句言道:“梁某自有计策,若听梁某之言,便请诸位寨主听从于我,不然,我是不会说的。”
众寨主相互对视,纷纷点头。
火石公老道:“梁大庄主,愿闻高见。”
梁珺道:“荆南之事,只可和谈,不可征战。梁某愿修书一道,分别与杨畋大人、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周揆大人,以及当朝右正言欧阳修大人,陈明利害,请朝廷罢息干戈,安抚荆南瑶民。欧阳修大人乃当今名士,文章享誉天下,又是朝廷谏官,有他在朝堂上代为面奏天子,请为安抚,自是最好!广南东西二路各地瑶人,就请几位寨主出面游说,劝其不可举兵北上,而是严守关隘,一来收容荆南逃难之瑶民,二来防范杨畋大军南下。至于荆南瑶人,就请火石公老与赵凡兄弟速回,告知我等主意,据险紧守,不可贸然出战,等待朝廷安抚大员南下和谈。”
众人听了,皆是静默无语,只看火石公老意思。那火石公老冷笑道:“梁大庄主好大的面子,就凭你一封书信,便可免去荆南战事?若是朝廷不愿招抚,全力剿杀,荆南瑶人灭族之罪过,便是要记在白马山庄的头上了!”
诸位寨主亦是觉得各有道理,不禁茫然。
梁珺慨然言道:“梁某亦是瑶家子孙,怎能弃荆南同族不顾?当今天子仁厚,朝中又有忠臣当政,梁某听闻朝中范仲淹大人获准实施新政,兴业安民,要旨有三:其一,为澄清吏治、削罢繁冗;其二,为修缮武备、富国强兵;其三,为推恩重命、厉行法治。大宋全国正要藉此改换新颜,自然小心谨慎,不愿有内忧外患发生。因此梁某上书,必有回应。如若不然,梁珺将自绝以谢天下瑶人!”
诸人闻言,无不动容。杨天高附和言道:“梁大庄主为天下瑶人请愿,老夫自当竭力相助!”
邓全吉、李铁标、沈千钟、罗雄风四位寨主亦是附和,只有盘猛、赵神主、唐英豪三位寨主仍在犹豫。那赵凡突然长叹道:“只怕梁大庄主书信未到,荆南瑶人已是死伤惨重,连和谈安抚之事都无从说起了!”
梁珺道:“赵兄弟,当今大宋边患,只在西夏,若是荆南战事长久不息,朝廷必然恐慌。因此安抚之举才是上策!不过自古以来,若要和谈,也是需要手中的刀子硬,荆南瑶人只需支撑一个月,一旦双方陷入僵持,便见分晓!”
赵凡冷哼一声,闭口不语。
火石公老见诸位寨主均有听从梁珺之意,长叹一声,往北遥拜言道:“我盘王子孙,本是同宗,如今各安一方,不愿鼎力相助荆南,盘火石求救无望,有愧于荆南瑶人了!”言罢,又对诸位寨主言道:“既然杨梅山八寨不愿救助,火石便再去别处搬请救兵!”然后不等诸位寨主答话,过来一把握住梁珺右手,冷言道:“但愿梁大庄主手中文章胜千军,换得天下瑶人安宁!”便领着赵凡,愤然而出。
诸位寨主急追,却是无果,只好返回帐内,各自不乐。
杨天高环视众人,言道:“今日本是盘王大节,我等自当举寨狂欢。但荆南此时形势危急,依老夫愚见,立即交接八寨大印,请盘寨主号令诸寨,听从梁大庄主安排,今夜一过,各去准备。还请梁大庄主即刻修书,着人火速送往荆南,还有桂州的周揆大人、朝中欧阳修大人才是。”
诸位寨主皆是赞同,杨天高便将八寨印信取来交与盘猛,由大帐内众人见证,算是交接完成。梁珺也叫人取来纸笔,研墨挥毫,写得三封书信,签上众人姓名,盖上八寨大印,又拿火漆封口,一封交与盘猛,由他命人快马追赶火石长老。盘猛叫来自家山寨的一名都领,名叫盘当道,拿着书信,出帐打马去了。
另两封要送去桂州,其中一封再由周揆大人转交欧阳修大人。众人商议送信人选,不得结果。这时梁璧一旁言道:“这二封书信便由在下亲自去送罢。不过,还请诸位寨主安排一、二名勇士护送。”
盘猛大喜道:“有梁二庄主亲往桂州,甚是最好。本寨主便命盘武和赵龙二人作为护送。”当下唤来盘武、赵龙二人进帐,不想那盘武早已大醉,不能骑马,只好改为沈红豹与赵龙护送。
当下诸位寨主与一众公老出了大帐,送梁璧等三人北上桂州。然后八位寨主各自分工,由杨天高寨主去联络象州大藤山瑶人诸部;沈千钟寨主去联络桂州海阳山瑶人诸部;李铁标寨主去联络昭州银殿山瑶人诸部;邓全吉寨主联络贺州临贺山、梧州大桂山瑶人诸部;罗雄风、唐英豪与赵神主三位寨主远赴广东,负责联络连州、韶州、英州瑶人诸部;盘猛大寨主坐镇杨梅山,总领各寨。分派完毕,只等明日出发。众人又做宴饮不提。
却说大帐之外,白马山庄一干子弟见众位寨主、公老进进出出,满脸凝重,不知发生何事。正疑惑间,那梁哈儿古怪精灵,低声对梁枫言道:“哥哥哈,之前看那火石公老与赵凡愤怒出帐,想必有大事发生,小弟我去转悠一圈,打探一番。你等着哈。”便几个闪身,隐入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是谓“无风不起浪”。果然那梁哈儿去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打听得消息回来,与梁枫悄悄细说。梁枫得知缘由,不由心惊,心想全州便在永州与道州西侧,也不知湘山禅院诸位高僧与李南溪大哥会否受累?便言道:“好在大爷力排众议,不然一旦荆南战事扩散,广西的瑶人可要遭罪了。”
梁哈儿亦颔首道:“就是哈,你看如今这里歌舞升平,自得其乐,还是和谈为好。”
二人窃窃私语,惹得其余白马山庄子弟不住侧视。梁哈儿便笑道:“哈,诸位侄孙儿,大人说事,你等自去玩耍便了。”
子烈摇头晃脑言道:“德生叔公,你们私下议论,是不是看上了哪座山寨的女子,待会要去对歌传情么?”
梁哈儿笑道:“这唱歌弹琴哈,我等惟有子音最善,还是他去为好。”
子音红着脸道:“德生叔公休要胡说,我等不过是来观礼凑热闹,哪个要去对歌来着?”
子夏笑道:“要是别人对不上来,子音去试上一试倒也无妨。最多是抱得美人归,皆大欢喜。”
众子弟皆是哄笑,子音更为气恼,连脖子都红了。
转眼天色渐暗,燃起篝火无数,只听一阵铜鼓促响,号角轰鸣,全场欢声雷动。原来是诸位寨主涌出大帐,登上歌台,那盘猛大寨主高举八寨大印,高声言道:“杨梅山八寨大印业已交接完毕,盘某承蒙诸位寨主抬爱,今为八寨之主,众人听令!”
台下一众瑶人见不等明晨交接大印,虽然有的疑惑,亦高声应道:“请盘大寨主号令!”
盘猛高叫道:“歌舞升平,敬吾祖先!”其余各位寨主亦是跟着他放声高呼,顿时全场山呼海啸,一众瑶人开始围着篝火,打起腰鼓,踏歌起舞。
众寨主与公老相互招呼,纷纷于台前就座。白马山庄一众子弟亦不甘落后,早就齐聚对歌台下,找了个视野极佳的所在席地坐下,坐等对歌开始。
那盘猛做了八寨之主,发号施令完毕,甚是洋洋得意,哈哈大笑,对杨天高言道:“杨寨主,去年你家小女玉花夺得对歌魁首,不知今年哪一寨子的后生能赢了她,做你家女婿?”
杨天高笑道:“盘大寨主过誉了,小女去年赢得侥幸,今年我看还是你盘家寨的闺女做歌魁,双喜临门呐!”
诸位寨主皆是大笑,各自奉承。
这对歌开始之前,先是由各寨的武士表演武技热场。只见八寨各自推选寨中的年轻好手轮番上台演练,个个身手矫健,技艺不凡——或是拳术,如虎跃鹰翔,势大力沉;或是刀术,如雷电交集,光芒四射;或是枪术,如梨花带雨,落英缤纷;或是棍术,如龙蛇狂舞,翻江倒海;或是弓弩,如流星掠空,箭无虚发!
每每精彩之处,台下围观人群便是爆发欢呼一片,煞是闹腾。梁枫也是看到热血沸腾,大声叫好,两只手掌也是因用力拍得红肿了。
火光之间,欢闹之下,只有那梁珺心事重重,不时愁眉紧锁。
第十三回 挺身而出
夜风拂面,寒气袭人。演武完毕,对歌开始。
“风吹马尾千条线,高机打布万条纱。不知哪家哥上台,不知哥有几分胆?”只听清脆嘹亮,歌声响起。一名年约十六、七岁的盛装女子缓步登台,风情万种,娇羞无限,惹得台下尖啸声、欢呼声不绝于耳。
那赵家寨寨主赵神主环顾四周,大笑道:“呀!原来是我赵家的春叶姑娘第一个出场摆擂,不知哪家山寨的后生敢去赢个头彩?”
人群中忽有一人高声大叫道:“让我来!”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年轻汉子分开人群,跃步上台,笑嘻嘻地看着那赵春叶,开口唱道:“妹问哥家也好寻,哥姓罗来名少坤。门前种满相思树,中间有棵英雄花!”
众人听这年轻汉子歌中报出姓名,原来是罗家寨的罗少坤,而且歌又对的极好,不禁齐声喝彩鼓噪。
罗家寨寨主罗雄风见了,便对赵神主笑道:“赵寨主,看来我们两家寨子有喜事了。”
赵神主亦是大笑,又观对歌。
那赵春叶见罗少坤眉宇间英气显露,心中也暗自欢喜,便又唱道:“哥有意,从头一二说来听。逢人且说三分话,不知可抛一片心?”
罗少坤又对道:“妹细听,想妹翻山又越岭。翻山越岭哥不怕,只怕妹家锁挂门。”
赵春叶微微点头,又唱道:“山里妹子千千万,阿哥门前有几多?就怕阿哥赶不走,就怕阿哥动念头。”
罗少坤对道:“为鸟走了千道岭,为鱼游了万条河。茶饭不思只因妹,眼中哪有别娇娥?”
赵春叶听了,心中愈加欢喜,又与罗少坤相互对唱了七、八个回合之后,便娇羞唱道:“妹在花园种牡丹,四周围墙三尺三。哥想陪妹一道种,记得春叶赵家门。”
歌声方落,台下顿时欢声雷动。原来这瑶人男女对歌传情,一旦女方心中有意,便在歌中向男方自报家门,暗许芳心。若是女方对男方无意,便处处以歌刁难,让男方知难而退。
只见台上罗少坤上前握住赵春叶双手,又唱道:“妹作花来哥作蝶,生死相恋八十年。妹若百年再作花,哥化蝶来又相恋。”然后在台上拜谢四方,便乐呵呵地,牵着羞答答的赵春花下了歌台,分开人群,往后山黑暗处去了。
赵神主与罗雄风两位寨主自是相视点头,含笑不语。
梁枫对瑶语一知半解,听得稀里糊涂,不过有山庄其他子弟一旁讲解,倒也听得趣味怏然。他见罗少坤牵着赵春叶去往山里暗处,甚为不解,便问梁哈儿道:“他们这是去哪?”
梁哈儿却一脸嘻笑,言道:“这个哈,我也不知,你去问子音。”
梁枫便探身去问子音,不想子音羞怒万分,尖声言道:“你们都好不正经,再来惹我,便去告大爷去!”
梁枫见子音发怒,不由得惘然。梁哈儿却一旁掩嘴偷笑。
这时子平笑道:“子乔,这是瑶人风俗,这二人自去结亲去了。”
“啊!难道不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下个聘礼什么的?”梁枫恍然大悟,却又疑问。
子夏接口言道:“是这样,待到明年三月初三,男方再去女方家中下聘娶亲。若是女方有了身孕,便要等生了孩儿之后才能娶亲。”
梁枫听这瑶人风俗竟与汉人大为不同,不禁暗暗称奇。
这时那对歌台上,又有唐家寨的唐柳燕姑娘摆下擂台,引别家寨子的后生攻擂。有沈家寨的沈红彪登台应对,不想唐柳燕不喜沈红彪模样,不过两三个回合,便冷冷唱道:“鸟死骨头在青山,鱼死骨头在深潭。妹死骨头哥莫碰,拿去喂狗心也甘!”
沈红彪知唐柳燕心不悦己,只好涨红了脸,尴尬下台。惹得众人一旁不住嘘声哄笑。
又有一名年轻瑶人应声而出,上台攻擂。八寨瑶人青年见那人浓眉大眼,一脸憨厚,却是面生,正不知是谁家后生,便听他开口唱道:“鹏化周家小鹤郎,一身技艺承鲁班。寻得三丈梧桐木,做得新床无被单。”原来此人是鹏化镇上木匠周老汉的孙子,名叫周小鹤,这周老汉做得一手好木匠活,技艺超群,远近闻名。
那唐家寨主唐英豪听了,笑道:“原来是鹏化周家小木匠,有趣,有趣。”
唐柳燕见周小鹤出对,微微一笑,便唱道:“梧桐高高顶上天,石榴低矮在江边。哥在一州管一县,山里阿妹怎得见?”
子平听了,笑道:“这柳燕姑娘要试小周木匠的心意了。”
梁枫道:“这其中有何解?”
子平道:“柳燕姑娘是山里瑶人,小周木匠是山外瑶人,就怕不般配啊。”
“原来如此。”梁枫点头,觉得在理。
又听那周小鹤唱道:“上树还要上到顶,割草还要割到根。山里开花香山外,香得阿哥锯错线。”
众人听周小鹤对答得有趣,不禁欢笑一片。
唐柳燕脸上一红,又唱道:“阿哥虽然生得乖,怎奈山花不易摘。留在山间恋别个,好比灯盏不离台。”
周小鹤见唐柳燕犹豫,便对道:“阿妹山里一枝花,有心恋哥莫恋他。一壶不装两样酒,一树不开两种花。”
于是二人台上你来我去,又对唱了五六个回合,便见唐柳燕芳心大动,清声唱道:“唐家妹子名柳燕,二八妙龄正当春。妹织一张鸳鸯被,愿与阿哥共枕眠。”
周小鹤听了大喜,移步近前,唱道:“愿作鸳鸯不羡仙,阿哥与妹把手牵。在天愿作比翼鸟,凤求得凰影相连。”遂即牵着唐柳燕的手,也下台去了。
众人又是欢呼。梁白发不禁脱口赞道:“这小周木匠好歌才!”
唐英豪听见,便侧身问道:“哦,这小周木匠如何好歌才?就请白发先生说来听听。”
梁白发道:“小周木匠最后唱的,第一句‘愿作鸳鸯不羡仙’,源自唐诗《长安古意》,乃是初唐四杰之一的卢照邻名作,第二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出自大唐诗王白居易的《长恨歌》,‘凤求凰’乃是汉朝时大才子司马相如示爱卓文君的一歌琴曲。小周木匠有如此才学,恭喜唐家寨寻得好姑爷。”
众寨主听了,纷纷向唐英豪道喜祝贺,唐英豪笑逐颜开,逐一回敬。
于是欢歌笑语,又再继续。
良辰美景,惹得梁珺闭目言道:“眼前平安欢乐,诸位自当珍惜。”
诸位寨主听了,知他心意,个个颔首,沉吟不语。
转眼台上又对歌十余场,场面愈加精彩,高潮迭起,群情振奋。对歌的男男女女,败的丧气,胜的欢喜,各得所好,成双成对,结伴自去山中叙情留思。这时只听众人一起鼓噪大喊:“歌魁摆擂!歌魁摆擂!”原来是想要杨玉花出来对歌。
杨天高有自家小女压轴登场,引来万众瞩目,甚是得意,那脸上的肌肉都笑得挤成一团,解不开了。
突然,只见一名少女惊惶失色,手拿一件五彩花衣,跌跌撞撞分开人群,来自杨天高面前,喘息急言道:“爹爹,不好了!小妹,小妹不见了!”
众人闻言无不大惊。那杨天高起身急问道:“银花,怎么回事?”原来杨天高有二子三女,儿子分别是长子杨盛豪、次子杨盛杰,三女是长女杨金花、次女杨银花与幼女杨玉花。如今长女杨金花已嫁大藤山瑶部黄家寨,而长子杨盛豪奉命留守山寨,因此今日未到此地。这位女子便是杨天高次女杨银花。
杨银花道:“方才小妹说要换这件五彩花霞上台对歌,我便陪她去山脚僻静无人处换衣,哪知刚要换衣时,我就见猛然间有个人影一闪,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之后,四下里不见了小妹,只好回来禀告爹爹,莫非……”她说着说着,脸上神情更为惊恐。
杨天高道:“莫非什么?”
杨银花道:“莫非是山中鬼怪掳走小妹不成?”
一听说有鬼怪掳人,众人无不哄然,纷纷议论,将信将疑。
杨天高环视诸位寨主,沉吟道:“诸位寨主,小女无故失踪,你们以为如何?”
盘猛大寨主双目转动,惶然道:“这鬼怪之说,可信可无,但他为何只掳走玉花姑娘呢?”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在理。这时梁珺言道:“鬼怪之说,纯属无稽之谈,玉花姑娘想必是被身怀绝技的江湖高手给掳去了。”
杨天高惊诧莫名,奇道:“可是老夫从不曾踏足江湖,又不曾得罪江湖上的朋友,哪来的仇家掳去小女?”
梁珺道:“梁某只是猜测,不过为今之计,便是请诸位寨主命人搜山查找玉花姑娘的下落!盘王节上人口失踪之事,梁某自记事以来还不曾听闻,望诸位寨主莫要等闲视之。”
诸位寨主纷纷颔首,盘猛大寨主便朗声言道:“如此就请各位寨主分派人手,速去搜山,查找玉花姑娘的下落!”
哪知盘猛话音未落,便见一名武士惊慌而来,口中大叫道:“各位寨主,大事不好了!”
众人一看,原来是罗家寨的一名都领,名叫罗正铁。盘猛奇道:“罗都领,发生了何事,如此慌乱?”
罗正铁惊魂未定,急急言道:“方才我带人巡哨,却发现守在北面赵家寨和西面李家寨的十数名卫士全被打倒在地,动弹不得,也不知是何人所为,故此来报。”
众人闻言大惊。盘猛沉吟道:“莫非是有敌人来犯?怎的我等竟是毫无察觉?”
杨天高亦奇道:“我杨梅山八寨何来敌人……哎哟!梁大庄主,你这是怎么了?”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梁珺不知何故,竟是浑身颤抖,大汗淋漓,一脸的煞白,说不出的邪气!
梁珺转瞬间软瘫倒地,口中喃喃言道:“有人……下毒。”
早有亮高公老上前查看,只见梁珺的整个右手掌皮肉中透着青紫之色,那青紫色还正向手臂上蔓延!
亮高公老惊呼道:“这,这是中了蛊毒!”
得知梁珺中了蛊毒,围观人群轰然一声,顿时向后躲开了一片。白马山庄众人更是惊惧莫名。原来这蛊毒本是流传南方苗疆的施毒之术,种类庞多,手段繁杂,阴毒霸道。但凡中了蛊毒之人,若无解药,便是非死即残。因此历朝历代无不严令禁止民间行使蛊毒之术,对施毒之人更是严刑惩罚。大宋立国至今,亦是如此。而当今天子更是对蛊毒之术深恶痛绝,为防蛊毒之害,一面加大刑罚重惩,一面由太医院收集解蛊毒之良方,结册成书,颁发天下,用以民间自解蛊毒。虽然如此,但南方深山各族之中仍有会施蛊毒的能人异士,仗着不传之秘施毒害人,屡禁不止。这瑶人本是苗人一脉分出,因此也有会施蛊毒之辈深藏不露。
梁枫从前曾听武伯说过这蛊毒之术,今日得见,果然阴毒霸道,不禁悚然。
杨天高更是大惊失色,急道:“大公老可知梁大庄主中的是何种蛊毒,这又是何人所为?”
亮高公老仔细查看,思索沉吟:“看这症状,像是……像是中了拍花蛊……对了!之前火石公老临走之时,曾与梁大庄主握过手,难道这下蛊之人,便是他?”
“哈哈哈哈……杨梅山八寨中果然也有高人,识得火石公老的拍花蛊!”忽听一阵朗声大笑,一人说着汉人官话,踏空而来,正落在歌台之上!
众人一起看去,只见来人双手环抱胸前,腰间斜插着一柄环首刀,身形精瘦,长脸短须,三角眼,鹰钩鼻,目若寒星,鼻尖还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斑,衣着古怪,不汉不瑶,亦僧亦俗。最奇之处便是如今天气渐寒,山中寒风刺骨,这人竟是赤着一双大脚,裤脚高高挽起至膝上,露出两只脚和小腿上连着的一片花团刺绣。
盘猛便用官话对台上那人招呼道:“这位好汉,盘某便是杨梅山八寨新任大寨主,不知好汉高姓大名,来此何干?”
那人对着盘猛拱了拱手,言道:“原来是盘大寨主,在下乃荆南瑶人大国师邓和尚座下徒弟,姓李,江西兴国人氏。只因李某这双脚刺有花绣,故得诨名作李花脚。来此不为别事,正是奉大国师之命,要助火石公老请诸位寨主出兵,相救荆南瑶人。”
此时在此一众瑶人大多尚不知荆南瑶人造反,见李花脚言语,甚感奇怪。盘猛暗想,这火石公老去了不久,怎的荆南便有人来相助?亦觉蹊跷,便道:“原来是李兄弟,可火石公老与赵凡兄弟已经离开,不在此处了。”
李花脚哼道:“这个在下自然知道。在下奉命与水石公老去往大藤山瑶部搬兵,已说动大藤山诸部首领三日后举兵北上,救助荆南,便来此地与火石长老会合,已在路上遇见他与赵凡。”
盘猛等诸位寨主听说大藤山瑶人诸部已是同意举兵北上,不禁失色。盘猛急道:“不知水石、火石二位公老与赵凡兄弟何在?我等对荆南之事早有定议,为何火石公老要对梁大庄主下此蛊毒?莫非这山中的岗哨遇袭,是你等所为?”
不想李花脚却大笑道:“水石公老此刻留在大藤山,协助那边瑶人诸部筹划北上大计。你们杨梅山八寨的所谓定议,不就是这个么?”然后自怀里摸出三封书信,举手展开,正是梁珺先前所书!
诸位寨主无不骇然,杨天高急道:“这正是我等八寨要送的书信,你们把送信之人怎样了?”
李花脚冷哼一声,不顾诸位寨主惊怒,将那三封书信一一撕掉,然后打量杨天高,言道:“想必这位便是杨寨主了,放心,这些送信之人全都无事,只不过现在别处待着,还有杨寨主的小女,也是在下捉了。”
杨天高闻言,怒道:“你等为何如此?”
李花脚冷哼道:“诸位寨主不必惊慌动怒,只要杨梅山八寨起兵北上救助荆南,在下便放了这些送信之人还有杨寨主的宝贝女儿,至于这梁大庄主嘛,亦可请火石公老解他拍花蛊毒!”
原来是绑架人质,逼人就范。诸位寨主被他如此威逼,不禁恼怒。八寨瑶人无不愤怒填膺,只待一声令下,上台捉拿李花脚。梁珺却是不住挣扎,嘶哑言道:“诸位寨主,不可,不可……”便晕了过去。众人手忙脚乱,急将梁珺抬入大帐内救治。
杨天高上前言道:“这位李家兄弟,我等八寨瑶人不愿荆南反叛之事扩散,已是修书恳请朝廷和议安抚,如今事情未动,却遭你等扣押信件,此举实为不妥。但请李兄弟先行放人,再请火石公老出来商议此事如何?”
李花脚面现不屑神色,笑道:“杨寨主,你等行事拖沓,商议无期,只怕误了荆南大事!不过在下有一提议,只要诸位寨主应允,便好商量。”
杨天高便目视盘猛,看他主意。盘猛便上前言道:“李兄弟有何主意,但说无妨!”
李花脚背负双手,傲然言道:“在下素闻杨梅山八寨瑶人勇悍,今日也想领教一番,请八位寨主挑选各寨一名好手上台,与在下比试八场,若是在下赢了,便请诸位寨主听从火石公老吩咐,起兵北上。若是在下败了,再请火石公老出来与诸位寨主商议起兵之事,如何?”原来这李花脚有人质在手,恃勇独闯八寨盘王大节,虽然自视甚高,却也怕八寨勇士群起攻之,便想以单挑战法击败八寨勇士,震慑众人。加之瑶人向来好信用,一诺千金,若是八寨全都败了,自当听从与他。先前他便是以此法击败大藤山瑶人诸部的十余名勇士,致使大藤山瑶人诸部服输,答应出兵北上荆南救助。
众人听他要独自挑战八寨,不禁哄然。早有数十名勇士怒不可遏,磨拳擦掌,奋勇向前。盘猛急忙挥手止住,言道:“李兄弟,听你之言,若你败了,为何不放我们被扣之人?”
李花脚笑道:“在下只答应你等再请火石公老,至于放不放人,还要看诸位寨主与火石公老商议结果如何了。”
众人听他言下之意,若是不从出兵,便是不会放人,横竖都是受制,极为阴险狡猾,无不气恼。
盘猛便与诸位寨主低声商议道:“看此人手段,武功更在赵凡之上,不过他要与我等比试八场,我等尽遣寨中武艺高强的勇士与他车轮大战,或许侥幸胜他一场。如今只有比武赢了他,方有机会再与火石公老商议出兵之事,不然便是被扣之人性命不保了。不过我等不可坐以待毙,诸位寨主还是暗地命人搜山查找被扣之人的下落,以防不测。”
诸位寨主亦是此意,便听从盘猛之言,暗作安排。当下盘猛便登上歌台,将荆南瑶民叛乱,朝廷正调集大军征剿,以及梁珺庄主修书请朝廷和议安抚之事说与在场的八寨瑶众知晓。
众人听了,都觉梁珺之言有理,便纷纷大叫,请八位寨主依照梁大庄主之言行事。
李花脚在台上见了,嘿嘿冷笑,言道:“你等不敢上台与我比试,难道杨梅山八寨,个个都是脓包不成?”
赵神主闻言大怒,回身大叫道:“赵霸何在?”
便听身后一条七尺壮汉赤着上身,显露猛虎纹身应声而出,指着李花脚大叫道:“赵霸在此,你敢说杨梅山八寨个个脓包?”
众人见赵霸威武雄壮,大步上台,想来便是赵家寨武力第一的勇士,不由得齐声喝彩。
李花脚却斜着三角眼,冷眼对那赵霸言道:“你用何兵器?”
赵霸举起碗口大的双拳,大喝道:“老子的拳头便是夺命凶器!”
“好!”只听一声低喝,那李花脚身形甫动,飞起一脚便直踹赵霸面门!那脚上一团花绣于火光中闪动,显得诡异万分。
赵霸沉喝一声,挥拳便对着来脚猛力击出!便听一声闷响,李花脚的脚板硬生生地与赵霸的拳头对住,那赵霸身形一晃,竟向后退了一步。
李花脚身体凌空,双脚不停,轮流飞踹赵霸。赵霸虽是挥拳连连急挡,却是面现痛楚之色,不住向后退却,转瞬间便退至台沿。
李花脚见了,遂即一声暴喝,凌空向前翻起一个跟斗,以双脚飞踹赵霸。这一回的攻势更是猛烈,赵霸心知不妙,身后又无退路,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交错双臂,硬生生去接这一波攻击!
但听“咔”的一声,赵霸的右手小臂已是被李花脚重力踢断!人也支持不住那股攻击的力道,便向后摔下了歌台!便听全场一片惊呼。
李花脚又一声轻啸,借着重击赵霸的反弹之力向后一个翻转,稳稳当当地落在台中,双手叉腰,环顾台下四周,傲然道:“第二个谁来?”
那赵霸受伤坠台,早有数人上前抢救扶起,一旁医治。赵霸咬牙切齿,仍负痛怒视。赵神主见自家寨里的勇士瞬间落败,不禁黯然,便目视其余诸位寨主。
早有李家寨寨主李铁标大叫道:“李大山,出列!”
便听一声应答,一名健壮彪悍的瑶人武士手持标枪分众而出,正是李家寨第一勇士李大山。
李大山上得台来,标枪一抖,摆开架势,气势勇武,大叫道:“我是杨梅山李家寨李大山,与你比试第二场!”
台下八寨瑶人齐声鼓劲。那李花脚却轻笑道:“既然你也姓李,那我便先让你三招。”
李大山也不答话,挺枪直刺,如蛟龙出海、毒蛇吐信,正对准李花脚咽喉!
李花脚待那枪尖刺到,轻闪身形,躲过这一刺,然后身子贴着枪杆,挺身向前,竟笑嘻嘻地与李大山照了个对脸。
李大山大惊,急忙向后疾退,遂即大喝一声,手中标枪连连抖动,三朵枪花齐出,猛点李花脚前胸。
李花脚见李大山向自己前胸刺出三枪,竟是身子向后平直躺倒台上,便躲了开去。
李大山招式猛然刺空,顿时收势不住,不由得向前一个踉跄,却被李花脚抬起一只脚掌托住手臂,才稳住身形。李花脚躺在台上笑道:“站稳喽,还有一招。”
李大山又惊又怒,便又大喝一声,反手拧身,脱开李花脚支撑脚掌,挥枪便向下奋力倒刺!
李花脚哪会给他刺中,躺在台上将腰向左一扭,便避开李大山的攻势,那杆标枪竟是“哚”的一声,狠狠扎在了台上!
李大山见又刺不中,正想拔枪,却见李花脚迅速向右一个翻身,竟已顺势压住那杆标枪!
李大山只觉一股劲道顺着枪杆袭来,也要把他连枪一起压倒,顿觉不妙,急忙撒手。这一来,却是败了。
李花脚哈哈大笑,腾身而起,将那杆标枪丢还李大山,笑道:“三招已过,你还要比试么?”
李大山浑身汗如雨下,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便下台去了。李花脚让他三招,未曾出手便夺了枪去,自然是胜了,再战下去,只能是自取其辱,败得更惨。
全场鸦雀无声,李铁标一张脸已变得煞白,怒不敢言。诸位寨主亦是面无人色,相视无语。这李花脚武功之强,真是平生未见。
只听沈家寨寨主沈千钟大叫道:“沈烈!”便见一名大汉手执一口大砍刀应声出列,上了歌台。
众人看那沈烈,五短身材,满脸横肉,左边面颊从眼下至下巴竖着一道四寸余的疤痕,甚是凶恶。再看他手中那口大砍刀,黑背青刃,十分厚实,只怕有三、四十斤重量,又一齐叫好助威起来。
李花脚见沈烈长得凶悍,也不禁心里打了个激灵,便也拔出腰间环首刀,言道:“你也用刀?”
沈烈声音沙哑,言语犹如鬼魅,回道:“姓李的,老子的这口大刀重三十七斤,你可要小心了!”
李花脚冷哼一声,将手中环首刀平直向前举起,指着沈烈傲然言道:“在下若是五招之内不能胜你,便算输了!”
沈烈闻言大怒,暴喝一声,欺身向前,便见一片青光刀影,罩向李花脚!
李花脚竟然不躲避,冲身进入那一片刀影之中!
眼花缭乱!众人只听得十数声两刀碰撞的“叮叮当当”之声,然后便是听到一声惨嚎,那沈烈已是大刀脱手,双手紧紧捂住右边面颊——指缝间已有鲜血不断流出!
沈烈的眼中如今只有惊惧之色,颤声言道:“多谢阁下不杀之恩。”便俯身弯腰拾起大刀,径直下了歌台。这时众人才见那沈烈的右脸有一道皮开肉绽的横向血痕,由鼻梁侧直至耳畔,无不凛然。如此一来,这沈烈的脸上左右都有了伤痕,一横一竖,更是令他显得丑恶了。
其实李花脚刀伤沈烈,只用了四招!
连胜三阵,李花脚更是气盛,将环首刀插回腰间,向四下里大叫道:“不堪一击,还有谁来?”
“姓李的,休要猖狂!看我邓家弩箭!”只听弓弦响起,“嗖嗖”之声凌厉破空!三道寒光射向了李花脚!
那李花脚一时不防,急忙团身往台上一滚,避开这三支弩箭的攻击,身形慌乱,显得狼狈不堪。惹得众人无不大声喝彩。
李花脚又怒又恼,急忙翻身起立,定睛一看,便见一名年轻的瑶人武士手持弓弩,跃身上台。那瑶人武士圆脸宽额,双臂修长,脸上两道眉毛竟长成一团黑色圆点,双目精芒毕露,正是邓家寨的邓四眼!
邓家寨寨主见邓四眼稍挫李花脚的气焰,不禁脱口大叫道:“四眼,好样的!”
李花脚怒道:“你叫邓四眼?暗箭伤人,不算好汉!”
邓四眼轻笑道:“我可是先出言提醒了,是你自己不小心,却来怪我。”
李花脚恨道:“好,既如此,在下可是不客气了!”当下纵身,拔刀,直劈邓四眼面门——但听刀风嗡响,寒光摇曳,来得甚是凌厉!
邓四眼见李花脚挥刀劈来,竟将手上的弓弩照着来刀猛然甩出,然后身形向后疾退,又连连甩手,飞出两支袖箭,直射李花脚双眼!
李花脚一刀劈断弓弩,便见两道寒光向自己双眼飞来,遂即大喝一声,腰刀左右一分,便将那两支袖箭拨落两边。
与此同时,邓四眼双手不停飞舞,又是“嗖嗖”之声大作,接连发出九支袖箭,攻向李花脚上、中、下三路!
好个李花脚,身形回旋急转,将那环首刀上下挥舞,闪耀出漫天寒光,护住周身,滴水不漏。便听“叮叮叮”之声连响不停,击落了邓四眼发出的八支袖箭。然后单膝跪地,低头单手柱刀,身形随呼吸缓缓颤动,定在台边。
众人看那架势,像是李花脚中了一支袖箭,顿时欢声雷动,拍手鼓掌。
邓四眼感觉得手,不禁心中狂喜,笑道:“姓李的,你败了。”
哪知李花脚缓缓抬起头来,一双三角眼闪动光芒,面有得色——原来,他的口中咬着一支袖箭!
九支袖箭,无一命中!
全场惊呼!邓四眼脸上笑容霎时凝结,只觉自己的背脊一阵冰凉,寒气侵骨。
李花脚起身站定,将那口中咬住的袖箭取在手中,一边把玩,一边笑道:“四眼小哥,你还有何神通?尽管使出来罢。”
这邓四眼身上一共暗藏了十二支袖箭,如今已是发出十一支,仅剩余一支,那还能与李花脚再战?当下便单手胸前致敬,叹道:“是我败了!”便要转身下台。
李花脚却是脸色突变,犹如寒霜,杀气弥漫,冷言道:“还你!”便将那支袖箭甩手射向邓四眼!
邓四眼惊惶之下,便身躯后仰,伸手去接。谁知那支袖箭的劲道极大,竟是穿掌而过,直没入邓四眼的头上包巾之中,擦破头皮,流出的鲜血顺着鼻梁滴淌,落在台上——这第四阵,又是李花脚胜了!
杨梅山八寨连输四阵,众人无不惊惧。如今虽然尚有盘家寨、杨家寨、唐家寨、罗家寨未曾派出勇士出战,但看那李花脚的手段,就算这剩下的四寨派出勇士一起上台围攻,也未必能胜。梁枫更是心中焦急,他担忧梁珺中毒难解,又怕八寨皆败,众人便要听命于李花脚,举兵北上荆南大战,叛乱更重。当下一咬牙,便要挺身出战。
忽听一人慢悠悠地言道:“让我来。”
众人一看,竟是小周木匠周小鹤!此时周小鹤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黑黝黝的小斧子,造型极为普通,只是斧柄末端穿有一孔,连着一条小指粗细的黑铁链,缠绕在手臂之上。那周小鹤身旁的唐柳燕满脸惶急,正紧紧拉住他的手臂,不要他登台。
周小鹤对着唐柳燕微微一笑,言道:“不妨事,我去去便回。”便挣脱唐柳燕之手,慢悠悠地走上台来。
众人无不诧异,但又不敢质疑,只是一旁屏息看着。那李花脚见又是一名年轻瑶人上台,便问道:“小哥,你是哪家山寨的后生?”
周小鹤笑道:“在下乃是鹏化镇周小鹤,领教阁下高招。”
李花脚听了,便冷哼道:“你并非杨梅山八寨之人,上来作甚?就不怕你那娇羞迷人的情妹妹要守活寡么?快些下去!”
周小鹤转头看了台下唐柳燕一眼,红着脸道:“我是唐家寨的女婿,难道也不成么?”
唐家寨寨主唐英豪便在台下大叫道:“不错,这周家小木匠便是我唐家寨的新姑爷!当可代表我唐家寨出战!”他见李花脚武功高强,自家寨子的勇士定非其敌手,见小周木匠自告奋勇登台应战,虽是心中疑惑,但也想让他试上一试。
李花脚见唐英豪如此一说,便道:“也好,那我倒要看看你这小木匠有何本事!”
那周小鹤举起手中的那把黑黝黝的小斧子,傻乎乎地言道:“我听爷爷说,这把小斧子曾经也是威震江湖,不知是也不是?”
李花脚见他装疯卖傻,不知虚实底细,便凝神静气,运起架势,小心提防。
周小鹤突然对着李花脚憨憨一笑,言道:“你累不累?要不要先歇息片刻?”
围观众人见周小鹤傻乎乎地说话,有的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哄哄嚷嚷,使得场上紧张肃杀的气氛也略有缓和。
李花脚怒道:“废话少说,快些出手!”
周小鹤却是一脸茫然,言道:“这小斧子爷爷教过我二十一式招法,可我不知道先用哪一式……”
李花脚怒极,厉声道:“你敢消遣老子?找死!”已是欺身向前,刀劈周小鹤!
周小鹤见李花脚持刀劈来,身形急动,口中低喝一声:“撩!”便举斧撩拨,只听“叮当”声响,竟将李花脚的攻势化解!
李花脚大惊,当即闪转身形,口中连连暴喝,但见刀光漫散,杀气弥天,一连向周小鹤攻出了七记杀招!这一回的刀势,更胜从前,将台下观战的唐柳燕惊吓得失声尖叫。
“搂、抹、云、挂、扫、片、推!”众人只听那周小鹤口中念念有词,手中小斧招式不断变幻,逐一破解掉李花脚的七记杀招。
李花脚虽是七记杀招被破,并不停手攻击,而是大叫道:“拦腰十斩!”手中环首刀划出十道耀眼的光芒,卷向了周小鹤!逼得周小鹤措手不及,连连后退。
众人还来不及惊呼,便只听“咣”的一声闷响,周小鹤手中的小斧已被李花脚一刀磕飞!
李花脚见一击得手,心中狂喜,刀势急进,便想将周小鹤一刀劈倒。
然而,所有的人似乎都忘了,周小鹤的小斧子还连接着一条铁链,正缠绕他的手臂之上!
“抡!”周小鹤大喝一声,手中牵动铁链,将那飞出的小斧急速抡起,又大叫一声“扫”,将斧子横扫斩向李花脚!
李花脚脸都绿了!这周小鹤急救之法用的是两败俱伤的招式,就算是自己的腰刀劈中周小鹤,也要被周小鹤链子牵动的斧子所伤。当下收刀急退,躲闪周小鹤的攻击。
周小鹤又大叫一声“挂”,链斧如影随形,追斩李花脚。
李花脚挥刀急拨,便见那链斧“哗啦”声响,缠绕在刀身之上。遂即二人身形均是向后一拉,刀斧相连,定在台上,成了对峙之势。
全场轰动,纷纷喝彩。诸位寨主没想到这周小鹤能堪堪敌住李花脚,不禁大喜。唐英豪更是对那周小鹤越看越爱,愈加喜欢,自语言道:“好呀,这小周木匠,真是我唐家寨的好姑爷。”
李花脚只觉得自己身子不住冒汗,连握刀的掌心都滴出水珠来。那周小鹤亦是感觉不轻松,才知这李花脚是遇强则强,实乃劲敌。
李花脚双目紧盯那黑黝黝的链斧,沉声言道:“忘情小斧,藕断丝连!原来小哥是情动八方师小意前辈的传人。”
周小鹤却是摇摇头,一脸迷惑道:“你说的是谁?我不认得,这些招式都是爷爷教的。”
“你爷爷是谁?”李花脚吞了一口唾液。
周小鹤道:“我爷爷便是我爷爷了,自然也是姓周,不过他已经死了。”
李花脚冷哼一声,言道:“那你爹娘是谁?”
周小鹤道:“我爹娘早没了,自小便是爷爷带大的。他传我木匠手艺,还有这只小斧——莫非阁下知道我爷爷的来历?”
梁枫此时听到这小周木匠的身世竟然与自己大为相似,不禁对他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李花脚却不答周小鹤的问话,只是心中暗想:“此地竟然隐藏有如此高手,实乃平生未遇之劲敌,如今乃是第五场比试,尚余三场,只需快些料理了此人,以免夜长梦多。”主意拿定,便嘿嘿冷笑道:“小哥身怀绝技,在下再来领教忘情小斧的高招。”话音未落,便奋力抽刀,荡开链斧,遂即如旋风般斩向周小鹤。
周小鹤此时已将斧子回拉在手,大喝一声:“剁!”迎刀而上,手腕连连急抖,直击李花脚!
只听“当当”之声连着响了七八下,周小鹤的小斧剁在李花脚环首刀之上,犹如打铁一般,将那把环首刀剁成了八九段,还震得李花脚身形大乱!
眼看周小鹤便是胜券在握,众人刚要欢呼。不想李花脚左手突然将一团淡黄色的粉雾洒出,罩向周小鹤。周小鹤猝不及防,已是将那粉雾吸入口鼻之中,便见身形摇摆不定,犹如醉酒一般。
那李花脚见偷袭得手,怎容错过良机,大喝一声,飞起一脚,便见一团花影闪动,正踹中周小鹤前胸,将周小鹤连人带斧,狠狠地踢飞下台!
周小鹤竟是一声都没哼出来,口中飙血,便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早有唐柳燕扑身伏在周小鹤的身上,不住恸哭。
几位寨主急忙过去查看,只见他牙关紧闭,脸上还呈显出一片淡青之色。显然是周小鹤中毒在前,遭了暗算。亮高公老即刻为周小鹤把脉,遂即沉吟言道:“这小周木匠中了曼陀罗花制成的失魂散,毒不致死,用凉水即解,倒是这一脚的内伤极重了,还断了两根肋骨。”便吩咐将周小鹤抬进大帐救治。
众人听了,对那台上的李花脚无不愤怒恼骂,顿时吵杂声一片大作。唐英豪更是痛惜不已,指着李花脚怒骂道:“你这泼贼,竟然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卑鄙无耻之极,胜之不武!”
李花脚虽折了环首刀,但也侥幸胜了,喋喋怪笑数声,言道:“诸位寨主,我等之前约定比武八阵时,可曾规定说不许施毒么?”
众人明知李花脚乃是狡辩,却也无法。如今已是连败五阵,就连小周木匠这等深藏不露的高手也中毒受伤,试问还有谁能上台与李花脚一战?
李花脚又笑道:“还有三阵,谁来?”
诸位寨主面面相觑,眼下只有盘家、杨家与罗家三家寨子未曾派出勇士出战,可三位寨主还能派出何人出来?盘猛不禁惨然道:“诸位寨主,如此看来,再比试下去亦是无益,我等还是认输了罢!”
杨天高怒道:“大寨主何出此言?我等瑶人可杀不可辱,即便是敌不过,也是要败得轰轰烈烈!尚余三场比试,如今这李花脚失了兵器,还怕他怎的?”
“杨寨主所言极是,就让罗家寨出战第六阵。罗健出列!”罗家寨寨主罗雄风高声附和。
只听一声呼应,一名矮短粗壮的瑶人武士手持钢刀藤牌,滴溜溜地便移上了歌台。众人看这罗健貌不惊人,身形矮短,不禁暗暗称奇。
罗健上了台来,将手中刀牌对着李花脚一拱,算是敬礼,言道:“在下罗家寨都领罗健,领教阁下高招。”
李花脚见罗健手持刀牌,心知此人乃是攻防俱佳之辈,自己环首刀已折,不敢大意,便亦拱了拱手,示意罗健出招。
罗健当即就地一滚,挥刀便砍李花脚双脚……
就在此时,梁枫忽听得耳畔有一丝细语言道:“枫儿,待会你上去比试,我教你如何赢他。”这声音不男不女,亦阴亦阳,听不出是何人所言,但此人叫他姓名,显然是认得自己。
梁枫大奇,急忙四下张望,只见人群熙攘,哪里知道是谁与他说话?又听那丝细语言道:“我这是千里传音之术,旁人都听不见,你只需听我吩咐便是了。”梁枫只觉得那声音似乎相识,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是谁,便点了点头。
那声音又道:“这李花脚的功夫便在那一双腿上,与他对敌,需采取守势,不可强攻,亦不可硬接他招式。”梁枫听了,便又点头。那声音又道:“他若踢你,你便闪躲,然后看准他来势,破他招式。他若用左腿踢你,你便去攻他右腿,尽力去攻他右腿内膝,伤他关节要害处,反之他用右腿踢你,你便去攻他左腿内膝关节。他若是飞起双腿踢你,你便向前低身躲闪,再反身向上攻他后背,尽量攻他后心要害之处。”
梁枫连连点头,又四下寻找说话之人,却仍是一无所获。这时又听那声音言道:“你一切听我暗中吩咐,不可声张,切记!”便没了话语。
此刻台上,李花脚已是卖了一个破绽,引得罗健招式见老,便一脚踢飞罗健手中钢刀,逼得那罗健缩成一团,以藤牌护住身形。李花脚笑道:“姓罗的,你是让我把你踢下去呢,还是自己滚下去?”
罗健铁青着脸,大喝一声,便持藤牌飞身跃起,撞向李花脚!乃是不堪李花脚言语之辱,放手一搏!
梁枫暗道不好。果然那李花脚顺势躺倒,抬腿便踢,将那罗健踢下歌台,还撞中了台下围观人群,倒下一片,惊叫四起——这第六阵,又败了。
诸位寨主尚未言语,梁枫早已热血汹涌,挺身而出,跃上歌台,对那李花脚大叫道:“我来!”
众人见是一位少年上台挑战,不禁大奇,都在相互询问是哪家寨子的瑶人。李花脚却是哈哈大笑,言道:“小朋友,你是哪座寨子的,没爹娘管束了么?”
梁枫朗声言道:“我是白马山庄子弟,叫做梁枫!”
李花脚道:“今日比试,我只与杨梅山八寨的好汉交手,关你白马山庄何事?还不下去,想找死不成?”
盘猛亦大叫道:“梁枫小友,这是我等八寨之事,你还是快些下来罢!”
哪知人群中梁哈儿猛然大叫道:“我梁枫哥哥便是杨寨主的未来小女婿,你这花脚贼子捉了他媳妇,他自然要与你比试了哈!”他这一通吆喝,吓得身边的子平、子夏、子烈等人连忙上前将他抱住,并捂住了嘴。
众人闻言,无不惊讶莫名,纷纷看那杨天高寨主。杨寨主亦是莫名其妙,正要说话,突然被身边杨盛杰拉住手臂,轻声言道:“爹爹,这少年自告奋勇,敢上台一战,想必有些本事,不妨静观其变,再作计较。”杨天高想到先前小周木匠便是深藏不露,技惊四座,当下将信将疑,颔首无语。
梁枫没想到那梁哈儿如此说话,竟也愣住了。倒是那李花脚闻言,嬉笑不已,言道:“想不到杨梅山八寨有这许多的好姑爷、好女婿!梁小姑爷,请问你用何种兵器?”他见梁枫两手空空,故有此问。
梁枫打量四周,沉吟道:“我本是想用剑的,可此间又没有,还是用拳罢。”
不想李花脚听了,脸色变了一变,心想这少年如此托大,简直是羞辱甚重!当下怒道:“好好好,老子此番若是十招之内胜不了你,便是败了!”言罢,便负手冷哼道:“梁小姑爷,亮招罢!”
台下八位寨主听那李花脚说要十招之内击败梁枫,不禁傻眼,只觉梁枫武艺低微,不是李花脚的对手,纷纷摇头。白马山庄众人亦是焦急万分,四位先生虽然亦知梁枫习过武,但均不知他的功力深浅,倒是那梁哈儿又振臂高呼道:“枫哥哈,打他!”
子音沉吟道:“德生叔公,难道子乔会武艺?”
梁哈儿白了子音一眼,言道:“我怎知道哈?看他自告奋勇,咱作为好兄弟,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自当助威鼓劲了!”
子音一愣,麻婆婆却道:“老身记得枫儿说过,他曾经练过一些僚人拳法,就是不知道有多少斤两?”
却说台上,梁枫早已摆开架势,运起南斗六星拳中的起手式“星罗棋布”,凝神静气,随时攻守。忽听耳畔有一丝细语入耳,言道:“枫儿莫怕,你只需避开他十招便是胜了,听我指点便是。”
梁枫在台上高处,又四下看去,亦看不出是谁在与自己说话,便又点了点头。那李花脚怎知梁枫有人以千里传音之术指点,见梁枫摆开架势之后四下张望,又接连点头,行为甚为怪异,不禁疑惑,便也摆开架势,静观梁枫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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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李沐木 时间:2013-06-27 17:07:07
那声音又对梁枫言道:“切莫分神,专心对敌,只需等他攻你,后发制人。”
众人见李花脚与梁枫二人在台上相互摆开架势对峙,良久不动手,均觉得奇怪,便纷纷议论。
忽听得李花脚大喝一声,欺身向前,飞起右脚,横踢梁枫头部。梁枫早记住吩咐,便低身躲过,顺势向前猛击一拳,便往李花脚的左腿内膝关节处攻去,正是一招“瞻星揆地”。
那李花脚见梁枫一出手便是破解自己腿法的妙招,不禁骇然,当下收脚向下,去踩梁枫手臂。
梁枫早听得那声细语叫他提防李花脚收腿变招攻他,已是收拳避开,再一横扫,变作一招“星飞云散”,改为攻击李花脚右腿膝内侧关节之处。李花脚见这少年出手,拳拳皆是避实击虚,攻向自己软肋,更是惊惧,急忙向后一倒,反手一个倒立,落至台沿。
众人见他二人台上交手,并无手脚身躯碰撞,却是一番身形闪动,梁枫便逼退了李花脚,无不惊诧。倒是梁哈儿大叫道:“哈,第一招了!”
只听那李花脚“咦”了一声,奇道:“梁小姑爷,你是瑶人,怎的使得是僚人拳法?”
梁枫见李花脚认得自己拳法来历,却不应他,反道:“我便是会使了,那又怎样?”
李花脚双目一转,又问道:“小子,不知你使的是僚人哪一支的南斗拳法,尊师是谁?”他见梁枫拳法来历蹊跷,唯恐梁枫背后有高人撑腰,不敢大意,故有此问。
梁枫不想让他知道,便道:“你莫要再问,我们比过再说。”
李花脚见梁枫言语狂傲,不禁怒道:“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老子便教训教训你!”言罢,欺身上前,扭腰抬腿,便是连环三脚踢扫而出!那双脚上的花绣跳跃抖动,如乱花入眼,迷人心神。
梁枫只听到耳畔语声言道:“前滚,踢他下身。”便就地向前一滚,避开李花脚连环踢扫,同时于地上飞起一脚,运起“斗转星移”,便踢向了李花脚下身。
李花脚立时吓了一跳,也是就势向前一个翻滚,与梁枫身形交错而过,避开了攻击,不过仓惶之下,显得极为狼狈。
台下早有人欢呼大叫,齐齐喊道:“第二招!”
李花脚稳住身形,只觉背脊升起一阵寒意,便沉着脸道:“小子,你到底是何来历?”
梁枫不答,又摆开“星罗棋布”的招式,以静制动,等那李花脚来攻。
李花脚愈为气恼,苦于手中兵器已失,便心中忖道,我便攻这小子的下盘,看他如何破我招式?主意拿定,便俯身以手撑地,双腿左右横摆如剪,贴地攻向梁枫,犹如暴风骤雨。
花影闪动,众人惊呼!梁枫只听到耳畔语声言道:“跑开。”便撒腿向台边跑了开去,绕开了李花脚的贴地连环脚。
李花脚又惊又怒,急忙扭转身形,双脚飞舞,又对着梁枫贴地连环飞踢。那梁枫如法炮制,又是绕台跑开,躲过李花脚攻击。惹得围观众人也不禁大乐,齐声叫道:“第四招了!”
李花脚知道若再如此斗法,十招之后,不但无法踢中梁枫,自己却因自夸海口,便要败了。当下跃身而起,立定喝道:“小子,你躲什么,有种跟老子真刀明枪,老老实实地打一场!”
梁枫却笑道:“大叔,我等之前约定比武八阵时,可曾规定说不许躲开么?”他用的正是先前李花脚施毒击败小周木匠后的语调,惹得围观众人无不哄笑。那赵家寨寨主赵神主大叫道:“梁小姑爷,你莫要理他,只要闪躲这花脚贼子十招便是胜了!”诸位寨主纷纷点头,只盼梁枫再躲开六招,反败为胜。
只听那李花脚嘿嘿怪笑,移步至台上上风处,自怀里有掏出一包粉末,迎风四下挥洒。只见那一团黄色粉雾台上四下弥漫,向梁枫袭来。
众人见李花脚故技重施,不禁一边惊呼怒骂,一边捂住口鼻躲避。李铁标的声音最大,大骂道:“他娘的,这泼贼又施毒了!”
邓全吉亦大叫道:“梁小姑爷,这花脚贼子放毒,可要小心了!”
说时已迟,只见梁枫被那团毒雾罩住,便身形不住摇晃,已是站立不稳,如同醉酒一般!
李花脚见了,欣喜若狂,当即暴喝一声,纵身飞起,便是双脚齐踹,要将梁枫踢飞下台!
众人无不惊叫失声,有的已是闭上双眼,不忍看那梁枫被踢落下台。
哪知台上风云突变,只见那李花脚即要双脚飞到,梁枫突然身形急动,向后仰倒,让过李花脚的攻势,同时顺势向上飞起一脚,正结结实实地蹬在李花脚后背一大片空档处,将李花脚向上蹬飞了起来!这一招,便是叫做“玉兔拱星”。
那李花脚失了重心,顿时失力,身形大开,更是无法抵御攻击。
“机不可失,打!”梁枫只听耳畔言语传来,当即跃身而起,大喝一声,使出一招“星云裂变”,正是南斗六星拳的绝杀之技,拳脚膝肘猛力并用,尽招呼在李花脚的身上!
便听“扑通”一声,那李花脚一头栽倒地上,脸上尽是痛楚之色,可见是被跌得不轻。
全场瞬间沉默,只有那李花脚勉强撑起身子坐住,看着梁枫,双眼里尽是疑惑与不服之色。
片刻之后,欢声雷动!
梁哈儿兴奋跃起,大叫道:“呀哈!哥哥胜了!”
八位寨主亦是狂喜不已,大声叫好。那盘猛大寨主对着杨天高笑道:“杨寨主何时得此佳婿,竟然藏着掖着,不叫我等知道!”
杨天高硬着头皮,连连摇首道:“哪里哪里,根本没有……”
唐英豪未等杨天高说完,便笑着抢言道:“梁小姑爷少年英雄,他日杨寨主摆下喜宴,我唐家寨自当备下大礼献上!”
众寨主又纷纷上前对着杨天高道贺,七嘴八舌,把个杨天高弄得百口莫辩,尴尬不已。
梁枫虽是胜了,却也惊得一身冷汗,怔在原地,半晌也没回过神来。这时又听耳边又传来言语,言道:“今日到此为此,莫问我是哪个,切记。”便没了声音。梁枫轻轻点头,不再去找是何人指点。
风吹雾散,李花脚起身,对着台上梁枫惨然言道:“小子,你用的是什么妖法,竟然不怕我的失魂散?”他哪知梁枫获得白眉猿公赠食大圣丹,又得天琴剑派药池圣水侵泡身体,二者相辅,早已是百毒不侵,方才乃是假意中毒,引他放手攻击,以致门户大开,中招落败。
盘猛大寨主大步登台,对梁枫言道:“梁小姑爷,你已经胜了。”梁枫这才缓过神来,收了架势,然后看着自己双手,惊疑不定。遂即那盘猛大寨主一把握住梁枫手臂,高举向天,环顾台下四周朗声言道:“这第六场比试,乃是我杨梅山八寨胜了,这位便是杨家寨的梁小姑爷,白马山庄子弟——梁枫!”
众人齐声欢呼。梁枫见众人当他是杨家寨的小姑爷,急道:“啊,不是的,错了……”
盘猛大寨主笑道:“梁小姑爷,你明明胜了,哪里有错?就请梁小姑爷且先下去歇息罢,我还有话问他。”
当下梁枫便面红耳赤,垂首下台,看都不敢看杨天高一眼。白马山庄众人一起围将上来,七嘴八舌,不住夸奖。子音更是激动地满面通红,竟一把握住梁枫双手,弄得梁枫浑身极不自在,一面挣脱,一面寻找暗中相助自己之人,却是看不出是何人所为。
只听那歌台之上,盘猛对那李花脚冷言道:“李兄弟,你已是败了,快快说出火石公老与我八寨被扣之人现在何处!”
李花脚虽是落败,但心中却是不服,索性坐在台上,闭目不语。盘猛见他不说,便沉声道:“我等比武之前有言在先,你想耍赖不成?”
李花脚闻言,知一旦惹得八寨众怒,便是他武功高强,也插翅难逃,便长叹一声,惨然言道:“火石公老与八寨被扣之人……如今便在山腰盘王殿内。”言罢,便黯然起身,下台自行离去。他此番比武落败,坏了搬请杨梅山八寨出兵大事,已是颜面无存,不敢去见火石公老,深恨梁枫,自返荆南复命。众人亦不阻拦,只是齐声嘘他。
那杨盛杰这时过来相谢梁枫,笑道:“梁枫兄弟,若是我家小妹得知是你出手相救,说不定心中欢喜,意有所属,不知你可有意?”
梁枫大惊,连连罢手,言道:“啊,杨大哥,这可使不得!”
杨盛杰却笑道:“我排行第四,你叫我四哥罢,回头爹爹那边一切由我去说。”便拍了拍梁枫肩膀,返回杨家寨队列。
白马山庄众人无不窃笑,麻婆婆对梁哈儿笑道:“若是枫儿做了杨家寨的小姑爷,哈儿可是成月老公公了。”
梁哈儿亦笑道:“月老公公可不敢当,喜酒可是要多喝几杯的哈!”
只是那子音却一旁幽幽言道:“只怕落花有意,有人只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子烈笑道:“原来子音也喜欢杨寨主的小女呀,可是吃醋喽。”
那子音哼了一声,红着脸,扭头便走。
这时又听盘猛大寨主吩咐道:“诸位寨主,盘王殿今日本有八寨的武士轮值,想必已被制住了。如今夜色深沉,那里人多不便,我等八寨再各选十名勇士,一起去那盘王殿见火石公老。其余人等便在此留守等候,切勿乱走动。”
众人齐应,点起人手,各持兵器,整装待发。
杨盛杰也过来相请梁枫随杨家寨众人同去。那杨天高仔细打量梁枫,自是越看越欢喜,便问道:“梁枫小友,老夫听说白马山庄一向不习武艺,你练的什么拳法,何人所授?”。
梁枫恭恭敬敬,答道:“杨老寨主,晚辈是外姓入门,这拳法是我伯伯传授,只是——不方便细说。”
杨天高抚须笑道:“好好好,来日方长,我们改日再说。”
于是一行人便打着火把,往山腰盘王殿行去。
第十四回 洞里乾坤
夜色深沉,山中寒风沁骨。
火把如长龙蜿蜒,杨梅山八寨这近百号人一路颠簸,来到半山腰的盘王殿。便见殿外草丛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众轮值盘王殿的武士,个个口不能言,动弹不得,想来是被武功高强之人点了穴道,但不知是李花脚还是赵凡所为。
杨梅山一行人声势浩大,早就惊动了盘王殿的火石公老与赵凡。那赵凡手持腰刀,立身站在店门口,一脸寒霜,拦住八寨众人。
沈千钟怒骂道:“姓赵的,你等伤我族人,私扣人质,还擅闯我盘王殿圣地,想要作甚?”
盘猛忍住怒气,急忙止住,上前言道:“赵凡兄弟,我等要见火石公老商议大事,大局为重,切勿阻拦,以免再伤和气。”
赵凡猛见众人前来,唯独不见李花脚,不免惊惧,急道:“你们把李花脚如何了?”
赵神主嘿嘿冷笑道:“他孤身挑战我八寨勇士,却是败走自去。再不让开,下一个躺着的,便是你!”
赵凡双目乱转,想不到这杨梅山八寨竟然有人能伤了李花脚,暗自心惊。
这时,便听到身后火石公老叹道:“赵凡,让诸位寨主进来罢!”
赵凡听命,便退入殿内。众人蜂拥而入,便见火石公老杵身直立于盘王神像前,负手相候,赵凡护在身侧,横刀冷对。又见梁璧等人全被制住,于殿内一角靠墙坐立,一动不动,口不能言,那杨玉花亦在其中。
杨天高怒道:“火石公老,你破坏安抚,伤我族人,亵渎盘王圣殿,到底居心何在?”
火石公老叹道:“诸位寨主,本公老忧急荆南瑶民,为求八寨出兵,不得以出此下策,既然你等执意不往,本公老也无可奈何。这些人只是被点了穴道,并无性命之忧,我便放还,就此别过。从今往后,荆南瑶人与你们杨梅山八寨断绝来往,再无瓜葛!”
诸位寨主听了,也不禁心下凄然。杨天高道:“火石公老,既然小女无恙,这事我杨家寨且不做追究了,不过你荆南要与我杨梅山八寨从此断绝往来,恐有不妥。我等寻求和谈安抚,并非为己,乃是为了荆南瑶人与天下瑶人之福啊!请火石公老回去转告盘大王,切勿听信妖人鼓惑,造反立国,为这一己私利,可是要陷荆南瑶人于万劫不复之地!”
火石公老冷哼一声,不发一言。盘猛大寨主言道:“这杨寨主所言极是,还望火石公老三思,就请解开众人穴道才是。”
火石公老便朝赵凡努了努嘴,赵凡会意,便过去将梁璧、赵龙、杨玉花等人的穴道解开。早有各寨之人上前扶起归队。那杨玉花见了爹爹与四哥,已是扑将过来,痛哭失声,一张俏脸如梨花带雨,好不悲戚。
火石公老见事已至此,便不再逗留,又从怀里摸出一枚蜡丸,丢给盘猛,冷言道:“这是解药,给梁大庄主吃下便好。”遂即领着赵凡,步出殿外。赵凡又解了殿外一众瑶人武士的穴道,二人便径自离去。
梁壁忿忿不平,又得知梁珺中了火石公老的蛊毒,怒道:“诸位寨主,就这样放走他二人,也未免太便宜他们了!”
杨天高劝慰道:“冤家宜解不宜结,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再写书信送往桂州与荆南,既然梁大庄主有恙,就请二庄主代笔为好。”
梁璧应允,众人便又下山。途中杨玉花听杨盛杰相告得知是白马山庄子弟梁枫比武挫败李花脚,才救了众人,便偷眼瞧了梁枫几眼,只觉似曾相识,又不敢多问,便低头走路,暗自含羞。而梁枫却都不敢看杨玉花一眼,在人群中有意躲避,不敢与杨玉花相距太近。
早有人飞报山下,山下众人见诸人平安得还,顿时欢声雷动,又鼓噪歌魁登台摆擂。赵神主乐呵呵地登台言道:“诸位族人,这歌魁既然已与白马山庄梁小姑爷作了一对,自然是不可再登台摆擂求对了,我等今夜再选歌魁,看哪家寨子的姑娘上来摆擂?”
众人齐声叫好,便见李家寨的瑶人簇拥着一位羞红着脸的少女登台,于是欢歌再续。
那杨玉花闻听众人都说自己与梁枫结亲,又羞又急,一旁对姐姐银花言道:“人家都还没答应哩,和那姓梁的结什么亲呀?”
杨银花笑道:“小妹,我看爹爹亦有此意,再说那梁枫打败了掳走你的花脚贼子,八寨里个个称赞,如此英雄少年,你还不满意么?”
杨玉花撅嘴言道:“我又不认得他,谁叫他冒认姑爷来着?”
杨银花道:“你不知道,那花脚贼子只身挑战八寨勇士,若他不冒充咱家小姑爷,哪有资格与那贼子比武?”
杨玉花恼道:“反正人家不管,他冒充谁家小姑爷不好?偏要冒充咱家的,莫非别有用心哩。”
杨银花笑道:“我说小妹,这不就是缘分么?再说这梁枫乃是白马山庄子弟,书香世家,又有一身好武艺,岂会怀有歹意?还不知道这里有多少姑娘暗地喜欢他哩!”
杨玉花扭头言道:“既然姐姐喜欢,便叫爹爹做主嫁他便是,小妹自无怨言。”
杨银花道:“你且莫急,这事还要看爹爹与哪梁大庄主商量,说不定人家还瞧不上你呢。”
杨玉花又气又急,言道:“我这就去找那姓梁的小子,让他莫要异想天开!”言罢,便闪身晃入人群,不见了踪影。杨银花拦不住,只好边笑边摇头,自个瞧热闹去了。
却说八寨瑶众围着歌台看热闹,而梁璧与八位寨主与等人在大帐内写好书信,做好安排,便等天明送出。此时梁珺已是服下解药醒来,但仍不能起身行走,只好继续躺着歇息。那周小鹤亦也醒来,自有唐柳燕一旁服侍。梁珺听说是梁枫打败了李花脚,既高兴又惊奇,便叫人将梁枫也叫入帐中。
梁枫入帐,那梁珺便劈头言道:“子乔,你虽然今夜立下大功,但恃武凌强,终非我白马山庄本分,日后可要多学诗书文章,不可再生事端!否则,我便将你逐出山庄,你可记住?”
一席话唬得梁枫心惊肉跳,急忙跪拜于地,连声应允,唯唯诺诺。
诸位寨主见了,于心不忍,早有沈家寨寨主沈千钟言道:“诶,梁大庄主,白马山庄有如此少年英雄,应当欢喜才是,再说了,将来他还要做杨家寨的小姑爷,你可要给杨老寨主三分薄面啊。”
梁珺不知缘由,奇道:“我家子乔怎会去做杨家寨的小姑爷?”
诸位寨主七嘴八舌,一番说话,才让梁珺明白,便怒斥梁枫道:“子乔,你为何要冒认杨家寨的小姑爷?”
梁枫忙道:“我没有,我当时只是气不过那李花脚连胜五阵,便愤然登台打斗,可没说自己是杨家寨的小姑爷。”此时梁金斗一旁言道:“大爷,其实这是德生叔说的,当时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为子乔要一个出战的资格。”
一听是梁哈儿搅事,梁珺不禁摇头叹气。这时其余寨主才知事情缘由,恍然大悟。杨天高便言道:“诸位,其实老夫当时亦觉奇怪,但见梁枫小友击败李花脚,诸位又都来道贺,百口莫辩。不过老夫以为,梁枫小友少年英雄,不但救了小女,也救了梁大庄主与咱们八寨瑶人,如此人才,老夫便是将小女嫁给了他,亦不为过,杨家寨与白马山庄两家结亲,岂不是天大的好事,不知梁大庄主意下如何?”
众人闻言,无不叫好。梁珺却惊道:“杨寨主,此事万万不可,枫儿乃是梁某受人所托,纳入山庄,只等五年业满,便要走的,梁某怎敢私自做主,为他应允这婚姻大事?再说枫儿冒名比武,实属权宜之计,无奈之举,他也未必对玉花姑娘有情意,请杨寨主休要再提。”
众人见梁珺一口回绝,均是嗟叹不已。随后梁珺又细说梁枫身世来历,引得众人惊诧万分。杨天高颔首道:“原来如此,只是这慈明大师已然圆寂,如今能替枫儿作主的,也只有梁庄主了,不过还要看枫儿的意思。”便问梁枫道:“枫儿,你可愿做老夫的小女婿?”
梁枫大惊,急言道:“杨老寨主,枫儿只等五年学业有成,便要去救我伯伯,找寻妹子,还要解开自身身世,怎可留在此处做你家女婿?”
杨天高略为不悦,言道:“莫非你与别家妹子私定终身了?”
梁枫急道:“哪有,晚辈年幼,正在读书,不敢想这婚嫁之事。”
杨天高又道:“莫非我家玉花配不上你?”
“啊呀,玉花姑娘乃是世间少有的女子,晚辈哪敢高攀?”梁枫愈加惶急。
这时梁珺言道:“杨老寨主,此事不可勉强,也许玉花姑娘也无此意。”
杨天高叹道:“梁大庄主,如今八寨瑶人均以为梁枫是我的小女婿,老夫也有心撮合。这,这叫我杨家寨如何丢得起这脸面,叫人背后笑话?”
几位寨主纷纷劝慰,罗雄风道:“杨寨主无须烦恼,你家玉花姑娘如今尚未满十六岁,未到婚嫁年纪,这梁枫小友也要学业五年,依我看来,此事且缓上一缓,兴许日后他们二人自然有意,亦未可知啊!”
杨天高微微摇头,甚是不乐,但也只能如此。梁珺便叫梁枫退下,出帐去了。
众人又去看那小周木匠的伤势。唐英豪一脸笑容,言道:“小周木匠,今夜亦多亏你出手相助,只恨那花脚贼子暗中下毒伤你,否则,早便是你胜了,还叫我唐家寨长脸!”
周小鹤不能起身,躺住言道:“唐寨主莫要取笑,在下学艺不精,失了手,惭愧得紧。”
赵神主笑道:“想不到鹏化镇藏龙卧虎,有你与梁枫这等高手,真叫我们几位寨主大饱眼福了。”
众寨主纷纷上前夸奖,令那小周木匠不住自谦。唐柳燕却心中暗喜,娇羞无限。
却说梁枫刚走出大帐,便见杨玉花在外边候住。二人四目相对,梁枫心虚尴尬,急忙低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开。
杨玉花却猛然想起这梁枫便是数月前状元祭会时呆望她的状元山庄子弟,不禁面上一红,轻声问道:“你便是梁枫?”
梁枫低头称是。杨玉花又问道:“你几时成了我的,我的……”她只觉得说不出口,顿时心乱如麻。
梁枫大窘,急道:“哎呀,玉花姑娘,不是的,这是误会……”
杨玉花恼道:“什么误会?如今个个都知道你是我家小姑爷,你,你,你要还我清白!”
梁枫道:“这个一定,我自会去解释。”
杨玉花冷哼道:“你如何解释?这里许多人,你要一个个去说不成?”
梁枫只觉身上冷汗迭出,不知如何是好,哑口无言。
杨玉花也不知怎样说他,便猛然一跺脚,面红耳赤,扭身走开。把个梁枫怔在当地,暗自叫苦。
一夜无事,转眼天明。梁璧等人收拾行囊,翻身上马,再出去送信不提。八寨瑶人狂欢过后,便开始各自收拾物什,相互告别,约定来年再聚。那周小鹤因伤势较重,便被抬去唐家寨再做医治。梁珺此时蛊毒解了大半,已可行走,便领着白马山庄众人,去辞别八寨寨主。
八位寨主与梁珺互道珍重,其间杨天高言道:“梁大庄主,我等八寨昨夜受白马山庄相救,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需要,便请吩咐,我等绝不含糊!”
“对,绝不含糊!”诸位寨主亦是附和。梁珺口称惭愧,一一回礼致谢,又叮嘱诸位寨主勿忘分赴各地,劝说广南东西二路瑶人罢兵荆南之事。诸位寨主皆是应允,各自离去。
杨盛杰过来与梁枫道别,言道:“梁枫兄弟,就此珍重,待到春节时,我再去看你。”
梁枫奇道:“啊,杨四哥,你来看我作甚?”
杨盛杰笑道:“即便你做不成我妹夫,可你这个兄弟哥哥我却是认定了。后会有期!”便与梁枫握手作别。
众人皆散,转眼间人去山空,却仿佛仍有歌声回绕山间,余音在耳。
一过十余日,梁璧自桂州送信返回,忙向梁珺禀告。原来梁璧到了桂州,急去拜见周揆大人,那周揆得知来意,大为欢喜,答应带将书信送往京师,交与欧阳修大人,同时还上奏朝廷,支持安抚荆南瑶人。事情办得极为顺利。
梁珺大喜,就等其余各位寨主游说结果,只盼成功,荆南大幸。
谁知数日之后,荆南传来战报。杨畋八州征讨大军被荆南瑶人逐一击破,官军死伤无数,大败而还,就连杨畋也差点被瑶人俘获,狼狈潜逃,至此荆南瑶变更甚,朝廷震怒,又调遣大军数万征讨。又有八寨派人来报,说广西各部瑶人已被说动,罢了北上荆南救助之举,但广东瑶人虽然同意不出兵,却提供给荆南瑶人大批粮草,以为后盾。
荆南事态升级,梁珺闷闷不乐,也没心思教学梁枫,又去作书,四处走动,请朝廷对荆南瑶人仍以安抚为重。
梁枫便去学堂与其余子弟一同上课。这日课间,梁枫便问金斗先生道:“先生,杨畋也算将门出身,带着八州军马征讨荆南,却被杀得大败,怎会如此?”
梁金斗沉吟道:“子乔,此等事物,本来山庄子弟不许议论,既然你问,我便说与你听。杨畋虽是将门出身,怎奈这八州军马并非他一手带出,兵不识将,将不知兵,而且分兵八路,犯了行军大忌,是以才被瑶人逐一击破,导致全军溃败!”
梁枫道:“啊,这兵不识将,将不知兵,怎会如此?”
梁金斗苦笑道:“按大宋军制,各州兵士都必须每年从别处轮换,只有将官不动,你想想,这别处来的兵士,怎能知将官的用兵习惯呢?反之,将官也不熟知兵士的战力,自然指挥不灵了,而且,这每年换防,全国皆动,虽然兵员不增不减,但行军耗费甚巨,堪比一场大战,劳民伤财,折腾不小啊!”
梁枫明了,又问道:“那大宋为何有此军制?”
梁金斗叹道:“唉,大宋 皇帝本是后周大将,后来拥兵自重,做了天子,从此便怕朝中大将军权过盛,如法炮制,夺他帝位,便定下此等军制,还命文官节制武将,分解兵权,虽然帝位太平,却因此使得大宋军队战力大减,完全没了开国时的那般横扫天下的威风了。”言罢又道:“此等事情多说无益,你等以后休得再做议论。”
众弟子纷纷嗟叹称是,梁枫却暗想,难怪大宋立国之后,军制大改,便没了以往战力,以致对外用兵,北边战不过契丹,西边斗不过西夏,窝囊透顶。
又过数日,这日冬至节休课放假,梁枫便与梁哈儿去庄后山脚玩耍。那梁哈儿一直缠着梁枫教他武功,梁枫拗他不过,便也随意教了梁哈儿几式南斗六星拳拳法,不想那梁哈儿吃不得苦,才过不到半个时辰便“哎哟”倒地,懒得练了。
梁枫笑道:“兄弟,你看你身形如此瘦弱,比子音都不如,真的不是习武的料。”
梁哈儿道:“呀哈,哥哥,你还真别说,小弟我发现这些时日子音似是对你也热情起来了,话也多了。”
梁枫道:“我们本是一庄子弟,同窗学子,自当相互关照,我也正想多跟子音请教琴艺,有何不好?”
梁哈儿道:“哈,就怕你痴迷起来,小弟我就没人玩耍咯,这帮小子都是晚辈,总是有意避开我,以前只有麻婆婆对我好,与我说话咧。”
梁枫大笑,二人便坐下闲聊。梁枫早就看见阆石山的山腰处有个岩洞,便随手一指,问梁哈儿道:“兄弟,那山腰上是什么洞?”
梁哈儿见他手指山腰岩洞,便收了笑容,低声言道:“那是状元洞,乃是祖师爷梁嵩状元幼年苦读之处,据说哈,洞里有条密道可直达山顶哩。”
梁枫好奇,便想上山一观。梁哈儿却惊道:“这洞里闹鬼,去不得哈!”
梁枫更是惊奇,便与梁哈儿问了个明白——原来十余年前,某日镇上有个樵夫进洞避雨,结果疯癫而出,口中还胡乱说着“有鬼,有鬼”。后来有七八个大汉结伴进洞去看个究竟,结果也是被吓得屁滚尿流而逃。再往后,镇里先后请来几个和尚、道士、术士进洞驱鬼捉妖,结果每次法事做到一半,洞里便传出阵阵阴森怪笑,还有风烟涌出,把这些做法事的都吓跑了。白马山庄的前代老庄主梁文章不信邪,便又只身入洞查看,结果进洞好几个时辰方才出来,当时可把在山下等候的人众急得半死,都以为他被鬼怪吃了。据说老庄主当时出洞之后,一脸凝重,也不说话,径直回庄,个个都以为他中了邪气。到了第二日,老庄主便吩咐庄里每月初一、十五,天未亮时,拿些酒食去洞口拜祭,便可保佑众人平安无事。果然此后,也无怪事发生,但当地百姓也再无人敢入山洞了。
梁枫沉吟道:“这么说,老庄主可是遇见了鬼怪,还受他吩咐了?”
梁哈儿道:“看来也是哈,反正哪些酒食摆在洞口,都会被吃个精光。那鬼怪有了供奉,便不出洞吃人了哈。”
梁枫道:“这鬼怪还和人讲规矩,真是奇了。”
梁哈儿道:“就是哈,人人都是奇怪。不过老庄主临终交待,若是哪天看到这些酒食没有被吃掉,便不用再去祭拜了,还说最多不过四、五十年,洞里便再无怪异了。”
梁枫奇道:“啊也,这难道是过路的鬼怪不成?要是这鬼怪不走,岂不是要长年祸害此地百姓?对了,咱们且去看看那些祭品酒食被吃掉了没有,说不定那鬼怪早就走了。”
梁哈儿见越说梁枫也想去看个究竟,吓得不轻,连道:“你莫去,要是有个好歹,我可吃罪不起!”
梁枫见他这次连“哈”字都没说,想是怕得深了,便笑道:“不去就不去,我不过是说笑而已。”
梁哈儿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又展笑颜。于是二人又做玩耍,尽兴方回。
这日十五,到了夜间,梁枫又在院中偷着练武,先是打完一套拳法,然后又拿着一根木棍练那天琴剑法,谁知一套剑法方使得一半,便忽觉丹田里一股热气倒涌,直往双腿向下灌去。梁枫只觉那双脚有力,猛然腾起,约飞起五六尺,惊得他手足无措,竟将手中木棍跌落于地。
随后双脚劲道愈来愈强,梁枫无法控制,竟是接连飞跳不停,越跳越高,飞升丈余,翻越高墙,跌落庄外。唬得那梁枫惊慌不迭,却又不知如何停下。他忍住惊叫,一路腾跃,竟往后山而去。
此时已是十一月间,夜风呼啸,天气寒冷,梁枫在后山林木丛中跌跌撞撞,手脚并用,不多时便是来到山腰洞外。梁枫心知那洞中闹鬼,不敢往洞里去,便在洞外岩壁上不断跳跃落下,只想双脚上那股内力快些散去。他浑身上下衣衫早被刮破,此时已是衣衫褴褛,遍体鳞伤,苦不堪言。
猛然间那洞中忽有一道黑影飞闪而出,对着梁枫快速出手,连点数下,梁枫便身子一软,栽倒在地,动弹不得。
梁枫又听那黑影“咦”了一声,便一把将他抓起,往洞里去了。
那洞中黑幽幽地,伸手不见五指,梁枫只觉阴风阵阵,毛骨悚然,不禁大骇,惊道:“你这妖怪,快放开我!”
那黑影并不言语,将梁枫放下,盘腿坐定,便又双手往梁枫身上一阵急点。说来也怪,梁枫被那黑影如此般点击之后,丹田之气便渐渐舒缓,均匀地游走体内周身与四肢之间,便不再出声言语,凝神静气,顺着那黑影出手点击的节奏呼气吸气,过了半个时辰,终于平静下来。
梁枫虽然体内气息恢复平和,但依然动弹不得,猛然间醒悟乃是被这黑影点了穴道所致。原来这黑影不是鬼怪,乃是一个人。于是梁枫便开口言道:“不知前辈是谁,晚辈梁枫多谢了。”
那人哼了一声,言道:“你姓梁,是白马山庄的子弟?”声音嘶哑、苍老。
梁枫回道:“是的,晚辈正是白马山庄子弟。”
那人道:“白马山庄子弟向来不习武艺,你莫骗我。”
梁枫道:“不敢,晚辈乃是外姓入门,之前练过武艺,因此才会如此。”
那人道:“胡说,你体内这道内力至少有二十年的修为,到底是什么来路?”
梁枫听那人如此说,自个也吓了一跳,但他不知此人是正是邪,不知该不该说个明白,便沉吟不语。
那人见梁枫不说,便又冷哼道:“小子,你若不说,老夫便废掉你这身武功!”
梁枫骇然,急道:“老前辈你先告诉晚辈是什么人,我才说!”
那人嘿嘿怪笑,言道:“老夫曾与你家上代庄主约法三章,借此山洞栖身不受干扰,至今已有十余年了,我看你小小年纪,便是说了身份,难道你认得?”
梁枫恍然道:“原来你便是那鬼怪……啊,不对,原来是前辈冒充鬼怪,难怪如此。”
那人喝道:“什么鬼怪,老夫只不过想求个清静罢了。快说,你到底是何来路。”
梁枫心想这人既然与白马山庄上代庄主有约,方才又救了自己,应该不是歹人,便将自个身世来历说与那人知晓。
“原来如此。”那人听罢,便出手急点,将梁枫穴道解开,又冷言道:“小子,你回去罢,今夜之事,切不可对外人说起,否则,老夫便废了你!”
梁枫起身应允,摸黑走出洞外,只觉方才经历宛如梦境,竟不由得在洞口呆呆立定。忽听得背后洞中那人言道:“小子,三日后子时再来此处。”
梁枫闻言,惊喜不迭,急忙转身扑通跪地,言道:“前辈可是要教晚辈武功?”
“呸,你小子想得倒美!老夫是叫你带些酒肉上来。还不快滚!”说罢,便没了动静。
梁枫又再叩首,便小心翼翼,自个摸黑下山去了。待回到白马山庄,只见大门紧闭。梁枫不敢敲门惊动旁人,便转到方才跃出高墙之处,看着那八尺余的高墙,想到方才自己竟能一跃而出,不禁茫然。
这八尺余的高墙梁枫自然是翻越不过,便去搬来两块大石垒搭起来垫脚,然后奋力一跳,方勉强抓住墙顶,爬墙而入。他进了屋子,点起灯火,将身上衣衫换了,便见身上、手脚四处青一道紫一道,还有不少划痕,好在脸上没被碰擦受伤,这些伤痕穿上衣裳还能遮挡,便心下稍定,熄灯而眠。
到了第三日午后,梁枫想着夜里要去见那山洞前辈,须带酒食,便偷偷去伙房找麻婆婆。原来自古以来本是一日二餐,只有到了大宋时,因京师繁华,夜里亦有活动,方才开始有了一日三餐。只是除了京师之外,天下大都仍是一日二餐。梁枫正在长个,夜间又习武,因此也常私下去和麻婆婆讨要些食物充饥,还常与些银钱给她。而麻婆婆本就喜爱梁枫,加之上月盘王节上大显身手,击败李花脚,更是对他关心呵护,但有索取,尽量满足。
梁枫见了麻婆婆,只说肚饿,诓来了半只猪蹄和几块烧肉,却不敢开口要酒,便双眼滴溜溜地望住那酒坛,不知怎办。
那麻婆婆见梁枫直勾勾地看着酒坛,便笑道:“枫儿,这是糯米酿的酒,你是不是也想尝尝?”见梁枫点头,便又道:“你要是想吃酒,便晚间放课后再来,中午若是吃醉了,这下午课打瞌睡,可是要被先生责罚的。”
梁枫大喜,便将那猪蹄和烧肉包好,告辞麻婆婆而去。
待到放了午课,梁枫便去找麻婆婆打了两斤糯米酒,装在瓷瓶里,只说晚间在屋里自个吃,又拿了些熟牛肉,便回屋去了。只等子时一到,便去后山洞中见那前辈。
这几日来,梁枫为翻越高墙,早就偷偷备下钩索。他等至子时,看四下无人,便背上装有酒食的包袱,用钩索翻墙而出,往后山山洞而去。
梁枫来到洞口,轻声呼叫“前辈”,便见眼见黑影闪动,那人便现身在梁枫面前。此时梁枫才依稀看见这人披头散发,脸型清瘦,胡子拉碴,一双眼睛目光精闪,也看不出有多少年纪。那身上的袍子,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已分不清原来是何种颜色。
那人见了梁枫,便冷言道:“小子还算守信,可带有酒肉来了?”
梁枫点点头,便解下身上包袱递与那人。那人也不客气,一把拿过,便盘腿坐下,解开包袱,取出酒肉大吃大喝,还一边嘟哝道:“可惜可惜,就是冰凉了些。”
梁枫心想,这位前辈也不知是何来历,藏匿此地装神弄鬼这十余年,若不是与白马山庄上代庄主约法三章,换得每月初一、十五奉送酒食与他,只怕早就饿得四处扰民,祸乱一方了。不过每隔十五日送酒食与他,这人想必也是难得吃饱,真是忍饥挨饿得惨了。
转眼间那人便将梁枫带来的酒食一扫而光,还啧嘴抱怨这酒带得少了。梁枫便道:“前辈,这酒晚辈本来就不常饮,若是拿得多了,难免被人起疑。”
那人哼道:“那你不会自个去买些带来么?”
梁枫一怔,便笑道:“不瞒前辈,本来晚辈还有些闲钱,只不过来此大半年,已是用得将尽了,没剩多少了。”
那人道:“你在山庄里有吃有住,还要用什么银钱?莫不是买胭脂水粉送与别家闺女?”
梁枫大窘,急道:“晚辈哪有,这些银钱都是日常零用,或是换些食物来吃。”
那人听罢,便将那空酒瓶丢还梁枫,言道:“小子,回去罢。三日后再来。”便转身往洞内走去,瞬间不见了踪影。
梁枫一怔,却也不敢言语,便收拾好包袱和那空酒瓶,自行摸黑下山去了。
如此又过三日,梁枫又拿酒食来与那人享用,不过这次他还带有一口小锅,用来生火热那些冷食。那人这回吃得舒坦满意,便又叫梁枫三日后再来,梁枫不敢有违,自当尽心从命。如此反复,便过了一月有余,便是又要到新年了,那天气更为阴冷。
新春佳节临近,镇上百姓开始自发来给白马山庄送年货,以报梁嵩状元免除当地丁赋之恩德。往年只是镇上及周边村子的百姓来送年货,不想今年连杨梅山八寨都陆续派人送来酒肉山珍等物,收礼更胜往年。
这日梁枫刚放了早课,便有庄丁梁二来寻,言道:“子乔,外面有人说要见你,还不快去。”梁枫闻言大奇,也不知是何人来寻他,便辞了大爷,跟着梁二出了文华堂,转过小客厅一看,原来是杨梅山杨家寨的杨盛杰,正笑嘻嘻地候着,旁边还有玉花姑娘,满面通红,低头娇羞。
梁枫瞬间懵了,那杨盛杰开口便道:“好妹夫,四哥来看你来了。”
这话听得梁枫吓了一跳,不由得面红耳赤,忙道:“杨四哥,这是如何说起呀?”
杨盛杰笑道:“枫弟,不瞒你说,自盘王节一别,我杨家寨时时不忘你出手援救我八寨与小妹的恩德,眼看新春临近,爹爹便命我送来一口肥猪、五十斤糯米酒和山鸡、蘑菇、笋干、木耳等年货到庄上以表谢意,此刻已经交接完毕。另外还有一些银钱、衣衫相赠与你,给你做日常用度。此外,我们全家个个都对你欢喜,这不,连小妹也来了。”
梁枫心想,看来这杨家是认定自己这个姑爷了,那玉花姑娘兴许经不住家人劝说,已对自己生了情意,不由得暗暗叫苦。思索言道:“小弟不过也是为了救自家大爷,不值相谢,这些赠物,实不敢收……”
“诶,莫说你是我杨家寨未来小姑爷,便是寻常人对我等有恩,我们瑶人重情义,知恩图报,你若是不收,倒是看不起我们杨家寨了!”杨盛杰见梁枫推辞,便故意变了脸色,沉声回他。
梁枫见杨盛杰似有不悦,便道:“如此小弟收下便是,只是还请杨四哥莫要叫小弟作……作姑爷才是。”
杨盛杰哈哈大笑,兀自移步走开,言道:“好事多磨,四哥就不打扰你们两个说话了。”竟将梁枫与杨玉花留在厅内。
梁枫看都不敢看那杨玉花一眼,只是低头。不想杨玉花轻轻走至近前,红着脸,低声言道:“枫哥哥,那日是妹子不好,不去谢你救命之恩,反而开口责备于你,妹子今日来给你说个不是了。”
梁枫胡乱答道:“啊,这个……不妨事。”
遂即沉默,二人半晌无语。良久,那杨玉花又道:“枫哥哥,难道你没有话要对妹子讲么?”
梁枫只觉冷汗迭出,大窘道:“这个……说什么?”
不想杨玉花见他如此模样,不禁“卟哧”一笑,便将一物往梁枫手上一放,娇羞言道:“这个送你,妹子回去了。”便低头跑出厅外。遂即梁枫便听到杨盛杰厅外大笑道:“好兄弟,后会有期,四哥闲时再来看你。”便带着玉花姑娘离庄而去。
梁枫这才看清手上拿着的一条锦织的五彩花腰带,做工精细,极其好看,不禁怔住发呆。良久,他才叹了一口气,又拿起杨盛杰留下的银钱、衣衫等物,抱着离去。不想梁枫刚绕过厅堂走廊,迎面便遇上子音,那子音双眼一翻,鼻子一哼,细声细气地冷言道:“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哥哥妹妹的,真是肉麻……”便扬长而去。梁枫才知方才之事被子音瞧见了,顿时面红耳赤,心乱如麻,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第二日,又到夜间后山之约,这夜梁枫又带酒食进洞,候着那人吃完了,便要收拾东西下山,忽听那人一旁冷言道:“小子,你耍套拳来给老夫看看。”
梁枫又惊又喜,知这前辈有心点拨,便移步洞口,打了一套南斗六星拳。那人看梁枫打完,便冷言道:“你这般资质,却练的是外家拳法,可惜了。”
梁枫小心言道:“前辈说得是,可是晚辈不能掌控体内真气,连慈明大师也说弟子与佛家、道家无缘,不肯传授晚辈内家功夫。”
“呵呵,慈明楚圆也算佛门一代禅宗之祖,竟是对内家心法一知半解。”那人不住冷笑。
梁枫奇道:“前辈何出此言?”
那人道:“他是佛门禅宗内功,源自少林一脉,殊不知佛门还有密宗内功心法,散遍西域、漠北。此外道家内功心法分作五派,他却只认为道家北斗派内功心法为玄门正宗,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真是可笑。”
梁枫愈加惊奇,言道:“如此说来,晚辈体内的内力可在佛、道之中求解了?”
那人却道:“既然慈明楚圆自诩正宗,那其他别种内功心法,便是所谓邪魔外道。他教不了你,老夫就不信教不了你,哼!”
梁枫听那人如此说,不由得惊惧,只怕此人便是三年前与慈明大师比武的黄袍怪客了。不过转念一想,此人已藏匿此地十余年,也许并非那黄袍怪客,便心中稍定。
那人见梁枫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便恼道:“怎么,老夫要教你这小子,难道你不高兴么?”
“啊,晚辈不敢。”梁枫急忙将慈明大师曾与黄袍怪客比武受伤之事告之那人。
那人听了,奇道:“慈明楚圆内功深厚,大悲手绝学独步武林,竟有人能将他打得功力尽失,真是奇哉。”转念又想,怒道:“原来你这小子当老夫是那黄袍怪客了,岂有此理!”
梁枫忙道:“前辈见谅,晚辈之前是有此念,不过又想到前辈已隐居此处十余年,想必并非那黄袍怪客。”
那人颔首道:“你这小子还算老实,老夫听你说还会天琴剑派的绝学,也使出来给老夫瞧瞧。”
梁枫应允,便在洞边折了一根树枝做剑,将那天琴剑派的天字流风剑法使将出来。那人看罢,不做评价,又冷言道:“不是还有天琴五杀么,尽数使来。”
梁枫道:“不瞒前辈,这天琴五杀晚辈还不曾领悟,使得不好……”
“少罗嗦,叫你使便使!”那人语气甚是不耐。梁枫只好将那五杀剑式使了一遍。那人看罢,沉吟道:“这天琴五杀剑式倒也精妙,不过这套剑法本是女子所练,你一小子使来,老夫看着倒也别扭。”
梁枫拱手道:“多谢前辈指点,不知前辈是哪一派的高人在此隐居?”
那人道:“老夫已脱离门派多年,这本门派的武功心法也不能传你,说之何益?”
梁枫一怔,觉得这人莫不是消遣自己?又听那人道:“老夫吃了你这月余,看你还算恭敬守信,便传你几句口诀,你依此口诀打坐调息,自有收获。”
梁枫大喜,扑通跪地,言道:“多谢师父!”
不想那人却冷言道:“老夫已脱离门派,又不曾另立山门,做不得师父,你不必如此相称。”
“啊,那晚辈该如何称呼前辈才好?”梁枫再问。
那人道:“老夫如今隐居阆石山状元洞,自号阆石散人,你且叫声来听听。”
梁枫慌道:“晚辈怎敢直呼前辈尊号?不可,不可。”
那人见梁枫如此说,亦沉吟道:“你小子说的有理,老夫俗姓梅,你便叫我梅伯好了。”
梁枫大喜,急忙口称梅伯,叩头拜谢。
梅伯道:“小子,老夫虽然传授你内功心法,但此事切不可叫别人知晓,你可明白?”梁枫自是谨记,梅伯又道:“小子,老夫看你的体质,乃是练武的奇才,体内的内力乃是打娘胎里带出来,你长到几岁,便有几岁的内力,只要懂得内功心法,便可打通任督二脉,大小周天运行。白眉老猴头给你吃的那枚大圣丹,起到了增强你体内内力的功效,至少给你增长了一倍的内力。如此算来,你小小年纪,体内便是有了二十余年的内力修为了。”
“啊,原来如此!怪不得晚辈吃了那颗大圣丹之后,这内力便是时常汹涌澎湃,控制不住,有时还激射而出,能御剑对敌。”梁枫恍然大悟。
梅伯笑道:“还好那老猴头才给你吃了一枚,否则,你小子可是要被自己体内的内力给撑死了。”
梁枫见梅伯连称白眉猿公做“老猴头”,不禁奇道:“梅伯伯,难道你与那白眉猿公老前辈熟识?”
梅伯淡然道:“老夫二十年前曾与他们夫妇有过一面之缘,谈不上什么交情。再说那老蛙婆刚死了爱女,疯疯癫癫的,老夫也懒得理会他们。”
梁枫本来以为可以从梅伯口中探知岭南双奇夫妇的下落,好日后去找寻彩欣,见他如此说,便不再问。
梅伯又道:“小子,老夫曾说过道家有五派内功心法,便是东斗、南斗、西斗、北斗与中斗五种,只因中原道派崇尚修炼北斗心法,便以北斗心法为天下道家心法正宗,因此世人大多不知其余派系的内功心法自有奥妙,各领风骚。”
梁枫听了,不由惊道:“晚辈只听说南斗、北斗,没想到还有东斗、西斗和中斗?”
梅伯傲然道:“道家学说源远流长,先秦时老子作《道德经》,便有道家一脉流传,到了汉末,分为东西二宗,张角创东宗太平道,张道陵开创西宗五斗道。后来太平道因黄巾起事遭朝廷镇压剿除,便只余西宗五斗道,这五斗道盘踞汉中、西川,因新弟子入教收米五斗作礼,故又称米教,后来以讹传讹,被称作五斗米神教。此后五斗道门人弟子散遍天下,才分出了五斗派系,均奉老子作道家始祖,奉张道陵做道家创教大宗师,尊为‘张天师’。五斗道弟子散落天下,千年来此消彼长,如今倒成了北斗道派为正宗,南斗次之,再次为东斗、西斗与中斗,真是好笑。”
“那这五斗之说,又当何解?”梁枫再问。
梅伯道:“其实东西南北中五斗便是天上五方斗宿,道经有云:北斗落死,南斗上生,东斗主冥,西斗记名,中斗大魁,总监众灵。世人如果礼斗朝真,便可消灾解厄,增福延年。这北斗有七星,南斗为六星,东斗是五星,西斗四星,中斗乃是三星,各有修炼之法。”
梁枫受教,沉吟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把南方僚人拳术称作南斗拳法,晚辈这南斗六星拳想必便是这般来历了。对了,广西的三山道派好像便是南斗一脉。”
梅伯听梁枫提及三山道派,双目精光一闪,便问道:“小子,你也知道三山道派?”
梁枫忙道:“晚辈认得邕州侯府飞黄堂的陆腾大哥,他便是三山道派的勾漏派玉圭子门下俗家弟子,因此也听陆大哥说过一些。”
梅伯哼了一声,便言道:“勾漏派除了老一辈的神清道长,其余的不过泛泛之辈。”
梁枫大奇,他见梅伯对道家来历如数家珍,便问道:“难道梅伯伯也是道家高人,与三山道派的前辈们有交情?”
梅伯傲然道:“老夫不止对道家熟识,对儒家也颇有心得,那三山道派与老夫何止交情,当年他们见了老夫,个个都……”他说到此处,突然住口,转而言道:“小子,今夜老夫便教你五神心法口诀,你可要认真学了。”
梁枫奇道:“五神心法?”
梅伯正色道:“不错,世间之数,由一至九,乃是基数,单数为阳,双数为阴,五居其中,意指阴阳在天地之间交午也。故天地间才有了这般五行、五方、五元、五灵、五虫、五金、五谷、五色、五音、五味之种类,后来世人依此繁衍,又得五木、五浮、五剽、五细、五云、五常、五义、五伦、五服、五供、五斗、五官、五脏、五体、五荤、五戒、五经、五更等事物,各有对应。老夫在此隐居十余年,苦思冥想悟出此心法,因此统称五神心法,意指神、魄、魂、意、志,这五神心法乃老夫自创,无门无派,当可传授于你。”
梁枫听他说的有理,恍有所悟,正好这天琴五杀剑招便是源自五音,于是便连连点头。梅伯见他点头,不禁笑道:“小子,老夫啰里啰嗦地说了这一通,你当真听得懂?”
梁枫还是第一次见梅伯发笑,便憨笑回道:“梅伯伯,你说的晚辈有懂有不懂,不过晚辈正好想到天琴五杀便是源自五音交融之法,所以也算听得明白。”
梅伯颔首道:“正是这个道理,真乃孺子可教也!宇宙衍生万物,有五虫,分作羽虫、毛虫、甲虫、鳞虫、倮虫。人乃倮虫,有神、魄、魂、意、志五神,对应五脏,各有所主,心主神,肺主魄,肝主魂,脾主意、肾主志。五脏又对应五行:心为火、肺为金、肝为木、脾为土、肾为水;五行又对应五方:东方属木、南方属火、西方属金、北方属水、中属土;五方又对应五色:东方青色、南方赤色、西方白色、北方黑色、中为黄色;这当中又有五灵、五凤、五斗等物象相互对应,不胜枚举。”
梁枫连连惊叹,听得入迷。梅伯又道:“五神、五脏对应五行,又依五行相生相克之法,五脏之间的阴阳相生为:肝生心,便是木生火,肝藏血用以济心;心生脾,便是火生土,心之阳气用以温脾;脾生肺,便是土生金,脾运化水谷之精气可以益肺;肺生肾,便是金生水,肺气清肃则津气下行以滋肾;肾生肝,便是水生木,肾藏精以滋养肝之阴血。五脏之间的阴阳相克为:肺的清肃下降,可抑制肝阳的上亢,便是金克木;肝的条达,可以疏泻脾的壅滞,便是木克土;脾的运化,可以防止肾水的泛滥便是土克水;肾阴的上济,可以制约心阳亢烈,便是水克火;心之阳热,可以制约肺的清肃太过,是为火克金。五脏相生相克,即是医理,亦是修炼内力之诀窍,一旦五脏经五神心法修炼达成均衡,便可将体内真气收发自如,化作无穷无尽的功力!”
“啊哟,如此一来,这五神心法不就成了天下第一的内功心法了么?”梁枫不禁惊呼出声。
梅伯轻轻一笑,言道:“你这小子,天下之大,武学之博,谁又能参悟得透?这强中自有强中手的道理你也是知晓的,不过老夫自认为这门心法就算不是天下第一,也属绝顶之列了。”
梁枫赞道:“这么说,梅伯伯的武功可是绝顶之列的了!”
梅伯一愣,遂即哈哈笑道:“你这小子,说话傻乎乎的,都不知是夸我还是讽我,也罢,老夫也懒得与你计较。不过……”他打量了一番,欲言又止。
梁枫奇道:“梅伯伯,不过什么?”
梅伯笑道:“老夫虽然悟出了这门心法,但以自身四十余年的内力修为来练习,却是收效甚微,也许……对了,小子,你还是不是童子之身?”
梁枫闻言大窘,红着脸道:“晚辈这般年纪,当然是了。”
梅伯沉吟道:“也许这便是症结所在。小子,你且盘腿坐下,五心朝天,听我口诀。”
不想梁枫又傻乎乎问道:“梅伯伯,这五心朝天怎个坐法?”
“看来你这小子还真的是没练过内功心法。看老夫姿势,双腿互盘,两只脚掌心朝天,双臂搭在膝上,两只手掌心朝天,坐直挺胸,胸心朝天,便是五心朝天。五心对应五脏,须当如此打坐修炼。”梅伯摇头苦笑。
梁枫依样打坐,觉得这坐姿与佛门颇为不同,又听梅伯吩咐,眼观鼻,鼻观心,舌尖顶住牙膛,聚收会阴,深吸缓呼,依着口诀修炼那五神心法。他已是念了大半年书,有了认字会意的根基,因此对五神心法口诀领悟得甚快。片刻之间,只觉神清气爽,体态轻盈,丹田一股热气于体内缓缓滚动流淌。那梅伯一面教梁枫调息之法,一面以指点穴引导,竟将梁枫体内那股气息前胸后背左肩右肋游走了一遍。
不知不觉,已练至五更,梁枫只练得浑身热气腾腾,通体舒泰,犹如泡了热汤一般。梅伯见天光渐亮,便叫他停罢练习,赶紧回庄。并交代梁枫到夜间子时自行按口诀依法练习,三日后再来。梁枫自是应允,便下山回庄不提。
转眼到了新春佳节放假,趁着庄中子弟更换新衣棉袄之机,梁枫想到梅伯衣衫已是破旧,便偷偷地用了私家银钱为梅伯做了一套衣袍,待到约定之期,便和酒肉一道送去给那梅伯。梅伯见了新衣袍,淡淡一笑,言道:“老夫身上衣衫虽然破旧,但也无妨,以老夫的修为,早已是不避寒暑了,不过你小子既然如此有心,今夜老夫便试着帮你打通小周天罢。”
梁枫大喜,急忙跪倒叩拜。梅伯又道:“这小周天又叫做子午周天,子为北,午为南,好比人身体的前后,而前后的主要经脉是任督二脉,二脉相通,便是小周天。老夫之前教你,但用的是点穴手法指引,今夜你自己来试练一番,看看能否自通。待会你要意守丹田,自然呼吸,当内气在丹田发动后,用意念默想引导,将这股热流从丹田部位往下引伸至会阴穴,再向后引经尾闾穴,循督脉向上,经夹脊、玉枕到百会穴,然后至眉间上丹田,再往下经前胸行至下丹田,如此循任督经络作周天循环,便成小周天功法。这小周天若是寻常人练成,可以防病祛病,延年益寿,若是习武之人练成,那便是功力大涨,非同小可了。”
梅伯所言穴道梁枫之前曾经他击点,已是熟知,当下便盘腿而坐,依法练习。竟然不到一个时辰,便成功将体内小周天打通,只觉心肾相交,水火既济,精气充实,体泰身健,一双星目炯炯有神。梅伯大喜过望,赞道:“你这小子还真是个旷世奇才,这么快便打通了小周天!不过想来你体内积有二十余年的内力,又是童子之身,依照老夫自创的五神心法修炼,自是神速了。如此看来,待到正月十五上元节之夜,你便可打通身上十二正经,融会奇经八脉,练成大周天了,妙哉妙哉!”
梁枫亦是欢喜,又将那小周天功法练至五更时分,便又辞别梅伯而去。
第十五回 中秋之约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当夜鹏化镇上张灯结彩,百姓赏灯猜谜观大戏,好不热闹。
梁枫与众弟子结伴赏玩,一路目不暇接。不想遛了一圈之后,竟在街上遇见了小周木匠。那小周木匠一身新衣,正笑嘻嘻地做着一只木马玩偶,身边围着一圈小娃,不住拍手叫好。
梁枫便上前打个招呼,言道:“小鹤哥,原来你的伤好了,小弟这厢有礼!”
那周小鹤已在盘王节大帐内认得梁枫,见是他招呼,便起身道:“原来是梁枫兄弟,回礼回礼!我月初便养好了伤,刚回来没多久。”
梁哈儿插嘴道:“咦,怎么不见唐家柳燕姐姐哈?”
周小鹤闻言,面上一红,他不认得梁哈儿,便回道:“这位小兄弟说笑了,依着瑶人规矩,待到三月初三,我便去唐家寨提亲下聘。”
“是了,就不知子乔何时去杨家寨提亲下聘?”这时子音一旁轻轻冒了一句。
梁枫闻言大窘,立时面红耳赤。那周小鹤早听说此事,便笑道:“梁枫兄弟莫要心急,待到五年学业期满之后再去不迟,到时你若做了杨家寨的姑爷,咱们兄弟可便算是一家人了。”
梁枫急道:“小鹤哥说笑了,小弟无有此意。”
子音一旁又幽幽言道:“无有此意?连定情信物都收下了,还要狡辩,真不害躁!”
众弟子闻言,一时鼓噪。梁哈儿笑道:“哈,想不到枫哥如此保密,瞒得倒紧。”
梁枫不知如何解释,便对子音央求道:“子音莫要乱讲,我哪知什么是定情信物?”
子音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自个走去一边赏玩。其余子弟也哄笑而去。
梁枫又与周小鹤闲聊数语,周小鹤便道:“梁枫兄弟好功夫,那日击败了花脚贼子,不知拜了哪位名师?”
梁枫摆手言道:“哪里哪里,小弟只不过跟伯伯学了些僚人拳法,侥幸而已。”只因刘春交待,他不敢告知自己还学了天琴剑法。
周小鹤奇道:“我听说僚人拳法刚猛霸道,威力无穷,但大都是外家横练功夫,想不到梁枫兄弟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功力,真是少年英雄,武学奇才啊。可惜哥哥我当时受伤昏迷,不能一睹兄弟风采,好不可惜!”
梁枫不敢明言,便道:“小鹤哥的忘情小斧非同小可,才是武林绝学哩!但不知那情动八方师小意前辈是何方高人?”
不想周小鹤茫然道:“我也不曾听爷爷说起,那日花脚贼子突然提及,亦是惊奇。”
梁枫笑道:“世间有因必有果,小鹤哥时下不知,他日必有所获,但请宽心便是。”
周小鹤道:“梁枫兄弟言之有理,此事暂且放下,他日得闲,我俩当切磋一番武艺才是。为兄愚鲁,还望贤弟不吝赐教。”
梁枫闻言大惊,急道:“小鹤哥莫要说笑,小弟这点浅薄功夫,当不得真。”
周小鹤只当梁枫谦虚,便又闲聊数句,各自散了。梁枫看天色已到亥时,谨记梅伯之言,便寻个借口与众弟子告别,回庄准备去了。
子时刚过,梁枫来到洞口,便见梅伯早在此等候。梅伯见梁枫来到,便笑嘻嘻地言道:“小子,今夜便看你造化如何了,来,快坐下。”
梁枫应声,献上酒食,生火烧锅。那梅伯将那肉食在锅上加热,边食边言道:“小子,这大周天又称卯酉周天,卯为东,酉为西,好比人体左右四肢,而左右四肢为十二正经起始点,十二正经真气贯通为大周天。十二正经分手三阴经、手三阳经、足三阳经、足三阴经四大经脉,每大经脉又含三小经脉,故统称十二正经。奇经八脉是指督脉、任脉、冲脉、带脉、阴维脉、阳维脉、阴跷脉、阳跷脉的合称,它们与十二正经不同,既不直属脏腑,又无表里配合关系,因“别道奇行”,故称“奇经”。奇经八脉可沟通十二正经,使十二正经相连贯通,对十二正经气血有蓄积渗灌等调节公用。你已打通任督二脉,练成小周天,这根基有了,练那大周天便不难了。”
梁枫连连颔首,仔细听讲。梅伯又道:“老夫先教你打通手三阴经的手太阴肺经,这肺手太阴之脉,起于中焦,下络大肠,还循胃口,上膈属肺。从肺系,横出腋下,下循臑内行少阴、心主之前,下肘中,循臂内上骨下廉,入寸口,上鱼,循鱼际,出大指之端。其支者:从腕后,直出次指内廉,出其端。本经腧穴有是十一,依次为:中府、云门、天府、侠白、尺泽、孔最、列缺、经渠、太渊、鱼际、少商。你只需将真气将这十一处穴位贯通,便是练成手太阴肺经了。”
梁枫依言盘腿坐定,丹田运起真气,由梅伯出手点穴指引,只一盏茶的工夫,便将这手太阴肺经打通,喜得那梅伯连连叫好,便又将手三阴经之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阴心经言传身教,传与梁枫。梁枫领悟极快,将这手三阴经打通之后,又自行运气游走了一道。
梅伯又把手三阳经、足三阴经、足三阳经逐一教与梁枫,梁枫进展神速,一个时辰光景便将这十二道经脉全部打通,真气运转自如。梅伯喜道:“好小子,这手足的十二正经你已是贯通了,身上的奇经八脉已通任督二脉,老夫便教你打通其余六脉,然后你体内经脉纵横相连,真气周身运转,这大周天功夫便是练成了!”梁枫亦是欢喜,凝神静气,由梅伯点穴引导,只一个时辰,又将奇经八脉全部打通。
梅伯喜不自胜,虽然急想梁枫将功法速成,但也心痛他劳累,便言道:“小子,你且歇息片刻,待会再练罢。”
梁枫依言休息,心念一动,便问梅伯道:“梅伯伯,你可听说过情动八方师小意前辈的名号?”
梅伯闻言一惊,双目精芒闪烁,目视梁枫,奇道:“小子,你怎知此人?”
梁枫便将周小木匠一事说与梅伯知晓。梅伯听罢,沉吟叹道:“想不到这鹏化镇藏龙卧虎,竟然隐逸有如此高人!要说这师小意,此人乃是武林中上一辈的绝顶高手,堪称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但一生遭遇坎坷,情场失意。后来他自创八门武功,以情命名,分别是:无情钢尺、忧情双刺、薄情绵掌、惊情铜木、断情金鞭、忘情小斧、牵情挂刀、伤情粉拳,各具其妙,因此便有了‘情动八方’之称号。他晚年游历天下,寻找传人,却难觅资质奇佳之辈,只好将这八门绝学分传八位徒弟,便郁郁而终。他那八位徒弟虽分散天下各地,却鲜见江湖,因此后来这八门绝学便被武林同道逐渐淡忘,老夫想这周家小木匠的爷爷即便不是其中八位徒弟之一,也是师小意前辈的徒孙了。”
梁枫惊道:“如此说来,这师小意前辈名动江湖之时,距今恐怕约有百年了!”
“不错,那时候大宋尚未建国,当时天下群雄割据,分作数国,未能一统,战乱不断,这师小意前辈想要找寻理想弟子继承自身全部绝学,实属万难!”梅伯不禁慨叹。
梁枫又问那李花脚的来历,梅伯便叫梁枫学那李花脚的武功招式演示一番,思索片刻,言道:“此人的腿法精绝,刀术神通,看着像是少林派的天龙腿法和降魔刀法,天龙便是蜈蚣的别称,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见这套腿法之玄妙霸道。这李花脚说他的师父叫作邓和尚,也许是出身少林的俗家弟子在装神弄鬼,混淆视听。这天下的僧人,都有法名,岂有以俗姓自称之理?”
“啊呀,如此一来,晚辈岂不是得罪了少林派,该如何是好?”梁枫一脸惊惶。
梅伯笑道:“这天下会少林武功之人不计其数,怎能个个都是少林派?其实少林一派说的是少林寺里面的僧人,至于那些俗家弟子,学的不过粗浅功法,难得奥妙,算不上是真正的少林弟子,你无须多虑。”
梁枫点头称是,又问道:“那么梅伯伯,这千里传音之术又是哪一派的武功绝学?”
梅伯闻言,愈加惊诧,奇道:“小子,你怎的又知晓这门绝技?”
梁枫晒然自嘲,言道:“不敢瞒梅伯伯,当日晚辈便是仗着有高人暗中以千里传音之术指点,才赢了那李花脚。不过这位前辈不露真容,之后便不再现身,是以奇怪。”
梅伯又上下打量了梁枫一番,咂舌言道:“你这小子,小小年纪,竟有这许多的奇遇。不过老夫也是纳闷,此地怎的有这许多的江湖高人隐逸?老夫在此十余年,却不曾与之一会,惜哉惜哉!”他仰天一番长叹,遂即又道:“小子,这人你可猜出是谁么?”
梁枫沉吟道:“晚辈猜不出来。那夜这位前辈直呼晚辈的名字,应当是认得晚辈的。可当时除了白马山庄众人,杨梅山八寨瑶众都不认得我。晚辈也曾回想,当时大爷中了拍花蛊昏迷不醒,不会是他;二爷虽然精于射箭之术,但也不可能是他;三爷留守山庄,不在现场;四位先生乃纯粹文人,不会武艺,更别说其他一众弟子了。此外还有伙房的麻婆婆与几位厨子、杂工,他们都不像身怀绝技之人。”
梅伯又问道:“那你听他声音,是男是女?”
梁枫道:“这位前辈的声音好生奇怪,阴阳怪气的,忽男忽女,真叫晚辈琢磨不透。”
梅伯便道:“兴许这是他有意为之罢!这传音秘术乃是极上乘的内功,江湖中分有三种,佛门的称作静波传声功,正好与佛门狮子吼相反;道家的称作天籁移音术,听说只有陈抟老祖一脉的弟子才精于此术;而佛、道之外,江湖中亦有奇人练成此等传音秘术,便是叫做千里传音术,据传乃是西凉马家绝学,从不外传。想不到这南荒之地,竟有这等人物!”
“西凉马家?”梁枫大奇。
梅伯笑道:“这马氏本是姓赵,战国七雄时赵国有名将赵奢被封为马服君,后来赵奢之子赵括统兵拒秦,于长平之战全军覆没,赵军被秦军坑杀四十万,天下骇然!赵括后人深感有愧于祖宗姓氏,便以赵奢封号改为马姓。后来这一脉马氏流转西凉,成了西凉豪族,千百年来名人辈出。汉时有赫赫有名的伏波将军马援,他曾南征交趾,到过广西,还有汉末三国时蜀汉大将马超,枪法如神,名震天下。马家后裔现居西凉马家堡,将家传武学代代繁衍相传,成为武林世家之一。如今马家武学分作枪、锤二宗,枪宗奉马超霸王枪为祖,锤宗奉马援伏波锤为祖,二宗另有马蹄惊雷拳、千里传音术与天马行空轻功身法三门奇功冠绝江湖,雄霸一方……”
梁枫早听得呆了,张口结舌,一副呆样。梅伯见他模样好笑,便道:“小子,说了这许多,想必你也歇息够了,咱们再来练功罢。”
梁枫闻言,不由得身躯一震,精神抖擞,便盘腿坐定,依照梅伯指点,运行体内真气,练那大周天功法。不想梁枫练了约莫半个时辰,却是无法将下身双足经脉与上身贯通,每每运气练至此处,真气便悄然散开,不随心念游走,纵是梅伯点穴催引,亦是无济于事。
梅伯大奇,喃喃言道:“本来这大周天行气时,精气的通达路线也会因人而异,或沿奇经八脉游走,或沿任督及其它一、二条经脉游走,或沿十二条正经中某几条经脉游走,虽然不能完全贯通全身经脉,亦算成功。可你的真气却是无法将身上上下四肢经脉相连,真是奇了!”言语之间,突然一拍脑门,叹道:“小子,这错怪我。老夫急于求成,没想到你身上的内力不足,所以暂时还不能运转大周天。”
梁枫奇道:“那不知晚辈还需多少年的功力才能打通大周天?”
梅伯道:“这个难说,因人而异,短则三四十年有之,长则五六十年有之,甚至有人终其一生,已无法练成。你如今体内不到三十年的功力,要想速成,未免异想天开了。”
梁枫忽想起慈明大师相赠的六星回天丸,便对梅伯言道:“梅伯伯,晚辈来投白马山庄时,慈明大师曾赠给晚辈一枚六星回天丸,说能提升十年的功力,不知能否一试?”
梅伯闻言大惊,颤声言道:“这……这难道便是以六星龙爪莲草制成的灵丹妙药么?传闻此奇草每三十六年方能生成一株,顺应三十六天罡之数,想不到慈明大师有此异宝,还慷慨相赠与你!”
梁枫便将倒眉大师深入僚人麽教地界,寻获六星龙爪莲草,制成六星回天丸一事说出,将个梅伯听得惊异万分,嗟叹不已。
梅伯听罢,叹道:“这倒眉和尚内力深厚,精于禅木神功与破空指力两门绝学,又沉浸医道多年,他游历江湖,惩恶除霸,救治百姓,于两广一代侠名广颂。你小子得此奇药,真是天大的福气!”
梁枫道:“原来前辈认得倒眉大师,如此晚辈下次来时,便将那枚六星回天丸带来,再请前辈指点服用,练成这大周天功法。”
梅伯先是点头,继而摇头,面上神色喜忧不定,沉思片刻,才言道:“老夫以为,此药丸服用还需慎重,本来你体内有自然内力,服用倒也无妨,只是你之前已服用了白眉老猴头的大圣丹,功力猛然翻倍,勉强可以支撑,若是再服用这枚六星回天丸,只怕内力增长过于猛烈,难免走火入魔,前功尽弃。”
梁枫听了,未免失望。梅伯又道:“小子,老夫想那慈明大师吩咐你以五年之期学文,必有深意,看来还需等你这五年期满之后,再观变化定夺了。”
梁枫亦觉梅伯言之有理,便道:“慈明大师叫晚辈五年业满后,便北上嵩山少林寺,去寻那福田大师,再……”他之前没有将天水碧宝剑一事说与梅伯知晓,便犹豫了片刻。
梅伯眉头一皱,便冷言道:“小子,少林寺福田大师乃是佛门高僧,当今武林的泰山北斗,功力震古烁今,号称中岳神僧,你可有事瞒着老夫?”
梁枫急道:“晚辈不敢,只是之前不明前辈身份,不知好歹,故有些事情不敢相告。”
“那你且说来!”梅伯冷冷一哼。
梁枫便将那口天水碧宝剑之事说出,梅伯不识此剑,听得入迷。最后梁枫言道:“慈明大师说此剑晚辈时下不能驾驭,又招人嫉妒,便请倒眉大师北上嵩山,托付少林寺福田大师代为保管五年,叫晚辈五年后再去寻他取剑。”
梅伯叹道:“原来如此,看来慈明大师早就知晓你这小子眼下不能服用这枚六星回天丸,是想等五年之后,你去了少林寺取剑,再由福田大师指点你服用药丸,修炼内力。福田大师乃绝世高手,有他教你,自是对你大为有益。前后这么一想,其实慈明大师是可以传授你功法的,但他自忖时日无多,不想你急于求成,反倒害了你。唉,慈明大师早有安排,老夫却自作主张,想来老夫倒不如那慈明大师了!”
梁枫恍然大悟,又觉心慌,便道:“梅伯伯,那晚辈该如何是好?”
梅伯道:“顺其自然罢,你已靠强力打通了小周天,还需将其修炼稳妥才是。老夫看时辰已过五更,你便先下山回去,三日后再来,到时老夫再传你轻功身法。”
梁枫大喜,叩拜言谢,便下山离去。
数日后,又传来广西宜州荔波峒峒主蒙赶受不第进士区希范鼓惑,聚众造反,并攻下环州城,正谋划立国。梁珺此时担忧荆南瑶人叛乱未平,见广西又生叛乱,愈加忧虑,连日里疏于管教梁枫。梁枫有心无力,不能为大爷分忧,只得去与其余弟子一同上课。
这日琴课过后,梁枫自觉进步迟缓,想起子音精于琴艺,便去跟子音言道:“子音,不知你日常可有空闲?”
子音见梁枫过来说话,奇道:“子乔为何有此一问?我平日里除了上课,闲时便自个回家里练琴了。”
梁枫便笑道:“正好,我听先生授琴,似懂非懂,不如闲时你来教我,可好?”
子音听是梁枫要私下与他学琴,不禁面上一红,低声道:“那你再去请教先生便是了,何必问我?”
梁枫笑道:“你我同学,年纪相仿,没那么多礼数,倒学得自在些。”
“那你为何不去请教子昆?他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熟,多才多艺。”子音的语气竟是越来越轻。
梁枫看了子昆一眼,那子昆长得方脸阔额,相貌堂堂,此刻正闭目晃脑,不知在想什么。便道:“我看这子昆空有其表,又自负得紧,懒得与他说话。再说了,要单论琴艺,他可是远不及你的。”
子音轻轻一笑,言道:“那你想让我怎样教你?”
梁枫寻思道:“我在山庄里是一个人住,不如放课后你到我房中来教我?”
“你……”没想到子音竟是满面通红,情绪有些激动。
梁枫见子音似有不乐,便改口言道:“啊,是了,你住庄外,若是晚回,唯恐家人担忧,不如我去你家里学琴罢?”
子音急道:“都不好,我……还是在此处教你罢。”言罢,便低头匆匆走开。
梁枫见子音应承,自是高兴。转头却见身后梁哈儿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便奇道:“你看我作甚?还笑得如此古怪。”
梁哈儿笑道:“哥哥哈,你不知道,子音有个一卵双生的妹妹,听说那琴艺犹在子音之上,不如你去求子音,叫他请出妹妹教你,到时带上我一同学琴可好?”
梁枫笑道:“原来你是看上了子音的妹子,自己不去求他,却来赚我。”
梁哈儿竟板起脸,学着二爷梁璧模样,言道:“我只是听说,也没见过,好奇而已。再说了哈,老夫的辈分如此高,怎可对晚辈胡思乱想?”
梁枫不禁大乐,二人便有说有笑,又闲叙了片刻,梁哈儿只觉腹中饥饿,便结伴去伙房找麻婆婆开小灶去了。
到放了晚课,众弟子皆散,课室里只剩梁枫与子音二人。子音便轻声对梁枫言道:“你若学琴,便快些过来。”
梁枫急忙上前与子音相对而坐。子音将琴摆好,便道:“你有何不明之处,且说与我听。”
梁枫道:“子音,实不相瞒,我之前学了一套剑法,与五音相关,但至今仍不能领悟五音之奥妙,是以剑法无有长进。此番求你私下教授,还望多开解五音之妙。”
不想子音闻言,甚为不悦,冷言道:“原来你私下跟我学琴,是为了自己要练那剑法。哼,人家还以为……”突然脸上一红,便住口不语。
梁枫见子音不悦,急道:“不是了,我学武艺,是为了将来去救伯伯,还要去找寻妹子的。”
子音对此事略有所闻,思索片刻,便沉吟道:“我也知你五年后终究是要走的,也罢,我教你便是了。”便深吸了一口气,十指舒张,抚住那琴,轻轻拨动琴弦,便听叮叮咚咚,如高山流水般弹奏了一曲琴曲。
梁枫看那子音双手十指,竟是纤细修长,十分好看,竟看得痴呆了。待子音弹罢,梁枫许久才回过神来,恍惚言道:“子音,你的手真好看……”
“你不听我弹琴,看人家的手作甚?”子音面红耳赤,急将一双手收入袖袍里。
梁枫一惊,只觉失语,便道:“啊,是这样的,我曾听青云先生说过,但凡琴艺高超之人,必定是十指纤细修长,此乃天地造化,与生俱来,寻常人是万难求得的,想必这便是说奏琴者与琴珠连璧合之意了。”
子音低头言道:“哪有似你这般,用珠连璧合来形容的?那是说男女婚嫁,十分般配之意。”
梁枫大窘,挠头言道:“我不会说话,子音莫怪。”
子音见他窘样,不禁掩嘴一笑,言道:“好了,废话少说,你方才可听出我弹的琴意么?”
梁枫沉吟道:“方才这琴声里似有幽怨之意,宛若落花流水,一去不回,空留遗憾。”
子音垂首道:“是了,此曲为羽音调式,说的是女子暗恋男子,但男子浑然不知,爱恋他人,这女子幽怨伤感,无人倾诉,只能对花落泪,对月伤情,空留遗憾。”
“不知叫什么曲子,我以前却未听过。”梁枫再问。
子音道:“这是《空谷暗香曲》,是我……是我妹子所作,是以你不曾听过。”
梁枫喃喃叹道:“我听说你那妹子琴艺高绝,果然名不虚传,可惜未得一见。”
不想子音两眼一翻,恼道:“你好不害躁,已经有个杨家寨的玉花姑娘了,还想惦记着我家妹子!”
梁枫忙道:“我与那玉花姑娘绝无半点情意,只不过是误会一场,子音莫要乱说。”
子音冷哼道:“可那玉花姑娘对你一往情深,你勿要伤了人家的心!”
梁枫不知如何解释,一时无语。
二人无语静坐片刻,子音忽道:“天色渐晚,我也要回家了。但凡这琴之曲调,均是来自五音,曲意便是心意有感而发,你就自个领会罢。”言罢,起身抱琴便走。只留下梁枫一人独坐课室,茫然沉思。
自此梁枫日间听课,闲时便向子音请教琴艺,学五音之妙,夜间便跟着梅伯练功,不知不觉又过数月,受益匪浅。梅伯亦言传身教,将自创的认穴点穴的手法和轻功身法传与梁枫,取自己姓氏,分别叫作梅花落指法与梅花间竹轻功身法。到了七月间,梁枫竟已练成梅伯自创的梅花间竹轻功身法,可以飞檐走壁,提气疾行了。说来也怪,梁枫每夜练功至五更,却是不觉困倦,日间上课精神抖擞,更是学业精进,令几位庄主和先生均感欣慰。
这日早课,梁珺正在文华堂给梁枫讲解诗经文章,忽见三庄主梁砚急急进来,见了梁珺,施礼言道:“大爷,桂平白石山道派方鸿真道长率弟子到访,说是有事相请。”
梁珺奇道:“这白石山道派素与本庄无有往来,听说这方鸿真乃是当今白石山道派掌教吴长真的师兄,武功不俗,不知来此何事?”
梁砚道:“他是道家高士,不可慢待,还请大爷迎见,便知分晓。”
梁珺颔首道:“三爷说的也是,就烦请告知二爷与四位先生,暂且停课,大开中门,以师友之礼相迎。”吩咐停当,梁砚自去。梁珺便带着梁枫,会合其余人众,便去山庄大门迎接方鸿真道长。
众人迎至门前,便见门外立着六名道人,却是前后左右相距得甚为奇怪,像是依照什么阵势立定。当前一人黄面黄须,年约五旬,身形高大,身着杏黄道袍,头顶冠巾,手持马尾拂尘,背负长剑,朗声言道:“无量寿福,贫道白石方鸿真,有劳白马山庄大礼相迎,稽首了!”
梁珺在前,作揖言道:“方道长莅临寒舍,蓬荜生辉,梁珺有失远迎,请!”
方鸿真朗声长笑,上前与梁珺握手而入。两边弟子依次跟着,来至白马山庄专门接待贵客的芳友堂内。
宾主落座,相互见礼,梁枫才知与方鸿真随行的五名弟子乃是其大弟子余自游、二弟子赵自得、三弟子许自在、四弟子周自理及五弟子胡自归。这五人均是灰衣,头挽道髻,背负长剑,一脸恭敬,肃然而立。虽各具容貌,高矮不同,却个个双目精芒闪烁,精神抖擞,一看便知是内家好手。
梁珺早已吩咐奉上香茶,便对方鸿真拱手言道:“白石派乃岭南道家葛公一脉,名扬广西,梁某早有耳闻,一向敬仰,只因琐事烦扰,还未曾拜山求见诸位道长,不想今日道长仙驾屈至,白马山庄倍感荣幸!”
方鸿真稽首回道:“本派祖师爷葛公本是儒家,先儒后道,依此看来,贵庄与敝派本该是好友,早应互通往来,切磋儒理道义才是。”
梁珺颔首道:“道长所言极是,梁某惭愧。但不知道长今日仙驾至此,有何见教?”
方鸿真笑道:“白马山庄儒学号称两广第一,贫道怎敢妄言见教?此番冒昧造访,乃是有要事相请于梁大庄主。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哦,道长不必客气,梁某不才,但不知道长所为何事相请?”梁珺大奇。
方鸿真举目四望,朗声言道:“白马山庄诸位贤士应已知晓,我白石山与都峤山、勾漏山并称广西道家仙山,均源自东晋葛公一脉,同气连枝。三山道派本来各有本派掌教,但又每隔五年,从三山的掌教中推选总掌教一名,号令三山。因此这数百年来,才使得三山道派上下一心,弘扬道义,在这南荒之地独树一帜。真宗朝时,得先帝垂爱,三山荣获御封,位列道家三十六洞天,历代三山总掌教均受天子册封,赐真人虎符,极尽尊荣。只是十五年前,时任三山总掌教的都峤派天机道长任期未满,却突然失踪,只留下总掌教铜符,又无交待暂代之人,令得三山道派群龙无首,分崩离析,各自为政,也使得三山道派这十五年来在道家同门里的声势渐微,香火不盛。”
梁珺颔首道:“此事梁某也有听闻,但不知道长之意。”
方鸿真又道:“当今天子圣明,又尊崇道家,大兴庙观。我三山道派决议再重新推选总掌教,接受天子册封,振兴我道。”
梁珺道:“这自然是三山道派的大好事了,不知如今三山总掌教是哪位仙长担任?”
方鸿真叹道:“实不相瞒,如今三山依然各起争执,无法定夺,因此便定于下月中秋佳节时,再齐聚都峤山,三山弟子文武比斗,决出胜者一方的掌教作总掌教,号令三山。贫道之所以冒然造访贵庄,便是想请梁大庄主届时莅临,做个评判见证。”
这时白马山庄众人才听得明白,原来是三山要推选总掌教,怎奈内部争执不下,便定下规矩比斗,再请外人来做公证。既然方鸿真道长代表白石派来请梁珺,自然是想让白马山庄支持白石派了。
梁珺大惊道:“我白马山庄向来不过问江湖纷争与别教事物,此事梁某万万不能答应,道长还是另请高明才好。”
方鸿真笑道:“白马山庄心怀天下,梁大庄主近日为荆南瑶民与环州白酋叛乱之事四处游走,上书朝廷安抚,怎说向来不过问庄外之事?”
梁珺见方鸿真道出他近日所为,不禁惊疑,又想开口推托,却听方鸿真言道:“梁大庄主,三山推选总掌教之事非同小可,如不是德高望重、正直守信之人,我等可是不会相请的。不瞒诸位高贤,敝派吴掌教除了命贫道来请梁大庄主做见证,还派了范师弟去邕州相请侯府主公侯爷。”
梁珺惊道:“想不到贵派还请了邕州侯府的侯爷,真是匪夷所思!”
“正是,邕州侯府雄踞广南,富可敌国,侯爷素来声望隆重,敝派自然是要去请的。”方鸿真面露得色,又道:“此外,都峤派请来的是本教祖庭罗浮山冲虚观观主邓真人,以及藤州宁风山姚仙姑;勾漏派请来的是广南大侠吕冲与琼州黎婺山隐士黎山先生。此外,为了稳妥起见,我等三山还联名相请来了南京称心如意楼董楼主,加来共计七家。”
梁珺听了这其余六家名号,不禁惊愕连连,眉头颤动,沉吟不语,似心有所动。梁璧一旁言道:“大爷,此次三山道派中秋盛会,推选总掌教,可谓是广西百年不遇之大事,又请来这许多两广名宿高人与南京的董楼主,白马山庄能位列其中,实属荣耀,我看还是应允了好。”
方鸿真道:“二庄主说的极是,此事一旦传扬开了,恐怕各地豪强、门派都会纷涌而至,一睹为快。敝派亦不会令贵庄空劳心神,贫道特为贵庄奉上回灵金丹三枚,黄金五十两,以为酬谢。这天大的盛事,大庄主请勿推辞!”遂即一挥手,便有余自游、赵自在两名弟子出列,一个手捧一只紫檀木的小盒子,里面盛着金丹;一个手捧白玉托盘,上面摆着五锭黄澄澄的金元宝。
梁珺连忙摆手,言道:“这回灵金丹乃是贵派至宝,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如此贵重厚礼,梁某何德何能,怎敢收下,白马山庄应允便是。”
方鸿真见梁珺应允,大喜而起,稽首言道:“如此贫道便代敝派先行谢过梁大庄主,就此告别。下月十五,都峤山再作恭候!”
梁珺亦起身回礼,言道:“道长何之急也?就请于敝庄歇息一日,用过斋饭,明日再走不迟。”
方鸿真笑道:“贫道心愿达成,不敢再作打扰,后会有期了!”言罢,一闪身便不见了踪影。白马山庄众人正惊疑间,忽听远处方鸿真话语传来:“梁大庄主,月圆之夜,莫忘赴约!”其声已在一里开外。
那余自游笑道:“诸位先生,家师已是去得远了,晚辈也要告辞了。”便与赵自在将那灵丹、黄金放下,五人一起躬身行礼,便一个闪身,全都不见了踪影。
梁珺赞道:“果然都是得道高人,移形术出神入化。”便叫梁砚将礼物收下,吩咐众弟子自习午课,又与二位庄主与四位先生去往文华堂闭门商议,安排三山推举总掌教大事行程不提。
梁枫对此事甚感好奇,便等到与梅伯相约之夜,悄然上山告知。
不想那梅伯听罢梁枫讲述,竟长久怅然无语,不住叹息。梁枫奇道:“梅伯伯,你这是为何?”
梅伯叹道:“想不到一转眼已是十五年,三山道派还是没选出总掌教来!”
梁枫问道:“梅伯伯,你可知是为何么?”
梅伯黯然道:“十五年前,都峤派天机道长突然留下总掌教铜符,不知所踪,惹得江湖大为骚动。三山道派倾力苦寻数年无果,便想再推选新的总掌教人选,不想就此产生分歧,争持不下,不欢而散。闹到今日,本来同门之谊,却已是形同陌路了。”
梁枫静静倾听,梅伯又道:“天机道长出自都峤派,他留下总掌教铜符于本派,那都峤派便想直接选出新掌门继任。可是都峤山分有南北二洞,天机道长有四名弟子,大弟子叶南山为南洞住持,二弟子刘南松为北洞住持,两位弟子相互不服,争斗多年,最终两败俱伤,使得都峤派十五年来都没了掌教,还怎去争那总掌教之位?而白石派当时的掌教通灵道长亦想夺那总掌教之位,趁都峤派内斗,便要上山夺取铜符,却被勾漏派掌教神清道长阻拦作罢。这神清道长向来清修道学,即无窥欲三山总掌教之意,也不愿三山道派自伤和气,提议只待都峤派选出新掌门,再来推举三山总掌教,不想又是一拖多年。两年前白石派通灵道长病故,临终前传掌教之位于弟子吴长真,而勾漏派神清道长见同一辈的掌教或亡或散,便也传位于弟子玉阙子,自己隐修去了。”
“原来如此,看来这两派新任的掌教是想争那三山总掌教之位了。却不知都峤派斗出结果了没有?”梁枫又问。
梅伯叹道:“叶南山、刘南松争斗多年,相互不服,亦无结果,对外都自称是本派掌教,因此江湖上都传言都峤派有两位掌教管事。如今白石、勾漏二派不断施压,也不知他们定了谁人去参与争夺三山总掌教?”
梁枫寻思道:“都峤派内斗多年,实力大损,无论是谁暂时做了掌教,怕是争不过其余二派了。”
梅伯笑道:“哪一派又没有内斗?白石派是通灵道长的弟子吴长真做了掌教,可吴长真的师兄方鸿真乃是通灵道长师兄惠灵道长的首徒,按辈分来说是大师兄,而且门下弟子最多,他可是不服这个师弟做掌教的。至于勾漏派,虽然神清道长与世无争,但他的六位高徒可是难免有沽名钓誉之人,玉阙子虽是掌教大师兄,却是道法强于武功,只怕有的师弟为争这三山总掌教之位,另生事端啊!”
梁枫寻思道:“可是晚辈见过方鸿真道长,看他言谈举止颇有仙风道骨,不似奸邪之辈。再说了,既然三山道派请来这许多高手名宿来做公证,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梅伯冷哼道:“小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江湖险恶,奸邪之徒善于伪装,暗使阴谋,怎能轻易便看得出来?再说这三山道派势力庞大,一旦有了总掌教,更是非同一般,这些江湖势力,哪个又不想笼络攀附?除开白马山庄不说,这邕州侯府在广西的势力极大,若是与新任的总掌教做了朋友,两强结盟互助,还怕谁来?”
梁枫暗自心惊,觉得梅伯之言甚是有理。梅伯又道:“广南大侠吕冲号称广南九把刀之一,虽然排名不是第一,但他结交天下,江湖上的朋友都给三分面子,自然是可以和三山道派相互利用的。三山道派祖庭在广南东路惠州罗浮山冲虚观,这观主邓守安亦想控制广西三山支脉,为他所用,号令两广。藤州姚仙姑,她的声望在民间;黎山先生于琼州开化黎人,被尊称为黎山老祖;至于你们白马山庄,当然便是有广西瑶人敬重爱戴的根基了。难道你小子没发现,这些人里并无佛门中人么?这便是道家与佛家向来不容之故,否则两广这许多的名寺高僧,他们为何不去请来做评判?”
梁枫恍然大悟,惊道:“前辈指点玄机,晚辈深深受教,只是那来自南京的什么楼的董楼主,又是何来历?”
梅伯肃然道:“大宋有四京,分为东京开封府、西京河南府、北京大名府、南京应天府,东京开封府为京师重地,自不必说。其余三京地位等同诸路,更在诸军州之上。南京虽为四京之末,但亦是藏龙卧虎、能人辈出之地。譬如这称心如意楼,虽然看去与寻常饭庄酒楼无异,其实是一股极其隐秘的江湖势力,号称江湖百宝箱,无所不知。它有天干地支六十分号暗布天下,专事收集各种江湖情报,还有资格评判各门派的武功高低,排列高手名次,造天下英雄兵器谱。楼主名叫董德多,只听说他是某位郡王的郡马,也算是皇亲国戚。董楼主武功博大繁杂,深藏不露,有人传言他的一身武功都是靠出卖情报给江湖高手换来的。三山道派能请他远涉南荒之地来做见证,真个是轰动江湖了。不过他想在三山道派身上有何获取,老夫此刻亦是无解。”
梁枫虽然惊叹,但听到那董德多之名,不禁一乐,笑道:“真是人如其名,这董楼主懂得的可是真多。不过他评判天下门派高手,难道江湖中无有异议?”
梅伯笑道:“你这小子,问题真多。不过称心如意楼评判之后,也不见江湖上有什么异议,均皆认可。例如十年前称心如意楼评判五岳之绝,得出东岳夫子孔孟荀、南岳樵隐朱阳要离、西岳剑圣钟少白、北岳玄真沈空道长与中岳神僧少林寺福田大师并称于世,立时天下轰动。只是老夫好奇了十年,就不知这五大绝顶高手相互比试起来,谁又会是天下第一?”
梁枫不禁兴奋,脱口言道:“以晚辈看来,梅伯伯可做那天下第一。”
不想梅伯闻言,怒道:“小子胡说八道,身上皮痒了不成?老夫虽然自视甚高,不过与这几位高人比起来,只怕还要输上半筹!”
梁枫吐了吐舌头,低声言道:“其实前辈若是不隐居在此,恐怕也会被三山道派请去做见证了。”
话语声音虽低,不想还是被梅伯听到,当下一怔,便叹道:“老夫罪孽深重,哪还有脸面见人,唉!”便住口不语,似在沉思。
梁枫见了,也不敢再说话,便轻轻移步一旁,就要打坐运息。这时忽听梅伯言道:“小子,此次你们白马山庄要去都峤山做见证,不知梁大庄主是否安排妥当?何日启程?你可随行?”竟是一连三问。
梁枫回道:“那日送走方鸿真道长之后,三位庄主便与四位先生闭门商议,但后来也没见有何吩咐,不知怎个安排。”
梅伯颔首道:“但有安排,记得说与老夫知晓。好了,小子,今夜老夫且传你一套五神掌法,这套掌法只有二十五式,不过却奥妙无穷,你可要认真学了。”
梁枫大喜,便问这五神掌法的来历。梅伯笑道:“顾名思义,这套掌法便是依照五神心法来修炼的,可以随心而动,顺意而发,不管喜怒哀乐,击出时各具威力,奥妙无穷。老夫悟得此掌法,也不过才有一年。”言罢,轻轻一笑,左掌随心意朝下往地上凌空一抖,便听一声闷响,尘土飞扬,那地上被击出一只掌印来!
梁枫登时目瞪口呆,一脸痴迷。想起以前武伯是奋力拳击才击出地上一个小坑,这梅伯却是凌空便击出一只掌印,果然内家功夫比那外家功夫更为犀利数倍。
于是梁枫眼观意会,跟着梅伯招式演示比划,尽心来学,不到两个时辰便将神、魄、魂、意、志各个字诀的五式掌法学全了。之后梁枫又自个将掌法练习捻熟,待到五更时分,便辞别梅伯,下山回庄。
过了七月十五中元佳节,这日午课结束,梁珺便召集白马山庄人众,吩咐将于八月初九前往都峤山参加三山道派推选宗掌教盛会,以大爷梁珺为首,二爷梁璧为副,再有紫衣、金斗二位先生率领子平、子夏、子昆、子芳、子乔及德生叔,并梁二、梁十七、梁阿火、梁百斤四名庄丁同往,其余人等随三爷梁砚与白发、青云先生留守山庄。
吩咐完毕,子音不服,言道:“大爷,为何不带我去?”
梁珺看了子音一眼,言道:“你身子瘦弱,此行路途辛劳,还是留在山庄为好。”
子音不悦,言道:“那么德生叔公也是瘦弱,为何能去?”
紫衣先生早一旁笑道:“德生叔善于驾驭车马,虽然瘦弱,路上却是用得着他。”那梁哈儿听到紫衣先生如此说他,不禁面露得色,斜眼瞧着子音。
子音哼道:“虽是如此,但弟子依然要去。”
梁璧喝道:“不得无礼!此番出行的弟子人选,均是我等三位庄主与四位先生谨慎定下,各有缘由。子平年长,为大弟子,自是该去;子夏精于礼数,可去;子昆精于易理,同道家切磋,可去;子芳琴棋书画功底均衡,可去;子乔会武,必要时路上可做护卫,可去;至于德生叔,紫衣先生已是说的明白,无需多言!”
子音见二爷发了脾气,也是害怕,便不敢再说,只是嘟着嘴,暗地里想着计策。
吩咐完毕,众人自散。
到了晚间,梁枫便往后山告知梅伯。梅伯闻之梁枫同往,便道:“小子,你去了也好。三山道派各具武功绝学,你能有幸得见,也有益处。不过你千万切记,勿与人交手比武,以免招惹麻烦。”
梁枫自是应允,又问道:“梅伯伯,这三山道派都有什么武功绝学?不如你先说来与晚辈知晓。”
梅伯笑道:“就知道你这小子好奇,老夫便说与你听罢。这要从三山道派的祖师爷葛洪说起了,葛洪是东晋时人,自号抱朴子,时称小仙翁,后世人称之为葛公,乃是三国名道葛玄侄孙。葛玄便是道家四大天师之一的葛天师,时称南极葛仙翁,乃道家翘楚人物。葛公家境贫寒,自幼学儒,精通儒家经典,后来跟随叔祖葛玄的弟子郑隐学道,亦精熟道家典籍与丹白之术。葛公游历天下,又拜南海太守鲍玄为师,这鲍玄亦是道学名家,精于医学,不但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葛公,还将爱女鲍姑嫁与他。”
梁枫奇道:“啊呀,这葛公道长也能娶亲么?”
梅伯笑道:“葛公虽然学道,但并非出家道士,曾做过将兵都尉,因平叛扬州有功,迁升伏波将军,但他功成之后却辞官修道,云游四方。后来朝廷不忘葛公旧功,又赐爵关内侯,并以散骑常侍、领大著作等官位招葛公回朝,然而葛公均是固辞不受。”
“原来如此,那后来又如何?”梁枫再问。
梅伯道:“后来葛公听说交趾盛产丹砂,正是炼丹绝品之物,便请求朝廷特许他做勾漏令,南下岭南采丹砂。行至广州,时任广州刺史嵇含仰其大名,便留之做参军,不许其去。嵇含死后,葛公便栖身惠州罗浮山修道炼丹,时常往返两广,广收弟子,弘扬道法,这广西三山均有其炼丹传道遗迹,因此岭南道家便奉葛公为两广道家宗祖。葛公精通儒、道、医三学,一生著作宏富,尤以《神仙传》、《抱朴子》、《金匮药方》著称。其中《抱朴子》分内篇与外篇,内篇为道学丹术,为道家尊崇,亦是岭南道家武学功法起源,而《金匮药方》为医学著作,计有百卷宏篇,后来葛公从中精选日常应急医治之方为四卷,名曰《肘后救卒方》,广为流传,普救苍生。”
梁枫赞道:“葛公此举真是令天下百姓获福,功德无量了!”
梅伯颔首道:“不错,至于三山道派的武功,源自罗浮山祖庭,有玄门南斗真气、五雷咒术、南斗点金指法、南斗伏魔剑法、南斗混元掌法、南斗度师拳、行云千里轻功身法等绝学,后来各派又各自创了一些新奇武功,都峤派有五雷天师剑法;白石派有六花无影掌;勾漏派有南斗七杀刀法。”
“这么多?晚辈只见过南斗度师拳。”梁枫啧啧称奇。
梅伯笑道:“小子,这些不过是三山道派在江湖上广为传扬的功法,还有一些不传之秘,镇山绝学,外人岂又得知?”
梁枫笑道:“既然梅伯伯知晓,便告知晚辈罢。”
“哼,既然是不传之秘,你便是不该知晓的。今夜废话了这许多工夫,只怕误了你练功。小子,你且收心,老夫今夜传你一套剑法!”梅伯故弄玄虚,转而言他。
梁枫奇道:“梅伯伯,晚辈已学了天琴剑法,尚未通悟,再学别的剑法,只怕会错乱了。”
梅伯大笑道:“老夫还未见有人嫌学的功夫多的,你这小子,倒还实诚。天琴剑法归根是女子使的外家剑法,虽然巧妙精绝,但老夫总看不顺眼。”便随手拾起一段木枝。
“呵呵,以前倒眉大师也曾这般说过晚辈,只是……”梁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一脸憨笑,欲言又止。
梅伯笑道:“你小子又有何花花肠子?”
梁枫沉吟道:“梅伯伯似乎教晚辈武功急了些,这五神心法、梅花落点穴指法、梅花间竹轻功身法、五神掌法,加上这剑法,才大半年光景,便是五种功法,晚辈只怕学得不好。”
梅伯闻言怒道:“小子,你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能被老夫遇见,传授武学,乃是缘分天意!莫说教你五种功法,便是将老夫这一身的内力都传给你,亦无不可!”
梁枫大惊,扑通跪地,急道:“梅伯伯,你对晚辈已是极好,切不可将内力传给晚辈!”
梅伯冷哼道:“老夫爱才,亦惜才,教你武功,自有分寸,你到底学不学?”
梁枫不禁大为感动,泣而言道:“自晚辈失忆,忘了身世,却有幸一路受人眷顾,悉心授艺,才有今日。梅伯伯对晚辈最好,倾囊相授,这叫晚辈此生如何报答?”
梅伯见梁枫如此,心也软了,便扶起梁枫,柔声道:“枫儿,难得你有如此孝心,起来罢!”梁枫应声而起,犹在抹泪,梅伯又道:“老夫这套剑法名曰五神御剑术,计一十四式,集剑术招式精粹,一旦练成,便可以气御剑,百步伤人!”言罢,将手一抖,把那段木枝平推击飞而出,竟没入洞口岩壁中三寸有余!
梁枫惊愕无语,心想:“这岩壁如此坚硬,梅伯伯竟能将木枝直贯而入,若是换成宝剑,只怕是直没至柄了。”
梅伯见梁枫发呆,却傲然转身,进洞中拿出一柄木剑,交与梁枫。那柄木剑木质新湿,显然是这两日才做的。
梅伯又拾起一段木枝,言道:“小子,这一十四式五神御剑术分为:刺、劈、挂、撩、云、架、点、崩、截、抱、穿、斩、剪、花诸般手法,以五神心法催动,老夫先演示一遍,你可要看仔细了!”言罢,低声清啸,催动内力,将手一抖,以木枝为剑,将这套五神御剑术使了出来。
梁枫一旁眼观心记,认真学之。便觉这套剑法较之天琴剑法更为简练,随心而动,顺念而发,举手投足间便是精妙剑招,攻守兼备,不禁深悟其妙,越学越是得心应手,不禁心花怒放。
天将五更,梁枫学熟练了五神御剑术的招式,便又辞别梅伯,下山回庄。
第十六回 玉羽银针
中秋暖阳,风和日丽。
转眼便到了八月初九,这日清晨,白马山庄众人依照安排,整装待发,便要前往都峤山。
临行前,梁珺取出一口长剑交与梁枫,言道:“子乔,此剑乃是本庄前一代的庄主获前辈好友相赠,留存至今,今暂交与你用着,待从都峤山返回之后我再收回,你可要小心保管,此行不可轻易拔剑动武,更不许用剑伤人!”
梁枫谨记,悄悄拔剑观之,见此剑虽大大不如天水碧那般旷世神器,却也算得上一口好剑,轻重正好合适,极为趁手。
待得焚香敬过先祖之后,众人便出庄上了车马,往南而去。麻婆婆舍不得梁枫与梁哈儿,送出老远,还把一大包袱的干粮食物塞给梁哈儿,怕他在路上挨饿。直到梁珺不停催促,方才缓缓返回。
白马山庄此行甚是隆重,梁珺与紫衣、金斗二位先生皆着儒服冠带靴履,还腰佩礼剑。其余弟子身着文生便服,跟在后头,四位庄丁各持兵器,前后护卫。一行人中独不见二爷梁璧,梁枫猛然间想起已是多日不见二爷了,心中虽是疑惑,却又不敢问。
行约数里,梁枫又想起方才临别山庄时,一众送行人群中独不见子音,便悄声问身旁子昆道:“子昆,方才我等出庄时,可有见着子音?”
那子昆年方十六,长得方脸阔额,相貌堂堂,难得出庄远游一次,正于马上悠闲四顾,看着风景,听梁枫问话,先是一怔,便寻思道:“这个我可没啥印象,好像见来着,也好像没见。子乔,你问他作甚?”
梁枫见子昆说得模棱两可,便道:“无事,只不过随便问问。”便又继续赶路,往都峤山进发。
这都峤山别称南山,便是俗语有云“寿比南山”之南山,位于容州地界,距容州城南不到二十里。都峤派总庭坐落都峤山云盖峰下宝元观,本来距龚州鹏化镇约二百五十里,通常四五日脚程便到,白马山庄众人一路缓行慢赶,于八月十三日午后抵达容州城。
容州城于大唐贞观年间取所地北面容山得名,开元年间容州设都督府,后又置容州管内经略使,辖十四州六十余县,渐成了南疆重镇。因此容州城与邕州城大小相当,自有别样繁华。城中有一经略台,乃大唐代宗年间容管经略使元结建造的古迹。
梁珺领众人入城,只见城中人流如潮,还掺杂众多江湖豪客,想来应是三山推选宗掌教,引得江湖中人闻风而动,瞧个热闹。梁珺便吩咐先去找客栈住下,在城中歇息一晚,明日再前往都峤山。谁知连投了数间客栈,都告客满。原来广西三山道派推选宗掌教一事轰动江湖,这些日子里不少江湖人士纷纷汇聚,是以将这容州城里的客栈客房都住满了。
正无计间,忽见街边闪出一位店家伙计,迎住白马山庄众人,唱了个诺,言道:“几位客官可是龚州白马山庄来的?”
梁珺作揖回礼,奇道:“梁某正是白马山庄大庄主,这位伙计大哥认得我等么?”
那伙计笑道:“有位公子已经在本店为几位客官订好了客房,说几位客官应该今日便到,特叫小人到街上寻找相迎,果然是见着了。”
白马山庄众人见有人已经为他们安排好客栈,愈加惊奇,梁珺又问道:“不知伙计大哥所言的那位公子高姓大名?”
伙计道:“那位公子自称姓梁,年纪十分年轻,身子文弱,说话细声细气的。几位客官便随小人去往店里罢,就在前面不远处的五德楼。”
梁紫衣早猜得个大概,便笑道:“大爷,你不让子音来,他却捷足先登,还为我等备下客房了。”
梁珺不禁摇头苦笑道:“看来子音不但不受责罚,反而还要立功受赏了。走罢,有劳伙计大哥前面带路。”众弟子闻听是子音提早帮订下了客房,亦也欢喜,一同跟去五德楼。
众人进了五德楼,早见子音一身富家公子的打扮,手里拿着纸折扇,笑嘻嘻地迎上相见。梁珺也不生气,笑道:“若不是子音,我等可是要在街头露宿了,既然来了,便安守本分,明日一同去往都峤山。”
子音见大爷不怪,自然高兴,便言道:“大爷,弟子违背师命,自行赶来,还望恕罪。不过弟子虽是定了五间上房,怎奈囊中羞涩,尚未支付订金,大爷快些付账才好。”
梁珺奇道:“你无有银钱,又怎能订下五间上房?”
子音笑道:“本来弟子亦是无计可施,可是一跟店家说是白马山庄要订房,竟是一口应允,不收订金,还好吃好喝的招待弟子,是以弟子以为,兴许是咱白马山庄名声在外,店家有意照顾了。”
梁珺笑道:“想不到白马山庄的招牌还可以预订五间上房,不错不错!”便叫金斗先生去柜台付账订房,又入包厢点上酒菜,众人一同吃喝。众弟子吩咐围住子音,问长问短,各诉来时见闻,才知他早到两日,是以才订得客房。
却说这五德楼分为三进,第一进为酒楼,一楼大堂有雅座,二楼、三楼均是包厢;第二进是为客房,也是三层楼,四周围廊连着,中间天井;第三进为伙房、茅厕,另有偏院寄养车马,偏院有侧门通往大街,前后规模甚是庞大,乃是这容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客栈了。梁枫私下留意五德楼的装饰,却见较为奇特,第一进中堂一幅雄鸡报晓图,上方牌匾写着“玉羽五德”四个大字,楼里墙上字画、屏风笔墨竟均是以雄鸡为题材,不禁奇道:“这楼里怎么到处是雄鸡字画?真个古怪。”
一旁金斗先生言道:“子乔有所不知,古云鸡乃‘五德之禽’,想必这店家老板喜好此物,才将这酒楼装饰成这般模样,还命名做五德楼了。”
众人皆奇,梁枫又问道:“请金斗先生赐教。”
梁金斗言道:“这鸡头上有冠,是文德;足后有距能斗,是武德;敌在前敢拼,是勇德;有食招呼同类,是仁德;守夜不失时,天亮报晓,是信德。鸡为羽虫,称作玉羽,便是有君子之风。自古玉德有五,分为温、良、恭、俭、让,亦称君子五德,这鸡之五德又对应君子之五德,这店家是以鸡喻人,在这店中做此文章。”
众弟子受教,纷纷颔首。梁金斗又道:“鸡为六畜之首,每年新年正月初七之前为说畜日,初一为鸡日;初二为狗日;初三为猪日;初四为羊日;初五为牛日;初六为马日,六畜排完了,才轮到初七是‘人日’。这是因为古人驯养六畜之顺序,以鸡为先,故将鸡日排作第一。”
梁哈儿笑道:“先生说得有理哈,只是这人排在第七日,又作何解?”
梁金斗思索片刻,言道:“这个正解为师也不甚知晓,据说乃是天地初开之时,女娲娘娘先是造了六畜等物,到第七日才造人,亦不知真伪如何。”
梁哈儿见难倒金斗先生,掩嘴偷笑。众人皆是大乐,七嘴八舌,纷纷说了见解议论,一时间好不热闹。
待用过酒饭,梁珺见时辰尚早,便率领众人出了五德楼,登经略台游览容州城风光。这经略台便在城南北流江边,长约十七丈、宽五丈、高约丈五,当中夯土,四周砌砖,本是大唐时容管经略使元结筑来操练兵马及防洪之用,如今却成了容州城登高观景的好所在。
梁珺只见眼前江水泛波,江鸟飞翔,远处都峤山八座山峰巍峨挺拔,云雾缭绕,气象万千,不禁叹道:“八月中秋景如画,经略台前天水长。若是再能登高数丈,便更是好了!”
梁紫衣一旁笑道:“大爷若想在此登高,只需再在这台上建一楼阁便可,只不过耗费巨大,以白马山庄财力,只怕力有不逮啊。”
梁金斗亦笑道:“诶,白马山庄又不在此地,纵是有财力,建这楼阁何益?倒不如叫三山道派合力在此修建一座道阁,弘扬道法,见证三派合一。”
“金斗先生言之有理,待到三山道派推选出宗掌教,本庄主便作此提议。”梁珺不住颔首。
众人游览一番,看看天色已晚,便返回五德楼歇息。
日已西沉,白马山庄众人返回五德楼,此时已是掌灯时分,大堂里宾客云集,大都是些江湖武士装扮之人,正用着酒饭,好不热闹。这些人见白马山庄一行浩荡而入,先是安静了一会,见不过是一群文士学生,便又继续喧闹,懒得搭理了。
梁珺叫过伙计,问是否还有包厢雅座。那伙计便笑道:“梁大爷问得正巧,本来三楼有一间甲等包间,可坐二十人用餐,是留与东家客人的,但方才掌柜的吩咐小的,说东家客人因路上有事耽搁了,因此这包厢正好空着,便让给梁大爷罢。”
梁珺大喜,便给了伙计二十文打赏利钱,要他带路上楼。不想忽听身后有人大喝道:“伙计,这楼上的包间老爷我要了!”
众人闻声,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不知何时进来了七条黑衣劲装的大汉,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各持刀剑兵刃,正立于身后。当先开口说话之人身材高大,满脸横肉,须发倒生,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拈着一锭五两重的银锭。
那伙计一看是一群江湖武士,而且言语不善,急忙上前,媚着笑脸,拱手言道:“几位好汉,这楼上的包间已经是这位梁大爷先要下了,几位好汉还是稍候片刻,容小人再做安排。”
那人哼道:“老子方才听得清清楚楚,这二楼的包间是别的客人不要的,既然是无主包间,凭什么他们要得,大爷我就要不得?莫不是你收了人家打赏利钱,便向着人家,老爷我有五两银子,把包间给我,这银子便赏了你!”
伙计道:“这位好汉,莫怪小人多嘴,这不是银钱多少的问题,毕竟是人家梁大爷先来的……”
“住口!这楼上的包间老子是要定了!弟兄们,随我上楼!”那人不等伙计说完,便将那五两银锭往伙计怀里一扔,便领头带着身后六人往楼上走去。
白马山庄一众人中早有梁紫衣大怒,挺身拦住这七人去路,言道:“阁下忒不讲理,难道不知有先来后到之分么?”
那人见有人阻拦,便停下脚步,斜眼看着梁紫衣,冷言道:“你是什么人,敢挡老子的道?”
梁紫衣正色道:“在下乃是龚州白马山庄梁曜,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那人听了,思索片刻,又回头看了看其余六人,见六人亦无反应,便冷言道:“什么白马山庄,老子不认得,快给老子闪开!”原来白马山庄并非江湖武林门派,是以这七人并不知晓。他们又见眼前白马山庄众人俱是儒生装扮,不会武功,更是极为轻视。
梁紫衣愈为恼怒,正要说话,那伙计早已上前插话道:“这位好汉,这白马山庄是儒生世家,状元之后,在广西可是大大有名……”
“啪”的一声脆响,只见那伙计还未把话说完,便突然翻出几个跟斗,趴在地上,口鼻流血,动弹不得!那人依然是冷眼道:“叫你多嘴!滚开!”
谁都没看清这人是如何出的手!见他随意伤人,白马山庄众人无不惊怒交集。梁珺不由大怒,指着那人喝道:“你等难道是土匪强盗不成,怎能无故伤人?”
此时早已惊动了五德楼的掌柜和账房先生与几名伙计,纷纷上前探知究竟。大堂内的一些客人见这边两帮人像是要打起来了,有胆小怕事的早就偷偷溜出门外,还有的不住向这边张望,要瞧个热闹。
那人见已是闹出了动静,便傲然挺立,负手言道:“我石门派外出办事,作风便是一贯如此,老子先礼后兵,得罪了!”
大堂内众江湖武士一听“石门派”三字,不禁微微色变,一脸惊惧,有的窃窃私语,不住议论。梁珺也不知石门派是何方神圣,怒道:“亏你还说出先礼后兵之言,如此蛮横无理,难道不怕王法么?”
那人桀桀怪笑道:“老子只不过在酒楼订个包间,不知犯了哪里的王法?这位先生,你且说来听听。”
梁珺气得竟是无法开口,只是指着那人,一脸怒容,身躯微颤。
那人冷笑道:“既然这位先生说不出来,那这楼上的包间便是老子的了。”言罢,抬步便又往上走。
此时已是激怒白马山庄一众子弟,一齐上前拦住这七人去路。梁枫当先执剑,满脸怒容。
那人见是一伙少年,不禁轻笑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老子便好好赏你们每人一巴掌!”
那掌柜见状大惊,急忙上前相阻,口中言道:“客官们呐,大家都是住店吃饭,一切好商量,莫要伤了和气。”
那人虽见是掌柜,居然也不答话,反手便是一巴掌!
谁知那掌柜竟是将身形一扭,手臂一抬,避过那人的这一巴掌,然后双手抱拳,立于那人面前,笑道:“客官请勿动怒,在下是五德楼的掌柜,姓王名昌海,照顾不周,多有得罪。”
众人见这王掌柜竟然轻描淡写避开那人一巴掌,无不大奇。梁枫仔细看着王掌柜,见他不过四十岁年纪,圆脸高鼻,面皮白净,八字须,身上一袭锦花圆领长衫,腰间系着条五色玉带,悬挂一面银牌,身形略显富态,真个商家掌柜的模样。
那人见一巴掌打不中,亦是大奇,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冷言道:“王掌柜,老子和兄弟几个只不过是想订个包间喝酒吃饭,怎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来争抢阻拦,莫非是你店大欺客不成?”
王掌柜陪笑道:“这位爷,你与几位兄弟大爷能赏光五德楼,乃是在下万分的荣幸,只是这楼上包间先前已经是这位梁大爷要的,恐怕……”
那人冷哼一声,打断道:“王掌柜,你不会是欺我等是外乡人吧?”
王掌柜急道:“咱们开店做生意的,又怎分外乡与本乡的贵客?实在是先来后到,容在下再安排雅座与几位大爷,再免费赠送四样菜式,你看可好?”
那人依然不允,目视梁珺,沉声道:“掌柜的,这楼上的包间老子是要定了,你给还是不给?”
王掌柜见如此,也不再客气,将身子一挺,冷言道:“既然这位客官不听劝解,那么请走罢,本店恕不接待!”
那人闻言一怔,遂即哈哈大笑道:“王掌柜,别以为你会些拳脚,便不知好歹,今日老子便拆了你这五德楼!”
王掌柜抱拳道:“荆北石门派在江湖中独树一帜,石门七雄名头响亮,在下正好领教!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那人听王掌柜说出自家来历,便傲然道:“老子便是石门派申豹,石门七雄中排行第七!”
王掌柜闻言,不禁一惊,心想这申豹如此身手,竟是这七人中排名最末之人,看来其余六人的功夫想必都在这申豹之上。便悄悄以目示意账房先生,那账房先生领会,便往楼外走去。
这时,便听申豹身后六人中有一身形高瘦,左目戴着眼罩的独眼汉子沉声言道:“老七,这王掌柜的武功路数是广西雷州天宁寺一脉,不可大意。”
王掌柜之前只不过闪过申豹一巴掌,并未出招,听那人竟能说出自身武功路数,不禁微微色变。
申豹轻轻一笑,言道:“老三放心,便是天宁寺的潮山方丈在此,老子也不怕他。”
王掌柜听申豹如此轻侮本门尊长,不禁怒道:“姓申的,你有何本事,竟敢如此大言不惭,辱我师伯?”
“我们在哪里打?”申豹单刀直入,咄咄逼人。
王掌柜怒道:“要打便打,何须废话!”言罢,对着申豹,当胸便是一拳击出!
申豹冷哼一声,出手化掌,接招迎战。
这雷州天宁寺创建于大唐年间,乃是禅宗六祖慧能一脉,因此寺内僧众所习武功源自少林,经数百年传承,又吸取地方武技,自成一派。王掌柜使得是雷王伏虎拳,本是雷州本土拳法,后来被天宁寺的高僧衍变成佛门拳法,威力更盛。
王掌柜与申豹二人在大堂正中拳打脚踢,转瞬间便交手了十余招。石门派其余六人与白马山庄分作两阵围在外边,大堂内楼上楼下的一众客人也纷纷各据位置,一旁静静观战。
梁枫看那王掌柜拳法,刚猛霸道,威力无比,而申豹的掌法却是阴柔狠毒,二人一刚一柔,各显神通,妙招迭出,正是棋逢对手,难分高下。
申豹见久战王掌柜不下,只觉脸面无光,便心生一计,突然将头上戴的斗笠甩头飞向王掌柜面门。王掌柜立时视线受阻,挥拳急打那顶斗笠,不想那斗笠“扑”的发出一声闷响,竟是被砸得凹了一块,原来这斗笠竟是铁制的骨架!
王掌柜立时已失了先机,那申豹如影随形,欺身急进,双掌齐出,一掌向上隔开王掌柜双拳,另一掌狠狠击在王掌柜前胸!
王掌柜中掌,口中鲜血狂喷,身形向后倒飞而出,幸好身后有梁枫等人奋力托住,才不至于栽倒于地。
“天宁寺的武功——不过如此!”申豹弯腰拾起斗笠戴上,负手而立。
王掌柜伤势极重,口不能言,但满脸尽是不服神色。早有五德楼的其余跑堂伙计将王掌柜扶下救治,梁珺见这申豹竟是连五德楼的掌柜都伤了,不禁心中一凛,上前言道:“阁下武功高强,梁某却不佩服,若要上楼,便请从梁某身上踏过去!”他话音方落,白马山庄众人一拥而上,十余人连成一堵人墙,一起挡住上楼去路。
申豹一怔,脸上横肉不住抽搐。他虽是蛮横霸道,但若是要他连伤十余名文士与学生上楼,亦是胆寒。
“梁大庄主临危不惧,白马山庄果然有名士之风!”就在此时,四个人缓步走进五德楼大堂。
这四个人,一个是皓首老者,一个是青衫文士,一个是白衣茶博士,还有一个是灰衣短褂的胖子,这四人的腰间,竟和五德楼的王掌柜一般,都系着一条五色玉带,上面悬着银牌。先前说话之人,便是那位皓首老者。梁枫猛然想起邕州侯府各分堂的银牌武士都是腰悬银牌,眼前这四人与先前的王掌柜也许便是邕州侯府的人物,只是这些人身上衣衫并无侯府的标记图案,便也不敢确定。
石门七雄见管闲事的人愈来愈多,各自惊疑,那申豹对那四人抱拳唱诺,言道:“在下荆北石门派申豹,未请教四位高人姓名?”
那皓首老者见王掌柜受伤,被扶下救治,不禁脸上神色略为闪变,言道:“老夫钱不花,是容州城容通钱庄的掌柜。”
青衣文士道:“在下是金钩当铺的掌柜铁琇。”
白衣茶博士道:“冠羽茶庄白浩。”
胖子道:“香语坊掌柜老包。”
申豹不语,目视七雄中一名满脸病容的年轻人。那年轻人轻咳一声,出列言道:“想不到容州城藏龙卧虎,我等石门七雄却是失敬了!在下吉无病,乃是石门派凌掌门座下大弟子。”言罢,又将老二范英、老三夏侯虎、老四徐德、老五薛戈、老六萧冷雨等人一一介绍。
众人见这吉无病如此年轻,竟是石门七雄之首,无不大奇。
只听钱不花冷言道:“石门派威震荆北,贵派凌掌门在江湖上素有威名,只是你们不在荆北好好待着,到广西来作甚?”
吉无病道:“听闻广西三山道派推举总掌教,这等江湖盛事,我们石门派自然是要来一观热闹。”
铁琇哼道:“你等来观热闹便是,为何在此闹事伤人?”
夏侯虎抢言道:“这是我们石门派与五德楼之事,与你等何干?”
白浩道:“笑话,我们四家与五德楼同属一位东家,怎能说与我等无关?”
夏侯虎脸色微变,没想到这五家竟有如此背景,方知惹来劲敌,当下不敢出声,一只独眼看着吉无病,看他怎讲。
吉无病不动声色,轻声问道:“不知几位掌柜的东家是何人?”
老包冷笑道:“说与你作甚,今日这梁子已是结定了,你想如何了结?”
吉无病思索片刻,沉吟道:“既然如此,在下便独身挑战四位掌柜,若是败了,我等七人便任凭四位处置!”
此言一出,众皆惊诧。
“什么?你要独个挑战我们四人?好狂妄的口气!”老包不禁勃然大怒。
吉无病仍是一脸平静,轻声言道:“不错,为省麻烦,你们四个一起上罢。”
见吉无病说要以一敌四,钱不花、铁琇、白浩、老包均皆色变。
“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找死!”老包猛然身形暴动,手里突然亮出一柄明晃晃的剔骨短刀,照着吉无病前胸便刺!他一个胖子,竟是如此灵动,围观众人中已是有的轻声叫起好来。
吉无病冷哼一声,抬手便抓。这一抓,竟是要去夺老包手中的短刀!
老包心头一惊,急忙收招,半空中扭身抬腿,要踢开吉无病来抓之手。
吉无病也不变招,化爪为掌,以掌尖对着老包的小腿上便是狠力一插!只听老包一声惨嚎,便倒地翻滚!
早有五德楼的伙计上前将老包抢下救治,钱不花等人一起查看这伤势,见老包那只小腿腿骨折断外翻,露出白森森的断骨,还粘连着血肉,这伤势极为惨烈,腿骨竟是被抽出皮肉后再扭断的,即便是治好了,只怕这条腿也是废了。原来方才瞬息之间,吉无病掌尖插入老包小腿,遂即化掌为爪,抓住腿骨将其抽出扭断。
吉无病取出一方锦帕,轻轻拭擦手上血迹,看着地上翻滚的老包,冷哼道:“不自量力!”
仅一个照面,老包便被吉无病重创,人皆惊惧。
“这是什么武功,荆北石门派几时变得这般阴毒?”钱不花一脸惨绿,背脊上冷汗直冒。
吉无病轻咳一声,言道:“钱掌柜,想来你们都是雷州天宁寺的俗家弟子,既然你们不认得在下手段,在下又何必告诉你?”
钱不花惊怒交集,与铁琇、白浩对目会意,然后对吉无病道:“阁下武功高强,我们三人只有一起讨教了!”
吉无病轻笑道:“在下之前已是出言提醒,三位掌柜不必客气,请。”
话音方落,钱不花身形一闪,已是甩出一道金钱鞭,狂攻吉无病下盘。与此同时,铁琇跃身而起,露出一双戴着铁指甲的大手,双手交错向前,攻击吉无病面门,而白浩却在外围滴溜溜急速转动,发出一片片铁叶子,攻击吉无病周身要穴。
吉无病冷哼一声,身形早动,拔剑出鞘,竟然硬生生从钱不花与铁琇的攻击缝隙间破围而出,直刺外围发动铁叶子的白浩!原来吉无病早观察出白浩武功最弱,但若在外围突施冷手,倒是防不胜防,因此不理会钱不花与铁琇的上下夹击,一出手便是攻击白浩。
白浩饶是身形轻快,却是措手不及,才发出六、七片铁叶,已被吉无病一剑刺穿右手臂,立时受创。
吉无病一击得手,亦不停滞,返身便急攻钱不花与铁琇,先是右手挥剑荡开钱不花金钱鞭攻击,再以左手为爪对住铁琇右手铁指,竟一把将铁琇的铁指甲连指一起生生扭断!便听那铁琇一声惨叫,受伤退出战团。
转瞬之间,吉无病又连伤二人,只剩钱不花尚能应战,但已是分出了胜负。
钱不花不敢再战,颤声言道:“阁下武功绝妙,老朽自愧不如,你们走罢。”
“我们不走,还要吃饭。”吉无病轻咳一声,负手而立。
钱不花怎堪受此侮辱,立时怒气攻心,浑身颤抖,口中溢出血来。
申豹哈哈大笑,狂叫道:“老大厉害!咱兄弟几个这便上楼去,喝酒庆祝,一醉方休!”
可是,白马山庄众人怒目而视,那道人墙依然堵在楼梯口,纹丝不动。梁枫按耐不住心中怒火,执剑出列,厉声言道:“谁也不许上楼!”
“小子,你拿着剑吓唬谁?滚开!”申豹大步上前,甩手照着梁枫便是一个巴掌拍出!梁枫体内内力猛然催动,也不闪躲,照着申豹手掌便是一拳!二人以硬碰硬,拳掌相交,发出一记闷响,便见申豹身形摇晃,竟向后退却了半步。
申豹不禁一怔。他这一掌虽是只用了六分力道,却也可以轻易扇翻一名寻常壮汉,见眼前这少年纹丝不动,心中恼怒,当即大喝一声,运起十二分力道,右拳猛击梁枫面门,看这少年还敢不敢以拳对拳。
梁枫待申豹拳风扫到面门,突然横身闪开,施展开梅花间竹轻功身法,贴着申豹手臂侧身迎上,顺势抬手以食指、中指并拢,运起梅花落指法,对着申豹右边腋下顶端极泉穴用力一戳,便又向后滑开数步,立于白马山庄众人身前。
申豹一击不中,正想变招,忽觉右手整条手臂酸麻无力,方知刚才是被这少年点中了穴道,急忙疾身退后,以左手扶住右臂,沉声喝问道:“小子,你是谁?用的什么功夫?”
梁枫道:“在下白马山庄子弟梁枫,既然你不认得在下手段,在下又何必告诉你?”他用的竟是吉无病先前语调,把石门七雄听得又惊又怒。
夏侯虎高叫道:“很好,那就让老子来会一会你这小子!”遂即拔剑在手,迈步向前。
梁枫知这夏侯虎在石门七雄中排行第三,武功必然在申豹之上,当下不敢大意,拔剑挽起一道剑花,紧守门户,沉着应对。身后梁珺有些担心,便言道:“子乔,你可有把握?”
梁枫应声道:“大爷放心,弟子便是拼得一死,也不许这些贼人侮辱白马山庄!”
白马山庄众人闻言,齐声叫好,为梁枫鼓劲。梁哈儿更是高叫道:“是哈!这些人过于张狂,出手狠毒,哥哥不必手下留情!”
夏侯虎见梁枫起手剑式,却不认得是何种剑法,口中轻“咦”一声,言道:“小子,这是什么剑法?”
“小爷我使得是杀贼剑法!”梁枫脱口而出。其实梁枫使得是梅伯自创的五神御剑术,这江湖上自然无人认得。
夏侯虎大怒,暴喝一声,挺身挥剑便刺,势如闪电,正是石门派恨石剑法中的杀着“石破天惊”!
夏侯虎的剑快如闪电,可是梁枫的剑更快。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便见梁枫不知怎的已是以剑尖抵住夏侯虎的那只盲目眼罩!
要说这夏侯虎身高臂长,乃是石门七雄之中出剑速度最快之人,不想才出手一招,便被梁枫以剑抵住,其余六人无不大骇。岂知梁枫有梅伯这等世外高人指点武功,二人时常对练过招,是以梁枫如今的功力突飞猛进,已非昔日可比。
吉无病勃然色变,沉声言道:“老三退下,让我来!”
夏侯虎悻然退下,犹自心惊,鼻尖上早已渗出汗来。
“想不到今日这五德楼内高手云集,白马山庄深藏不露,倒叫我等看走眼了!”吉无病缓步上前,右手紧握剑柄。
梁枫冷言道:“你们蛮横无理,惹是生非,我……”他本想出言教训,却又说不出口。
吉无病双目急转,言道:“小子,刀剑无眼,我与你就比试拳脚,如何?”他见梁枫出剑极快,心有畏惧,便想让梁枫弃剑比试。
梁枫寻思片刻,颔首言道:“也好,若是你输了,你便要和这几位掌柜道歉。”遂即便抬手指向钱不花等人。
“这位小公子心地善良,过于仁慈了!”突然,大堂顶上传来一女子的说话声。
众人大奇,一起抬头看去,只见约五丈高的横梁之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位衣着花哨,体态妖娆的女子,怀里还抱着一只五彩斑斓的长尾锦鸡。那女子三十岁年纪,发髻高挽,尖脸高鼻,一身珠光宝气,长裙裹腿,露出一双五彩绣鞋,正悬梁摇摆。
钱不花一见那位娘子,竟是喜极而泣,单膝跪地言道:“东家来了,我等五兄弟技不如人,给东家丢脸了。”
原来这梁上抱鸡女子是这五德楼的东家,而且举止古怪,众人都惊奇不已。只听那女子一边轻抚怀里那只锦鸡的身上羽毛,柔声言道:“你们五位师兄弟已是尽力了,怎奈对手太强,谈不上有何丢脸。”
吉无病见五德楼东家现身,而且看似武功高强,便一抱拳,对梁上女子言道:“在下吉无病,乃是荆北石门派凌掌门座下大弟子,与六位师弟一齐拜见东家娘子,还未请教娘子高姓大名!”
那女子冷哼一声,言道:“石门七雄一路自荆北南下,进入广西后,经桂州、柳州、象州、龚州到达容州,每过一州,便伤人闹事,莫非欺我广西无人么?”
吉无病眼角一动,言道:“在下等人只不过与江湖上的朋友切磋武艺,难免有所误伤,东家娘子莫怪。”
那女子幽幽言道:“误伤?八月初二,你们在桂州城漓水独秀楼打伤食客三人,伙计五人;八月初五,你们在柳州官道因争道打伤僚人马队客商六人;八月初七,你们在象州武仙县卖弄本领,连断黔水岸边船家十一船桅杆;八月初九,你们在龚州桂平县城逼迫龙华寺下山化缘的僧人比斗,打伤两名僧人。今日到了容州城,又伤了老娘手下四名掌柜和一名伙计,现在又想欺负一名少年,是也不是?”
吉无病心中一凛,言道:“难道东家娘子是一路追踪我等七人而来?”
“哼,漓水独秀楼也是老娘的产业,你们当日在楼里闹事,正好老娘不在,否则,你等还有命走到容州?”那女子说话的语气愈加阴冷。
吉无病暗自吃惊,猛然想起一人来,便脱口言道:“东家娘子莫非便是邕州侯府下属玉羽堂的郑堂主?”
那女子冷笑道:“亏你还认得老娘,你且说说,今日之事该如何了结?”
此时梁枫也看到那女子的腰间悬挂着一面金牌,原来便是邕州侯府十二分堂的玉羽堂堂主郑玉娘,玉羽堂属鸡相,掌管侯府旗下各钱庄、赌坊、当铺、青楼与茶庄、酒肆等生意。此人梁枫也曾听武伯说起,还知这郑玉娘生性风流,一手玉羽银针的点穴功夫,例无虚发,名动江湖。
吉无病没想到竟已是得罪了邕州侯府,不禁色变,当下轻咳一声,小心言道:“不知郑堂主意欲何为?但请示下。”
郑玉娘柔声道:“这也好办,你们七个人每人给老娘磕一个响头,然后再滚出五德楼,返回荆北,老娘便权代我家主公饶过你等。”
石门七雄听了,无不惊怒。吉无病寒着脸,言道:“石门派此番南下广西,是为观礼三山道派推选总掌教盛事,我等师兄弟七人奉掌门师尊之命,先行前往都峤山打探,家师与两位师叔祖随后便到,若无家师命令,我等不敢轻易应允郑堂主之言。”他抬出师门长辈,亦想让郑玉娘有所忌惮,网开一面。
果然那郑玉娘听说石门派掌门与两位前辈师叔随后赶到,不禁心中一凛,沉吟道:“这么说,除了飞云剑凌振,剑仙姚东平与剑痴傅声也来了?”
申豹怒道:“老鸡婆!家师与两位师叔祖的名讳,可是你随便叫的么?”
郑玉娘微微一笑,言道:“老娘最不喜欢高声叫嚷之人,闭嘴!”遂即玉手便是轻轻一抖。
众人只见一点寒星闪动,便见那申豹双手捂嘴,发出呜呜怪叫,倒地乱滚。
吉无病急忙抢身上前,方看清申豹舌尖上插着一枚细细银针,已是穿透下巴,弄得满口是血!
玉羽银针,例无虚发!
吉无病出手拔出银针,便见一道血线飚出,直喷数尺。
申豹转瞬间便被郑玉娘一针射伤,石门七雄其余六人无不大骇。好在这针上无毒,否则申豹已然命丧当场。吉无病见申豹伤势并无大碍,连忙轻啸一声,七人同时拔剑出鞘,左右翻腾,摆出一副阵势来。
郑玉娘冷冷一笑,便对五德楼内看热闹的客人言道:“五德楼今个不做生意了,闲杂人等还是散了罢,这饭钱全免,算老娘今日请客。”
众客人一听,便呼啦啦、急匆匆,走了个干干净净,只余几名不知哪个门派的江湖人士依然还想要看热闹,只不过都站得远远的。
郑玉娘又对梁珺笑道:“梁大庄主,请领贵庄的人暂且退避,待会刀剑无眼,免伤无辜。”
梁珺作揖相谢,言道:“我等是客,东家吩咐自当遵从。”
郑玉娘便对那钱不花言道:“钱掌柜,你便带梁庄主他们到里面暂歇片刻。”
钱不花领命,便要带着白马山庄众人离开。郑玉娘忽道:“这位使剑的小公子,你且留下。”
梁枫听郑玉娘叫的是自己,便停下脚步。梁珺奇道:“不知东家留下敝庄子乔,有何吩咐?”
郑玉娘笑道:“梁大庄主不必担忧,妾身今日要破石门派的七绝剑阵,还需仰仗贵庄的这位公子相助,梁大庄主可否将他借与我用?”
梁珺目视梁枫,见梁枫微微点头,心想有邕州侯府出头,也好教训一番这伙恶人,便沉吟道:“如此子乔便听从东家安排,一切小心。”当下领着其余人众,随钱不花入了内楼里进。
吉无病见郑玉娘不住吩咐,已是有些沉不住气,轻咳一声,沉声言道:“郑堂主,你啰里啰嗦了这许久,废话够了没有?”
郑玉娘笑道:“石门派七绝剑阵源自北斗道家一脉,按北斗七星方位布阵对敌,威力无比,名动江湖,你身为阵主,有七绝剑阵相辅,可将你的功力增强七倍,老娘找个帮手,二人对你七人,应该不算过分吧?”
吉无病见郑玉娘一眼识破自家阵势奥妙,冷哼道:“那就请郑堂主下来破阵!”
不想郑玉娘咯咯娇笑,言道:“老娘才不会那么傻呢,如今老娘居高临下,尽占地利之势,为何要下去破阵?”
石门七雄众人闻言不禁心中一凛,深知这郑玉娘玉羽银针的手段厉害,居高施展,这七绝阵便是占不得便宜了。吉无病道:“郑堂主,你若不下来,我们怎么打?”
郑玉娘不理吉无病之言,对梁枫道:“子乔公子,待会听我一声令下,你便只管攻击这位阵主,其余六人,就交给老娘料理了。”然后轻轻将那怀里的长尾锦鸡放在房梁一旁,柔声言道:“羽儿乖,看娘打坏人给你看。”
梁枫自是会意,便拔剑出鞘,摆开架势,运气凝神,静候郑玉娘号令。
吉无病早已变了脸色,知道郑玉娘要利用梁枫的攻击牵制自己,然后居高发射银针应付其余六位师弟,扰乱阵势,使七绝剑阵不能合力攻击,自然是威力大减了。当下向其余六人使了个眼色。
一声尖啸,七绝剑阵攻势已然发动!吉无病居中在前,范英、夏侯虎、徐德、薛戈、萧冷雨、申豹六人分列左右在后,呈品字形,分上中下三路,交错剑刺梁枫!原来吉无病先前是示意先下手为强,全力猛攻梁枫,先伤了地上牵制之人,再合力攻击梁上郑玉娘
梁枫正等着郑玉娘发布号令,见石门七雄先发而动,竟是全力朝自己而来,而且攻势凌厉,不禁吓了一跳,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退后七步!”郑玉娘同时发话,出手救护,只见一片寒星,全部罩向梁枫!
梁枫听得郑玉娘号令,便向后疾退七步,正好让出原先的位置给了跟进攻击的石门七雄。那片闪闪寒星,此时便全部射向了石门七雄!
石门七雄七人均是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斗笠,是铁斗笠;蓑衣,其实是参杂着铁丝的护身衣!只见石门七雄以吉无病居中,就地聚拢蹲下,围成一圈,展开蓑衣,七顶铁斗笠犹如七面盾牌,遮住了郑玉娘发出的那一阵寒星细雨!
“七剑连心,无坚不摧;七子合体,刀枪不入!好一个攻防俱佳的七绝剑阵!”郑玉娘沉声缓语,不禁手心冒汗。
石门七雄静止不动,似乎在商量着什么。突然,七人暴喝一声,一起抖落身上蓑衣银针,当中的吉无病向梁上飞身跃起,仗剑直刺郑玉娘!他是以其余六人合力托举飞起,身形快若闪电,整个阵型犹如鲜花迎天怒放,正是七绝剑阵中的一式“炼石补天”!与此同时,地上六人如一轮圆圈,齐齐飞身攻向梁枫。
如此一来,石门七雄变成以吉无病独攻郑玉娘,牵制其居高激发银针,其余六人攻击梁枫,正好坏了郑玉娘的先前打算。
郑玉娘脸色微变,口中娇叱一声“下去!”双手如电,朝吉无病激发出九枚银针!
其实若论武功,郑玉娘不一定能胜吉无病,只是她飞针绝技精准无比,又幸在占了地势之利,居高临下,倒让吉无病奈何不得,只能列阵对战。否则若是在平地上交手,郑玉娘早就败了。而吉无病此举只不过是想牵制郑玉娘,并非死命攻击,当下展开蓑衣,挥剑周身拨动,“叮叮”轻响,拨落银针,又飘然下落。只期望其余六人能将梁枫一击凑效,便能以七人之力专心合攻郑玉娘。
梁枫以一敌六,又无郑玉娘银针庇护,而且身后再无退却之地,真个是凶险万分。郑玉娘亦是心中焦急,她甫一击退吉无病,便转头去看梁枫状况。只见梁枫大喝出声,运起真气,手上执剑向前直劈,破招护身,脚下踩着精妙步伐,竟从六人中穿隙而过,又不停手,顺势猛攻吉无病!
郑玉娘亦没想到梁枫的功力竟如此高深,心中狂喜,当即脱口叫了声:“好!”同时发针攻击那六人,阻止六人追击梁枫。
吉无病更没想到梁枫竟能破开六人阵势而出,惊惶之下,急忙抬剑相迎。
转瞬间场中激斗了数招,梁枫单斗吉无病,竟占据了上风,杀得吉无病险象环生;而郑玉娘似乎身上有射不完的银针,接连攻击范英等六人,使得七绝剑阵无法相连,威力难以施展。
这时,只见那钱不花安顿好梁珺等一众人,又返回大堂,手按金钱鞭,在一旁伺机而动。吉无病自知再斗下去,必败无疑。当下虚晃一招,口中连连历啸,纵身急退,往门外便走。其余六人听到号令,亦是分别散开,从大堂四方破窗而出,瞬间也不见了踪影。
梁枫正想追击吉无病,却听梁上郑玉娘急道:“子乔公子,穷寇莫追!”便停住身形,仗剑而立。
郑玉娘抱起那只长尾锦鸡,飘然落在梁枫身前,妩媚笑道:“子乔公子剑法精绝,但不知师承哪位高人?”
梁枫不想告知与她,支吾言道:“这个……晚辈不便相告。郑堂主还是莫叫我做公子才好。”他第一次听到有人称呼他做公子,只觉浑身不自在。
郑玉娘轻轻一笑,也不再问,一声招呼,将楼里的跑堂、伙计们唤来,吩咐众人收拾场子,拾缀银针。
这时又有州衙捕快数人闻风而至,见此间事了人散,便领了郑玉娘相赠的五两银子离去。郑玉娘打发了官差,便与梁枫、钱不花进了内堂,与白马山庄一众人等相见。
郑玉娘见了梁珺,便抱着锦鸡略微万福,言道:“妾身久仰白马山庄大名,今日有梁大庄主与诸位山庄弟子大驾光临五德楼,令小店蓬荜生辉,不周之处,万望见谅。”
梁珺作揖道:“东家客气了,白马山庄承蒙邕州侯府相救,大恩难谢!”
郑玉娘道:“这些产业都是主公的,妾身只不过是挂着东家之名打理,梁大庄主再叫我作东家,可要折煞妾身了。妾身听闻白马山庄与我家主公一同被都峤派相请,作为三山道派推选总掌教的见证,既然是朋友,理应待为上宾。这些小事何足挂齿,不必言谢。”
梁珺与白马山庄众人一听,方才明白为何子音一说是白马山庄子弟,即便无有银钱,也能在五德楼订下客房,原来是邕州侯府的首领们事先有了交待。梁珺便微微一笑,问道:“但不知侯爷可曾到了?”
郑玉娘道:“我家主公虽是应承都峤派之请,但并未亲来,只是由少主作为代表,本来亦是今日到此,但临时改变行程,直接改道去了都峤山,因此妾身便自个来容州城看看这里的生意,没想到刚好遇见这档子事。”
“原来如此,我等只需相扰一晚,明日便启程去都峤山,届时见了你家少主,梁珺再作相谢。”梁珺又欠身作礼。
郑玉娘亦欠身道:“妾身本应作陪,招待梁大庄主,不过还要去医治方才受伤的几位属下,就请钱掌柜代劳了。”言罢,便吩咐钱不花带着白马山庄众人上楼用饭,然后告辞离去。
那钱不花恭恭敬敬,将这五德楼的拿手好菜系数奉上与梁珺等人享用。言谈间方知玉羽堂部众遍布广西各州县,重点为桂州、邕州与容州三地。桂州为广西治所,由堂主郑玉娘亲自坐镇;邕州乃是侯府总堂所在,高手云集,因此由林总堂主兼顾照看;而容州安插五名银卫高手坐镇,便是钱不花、铁琇、白浩、老包、王昌海等人,唤作“玉羽五友”。玉羽堂部众平日里不穿着有侯府标识的衣衫,只以腰间腰牌为记。
梁枫见到邕州侯府之人,亦觉亲切,便想到了陆腾大哥,但不知此番有否随行前来,便问那钱不花打听。不想钱不花不认得陆腾,于是梁枫便只与钱不花闲聊几句,也不再问了。
待到宴席散去,白马山庄众人回返客房。梁珺将梁枫带至自己的客房,关门便问:“子乔,你且说实话,这大半年来是否有人暗地里教你武艺?”
梁枫大惊,急忙扑通跪地,不知该如何作答。
梁珺一脸严峻,沉声道:“你方才显露的武功,比起去年盘王节上更胜数倍,这是为何?”
只因梅伯曾有交待,不许将他传授梁枫武功之事告知他人,是以梁枫不敢相告,只是低头沉思。
梁珺冷哼一声,言道:“子乔,你若是不说,难道就不怕我将你逐出山庄么?”
梁枫大骇,惶恐言道:“大爷,实不相瞒,这大半年来是有人暗中传授弟子武功,只是这位前辈不许弟子告知他人,因此……”
“大胆!你改姓入我山庄,便是梁家子嗣,我作为一庄之主,便是你的家长,你私自与外人学武,难道不怕受邪魔外道所惑,误入歧途么?一旦如此,叫我如何对得起白马山庄历代祖师,又如何对得起慈明大师的托付?”梁珺一脸怒容,措辞严厉。
梁枫急道:“这位前辈乃是好人,对弟子极善,倾囊相授一身绝学,大爷请放心。”
梁珺厉声道:“此人是谁?是何来历?你又怎知他是否好人?此间无有他人,你快快说来!”
梁枫犹豫片刻,知道无法再瞒,只好将梅伯夜间传他武功之事说出。
不想梁珺听梁枫说出此事,竟是异常平静,沉吟道:“果然是他。”
梁枫见大爷并无责怪,便小心问道:“大爷也认得梅前辈?”
梁珺道:“此人隐居后山多年,前任庄主临终嘱咐与我,只需遵守与他约定,不可相扰。我继任庄主后,曾以拜祭鬼神之名,告知他老庄主虽然已故,但白马山庄遵守诺言,不负他与老庄主之约。不过此人不愿见我,所以不曾见他模样。子乔,你可知他为何在此隐逸?”
梁枫道:“梅前辈也不愿意告知弟子,而且他传给弟子的武功都是他隐居此地领悟自创的,他原来门派之事,对弟子只字未提。”
梁珺沉思道:“此人这十余年来隐居洞中,对百姓秋毫无犯,看来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你跟他学武,我也放心了,只不过……就怕他在此躲避仇家,一旦泄露行踪,难免仇家来寻,我白马山庄与他有这般渊源,只恐也逃不脱麻烦。”
梁枫道:“我与梅前辈相处这大半年,见他无牵无挂,似乎也无有仇家。再说梅前辈武功高强,堪称绝顶高手,江湖中谁敢做他的仇家?”
梁珺颔首道:“子乔言之有理,看来是我多虑了,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以后不许轻易与人交手了。白马山庄书香世家,还是要遵守规矩才是。”
梁枫明白,便称喏离去。他一路沿着围廊回转客房,却见子音面红耳赤,一脸气恼,正站在客房外,客房里面却是哄笑一片。原来这五间客房分配是:梁珺一间;紫衣、金斗二位先生一间;梁二等四位庄丁一间;还有七名弟子,子音、子夏、子芳、子昆四人作一间;子乔与子平、梁哈儿三人作一间。
“子音,为何不进房歇息?”梁枫大奇。
子音见是梁枫,便低头轻声言道:“这帮人真恶心,几个人共用一桶水洗脸、泡脚,还脱得上下半裸,真是不成体统。”
梁枫笑道:“原来如此呀,倒是子音有洁癖,待会你自去打水洗漱便是了,若是觉得辛苦,我便帮你打水来。”
子音脸上一红,轻声道:“不必劳烦子乔了,这些人要是半夜打呼噜,我也睡不着。要不,我与你上楼顶举杯邀月如何?”
梁枫大喜,便道:“也好,子音平日里辅导我琴艺,我还未能好好相谢,今夜算我请你,待我去叫德生叔公一起去。”
不想子音不悦,冷言道:“你要请酒谢我,还叫别人作甚?再说那德生叔公毕竟是长辈,我跟他在一起总觉不自在。”
梁枫寻思着有理,便道:“那我也要去跟他说一声,免得他等我哩。”
子音笑道:“你真是啰嗦,人人都知道大爷叫你去说话,你不回来,谁会去催你、寻你来着?”
“子音说得是,那我这便下楼去拿些酒肉,你等我。”梁枫转身,匆匆下楼去了。
子音看那梁枫背影,竟是双目流波,嘴角泛出娇羞笑意。
不多时梁枫便捧着一个大包袱而回,内有四五瓶酒、两只酒杯、两双筷子,及一些干果熟食。二人爬上楼顶,见月正当空,银光泄地,身畔凉风习习,好不惬意。
梁枫与子音相对而坐,只见玩家星点灯火;只听秋虫呢哝,将这容州城点缀得一派宁静。
二人清饮数盏,子音只觉微醺,面如火烧,便轻声吟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梁枫听了,言道:“我记得这篇《月出》乃是古时陈国民歌,载于《诗经》之中,说的是男子赏月时遇见美貌女子,便心生爱慕,相思不已,难道子音心中也有喜欢的女子,今夜触景生情了?”
子音低首言道:“子乔说笑了,如此美景,当是才子佳人共对共赏,我不过有感而发罢了!不知你心中此时想的是何家女子?”
梁枫闻言,不禁黯然道:“我可没有想这些,只想五年学业期满之后,便去少林寺取回宝剑,再找寻妹子,搭救伯伯。”
子音道:“你难道不想杨家寨的玉花姑娘?”
“子音误会了,我与玉花姑娘素昧平生,谈不上有何情意,即便是她对我有情,只不过是感激我当日相救之恩,我想以后自会解释清楚的。”梁枫连连摆手,慨然长叹。
子音又道:“其实玉花姑娘心地善良,人也长得漂亮,再说山里瑶家女子向来痴情懂事,你就是娶了他,也是好事。”
梁枫道:“我还不知将来福祸如何,怎敢轻定终身大事?子音还是休要再提此事,我们喝酒。”
子音颔首,轻轻一笑,言道:“我身上带有一支短笛,正想趁兴吹上一曲,怎奈夜深人静,只怕骚扰这客店里的客人。”
梁枫道:“既然子音有此雅兴,我们便换个无人的地方就是了。我记得那经略台正是个好去处,便去那里如何?”
子音欣喜言道:“也好,只是这大半夜的,我们是走着去么?”
“这个无妨,我带你去便是了。”梁枫起身,将酒食打包好,背在身上,便一把握住子音的手,运起内力,施展轻功,沿着房屋顶上穿梭而行,往经略台而去。
第十七回 义结金兰
江水如墨,渔火无眠。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梁枫带着子音在容州城的屋顶上跳跃疾驰,便来到那经略台上。
二人席地而坐,梁枫解下包袱,铺开酒食。子音方长吁了一口气,言道:“想不到子乔还精于纵身飞行之术,方才还真是吓了我一跳。”
梁枫笑道:“这是轻功身法,学武之人会了它,那功力便是如虎添翼,进退自如了。”
子音轻声言道:“好啊,你可要教我,以后我就不用你牵着手飞了。”
梁枫道:“这身法需要内力催动,你毫无根基,只怕学不会。”
子音再问:“那你可有何种不用使内力的武功教我?”
梁枫思索道:“有倒是有,只怕不妥。”
“有何不妥?”子音不悦。
梁枫道:“天琴剑派的刘叔叔教过我剑法,只是他没说我可以将剑法传授他人。”
子音笑道:“那你的刘叔叔可说过,不许你将剑法传授他人?”
“啊,这个也倒没说。我离开天琴剑派时,刘叔叔只是叫我不可以天琴剑派的剑法欺负弱小,为非作歹,否则便要将我杀了。”梁枫说着,不禁一脸肃然。
子音道:“你只不过教我几招剑法,怎是为非作歹?这样可好,我吹一首曲子,你便教我一式剑法,咱们公平交易,两不相欠。”
梁枫道:“这哪里使得?你平日里私下教了我许多琴艺,我本就欠你太多,还不清的。”
子音忽觉脸上发烫,轻声言道:“你知道便好。”
梁枫心有所动,寻思道:这天琴剑法的剑法若要大成,便是要精于音律,融会其中,子音此学在自己之上,若是将剑法教他,说不定能悟得其妙,成为剑术高手。将来若是自己离开白马山庄,但有子音在,也不怕江湖上的宵小来找白马山庄的麻烦。便道:“我答应教你便是,不过这几日不行,待回到白马山庄之后可好?”
子音大喜,言道:“如此我们便一言为定,你可不许耍赖!”
梁枫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子音不会是要我立个誓言吧?”
子音轻声言道:“这也不必,我信你。子乔,你想听什么曲?”
梁枫思索片刻,言道:“我也不知,你便随意吹个曲子好了。凡是子音吹的,都好听。”
子音低头沉吟道:“那我吹了,你要仔细听。”便自怀里掏出一支七孔竹制短笛,对住嘴,吹奏起来。
月光之下,梁枫听那笛声清脆悠扬,又灵动跳跃,或如清风拂面,或如细雨润物,如痴似怨,略带感伤,轻轻以手打着节拍,不禁脑海里浮现出如梦似幻的画面,恍惚之中,彷佛见是春暖花开,邕江北岸仙葫村旁的木棉树下,小木楼旁,彩欣正在屋旁摆晒草药,笑颜如花;远处江边,武伯撑着竹排停靠岸边,打渔归来;夕阳西下,泰青岭沐浴晚霞馀晖,蜿蜒巍峨;伴着袅袅炊烟,飞鸟归巢,自己怀里抱着一块大石头,正奔跑而还……
“好曲子!两位公子好雅兴,在此举杯赏月,吹曲邀仙!”经略台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面带微笑的少年来。
梁枫看那少年,不过十七八岁年纪,面如冠玉,星目舒眉,身长六尺,一身青衣白褂,背负一口松纹长剑,有如玉树临风,英气逼人,十分俊朗。
子音见有人突然现身,不禁面上一红,低下头来。梁枫便作揖言道:“这位兄台,在下是白马山庄梁家子弟,我叫子乔,这位是子音,闲来无事,在此游玩赏月,若兄台有兴致,便过来饮酒如何?”
那少年大喜道:“在下南宫子墨,乃是武当山太和宫道传弟子,既然我等字号中都有个‘子’字,甚是有缘,这杯酒在下可是要喝定了!”便大步向前,与梁枫、子音席地对坐。
梁枫听南宫子墨乃是武当弟子,便道:“我听说武当山太和宫掌教张真人武功盖世,剑术精绝,不知可是子墨兄的师父?”
南宫子墨笑道:“想不到子乔兄弟也知敝派掌教大师伯名讳,只不过在下家师是谢灵峰道长。”原来这武当太和宫有张云峰、鲁扶峰、谢灵峰三位道长,号称“武当三峰”,以张云峰为掌教,御封真人,鲁扶峰主传法,谢灵峰主传功,三位道长各收弟子,弘扬武当。
梁枫道:“我认得邕州侯府的林总堂主父子,均是从贵派出师。”
南宫子墨闻言大喜,拱手道:“原来子乔兄弟认得敝派林师兄父子,失敬了。”
“不知子墨兄为何深夜至此?”梁枫将一杯酒递与南宫子墨。
南宫子墨接过酒杯,将酒一饮而尽。言道:“我武当太和宫弟子学艺期满,便要下山行走江湖一年作为历练,在下今年便是出来历练的。听说广西三山道派推选总掌教,便也来瞧个热闹,不想今日到了容州城,只因客栈均告客满,投宿无门,便四下闲逛,正好看见有人施展轻功在屋顶上行走,便好奇跟来,却是打扰二位公子雅兴了。”
梁枫才知是被南宫子墨跟踪而来,不禁大窘无语。这时子音一旁道:“子墨兄方才出言称赞在下的曲子,莫非亦是精于此道?”
南宫子墨道:“子音兄弟精通音律,技艺高绝,乃在下平生所未见,此曲犹如望月怀远,令在下不禁高歌附和。”
子音笑道:“是么?如此我再吹奏一回,兄台便高歌一曲,以作尽兴。”
梁枫亦是欢喜,便举起酒瓶与酒杯言道:“我便击杯作节,也来应和。”
于是子音又吹笛奏曲,梁枫将酒杯轻碰酒瓶,击节相随,那南宫子墨清音亮嗓,开口唱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唱的正是大唐张九龄的诗作《望月怀远》。
一曲终了,一歌唱罢,三人均是面带笑容,相视无言。片刻过后,子音便又吹奏一曲,南宫子墨凝神静听,便又唱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此诗乃是大唐诗仙李白所作,名曰《月下独酌》,共有四首,此乃第一首。
梁枫自是在一旁以酒瓶酒杯相击应和,这一曲歌罢,子音便对南宫子墨道:“在下抛砖引玉,见兄台高雅如斯,也想轻歌一曲附和,但不知兄台可会奏曲?”
南宫子墨道:“子音兄弟谬赞了,在下不才,愿以萧奏曲,但不知子音兄弟要唱哪一曲?”言罢,竟从身后取出一支长萧来。原来这支萧悬挂他身后,被长剑遮住,是以梁枫与子音均未看见。
子音略显忸怩,轻声言道:“我先唱,看兄台可否应和?”
南宫子墨笑道:“子音兄弟原来是要考我呀,好好好,在下便要受教。”
只见子音目视月空,轻声吟唱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歌声虽是柔美,曲调却婉转哀长。
南宫子墨见子音唱得是南唐后主李煜所作词牌《相见欢》,不禁略为一怔,便轻启双唇,将那萧吹奏起来,但听如泣如诉,倍显凄凉。
梁枫这是头一遭见子音开口唱歌,竟听得入迷,连击节都忘了。
歌尽曲罢,荡气回肠!
南宫子墨赞叹道:“子音兄弟嗓音柔美,悦耳动听,令在下自叹不如,这首《相见欢》名为欢乐,实诉离愁。下阕开首‘无言’二字,并非无语可述、无话可说,乃是无人能交心相语,可见孤独之甚、哀愁之甚,莫非子音兄弟心中有何心事不成?”
子音看了梁枫一眼,言道:“没有,子墨兄多虑了,我不过是应景而歌罢了。”
南宫子墨道:“如此便好,只是这词牌应得是弯月如钩,并非满月芳华,而且又是南唐后主李煜所作,他乃灭国之君,甚为不祥。”
子音轻轻一笑:“多谢兄台指正,子音愿自罚一杯。”便举杯一饮而尽。
三人相视大笑,又继续欢谈。
南宫子墨道:“二位兄弟,在下初涉江湖,还未听说有白马山庄这一门派,今日得见,愿闻其详。”
梁枫笑道:“子墨兄不知,白马山庄是龚州书香世家,并非江湖门派,不会武功,是以你不曾听闻。”
南宫子墨大奇道:“可是我见子乔兄弟方才轻功卓绝,现在临近观之,兄弟也是练内家武功之人,内家功法向来是各门派不外传之秘法,白马山庄不会武功,我可不信。”
梁枫犹豫道:“此事说来话长,乃是小弟我自得奇遇,实在不便相告。”
南宫子墨亦知江湖中有的人不愿提及师承来历,亦不感奇怪,便不再问。
“子墨兄游历江湖,可有何奇遇,且说来听听?”梁枫反问。
南宫子墨道:“也无甚奇遇,我自下山以后,一路向东,去往江浙游历,但见各处百姓安居乐业,无甚不平之事,也结识了一些江湖中的前辈师友。后来听闻广西三山道派要推选总掌教,便南下经广东过来,前几日在藤州却遇见一不平之事。”
“哦,不知子墨兄所遇何事?”子音轻声问道。
南宫子墨道:“那日我在藤州城里闲逛,忽见一大群人围聚大街上议论纷纷,还听到有孩童恸哭之声,便上前一看,见是一名六七岁的娃娃扑在一老汉的尸身上恸哭,地上还撒着一些钱币,一问之下,得知这爷孙二人姓吴,是藤州城外村庄的穷苦百姓,都没了其他亲人,相依为命。这日吴老汉携带孙儿进城贩卖数只家中豢养的活鸡,后来吴老汉将卖鸡得来的钱拿去买米油布匹,才发现被不良之人诓骗,收了二百文假钱。那吴老汉苦寻买主不获,怒极攻心,便一气倒地,撒手人寰,只留下那苦命的孙儿当街大哭。”
子音听了,不禁心伤,凄然言道:“这是什么人如此无德?竟以假钱诓骗忠厚长者,间接致人死命,留下孤苦孙儿,实在该杀!”
“这活鸡养大能卖,只怕也要五六个月的光景,吴老汉如此辛苦将鸡养大,却不想遭此厄运,卖鸡竟变成卖命,真是气煞我也!”梁枫亦是恼怒,奋力一拳击在地上,竟砸出一个碗大的坑来,将南宫子墨惊得身躯一震。
南宫子墨见梁枫内力深厚,暗自惊叹,略一定神,又道:“不错,在下当时亦是大怒,便问可有报官,旁人说当时来与吴老汉买鸡的不止一人,官府也一时查不出是何人所为。我便问那孩童可有怀疑之人,那孩童便说有一对泼皮无赖模样的夫妇曾来买鸡,左挑右选,不断压价,后来便挑了两只,匆匆付钱便走。”
梁枫恨声道:“看来便是这对夫妇所为了,后来怎样?”
南宫子墨道:“在下亦是有此怀疑,便四处打听,终于得知这对夫妇居所之处,便进屋询问。开始这夫妇二人百般抵赖,死不认罪,在下便将他夫妇二人点到,在他们家里四处搜索,果然搜出几贯假钱来!想来他们乃是惯犯。至此这夫妇二人只好认罪,在下当场将他二人痛打了一顿,便报官将他们收监了,如今只待官府秋后作出判决。”
子音恨声道:“子墨兄也过于仁慈了,若是我,当时便了结了这夫妇二人!”
南宫子墨道:“子音兄弟所言有些过了,只是这夫妇二人之罪理应由官府定夺,在下亦不敢凌强滥开杀戒,违逆师命。”
“子墨兄教训得是,送交官府亦是妥当,却不知后来这吴老汉的孙儿怎样了?”梁枫问道。
南宫子墨叹道:“我也不知如何帮这孩儿,倒是有好心街坊提议,便将这孩童暂且送到广法寺,托孤于寺内众僧人,若是此孩童与佛家有缘,日后做了和尚,能活得一命,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梁枫颔首道:“这个安排也算妥当,我认得广法寺的契嵩法师,不过他向来喜好云游,不知他还在不在寺里?”
南宫子墨没想到梁枫交友竟是如此广泛,不禁又将梁枫上下打量一番,奇道:“子乔兄弟,想不到你年纪比我还轻,却是阅历不浅啊。”
子音一旁道:“子墨兄,子乔的阅历不过是这两三年的,若是将从前之事记起来了,更不知还有多深哩。”
南宫子墨不知子音是指梁枫从前之事因失忆遗忘,便喃喃自语道:“难怪师父、师伯与诸位师兄都说坐井观天不如登高望远,这江湖历练一年,我只怕还是不够。”
梁枫笑道:“子墨兄尚且年轻,来日方长,以后子乔行走江湖,还要请子墨兄多教导才是。江湖豪侠快意恩仇,在下亦是向往。”
南宫子墨大喜道:“子墨今夜与二位兄弟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只叹相见恨晚,不如我们三人于此对月结拜,义结金兰如何?”
梁枫大喜,自是赞同,倒是子音不置可否,犹豫不决。梁枫便道:“子音,我早有此意,如今正好多了一位兄长,不是更好么?”
子音心念一动,便道:“那便结拜了,正好有子墨兄做见证。”
当下梁枫、子音、南宫子墨三人于经略台上对月跪拜,撮土为香,立下誓言。南宫子墨为长,梁枫为次,子音为末。随后三人又相互交换信物,南宫子墨将长萧赠与子音,又将身上一块玉佩赠与梁枫;子音却把短笛给了梁枫,将纸折扇给了南宫子墨。
只有梁枫身无一物,便晒然笑道:“实在对不住哥哥与贤弟,我身上无有信物,只能改日再做奉送了。”
南宫子墨却也不怪,笑道:“我等结义只为交心,有无信物,倒也无妨。二弟勿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只有子音不依,翻着白眼,撅着嘴,一脸不乐。
三人又作闲叙,南宫子墨得知白马山庄此番亦是去都峤山参与三山道派推选总掌教盛会,还被邀请作为评判之一,不禁大喜道:“原来二位贤弟也是要去都峤山,我等不久便又可相会,好极,妙极!”便又与梁枫、子音举杯对饮,纵情欢歌。
不知不觉天渐五更,看看几个酒瓶已是空了,南宫子墨便起身言道:“二位贤弟,时辰不早了,你等也要回去与贵庄人马会合去都峤山,愚兄就此告别,我们便在都峤山相会!”遂即哈哈大笑曰:“野旷天树低,江清月近人。”狂歌而去。
梁枫与子音拱手遥拜相送,便也往五德楼走去。
子音略有醉意,轻声道:“子乔哥,你是飞着带我来的,难道不想飞着带我回去?”
梁枫笑道:“三弟有些醉了,我们还是步行而回罢,也好路上醒醒酒。”
于是二人牵手同行,那子音红着脸,低着头,嘴里还伊伊哼哼地低声吟唱着歌曲,一会唱道:“……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一会又唱道:“……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沈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梁枫只当子音醉酒乱唱,只是一路傻笑不止。
二人回到五德楼,见大爷等人尚未起身,便坐在大堂,叫伙计拿些茶水糕点,边食边候。待到天光大亮时,便见白马山庄一众人等由里进簇拥而至,众人见梁枫与子音早已在此等候,不禁大奇。
梁珺沉声道:“你二人原来在此,叫我好找,我正要命人去寻你们。”
梁枫与子音起身致礼。子音道:“大爷,昨夜弟子睡不着,与子乔赏月去了。”
梁金斗摇头叹道:“如此顽劣,四处乱跑,也不怕生出事端来。该罚!”
梁珺道:“此事暂且寄下,容回庄后再作处置!各位便在此用些早饭,便要上路了。”
众人领命,吩咐伙计拿来吃食。梁珺又叫紫衣先生去结账,不想那管事的账房先生言道:“东家已经吩咐,白马山庄此番花费一律免单,请各位先生不必客气。”
梁珺谢过那账房先生,待众人用过早饭,便牵出车马,领着一行人,往南向都峤山而去。
路上早有梁哈儿悄悄靠近梁枫,低声言道:“哥哥哈,你好不够意思,竟然昨夜不叫我去,我还以为你留在大爷处保护大爷来着。”
梁枫笑道:“兄弟勿怪,这都是子音的意思,下次便叫你同去。”
梁哈儿偷看了那子音一眼,笑道:“哥哥哈,你们昨夜莫不是偷着去喝花酒了?”
梁枫恼道:“休要胡说,那些青楼酒坊、烟花柳巷,我哪里敢去!”
梁哈儿伸了伸舌头,不再做声。众人一路缓行,不多时便出了城门,一路南行。
都峤山距离容州城不到二十里,不消一个时辰便到。
这都峤山方圆一百八十里,有二洞、八峰、二十九岩驰名,而北洞的都峤洞便是道家三十六洞天之第二十洞天,居广西道派三山之首,谓之曰“都峤洞天”。都峤山人间仙境,佛、道兴盛,汉唐以来便有九寺十三观,佛寺以灵景寺为尊,道观以宝元观称雄。如今大宋朝廷又在山中兴儒道,建孔庙,都峤山大有佛、道、儒三教并驾齐驱之势。
白马山庄一行方到山脚,便有数名年轻道人稽首相迎。为首一道人问道:“敢问诸位可是白马山庄来的?”
紫衣先生上前应道:“这位道长,我等正是白马山庄来的,老夫梁紫衣。”
那道人道:“原来是紫衣先生,失敬失敬,不知梁大庄主可来了?”
梁珺便上前道:“梁珺在此,有劳诸位道长相迎。”
道人见过梁珺,便道:“小道李同进,奉掌教师尊之命,特来接引白马山庄梁大庄主,已安排在云盖峰圣人岩食宿,少时掌教师尊再来谒见梁大庄主。”
“不知当今都峤派掌教是哪位仙长真人?”梁珺问道。
李同进道:“便是家师向南元道长,如今权代敝派掌教。”
梁枫听了,才知这都峤派叶南山与刘南松争执不下,相互不服,只好让这向南元暂代掌教,主持三山推选总掌教大典了。
梁珺颔首,便领众人随那道童往圣人岩而来。路上梁珺问那李同进道:“请问李道长,此次推选三山总掌教,七家评判见证之人可都到齐了?”
李同进道:“算上贵庄,七家已到五家,尚余董楼主与黎山先生未到。掌教师尊嘱咐,白石、勾漏二派与七家评判就近安排,于云盖峰各岩住宿,其余观礼的宾客便安排其余各峰岩洞屋舍,若是无名之辈,一概不理,由他自便。至于周边的寻常百姓,本派已是知会封山三日,并分派弟子把守各处,禁止闲人出入山中,而山中各寺三日内紧闭山门,概不见客。”
梁珺只觉此举甚为霸道,却不敢妄加评论,便沉吟道:“董楼主自中原来,路途遥远,该是晚到,却不想连琼州的黎山先生也会晚到,真是奇了。”
金斗先生一旁言道:“琼州远隔大海,风浪险恶,但凡舟船来往,日期难定。三山推选总掌教是在明日,如今时辰尚早,黎山先生既然应允前来,必然守信,说不定晚间便到,大爷何忧?”
当下无话,直往圣人岩。原来这都峤山山石地貌极为奇特,山岩中遍布有三百余个大小岩洞,大洞可建寺院道观,小洞可建屋住人,这些岩洞以云盖峰为界分作南北相对,各含春山灵气,洞中有洞,婉转相连,十分壮观,故都峤派分有南北二位洞主,分别掌管之。这圣人岩便属南洞范围,归由都峤派南山道长掌管。圣人岩古称宝元岩,有都峤派南洞宝元道观在侧,因大宋朝先帝太宗陛下降御书至此,修建儒家孔圣与七十二弟子群像祭祀,故更名作圣人岩。
南洞知名岩洞五十余处,云盖峰自下而上有太极岩、圣人岩、宝盖岩三处大岩。众人行至太极岩,只见岩洞中有房屋数间,李同进言道:“祖庭罗浮山邓真人便在此歇息,真人时下正在清修,我等不便打扰。”
梁珺颔首。众人便又随李同进往圣人岩去了。
到了圣人岩,梁珺等人进了岩舍,拜祭过儒家先圣群像,便有十余名道长飘然同来。梁珺率众弟子迎住一看,领先的正是白石派方鸿真道长。
方鸿真一见梁珺,便稽首大笑道:“无量天尊!梁大庄主遵守约定,一路旅途劳顿,白石鸿真多谢了!”
梁珺急忙回礼,方鸿真又将同行的道长一一介绍。原来是:都峤派代掌教向南元、南洞住持叶南山、北洞住持刘南松;白石派掌教吴长真,并二位师弟范玄真、屈阳真;勾漏派掌教玉阙子陈敬铭,及玉圭子江澜、玉玑子童敬玄、玉虚子梁道德、玉真子冯敬诚、玉微子张敬斋诸位师弟。
这十几位道长乃道家名士,仙风道骨,各具容貌,齐聚于此,真如天上神仙相会,实为罕见,将梁枫等一众弟子都看得傻了。
向南元道长乃是此次盛会东主,权代都峤派掌教,便上前对梁珺稽首言道:“白马山庄久负盛名,上达天听,福泽乡里。梁大庄主与二位先生一代贤儒,贫道已是久仰,此番应邀光临敝派,寒山生耀,群清有光!”
梁珺急忙回道:“南元掌教谬赞敝庄,梁珺无地自容。三山推选总掌教乃广西道家盛事,敝庄能获邀请,实乃三生有幸,受宠若惊。只怕梁珺见识浅薄,难当重任。”
一来二去,各派的这些掌教、道长轮番与梁珺不住客套说话,听得梁枫素然无味,便一旁打量诸位道长。
先看白石派,除去方鸿真且不表,见那吴长真年约四旬,须发灰白,左额处有一块钱币般大小的白斑,虽是掌教,却显得恭敬有礼,不似师兄方鸿真那般豁达大方;范玄真不到四十岁,一头黑发散乱,满脸虬须,浓眉圆目,方脸大耳,好似个捉妖的法师;屈阳真年纪与范玄真相当,相貌清瘦,只是一副一尺长的黑须里参杂着数缕赤色须毛,显得极为怪异。
再看都峤派,代掌教向南元四十余岁,须发半白,相貌平平,衣着简素,但浑身一尘不染,有清灵风范,倒有几分亲近之感;叶南山为大师兄,约有五旬年纪,白须皓首,满面通红,如同醉酒了一般。梁枫见他双目四下乱转,似是心不在焉;刘南松亦是年约五旬,白发灰须,寒脸冷目,显得甚为阴沉。梁枫记得梅伯曾说都峤派天机道长有四名弟子,如今却只见其三,他只当那人正在别处劳作,便没作多想。
勾漏派一共六人,掌教玉阙子陈敬铭鹤发童颜,看去足有百岁高龄,不过梁枫见他其余五位师弟最年长者约为五旬,便猜他最多六十岁,只是不解玉阙子为何如此苍老;玉圭子江澜便是陆腾大哥的师父,看他须发花白,高鼻深目,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梁枫不禁心生敬畏;玉玑子童敬玄五官奇丑,还长着一口龅牙,左耳畔一撮赤发,状如凶神恶煞;玉虚子梁道德面色苍白,八字短须,身材瘦弱,彷佛见风即倒;玉真子冯敬诚肥头大耳,身躯粗壮,总是笑嘻嘻的,好生滑稽;玉微子张敬斋最为年轻,大约三十六七年纪,黑发短须,凤目微闭,犹如尚未睡醒一般。
这时有一小道童进来禀报,说是琼州黎婺山黎山先生到了,已安排在灵景岩歇息。众位道长听了,便与梁珺作别,赶去迎见。
梁珺见众道长走远,方才长叹一声,良久无语。
紫衣先生便上前问道:“大爷何故叹息?”
一旁金斗先生笑道:“想是大爷见过这些道长,发觉无有能胜任总掌教之人罢!”
梁珺颔首,沉吟道:“不知二位先生有何高见?”
金斗先生道:“依我看来,唯有勾漏派玉阙子勉强可任,只是看他与世无争,难以为之。”
紫衣先生亦是点头,言道:“明日便是一番龙争虎斗,眼下看这些道长貌似客气有礼,只怕到时……”
梁珺叹道:“一切且等二爷到了再做定议,想来他也该到了。”
梁枫大奇,心想这些日子都不见二爷踪影,看大爷之言似对他另有安排,就不知是怎个回事?
这时那梁哈儿悄悄来至梁枫身边,低声言道:“哥哥哈,趁天色尚早,咱们不如四下闲逛,好观赏这山中景色。”
梁枫低声言道:“只怕大爷不许,还是莫要乱走为好。”
梁哈儿面有不悦,还要说话,便见一名小道童领着一名猎户进来。只见那猎户正是二爷梁璧,背弓跨刀,手里还提拎着数只山鸡、野兔。众弟子见梁璧如此装扮,无不大奇。
未等道童说话,梁璧便大笑道:“大爷,我虽来迟一步,却有幸不辱使命。”
梁珺与紫衣、金斗二位先生急忙上前迎住,笑道:“我等就等你到来议事,刚好刚好!”
送别道童,众弟子拜见二爷梁璧,梁珺便道:“我与二爷、两位先生有要事商议,你等弟子可出去四处游玩两个时辰,一要记得道路,二是不许惹事,听明白了么?”
众弟子正有此意,闻言无不大喜,便应允称喏,结伴而出。
却说梁枫将随身佩剑解下,与子音、梁哈儿三人作为一组出游。行至宝元观,正是都峤派道场,三人不敢进,便又寻路往峰顶赏玩。其实这云盖峰乃南洞主峰,此峰左右开展,如飞鸟两翼,回抱中间,宛若金斗。因此民间有歌谣云:“南山金戽斗,九曲十八扭。谁人葬得着,芝麻绿豆官三斗。”说的便是此峰风水奇佳。云盖峰向右伸展尽头为虎头关,左为文笔峰、龙头岩,因峰高耸入云,故名云盖峰。
三人行至半山峰腰,便见一方水清如镜的泉池,四周林木参天,花团锦簇,蝶飞蜻舞,倒影池水,千姿百态,妙景如画。此刻清风拂面,梁枫不禁惊叹叫绝,言道:“想不到这山中别有乾坤,真个美不胜收!”
子音亦幽幽言道:“我等一路行来,见岩洞层层叠叠,左右伸展,两崖夹峙,如蛟龙盘踞,洞中花树丛生,云雾缭绕山谷,闻钟声而不见寺观,恍若如梦成仙一般。想那唐诗有云: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正应此景。”
梁哈儿奇道:“哈,子音念得什么诗,我怎不曾听说?”
子音白了梁哈儿一眼,言道:“德生叔公,不是我轻看你,以你学识,不曾听说的多了。”
梁枫大笑道:“子音连我也一并讽了,这诗我也不知。”
子音面上一红,正要解说,忽听有人言道:“此诗名曰《题破山寺后禅院》,乃是大唐开元年间进士常建所作,三位小居士好兴致!”
三人闻言,便四下看去,只闻其声,不见人影?梁枫便望空作揖言道:“不知哪位前辈高人在此?在下多谢教诲!”
那人声又道:“我便在此,你们看不见么?”
三人仔细循声一看,原来这水池边有一裸岩,一名年轻灰衣道人正在岩下和衣而卧,只因草木繁杂,一时不易察觉。
梁枫看那道人年纪不到三十岁,正两手枕着后脑,呆呆地望着天上,便上前言道:“我等是白马山庄子弟,在下梁子乔,随庄主受邀进山,因无事在此游玩,不想打扰道长清修了。”
“不碍事,贫道亦是无聊,在此闲睡。”那道人起身伸了个懒腰,还拍了拍身上粘的草叶。
梁枫又打量这道人,见他浓眉大眼、憨头憨脑的,便道:“敢问道长仙号?”
那道人笑嘻嘻地言道:“你们不用客气,我叫傅南石。”
梁枫不禁一怔,才知眼前这傅南石应该是天机道长的小徒弟了。便道:“莫非道长是叶南山道长的……”
“哦,南山道长是贫道的大师兄。”傅南石一脸天真烂熳。
这下连子音与梁哈儿都吓了一跳,想不到这年轻道人辈分竟是如此之高,都不知该如何讲话。
不想傅南石对着子音道:“这位小居士好学识,常进士诗作不常见,想不到你也知晓,白马山庄果然名不虚传。”
子音忙作揖道:“晚辈梁子音,承蒙前辈夸赞,想不到前辈亦通文章诗词。”
傅南石憨笑道:“这诗我原也不懂,只是与山下灵景寺的怙照方丈闲叙时才得知,诗中的‘古寺、禅房、空人心、钟磬音’均是关于禅佛,可谓咏禅之诗。”
梁哈儿笑道:“哈,想不到道长亦好禅佛之理?我叫梁德生,道长可以叫我梁哈儿。”
傅南石点点头,算是招呼,言道:“贫道记得师父说过,世间诸般教理均是人传,人性本善,自然相通,所以也不管佛道之别了,不过我那几位师兄却是不喜欢,你们可别去告发我哟?”他一脸无邪,甚是有趣。
梁枫道:“道长的师父想必便是天机道长了,晚辈倒是听说过他老人家的大名。”
傅南石忽显伤感,怅然道:“师父突然失踪了十五年,他是不要我了,都怪我太笨了,什么都学不好!”便突然抱头蹲在地上,竟想哭出声来。
梁枫三人见傅南石痴痴傻傻,均不知怎办才好。那傅南石忽又一跃而起,一把握住梁枫双手,言道:“你们可见过我师父?他老人家可安好?”
梁枫急道:“我等后生晚辈,怎见得天机道长仙颜?道长切勿伤悲。”
傅南石喃喃言道:“是了,师父我们这些年都寻不见,你们自然也见不着他老人家。”
梁枫想抽开被握双手,却挣不开,便想运气挣脱,不想傅南石“咦”了一声,奇道:“原来小居士会武功啊?”
梁枫不语。傅南石又道:“正好,贫道也会武功,咱们比试一番,如何?”
梁枫哪敢与他交手,便道:“晚辈微末技艺,不敢与前辈切磋武学,而且晚辈的师长们也不许晚辈显露武功。”
“师父不要我,师兄们也不理我,你们也不理我,没有人理我,为何?为何?”傅南石情绪激动,竟把梁枫双手握得生痛。
梁枫见傅南石状似癫狂,只怕双手被他握断,便凝神运气,身形向下一沉,便想挣脱傅南石之手。
傅南石只觉双手有一股力道袭来,不禁大喜道:“好,咱们便练上三招。”
便把手一松,双手去抓梁枫双肩。
子音与梁哈儿见二人动手,早就闪身跑开一旁,满脸尽是惶急之色。
梁枫见傅南石双手来抓,便抬手双拳左右一分,隔开傅南石双臂,同时提膝攻向傅南石腰腹,正是南斗六星拳的一招“拨云观星”。
傅南石双臂被格,立时收招,向后疾退,奇道:“这拳法怎地如此相似?”
梁枫知他说的是自己的拳法与三山道派的南斗度师拳相似,便道:“晚辈这是南斗六星拳。”
“原来也是南斗拳法,难怪。看我的南斗度师拳——三清显圣!”傅南石已是攻出三拳。
梁枫轻啸一声,挥拳相迎,口中言道:“流星掠空!”双拳不断击出,犹如流星雨落。
“老君出关!”傅南石旋又变招。
“星云裂变!”
“混沌初开!”
“移星摘物!”
“天地反覆!”
……
只听二人一边口中吆喝,一边出招,身形姿势与池水倒影相互辉映,子音与梁哈儿一旁却是看得眼花,听得耳乱。
转眼已过二十余招,梁枫愈加性起,竟化拳为掌,将五神掌法使出。
傅南石见梁枫使出掌法,竟是一笑,转以南斗混元掌法相迎。
又斗十余招,梁枫招式又变,使出梅花落指法,去点傅南石左手穴位。
傅南石见梁枫又使出第三门武功,亦是惊奇,便也收掌出指,以南斗点金指法应对。
又过数招,梁枫见自己使出的武功招法竟与傅南石的彷佛相似,便大叫道:“你这是什么武功,和我的如此相似?”
那傅南石亦大叫道:“贫道练的自然是本派武功,你又是谁教的?”
梁枫愈加惊奇,向后急退,跳出战团,立身言道:“前辈,要不晚辈与你比试剑法如何?”
傅南石喜道:“好啊,只是此间无剑,怎个比法?”
梁枫笑道:“前辈言笑了,此间无剑,咱们就用木枝代剑。”
“啊,也是,看我糊涂了。”傅南石一边说着,一边去捡来了一根树枝,修成长剑尺寸。
梁枫也捡了一根树枝,正要亮招,旁边子音言道:“子乔你不是要教我剑法么,使来看看。”
梁枫道:“也好,我就使天琴剑法,你可要瞧仔细了。”
傅南石听到梁枫要使天琴剑法,不禁喜道:“原来小居士是天琴剑派的弟子,失敬失敬!”
梁枫不置可否,亮出“素面朝天”的起势,言道:“请前辈赐教!”
傅南石也不客气,将手中树枝一挽,使出南斗伏魔剑法,一招“魔高一尺”,攻向梁枫下盘!
梁枫不敢大意,见傅南石攻到,便将手中树枝向下连扫,以“天花乱坠”连着“天罗地网”,小心应对。
傅南石见梁枫连招使出,更是欢喜,遂即将树枝连挑,接连攻出三招!招招凌厉!
“群魔乱舞”!“走火入魔”!“妖魔缠身”!
梁枫见形势危急,知天字流风剑法难以破解,急忙低喝一声,扫出一式“宫杀”,正所谓帝王之音,天地正气,邪魔不侵!
傅南石见三招被破,不怒反喜,剑招突变,使出一招“雷霆一击”,剑招中暗藏五式杀着变化,正是都峤派自创的五雷天师剑法!
梁枫见傅南石剑法愈加迅捷精妙,便将天琴五杀剑式反复交替使出,沉着应战。
二人过招,如电光火石。子音目光跟不上招式,只能一旁目瞪口呆看着;梁哈儿见二人并非性命相搏,便长吁一口气,盘腿坐地,双手托腮,静静观斗。
却说傅南石以五雷天师剑法与梁枫天琴五杀激斗正酣,难分难解。傅南石见梁枫年纪轻轻却武学繁杂,有心激梁枫再使出绝学,便道:“小居士,你还有何本事,尽管使出。若胜了我,贫道便拜你为师。”
梁枫只觉傅南石言语荒唐,但又想凭本事与他分个胜负,好检验自己近来所学。毕竟之前与石门七雄交手,但也不过匆匆数招,对方便自行退逃,未分高下。当下心随意动,招式突变,使出了五神御剑术!
这五神御剑术分神、魄、魂、意、志五种字诀,每一字诀五招剑式,是为二十五式。梁枫变招后使出的便是神字诀的“出神入化”!
傅南石见梁枫又使出新剑法,惊喜异常,言道:“果然小居士还有绝招,好!”便将五雷天师剑法上四路剑法使出应对。
原来这五雷天师剑法计有九式,一至五式为下五路剑法,第一式“雷霆一击”,有五种剑式变化;第二式“雷电双鸣”,有十种剑式变化;第三式“雷公三怒”,有十五种剑式变化;第四式“雷雨四季”,有二十种剑式变化;第五式“雷鼓五岳”,有二十五种剑式变化。这剑法层层递进,变化倍增,都峤派弟子若能精熟下五路五雷天师剑法,已是江湖中出类拔萃之辈。而上四路剑法分别名为“雷扫六合”、“雷母七孕”、“雷荡八荒”、“雷震九州”,均以五之倍数变化剑式,是以第九式“雷震九州”计有四十五种变化,端的了得,若要练成,实属万难。
梁枫并不懂这五雷天师剑法之奥妙,见傅南石剑招变化愈加繁杂,更为小心应对。
转眼二人又连过数招,都觉对方剑招精妙,暗自佩服。傅南石问道:“小居士,你使的是什么剑法?”
“五神御剑术!”梁枫边说边动,送出一招意字诀的“意兴阑珊”。
傅南石对这五神御剑术闻所未闻,只觉本派的五雷天师剑法固然招式精妙,但也繁杂,不及梁枫的五神御剑术剑法精炼实用,当下大喝一声,全力使出了“雷震九州”,只见无数道木影纵横交错,如万道乌蛇,罩向了梁枫!
梁枫见傅南石这一次剑招变化愈加庞杂,威力惊人,不禁大惊失色,身形急退,手中树枝不住画着圆圈,运起“五神齐出”招式,护住周身。
只听“咔嚓”脆响,两根树枝当空折断,跌落于地,梁枫与傅南石二人亦已停手。
“小居士好剑法!”傅南石笑嘻嘻地,越看梁枫越是欢喜。
梁枫急忙欠身抱拳言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傅南石笑道:“你后面的这套剑法是哪个师父教的?”
梁枫不愿说,只能请傅南石见谅。傅南石也不勉强梁枫,又道:“我与你已是比斗过了拳脚掌法、指法与剑法,咱们难分高下,算是平手。不过,不知小居士的轻功与内力修为如何?”
梁枫其实知道傅南石手下留情,并未使出全力,见他还要与自己比试轻功和内力,虽也乐意,却口中言道:“前辈,都峤派雄踞天南,玄门南斗真气与行云千里轻功身法独步江湖,晚辈是比不过的。”
傅南石哪知梁枫谦虚,急道:“你们这些后生就是礼数多,废话多,咱们都还没比过,怎知输赢?”
“前辈功力深厚,自然会赢啊!”梁枫又一欠身。
傅南石道:“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是能胜我,贫道便拜你为师。”
梁枫见傅南石又作此说,不由得苦笑不止。这时听到梁哈儿一旁言道:“枫哥,怕它作甚,便是你输了也不吃亏哈,但若是你赢了道长前辈,这都峤派的道士们都要尊你做师公了。好哈!这便宜赚大发了!”
那傅南石一听,亦觉有理,便喃喃自语道:“这位小居士言之有理,我倒欠考虑了。”
子音见傅南石虽然武功极高,却是一副呆傻模样,不禁“扑哧”一笑,言道:“如此一来,我可要做都峤派的师叔祖了,那么德生叔公岂不是成了曾曾师叔祖了么?”
傅南石一脸憨笑,对梁枫言道:“那咱们便不赌拜师了,谁输了便在此看一夜星斗,如何?”
梁枫见傅南石说的好笑,犹如孩童玩耍戏言,便道:“前辈莫怪,这星斗有甚好看的?”
“谁说星斗不好看?贫道自幼受恩师教诲,时常在此静观星斗变幻,领悟无穷武学,只可惜贫道资质愚钝,终是参不透其中奥妙。”傅南石圆睁双眼,一脸认真。
梁枫猛然想起昔日梅伯之言,有说道家参拜星斗研修之事,便沉吟道:“只是晚辈有庄里规矩管束,不敢应承前辈。”
傅南石急道:“那你要怎样?莫非要贫道自废武功不成?”
梁枫大惊,急道:“晚辈不敢,承蒙前辈教诲,已受益匪浅,因此晚辈建议,若再比试下去,无论输赢,还是莫要下赌注才好。”
傅南石一乐,笑道:“如此也好,免得几位师兄又要说我没大没小,辱没师门了。”
子音、梁哈儿亦是大乐,子音对梁哈儿道:“德生叔公,你看这傅南石前辈竟然与你相似,也是没大没小的。”
“老夫可比他好多了,我只不过是贪图玩耍,至少不像他那般傻愣愣的。”梁哈儿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
二人说笑间,梁枫已是与傅南石比斗起了轻功。只见傅南石提气纵身,高高跃起三丈,凌空双脚交错踩踏,直去了四五丈,眼看便要落入水池中,那傅南石竟是轻轻以脚尖轻轻一踩水面,竟又在水面上向前滑开数尺,随后接着一个旋身,便上了对面池岸。
梁枫不禁脱口叫了一声“好”。那傅南石在对岸笑嘻嘻地言道:“小居士,你也过来。”
梁枫仔细打量池水,只见水面散落着许多树叶、花瓣,便心中有数,气运丹田,灌注双脚,催动梅花间竹步伐,掠水飞行,那双脚脚尖借着水面树叶、花瓣踩踏之力,竟也滑过对岸,犹如水上飞仙,姿势极为好看。
子音与梁哈儿均是惊呼叫好,那梁哈儿更是大叫道:“呀哈!想不到枫哥能在水面飞身行走,真是活神仙啊!”
傅南石更为惊诧,打量梁枫道:“小居士的轻功步法暗含星斗移换之妙,不知叫做什么身法?”
梁枫欠身道:“这是梅花间竹身法,请前辈赐教。”
傅南石笑道:“好一个梅花间竹,小居士的师父真是世外高人,叫贫道好生钦佩。但不知你的内力如何?”他见梁枫不过十五六岁,想必内功修为浅薄。
梁枫自知体内有近三十年的功力,看傅南石不到三十岁,心想这傅南石就算打娘胎出来便有内力,只怕也与自己相当,便道:“实不相瞒,晚辈受师父指点,已有近三十年的内力修为了。”
“小居士吹牛了,你这般年纪,如何有近三十年的内力修为?”傅南石憨然一笑。
梁枫见他不信,便道:“那就看前辈怎个比法了?”
傅南石道:“这个好办,你看仔细了!”便双掌齐出,对着池水凌空击出两掌。
梁枫、子音与梁哈儿一齐看那水面,却是毫无动静,不禁大奇。梁哈儿便偷偷对子音笑道:“看来这傅南石前辈的掌力被水里的鱼儿吃了去,化作水泡了。”
话音方落,便见傅南石又凌空击出第三掌,那池面突然水波涌动,遂即听得一声巨响,升起一道方圆三尺余、高约五六尺的水柱来!
水花飞溅,池水不住荡漾。梁枫看了,心道,这傅南石前辈击出三掌,只不过才拍出一道水柱,看来内力的确不如自己。便笑道:“前辈掌法雄浑,这下就看晚辈献丑了!”言罢,丹田内运起五神真气,灌注右臂,凌空向那水池中便是一掌击出!
这一掌,梁枫有意卖弄,是以用了十成的力道。
但见池水轰然发出噼啪巨响,也升起一道水柱,大小高低均与先前傅南石击出的水柱相当,只不过梁枫击出的这道水柱里参杂着许多鱼儿,被掌力震得或晕或死,翻着白肚儿浮在水面。
梁枫恍然大悟,才知方才傅南石连击三掌,前面二掌乃是驱赶水下鱼群,免伤生灵,第三掌才是击拍水柱。
子音与梁哈儿亦是瞬间也明白了这内中玄妙,不禁对傅南石万分敬仰。
这场内力比斗,高下立判。
傅南石叹口气道:“小居士,是我输了!”
梁枫惊道:“前辈,这怎么说?”
“你一掌便击出水柱,而贫道却用了三掌,自然是贫道输了。”傅南石一脸认真。
梁枫羞愧不已,垂首道:“前辈心地善良,不忍伤害池水中鱼儿性命,以掌力先作驱赶,单不论内力修为如何,这等善念便叫晚辈自叹不如。自然是晚辈输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能日行一善便是一善。家师从前教诲,贫道不敢忘记!”傅南石抬头凝视蓝天,若有所思。
梁枫深为受教,恭恭敬敬站立一旁,不敢言语,亦不敢离去。
又过了片刻,那梁哈儿偷偷给梁枫打着手势,叫他快走。梁枫便向那傅南石施礼言道:“前辈,若是没什么事,晚辈便告辞了。”
傅南石闻言,犹如恍然大悟一般,一把握住梁枫手臂,急道:“你胜了贫道,还没说该如何呢,为何要走?”
梁枫道:“其实是前辈谦让,晚辈心知肚明,不敢有异议。”
傅南石道:“你管我是否谦让,胜便是胜了,你是要贫道拜你为师,还是在此观看一夜的星斗?”
梁枫那肯依他,心知不管说出哪一种,便是自认胜了傅南石,他见傅南石为人敦厚,不忍相欺,见傅南石不住追问,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前辈,我有话说!”这时子音突然举手高叫。
傅南石见是子音发话,便奇道:“又不是你胜了贫道,要说什么?”
子音施礼言道:“晚辈不敢,只是见子乔兄为难,想替他出个主意罢了。”
“哦,如此你便说来听听?”傅南石松开梁枫之手。
子音道:“既然前辈与子乔兄相互谦让,而且功力相当,即便是子乔兄胜了,他是晚辈,自不可指使前辈做任何事情。我看你们棋逢对手,惺惺相惜,不如义结金兰,结为兄弟,倒是好事一桩!”
傅南石闻言大喜道:“说得好,此举倒也公平合理,不知子乔小居士意下如何?”
梁枫先是一惊,遂即转念想道:“我若不与他结拜,只怕他纠缠不清,惹出祸事来。此举也好让彼此下台,再说这傅南石武功高强,而且忠厚老实,想必也无坏处。”便道:“在下是晚辈,怎敢僭越与前辈义结金兰?但凭前辈吩咐。”
傅南石哈哈大笑:“如此你便是应允了,好!”当下拉着梁枫一同跪下,撮土为香,遥拜苍天,口念誓词结为兄弟。梁枫才知这傅南石年方二十八岁,自然做了兄长。
二人结拜完毕,梁枫便对傅南石言道:“不瞒大哥,小弟昨日刚与武当太和宫的弟子南宫子墨结为兄弟,他说也要来都峤山观看三山推选总掌教盛会,到时小弟再引他与大哥相见。”
傅南石喜道:“武当太和宫也是道家武学一脉,名扬江湖,大哥我自是要与南宫兄弟切磋一番的。”
当下二人相继施展轻功回到对岸,与子音、梁哈儿相聚。子音与梁哈儿见他二人已是结拜,一个欣喜,一个羡慕。梁哈儿笑道:“前辈哥哥,日后可要多关照小弟哈。”
子音“卟哧”一笑,掩嘴言道:“前辈,这位可是咱白马山庄辈分极高之人,晚辈都要叫他作叔公。”
傅南石给弄迷糊了,奇道:“你叫子乔作兄长,叫他作叔公,他又叫子乔哥哥,这是为何?”
梁哈儿笑道:“在下虽然辈分高,但年纪小,是以不敢托大,道长既是我枫哥的结义大哥,以后我也跟着枫哥叫你作大哥了哈。”
傅南石生性憨厚豁达,也不喜礼数束缚,当下便笑道:“很好很好,我们哪管他什么前辈晚辈,只以兄弟相称便是了!”
梁枫也不曾想到两日之内,自己便与两位江湖名门高手结拜为兄弟,自是欣喜无限。那傅南石亦是欢喜,便自愿做了导游,带着梁枫、子音、梁哈儿三人在这云盖峰里四处赏玩,好不尽兴。
一路上闲叙,梁枫方知傅南石自七岁便投身都峤派,拜天机道长为师,只因生性愚鲁呆痴,是以师父失踪以后,三位师兄都不喜与之来往,后来本派的弟子亦远离于他。傅南石也不计较,反而自得其乐,每日便在这都峤山里闲游修行,不理门派事物。至于明日三山推选总掌教一事,傅南石亦是不感兴趣,也不想参与。
转眼已是酉时,看天色渐晚,梁枫等三人不敢再作逗留,便辞别傅南石,折返下山,回圣人岩去了。傅南石也不愿回宝元观,辞了三人,自往别处栖身。
梁枫与子音、梁哈儿三人急急回到圣人岩,进了屋舍,却不见大爷、二爷与两位先生。一问子昆,方知去宝元观赴接风宴了。又过片刻,便见几名道童端来酒菜、果品,安排众位弟子及庄丁饮食。
梁枫见果品中有一物状如葫芦,皮色金黄,约有半个脑袋大小,闻之清香扑鼻,便奇道:“这是什么蔬果?”
梁哈儿笑道:“哥哈,这是柚果,乃是容州当地特产,清香酸甜,味美多汁,正应中秋时令,为中秋节送礼的果珍。此果历来为皇宫贡品,因此寻常百姓难得一见。想不到这都峤派竟能以此物来招待我等,真个是有口福了。”
子音却掩嘴笑道:“这柚果味道好是好,只不过吃了它,有些……那个,那个……”他脸上一红,便住口不说。梁枫愈加好奇,便又追问。梁哈儿板着脸言道:“有何说不得,就是放屁臭些罢了!”
话音一落,众人无不哄笑,梁枫亦是大乐。
梁哈儿又见酒菜中有鸡鸭鱼肉,而且色香俱全,忍不住伸手抓了一块鸡肉放入嘴中大嚼,遂即一怔言道:“咦,这鸡肉怎地味道怪怪的哈?”
子平见他面容古怪,不禁大笑道:“德生叔公,这些都是素斋,所谓的鸡鸭鱼肉,都是用豆腐和豆皮做成的,只得其型,不得其味。”
梁哈儿不禁大窘。众弟子笑得更欢,便一起鼓噪,入座享用酒食果蔬,加上此时又没了家长管束,个个撒开性情,好不畅快。
第十八回 不速之客
八月十五日,都峤山宝元观,辰时初刻。
云淡风轻,金鼓齐鸣。白马山庄众人用过早饭,便被知客道童引入观内演武道场,于南面按班就位。梁珺、梁璧二位庄主与紫衣、金斗先生自有座椅安排就座于前,而众弟子只能身后站立。
梁枫四下打量,只见这演武道场四周竖起道家经幡,迎风招展。道场中间立有一座方形高台,高约四尺,长宽各三丈,台上铺着青毯,台基四周布幡装裹,分别绘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神兽与星斗天象,按东南西北方位排列,装点得极为气派。
再看高台东首,前面坐的是三山道派的诸位掌教、道长,各头戴金冠,身着紫衣或黄袍,一派威严端庄,身后一群三山的各派弟子皆着劲装道服,背负长剑,在后肃然而立,不敢喧哗。三山道派身后各有一面二丈余的长幡,各书御封荣耀——都峤派黄底黑字,写的是“太上宝元洞天”;白石派白底朱字,写的是“秀乐长真洞天”;勾漏派青底白字,写的是“玉阙宝圭洞天”。
要说这三山道派弟子之中,最易辨认的便是勾漏派弟子,皆因勾漏派武功中另有自创的南斗七杀刀法,故弟子身上皆携有刀剑二般兵器。梁枫早已听梅伯说过,本来三山道派属于同宗,武功共通,兵器练得均是剑法,只因后来有一僚人刀术高手入了勾漏派,汲取道家武功之长,才创下这南斗七杀刀法,是为勾漏派独门绝学。
高台北面坐的是称心如意楼、邕州侯府、罗浮山邓真人三家人物。梁枫先看邕州侯府众人,见前面坐着二人,一人便是侯府少主侯英奇,另一人是位葛袍老者,年约六旬,须发花白,正襟危坐,威风凛凛,却不认得是谁;这二人身后有铁杵仙谭天雄、铁脚仙赵行风及玉羽堂郑玉娘、云螭堂杨曦、飞黄堂韦万里等坐在第二排,还有一众身着青衣的云螭堂内卫肃然静立,约有二三十人。只是那一众人群中竟有一位身着枣红服色的飞黄堂银卫,正是陆腾!
梁枫一见陆腾,不禁大喜,却又不敢贸然向前相认,心想:“想必陆大哥出自勾漏派,熟知三山道派事物,因此才随行到此了。”
那陆腾目光也偶尔扫过白马山庄众弟子,但显然是没认出梁枫来。
梁枫再看称心如意楼班列,当前端坐一人,年约四旬,方面大耳、细眼直鼻、下巴长着一撮短须,身着墨绿锦袍,极显富态,手里不住把玩一把纸折扇,想必便是楼主董德多。那董德多身后紧挨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面如白纸,冷若冰霜,一身西蜀花锦,背着一只黄锦包袱,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二人身后又有十余名身着黑衣劲装、脸上戴着半边面罩的武士,手持各色兵刃站立。这些人均被那面罩遮挡脸庞,只露出双眼,都看不清长得是何模样。
广东罗浮山冲虚观乃是三山道派祖庭,可那邓守安真人身为掌教,却才三十余岁年纪。此人面如重枣,三缕长须,一身金紫道袍,头戴紫金冠,手执拂尘,超凡脱俗。邓真人身后有八名弟子,前面两名道童一个手捧长剑,一个手捧令符,分立左右。虽然人少势微,但三人身后立有一道三丈高的长幡,朱底白字,上书“御封朱明曜真之天真人邓”,比三山道派的长幡气派得多了,引得全场瞩目,好不威风。原来这罗浮山号称道教十大洞天的第七洞天,真宗朝时已被御封为“朱明曜真之天”,而这邓守安亦获当今天子御封真人道号,极其荣耀。
南面除了白马山庄,还有宁风山姚道姑、黎婺山黎山先生、广南大侠吕冲三家。梁枫记得听契嵩法师说过那姚道姑曾开教于他,又见姚道姑年约五旬,慈颜善面,正闭目端坐,一派不食人间烟火模样,不禁心生敬仰。姚道姑身后有九名女弟子肃立,年长者三十余岁,年幼者十八九岁,个个手持长剑,英姿飒爽,在场中也略显特别。而黎婺山黎山先生与广南大侠吕冲二人分别独坐,身后并无弟子随从。黎山先生是位年逾古稀的皓首老翁,一袭白色布衣,宽袍广袖,目不斜视;吕冲身材高大,年近五旬,古铜面堂,披头散发,双手拄着一口羊首长刀,不怒自威。
道场西面留给前来观礼的江湖各路群豪,有站不下的,便在场中别处自寻位置静候等待。一时间这宝元观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挤满了五六百名江湖人士,好不热闹。梁枫想起南宫子墨也说要来,又四下看去,只见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却不知他身在何处。
转眼辰时三刻,只见三山道派班列中缓步迈出向南元道长,打着稽首,朗声言道:“无量天尊!诸位英雄请了,我都峤、白石、勾漏三山道派不敢说名震天下,但在广西亦是略有薄名。只是十五年前,三山总掌教都峤派天机道长突然失踪,下落不明,不但成了一桩江湖悬案,亦令三山群龙无首,声势渐微。有道是‘慎终如始,终无败事’。是以我三山决议再行推选总掌教,以兴我道。推选之法,便是三山各派弟子文比武斗,各显神通,最终获胜的一派弟子,其掌教便可坐这三山总掌教之位!比试分道义、丹术、医理、武学四类,每类又有三门,共计一十二门考核。今日请来邕州侯府少主侯公子、祖庭罗浮山冲虚观掌教邓真人、称心如意楼董楼主、广南大侠吕老英雄、黎婺山黎山先生、宁风山姚仙姑、白马山庄梁大庄主七家评判公证,七家威名,享誉江湖,自可服众。贫道愚钝,却被推选为今日盛会主持首事,让诸位江湖上的朋友见笑了。如今既然时辰已到,相请的七家评判业已到齐,那么贫道便要宣布比试开始了。”
“哈哈哈!三山道派今日推选总掌教,相请七家评判,难道瞧不上我荆北石门派么?”只见道场西面人群纷纷向左右移动,分开一条道来,现出一队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江湖人士。前面三人呈品字形站立,当先一人年约五旬,相貌极其普通,活脱脱像一乡下老农,此人身后还紧跟着两位老者,左边一个身形矮瘦,嘴角上翘,似笑非笑,表情极为怪异;另一个身材高瘦,戴着面纱,只露出双目精芒,不知相貌如何,只是身后背负着一口五尺余的重剑,极为怪异。这三人身后还跟着七人,正是吉无病等石门七雄。
其实三山道派此番推选总掌教,并未大肆宣扬,知会江湖各门各派,只是请来七家评判公证而已。因此各大门派的头面人物自持身份,并未来此观礼。向南元见石门派众人一进来便是无礼,而且前面三人似乎身份不低,当下眉头一皱,稽首言道:“无量天尊,敢问哪位是凌掌门?”
只见当先那名蓑衣人抱拳言道:“在下凌振,未请教道长法号?”
向南元见这凌振不似武功高强之人,不禁心中大奇,便言道:“贫道都峤派代掌教向南元,我三山道派推选总掌教一事,只烦扰七家评判,并未照会江湖上的各门各派,凌掌门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凌振道:“原来是都峤派向掌教,久仰久仰!凌某此番不请自来,一是来瞧热闹,二是想讨个评判身份,不知向掌教一人能否做得了主?”
向南元见凌振张口便要做评判人,不禁一怔,遂即回顾身后。于是吴长真、玉阙子陈敬铭二位掌教一起向前,吴长真对凌振稽首言道:“凌掌门远来劳顿,我等招待不周,慢待贵客了,只是七家评判我等三山道派早有定议,如今贵派想再请做评判,只怕有所不妥。”
凌振笑着对吴长真道:“这位道长不知如何称呼?”
吴长真只觉尴尬,向南元便回道:“凌掌门,这位是白石派掌教吴长真道兄,旁边这位是勾漏派掌教玉阙子陈道兄。”他怕凌振再问,便连玉阙子也一并介绍了。
凌振抱拳言道:“凌某见过三位掌教,如今已有七家评判,多一家又何妨?莫要小气了!”
未等三位掌教回话,便听一人冷言道:“今日乃三山道派推选总掌教盛会,石门派强人所难,喧宾夺主,甚是无礼!”
众人循声看去,原来是一名年约二十岁的青衣公子,方脸圆鼻,浓眉虎目,皮肤略显黝黑,正站在南面角落台阶之上,冷目侧视。此人身高五尺余,体形匀称,衣着朴素,虽是一身公子打扮,却透着江湖豪气。
凌振见有人出言相责,便双眼一翻,对着那位青衣公子言道:“你是哪一门派的后生,敢扰长辈说话?”
青衣公子道:“本公子姓高,无门无派,只是来此想瞧个热闹。”
凌振听这高公子原来是来瞧热闹的,且又无门派,也不知是哪一州县的富家子弟,当下脸一寒,沉声道:“那你就乖乖地瞧你的热闹,快给老夫闭嘴!”
那高公子还想回他,向南元见比斗未曾开始,场中便有人争执,忍住怒气,劝解道:“凌掌门不必与后生晚辈如此计较,容我等三位掌教商议商议。”
凌振见向南元言已如此,便不再理会那高公子,言道:“就请三位掌教快些决议。”
向南元转身对吴长真、陈敬铭言道:“今日事关重大,我等只盼顺利完事,还是免生事端才好。这石门派也算江湖上有名的门派,咱们便给他三分面子,就算交他这个朋友,让他做了评判便了,不知二位掌教意下如何?”
吴长真沉吟道:“这个还是看七家评判之意才是,以免有失公允。”
陈敬铭向来不愿与人相争,便道:“贫道但凭二位掌教拿主意便是。”
主意拿定,向南元便对凌振道:“凌掌门,今日你要做评判亦无不可,只是这里已有七家评判在先,若是这七家评判有半数无有异议,便让你做第八家了。”他如此一说,便是将这大麻烦扔给了七家评判,自己倒是置身事外了。
果然七家评判一听,便略有骚动。邕州侯府少主侯英奇身侧那位葛衣老者高声言道:“三位掌教,既然这规矩早已定好了,不应再做变更,老夫第一个不许!”
凌振目视那葛衣老者,冷言道:“想必这位便是邕州侯府的张总管了,阁下的弯月刀名列广南九把刀第一,弯月长明的名头江湖响亮得紧啊!”
梁枫闻言,方知这葛袍老者便是邕州侯府总管张长明。原来此番邕州侯府由少主侯英奇代父应邀前来,兹事体大,侯爷怕爱子年轻,举止失礼,是以派张长明作为辅佐随行。
张长明当即目视广南大侠吕冲,言道:“老朽置身邕州侯府久矣,哪里比得上吕大侠的名头响亮?吕大侠纵横岭南,锄强扶弱,这广南九把刀第一的排名,应当由吕大侠独享才是!”
吕冲淡淡一笑,轻抚手中羊首刀,回道:“张总管年轻时在边关杀敌,抵御契丹南侵,保我大宋江山子民,这等功绩,叫吕某好生敬仰,这第一的名头,还是放在张总管身上合适。”
见二人相互谦让,董德多插言道:“二位不必客气,敝楼对广南九把刀的排名早有定论,若论刀法功力,二位应当是不分高下,只是张总管为国、吕大侠为民,故才分得一二。”
众人闻言,均皆颔首赞同。梁枫恍然大悟,原来这广南九把刀的排名并非纯粹指刀法武功,还须凭借刀主的所作所为。不禁心有所思,暗暗钦佩。
这张长明、吕冲与董德多相互聊开话题,把个凌振气得不轻,当下怒视张长明,冷言道:“张总管,你说不许,可你能作主邕州侯府发号施令么?”
只见侯英奇傲然回道:“本公子同意张伯伯意见,张伯伯说不许便是不许!”
凌振恨声道:“凌某听说昨日邕州侯府与白马山庄联手击退敝派七名弟子,如此看来,白马山庄也是不同意凌某做评判了?”
郑玉娘轻轻一笑,言道:“凌掌门,是你的弟子无礼在先,怨不得我侯府与白马山庄。”
凌振哼道:“郑堂主的玉羽银针名不虚传,只不过昨日一战,这功劳是你多些,还是白马山庄多些?”
群雄闻言,无不惊讶万分,想不到这号称书香世家的白马山庄也有武功高强之士,一齐目视梁珺。
只见梁珺缓缓言道:“白马山庄不敢妄论武技,不过凌掌门管教不严,任由门下弟子横行霸道,因此今日要做评判,梁某也是不许。”
“好!不知贵庄是哪位弟子与郑堂主联手?凌某想见他一见!”凌振愈加气恼,怒视梁珺。
梁珺却不理他,闭目端坐,不发一言。
董德多哈哈笑道:“凌掌门,石门派威震荆北,你也算一派宗师,盛名江湖。此番既然来之,好好地观礼便是,却要讨这评判的差事,无理霸道,也不怕得罪了江湖上的诸位英雄?如今可是自取其辱了!”
凌振见董德多讥讽于他,便冷言道:“如此说来,董楼主也是不许了?”
董德多将手中折扇猛一打开,笑道:“董某只想知道凌掌门有何手段,敢做这评判之位!”
“凌某的手段,难道称心如意楼不知晓么?”凌振竟然反问董德多。
董德多大笑道:“好好好,庚辰功曹,你来说给凌掌门听听。”
“属下遵命!”便见班列中闪出一名武士,上前言道:“荆北石门派,地处荆北归州石门山中,创于大宋 朝开宝五年。创派祖师邢玉山,据传受教于陈抟老祖,因此武功路数源自道家北斗教派,有恨石剑法、北斗开山拳、流云飞纵术、七绝剑阵等独门绝学。十年前石门派倾全派之力,剿灭荆北蓑衣神教,轰动江湖。但此役石门派亦伤亡惨重,仅余十一人活命,但有八人伤残极重,成为废人,剩下三人是为当今掌门凌振与两位师叔姚东平与傅声。凌振,五十一岁,江湖人称飞云剑,八岁入石门派拜师学艺,十八岁出道江湖,剑术神通,曾与石门派前掌门师兄陈述号称石门双剑,平生大小二十三战,只尝一败,七年前私上武当山与太和宫掌教张真人闭门比剑,比至第二百零三招弃剑认输……”
“胡说!老夫与那张真人旗鼓相当,平分秋色!哪有输他?”凌振见被说破自己七年前秘事,不禁恼羞成怒,当即出言喝止。
凌振身后左侧那矮小老者却道:“诶,掌门师侄,且让它说。”
庚辰功曹看了这矮小老者一眼,又道:“姚东平,六十七岁,剑术出神入化,江湖人称剑仙,乃凌振九师叔,十一岁入石门派学艺,一向不喜踏足江湖,平生只有对蓑衣神教一战,杀对方高手三十九人,均皆一剑封喉毙命。三年前已弃剑不用,改以内力化掌为剑御敌。傅声,五十九岁,乃石门派第二任掌门傅天雷曾孙,自幼入门学艺,江湖人称剑痴,为凌振十六师叔。傅声十五岁便击败丐帮南派长老葛落,名扬江湖。当年剿灭蓑衣神教,浴血击杀蓑衣神教教主黑伯龙,身受十七创,耗时三年方才痊愈,如今改练阴阳子母双剑,但实力不详。这十年来石门派虽人丁凋零,只收了七名弟子,但全派闭关苦心钻研本门绝学,极少在江湖上走动。”
这叫庚辰功曹的武士说完,便不声不响地返回班列。群雄早已动容,纷纷低声议论。
那蒙面老者正是剑痴傅声,当下哑着嗓门言道:“称心如意楼果然名不虚传,老夫佩服。”
董德多便向这二位老者拱手言道:“这次连剑仙、剑痴两位前辈都来了,石门派可谓倾巢而出,依董某看来,不只是为了争一评判之位吧?”
凌振道:“董楼主无须多问,你只说凌某有无资格做这评判即可。”
董德多略一思索,朗声言道:“武当山张真人剑术精绝,当今江湖能与之比剑过百招者屈指可数,凌掌门能力战两百余招,这份功力,自然可做评判。董某代表称心如意楼允可!”
“好,董楼主行事爽快!”凌振向董德多一拱手,算是答谢。
向南元见董德多允可,便道:“不知余下几家意下如何?”
邓真人第一个言道:“荆北石门派独步江湖,贫道也允可了。”
吕冲笑道:“既然邓真人允可,吕某附和。”
黎山先生冷哼一声,言道:“老夫隐居深山惯了,要是知道凌掌门想做这评判,让与你便是了,也懒得走这一遭。如今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你要做便做。”众人听他之言,也算是允可了。
姚道姑微微睁开双目,稽首言道:“石门派与我道家渊源颇深,贫道便凭此许之。”
如此一来,七家中有五家允可,这下向南元、吴长真、陈敬铭三位掌教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向南元便道:“既然如此,就请凌掌门率领石门派于道场南面入座,望凌掌门仔细评判,勿失公正。”
凌振哈哈大笑,四下里不住抱拳拱手,便领着石门派众人坐在北面称心如意楼班列边上。
待将石门派众人安排妥当,向南元又将推选总掌教的比斗规矩说了一遍,不想凌振听了,笑道:“诸位道长,三山道派之所以名动江湖,靠的便是独门武技,依凌某看来,只需三位掌教轮番比试武功,最终哪个赢了,哪个便做三山总掌教,何必耽搁这许多时辰?”
他话音方落,群雄中便有人轻声附和。向南元眉头一皱,言道:“凌掌门有所不知,这规矩是早先与七家评判定下的,此时若要更改,只怕不妥。”他是暂代掌教之位,自然不敢如此。
凌振道:“向掌教,你们之前的规矩都是各派弟子轮番相互比斗,虽然看起来公平,实则不然,这三山总掌教必当是众望所归之人,若是依靠弟子赢来这个位置,只怕江湖上的朋友们不服啊!”
梁珺怒道:“凌掌门,若是如你之言,那还请我白马山庄来此作甚?”
凌振冷笑道:“梁大庄主,并非凌某不敬,这江湖上的事情,贵庄本就不该插足。”
白石派掌教吴长真怒道:“凌振门,白马山庄文章冠盖两广,福泽乡里,百姓敬仰,是敝派隆重相请而来,你怎能如此无礼?”
这时也惹恼了勾漏派玉玑子童敬玄,上前对凌振言道:“贫道勾漏派玉玑子童敬玄,听闻凌掌门与武当张真人比斗剑法,过二百招方才落败,一时技痒,便想趁此讨教一番,不知凌掌门意下如何?”他向来性情急躁,见凌振自大无礼,得寸进尺,忍不住想回敬一番。
凌振见童敬玄五官奇丑,状如凶神恶煞,不禁暗暗称奇,便道:“童道长,你可是质疑凌某的评判资格?”
陈敬铭亦道:“童师弟,我等正与凌掌门商议评判之事,不可莽撞。”
童敬玄道:“掌教师兄,这姓凌的目中无人,得寸进尺,我与他比剑,好叫他也见识我勾漏派的手段。”
凌振轻轻一笑,言道:“好,既然童道长有意,凌某自当奉陪。不过依着石门派的规矩,要想挑战本掌门,那就看你能不能破本派的七绝剑阵了!”
童敬玄厉声言道:“什么七绝剑阵,你尽管摆出来!”言罢便飞身跃上高台,仗剑直指凌振。
诸家评判见推选三山总掌教之事节外生枝,虽有不悦,但却也不做阻拦,一旁静观其变。
“布阵!”凌振冷哼一声,已然下令。便见身后吉无病、范英、夏侯虎、徐德、薛戈、萧冷雨、申豹七人移步而出,行至高台前,依北斗方位森然而立。
吉无病道:“前辈,在下石门派吉无病,并六位师弟列阵,请赐教!”
童敬玄大喝道:“要打便上来!”
吉无病却纹丝不动,又道:“不知前辈有几人来破阵?”
“小子放肆!要破你石门派的七绝剑阵,贫道一人便可!”童敬玄愈加恼怒。
这时郑玉娘一旁言道:“童道长,石门派的七绝剑阵威力惊人,七人相辅相成,更是将阵主的功力扩增七倍,道长若想一人破阵,万万不可!”
童敬玄奇道:“郑堂主,前日你不是破了此阵么?难道贫道不如你?”
郑玉娘摇首道:“非也,妾身当时仗着地利,居高与白马山庄梁公子联手,相互牵制对方,旁边又有属下高手掠阵,才勉强逼退这七人,并没有破了此阵。若是在平地,妾身与梁公子早就败了。”
群雄闻言,无不动容。
童敬玄亦是心中一凛。他自忖武功与邓玉娘相当,见郑玉娘如此一说,不禁有所犹豫。
吉无病又冷笑道:“道长可想好了?”
童敬玄哪里容得晚辈耻笑,当下怒道:“贫道今日便独破此阵,看你如何装神弄鬼!”当即一声暴喝,仗剑扑入阵中,直取吉无病咽喉。
七绝剑阵,按北斗七星列布,分作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石门七雄依法布阵,范英居天枢,徐德居天璇,薛戈居天玑,吉无病居天权,夏侯虎居玉衡,萧冷雨居开阳,申豹居摇光。七人中以吉无病武功最高,是以居中天权之位,左右各三人,互为依仗。
却说童敬玄攻向吉无病,只见吉无病并未接招,而是身形急退,将他引入阵中,然后左右其余六人犹如关门合围,六剑齐刷刷刺向童敬玄。这一阵势变化有个名称,叫做“落井下石”。
童敬玄大骇,自知躲不过这六剑的攻击,急忙将手中剑往地上一弹,借力向上高高跃起,施展轻功闪避。怎料他才腾起半空,吉无病竟是算准他这一着,早已拔地而起,如影随形,挥剑直斩童敬玄的双脚!
情势危急,眼看童敬玄便被吉无病一剑斩掉双脚,群雄中早已惊呼声一片。
好一个童敬玄,不愧是勾漏派一代高手,见吉无病追斩自己双脚,立时大喝一声,竟是凌空倒立,同时挥剑向下抵住吉无病长剑,又顺势借力,倒飞而回,落在高台之上。
“好!”董德多轻摇纸扇,喝了一声彩。
石门七雄此时已迅速各归其位,持剑肃立。吉无病沉声言道:“请前辈再赐教!”
童敬玄站在高台之上,表情极为怪异,竟已无先前之怒气,而是不住摇头,沉吟道:“这阵势……贫道破不了。”
群雄闻言,无不惊讶,想不到只是一个照面,勾漏六子之一的童敬玄便主动认输,看来这七绝剑阵当真非同小可。
童敬玄又道:“方才贫道借势返回,其实是你手下留情,有意为之,否则……”遂即一声长叹,将剑收入鞘中,飞身入列,不再言语。
凌振笑道:“玉玑子道长快人快语,凌某佩服!但不知诸位还有谁想来试一试敝派的七绝剑阵?”
众皆无言。三山诸掌教深知这童敬玄武功不弱,而且性如烈火,向来不轻易服输,见他如此畏惧,亦是面面相觑。
梁枫亦是心惊,心道:“前日幸好有邕州侯府的郑玉娘居高牵制,若是自己一人攻入阵中,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不禁对这石门派的七绝剑阵心生敬畏。
见全场肃静,凌振便傲然言道:“郑堂主,不知此刻你与白马山庄的那位少侠还敢联手破阵么?”
郑玉娘微微色变,却不敢发作,只是紧咬牙关,怒目而视凌振。梁枫倒想赌气出列,却被梁珺回头冷目镇住,也只好忍住不动。
董德多道:“凌掌门,既然你石门派已经挽回这七绝剑阵的声誉,我看不如便将阵势撤了,我等好再商议这评判之事如何?”
凌振见本门七绝剑阵震慑全场,目的即已达到,乐得也卖个人情,便一挥手,令吉无病等人撤阵归列。
“且慢!”只见勾漏派掌教玉阙子陈敬铭身后飞出一名年轻道人,背负长剑,腰挎短刀,落在高台之上。
吉无病见有人出列,便冷笑道:“道长也想破阵?请报上名号!”
那道人道:“无量天尊,贫道刘去尘,乃勾漏派玉阙子掌教麾下大弟子。童师叔说破不了你这阵势,贫道自然也破不了。”
“那你想怎地?”吉无病不禁大奇。
刘去尘道:“我勾漏派也有南斗六仙阵一座,不知石门派凌掌门可敢一试?”话音方落,便又见陈敬铭身后有五名道人持剑飞身上台,于刘去尘左右各居其位,组成了一座阵势。
刘去尘又道:“这几位都是贫道的师弟。”便将五位道人一一介绍,原来分别是关无念、吴长静、张如意、齐云忠、谭聚志,均是勾漏派玉阙子门下。
玉阙子陈敬铭见自己麾下弟子奋起挑战,也不言语,只是轻轻长叹,微微摇头。
群雄见勾漏派列阵邀战,心中直觉过瘾,尽皆期待,早有人低声喝起彩来。
凌振见了,微微一笑,言道:“南斗六仙阵,有趣!”
但凡阵势,均以守势拒敌,反守为攻。吉无病见对方列阵迎战,不知该当如何,便回头请示凌振。凌振道:“你等且退下,看为师破阵。”
旁边傅声忽道:“掌门为一派之尊,不可轻动,就让老夫会他一会。”
凌振略微点头,任由傅声出战。
傅声慢吞吞地移步近至台前,然后又慢吞吞地解下身后背负的那口五尺余的重剑。这时众人才看清这口剑黑黝黝的,打造的极为粗糙,竟然尚未开刃,乃是一口刃宽六寸的钝剑,约有四十余斤。
傅声双手握住重剑,凌空倒转,往地下一插,遂即纵身腾空而起,整个人站在了剑柄左右护手之上。本来这高台高四尺余,刘去尘等六人是居高对敌,不想傅声此举却是比勾漏派六人高出一尺余来。
刘去尘心中一凛,沉声言道:“请前辈破阵!”
南斗六星,是为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七杀,排列亦呈勺状,与北斗相似,只不过少一星而已。六星中以天机之位为重,向来是以由武功最高者居之,只见刘去尘居天机,左边关无念居天府、吴长静居天梁,右边张如意居天同、齐云忠居天相、谭聚志居七杀。以刘去尘居中为阵主,左右互为依仗对敌。
傅声嘿嘿冷笑,竟然双脚夹住那口重剑的剑柄飞跃而起,连人带剑如泰山压顶,攻向刘去尘。群雄见傅声双脚如手般灵活,将一口重剑运转自如,不禁暗暗喝彩。
刘去尘怎见过这般剑招,骤然色变,不敢硬接,当下一声低啸,指挥全阵向后平移避让。
傅声大喝一声,将重剑“哚”的一声插在台上,依然站在剑柄护手之上,双手互抱胸前,冷笑道:“诸位道长,老夫便在此了,你等有何手段尽管使出便是!”
如此一来,傅声在台上竟是比刘去尘等六人高出五尺余,足有一人身高,居高临下,可从容应付这南斗六仙阵的攻击。
刘去尘亦是诧异,心道:“此人虽是居高而立,但两手空空,又怎能敌我六人攻击?”便向左侧关无念与吴长静使了个眼色。关、吴二人立时会意,便双双腾空而起,剑刺傅声。
“来得好!”傅声见关、吴二人执剑攻来,身形甫动,俯身从剑柄头处抽出一件亮闪闪的物什,长约三尺。群雄只见一片寒光乱闪,又听得“叮当”数声脆响,便见关、吴二人被傅声击退。
傅声的左手中,竟然又多出了一口利剑!
“原来这便是阴阳子母双剑!”董德多轻摇折扇,喃喃自语。
刘去尘既已探得傅声虚实,当下大喝一声:“六仙拜寿!”遂即身形暴动,剑光迭闪,领着其余五名师弟一齐飞身攻击傅声。
此番攻击,刘去尘直攻傅声正面,关无念与吴长静攻向傅声右侧,张如意、齐云忠与谭聚志攻向傅声左侧,声势惊人。
好个傅声,身形急动,以双脚勾住剑柄作为支点,俯身向下,如轮盘转动,手中利剑四下舞动,力敌六人攻击,又将六人的攻势硬生生地逐一化解。虽是如此,已是极为吃力。
刘去尘见一击不中,又低声喝道:“六仙化山!”便见张如意、齐云忠、谭聚志三人迅速聚拢,一字排开,紧守门户,关无念与吴长静二人飞身踩在三人肩上,之后刘去尘飞身又跃起踩在关、吴二人肩上,六人相叠,如一座高山耸立。随后张如意、齐云忠、谭聚志最底三人齐步向前急速平移,逼近傅声。
此时台上情形变成关无念与吴长静与傅声高度相当,二人口中发出尖啸,挥动双剑,直刺傅声,而刘去尘却是高高在上,同时舞剑俯身刺向傅声。如此一来,南斗六仙阵竟是扭转局面,占据高度优势了。
群雄不禁暗暗喝彩。傅声竟不理会关、吴二人攻击,反而腾身而起,竭力迎战刘去尘。关、吴二人立时刺空。而刘去尘见傅声只攻己一人,并不躲避,低啸一声,仗剑相迎。只见张如意、齐云忠、谭聚志三人听到啸声,便将无剑之手握在关无念与吴长静腿上,而关、吴二人亦同样以无剑之手握在刘去尘腿上,五人催动内力,相互贯通,注入刘去尘体内。刘去尘体内猛增五人内力,剑势大盛,如电光火石般直刺傅声面门。
傅声怎能不知这其中奥妙,自忖一人难敌六人,急忙收招,在半空中硬生生一个扭身,凌空旋落重剑剑柄之上。可惜还是迟了,脸上面纱已被刘去尘剑气追击挑落。
群雄一片惊呼!刘去尘等六人亦是惊得一怔。原来傅声脸上面纱被挑落,露出一张极为丑恶的面孔,那鼻子被削去大半,露出一对阴森森的黑洞,还有无数道交错纵横的创痕在脸上散布。想必这便是他当年剿除蓑衣神教时留下的伤痕了,可见当年一战,何等惨烈。
傅声微微喘息,恨声道:“很好,南斗六仙阵果然名不虚传!”
石门派众人均是脸色铁青,那凌振更是紧要牙关,不发一言。
向南元高叫道:“傅先生,你可是认输了?”
“胜负未分,何来认输?”傅声厉声大叫,面目狰狞恐怖。遂即在剑柄上半伏身姿,运势坚守门户,又待迎战。
刘去尘见傅声又要再战,又一声令下,六人各归其位,变换姿势,关无念、吴长静肩举刘去尘;齐云忠、谭聚志肩举张如意,一起移动步伐,围着傅声转动,由刘去尘与张如意前后夹攻。这一变化,叫做“六仙反目”。
勾漏派南斗六仙阵这一番变化,虽然不及先前“六仙化山”威力惊人,但前后夹攻,相辅相成,剑招迭出,亦将傅声杀得应接不暇、险象环生。
傅声眼见情势危急,一声尖啸,右手分手在那重剑剑柄上一提,竟将那口重剑猛然拔出,遂即身形落于高台,左手短剑攻向齐云忠、谭聚志,右手长剑攻向关无念、吴长静,竟让在上方的刘去尘与张如意没了攻击目标。
见傅声由高转低,南斗六仙阵立时变阵。齐云忠与谭聚志双剑合璧,牵制傅声左手短剑,关无念与吴长江双剑顾应,牵制傅声右手长剑,而刘去尘与张如意飞落台上,前后围住傅声,乘隙攻击。这一变化,叫做“六仙围猎”。
傅声见了,突将双手剑柄反手一合,竟将双剑并成一口八尺双头剑,高接低挡,运转如飞,护住周身要害。这八尺长的双头剑一头沉重钝厚,一头轻薄锋利,虽然造型怪异,却威力无比,竟令刘去尘等六人一时无所适从,难以破解。
群雄见这一番拼斗两边高手阵势、招式、手段变化无穷,攻防有序,无不惊叹赞服。
就在此时,刘去尘又低啸传令变阵,只见其余五人聚拢其身后,运起弓步,关无念、吴长静分别以单掌相抵其左右后肩,张如意、齐云忠、谭聚志又以单掌相抵关吴二人后肩,六人内力合一,由刘去尘以剑对战傅声。
“六仙齐心,一剑伏魔!”玉阙子陈敬铭颔首轻吟,竟已动容。
傅声运起内力,以重剑相抵,只听得一声金戈交鸣,手中重剑竟与刘去尘手中长剑粘连一起,分不开了。
刘去尘等六人内力合并,自然强于傅声一人。只见傅声渐渐抵挡不住,下盘松动,便要向后退步。
石门七雄见师叔祖即将落败,一个个操剑在手,就要上台相助。凌振却沉声言道:“你等休去,静观其变!”
话音未落,台上傅声已然变招!只见傅声腾出右手,拔出剑柄相连的那口短剑,反手便向刘去尘心口掷去。刘去尘正全神贯注与傅声比拼内力,忽见傅声拆剑攻来,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急忙弃剑,向后一个空翻,落在第三排中间的齐云忠身后,双掌抵住齐云忠后肩。六人内力又合,却变成关无念、吴长静在前。
关无念与吴长静二人双剑合璧,扫落傅声飞掷利剑,又一齐攻向傅声。
傅声虽说失了自身短剑,见关、吴二人双剑攻来,忽将脑袋一甩,头上铁斗笠已然飞射关无念,遂即又大喝一声,双手紧握重剑,欺身急进,直劈吴长静。如此一来,关、吴二人联手威力立减。关无念虽奋力将那铁斗笠扫落,但这边吴长静抵挡不住傅声重剑猛击,手中长剑已被傅声重剑劈断,人也被傅声重剑一劈之力震得吐血,身形往后稍退,立时乱了阵势。
傅声见一击得手,顺势冲阵而入。南斗六仙阵转瞬间便失却两把剑,伤一人,似乎败局已定。不想却见刘去尘挺身向前,挡住傅声,其余五人急步齐聚刘去尘身后,全部抛去手中长剑,以双掌抵住刘去尘后肩。
傅声挥剑直劈,势大力沉!刘去尘弓步立定,左手放置腰部,右手捏剑诀,从左手腰部位置如同拔剑一般,同时口中暴喝:“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不闪不避,迎着来剑,奋力向前一击!
群雄见刘去尘竟然徒手搏剑,无不大惊。傅声亦是惊诧,怎奈重剑业已击出,无法收回,只能看那刘去尘即将横死当场。
这一击,傅声用了八成功力!然而这一搏,傅声却被击退了三步,重剑亦被击得几欲脱手!只见刘去尘等六人却是纹丝不动,只不过每人脸上泛着铁青之色,显然已是拼劲了全力。群雄皆想不到刘去尘合六人内力灌注在右手指上,竟然徒手击退了傅声重剑绝杀!
傅声将重剑柱地,不住喘息,惊疑未定,双目死盯住刘去尘的右手,不敢相信是这般结果。石门派中剑仙姚东平自忖掌剑冠绝天下,但见这一指之力惊世骇俗,功力犹在自身之上,不禁心惊肉跳。群雄亦是骇然无语,唯有董德多一脸肃然,轻声长叹道:“六甲秘咒,无所不辟!”
邓真人冷笑道:“原来这六甲秘咒并无失传,而是被勾漏派藏私了。”
群雄却不知所云,而三山道派中都峤、白石二派众人早已色变。向南元与吴长真两位掌教一齐冷目看着勾漏派掌教陈敬铭,看他有何话说。
陈敬铭面无表情,上前对着傅声稽首言道:“傅先生剑术精绝,剑痴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勾漏派侥幸胜了一仗,承让,承让。”
傅声并不答话,自个拾起短剑、斗笠,又挂起面纱,返身归列。
见傅声退下,刘去尘目视石门派众人,冷言道:“不知贵派还有何人要来破阵?”
凌振亦是心悸,转头看了姚东平一眼,见他不发一言,便起身回道:“陈掌教,原来贵派使得是六甲秘咒,此神功已有百余年未现江湖,今日有幸得见,果然是神仙道术,惊世骇俗。石门派甘拜下风,不敢不服,只是不知陈掌教可否也练成了这般功法?”
陈敬铭依然面不改色,招手命刘去尘等人退下,沉着应道:“不瞒凌掌门,贫道秘练此功,难得其法,但贫道的六位弟子合练,却有小成。看来贫道还需仔细揣摩这功法的奥秘。”
吴长真早已沉不住气,厉声喝问陈敬铭道:“陈师兄,这六甲秘咒的心法不是早已遗失了么?你又从何得来?”
都峤派叶南山出列言道:“不错,当年一场大火,将祖师爷所著《抱朴子》奇书烧毁大半,其中就把六甲秘咒的心法也烧了。陈师兄又如何练得此功法?”
勾漏派玉圭子江澜见掌教师兄被连番追问,甚为不悦,当下回道:“几位师兄,这六甲秘咒三山各得残本,你们练不成,难道也想叫我勾漏派练不成么?”
“岂有此理!邓真人说的没错,只怕当年那场大火烧毁六甲秘咒是假,而是被你勾漏派藏私了!”都峤派刘南松出列大叫。
群雄见三山道派转瞬间便为这六甲秘咒相互争吵,大都不明就里,一时间面面相觑。梁枫也曾听梅伯说过葛洪著有《抱朴子》一书,分内篇与外篇,内篇记载道学丹术,为道家尊崇,亦是岭南道家武学功法起源。但梁枫不曾听闻那六甲秘咒功法,是以也不知所云。
这时董德多起身圆场道:“诸位道长,请听董某一言!”
诸位道长见是董德多发话,便不再争吵。向南元道:“不知董楼主有何见教?”
董德多道:“据董某得知,这六甲秘咒乃是两广道家祖师爷葛公所创,本是道家南斗一脉的不传之秘,历来唯有罗浮山祖庭掌教才能继承此功法。大唐乾符年间,祖庭掌教九龙真人为避黄巢之祸,率弟子移居广西勾漏山,从此开创广西三山道派的盛名。九龙真人仙逝后,罗浮山祖庭又另立掌教,诩为正宗,并来广西索要六甲秘咒心法,时为勾漏派掌教太虚道长当时未练成此功,又不愿许之,结果与祖庭一方言语不和,大打出手,两败俱伤,太虚道长亦伤重而逝。当时又有大火,将勾漏山诸观烧得一干二净,连祖师爷葛公所著《抱朴子》也被烧毁近半,本来这《抱朴子》一书共有一百一六篇,最后只剩余内篇二十,外篇七十,其中遗失的,便有这六甲秘咒的修炼心法。此事距今算来,只怕已有一百三十余年了。”
向南元颔首道:“董楼主见多识广,所言非虚,的确如此。”
董德多又道:“六甲秘咒乃南斗道家无上心法,功法大成者,据传可降妖伏魔,堪称仙家法术,已强过江湖中的绝世武功。当时太虚道长临终前,曾口述六甲秘咒心法口诀,但并未说全,是以三山道派各得只言片语,无法修炼。想必陈掌教也是自行揣测的了。”
陈敬铭颔首道:“董楼主明鉴。这六甲秘咒因心法缺失,所以贫道并未练得成功,即便是合六名弟子之力强练,使出来看似威力无比,但只怕仍是与祖师爷差得远了。”
到此时群雄方听得明白,不禁对这六甲秘咒敬畏万分。
吴长真道:“不瞒董楼主,自勾漏派遭此劫难,才有了三山道派推选总掌教主持大局,号令节制,三山一心,才能保得这一脉道家香火。至于与祖庭的恩怨,五十年前已经由前辈总掌教化解。但我三山道派多年来整理祖师爷《抱朴子》秘籍,相互印证,终不能全六甲秘咒修炼心法,只怕是有人私心太重,不肯全力为之。”言罢,又冷眼看那陈敬铭。
陈敬铭依旧不动声色,一旁玉圭子江澜恼道:“此事已过多年,难道你等也要怀疑家师不成?”
方鸿真冷笑道:“神清师伯虚怀若谷,光明磊落,自是不会欺瞒同宗,就怕勾漏派的掌教师兄深藏不露啊!”
董德多劝解道:“勾漏派白云子李神清道长号称广西三清之一,虽是神功盖世,却向来淡泊名利,依董某看来,决计是不会藏私的。只怕另有误会,往各位掌教以大局为重,免伤和气才是。”
听到此处,梁枫方知神清道长俗姓及道号,正心中默记,便听陈敬铭道:“其实家师神清道长早有交待,此番一旦三山选出总掌教,我勾漏派便将悟出的六甲秘咒心法交与总掌教,再与都峤、白石二家同门相互印证,共同参悟。想来这十五年光阴,各家对此功法都有钻研心得,兴许便能重圆这心法之奥妙,练成神功,光大我三山道派。”
吕冲这时一旁言道:“吕某信得过神清道长,也信得过玉阙子掌教。诸位道长莫再争执,我等还是以推选三山总掌教大事为重。”
姚道姑叹道:“诸位道兄,六甲秘咒乃贵宗不传之秘,怎可在外人面前大肆宣扬?多说无益,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三山诸道闻言无语。董德多亦颔首落座。
这时,突见场中西面入口一阵骚动,三名都峤派的年轻弟子用树枝架子抬着一浑身血渍的男子急急而来,当先一名弟子远远大叫道:“掌教师叔,大事不好了!”
向南元一怔,便问那名弟子道:“同敬,何事不好?”原来这名弟子名叫方同敬,乃是都峤派北洞住持刘南松的弟子。
方同敬近前言道:“禀掌教师叔,师父、师伯。弟子今日负责巡山,不想方才在仙人峰僻静处见一人浑身是血倒在草丛中,不知死活,便与同寿、同文两位师弟抬来请问处置。”
还未等向南元发话,梁枫眼尖,早看见那浑身血渍之人正是南宫子墨!梁枫哪还顾得许多,急忙越众而出,扑到南宫子墨身前,见南宫子墨毫无气息,双目紧闭,满嘴是血,四肢手筋脚筋尽皆被挑断,血染衣襟,不禁大哭道:“南宫大哥,你这是怎么了?是谁伤了你?”他这一番哭叫,也引得子音颤昏昏跟来,在一旁悲痛落泪。
三位掌教与一众辈分高的道长也急步近前。陈敬铭问梁枫道:“小兄弟,你这位南宫大哥也是白马山庄子弟么?”
梁枫哽咽言道:“回道长,他是晚辈的结义大哥,名叫南宫子墨,但并非白马山庄子弟,乃是武当山太和宫谢灵峰道长的弟子。”
“什么?武当弟子!”群雄俱惊,脸色骤变。陈敬铭早已双手并用,对着南宫子墨身上一通疾点,然后扶起南宫子墨,撬开嘴,便见一团模糊的血肉自南宫子墨口中掉出。陈敬铭小心清理南宫子墨嘴口,又将一枚丹药喂入南宫子墨口中,遂即自己盘腿坐定,左手扶住南宫子墨身躯,右手以掌抵住南宫子墨胸口,催动内力,为南宫子墨救治。
约莫半柱香光景,便见南宫子墨渐渐有了鼻息,只是依然昏迷不醒。陈敬铭将南宫子墨身躯轻轻放下,长吐了一口气。
梁枫泣言相谢。陈敬铭道:“小兄弟,贫道已给你结义大哥喂下九转金丹,又以内力注入,勉强争回了一口气,不过,贫道方才发现他脊椎、颈椎尽皆折断,加上流血过多,也不知能否挺得住。”
群雄才知南宫子墨已形同废人,无不骇然。梁珺此时起身,厉声喝问道:“子乔,你又何时与武当弟子做了结义兄弟?”
梁枫道:“不瞒大爷,弟子前日夜间与子音私自出了五德楼,去经略台饮酒赏月,才结识的南宫大哥。”便将那夜与南宫子墨、子音结义之事说出。
梁珺听罢,脸色愈加阴沉,便喝问子音道:“子音,子乔所言当真?”
子音悲恸颔首,算是认了。梁珺长叹一声,便对诸道言道:“三位掌教,诸位道长,此人虽是我山庄弟子子乔的结义大哥,但梁某并不认得,至于此事如何处置,三位掌教还请自便。”
向南元颔首,又问方同敬道:“你等巡山,可见有可疑人物?”
“回掌教师叔,不曾见有。”方同敬恭敬回道。
吴长真有些恼怒,目视石门派方向,高声言道:“这武当弟子是谁出手伤的?手段如此歹毒,不但挑断手筋脚筋,还折断脊椎、颈椎,任他动弹不得,只能血尽毙命!”
凌振冷笑道:“吴掌教,我凌某虽然不服武当山张真人,但也不会伤他晚辈门人!你休要指桑骂槐,血口喷人。”
吴长真闷哼一声,不再作声。
向南元问梁枫道:“小兄弟,你这位大哥可有何仇家?”
梁枫道:“我与南宫大哥相识才三日,不知他有何仇家。只是曾听他说数日前路见不平,于藤州出手教训了一对以假钱坑害人命的泼皮夫妇,并送官查办,仅此而已。”
陈敬铭道:“依贫道看来,伤他之人也许并非仇家。”
向南元奇道:“何以见得?”
陈敬铭眉头一皱,又道:“武当弟子能艺成下山历练者,武功必定不俗,但贫道看此人身后背负长剑未曾出鞘,显然是被人突袭,所以毫无防备。但若是仇家突袭,必定是跟踪许久之后才会寻机得手。可此人身为武当弟子,怎会被人跟踪许久而无从察觉?”
向南元恍然大悟,不住颔首,沉吟道:“这伤他之人是谁,恐怕只有等此人醒来方能告知了。”
陈敬铭轻叹一声,摇首道:“他是说不得话了,舌头已被剜掉。方才吐出的那团血肉便是舌头。”
群雄闻言,不禁心头一凛,毛骨悚然。只觉这出手伤害南宫子墨之人无比阴毒,如今南宫子墨口不能言,手不能书,脚不能行,身不能立,即便是救得不死,又怎能告知是何人下手?
陈敬铭道:“贫道揣测,此人应是昨夜子时以后遇袭。”又环顾四周,言道:“诸位英雄,且来看这伤口,看看可知是何家武功路数?”
梁珺与梁璧二位庄主不会查验伤口,是以端坐不动。于是凌振、董德多、张长明、吕冲、黎山先生、姚道姑、邓真人等人应声缓步上前,仔细查看一番后,各抒己见。只有董德多良久无言,末了,才肃然言道:“此应为剑伤,而且凶手是正面一剑便挑断了此人的双手手筋,此人中剑后张口惊呼,凶手又顺势抬手一剑剜掉此人的舌头!接着,此人作出本能反应,转身欲逃,却被凶手俯身挑断双脚脚筋倒地!这等剑法,应该是……”
“雷公三怒!五雷天师剑法!”都峤派一干辈分高的道长几乎异口同声,惊叫而言。
董德多沉吟道:“也许是,也许不是,诸位道长还需仔细检验,莫要轻下论断,错怪了人。像这等剑招,除了贵派的雷公三怒,还有武当剑法的阳关三叠、昆仑剑法的三界俱灭、太湖陆家剑法的结恨三泉,此外,还有至少三家门派的刀法也与此类似。而凶手重击折断此人的脊椎和颈椎,用的是掌力,看起来似乎也像道宗的内家掌法。”
张长明抚须言道:“此人是武当弟子,不可能是同门相残。而昆仑山万山老祖向来不踏足江湖,门下弟子‘昆仑二峰’纵横西北,却也没听说来过岭南,因此也不可能于此伤了此人。而太湖陆家庄势力仅限太湖诸州一带,武功并非道家一脉,再说他们也无由头来此生事。”
向南元脸色铁青,看着叶南山与刘南松两位师兄,沉声道:“二位师兄,五雷天师剑法乃本派独门秘技,本派中能练成下五路剑法的好手,不过十人,而能练至上四路剑法的高手,便是你我了。贫道见这出手之人的精准绝妙,只怕剑法还在本派练成下五路剑法的弟子之上,不输我等。而且凶手还使得是道家掌法,只怕便是本派中人。可这几日我等三人忙于应付三山推选总掌教事物,并未远离这宝元观,哪还会有谁能伤得了此人?”
叶南山叹道:“照你这么一说,本派之中除了他,还能有谁?”
刘南松惊道:“你等休要胡说,傅师弟虽然愚钝,但为人忠厚,一心向善,决计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向南元道:“是非曲直,叫他来问便知。”
梁枫一旁听得真切,看来这三位道长是在怀疑小师弟傅南石。他自是不信此事乃傅南石所为,但亦茫然无措。
这时听向南元厉声言道:“掌磬弟子,速去鸣金,召集诸路巡山弟子并傅南石前来听命!”
掌磬弟子领命而去。不多时,便见一阵阵急促的钟磬声于道观中响起,环荡群峰,惊飞禽鸟。
此时已临近午时,日光渐强。
第十九回 各显神通
钟磬声声,余耳绕梁。
不消半个时辰,都峤派各路巡山弟子陆续赶来。向南元与南北二洞住持逐一查问,均回告昨日并无可疑之人出没都峤山诸峰。事情盘查毫无头绪。遂即,众人便见傅南石匆匆而至。
傅南石目不斜视,也不理会众人,低头径直来到向南元、叶南山与刘南松面前,稽首言道:“南石见过三位师兄,不知三位师兄急招南石,所为何事?”
叶南山是大师兄,见傅南石,一身灰旧道袍,后腰剑还斜插着一根三尺余的木棍儿,模样滑稽,简直不成体统,不禁怒道:“傅师弟,你好自在!自师父失踪之后,你整日里便在这山中游玩闲逛,即不受管束,也不理观中事务,我等若要想见你,还需鸣金催促,你可是好大的架子!”
傅南石见大师兄动怒,不明就里,诚惶诚恐,小心言道:“大师兄,南石愚鲁,即学艺不精,又做不成事,一向不容于同门,只好躲在这山中,免得师兄们见了,徒生烦恼,不敢摆什么架子。”
向南元道:“南石,我来问你,这两日去过何处?做了何事?”
傅南石寻思片刻,沉吟道:“回掌教师兄,南石这两日只在山中云盖峰、中峰、马鞍峰闲游,只是昨日与白马山庄一名子弟义结金兰,做了兄弟……”
“胡闹!你是道传弟子,怎能与俗人结义?我且问你,你真的没去过仙人峰?”叶南山不待傅南石说完,一旁喝问。
傅南石道:“南石不曾去过,大师兄为何动怒?”
刘南松厉声言道:“你说昨日与白马山庄子弟结义,此人何在?”
未等傅南石答话,梁枫早一旁叫道:“南石大哥,小弟在此。”
傅南石回头一见梁枫、子音,旁边地上还躺着一位浑身是血之人,不禁一惊,急忙移步近前,言道:“兄弟,发生了何事?此人又是谁?”
梁枫泣道:“这便是与小弟结义的南宫大哥,他来此观看三山盛会,却不知被何人所伤,只怕命不久矣。”
傅南石惊诧莫名,奇道:“南宫兄弟不是武当弟子么?谁能伤得了他?”
梁枫强忍悲痛,将事由说与傅南石。旁边群雄见二人如此情形,便又猜到原来昨日是傅南石与梁枫结义,不禁暗暗称奇。倒是那梁珺见梁枫又有结义奇遇,立时气得不轻,又不好发作,只能寒着脸,牙关紧咬,双拳紧握,身躯不住微颤。
傅南石听罢,猛回头看着三位师兄,骇然言道:“三位师兄,难道你们怀疑是南石所为?”
叶南山与向南元冷哼一声,不发一言。刘南松道:“傅师弟,并非如此,我等急召你来,只不过想问个明白。事关重大,当着众位英雄的面,可不能让都峤派担当这天大的罪过!”
傅南石怒急,圆睁双目,环顾四周,暴喝道:“这位南宫兄弟既是贫道义弟的结义大哥,便是贫道的兄弟,到底是何人所伤?有种的便站出来!”他一向与世无争,整日浑浑噩噩,不想动起怒来容貌极为可怖,连三位师兄见之都不禁心中一凛。
四下里顿时鸦雀无声,唯有风吹旗幡之声,猎猎作响。
陈敬铭见了,便上前劝慰道:“傅师弟,你如此动怒寻凶,无济于事,还是再做思量。”
傅南石见是勾漏派掌教,便忍了怒气,回道:“陈掌教有何良策,请为南石指点迷津。”
陈敬铭摇首道:“贫道无有良策,只是觉得此人既然被伤成如此模样,已是毫无抵抗之力。为何凶手不索性将他杀了?”
此言一出,群雄亦觉在理,纷纷颔首,个个思索。
吕冲第一个言道:“想必凶手怨恨此人,想叫他血尽痛苦而死。”
张长明道:“若是凶手怨恨此人,还可以多使手段,极尽折磨才是。老夫不赞同吕大侠的说法。”
众皆颔首。邓真人沉吟道:“凶手不当场击杀此人,却任其血尽而死,难道不怕被都峤派巡山的弟子发现后救治活命,弄清原委么?这真叫贫道百思不得其解。”
姚东平忽道:“邓真人,这有何不解?老夫以为,这凶手极为自负,认定此人天明时必定血尽而死,就算被发现了,只怕也是救不活了,因此不愿再出手相害。回想老夫当年,也是这般脾气,杀人只出一剑,决不出第二剑!”
邓真人一怔,言道:“姚先生言之有理,也许便是如此,倒叫我等多虑了。”
黎山先生冷笑道:“姚先生杀人只出一剑,若一剑无功,又当如何?”
姚东平面不改色,缓缓言道:“那只有逃,只是老夫此生还没试过。”
群雄闻言,无不心中一凛,只觉这姚东平的武功,更在傅声之上,实在是深不可测。董德多摆了摆手,止住姚东平与黎山先生二人说话,沉吟道:“以董某想来,凶手偷袭得手之后从容离开,若不是仇家,便是想嫁祸。凶手在都峤山中伤了武当弟子,而且招式又似都峤派的五雷天师剑法,也许便是想挑起武当与广西三山道派的恩怨。”
陈敬铭叹道:“董楼主所言极是,贫道也是这般看法。可我等素来与武当道派并无瓜葛,凶手要挑起事端,到底是何居心?”
姚道姑稽首言道:“无量天尊,将来武当道派兴师问罪,只怕我等诸家都逃不了干系,一旦动起手来,岭南武林,祸事至矣。”
吕冲叹道:“武当三峰名震江湖,武功深不可测,就这三位道长,黑白两道的高手无不敬仰,不敢招惹。此外,另有武当四神道、武当七子等众多高手赫赫有名,独当一面,这梁子结下来,只怕……”他不住摇头,欲言又止。
群雄一脸严峻,沉思不已。
黎山先生忽道:“只怕……还不止是武当道派前来问罪……”
向南元惊道:“先生何出此言?”
黎山先生道:“方才诸位都听到,此人复姓南宫,说不定便是河北冀州的……”
“南宫世家!”陈敬铭、吕冲、张长明、董德多四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梁珺冷眼旁观,摇头轻叹,遂即起身言道:“三位掌教,诸位道长,万万不可更改规矩,三山道派修道为本,岂可舍本求末,只偏重武功高低?”
凌振笑道:“梁大庄主,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为何你白马山庄只重儒家文章,轻视武学?若不是贵庄子弟会武功,前日在容州城,只怕白马山庄可是名声扫地,怡笑江湖了!”
梁珺被说得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好忿然言道:“三位掌教,既然三山道派只凭武技推选总掌教,我白马山庄在此待着便无甚用处,只有先告辞了!”
方鸿真急忙劝阻道:“梁大庄主岂可因小失大?既然来做评判,还是给我等三分薄面,待我等推选出总掌教后再隆重为贵庄送行。”
张长明、姚道姑、吕冲与黎山先生亦是一同好言相劝,叫梁珺留下评判。梁珺见众人诚恳,便也忍了怒气,落座不语。
于是向南元、吴长真、陈敬铭三位掌教又商议片刻,最终决议以武学高低推选三山总掌教,而且三山弟子,不论辈分高低,均可参与比武。一经宣布,早有武功高强的弟子面带喜色,振臂欢呼。
梁珺见这番场景,便侧身对梁璧轻声言道:“二爷,这比武规矩看似公平,其实另有玄机。”
梁璧颔首道:“大爷说得是,这种比武规矩不利现任掌教,更不利众弟子,倒是其他辈分高、武功高的道长占了便宜。”
梁珺笑道:“那方鸿真力主此法,恐怕最后比武获胜的便是他了,此人心机之深,不可小视。”
“事已至此,我等只有静观其变了。”梁璧望了方鸿真一眼,若有所思。
此时三山诸道已将比武事宜安排妥当,只听一通锣鼓声响,比武正式开始。
三山道派第二代弟子中,早有一人飞身跃上高台,对着诸道稽首言道:“无量天尊!贫道乃白石余自游,入山修道十余载,道行浅薄,不敢想去坐那三山总掌教之位,只为今日盛会抛砖引玉,不知有哪位前辈或师兄弟肯不吝赐教?”
余自游话音方落,便有勾漏派玉真子冯敬诚弟子冯青云飞身上台,言道:“青云不才,斗胆领教余师兄高招。”
余自游见是冯青云,笑道:“冯师弟,请!”
一声低喝,冯青云业已出手!群雄只见一片剑光闪动,罩向余自游!
三山道派武功本属同宗,练得均是南斗伏魔剑法,余自游自是对这套剑法烂熟于胸,见冯青云使得是“万魔缠身”,便反手拔剑,亦是攻回一招“万魔缠身”。
冯青云见余自游竟然是同招相搏,不禁一怔。原来他虽然平日里与师兄弟们演练剑法,却从不曾如此对招。这一怔之下,立失先机。余自游趁机欺身而上,右手长剑倚住冯青云手中长剑,左手一掌猛拍冯青云面门。
冯青云惊骇之下,竟是向后疾退,同时左手伸向腰间拔刀,反手向余自游左掌斩去。余自游见冯青云拔刀,立时收掌向后一让,横剑坚守门户,笑道:“勾漏派刀剑合璧,攻防自如,冯师弟好手段!”
“若不是余师兄手下留情,青云早就着了白石派的六花无影掌了。”冯青云满面通红,一脸羞愧。
余自游道:“敢问冯师弟是否再战?”
冯青云轻叹一声,言道:“余师兄武功卓绝,青云不及万一,甘拜下风!”遂即收起刀剑,稽首退下。
群雄见余自游仅一个照面便迫使冯青云甘心认输,均皆称奇。白石派弟子却是纷纷鼓掌,齐声欢呼。
余自游见冯青云退去,便收势稽首,朗声言道:“自游侥幸胜了一场,再请赐教!”
“余师弟,我来会你!”但听一声喊叫,便见都峤派班列中飞身跃出一名年约四旬的道人,站落高台之上。
余自游一见来人,行礼言道:“原来是杜师兄,自游荣幸之至。”原来此人正是都峤派南洞住持叶南山二弟子杜同年。
杜同年也不多说废话,将右肩一抖,但听龙吟声响,便见身后背负长剑脱鞘,冲天而出。杜同年遂即身形紧跟着向上高高跃起,将长剑抄于手中,之后旋动身形向下,抖动出无数道剑光,扫向余自游。这招式乃是都峤派自创五雷天师剑法中的“雷公三怒”。但说“雷公三怒,天下无人”,足见此招极为凌厉霸道。
群雄见杜同年内力深厚,身手敏捷潇洒,招式迅猛,都齐声喝了一声彩!
五雷天师剑法招招绝杀,早已名动江湖。余自游不敢大意,俯身采取守势,右手以南斗伏魔剑法小心抵挡,左手暗运六花无影掌,寻机击发。
杜同年继续抢攻,身形一扭,又变作一招“雷鼓五岳”, 威力更胜之前。梁枫早已领教这五雷天师剑法,深知这剑法之妙,不过见这杜同年虽是招式凌厉多变,却比傅南石差之甚远。只觉自己武功精进,不输这一众三山道派的高手,不禁若有所思。
只听“噗”的一声,台上余自游伺机发出一掌,却被杜同年提防在先,也以掌相回,双方对了一掌,但余自游内力稍弱,被杜同年震退了三步。未等余自游稳住身形,杜同年仗剑欺进,一剑直指余自游咽喉!余自游惊骇之下,竟然弃剑,双掌一合,拼死夹住杜同年刺来之剑。
杜同年虽是被余自游双掌夹住长剑,却轻轻一笑,言道:“余师弟,你此时认输,还来得及。”
余自游并不答话,反而大喝一声,双掌一错,竟硬生生将杜同年长剑折成两段!那断剑遂即啪嗒落地,惊得杜同年急向后退开数步,一脸懊恼。
群雄自是看得分明,原来是杜同年见胜券在握,大意失手了,均感惋惜。
余自游虽是以掌力折断杜同年长剑,亦也被剑刃划伤了手掌,血流不止。急忙自点穴道止血,然后稽首对杜同年言道:“多谢杜师兄承让。”
杜同年一脸铁青,将手中半截断剑掷于台上,冷哼一声,不理余自游,转身退下。
白石派班列欢呼声大作,这回恼了都峤派叶南山大弟子陈同举,当下大喝一声,飞身上台,仗剑直指余自游,厉声言道:“余师弟,我杜师弟一时大意,败于你手。如今你也受了伤,贫道不愿趁人之危,你且退下医治,换旁人来!”
余自游见是陈同举应战,沉声道:“陈师兄,自游虽是受伤,但不愿旁人相替,请!”
陈同举闻言愈加恼怒,喝道:“好!贫道也不愿占你便宜,空手与你过招!”言罢,便将手中长剑高高向上抛起,只见那口长剑划出一道弧光,插入肩背剑鞘之中。这一手功夫,足见陈同举比那杜同年强上数分。
长剑入鞘,陈同举身形甫动,挥起漫天拳影,攻向余自游。这一招,正是南斗度师拳的杀招“道法自然”。
余自游手掌受伤,不敢以拳掌相迎,好在他对南斗度师拳亦是熟识,便施展轻功身法不住游走闪躲,偶尔抬腿提膝招架。如此一来,自然敌不过陈同举,立时险象环生。
二人过至三招,陈同举已将余自游逼至台角,无路可退,当即大喝一声,运起一招“得道升天”,拳如疾电,猛击余自游前胸!
余自游见情势危急,也顾不得许多,牙关紧咬,咽喉发出一声闷哼,双掌齐出,运起全身内力,奋力去接陈同举击来之拳。这时群雄只见余自游受伤手掌中竟然飚出一道血箭,喷洒在陈同举脸上,弄得一脸血浆。
陈同举措手不及,目光受阻,下意识地将招式一顿。而就只这一顿,台上形势急转,只见余自游飘身绕至陈同举身后,双腿连踢,将陈同举踢下高台!饶是如此,余自游亦因失血过多,脚下步伐已然飘忽,一脸苍白。
原来余自游方才运起内力招架,竟冲破自点的止血穴道,将血液从手掌创口激射而出,反而因祸得福,扰乱陈同举攻势,败中求胜。
陈同举被踢落台下,虽是不服,亦无可奈何,只好一面抹去脸上血迹,一面愤恨退下。至此,余自游竟是连胜三场。
方鸿真见余自游惨胜之后有些支持不住,急忙飞身上台,出手为余自游点穴止血疗伤,又将一枚丹药喂与余自游服下,言道:“你且下去歇息,待为师代你迎战。”
余自游稽首称谢退下,方鸿真便环顾四周,朗声道:“诸位,贫道的徒儿虽是连胜三阵,但也伤得不轻,接下来便让贫道代战,不知哪位道兄愿上来赐教?”
这方鸿真辈分高,武功亦是不俗,都峤、勾漏二派中的二代弟子自是不敢应战。而都峤派中叶南山见两大弟子接连落败,早已气得不轻,为挽回本派声誉,当即缓步出列,寒着脸,登台言道:“方师弟果然是授徒有方,这一场比斗我来。”
方鸿真见是叶南山登台应战,笑道:“叶师兄,你我乃是前辈,当着一众弟子厮打起来,实在不成体统,不如咱们换个比法,如何?”
叶南山先是一怔,亦觉在理,便道:“你且说来听听。”
方鸿真道:“叶师兄,你我比斗三阵,分剑法、内力、轻功,三阵中两胜者为赢。”
“也好,怎个比法?”叶南山略为颔首。
方鸿真道:“第一阵剑法,你我各取一块相等的布幔,相互凌空抛出,之后你我以剑相刺对方所抛布幔,只出一剑,以刺穿布幔剑眼多的为胜。不知叶师兄意下如何?”
叶南山寻思道:“我若是不依他,反倒是示弱了。”便道:“好,就依方师弟之法,取布来。”
当即便有弟子取来布匹,当场裁了三尺见方的青布两块,分别交与叶南山与方鸿真。梁枫自在一旁暗忖:“这抛布互刺,只有将布块完全展开了才是最难,若是布块展不开,或是扭成一团,最易刺穿多剑眼了。”
正思量间,台上叶南山与方鸿真已是相对而立,互道了一声“请”,便一手执剑,运势守住门户,另一手由缓至快摇动,将青布旋转展开。片刻之间,只见方鸿真手快,抢先将手中展开青布抛向叶南山。叶南山慢了些许,见方鸿真出手,亦只好向方鸿真仓促抛出青布,同时挥剑前刺。群雄中有眼尖的,包括梁枫,都瞧见叶南山抛出的青布有一角没有完全展开,略有卷曲。
剑光如电,一闪而逝。
两块青布飘然坠落台上,早有两名弟子快步上台,各自展开一面青布,缓缓向四周展示。群雄只见方鸿真所刺青布上有九个剑眼,而叶南山所刺青布只有剑眼八个,看来这一阵是方鸿真胜了。
梁枫见方鸿真所刺青布上有一角多出一个剑眼,心想:“果然这方鸿真占了便宜,在那青布卷曲一角处刺了个对穿,这才多了一个剑眼。”
向南元环顾四周,朗声言道:“结果已出,不知八家评判可有异议?”
张长明抚须应道:“老夫看得分明,是方道长略胜一筹。”其余七家评判均皆颔首。其实这梁珺不通剑法,但见方鸿真所刺青布的剑眼比叶南山多出一个,自然亦无异议。
叶南山自知败在何处,但却发作不得,只好恼道:“方师弟好剑法,这一阵贫道认输,不知第二阵内力怎个比法?”
方鸿真笑道:“多谢叶师兄承让。方才这第一阵的比斗规矩是贫道出的,因此这第二阵比斗内力,就依叶师兄之见。”
“好,取两碗水来,你我各出一掌,隔碗击水,但不许击碎那碗,只看谁能将碗中之水击出的水柱高些!”叶南山当仁不让。
梁枫一听此言,便想起昨日与傅南石比试内力,便是以掌击水。傅南石当时两掌掌力入水,无声无息,驱赶游鱼,无比玄妙。这次叶南山与方鸿真比斗隔碗击水之法,异曲同工,不禁对这三山道派的武功大为赞叹。
方鸿真见叶南山要和自己比斗隔碗击水,轻笑道:“早就听闻叶师兄的混元真气在我辈中号称三山第一,贫道今日正好领教。”
“方师弟无须客气,混元真气乃我南斗道宗内功心法秘诀,三山各得其妙,只怕方师弟勤于修炼,功力早已在贫道之上了。”叶南山微微一笑。
此时早有弟子端来两只盛满清水的大海碗,分别放置于叶南山与方鸿真面前脚下。叶南山略一稽首,环顾四周道:“就让贫道先来!”遂即弓步俯身,高高运起右掌,足有半刻光景,方才大喝一声,挥掌向下拍在碗沿。只听哗啦声响,击起一道四尺余高的水柱!而那只大海碗不但毫无破损,更是纹丝未动。
这一击看得群雄纷纷喝彩,叫好之声不绝于耳。黎山先生双目精芒一闪,言道:“叶道长好内力!这一掌隔空击水的功夫,叫老夫自叹不如。”
董德多看着黎山先生,笑道:“老先生过谦了,阁下身负奇功绝学,江湖罕逢敌手,更为了得。”
黎山先生冷哼一声,移目台上,闭口不语。众人一旁听得虽是不知所谓,但也不敢多问。
台上比武继续,方鸿真俯下身形,以左手抄起那碗清水平端于掌心,然后缓缓弯臂至胸前,扎起马步,轻喝一声,便抬起右掌运势挥击。群雄只见方鸿真一掌拍在碗沿,激起的水柱足有六尺高。
台下立时惊呼一片。叶南山勃然色变,指着方鸿真大怒道:“姓方的,你……你使诈!”
方鸿真冷笑道:“叶师兄,我哪里使诈?”
“你左掌托着碗底,其实是借着右掌拍击碗沿之时,双掌同时发力,才将这水柱击得极高,难道不是使诈?”叶南山面容略显狰狞。
方鸿真淡然道:“叶师兄,你说我等各出一掌隔碗击水,在下方才并无出第二掌,这个在场的诸位英雄都可以作见证。至于贫道是否取巧,你也可以如法施为一次,贫道并无怨言。”
叶南山一怔,竟是说不出话来。原来他先前那一掌已是耗损了不少内力,若是依照方鸿真之法再拍击一次,定然是内力不足,难有胜算。除非再调息半个时辰,等恢复元气方可,但这大庭广众,碍于面子,他岂敢为之?而且便是比胜了,那可算是出了第二掌,亦落个胜之不武之名。当下叶南山涨红了脸,一声不吭,拂袖便走。叶南山麾下一众弟子见师父离场,便也跟着去了。
众人拦阻不住,见叶南山走远,八家评判自是宣布方鸿真获胜。
那刘南松素与叶南山不和,见叶南山率一众弟子负气离开,退出争夺,不禁心中暗喜,当即登台言道:“方师兄连胜二阵,技惊四座。贫道不才,斗胆领教高招。”
方鸿真见是刘南松,知他功力不输叶南山,实属劲敌,便道:“刘师弟,不知你我是否依前法比斗三阵?”
刘南松笑道:“不必那么啰嗦,贫道只比一场轻功,立定输赢。”
方鸿真心中一凛,回道:“刘师弟,江湖人称你为‘风了无痕’,便是赞你轻功卓绝,贫道怎是对手?”
刘南松笑道:“既如此,方师兄可是认输了?”
“即便是输了,贫道也要输得明明白白。这一阵,自然是要比的。”方鸿真一脸傲气,负手而立。
刘南松自持轻功独步三山,便道:“也好,就请方师兄划下规矩。”
方鸿真转向白马山庄班列,对着梁璧稽首言道:“请借梁二庄主弓箭一用。”
梁璧见方鸿真跟他借用弓箭,虽是奇怪,但也命庄丁将弓箭取来,上台交与方鸿真。方鸿真谢过,又转过一侧,对张长明言道:“请张总管上台说话。”张长明见方鸿真有请,亦是不知何故,疑惑不定,缓步上台。
待张长明上得台来,方鸿真笑道:“贫道素闻张总管年轻时边关杀敌,想必除了刀术神通,还应弓马娴熟,因此贫道特请张总管小试身手,让诸位都一睹张总管之风采。”
张长明笑道:“原来方道长是想要老夫试射一箭,作为二位道长的赌赛啊!”
方鸿真颔首道:“张总管果然精明,贫道正是如此,但不知张总管能开几石硬弓,箭射几百步?”
“想当年老夫能开七石硬弓,箭射五百步,今日此弓虽不足三石,但以老夫功力,还能射出二百步开外。”张长明接过弓箭,稍稍拉弓试了试手,一脸傲然。
方鸿真道:“如此正好,少时就请张总管张弓搭箭,任射一方,贫道与刘师弟以弓弦响声为号令,一同施展轻功去追,看谁先将那枝羽箭寻回,便是胜了!”原来方鸿真是想以此法与刘南松比斗轻功,群雄恍然大悟之下,亦觉有趣,纷纷颔首称道。
刘南松闻听是如此比斗,亦笑道:“方师兄好铺张,竟然烦扰邕州侯府与白马山庄两家评判。不过贫道对此并无异议,就有劳张总管一箭定乾坤罢!”
话不繁叙,只见张长明弯弓搭箭,将那张硬弓拉至极致,如同满月,向道观墙外西方一箭射出。弓弦声甫一响起,刘南松与方鸿真二人犹如离弦之箭,飞身急追。群雄看得真切,果然是刘南松比方鸿真快了一二步,率先飞跃高墙而出。
张长明抚须言道:“诸位,看情形应是都峤派刘道长胜了,白石派方道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胆气可嘉。”
凌振一脸不屑,冷言道:“这般比斗甚是无趣,还不如真刀实剑地大杀一场,才是痛快!”
董德多笑道:“凌掌门,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毕竟是同宗比斗,为免伤和气,如此也好。”
“董楼主所言极是,三山道派武功博大精深,吕某看来,佩服之至。”吕冲轻抚羊首刀,轻轻一笑。
见众人各抒己见,梁枫心想:“论轻功高低必当是刘南松胜了,可那方鸿真却敢与他比斗,只怕早有准备。”
片刻之间,便见一人手持羽箭飞墙而入,却是白石派方鸿真!接着,那刘南松一脸懊恼出现于后,步法散乱,已是没了先前比斗时的傲气。群雄无不惊诧,相互对视,不知何故。
方鸿真上得高台,哈哈笑道:“张总管,羽箭奉还,看看可有差错?”
张总管接过羽箭细看一番,又请梁璧上台,查验无误,方才赞叹道:“方道长后来居上,着实让老夫意想不到。”
这时见那刘南松冷哼一声,摇头言道:“是贫道大意了,本来是我先赶到箭前,正要取箭,不想方师兄在后甩出腰带,竟将箭夺了去。”
群雄闻言,果然见方鸿真身上系着的腰带不见了踪影,立时恍然大悟。方鸿真将袖口一抖,手中露出一条腰带。又将腰带在腰间系好后,对刘南松稽首言道:“刘师弟,其实贫道轻功自是不及你,但比斗取巧之法,愚兄略胜一筹。承让,承让。”
刘南松虽是败得冤屈,却也不失风度,也逐一回礼退下。于是张长明目视四周,朗声言道:“这一阵是白石派方道长胜了,诸位评判可有异议?”
凌振笑道:“这场轻功比得是取箭,自然是谁个把箭取回为胜,凌某无有异议。”
于是众皆颔首,判方鸿真胜。
方鸿真连败都峤派两大高手,自是欣喜,便对向南元道:“向掌教,不知都峤派还有谁来与贫道比斗一番?”
这向南元武功远不及两位师兄,自是不想应战,便稽首言道:“方师兄神功无敌,贫道不敢挑战,就请勾漏派的师兄来吧。”
勾漏派掌教玉阙子陈敬铭观战许久,不动声色,见向南元提及勾漏派,方道:“贫道武功平平,自然不是方师弟的对手,但不知几位师弟之意。”
勾漏六子中,以玉圭子江澜武功修为最高,当下出列言道:“掌教师兄,就让贫道会他一会。”
陈敬铭见江澜应战,便道:“江师弟,你与他各施所能,公平对战,莫去比斗甚么别的法子。”
江澜颔首称是,缓步登台。方鸿真稽首笑道:“江师弟,贫道三十年前有幸与你切磋剑法,深感江师弟天赋异禀,前途不可限量,今日机缘又至,你我却已步入知命之年,回想当初年少,激荡心气,实在感慨万分。”
江澜亦笑道:“方师兄,一晃三十年,你武功已是日进千里,高深莫测,方才连败都峤派二位师兄,令贫道深为佩服。”
方鸿真道:“都峤派二位师兄武功高强,贫道不能与之相比,实在是赢得侥幸。”
“诶,方师兄过谦了。胜一次可以说是侥幸,但连胜两次便不是侥幸了。想三十年前,贫道侥幸胜了方师兄一招,不知今日还能侥幸否?”江澜轻轻一笑,话语暗藏锋机。
二人台上一番言语,梁枫听得无趣,心道:“这玉圭子江澜道长便是陆腾大哥的授业恩师了,还在三十年前胜过方鸿真道长,只是不知今日如何?”他敬爱陆腾,爱屋及乌,自是想那江澜能打败方鸿真,夺那三山总掌教之位。心念一动,便看了一眼邕州侯府班列,只见陆腾略显紧张,左手紧握腰间短刀刀柄,目不斜视,正看着高台之上二人对话。
这时邓真人一旁稽首言道:“无量天尊!二位道兄,今日比武事大,这三十年的旧账几时算得完?莫叫众位英雄久等才是。”
江澜见邓真人催促,便淡然回道:“邓真人,贫道是见方师兄连斗两阵,略有疲惫,是以多说几句,望方师兄能借此恢复元气公平一战,并无他意。”
群雄均觉有理,不住颔首。方鸿真听了,双目精芒一闪,言道:“多谢江师弟,贫道还能应付得来。请!”
江澜闻言,缓缓拔出腰剑环首刀,双目凝视刀身,沉声道:“敝派这南斗七杀刀法,乃一前辈僚人刀术高手入派后,融合本派道家武功得来,刀法只不过才有七式,分为一气斩、两仪流、三花聚、四象倒、五行破、六合扫、七星落。但七式均是杀着,招招致命。贫道苦练刀法三十余年,却无有成就,难入广南九把刀之列,今日在张总管与吕大侠面前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
董德多起身言道:“江道长,广南九把刀的名头都是在江湖中争来的,道长乃道家高真,终年于山中修道,不问江湖俗事,虽然籍籍无名,却也不必过谦。依董某看来,江道长手中这口环首法刀绝对不输广南九把刀的任何一把!”
张长明与吕冲均皆颔首,无有异议。江澜请董德多落座,谢道:“承蒙董楼主抬爱,三山道派将来重振威名,还需仰仗称心如意楼了。”
“江道长无须客气,这个自然。”董德多抱拳回应,一脸得色。
只见方鸿真双掌相互顾应举起,沉声道:“本派六花无影掌乃是前辈六花道长所创,计三十六式,招式极快,变化多端,重在虚实多变,无中生有,一掌制敌。今日贫道便此掌法迎战江师弟的南斗七杀刀法!”
群雄见方鸿真要以掌对刀,与江澜比斗,均皆骇然。江澜亦感被方鸿真轻视,当即色变,脑门一热,脱口言道:“方师兄,既然你要以掌对刀,贫道也不占你便宜,一招定输赢,若一招胜不了你,便是贫道败了!”
“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江师弟请!”方鸿真竟是一脸得意。
群雄哑然,此时江澜方才醒悟自己是被方鸿真言语相激,入了圈套,不禁一怔,顿时懊恼不已。陈敬铭见江澜在心气上已是输了一筹,闭目轻叹。
梁枫心知肚明,暗道:“这方鸿真果然心智高于常人,本来二人功力相当,但他欲擒故纵,故意说要以掌对刀,惹得江澜不堪受辱,情急之中自已说出以一招分出胜负,看来这一阵又是方鸿真胜了。”不禁觉得惋惜。
正思量间,见台上江澜缓慢变换姿势,横刀当胸,突然一声暴喝:“七星落!”竟以内力将手中法刀震碎成七截,凌空化作七点寒星,电射方鸿真!
这数十年来,莫说江湖中的高手,便是三山道派同宗弟子,都难得见识这“七星落’的威力,如今见江澜全力使出,群雄无不骇然。董德多更是颔首自语:“原来七星落是这般使法。”
方鸿真自是知晓这“七星落”的霸道之处,七截断刃分别射向四肢、面门、心口、丹田,极难闪避,若是其他门派高手初次交手得遇,必死无疑。既然无可闪避,只有硬接!只见方鸿真大吼一声,须发倒竖,直立原地,双掌向前一合,夹住射向面门的那截断刃,却任由其余六截断刃击在身上!
群雄一片惊呼,只当方鸿真毙命当场。却见那六截断刃击在方鸿真身躯、四肢之后,竟是仆仆落地,根本伤不得方鸿真半分。
“你,你身上穿有护身软甲!”江澜立时醒悟,脱口惊叫。
方鸿真将掌中夹着的断刃轻轻丢弃台上,对着江澜稽首笑道:“江师弟,若无这护身软甲,贫道怎敢如此托大,以掌对刀?”
江澜奇道:“可是三山同宗多年,哪里听说你白石派有护身软甲?”
方鸿真道:“贫道这身软甲乃是私下与江湖上的朋友借来的,你等自然不知。不知江师弟还要再比么?”
江澜虽是不服,怎奈言出在先,当下长叹一声,飞身返归班列。
黎山先生见方鸿真又胜一场,便冷言道:“方道长心思缜密,有备而来,真叫人意想不到!”
方鸿真知黎山先生出言讥讽,却也不恼,稽首回道:“老先生,贫道此举只为争那总掌教之位,并无伤害同宗同门之举,切勿见怪才是。”
黎山先生闷哼一声,不再言语。向南元出列言道:“白石派方师兄又胜,可有其他门派的高手登台再战?”连问三声,无人应对,向南元又道:“若无人应战,那三山今次比武便是白石派方师兄最终胜出,依着规矩,他便是要做三山道派的总掌教了。”
这时吴长真忽道:“请问方师兄,你若是做了三山总掌教,那我这白石派掌教之位该当如何?”
方鸿真笑道:“吴师弟放心,贫道做了三山总掌教,决不夺你白石派掌教之位,你我师兄一起携手,再与都峤、勾漏二派的诸位道长们群策群力,共兴三山道派大业!”
吴长真见方鸿真不夺他白石派掌教之位,心下稍宽,便不再言语。
梁珺忽道:“三位掌教,诸位评判,虽然无人与方道长比武,但还有三位道长不在此处,还需请来问问,且看他们意下如何。”
向南元稽首言道:“还是梁大庄主考虑周全,贫道这就差人去请那三位道长前来。”便吩咐弟子去观内请傅南石、屈阳真、张敬斋出来一叙。
转眼三位道长带到,向南元讲述缘由。屈阳真听是本派方师兄最终胜出,自然是无有异议。勾漏派玉微子张敬斋听闻本派江澜师兄也败于方鸿真之手,虽是惊异,却也不敢与方鸿真比斗。而那傅南石浑浑噩噩,对此无动于衷,全无反应。
梁珺忽对那傅南石道:“傅道长,这三山总掌教之位本是令师的,如今你的两位师兄为师门荣誉力战败北,着实惋惜,难道傅道长不想为都峤派挽回一些颜面么?”
傅南石道:“梁大庄主,南石一向懒散,不容于同门,怎敢想这三山总掌教之位?一切就由诸位裁决便是。”
“傅道长,你已懒散了十五年,还要懒散多久?大丈夫顶天立地,居庙堂心怀山野,居江湖行侠仗义,你是道家中人,应弘扬道法,德被天下!你再这般下去,你又如何对得起令师天机道长?如何对得起都峤派历代祖师?如何对得起道法之身?”梁璧突然连番厉声喝问,惊得群雄无不吓了一跳。
玉阙子陈敬铭忽道:“不错,傅师弟,你可要想仔细了!”
方鸿真见有人劝傅南石应战,虽是诧异,却也不怵傅南石,冷眼旁观。
傅南石被连番喝问,猛然一惊,双目一闪,自语道:“我便是胜了,也做不了这三山总掌教。”
梁枫一旁忍不住叫道:“傅大哥,你做了三山总掌教,便可号令三山,查找凶手,好为我南宫大哥报仇哇!”
傅南石看着梁枫,亦觉有理,沉吟道:“二弟说的极是,我便试试。”
向南元见傅南石要与方鸿真比武,他虽平日里不甚喜欢这个小师弟,但此时亦是心中暗喜,便对方鸿真道:“方师兄,敝派傅师弟还要与你比武一场,你看如何?”
方鸿真笑道:“既然是规矩允许,贫道自是来者不拒,请!”
“我们比什么?”傅南石望着方鸿真,一脸茫然。
方鸿真只觉好笑,便道:“就请傅师弟说个规矩,贫道依你。”
傅南石沉吟道:“我昨日刚学得一套剑法,甚是精妙,不如我们比试剑法好了。”
方鸿真虽是惊疑,却朗声应道:“好,取剑来!”原来他见傅南石两手空空,身无佩剑,是以吩咐弟子取剑与他。
不想傅南石摇首道:“不必取剑,我以棍代剑即可。”说着,反手抽出斜插在后腰间的那根三尺余的木棍。
这一回,轮到方鸿真脸寒了。他忍住怒气,沉声言道:“傅师弟,你敢小瞧贫道?”
“没有啊,我不过是嫌麻烦罢了。”傅南石一脸天真。
吕冲只觉好笑,便言道:“方道长,既然这位傅道长要以棍代剑,不知你可有兴趣?”
方鸿真怎堪吕冲激他,一时间豪气横生,朗声道:“也好,刀剑无眼,既然傅师弟要以棍代剑,贫道也照此奉陪!”当下也吩咐麾下弟子依照傅南石模样取来一根三尺余的木棍。
少时木棍取来,方鸿真将木棍握在手中略为比划,只觉说不出的别扭,却又发作不得,心中暗自怒骂。
傅南石这时忽扭头看着梁枫,言道:“二弟,少时愚兄出手时,你可要看仔细了,如有不足之处,还请指正。”
梁枫一时不解傅南石所言何意,只是含糊点头,而方鸿真等人更是不知所谓,满腹狐疑。
“本场比武开始!二位点到为止,切勿伤人!”向南元一声喧喝,飞身退下高台。
傅南石将手中木棍一抖,摆开架势。梁枫看了,不禁一怔。原来这正是五神御剑术“神字诀”的招式,叫做“神不守舍”。梁枫顿时恍然大悟,心道:“原来傅大哥昨日与自己比剑,却有心将这五神御剑术的招式记下了。”
方鸿真不识傅南石剑法招式,虽是诧异,却也顾不得多想,急将手中木棍前刺,以南斗伏魔剑法递出一招“万魔缠身”,只想速战速决,击败傅南石。
傅南石迎招而进,不闪不避,竟手持木棍刺入方鸿真剑招之中,正是“意字诀”的“一意孤行”。
方鸿真见傅南石剑招极为简练精要,却是平生所未见,招式转瞬被破,诧异之下,便身形急转向右,手中木棍连点七下,一招“魔入七窍”,对着傅南石左侧凌厉袭来!
傅南石自是认得这招“魔入七窍”,见方鸿真攻到,将手中木棍对着方鸿真招式接连横扫直劈,只听“咔咔”之声连响,生生挡住了方鸿真的这一记杀招。这一招使出,梁枫自是认得,便是“神字诀”的“神鬼莫测”。本来这一招乃是攻势,但傅南石以守势使出,竟也别有妙处。见傅南石一夜之间竟得五神御剑术剑法精妙,还独辟蹊径,梁枫心里自是对他万分佩服。
台上方鸿真见接连二招被破,心下骇然,急收势后退,奇道:“傅师弟,你这是什么剑法?”
三山群道见傅南石使的不是本宗剑法,亦是狐疑,纷纷相互对视,难得其解。
傅南石憨然言道:“哦,这是我结义兄弟梁枫使得剑法,叫做五神御剑术,方师兄不认得,却也难怪。”
“五神御剑术?”方鸿真闻所未闻,忍不住扭头看了梁枫一眼,却见梁枫一脸沉思模样,双目呆呆出神。原来梁枫见傅南石随手出招挥洒自如,毫无不妥,只觉得这五神御剑术自己需以五神心法催动,可傅南石并未修炼五神心法,却能使得精妙异常,是以沉思其因。
另一边石门派班列早有吉无病对着凌振附耳轻语,对着梁枫指指点点,像是描述前日五德楼一战。邕州侯府班列中郑玉娘亦是对着侯英奇、张长明轻声私语,看来也是告知二人前日五德楼战况了。
如此一来,群雄的目光齐聚在梁枫身上,倒把白马山庄一众人等看得浑身极为不自在,梁珺亦无可奈何,只好不住摇头苦笑。
方鸿真略一定神,心道:“但凡剑法,自有相通之处,这五神御剑术虽是未见过,想来亦是万变不离其宗。自己苦练南斗伏魔剑法近四十年,已臻化境,只需全力使出,就不信敌不过他这新学的剑法。”主意拿定,便大喝一声,气贯手臂,连出三招!
魔王出世!群魔乱舞!走火入魔!
方鸿真也算当世一流高手,三招接连使出,可谓惊天动地,手中木棍卷起十数道棍影,激荡气浪如排山倒海,罩向傅南石。
三招齐出,人皆动容!
第二十回 一波三折
棍影婆娑!
却说方鸿真连出三招攻向傅南石,人皆动容,唯有梁枫不为所动。原来此时梁枫已将自己当成了傅南石,指尖微动,正凝神思索破解方鸿真攻击之法。
“方道长这第一招从下往上攻刺咽喉而来,可先以五神御剑术‘神字诀’之出神入化应对;第二招攻到近前突然变招,棍尖乱点前胸,应变招以‘羽杀’破解险情;第三招横棍平扫,如横剑切腹,我再转作五神御剑术‘意字诀’之出其不意反攻回去,便可破之。”梁枫一边思忖,一边见台上傅南石出手如同自己心中所想,正以一招“出其不意”棍指方鸿真右手肘部曲池穴,竟将方鸿真逼退了三步。
“好!”梁枫忍不住大叫出声,欢喜异常。
傅南石侧视梁枫,一脸憨呆,奇道:“二弟,好什么?”
梁枫自觉失态,只好手挠后脑,尴尬言道:“傅大哥,你出招应对正如我心中所想,先是对以出神入化,旋转羽杀,后又以出其不意反攻,破解了方道长的三记杀着,妙不可言,是以失声叫好。”
傅南石憨笑道:“愚兄还不知晓这些招式名称,随性使出,果然有效。”
群雄见这二人对话,不知所谓,倒是方鸿真听了,顿时心凉了半载,暗忖道:“这傅南石使的剑法想必便是这白马山庄少年教授的,看来乃是新学之技,却能力敌自己苦练四十年的剑法,只能说傅南石天旷奇才,大智若愚,平日里倒是小瞧于他了。但自己殚精竭虑要做这三山总掌教,眼看便要成功,怎可功亏一篑?唯有使出狡诈手段,方才能胜他。”心念及此,计上心来,手中木棍渐渐下垂,收了招式。
傅南石怎知方鸿真心中所想,此时正得新剑法奥妙,极是兴奋,心境按耐不住,又想过招,便对方鸿真道:“方师兄,我们再比过。”
方鸿真笑道:“傅师弟,你这新学的剑法,甚是精妙,可否当众演示一番,好教我等大开眼界?”
“也好,就请方师兄指正。”傅南石也不多想,脱口回应,便在高台之上将那套新学的“五神御剑术”招式从头至尾使了一遍。
梁枫却是暗自心惊,只怕那方鸿真一旁观看,思索破解之法。再仔细一看,见那方鸿真将木棍藏于身后,双手背负,不住晃动,也不知搞什么玄机。
待傅南石将剑招使完,收了架势,方鸿真大笑道:“傅师弟,你这剑法兴许是新学的,练得不算纯熟,还有几处破绽。”
“喔,哪里还有破绽?”傅南石大奇。
方鸿真忽地猛然变色,厉声道:“待贫道破了你这剑招,你便知晓!”话音未落,右手急动,剑招已出,一棍直刺傅南石面门!
傅南石一时不防,本能中挥棍急架,只听“喀嚓”一声,不想方鸿真手中木棍竟然是整段头尾间从中一分为二,方鸿真同时左手握住另半边木棍,招式不停,右手木棍格开傅南石手中木棍,左手木棍直进,已然抵住傅南石咽喉。
台上二人此番对招快如闪电,待群雄回过神来,却见已是方鸿真胜了。
“好一招妖魔当道。”玉阙子陈敬铭一脸铁青,转而轻叹。
梁枫恍然大悟,原来方才方鸿真将木棍放于身后,偷偷以指力将木棍硬生生分剪做两半,转瞬间变成双剑在手,出其不意,险胜傅南石。
董德多亦是动容,赞道:“想不到方道长的南斗点金指力如此深厚,能在我等众人不察间动了棍上文章,董某万分佩服!”
傅南石自知落败,晒然一笑,言道:“多谢方师兄手下留情,南石败了。”
方鸿真见傅南石认输,大局既定,三山总掌教之位唾手可得,自是得意,收招狂笑道:“傅师弟,贫道若不如此,还真胜不了你,承让了!”
傅南石施礼而退。吴长真这时言道:“诸位评判,这一阵又是我方师兄胜了,不知大家可有异议?”
梁珺摇摇头,不发一言。张长明道:“既然是方道长胜了,这三山总掌教之位便该是他的,老夫无有异议。”
吕冲、黎山先生、姚道姑等人虽是觉得方鸿真胜之不武,却也无语,算是默认。倒是凌振桀桀怪笑道:“方道长今日连胜数阵,用的却非正大光明的手段,传了开去,只怕江湖上的朋友多有不服,反引耻笑。凌某看不过眼,也想班门弄斧,与方道长一较高下!”
众人大惊,吕冲奇道:“凌掌门,此乃三山道派家事,你何故如此?”
凌振哼道:“凌某看了这大半日,着实不过瘾,三山诸位道长比斗技艺皆是藏着掖着,看不到丝毫真本事,这般选出的总掌教,何以服众?”
三山诸道虽是多有不服方鸿真的,但见凌振如此目中无人,不禁得以找个由头发泄,早有刘南松怒道:“凌掌门,我等敬你是一派宗师,忍让再三,你却得寸进尺,莫要自找苦吃!”
凌振笑道:“刘道长,凌某这一派宗师可不是忍让出来的,三山总掌教若要江湖上的朋友敬服,敢不敢与凌某过上几招?”
董德多忽道:“凌掌门,其实比武并非只是斗狠,像方道长这般武功、心智、临机应变皆为上品之士,要做三山总掌教却是合适人选。我看你还是莫要喧宾夺主,多生事端为好。”
“哼!凌某不远千里至此,本来以为可以大饱眼福,一窥广西三山道派的博大武学,不想却是极为失望!方道长,你若是胜了凌某,凌某不但尊你为三山总掌教,就连石门派上下,也一并听由你差遣!”凌振言语愈发高亢,声震于空。
白石派屈阳真怒道:“凌掌门,我方师兄连斗数阵,略显疲态,你此时挑战,以逸待劳,好不羞躁!”
凌振笑道:“屈道长,既如此,凌某先与你斗一阵,之后再与方道长比斗,岂不是公平了?”
“好,白石阳真今日便要领教石门派凌掌门高招!”屈阳真一怒拔剑,飞身跃上高台。
方鸿真道:“屈师弟,你不是凌掌门对手,切不可意气行事,且退下台去,贫道自有计较。”
屈阳真大叫道:“大师兄,今日你技压三山,有众人为证,可这厮却声声质疑,叫人好不气恼!师弟虽是不才,却也难咽下这口恶气,便拼死与他斗上一阵,即便输了,也先杀杀他的傲气!”
方鸿真再要相劝,这边广南大侠吕冲忽道:“方道长,你已连斗四阵,自当歇息,就让屈道长先代你会一会凌掌门也好,倘若屈道长不敌,吕某愿再与凌掌门斗战一阵!”原来这吕冲号称广南大侠,自然爱管广南东西二路不平之事,见凌振如此欺人,自然气不过,忿然相助。
张长明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吕大侠斗第二阵,我邕州侯府愿斗第三阵!只怕吕大侠刀法精绝,这第三阵是不用比斗的了!”
方鸿真见有广南两把刀仗义相助,不禁感激万分,连连相谢。凌振却是勃然变色,冷言道:“凌某以为两广群雄个个了得,原来也想以众击寡,车轮大战。”
方鸿真道:“诸位,且听贫道一言。今日凌掌门要与贫道比斗,贫道自当奉陪,若想双方公平一战,也不必伤了诸位英雄的和气。依贫道之见,今日暂且到此为止,容贫道歇息一夜,明日再与凌掌门倾力对决。就请诸位各回住所,我三山道派必当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
姚道姑颔首道:“如此最好,方师兄处事得体,果然有三山总掌教风范。”
众人听她之言,显然已是承认方鸿真坐领这三山总掌教之位,亦觉方鸿真言之有理,纷纷附和。只有那董德多本想说话,但回头又看了一眼身后那白面年轻男子,见他略微摇头,便不再言语。
于是向南元出列言道:“不知凌掌门意下如何?”
凌振冷笑道:“无妨,明日便明日。”
“好,诸位英雄,明日午时,我等再齐聚于此,观看凌掌门与白石派方道长一较高下。”向南元言罢,又吩咐弟子去安排石门派一行饮食住所,不得怠慢。
众弟子自是称喏行事,不必烦叙,于是众人皆散。
却说梁枫心忧南宫子墨伤势,便向大爷梁珺请留观中照看。梁珺亦不拦阻,任他自去,只是不许子音跟去。子音虽是不乐,却也不敢争辩,随山庄众人一同返了圣人岩。梁枫便跟着傅南石作一路,正要行时,忽听身后有人大叫道:“武枫兄弟,不曾想在此见你!”
梁枫停步回身一看,正是陆腾大步走来,一时百感交集,热泪盈眶,一把握住陆腾双手,哽咽言道:“陆大哥,想杀小弟了。”
陆腾先是笑着安慰梁枫一番,又对傅南石施礼言道:“弟子陆腾,见过傅师叔。”
傅南石奇道:“你是何人门下,我怎不曾见过你?”
陆腾道:“弟子乃勾漏派玉圭子门下俗家弟子,如今在邕州侯府飞黄堂效力。”
傅南石方知陆腾乃是江澜弟子,便道:“原来是江师兄高徒,你既是我二弟的兄弟,也不必拘礼,我最头疼的就是这些辈分规矩。”
陆腾笑道:“师叔能与弟子的兄弟结义,那是我武枫兄弟的福气,弟子已是沾光,欢喜得紧了。只是这辈分还是要的,免得家师知晓了,受他责罚。”
傅南石也懒得与陆腾计较,憨然一笑,一旁等候,看他二人说话。
陆腾对梁枫言道:“兄弟,你不是北上寻妹么?想不到却进了白马山庄。”
梁枫道:“陆大哥,如今小弟我改姓梁了,叫做梁枫。”
“哦,这个也是,白马山庄但收外姓子弟,必然改姓梁——快跟哥哥说说,你如何进了白马山庄?”陆腾一脸好奇。
梁枫便将当日自邕州北上,路遇倒眉大师,去往湘山禅院,后得慈明大师保荐而入白马山庄,再获奇遇,武功精进等遭遇简单说与陆腾,竟将陆腾听得目瞪口呆,不住惊叹羡慕。
陆腾听罢,沉吟道:“想不到兄弟吉人天相,奇遇连连。其实哥哥我也担忧兄弟的宝剑招惹祸事,既然已存放于少林寺,那可是大大地放心了。”旋即又笑道:“如今又见兄弟文武兼备,大有长进,好事好事!”
梁枫肃然道:“这都是山庄大爷与先生们教导有方,我便是粉身碎骨也难以回报。”
陆腾道:“大丈夫知恩图报,爱憎分明,理应如此。今日既然得与兄弟相见,甚是安慰,本应多做叙话,怎奈连日忙碌,至今未曾拜见恩师,方才哥哥已同韦堂主告假去拜见恩师,就此别过,容明日再叙。”言罢,又与傅南石施礼告辞。
梁枫一时间叙话未尽,见陆腾要走,虽是不舍,却也由他。便别了陆腾,与傅南石往观内去了。
一路急行,二人三转两拐,转眼便进了一间观舍,只见里面三山各派掌教早已汇聚于此,正一同仔细查看南宫子墨伤势,研究施救之法。正好听到玉阙子陈敬铭言道:“可惜家师在勾漏山中隐逸清修,未曾同来,若他老人家在此,也多几分医治的把握。”
“既如此,何不命弟子快马去请师伯来此,或许也赶得及。”吴长真一旁提议。
向南元颔首道:“不错,勾漏山距此不过六十余里,如今是申时,此刻前去,子、丑间便可赶回,还请陈师兄快些定夺。”
陈敬铭叹道:“家师虽在勾漏山中清修,但居无定所,闲云野鹤,也不知能否寻到。这……”
梁枫闻言,移步向前急道:“诸位前辈,不知我南宫大哥伤势如何?弟子愿去勾漏山寻访神清道长。”
众道长一看是梁枫,微微颔首。陈敬铭道:“小居士,今日傅师弟所使剑法真是你教的?”梁枫点点头。陈敬铭又道:“听闻你与傅师弟结义之前还比斗了一场,不知是谁胜了?”
梁枫道:“自然是傅大哥胜了。”
不想傅南石一旁言道:“不对,是二弟胜了。”
诸道闻言,无不心中一凛,只觉这白马山庄的少年的武功实在事匪夷所思。陈敬铭目视梁枫,沉吟道:“小居士,你可愿告知贫道,教你剑法的是何人?”
梁枫摇摇头,自是不愿说出是梅伯教授,只求陈敬铭见谅。陈敬铭也不再追问,转口言道:“小居士,你的结义大哥至今未醒,气息微弱,有出无进,伤势凶险万分,我等只能以药物加内力为他续命,暂别无他法。你要去勾漏山相请家师也好,只是家师不认得你,怕不肯来。这是贫道的掌教印符,你且拿去请他,家师便信你之言。”言罢,便自怀中拿出一枚龟型铜牌,交与梁枫。
傅南石道:“如此我也陪同梁枫兄弟前去,神清师伯应是记得我。”
“傅师弟同去最好,贫道这就安排马匹、干粮,你们即刻上路。”向南元一边说话,一边抬手示意屋中侍候的弟子速去准备。
梁枫道:“晚辈自有马匹,前辈只需为我傅大哥准备便好。”
向南元颔首,又对陈敬铭与吴长真二位掌教言道:“二位掌教,既是安排好人手去相请神清师叔,我等如今当是会合了诸家评判,去事发现场查看一番,或许有蛛丝马迹,可寻获那真凶。”
众道长自是应允,陈敬铭又给南宫子墨服下丹药,留下弟子看护,众人便结伴而去。
话分两头,单表一枝。但说梁枫与傅南石急赴勾漏山寻访神清道长,一路向西打马狂奔,至日落时分到了勾漏山下。
这勾漏山因道家第二十二洞天勾漏洞得名,而勾漏洞由五大岩洞穿连而成,蜿蜒数里。本来勾漏山有许多道观屋舍,但自早年勾漏派与祖庭争斗,引发大火致众多屋舍付之一炬,勾漏派弟子之后便不再兴建道观,而是迁入岩洞中居住修行。
梁枫与傅南石弃了马匹,借着残阳余晖寻路上山,沿途却不见有勾漏派巡山弟子现身拦问。傅南石奇道:“即便是勾漏派大部人马前往都峤山,留守弟子也不可能懈怠偷懒,无人巡山。”
梁枫亦是疑惑,二人便加快步伐,又往前行。正行间,忽见路边草丛中躺有数名勾漏派弟子,不知死活,二人急忙停步查看,原来这些弟子均被人以重手震昏在地。
傅南石惊诧万分,急运内力,接连掐点其中一名弟子的人中、印堂、百会、凤池等穴道救治。须臾这名弟子睁眼醒来,见眼前二人面生,急向后退开,惊惧大叫道:“恶贼!待我掌教师伯回来,定难饶你等!”
傅南石道:“你莫惊慌,贫道乃都峤派傅南石,因急事到此相请神清师伯,此间到底发生何事?神清师伯何在?”
那弟子看清傅南石一身道家装束,将信将疑。梁枫早已拿出掌教印符,言道:“这位道长,我等确是受陈掌教所托,来勾漏山相请神清道长前辈,这是贵派掌教印符,你且看清了。”
那弟子接过印符,见果然是掌教之物,自是不再怀疑,便跪拜于地,手举印符交还梁枫,言道:“弟子李思玄,乃玉玑子座下,见过都峤派傅师叔,和……和……”他不知梁枫身份,是以不知如何称呼才好。
梁枫接过印符收起,言道:“我叫梁枫,乃白马山庄子弟,道长不必如此大礼。”
傅南石早扶起李思玄,急道:“快说发生了何事?”
“回禀傅师叔,弟子今夜早前伙同几位师兄弟巡夜,不想遭人暗中突袭,昏倒在地,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李思玄一脸惶恐。
傅南石奇道:“难道你等都没见着敌人是何模样?”
李思玄垂首道:“是的,弟子学艺不精,愧对师门。”
“那么神清师伯现在何处?”傅南石再问。
李思玄道:“师公他老人家自在山中清修,但行踪一向飘忽,居无定所,弟子也不知他现在何处。”
梁枫与傅南石见问不到什么,便又合力救醒其余弟子,一同往勾漏洞而去。
天尽黑时,众人临近勾漏洞,便见前面有火光闪耀,还传来打斗之声。傅南石轻声对众人言道:“我等切勿高声,悄悄潜行过去,且看是何情形。”
众人遵从其言,悄然而进,待到近前,躲在暗处看去——只见勾漏洞口前围有一群高举火把,手持环首腰刀的蒙面黑衣大汉。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勾漏派弟子,受伤呻吟。一名年过古稀,衣袍带血的白衣老道正徒手力敌二人,这二人中一个身形庞大,面目狰狞,身着黑衣,胸前披挂护胸玄甲,一双大手出拳如风,势大力沉;另一人矮小枯瘦,蓝袍冷面,手持一杆铁爪兵器,轻功极高,正围着白衣老道上下翻飞,不时突袭。旁边还有一红衣红发的怪客,腰缠蛇鞭,背负大红葫芦,正肃立掠阵。
梁枫认得这三人,赫然便是当日大闹湘山禅院的大历国铜蛇、铁狗、神鹰三大护法。再看一众黑衣大汉人群中,那头恶犬被铁链插栓在地上,四爪按地,不住对着战团嘶吼咆哮,而那只褐嘴鹰却落在犬背之上,双翅频振,警视四周。这时,听到那掠阵的铜蛇护法怪笑道:“神清道长不愧是广西三清之首,中了本座的赤炼毒砂,竟然还能撑住半个多时辰。”
梁枫早已猜到这白衣老道便是神清道长,如今听来,果然不错。只见神清道长怒喝道:“恶贼,贫道便是死了,你等也休想得逞!”
铜蛇护法笑道:“你这牛鼻子老道,本座并不想你死,待会擒住你时,再使些手段,不怕你不说。”
梁枫急对傅南石道:“傅大哥,这三人小弟认得,乃是小弟的大仇家,详情容后再说,先救神清道长要紧。”
傅南石颔首道:“敌人高手众多,眼看胜券在握,我等不可冒失行事。我听那红衣人之言,他应当是个使毒的高手,需小心应对。”
“傅大哥说的极是,只是小弟不怕他的毒器,若想退敌,只需如此如此……”梁枫计上心来,说出对策,众人均感绝妙,便依计行事。
又斗数招,神清道长渐渐身形微晃,招式散乱,显是毒性发作。铁狗护法毫不手软,大喝一声,运起一式崩拳攻向神清道长,神清道长抬手一挡,竟被击得连退数步,几欲跌倒。
铁狗护法见神清道长败象已露,顿时心头狂喜,踏步向前,又想出手重击。突然寒光一闪,剑势凌厉,逼得铁狗护法向后退开数步。只见一道身影挡在神清道长身前,大叫道:“恶贼,又敢来勾漏山闹事!还记得小爷我么?”
三大护法不想有人突然现身阻拦,均吃了一惊,再一细看,眼前之人却是一名学生打扮的少年,竟是当日湘山禅院之武枫!
铜蛇护法遂即大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小子,本座正苦无处寻你,想不到今日你自己送上门来!”
梁枫不理会铜蛇护法说话,自怀里亮出勾漏派掌教令符,对神清道长言道:“前辈,弟子梁枫,闻之勾漏派有难,奉玉阙子陈掌教之命,先来救护,三山其余道长前辈少时便到。”
神清道长见有人相助,还拿着本派掌教令符,惊喜交集,言道:“多谢梁少侠,那穿红衣的会使毒,你千万小心。”
其余勾漏派弟子见梁枫有掌教令符,一齐跪拜大呼:“恭迎掌教令符!”
铜蛇护法见梁枫手持勾漏派掌教令符,还言三山道派一众高手少时便到,惊疑万分,奇道:“小子,不想一年多未见,原来你躲在勾漏派里?”
梁枫冷言道:“你这红皮毒物,待会诸位道长前辈一到,定难饶你!”
铜蛇护法闻言大怒,又知梁枫不惧他毒器,便对铁狗护法言道:“老二,快将这小子拿下!”
“好!”一声暴喝,铁狗护法身形甫动,照着梁枫便是五记重拳击出!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的梁枫,已不是当日湘山禅院之武枫。铁狗护法五拳击出,便见无数道剑光寒闪,绕开拳势,尽落在胸前护甲之上。
铁狗护法听得数声闷响,只觉胸前一阵发麻,好在有护甲在身,否则至少要被梁枫一剑刺出几个窟窿。
见梁枫武功精进,铁狗护法不禁“咦”了一声,仗着自己皮糙肉厚,又有铁甲护身,便又出拳猛攻。
梁枫心知铁狗护法力大,不敢硬拼,遂即脚踩梅花间竹轻功身法,使开五神御剑术,巧妙周旋。数招下来,二人竟是难分胜负。
铜蛇护法见梁枫剑法精妙,竟然与铁狗护法战成平手,惊异万分,只怕夜长梦多,便又命神鹰护法出手相助,想要集二人之力,将梁枫拿下。
神清道长见之,立时怒道:“你等好不要脸,竟联手欺负一名后辈!”他想要上前相助,怎奈此时身上赤炼毒砂毒性发作,脚下虚软,动弹不得。
却说神鹰护法加入战团,利用轻功在外围对梁枫突施杀着,顿时形势立变,梁枫难以分身兼顾,已是险象环生。
忽闻一声长啸,一道人影飞入场中,加入战团。来人一剑荡开神鹰护法铁爪,一面高叫道:“神清师伯,弟子都峤派傅南石奉命前来救护,诸位师兄随后便到!”言罢,拦住神鹰护法,出剑如电。
梁枫压力徒减,大喜言道:“傅大哥来的正好,千万别放走了这些恶贼!”
傅南石笑道:“好兄弟,你我并肩作战,真是痛快。”
四人捉对厮杀,又斗数招。铜蛇护法见来的是一位自称都峤派傅南石的年轻道士,剑法极高,若不是神鹰护法轻功卓绝,只怕敌不住此人,当下心中暗忖:“看来此番偷袭勾漏派之事已然败露,引得三山诸道前来援手,若是再纠缠下去,只怕凶多吉少,不如趁早退走,方为上策。”正思量间,又听山下来路远远传来鼓噪之声,隐隐还瞧见火把光芒无数,显然是有大批高手陆续赶来。当下铜蛇护法便急声令下:“老二、老三,今夜大事难成,快走!”言罢转身便走,身形早隐入山林夜色之中。
铁狗护法与神鹰护法见老大撤退,哪里还敢恋战,急急退出战团,各领鹰犬,往铜蛇护法隐身方向追去。其余一众黑衣大汉见三大护法走了,便也丢弃了火把,一起跟去,瞬间一伙人便逃了个干干净净。
神清道长见解了危难,便长嘘一口气,散了精神,顿时瘫坐于地。众弟子急上前搀扶,又喂以药丸救治。
这时又见李思玄等人个个手执两只火把而至,原来方才发出鼓噪之声,惊走铜蛇护法的便是他等众人。见危难已解,李思玄不禁喜道:“这位梁少侠果然好计谋,骗过这伙贼人,救了师公及勾漏派。”
神清道长调息吐纳片刻,略一恢复,便开口言道:“南石师侄,你等如何得知有贼人偷袭勾漏派?”
傅南石回道:“师伯,我等实不知勾漏派被贼人偷袭,乃是奉陈掌教之命来此相请师伯前往都峤山救人。”
神清道长听罢缘由,得知方才是梁枫使计惊走偷袭贼人,不禁连连赞叹,对梁枫言道:“这位梁少侠年少有为,不但武功高强,又有谋略,只是贫道素闻白马山庄不好习武,不知尊师是哪一位?”
梁枫谦逊言道:“多谢前辈夸赞,只是晚辈不能说他名讳,还望前辈见谅。”
神清道长淡然一笑,转而问梁枫三大护法来历。梁枫据实相告,只是不知三人为何而来。神清道长沉吟道:“这大历国乃是僚人方国,一向反复,此番趁勾漏派空虚,来夺我祖传之物,必然是有所图谋,看来日后须小心防备才是。”
梁枫奇道:“前辈有何宝物,惹他们来夺?”
神清道长自知失言,环顾左右,笑道:“此事容后再说,如今贫道还需调息一两个时辰,待逼出毒气,回复功力之后方能前去救你结义兄弟。”
梁枫虽是焦急,却不敢催促,欲言又止。神清道长知他心意,便道:“梁少侠不必忧虑,既然你结义兄弟有三山诸位道长以药物和内力续命,自然不会有事。只是我等走后,大历国一众贼人识破计谋,再又返回,便是糟了。”
众人均感神清道长言之有理,正思计策,神清道长又道:“思玄,你这就拿着掌教令符去往都峤山,见了掌教,请他即刻派人回山守护,那时我再与你傅师叔、梁少侠去往都峤山。”
李思玄上前领命,接了令符急急去了。众人便清点人数,查看损失。此番受难,留守弟子伤者一十九人,并无人死命,看来是大历国之人是手下留情了。清查完毕,其余弟子便各自散去,有伤的疗伤,巡夜的巡夜。
神清道长命弟子备好斋饭与梁枫、傅南石,又问三山推选总掌教一事如何,傅南石据实相告。闻之白石派方鸿真力挫各派高手,最终胜出,将要坐那三山总掌教之位,神清道长摇首道:“若论武功,三山各派中能胜鸿真师侄的好手至少有三人,不想却是他胜了。”
梁枫嘴快,便将方鸿真如何击败叶南山、刘南松、江澜以及傅南石的情形说出与神清道长知晓,还说石门派掌门凌振公然挑战方鸿真,不服他做三山总掌教。
神清道长听罢,沉吟道:“鸿真师侄能以计谋连胜三山四大高手,却也算有些能耐,不过他为人心机过重,一旦做了总掌教,实非我三山道派之福。这石门派凌振据说剑法极高,只怕还在鸿真师侄之上,明日比武若是鸿真师侄败了,他心气极傲,此番未做总掌教便遭败辱,必当负气而走,此事看来要出乱子了。”
梁枫与傅南石不置可否,闭口无语。神清道长也不再多说,便自行进洞疗伤调息,留他二人在洞外守护。
两个时辰之后,已是子时,圆月如昼。神清道长缓步出洞。月光之下,梁枫见他换了一身洁净白袍,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知他已是完全恢复功力,喜道:“前辈真是神仙在世,好一副仙风道骨。”
神清道长笑道:“梁少侠、南石师侄,你二人亦是辛劳一夜,快去休息片刻,待思玄他们回来,老道与你们便走。”
梁枫与傅南石自是听从,进洞歇息不提。
将天亮时,梁枫与傅南石忽听得洞外一阵喧哗,急出洞查看。只见勾漏派玉圭子江澜、玉玑子童敬玄、玉虚子梁道德、玉真子冯敬诚四人领着一众弟子在洞外跪拜神清道长。江澜言道:“徒儿们该死,救护来迟,累了师尊遭难!”
神清道长叫众弟子起身,言道:“此事你等无过,乃是贼人狡诈,趁虚而入。多亏了都峤派南石师侄与白马山庄梁少侠及时赶到,不但救了为师,还挽救了勾漏派数百年名声。你等快快谢过他二人。”
江澜等人遵师命以大礼相谢,梁枫与傅南石不敢受,一起回礼。
江澜等人回山之前,早已从李思玄口中得知贼人来历,这时江澜怒道:“大历国僚蛮欺我太甚,待三山大事一了,徒儿便请各派好手杀将过去,擒来首恶之人,在师尊面前废其武功,报仇雪恨!”
神清道长道:“江澜,休得莽撞。为师要去都峤山救人,如今掌教不在,你便是主事之人。你等回山,小心守护即可,不可妄出寻仇。”
江澜应了,又问道:“徒儿等还有疑问,那大历国与本派向无来往,素无恩怨,为何此番趁虚来袭?还望师尊明示。”
神清道长沉吟道:“此事为师心中有数,待等为师与你掌教师兄回山后再说,时辰紧迫,为师即刻便走,你等速去安排,各守本分。”
众人应了,便将神清道长与梁枫、傅南石送至山下,挥手作别。
本来神清道长志在清修,早已不愿骑马代步,怎奈救人要紧,便也不顾这许多,于是三人打马疾行,正好赶在午时抵达都峤山下。
都峤派把守山门的弟子正是代掌教向南元座下李同进与罗同功,二人见是神清师伯祖到了,急大礼相迎,又引领往比武道场。道场内此时群雄齐聚,就等石门派掌门凌振挑战白石派方鸿真道长。见神清道长到来,齐起身相迎。
待三山诸道行过敬师礼,张长明第一个抢言道:“仙长驾临,张某有幸得见仙颜,实乃三生有幸。”
神清道长淡然回道:“张总管抬举老道了,弯月长明威震广南,老道常闻大名,如雷贯耳。”
一旁董德多笑道:“董某虽远在南京,早闻白云子李神清道长乃广西三清之首,神功盖世。若论武功剑法,道长只怕不输武当张真人。”
神清道长笑道:“这位想必便是董楼主了,称心如意楼品论天下江湖,权威果敢。董楼主将老道与武当张真人相提并论,倒是折杀老道了。”遂即转而对梁珺稽首言道:“无量天尊,白马山庄文盖两广,心怀天下。贵庄梁少侠少年英雄,胆识过人,奇谋退敌,解了敝派危难,梁大庄主教导子弟有方,老道多谢了。”他虽不曾见过梁珺,但观服色气质,料想不差。
梁珺已知昨夜勾漏山中危难之事,急回礼道:“道长乃世外高人,邪魔外道怎能相侵?我家子乔一身奇遇,他有此能耐,非梁珺之功,不敢当道长一个谢字。”
神清道长微微颔首,目视黎山先生,稽首言道:“老先生数年不见,精神更胜往昔,天高海阔,教化黎人任重道远,贫道有礼了。”
“若不是看你这老道的面子,老夫也不会来。”黎山先生也不回礼,淡然一笑。
梁枫见黎山先生竟对神清道长毫不客气,而神清道长竟如无事一般,不禁大奇,只觉此人深藏不露,毫不简单。
这时凌振大笑道:“神清道长安好,在下石门派凌振见过道长。从前曾听先师提及前辈仙名,可是十分地敬仰。”
神清道长打量凌振,言道:“原来你便是石门派的掌门,不知尊师是余芜泓还是方进?”
凌振面容一紧,恭敬回道:“先师正是余芜泓。”
神清道长道:“凌掌门原来是剑豪传人,难怪处处豪气。老道与尊师三十年前曾有一面之缘,如今想来,如同昨日。”
凌振心知神清道长讥讽自己,却也不敢发作。姚东平与傅声虽然一向自视甚高,但此时见神清道长仙风道骨,气度非凡,相形见绌之下,纷纷施礼见过。
又有罗浮山邓真人、宁风山姚道姑与侯府少主侯英奇以后辈身份拜见神清道长。一番客套之后,众人又问昨夜大历国高手偷袭勾漏派一事,神清道长环顾四周,淡言此事当下不宜声张,容后再论。于是众人便不再问。
神清道长又道:“那名受伤的武当弟子现在何处?快带老道去瞧瞧。”
白石派掌教吴长真道:“师伯,那名武当弟子正在观内救治。此间敝派方师兄正要与石门派凌掌门比斗武功,还请师伯在此主持大局,待会此间事了,再去不迟。”
神清道长看了方鸿真一眼,言道:“鸿真师侄既已技压三山各派,就应就任三山总掌教,主持三山大局。可却又为名声所累,接受他人挑战,这般浅薄脾性,老道以为,你已是未战先败了。”
“师伯,是凌掌门咄咄逼人,处处为难,弟子不得不如此。”方鸿真急答道。
神清道长叹道:“《淮南子》有云: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你终究是道行修为不够,才有逞强好胜之心,着了他人之道。”
方鸿真无言以对。凌振笑道:“神清道长,比武之事既然已定,大丈夫当言而有信。”
神清道长看了凌振一眼,摇首道:“无量寿福,恕老道直言。老道观凌掌门面相,只觉眉宇间杀机太盛,似是练功入了旁道,还望凌掌门好自为之。”
“真是啰嗦!老夫以为广西三清名重江湖,靠的是神功盖世,原来只是强在口舌之争。”姚东平背负双手,一旁冷言。
不想这番言语惹恼了三山诸道,一众弟子无不对姚东平怒目而视。吴长真怒道:“姚先生,我等敬你是前辈高人,你怎能辱我师伯?”
神清道长一挥手,示意吴长真住口,然后淡然言道:“姚先生剑仙大名,威震江湖。老道敢问,先生可知剑?”
姚东平大笑道:“老夫虽谈不上纵横江湖,但潜心习剑五十余年,怎能不知剑?剑乃古之圣品,至尊至贵,人神咸崇。据传黄帝铸剑,蚩尤炼刀,逐鹿中原,三苗授首;故刀,乃百刃之王,而剑,则为百兵之祖耳!实则因其携之轻便,佩之神采,用之迅捷,故历朝王公帝侯,文士侠客,商贾庶民,莫不以持之为荣。君不见侠士提剑,飘逸潇洒,冠绝群伦!”
神清道长轻轻一笑,言道:“先生所佩何剑,习何剑法?”
“古今名剑,老夫不敢奢想。所用佩剑名曰遇仙,人若见之,以死为乐!如今老夫早已弃剑三年,以掌为剑,所习本派绝学恨石剑法,非金、非木、非水、非火、非土、非人、非兽、非禽,正所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姚东平言语之声愈发洪亮,更为狂傲。
神清道长心中一凛,沉声道:“原来姚先生的功力已至‘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之境界,此乃人剑合一之道,老道深为敬佩。不过老道以为,剑法之最高境界,应是手中无剑,心中亦无剑!”
姚东平一怔,收了狂傲,垂下头来,若有所思,口中喃喃自语道:“手中无剑,心中亦无剑?”
“正是,老道以为,一旦达此境界,无剑无我,剑我两忘,方为天人合一之道,水火不侵,百毒辟易,成仙人之体,是为道法自然。”神清道长言罢,微闭双目,稽首而礼。
姚东平虽听得有理,却依然不服,反诘道:“既然道长有如此高论,莫非你已练成了天人合一之境界?”
神清道长道:“无量天尊,修行无界,老道怎可轻易达成?姚先生见笑了。”
这时,一旁的董德多忽接口言道:“神清道长说的没错,董某曾听闻道家有一部经书,将天下剑侠分作九等,一旦达成第一等,可成天仙之体,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姚东平不信董德多之言,反笑道:“董楼主,老夫孤陋寡闻,若真有此等剑法,愿闻其详。”
董德多肃然言道:“姚先生,据董某所知,此部经书名曰《九仙经》,相传乃道家远古仙师天真皇人所作。这天真皇人隐于峨眉之山修行,后为助轩辕黄帝逐鹿中原,便将此经书相授。轩辕黄帝便是依照《九仙经》指点铸造轩辕剑,并修得无上剑法,以剑破刀,大败蚩尤,争得天下。但自轩辕黄帝得道成仙之后,世间再无人能参悟此部经书,难解其中真义。到了大唐武周年间,有国师叶法静与真人罗公远合力注解此经,方悟得无上玄妙,得知原来经书所言之所谓九仙,便是将剑法分作九等,高低不同。于是叶、罗二位真人便将经文与注解共做一文,又将经书更名作《真龙虎九仙经》,那九等修炼心法便在此经书中记载下来。”
群雄闻言,无不惊诧万分,轰然议论。而三山诸道与罗浮山郑真人却是纷纷颔首,似已知晓此事。神清道长道:“董楼主果然有通天彻地之能,我三山道祖葛公遗著《抱朴子》中便载有《九仙经》之名,可惜葛公有生之年并未得见此经书。”
董德多又道:“《真龙虎九仙经》列剑法修炼境界有九等不同,自下而上,第九等为遇剑,是指练剑之人因获遇宝剑,得以披靡,剑法高于常人。第八等为鬼剑,人不见其形,出入往来,神鬼莫测。第七等为气剑,唯学定息气,便将精华炼剑,剑成如气,御剑如飞。第六等为火剑,练气成火,修之火自焚起,亦号火光三昧,可以其火炼剑,人亦可御火飞腾。第五等为水剑,由火至水,既济则水火不侵,交融万物。第四等为风剑,成地仙之体,炼得通灵剑匕,世间但知有不平之事,通风处,身剑一时俱至,降妖除魔。第三等为灵剑,已是地仙,镇居山岳大川,及炼就剑匕,万里闻有不平之事,遥祭飞剑立至,斩却头颅。第二等为仙剑,已修上真升天之行,又复炼气为锥剑。第一等为天剑,成天仙之体,得长生,奉上帝赐剑,天人合一,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群雄听罢,无不骇然。姚东平沉思片刻,颓然言道:“董楼主,如此说来,老夫这一身修为,不过才算是第七等?”
董德多笑道:“姚先生能列为第七等气剑,已算是当世剑术大家了,要知这江湖之中有多少练剑之人,穷毕生修行都达不到第九等之列。”
“那你且说来,当今之世有何人能列第一等?”傅声不服,嘶哑发问。
董德多道:“我称心如意楼品论江湖各门派高手,认为当世剑法最高者,唯西岳剑圣钟少白,然以他目前修为,也只能算是第五等水剑之境。”
傅声冷言道:“如此说来,这部《九仙经》记载所谓九等剑法,上等的只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董德多道:“傅先生差矣,《九仙经》所载九等剑法皆有修炼之法,像西岳剑圣这般凭自身天赋修炼至第五等之人,堪称不世之奇才。若是他得此经书,依法练习,纵然达不成第一等天剑之体,至少也可达第三等灵剑之境!”
“董楼主,你可知这部经书现在何处?”凌振不禁心动,脱口便问。
董德多笑道:“凌掌门,我即便是告知与你,只怕你也拿不到。”
凌振冷言道:“莫非是藏在皇宫大内不成?凌某若想瞧瞧,也不怕走一遭。”
“甲寅功曹,你来说!”董德多面带冷笑,将手中折扇轻轻往身后一指,便见一条汉子闪身而出,越众向前站立。
这甲寅功曹身形较之前庚辰功曹略为高瘦,将手一抱拳,朗声言道:“《九仙经》为道家不传之秘,经大唐武周年间叶法静与罗公远二位真人参悟合注,终成剑法之无上秘笈。玄宗李隆基夺帝位,杀叶法静,罗公远便携经书逃遁至峨眉山归隐,后便不知所踪,从此经书便不再现于世间,是以江湖习武之人均不知有此秘笈。我称心如意楼耗心耗力,费十年之功查找,最终确认,此部经书已落入蜀中唐门之手!”
“蜀中唐门!”道场内群雄只听到这四字一出,顿时惊呼一片!
凌振亦是脸色变得惨白,木然无语。
姚东平忽道:“不对!若是《九仙经》已落入唐门之手,为何从不见唐门中有使剑的高手?”
董德多轻轻一笑,抬手将折扇一挥,示意甲寅功曹退下,言道:“蜀中唐门暗器之毒、绝、精、准,可谓天下第一,仅凭此便可屹立江湖数百年而不倒,名震天下,自然是看不上这部经书中记载的剑法秘笈了。”
侯英奇忽道:“董楼主,蜀中唐家堡乃家慈娘家,晚辈也时常入蜀省亲,可从未听及有此部经书。”
董德多笑道:“小侯爷,你不过是唐家外堡异姓子孙,怎知内堡唐门之玄妙?”
侯英奇无语,极为郁闷。江湖皆知唐家堡内堡与外堡区分森严,向来唐门之秘都不传外堡,更何况让外嫁女儿知晓?
神清道长摇首道:“董楼主,你今日说出《九仙经》的下落,不管是否真在蜀中唐门,就不怕有贪婪不轨之人觊觎此书,掀起江湖腥风血雨么?”
董德多哈哈笑道:“道长,试问这江湖之中,谁敢擅闯蜀中唐门?”
“不错,少林寺福田大师号称中岳神僧,功力震古烁今,可当年他想搭救因得罪唐门高手而被掳至唐门的一名爱徒,独闯唐门,结果入门七步便被迫退出,最后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爱徒终生囚禁唐门,无可奈何。福田大师隐忍悲痛,郁闷而返,回寺之后,还严令不许提寻仇之事。以少林派的实力,都不敢与唐门为敌,可想那七步之战,极为可怖。”黎山先生抬目远望,缓缓言来,一脸凝重。
侯英奇亦颔首道:“此事晚辈曾听唐家堡的长辈们提及,那时晚辈尚未出世,而唐门只不过才出动了三名一品高手。”
瞬间全场沉默,静寂无声。原来唐门高手以五品品级论称,唐家堡子弟要入唐门,需经严格考核,是为第五品,待考核升至三品,便可获准行走江湖一年作为历练。因此若有唐门弟子行走江湖或外出办事,必为三品以上的高手。而第一品为唐门高手最高品级,自当是武功高绝之辈,暗器手法天下无敌了。不过,江湖中还有传闻说唐门还有数名超品高手,武功、身手远高于一品,深藏不露,神秘莫测。
梁枫也曾听闻福田大师之名,听知此事亦是哑然,难以置信。过了片刻,广南大侠吕冲忽道:“董楼主,你对《九仙经》如数家珍,莫非是见过?”
董德多微微一笑,言道:“当然见过。以称心如意楼的能力,要得到这部经书其实不难,只不过……”
“只不过如何?”凌振见董德多有意卖关子,不由得性急起来。
董德多叹道:“董某见过的《九仙经》只是原本古籍,并无注解。”
凌振道:“既然如此,董楼主何不将此经书拿出?如今这都峤山群雄汇聚,正好可以一同研讨。”
“诶,凌掌门,难道你不知我朝圣上尊崇道家?似这等道家经书古籍,董某自然是献给了圣上。”董德多向北拱手一拜。
傅声冷言道:“董楼主,你啰嗦了这许久,却全是废话。我石门派与白石派的比武,还要不要?”
董德多冷哼一声,摇首言道:“石门派没大没小,处处争强,危矣。”
方鸿真一直旁听不语,此时见傅声发问,便目视凌振,冷言道:“贫道已恭候多时,就请凌掌门赐教!”
“方道长果然爽快,正合凌某脾性。”凌振一阵怪笑,按剑登台。
铁斗笠、铁蓑衣、飞云铁剑,凌振这一身行头显得极其霸道。方鸿真亦不示弱,长剑脱鞘而出,身形随动,已落至高台,如仙侠下凡,器宇轩昂。
神清道长见阻止不住二人比斗,便长叹一声,不发一言。向南元早已安排位子与神清道长坐下。梁枫便想回白马山庄班列,不想神清道长道:“梁少侠、南石师侄,你二人便随老道在此观战。”
梁枫目视大爷梁珺,见梁珺颔首同意,便移步神清道长身后右侧站立。傅南石自不必请示掌教师兄,听了神清道长之言,只管往左后侧站立。
张长明忽道:“方道长、凌掌门,二位都是一派宗师,虽说武功超绝,但刀剑无眼,只怕会有所闪失。老夫以为,二位应点到为止,切勿伤人。”
群雄众皆颔首,纷纷附和。凌振高叫道:“只要方道长是以真功夫胜了凌某,凌某便是被他伤了,亦无怨言!”
方鸿真见凌振狂妄,不禁有些恼怒,厉声道:“凌掌门,但有手段,尽管使出!”
一道耀眼的光芒!凌振的飞云铁剑呼啸而出。
方鸿真毫不示弱,手中剑光大盛,接住飞云铁剑光芒,缠绕在一起。
凌振与方鸿真可谓当世剑术名家,此番真刀实枪相搏,果然名不虚传。二人出招,一个如行云流水,一个似水银泻地,群雄只见剑光夺目,眼花缭乱,一时目不暇接,暗暗喝彩。
梁枫难得见当世两大高手对决,早就屏息注目,看得甚是仔细,生怕错过了精彩妙招。就连白马山庄一众不习武技的弟子亦是个个神情亢奋,引颈旁观。
一时之间,全场众人鸦雀无声,只闻台上二人长剑交碰之声,激荡悦耳。
第二十一回 皇恩浩荡
高手对决,风云色变。
十数招过后,凌振与方鸿真二人渐入佳境,招式愈为精妙。
神清道长对梁枫轻声言道:“梁少侠,石门派的恨石剑法乃是创派祖师邢玉山所创。据说邢玉山游历江东,见吴侯孙权与蜀主刘备斩石试剑的遗迹,大彻大悟,想到若以剑断石,必然出招的角度、速度、力道必须拿捏得极为精准,刚柔并济,方能成功。不然,便剑、石俱损,其法难成。”
这孙权与刘备皆是汉末枭雄,征战天下,终成一方霸业,青史留名。梁枫心知神清道长有意点拨,十分欣喜,果然看那凌振剑法刚中带柔,柔中带刚,巧妙均衡,无懈可击。
傅南石却憨然言道:“想不到孙权与刘备不但是一代雄主,还是剑术大家。”
神清道长轻笑道:“你有所不知,孙权还算罢了,刘备才是使剑的一代大宗师,他自创的双剑顾应之法,莫说争雄江湖,便是沙场中万军厮杀,也所向披靡。你且细想,古今以来,剑术大家多不胜数,却均为修炼单剑,而以双剑称雄者,唯刘备一人而已。”
梁枫与傅南石均觉神清道长言之有理,梁枫又想起傅声使的是子母双剑,便道:“前辈,晚辈见石门派的傅声前辈用的是子母双剑,算不算类似蜀主刘备之顾应之法?”
神清道长看了一眼傅声身后背负的那口巨剑,摇首道:“非也,但凡常人,双手力道各有主次,或主右手,或主左手,因此要练双剑,轻重亦有主次,但据传刘备的双股剑轻重相等,实在是双手力道异于常人,天赋异禀。”
傅南石听了,若有所思,双手轻轻抬起,默默比划了一阵,遂即又道:“不知师伯怎看我三山道家的南斗伏魔剑法?”
神清道长看着高台上方鸿真与凌振正各施所能,厮杀正酣,沉吟道:“南斗伏魔剑法顾名思义,便是以霹雳手段降妖伏魔,剑法走的是刚猛之路,但我道家修炼内家玄气,才使得这剑法有了仁慈之心,不至于招式易老,破绽百出。然此剑法终究刚强于柔,只怕不如恨石剑法那般刚柔均衡。”
果然,言语之间,便见凌振逐渐占了上风,出剑愈发沉稳,连绵不绝。方鸿真剑招已然攻不出去,变为守势。
凌振见已压制住了方鸿真,也不急躁,依然平稳出招,攻防严密,不给方鸿真有翻转局势之机。
神清道长见之,面现忧虑之色,叹道:“凌振剑法之高,实为我平生所未见,此举犹如温水煮鱼,只怕方鸿真败得更惨。”
那方鸿真被封杀得极为狼狈,却始终破不了凌振递出的剑圈,自知难敌,当下大喝一声,虚晃一剑,左手袖袍一扬,便见三点寒光激射而出,直取凌振咽喉,竟是三支袖箭!
凌振见有暗器飞来,即将身形一缩,护体蓑衣一围,便是如同展开了一面蓑衣盾牌,将那三支袖箭挡开。而就此瞬间,方鸿真早已飞身而起,一剑如电,贯入凌振护体蓑衣之中,几乎直没至柄!
群雄哄然,坐着的均已纷纷起身,想要看个究竟。石门七雄见掌门危急,正要飞身登台救护,却被姚东平高声喝退,不敢上前。
只见高台上凌振缓缓起身站直,口中不住冷笑,缓缓收展蓑衣。原来竟是以左手在蓑衣后一把握住方鸿真刺入剑刃,还将长剑扭曲成圈状!如此一来,这一剑自然是刺不进凌振体内了。而且,凌振握剑之手竟然毫无损伤,不见流血,看来其手掌、指节坚不可摧。
方鸿真见之,脱手弃剑,骇然惊呼道:“你这是什么武功?”
董德多早已勃然变色,沉声言道:“凌掌门,想不到你已练成了蓑衣神教的阴毒武功——六道轮回手!”
“六道轮回手!”人皆骇然。
神清道长一脸肃穆,起身言道:“六道轮回手阴狠毒辣,练者无不坠入魔道,当年石门派倾全力剿灭蓑衣神教,虽是死伤惨重,但江湖上的英雄无不敬仰。可石门派却贪念蓑衣神教至上魔功,只怕有朝一日走火入魔,重蹈覆辙!贫道望凌掌门念及石门派素来侠义正道之名,尽早弃之。”
凌振冷笑道:“神清道长,武功本来就是给人练的,什么旁门左道之术,凌某统统不信!凌某以为,纵然武功阴毒,但若是被侠义正派之士练成了,那便是正道!”言罢,手上劲道一紧,竟将那口卷曲的长剑拗断成数截!
这六道轮回手的威力果然惊世骇俗,人皆色变。董德多言道:“凌掌门,六道轮回手专练穿人躯体,抽筋断骨之法,极为阴毒,杀孽深重,你石门派上下齐练此功,只怕是暗地里伤了不少荆北的百姓!”
“胡说!我石门派哪有暗地伤害百姓?”凌振高声抗辩,一脸暴戾。
郑玉娘忽道:“我玉羽堂麾下银卫老包前日腿骨被手力抽出拗断,便是石门七雄干的好事!老娘还正想不出是何种武功,原来竟然是六道轮回手!”
凌振怪笑道:“那又怎样?如今比武是凌某胜了,不知方道长还要做三山总掌教之位么?”
方鸿真暗藏袖箭,本想出奇制胜,不想却被凌振破解,大败亏输。如今闻言,不禁面红耳赤,扭头便走。
吕冲见方鸿真负气而走,轻叹道:“凌掌门,石门派不但暗中修练蓑衣神教的阴毒武功,如今你等全派上下衣着打扮也颇类似蓑衣神教,这又当何解?”
凌振傲然道:“凌某对此不想解释,既然方道长承让,就请三山各派再出高手,谁若是胜了凌某,谁便是三山总掌教!”
吴长真怒道:“姓凌的,你凭何如此张狂?”
凌振笑道:“吴掌教,若是今日推选出来的三山总掌教连凌某都胜不了,将来又如何领导三山抗衡武当及南宫世家?”
诸道只觉有理,面面相觑。以凌振的功力,只怕连神清道长也难有胜算,其余人等又岂能是他对手?
神清道长目视傅南石,言道:“南石,你去战他。”
傅南石闻言一怔,憨然道:“师伯,凌掌门武功高强,南石恐战他不过。”
神清道长微笑道:“无妨,我教你一个法子,你且过来。”
傅南石一脸迟疑,上前听教。神清道长附耳轻言片刻,便见傅南石面现喜色,连连点头。
凌振虽觉奇怪,但他之前见过傅南石与方鸿真交手,武功不如自己,便也不放在心上,冷哼一声,言道:“神清道长,此时临阵磨枪,只怕是来不及了。”
这边傅南石受了指点,便向梁枫言道:“二弟,借你长剑一用。”
梁枫见傅南石张口借剑,虽是不解,却也将剑拔出交与他。于是傅南石双手各执一口剑,飞身跃上高台。
凌振见傅南石手执双剑登台,不禁冷笑道:“小道长,你都峤派并无双手剑法,你如此应战,只怕是自乱阵脚。”
“凌掌门,这双手剑法往时没有,今日起便是有了。请罢!”傅南石双手挥剑,摆开架势,用的正是南斗伏魔剑法起势“道法自然”。
凌振桀桀怪笑,飞云铁剑业已攻出一式“金石为开”!
傅南石早有防备,待凌振长剑攻到,左手一抖,以南斗伏魔剑法之“道高魔重”相迎,而右手却猛然变招,还以一招“雷霆一击”,用的竟是五雷天师剑法!
五雷天师剑法,依照雷鸣电闪之理而成,犹如天空闪电,电光闪射瞬间,裂成数支,亦无章可循。而五雷天师剑法九式剑招送出后的变化,亦无定数,是以招式凌厉,防不胜防,因此威力自是在南斗伏魔剑法之上。
雷霆一击,有五般变化。凌振见五道剑光交错而至,急运起一招“坚如磐石”,收剑回救。
傅南石反击得手,攻势不绝,左手施展南斗伏魔剑法,右手施展五雷天师剑法,交替辉映,犹如变身为二人,威力大大翻倍。
梁枫见了,惊喜异常,对神清道长言道:“前辈指点得极妙,我傅大哥如此应战,必然能胜。”
神清道长颔首道:“南石看似愚鲁,实则聪慧。方才老道提及蜀主刘备双剑顾应之法,他便有感悟,一点即通,实在是我三山道派中不可多得的习武奇才。不过他初学新练,不甚纯熟,这双剑的威力,还可以更上一层。”
梁枫道:“前辈能指点此法,也是因勾漏派同修刀剑之故,不知晚辈猜得可对?”
神清道长笑道:“梁少侠天赋异禀,聪慧、机智更在南石之上,我南石师侄能结交你这般少年英雄,实乃天赐之幸。”
梁枫被神清道长夸得极不自在,便不再言语,细看台上激斗。
此时傅南石与凌振已激斗了三十余招。傅南石一身二用,双剑合璧,渐占了上风。那凌振一脸阴霾,数番想用六道轮回手破掉傅南石手中任一口剑,却都被傅南石小心避开。
姚东平见凌振施展不开六道轮回手,便一旁叫道:“掌门师侄,斗笠为盾!”
话音方落,便见凌振虚晃一剑,身形横走数尺,避开傅南石攻击,反手将头戴的斗笠摘下,变成了一面盾牌。如此一来,台上局势变换,二人又战成平手,难分高下。
梁枫见情势突变,凌振有盾牌在手,攻防具备,立时心头一紧,只怕不妙。
神清道长见了,连连颔首,叹道:“石门派十年之间,竟又将蓑衣神教的武功融合运用,实力更胜往昔了。”
梁枫急道:“前辈,如此一来,不知我傅大哥可还有胜算?”
神清道长白眉紧皱,沉吟道:“这般比法,只怕一时间难分胜负,若是他二人斗上个一日一夜,岂不耽搁救治你那位南宫大哥?”
梁枫更是惶急,不知如何是好。神清道长忽起身高叫道:“二位且住,老道有话要说!”
凌振与傅南石闻言,便各自收招后退,看神清道长怎说。
神清道长朗声道:“无量天尊!诸位,此番我三山道派推选总掌教,本是我道宗家事,也不必如此大张旗鼓。石门派凌掌门有心指点,老道我甚为感激。如今我南石师侄与凌掌门各展所学,难分胜负,正所谓英雄重英雄,惺惺相惜,不如就此罢手,以免伤了和气。凌掌门以为如何?”
凌振暗忖道:“这傅南石双剑合璧,甚是了得,自己若无斗笠为盾,只怕早已输他,坏了石门派名声。此次出山,只想重振江湖名声,目的既已达到,再斗亦是无益,不如顺水推舟,就此罢手,也算体面。”便应道:“神清道长,凌某并非想与三山道派为难,这位傅道长武功卓绝,凌某已然领教,认为傅道长当能服众,不比便不比了!”
“好,既如此,就请凌掌门归位就座,老道还要话说。”神清道长身形一晃,便已立在高台之上。
凌振见神清道长身形极快,瞬间即至,亦是敬服,便向神清道长一抱拳,戴上斗笠,返身下台就座。
神清道长朗声言道:“诸位都看见了,本次三山道派比武夺位,白石派方鸿真虽是之前获胜,但他败于石门派凌掌门之手,负气而走。如此气量,实在难当三山总掌教大任。既然都峤派傅南石最终与凌掌门战成平手,恐怕三山之中,再无人能比武胜他。因此老道斗胆保举傅南石为三山总掌教,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语惊四座,议论纷纷。
白石派掌教吴长真大叫道:“师伯,傅师弟一向闲散,且性情愚鲁,怎可担此重任?”
神清道长道:“吴掌教,南石乃是大智若愚,并非你所言,方才老道我不过略为点拨,他便能悟出双剑合璧之威,力斗石门派凌掌门,此事你已亲眼所见,岂能有假?”
吴长真觉得在理,便住口不言。这边都峤派代掌教向南元沉吟道:“即便如此,傅师弟资质浅薄,素无威望,只怕……”
勾漏派掌教陈敬铭笑道:“向掌教,重振我三山道派威名,来日方长。傅师弟正因年轻,更为合适。他做总掌教,我等师兄弟尽心辅佐,何愁大事不成?”
“不错,傅师弟方才力战凌掌门,挽回我三山道派的名誉,难道这不是威望么?”张敬斋亦附和师兄陈敬铭之言。
诸家评判亦是纷纷颔首赞同。梁珺更是大笑道:“我白马山庄临来之时,梁某便暗中委派梁二庄主打扮成猎户模样,先行进入三山查访,已探得都峤派南石小道长非同常人,正是总掌教的合适人选。而且白马山庄早已与勾漏派陈掌教达成一致,但有可能,便力保南石道长争这三山道首之位。”
白马山庄众弟子闻言,无不恍然大悟——难怪早先不见二爷踪影,后来却以猎户装扮现身都峤山中,原来是如此行事。
众人渐渐赞同,傅南石却是手足无措,惊慌不已,口中连连告饶请辞。
神清道长直视傅南石,正色道:“南石,你师尊天机道长做三山总掌教时是何等威风,不但江湖同道敬仰,更是护教有道。尊师虽是突然失踪,查无音讯,但老道以为,以他的身份地位与武功修为,定非江湖宵小阴谋暗害,只怕另有隐情。虽然如此,但三山也遭受十五年群龙无首之乱,香火不盛,声势渐微。你做三山总掌教,一来可继承你师尊雄风宏愿,二来可使三山道派多些年轻朝气,第三,还能兼修本宗无上武学心法六甲秘咒。以你资质,将来必成一方仙圣,天地敬仰。如此,我三山道派方能香火鼎盛,万代传承!”
金玉良言,掷地有声。傅南石纵然再想推辞,也难拗拳拳众意,便只好接受诸道参拜,领了三山总掌教之职,只等再选吉日良辰,正式继位。
大事即成,众人皆贺傅南石,一时间场面好不热闹。这时,忽见董德多领着身后那名面色如纸的年轻人行至高台之上,朗声言道:“诸位,董某还有话说!”他这话乃是运起内力而发,只听得声震空中,山谷回响。
众人不解其意,纷纷注目。便见董德多带着的那名年轻人自身后包袱取下一卷黄绫,双手平举齐眉,尖声言道:“圣旨下,三山道派接旨!”
众人闻言皆惊,尚不知是真是假,便见那董德多第一个跪伏于地,恭恭敬敬,于是众人便也纷纷跟着跪拜,恭迎圣旨。
那年轻人见众人皆跪,便展开黄绫,念道:“制曰:朕观三教,彼儒者官高职显,富贵浮云;彼佛者抛妻弃母,不念人伦。惟道至尊。想先帝大中祥符年间,曾册封天下道家仙山,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朕闻广南西路都峤、白石、勾漏三山乃道教灵宝派一脉,自古洞天福地,先帝已有敕封——都峤山为第二十洞天名太上宝元洞天;白石山为第二十一洞天名秀乐长真洞天;勾漏山为第二十二洞天名玉阙宝圭洞天。朕膺昊天之眷命,自登基以来,兴道扬法,四海升平。今再御封都峤、白石、勾漏三山,各掌教赐紫衣金冠、玉带拂尘、法剑龟符。特敕封三山总掌教重天真人法号,领真人虎符,号令三山群清。……赐三山《大宋天宫宝藏》一部,尔住持及道众人等,务要虔洁供安,朝夕礼诵,保安眇躬康泰,天下太平。俾四海八方同归清静善教,朕成恭己无为之制道焉。望天下诸道,参乾坤妙用,表道德殷勤。正心修身,教化万民。朕命,钦此。庆历四年七月十九日下。”
圣旨念毕,一众人等山呼万岁,叩首谢恩。傅南石被御封重天真人,自然是他上前接拿圣旨。不想那年轻人却迅速将黄绫卷起,遂即右手一推,竟将圣旨凌空平推送出,待圣旨移至傅南石面前,年轻人右手化爪,变推为扣,遥控定住圣旨,直至傅南石伸手接过,方才收手肃立。
傅南石与那人相距约有三四丈远,这一手功夫显露出来,立时震惊全场。要说江湖之中,达成凌空催物手段之辈大有人在,并不稀奇,但凌空定物却是匪夷所思。姚东平心中一凛,失声高叫:“这,这是控鹤手!你是什么人?”
姚东平欲言又止,自知失言,赶紧住口。那年轻男子并不答话,依然肃立,面色更为冷峻。梁枫从未听闻“控鹤手”之名,亦是看得呆了。
董德多轻摇折扇,缓缓言道:“这位天使乃是京师皇城司干办石全斌大人。”
众人一听说那年轻男子是皇城司干办,无不栗然,全场立时又寂静无声。原来,这皇城司乃是由大宋天子亲自掌控的一所衙门,之前称作武德司,有数千精锐侍卫亲军拱卫皇宫大内。太宗朝太平兴国六年,更名作皇城司,增补精干之人兼职伺察、探事之职,主查在京官员、外放京官、皇室宗亲及内省宦官,一有怀疑,便可缉拿问罪。皇城司诸官的职位不高,总管设提举皇城司使一员,正六品上,必为皇室宗亲挂职管任;副管设提点皇城司副使二员,从六品下,文官、武将皆可挂职;主事官设干办皇城司五员,正七品上,多为内侍省太监委任;以下又有属官若干,分管各房事务。皇城司因是天子亲掌的衙门,倍受恩宠,故以无人敢于轻视。而在皇城司中,皇城司使与副使为散官虚衔,干办一职才是办事主官,大小事务全是经由干办处理定论,再上报提点、提举,直达天子。因此这石全斌的品阶不过与寻常县令平级,但即便是朝中一品大员见了,亦要小心谨慎,以礼相待。
群雄中便有人心中暗道:“难怪称心如意楼号称江湖百宝箱,无所不知,原来是有皇城司在背后撑腰。只怕这一群功曹之中,便有皇城司的察子。”
神清道长上前稽首,恭敬言道:“无量天尊,不知天使大人驾临,三山道派多有失礼,还望海涵。”
石全斌尖着嗓门,冷言道:“本干办奉皇命册封三山,不得铺张,故轻车简从,与董楼主一道同来,你等无需自责。”
向南元上前叩拜,惶恐言道:“贫道该死,不识天使尊容,两日来竟叫天使站立于此,慢待了……”他本是暂代都峤派掌教,如今受天子册封,名正言顺,内心暗自欢喜。
石全斌不待向南元说完,便打断道:“向掌教不必如此,本干办身负皇命,只等时机成熟,便宣读圣意。站着,也好掩人耳目。”
诸道这时方才明白,原来天子早有册封三山之意,闻知三山要推选总掌教,便差石全斌携圣旨前来,若事情顺利,即刻宣读圣恩,若不能顺利推选出总掌教,便封存圣旨,回京复命。因此石全斌不敢张扬而来,扮作董德多的一名贴身跟随,见机行事。而董德多为从六品郡马,也当得他面前坐下。难怪之前董德多对他察言观色,处事谨慎。
这时,又有数名称心如意楼的功曹搬来御封物品,分赐诸位掌教,于是众人便一起道贺傅南石与三位掌教,一时间好不热闹欢喜。待众掌教领了皇封,石全斌又道:“本干办此次南下,圣上另有口谕交待,诸位听好了。”
众人闻听还有皇帝口谕,便又齐齐跪拜听宣。石全斌道:“圣上口谕:朕听说当年先帝御赐已故寇莱公的通天犀角带遗落广西,你此去顺道查访,务必寻回。若有人能将此宝奉献与朕,朕必重重有赏。”
梁枫听到“寇莱公”之名,不禁心头一震,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原来这寇莱公便是先朝名相寇准,封太子太傅、莱国公,故称寇莱公。寇准历事三朝,外抗契丹,内行廉政,铁骨铮铮,不畏奸权。景德元年,正是他力主真宗赵恒御驾亲征抵御契丹,并促成“澶渊之盟”,换来大宋北疆至今四十年的太平,居功至伟,万民敬仰。后来真宗皇帝病逝,新帝即位,便是当今天子赵祯,只因年幼,便由刘皇后预政于内。因之前有刘皇后族人枉法,遭寇准严惩,刘皇后便怀恨在心,勾结奸臣丁谓陷害寇准,于乾兴元年将寇准贬至广西雷州做司户参军。寇准到任后,雷州官员、百姓素来仰慕寇准的为人,对他极是关护。他在任上,更是讲学注经,开化当地山民,劳苦功高。一年后,寇准病重,却被有意调任衡州司马,寇准抱病赴任,结果病逝衡州。寇准之妻宋氏奏乞归葬故里华州下邽,当实天子赵祯年幼,虽是准奏,但刘皇后暗中阻扰,不许寇准棺椁过京,便将经费克扣,结果寇准只能寄埋洛阳巩县。后来赵祯亲政,于明道二年为寇准昭雪,才得以将其遗骸归葬故里。寇准当年北抗契丹,居功至伟,因此先帝真宗特赐通天犀角带一条,彰显殊荣。
寇准事迹,梁枫在白马山庄早已获悉,亦知这通天犀角带大宋国仅有两条,另一条已随真宗赵恒陪葬,想不到所赐寇准那条竟是遗落广西。
众人听罢石全斌宣读口谕,起身肃立。早有神清道长言道:“天使大人,当年寇莱公病重之际,自知离死不远,便差人回故里取来这通天犀角带,以作陪葬。只怕这条通天犀角带现如今便随寇莱公埋葬于故里墓地之中了,怎会遗落广西?”
石全斌冷言道:“据皇城司探得消息,明道二年,圣上下旨将寇莱公移葬故里,迁坟时曾开棺查验,并没见这条犀带。后来皇城司有察子多方打探,才知原来这条犀带已被寇莱公随从偷偷拿走了。当年莱公既亡,随从家仆皆散,但盗宝之人,如今便在广西。”
“啊!是何人如此大胆?”神清道长不禁大惊失色。
董德多道:“通天犀角带乃世间至宝,凡人若佩戴此宝,不但百毒不侵,还能辟水而行,若是落在习武之人手中,更是倍增功力,修残补缺。”
神清道长沉吟道:“董楼主所言极是,通天犀乃是灵兽,传言它只食有毒之草,因此毒聚犀角,相生相克,融会交互,终成解世间万毒之物。此外,通天犀善水性,又称辟水圣兽。我三山道祖葛公所著《抱朴子》中‘登涉篇’有云:取通天犀角三寸以上,刻成鱼状,人口衔之入水,水常为人开。当真是非凡宝物,仙家神品。”
石全斌道:“正因是宝物,才会被人觊觎,偷盗了去。”
神清道长奇道:“既然天使说那盗宝之人便在广西,可知是谁?”
“丁巳功曹,你来说。”董德多轻轻一笑,将手往后一招。
话音方落,便见一名体态轻盈的称心如意楼部属分众而出,朗声言道:“天残、地缺,号漠北双怪,本是一对孪生兄弟,兄曰天残,因后脑天生凹陷得名;弟曰地缺,因双脚天生各缺小指得名。兄弟二人自幼奇遇,修得一身上乘邪功,横行漠北,为害一方。后天残、地缺被契丹国收买,许以重金,潜入大宋欲行刺寇莱公,却被寇莱公之高义大节感化,转而归附了寇莱公,成为了贴身护卫,生死追随。寇莱公临终之前,嘱托天残回故里下邽取通天犀角带陪葬,然天残取带返途中得知宝带奥妙,便想据为己有,归来与地缺商议,二人便趁护送寇莱公棺椁返乡之机,联手偷盗宝带。不想一条宝带,引二人相争,分赃不匀,地缺竟袭杀天残,最终独占宝带,隐逸广西。”众人听她言语柔脆,显然是名女子。
丁巳功曹说完,便退身归列。众人一时议论纷纷,猜测这名号地缺之人是谁。
却见董德多缓步行至黎山先生面前,幽幽笑道:“黎山先生,你方才可是听到圣上口谕了,只要献出宝带,圣上便重重有赏。”
黎山先生脸色微变,急道:“董楼主,你说什么?老夫听不懂!”
董德多沉声道:“黎山先生,不对,董某应称你作地缺先生才是。当年为夺宝带,先生不惜对胞兄痛下杀手,事后又极为懊悔,便隐身广西琼州黎婺山中,教化黎人,以为赎罪。先生莫以为漂洋过海,便可逃脱一世。”
神清道长与黎山先生略有交情,闻言亦是大惊道:“老先生,当真如此?”
只见黎山先生先是仰天长叹,遂即垂首言道:“皇城司与称心如意楼果然名不虚传,不错,老夫正是地缺。”
石全斌道:“老先生只要交出通天犀角带,本干办可以既往不咎,免你偷盗先皇御赐宝物之罪,还可奏请圣上,封你作六品武功大夫,如何?”
黎山先生哈哈大笑,厉声言道:“老夫枉自追随寇莱公十余年,竟贪恋宝物,一念之差,毒杀兄长,至今依然追悔莫及。如今罪孽难赎,不惜万死!这通天犀角带,只怕天使大人是拿不回了!”
石全斌脸色一变,愈显阴沉,冷言道:“老先生,莫逼本干办动手,不然,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黎山先生面无表情,将上身衣袍扯开,露出精赤上身,冷言道:“天使大人,这宝带即便你拿回去,只怕圣上也不会要了。”
众人仔细一看,原来在黎山先生腰间有一带状之物,宽约三指,连皮带肉,与身体长在一起。若想取出那带状之物,唯有用尖刀剔下。
饶是董德多见多识广,亦是骇然,惊道:“这,怎会如此?”
黎山先生穿回衣袍,叹道:“通天犀角带果然神异,老夫贪念此宝,正是图它修残补缺之效,想促成双脚小趾生长。老夫有此异宝,自然是不能被人瞧见,于是便贴身佩戴。不想此物不但有修残补缺之效,还能见肉生根,二十年下来,已与老夫身躯融为一体了。此物不但百毒不侵,还能辟水,因此老夫往来渡海,即便遇风浪落水,亦能不沉自救。”
石全斌想不到竟是如此,犹如被人戏弄一番,立时大怒。他皇命在身,不得违忤,便尖叫道:“众人听着,谁拿下此老贼,剥下宝带,圣上必有重赏!”
话音方落,便见人影一闪,有人业已出手,掌风如剑,惊涛骇浪般攻向黎山先生。众人看去,原来是石门派剑仙姚东平。神清道长本有心阻拦,但今日之事乃是皇差,是以不敢轻动,只好袖手旁观。
以掌为剑,御气伤人!
姚东平接连扫出两道剑气,竟夹杂有凌烈风声,贯耳轰鸣。黎山先生看都未看,抬起右脚,往姚东平攻来方向便是凌空连踢,只听“噗噗”闷响,竟然将姚东平击退了六步!
“好功夫,地缺裂土脚果然名不虚传!”姚东平阴阳怪气,双目乱转。
黎山先生冷笑道:“素闻剑仙对敌只出一剑,难道是吹出来?”
姚东平竟也不恼,阴笑道:“你这老儿,且走几步试试?”
黎山先生闻言一怔,便缓步向前,才走了三步,便觉右小腿骨一阵剧痛,发出“咔嚓”声响,立时站立不住,单腿跪地,额上冷汗迭出,一脸惨白。
姚东平冷笑道:“你右腿胫骨、腓骨皆断,老夫这手掌剑的功夫,可不是白练的。”
黎山先生惊怒交集,嘶哑言道:“都怪老夫大意……好,你有种再接老夫一脚!”遂即暴喝一声,双掌往地上一按,弹身而起,双脚接连踢扫,如风暴狂卷,攻向姚东平。这忍痛一踢,黎山先生已然倾尽全力,心中不存活念,端个是两败俱伤的架势。
姚东平虽是胜了先手,但见黎山先生此番搏命攻来,亦是胆寒,一面身形向后急退,一面双掌交错,向前挥斩阻击。
瞬息之间,便见二人掌腿相交,听得骨肉受重击之声闷响不绝,黎山先生双脚腿骨俱断,倒地不起,而姚东平则被踢飞丈余,扑通坐地,口中溢血,双掌指节已然扭曲。
梁枫见二人情形惨烈,亦是骇然,心中暗想:“姚东平掌剑之威不亚于利剑,这黎山先生大意,以为不过是掌力如铁,因此敢拔脚相迎,一交手便着了道。可后来死命相搏,虽是破了姚东平掌剑,但双脚俱残,武功怕是全废了。”
“地缺裂土,寸草不生!”董德多见黎山先生脚法刚猛霸道,不禁脱口惊叹。
石门七雄之中徐德、薛戈抢身上前,扶起姚东平,却见姚东平伤势极重,全身瘫软如泥,已是说不出话来。
凌振又惊又怒,大叫道:“老贼,竟敢违抗皇命,困兽犹斗!”立即拔剑在手,便要上前结果黎山先生性命。
“且慢!”神清道长忿然而出,拦在黎山先生身前,稽首言道:“凌掌门,念在黎山先生开化琼州黎人二十年之功,还请让他自行了断罢。”
凌振喝道:“怎地,道长也想抗命不成?”
石全斌一抬手,冷言道:“道长请退开,本干办还有话问他。”
神清道长见石全斌要问话,凌振自然无法加害黎山先生,便无声退过一旁。
石全斌目视黎山先生,见他匍匐在地,双腿俱折,面无人色,有气无力,只怕已是活不长久,便冷言道:“老儿,我且问你,当年丁谓被贬崖州,途经雷州之时,有贼人行刺,可是寇莱公指使你兄弟二人所为?”
黎山先生惨然道:“不错,行刺之事是老夫所为,但并非寇莱公指使。”
“事关重大,你且说仔细了。”石全斌一脸冰霜。
黎山先生悲愤言道:“寇莱公是何许人也?一生高义,为国为民,天下无不敬仰!可丁谓老贼暗中陷害,将莱公贬至雷州,谁不愤恨?也算老天有眼,丁谓老贼不久也获罪遭贬,远至崖州。当时他途径雷州,老夫得知消息,心中气愤不过,想将那老贼一脚踢死,便暗中行刺。哪知将要得手时,莱公忽命老夫兄长赶到阻止,才饶下那老贼狗命。之后莱公约束随从,闭门不出,还送那老贼一头蒸羊压惊,这般胸襟,令老夫自叹不如。”
石全斌道:“如此说来,寇莱公与丁谓真个不曾相见?”
黎山先生道:“丁谓老贼得知莱公相赠蒸羊,便想求见我家莱公,但莱公闭门拒绝,并未与那老贼相见。老夫虽遗憾不能杀了丁谓,但这老贼从此一贬再贬,十五年来东奔北西走,余生惨淡漂泊,受人唾骂,也算是罪有应得了。老夫将死之人,亦不瞒你。”
石全斌沉吟道:“很好,你还有何话说?”
黎山先生目视神清道长,惨笑道:“你这牛鼻子老道,也算老夫晚年知己,老夫有一遗愿,道长若能达成,老夫便无牵挂。”
神清道长稽首言道:“先生请讲,贫道尽心为之。”
黎山先生慨然道:“老夫临来之时,新收有一名弟子,姓卢名少勇,他是崖州人氏,时年二十岁,乃太宗朝宰相卢多逊后人。此子可教,可惜老夫即刻便死,不能传他一二,烦请道长收他为徒,悉心栽培,了我心愿。”
那侯英奇一旁听得“卢多逊”三字,不禁冷哼一声,面带愠色。原来这卢多逊便是当年贬他先祖侯仁宝至邕州之人,后来卢多逊失势,被贬至崖州,从此落籍于此。但侯家与卢家已为世仇,势同水火,不通往来。
神清道长颔首道:“此事好办,贫道日后便去寻访此子,收至门下,传他道法武功,成其大才,请先生放心便是。”
黎山先生见神清道长应允,便微笑一谢,遂即仰天大叫道:“兄长,小弟今日来赎罪了!”便举双手往太阳穴上狠狠互拍,只拍得脑浆迸裂,血花四溅!
众人见黎山先生自绝,大都心怀悲戚,却不敢妄议皇命。石全斌哪管众人心思,一挥手,便有数名称心如意楼功曹上前检验尸身。一名功曹将黎山先生双脚鞋袜除下,便见那两只脚上竟是长有小指,只是肉色鲜嫩,与其余四指略有不配,显然是后来长出。果然这通天犀角带有修残补缺之功效,十分神奇。
几名功曹验明正身,便将黎山先生尸身抬走,要取出宝带。神清道长见之,心有不忍,上前哀求石全斌道:“天使大人,黎山先生是贫道好友,虽然有罪,还请手下留情,莫作多虐。待将宝带取下后,尸身交由贫道火化,也好为他送行超度。”
石全斌亦觉神清道长所请有理,也想给三山道派几分面子,便道:“老道长放心,此间道家重地,本干办自有分寸,少时便将尸身还你。”
神清道长千恩万谢,感激连连。这时,忽见李同进匆匆进来禀报,说是容州知州萧固大人到了。便见一众官员衙役军士蜂拥而至,领头的一名官员上前对着石全斌叩首即拜,口中言道:“不知上差驾临,臣萧固死罪!”紧跟着其余随行的官员、衙役与军士也一齐跪下,个个战栗,人人不安。
石全斌受过大礼,叫众人平身,笑道:“萧大人好公干,像三山道派推选总掌教这等轰动广南的大事,竟也无动于衷,看来实在是日理万机,无暇他顾了。”
萧固面不改色,欠身言道:“下官奉朝廷之命知管容州,自当勤于政务,为民解忧,以报圣上恩德。三山道派门内事物,自有诸位道长周详运作,到时只需知会下官知晓便可。”
梁枫见这萧固不卑不亢,不禁暗暗称奇,便多打量了几眼,见这萧固年约四十,相貌堂堂,有士子之风,不似之前所见的全州知州陈珙那般平庸之辈。
石全斌一指黎山先生尸身,冷言道:“萧大人,此人乃是寇莱公生前随从护卫,私盗御赐通天犀角带,潜藏于此,本干办奉圣上旨意,已将通天犀角带寻获,此人畏罪自尽,现已验明正身,萧大人可有疑问?”
萧固道:“皇城司本是圣上亲掌衙门,出京公干,可以不照会当地官府,便宜行事。但涉及人命,地方需按律核查,以正视听。请上差稍候,下官即刻着手办理。”
石全斌冷哼一声,也不拦阻,一旁肃手而立。
萧固便当场下令随行诸人,或搜寻黎山先生身上所携路引,查验身份;或查验尸身,确认特征;或询问目击人等,记录在案。一切有条不紊,极为干炼。
不到半个时辰,查验事毕。又有刀笔小吏立书卷宗结词,萧固才手捧卷宗上前禀告道:“回上差,下官已查验无误,此乃此案卷宗,请上差审阅。”
石全斌一挥手,冷言道:“不必了,萧大人处事周详,堪为楷模,本大人定将禀明圣上,为你请赏。”
“上差过誉了,此乃下官职责所在,不敢贪功扰上。况且当今朝廷有范相公推行新政,整顿吏治,按时考核各路州县官员,但有懈怠渎职者,一律革职罢免。因此下官时刻勤勉,矜矜业业。”萧固一脸正色,不为所动。
梁枫早听闻当今朝中参知政事范仲淹大人奏得圣上恩准,推行新政之事。这新政颁有法令十条,主为澄清吏治、富国强兵、厉行法治。其中以对官员考核一项最为严厉、苛刻。传言范仲淹选派精干按察使巡视诸路,探查百官,一旦接报有不称职者,便取名册勾名革职,毫不留情。当时朝中有枢密副使富弼拥护新政,但亦不忍见范仲淹如此雷厉风行,只怕纠枉过正,得罪者众,便出言劝阻道:“大人一笔勾销容易,可曾想这被革职之人全家皆哭?”范仲淹却愤慨激言,以笔指被勾者姓名,回道:“一家人皆哭,与一路州县百姓皆哭,孰重孰轻?”此语传开,天下诸官无不栗然,而百姓却是鼓手叫好。因范仲淹所职参知政事为次相,因此世人又尊称范仲淹作“范相公”。
不想石全斌冷笑道:“新政一年,朝中诸多大臣反对者居多,推行不易,只怕行不久矣!”
萧固闻言一震,回道:“下官以为,朝中多有反对新政者,不过是利益受损,纯属私心。当今天子圣明,必会支持范相公。”
“天威难测,我等为臣者怎敢妄言?萧大人多说无益,小心切记。”石全斌见萧固刚直不阿,心中起了敬惜之念,便出言警醒。
萧固自是明白其意,当即谢过。只是梁珺听得不快,便上前言道:“天使大人,范相公推行新政,利国利民,天下有识之士自当拥护支持,盼圣上将新政推行持久,便是天大的好事,怎能说是妄言?”
石全斌却也不恼,反笑道:“白马山庄虽不取功名,但心怀天下,果然不假。梁大庄主之前为荆南瑶乱数番上书,求请朝廷安抚,今又为宜州白酋蒙赶祸乱环州上书,再请安抚,朝中又有欧阳修、余靖二位大人代言请命,可惜事与愿违,圣上已命殿中侍御史王丝为荆湖南路体量安抚使、提举捉贼事,统领杨畋等数军再度讨伐瑶人;又命前横州知州、刑部员外郎、集贤院直学士、京西路按察使杜杞大人为广南西路转运按察安抚使,统领大军南征蒙赶。天威所至,平叛指日可待!”
梁珺闻言大惊,急道:“如此一来,岂不是杀戮更盛?圣上一向仁爱,主战定非圣意,只怕朝中有人鼓惑大军平乱。”
“梁大庄主,蛮夷之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就好比苍蝇,苍蝇是赶不走的,若想安宁,唯有将它拍死!”石全斌抬手,用力将五指缓缓聚拢成拳,一脸冰霜,目露寒光。
梁珺本是瑶人,见石全斌如此说话,犹如晴天霹雳。他欲言又止,便长叹退下,身躯不住颤抖。
石全斌环顾四周,见无人敢言,便命萧固差派人手,并四名功曹一起将黎山先生尸身移送州衙。萧固公干既了,方与神清道长、诸位掌教道贺圣上御封三山之事,再一一与各家评判相见,举止得体,甚是谦虚。见萧固如此,众人无不暗暗钦敬。
神清道长道:“二位大人、诸位英雄,我三山道派今日蒙天恩圣意,荣耀无比。就请诸位暂候数日,待下月初九重阳良辰吉日,请重天真人行了三山总掌教即位大典,再为圣上做玉皇朝科大法祈福,并答谢诸位恩德。”
石全斌笑道:“神清道长处事周全,不过本干办还要回京复命,就不作久留了。至于大历国僚人突袭勾漏派一事,已超出本干办职责,道长可请萧大人做主,全力彻查,若能息事宁人,自是最好。”
萧固不知有这般事发生,便问神清道长详情。神清道长笑道:“这些僚人来勾漏派生事,说是要寻宝物,不过我勾漏派乃道家一脉,历代清修,哪里有何宝物?只怕是误会罢了,萧大人不必挂怀。”
萧固见神清道长不愿多说,又言道:“本官听闻日前都峤山中有一桩伤人要案,却不见诸位道长报官,又是为何?”
向南元便将南宫子墨遭虐伤一事告知,末了又道:“此事我三山道派当尽力查清,这等江湖之事,不敢劳烦官府。”
萧固道:“虽然如此,但毕竟是伤人要案,又在本官辖区发生,州里巡捕还须过问备案才是。”
诸道皆是颔首,向南元便请张敬斋领着萧固随行巡捕入观内查验南宫子墨伤势,述说事由,记录备案不提。
眼见此间事了,石全斌便对凌振道:“凌掌门,石门派剑仙姚先生为捉拿钦犯身负重伤,立下大功,功劳本干办暂且记下,待回宫复命,再为你等讨赏。”
凌振满脸媚笑,欠身言道:“我石门派能为朝廷办事,乃是荣幸,不敢劳烦天使讨赏。日后天使但有差遣,尽管吩咐,在下万死不辞!”
石全斌也不答话,只是微微颔首,面带冷笑。见此间事了,便与萧固领着一众人马先行离去。众人一路恭送至山下,目送石全斌等人去得远了,方才喘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早前黎山先生自绝,宁风山姚道姑心有不悦,只是不便发作,见官差即走,便上前告辞,不顾挽留,率众女弟子自返宁风山。梁珺亦戚戚然,请辞欲归。梁枫见大爷要走,急上前央告自留数日,以照看南宫子墨。梁珺准了,嘱咐不可再生事端,便命众人收拾行李,径往容州城投宿不提。子音与梁哈儿虽是不舍与梁枫分开,但亦跟着去了。
石门派诸人因姚东平受了重伤,亦不愿留于此地,凌振逐率众抬着姚东平,告辞而去。其余人等虽有心留下观礼三山总掌教即位大典,但尚有二十余日,均不愿久留,只想逗留一两日便走。于是闲者皆散。神清道长便去查看南宫子墨伤势,众人随行,梁枫也一同去了。
神清道长仔细查看南宫子墨伤势,时而皱眉沉思,时而摇首轻叹。末了,开口言道:“你等可查验过打斗现场?”
向南元回道:“师伯,我等皆去仙人峰看过现场,但并无可疑之处,甚至都不见此人倒地受伤挣扎的痕迹。”
神清道长颔首道:“那便是此人先是在别处受人暗算,再被移至此地了。”
“师伯说的是,我等亦是这般想法,只是此人所受剑伤似乎便是五雷天师剑法所为,这又如何解释?”叶南山一脸疑惑。
神清道长看了董德多一眼,问道:“董楼主也认为是五雷天师剑法所为?”
董德多沉吟道:“董某当时说过,或许是五雷天师剑法,或许是武当、昆仑、太湖陆家的剑法。”
“董楼主的分析亦有道理,不过据老道看来,五雷天师剑法乃是都峤派至上绝学,不易练成,除非是都峤派南山、南松、南元、南石四位师侄中任何一人出手,否则他人断难有此修为。而老道方才细查,此人却是先被凶手点了穴道,再施以重手震断脊椎、颈椎,继用剑挑断四肢筋腱、搅碎舌头,之后凶手将此人移至仙人峰,制造假象,好教我等难以调查。”神清道长一脸肃穆,白眉紧皱。
众人闻言大惊,陈敬铭道:“师尊,如此一来,这凶手岂不是难以查找了?”
神清道长沉吟道:“凶手用的是三山道派的内家掌力,然后又仿效五雷天师剑法残害此人,看来必是我三山道派之人,可我三山道派有弟子数百,真个难以查寻。即便是查出凶手,但毕竟也是三山道派之人,只怕三山与武当、南宫世家的恩怨是躲不掉了。”
邓守安冷哼一声,言道:“贫道的武功路数与三山道派本属同宗,看来也难逃嫌疑了。”
神清道长稽首言道:“邓真人乃我宗祖庭掌教,受天子御封,位尊身荣,怎会做这等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三山道派决计不会怀疑祖庭之人。”
邓守安稽首回礼,不再多言。旁边吕冲言道:“道长,不知此人还有救否?”
神清道长摇首道:“老道方才验伤把脉,此人四肢筋腱被挑,伤不及命,但脊椎、颈椎尽断,加上失血过多,心脉皆损,真气尽泄,纵然救活不死,亦是废人,从此口不能言,无法坐立,便是成那活死之人。”
张长明惊道:“活死之人!岂不是余生就此躺着,昏迷不醒?”
梁枫大恸,扑通跪下,哭求神清道长倾力救治。众人见之,亦是惋惜伤感。神清道长有心无力,只得扶起梁枫,好生劝慰。
此时茶饭业已安排妥当,梁枫无心用食,神清道长亦不愿应酬,留下医治南宫子墨,梁枫便在旁陪护。傅南石等诸道便与其余众人退去,并吩咐送来茶饭,不再打扰。
直至掌灯时分,神清道长又为南宫子墨注完一炷香时辰的真气,方才停手。梁枫一旁伺候,送上茶水,于是二人便相对而坐,闲谈起来。神清道长这时才得知梁枫离奇遭遇,亦觉匪夷所思,不住嗟叹。
梁枫苦于失忆,不知从前经历,又时常夜半惊醒,头痛难忍,无人可诉,便问神清道长可能医治。神清道长笑道:“梁少侠,这失忆之症有时也可治好,但治好之后,或许会忘却失忆之后所有遭遇,若是你,可愿如此?”
梁枫思索片刻,摇摇头,沉吟道:“晚辈自然是不愿意,可晚辈梦中常见娘亲问我可曾找到爹爹,但又不知爹爹是谁?所在何地?是以头疼苦恼。”
神清道长道:“百善孝为先,梁少侠遵从母命寻父,是为孝道。但慈明大师说得好,你不知姓氏,则天下姓皆为你姓;你不知身世,则天下人皆为你亲人。虽是难尽自家父母孝道,但舍家为国为民的英雄,古之长有也!”
梁枫沉吟道:“道长教诲的是,只是晚辈在想,像今日黎山先生兄弟这般,初时逞强为害,善恶不分,但又能被寇莱公高义感化,弃恶从善。后来又为一条宝带,兄弟反目,骨肉相残。事后生者懊悔,便隐身南荒海岛,教化山民以赎罪恶,一生反复波折,该当何解?”
“善恶本在一念之间,知错能改,便是浪子回头金不换。黎山先生兄弟二人如若不遇寇莱公,只怕会一生为恶,难得善终。但寇莱公一死,这兄弟二人没了管束,为争夺宝带,片刻间恶念又生。好在黎山先生能幡然悔改,才得以保全晚节。如今黎山先生虽死,但有二十年教化黎人百姓之功绩,黎人百姓必感恩载德,每岁祭拜,长久以往,便能流芳百世。待千百年之后,世人回顾其一生写照,功过相抵,便是有善无恶了。世人见异思迁本不是坏事,只要心存善念,则无咎也。梁少侠今日能有此等感悟所思,可见你心智非凡,好极,好极!”神清道长目视梁枫,面露喜色。
梁枫苦笑道:“道长莫夸晚辈了,不瞒道长,晚辈初学武时,总想一步登天,盼着武功学得越多越好,可这一两年来,武功虽是学了不少,但总觉力有不逮,也许是晚辈学识浅薄,难以领会武学奥妙,只得其形,不得其妙。”
神清道长颔首道:“不错,你本来不通文墨,纵然躯体是练武的旷世奇才,终究是一无脑莽夫耳。慈明大师将你送往白马山庄读书,便是想助你提升武学之用,但五年之期太短,只算得是学了些根基,梁少侠日后还需勤学不止,方能文武兼修,成就大器。”
梁枫甚是感激,不住道谢。他忽又想起一事,便问神清道长道:“道长,今日听那石全斌问寇莱公与丁谓可曾相见一事,晚辈不解其意,不知道长可知缘由?”
神清道长沉吟道:“这丁谓本是寇莱公门生,不想却恩将仇报,陷害莱公,不久即遭报应,贬黜崖州,世人无不称快。可这二人相见与否,又有何隐情?老道亦百思不得其解。想想莱公已亡故二十余年,丁谓亡故七年,这死无对证之事,皇城司还要查他作甚?”
梁枫见神清道长亦是无解,便转问日间石全斌所使“控鹤手”之来历。
神清道长道:“仙人升天,驾鹤西去,因此世人求仙,必习控鹤之法。自古求仙升天之道,除我道家,还有那帝王人家。昔年大唐武周女皇为求升仙之道,建控鹤宫,专责修仙之法,不曾想竟成了宫中太监的习武圣地。这些太监练的武功,后来被编成一部《控鹤宝箓》,控鹤手便是其中一门武功。武周女皇驾崩以后,归位李唐,这控鹤宫便被废除,及至朱温灭唐,杀尽阉人,《控鹤宝箓》的武功从此失传。如今控鹤手重现江湖,只怕是我朝内宫已获秘笈,看来这皇宫大内之中,隐藏的高手众多,不止他石全斌一个。”
梁枫沉吟道:“这么说,那石全斌是太监?”
神清道长颔首道:“不错,皇城司乃皇帝心腹衙门,用太监办事自然是顺当,若是有武功高强的太监,定当重用了。”
梁枫道:“既如此,这《控鹤宝箓》里的武功岂不是惊世骇俗,人人争求?”
神清道长笑道:“这是太监练的武功,常人哪里练得了。人若想求,恐怕也会望而却步。”
梁枫顿时醒悟,尴尬言道:“道长说的是,常人自然是不愿做太监的。即便是做了太监,因资质各异,也不定能练武。”
神清道长微微颔首,侧目望着躺在床榻之上的南宫子墨,叹道:“你这位结义大哥若能挺得过今夜,或许还有救。不然,我等只能为他办后事了。”
梁枫闻言,立时心乱如麻,惶急之间,竟是泪如泉涌,哽咽难言。此时突然一阵狂风入屋,吹得一地狼藉。
转瞬间电闪雷鸣,暴雨狂降……
第二十二回 卫公兵法
都峤雨后,草翠泥新。
却说梁枫守护南宫子墨一夜未眠,辰时已过,仍不见南宫子墨醒来。此时有道童来报神清道长,说是知州萧大人差人将黎山先生尸身送还。神清道长便去安排丧葬事宜,只留梁枫独自照看。
又过半个时辰,道童引陆腾而入,来见梁枫。梁枫见是陆腾大哥,自是欣喜,不想陆腾来此是为告别。梁枫有些不舍,拉着陆腾双手,言道:“陆大哥,不知此次分别,几时再见?”
陆腾笑道:“好兄弟,既然哥哥我知晓你在白马山庄,将来押运货物路过,便来看你。若你想哥哥时,亦可托人书信至邕州与我,还怕无有见面之日么?”
梁枫点头称是,陆腾又上前看望南宫子墨,见依然未醒,不禁摇首叹道:“兄弟,你这位结义大哥遭此劫难,叫哥哥我好不痛惜,不然也可与他结交一番,做个朋友。”
“陆大哥,神清道长昨夜说过,南宫大哥若是今晨不能醒来,只怕是成了活死之人,难以救治了。”梁枫黯然神伤。
陆腾惊道:“啊呀,如此一来,岂不是难以查出凶手了?”
梁枫咬牙言道:“凶手如此恶毒,我若查出,必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陆腾见梁枫杀气腾腾,面容扭曲,极为可怖,不禁也吓了一跳,急安慰道:“兄弟,报仇之事来日方长,切勿心急。哥哥此番见你武功精进,学业有成,甚感欣慰。有道是相逢日短,一言难尽,只能后会有期了。”
梁枫依依不舍,将陆腾送出观外,见陆腾走得没影了,方才回屋。不想进屋后却见南宫子墨已然醒来,正圆睁双目,满脸悲愤,张口“啊啊”乱叫,身躯不住颤抖。
梁枫悲喜交集,急上前言道:“大哥,快告诉小弟,是哪个贼子害的你?”
南宫子墨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是瞪着梁枫,泪流满面。梁枫哭道:“大哥莫急,我这便去找道长来。”言罢,疾奔出屋。
南宫子墨重伤醒来的消息瞬间传遍都峤派,一众道长与各家评判不多时便齐聚而至。神清道长一边为南宫子墨把脉,一边轻声询问,不想南宫子墨除了睁眼张口怪叫,根本无法作答。众人见问不出头绪,唯有嗟叹。性急些的吕冲恼道:“好没道理,这人昏迷时我等无法询问,此时醒来了又答不了,真是急死人了!”
陈敬铭道:“如今看来只能问他是与不是,再做查找。”
众人皆感此法极妙,梁枫便上前对南宫子墨言道:“南宫大哥,我与诸位前辈来问你话,若是,你便眨眼三下,可好?”
南宫子墨听了,便连眨了三下眼睛。众人见他听得明白,均是欣喜。
董德多也不客气,上前便对南宫子墨言道:“你可是武当谢灵峰道长门下弟子?”
南宫子墨接连眨眼三下,众人虽说已皆知他是武当弟子,但此时亲眼见他眨眼回应,无不心中一凛。
“你可是河北冀州南宫世家子弟?”董德多再问。
见南宫子墨又眨眼三下,众人心头愈加沉重。董德多又道:“据董某所知,南宫世家当今家主南宫雄只有一女,你可是南宫烈之子?”
南宫子墨眨眼三下,泪如泉涌,口中溢血,想来是听到父亲之名,情难自控。神清道长知是他口中创口破裂,急以止血创药喂入,又施以点穴止血。
董德多又问那凶手伤人手段,果然与神清道长先前猜测无二,众人无不敬服。
董德多叹道:“黎山先生说得果然没错,此人真的是南宫世家子弟。这南宫烈为边关大将,北拒契丹,独当一面。其人武技超群、万夫莫敌,又性情如火,因此契丹人都称他做‘烈火将军’,十分畏惧。”
神清道长双眉紧皱,叹道:“此子身份大有来头,看来三山道派这回是难逃一劫了。”
傅南石道:“还请师伯做主,思个万全之策。”
神清道长沉吟道:“只有查获凶手,问清缘由,方能给武当、南宫世家一个交待。”
陈敬铭便问南宫子墨凶手可是三山道派之人,见他眨眼应答,便道:“不如我等取来名册,一一念与他听,他若有反应,便知凶手是谁了。”
不想神清道长摇首沉吟道:“凶手敢做此等歹毒之事,就怕是冒名而为,此举难免错怪了人,适得其反。”
众人皆感有理,又思索计策。吴长真道:“不如将三山道派所有弟子分批叫来,与他相认,不怕找不出此人来。”
神清道长道:“此法可行,只是耗费时日,如若凶手易容行事,我等也是枉费心机。”
向南元道:“凶手真个是冒名易容而为,必当是要制造一个巨大的阴谋,若不能将此人查出,日后只怕还有祸事发生。”
梁枫道:“晚辈有一计,也不知是否可行?”
傅南石听了,不禁大喜,急请相告。梁枫便道:“我南宫大哥虽然醒来,但目前只有我等得见。虽然不能告知一二,但那凶手亦不明实情,只怕做贼心虚,心怀忐忑。我等不如传下消息,就说我南宫大哥已将凶手指出,三山诸位前辈道长已即刻行动捉拿,闹些动静出来,那凶手说不定便恐慌潜逃,一旦查出有人无故失踪,便是凶手无疑。”
吕冲喜道:“梁少侠,你这‘打草惊蛇’之计甚合老夫心意,当真妙哉!”
众人皆赞此计甚妙。梁枫又沉吟道:“不过,若凶手当真是冒名易容所为,便不怕我等计策,到时又该如何?”
神清道长环顾众人,缓缓言道:“此计若无收获,只能另图良策,但如今唯有一试再说,我等便以观其变罢。”
当下诸道各去安排,做戏捉拿凶手。各家评判便自回居所,约束随从,静候消息。
南宫子墨虽是醒来,但体虚气弱,不多时又昏睡过去。梁枫便与神清道长一旁静坐看护,闲叙起来。
梁枫道:“道长,晚辈听说道家有五斗流派,各具其妙,但当今最强者为北斗道派,被诩为道家正宗,南斗道派为其次,其余东斗、西斗、中斗又分别次之,不知道长怎看此事?”
神清道长笑道:“道家本不分彼此,五斗皆修,但因道义繁杂,若想修全,实属万难,因此才有了五斗之分。因修北斗者众,便将北斗道派诩为道家正宗,但道家能融五斗之妙,成世外飞仙者,其实亦有人在。”
梁枫惊道:“这世间有人能五斗皆修,此人是谁?”
神清道长一脸崇敬,缓缓言道:“此人乃是广西桂州人氏,姓刘名景,字仲远,道号大空子,时年已近耄耋。他本是市井屠户,又经商,家境殷实,后遇异人传道,修得五斗道义,从此不问世事,隐居山野,自在逍遥。”
梁枫道:“原来便是大空子刘真人,晚辈也曾听说过他的名号。”
神清道长听闻梁枫知晓刘真人之名,不禁大奇,便问缘由。梁枫道:“晚辈曾在全州湘山禅院结识了湘源县的主薄李南溪大哥,他是湘源李氏子弟,偶遇刘真人,学得超群剑法,当时为解寺院之危,出手相助,凌空飞剑,震慑住了大历国一众高手。”
神清道长惊讶万分,言道:“老道从不曾听说刘真人有徒弟,这位李主薄当真是好福气了。”
梁枫笑道:“李大哥说当时在桂州南溪山偶遇刘真人,刘真人指点他三日剑法,又传了一篇内功心法,便作歌而去,并未收他做徒弟。当时李大哥尚不知晓刘真人名号,后来还是慈明大师告知与他。”
神清道长颔首笑道:“原来如此,不过据老道看来,这位李主薄一定是天赋超群,否则刘真人不会传剑法与他。”
梁枫道:“道长,但不知这刘真人与你相比,功力如何?”
“慈明大师大悲手绝学天下无双,他自以为如何?”神清道长反问梁枫。
梁枫沉吟道:“当时慈明大师说,若论功力,难及刘真人之一二。”
神清道长正色道:“道家五斗道义各成一派,精熟者已能独步天下,若能五斗皆修,只怕道祖再生,也不过如此!刘真人可谓当今天下道家第一高人,已成神仙之体了。老道这一身道行,与之相比,犹如九牛一毛,微不足道!”
“那刘真人的武功岂不是天下第一了?”梁枫亦是骇然。
神清道长笑道:“我等世俗之人若是拿武功高低去论议刘真人,倒是对他不敬了。”
梁枫自觉所言不妥,便吐了吐舌头,尴尬一笑。
神清道长又道:“我三山道派六甲秘咒乃道家无上心法,可谓神仙秘术,超越世间一众武功绝技。然刘真人五斗合一,更是超脱生死,寿得永生了。”
梁枫自思五神心法不及六甲秘咒,方知这天外有天之道理,不禁连番嗟叹。
不知不觉到了晚间,勾漏派掌教陈敬铭与白石派掌教吴长真相继回告,说本派随行弟子并无异样,并已派人回山传递消息,暗中察探。接着傅南石与向南元又来回告说都峤派一众子弟各安本分,更无人走失。
梁枫心知此计无效,一筹莫展。神清道长思索言道:“难道这凶手不是三山道派之人?可这震碎脊椎与颈椎的掌力该如何解释?”
陈敬铭道:“师尊,或许是真的是道家掌力,但并非我三山一脉。就请师尊再详查一番。”
神清道长不语,又仔细查看南宫子墨伤势,依然确定乃三山一脉的道家掌力所为。吴长真沉吟道:“师伯,弟子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长真师侄,有事便讲来。”神清道长急忙示意。
吴长真犹豫言道:“禀师伯,本派中一众随行弟子皆无异样,但鸿真师兄自败于凌掌门负气出走后,一直音讯全无,他座下五位弟子亦不知其行踪,难道这凶手……”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神清道长微微摇首,沉吟道:“鸿真师侄一门心思想着夺取三山总掌教之位,岂会节外生枝,招惹事端?再者他要是得以做了三山总掌教,为何要为自己树下武当与南宫世家两股大敌?此举完全不通情理。他比武败于凌振,负气出走,只怕是无颜见人,自行回白石山了。”
傅南石忽道:“师伯,难道除了三山道派的弟子,就无外人会本宗的武功么?”
神清道长沉吟道:“当然没有,除非……”
“除非什么?道长快讲!”梁枫一时按耐不住,打断了神清道长说话。
吴长真白了梁枫一眼,言道:“师伯,莫非你是在怀疑天机师叔?”
向南元与傅南石闻言大骇,向南元厉声喝道:“胡说!我师尊已失踪了十五年,至今毫无音讯,他又怎会做出这等事来?”
吴长真道:“贫道也是猜测而已,天机师叔失踪多年,就算不是他所为,或许是他在外收了弟子,传授本宗武功,因此外人若会本宗的武功,只能如此解释。”
向南元虽是恼怒,但亦觉吴长真言之有理,便问神清道长道:“师伯,方才你也是这般想法么?”
神清道长看了梁枫一眼,颔首道:“的确如此,但理由并不充分,你等亦不要无端猜测,免得伤了自家和气。”
梁枫忽道:“道长,晚辈想起大历国高手夜闯勾漏山一事,联系起来,或许我南宫大哥便是他们伤的。”
神清道长沉吟道:“此事并无证据,不好臆测。再说大历国一干高手之中,似乎无人会我三山道派的武功。”
梁枫又道:“虽是如此,也难说三山道派之中有弟子被他们收买了,受命为之。”
神清道长皱了皱眉,言道:“梁少侠,以你所想,这其中动机为何?”
梁枫哑口无言。众人又思索争论一番,毫无头绪,见天色已晚,各去歇息不提。
又过两日,白石、勾漏二派分别有消息来报,均说本派中并无弟子有可疑之举。董德多、吕冲、邓真人等人见查凶无果,便相继告辞而去
这夜南宫子墨方换过骨伤药膏,早早沉睡。神清道长与梁枫闲来无事,便相对闲叙,纵论江湖轶事,切磋武功技艺。神清道长听闻五神心法之妙,五神掌法与五神御剑术能随心而发,不禁赞不绝口。当听到梁枫说起梅花间竹轻功身法与梅花落指法时,立时心念一动,忽道:“梁少侠,老道冒昧一问,如今传授你武功之人,是不是姓梅?”
“啊,梅伯伯不许说……哎哟,不对……不是的!”梁枫猝不及防,一惊之下,脱口失言。
神清道长笑道:“梁少侠不必惊慌,此乃老道猜到的,并非你说与老道知晓。”
梁枫挠头傻笑道:“原来道长认得我梅伯伯,他也曾与晚辈说过,如今三山道派之中除了勾漏派老一辈的神清道长,其余尽皆泛泛。”
“哼,这老儿一向自负,竟还会拍老道的马屁。”神清道长两道白眉一震,甚是滑稽。
梁枫便问梅伯来历,不想神清道长言道:“既然你梅伯伯有意隐瞒身份,定有深意,是以他不说,老道亦不会告知于你。”
梁枫见询问无果,只好转而言他,二人继续交谈,直至夜深方罢。
转眼已过七日,梁枫每日与神清道长相处,闲时听经问道,学识长进不小。南宫子墨伤情虽是稳定,但依然不能言语动弹。神清道长见梁枫逗留日久,便劝梁枫先返回白马山庄,静候消息。梁枫虽是不舍,亦怕大爷责怪,只好应承。
这日晨起,梁枫收拾行李,泣别南宫子墨。南宫子墨知梁枫要走,亦是泪流不止,悲愤怪叫,令在场人等无不悲戚。
神清道长独自将梁枫送至山脚,见四下无人,忽对梁枫言道:“梁少侠,老道与你梅伯伯乃是多年挚友,已有多年未曾见面,既然你与他有缘,待回山庄时,烦请梁少侠将此物转交与他。”言罢,便从怀里拿出一物,外裹青布,如手掌大小,两指厚。
“道长,这是何物?”梁枫双手接过,感觉此物极轻,甚是好奇。
神清道长竟是一脸肃穆,沉声道:“你只需亲手交与你梅伯伯,他一看便知。切记,不可转与他人,亦不可私自打开。”
梁枫颔首道:“这是自然,晚辈谨记。”便将此物放入怀中,细心收好。然后伏地跪拜神清道长,哭请神清道长好生照顾南宫子墨。
神清道长扶起梁枫,叹道:“梁少侠且宽心回去,老道自当尽力为之。武当与南宫世家方面,我已派人送信说明。至于将来如何,便顺其自然罢!但三山道派定当倾力缉拿凶手,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梁枫千恩万谢,便辞别神清道长,翻身上了杏花马,往容州城进发。到了午间,梁枫便在城中五德楼歇脚用饭,那五德楼账房、伙计都认得他,急忙殷勤招呼。梁枫便在五德楼大堂一角落座,点了寻常饭食,独自吃将起来。
“这不是梁公子么?幸会幸会。”忽听得有人招呼,梁枫抬头一看,原来是日前在宝元观道场顶撞凌振的那位高姓公子。
梁枫急起身回道:“原来是高公子,不知找在下何事?”
高公子笑道:“高某正巧进这五德楼吃饭,见梁公子在此,便来招呼,如梁公子不嫌弃,可否共坐?”
梁枫当日见他不惧凌振,仗义直言,自是对他有些好感,便请他坐下。那高公子相对梁枫落座,遂即自怀里摸出一片金叶子,往桌上一拍,对着堂中伙计大叫道:“伙计,但有好酒好菜,尽管上来!”
一伙计急步上前,笑道:“这位公子,梁公子是五德楼的贵客,我家东家早有交待,但有酒饭用度,一律免费。公子有何需求,但请吩咐便是。”
高公子早知梁枫与五德楼联手相抗石门七雄之事,便笑道:“原来如此,但今日本公子要做东相请梁公子,因此不算你家请客,快将这金叶子拿去,不用找补了。”
那伙计见这金叶子足有半两重,不禁咋了咋舌,打量了一番高公子,言道:“这位公子好大方,小的这就去添置酒菜。多谢,多谢!”便将那片金叶子拿了,转身退下。
梁枫虽是看着高公子似富家子弟,却也没想到出手如此阔绰,急道:“高公子,一餐饭食,用不了这许多。”
高公子哈哈笑道:“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必计较。今日能与梁公子结识,自然是不能小气了。”
转眼酒菜上齐,满桌芳华,高公子便与梁枫举杯畅饮欢谈。梁枫才知这高公子名叫高智,乃大理国人氏,家境殷实,自幼也读了些中原诗书,习些拳脚功夫,因羡慕大宋繁华,便常来大宋游玩,结交朋友。这几日正好在容州地界四处游玩,便住在五德楼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高智与梁枫聊得甚为投缘,便以兄弟相称。因高智排行第二,因此梁枫便称之为“高二哥”。言语间高智问及南宫子墨之事,梁枫不禁黯然神伤,据实相告。高智闻之南宫子墨果是河北冀州南宫世家子弟,其父便是威震契丹的“烈火将军”南宫烈,沉吟道:“子乔兄弟,以高某愚见,凶手此举是想挑起三山道派与武当道派、南宫世家的争斗,从中渔利。”
梁枫苦笑道:“高二哥言之有理,只是不知这凶手渔利之目的究竟为何?”
“不错,高某这几日也是想不透其中目的,只能静观其变了。”高智亦是嗟叹不已。
二人又闲叙片刻,便已饱食,梁枫因还要赶路,因此不敢多饮。眼见桌上剩余菜肴还有许多,不禁发愣。高智便笑道:“子乔兄弟,吃不完便算了,反正我等也没白吃白喝他。”
梁枫摇首道:“《左传》有云: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高二哥虽然视钱财如粪土,但亦不必如此铺张浪费。”言罢,便叫来伙计,将菜肴中方便打包的肉食以荷叶包起,当做路上充饥食用。
高智见梁枫如此,未免尴尬,面上神色一时间阴晴不定。须臾打包停当,梁枫便要辞别高智而去,不想高智闲来无事,要去容山游玩,正好同路。于是二人便出了五德楼,上马往西北缓缓而行。一路闲叙,转眼行有十余里,渐渐进入容山地角,但见山体雄大,山路崎岖,林深叶茂,溪流众多,只觉神清气爽,心胸也开阔了许多。
高智叹道:“昔年大唐太宗皇帝下令天下诸州以邻近山河命名,容州城便因容山得名,而这容字,便是说这山方圆辽阔,无所不容之意。今日看来,果然如此。我等不过入山一隅,便如粒沙入海,何其渺小也!”
梁枫道:“想不到高二哥也熟知这容山的来历,小弟曾听山庄白发先生说过,南汉高祖于广州称帝,亦将岭南名山依照中原五岳封禅。南方中岳为罗浮山,东岳为莲花山,南岳为五指山,北岳大庾岭,西岳便是容山。”
高智笑道:“这容山号称南方西岳,果然名不虚传。有朝一日,本公子也效仿那帝王人家,也封禅它一番。”
梁枫听高智口出狂言,甚为忤逆,心中暗自心惊,便只当他戏言,不作应答。
高智又道:“当年大唐名将李靖南征,大军过容山时,见山体雄峻,兵马难行,亦是惊叹叫绝,便连发三箭,震慑山鬼,才得顺畅过山,一举平定广西诸州。”
梁枫虽是听闻李靖南征,安抚岭南之事,却不知还有此典故,不禁奇道:“高二哥,你远在大理国,却对此地知之甚多,小弟敬服。”
高智闻言,仰天大笑,尽显豪气。这气度梁枫看来,比起邕州侯府的少主侯英奇、白衣小剑神林东岳更胜一筹。
峰回路转,忽见前面山道两边陡峭壁崖,狭窄处有一人横卧,挡住去路。二人下马近前一看,原来是一胖大和尚,满脸胡须拉杂,睡得正熟。这和尚身着黑色僧衣,半袒右肩,露出右臂上的纹身刺青,竟然是九只长角的水牛头。
梁枫只觉奇怪,心中忖道:“这和尚睡哪里不好,偏偏睡在路中,正好十分狭窄,难以通行,莫非是个出家的强盗,想要拦夺过往行人的钱财?”正思量间,便听高智上前大喝道:“你这和尚,为何在此挡人道路,还不快些走开!”
那和尚也不知是否听到高智言语,竟翻身向里,鼾声如雷,继续大睡。高智大怒,又要发作,却被梁枫拦阻,上前朗声言道:“这位大师,晚辈乃是龚州白马山庄子弟梁枫,要过路回庄,还请大师相让,不胜感激。”
“既然是白马山庄子弟,过去便是了。”那和尚粗着嗓门回应,身子却一动不动。
梁枫道:“大师不让开,我等如何过得去?”
那和尚依然不动,冷哼道:“洒家只叫你过去,没叫他过去。”
高智大怒,喝骂道:“好个贼秃,讨打不成?”
和尚闻言,哈哈大笑,转身坐起,双手合什,沉声道:“洒家已有多日不动筋骨了,你且来试试。”
梁枫见这和尚模样,显然是名外家高手,生怕高智吃亏,便拉住高智言道:“高二哥,这位大师功力深厚,莫要与他交手。”
高智冷笑道:“子乔兄弟,高某也会些拳脚,他要讨打,乃是自找。”
和尚笑道:“这位公子狂妄得紧,也罢,你若能打得过洒家,便放你过去。”
高智却笑得更为放肆,言道:“本公子若打得过你,到时你非死即残,还用你说什么放不放我过去?”。
和尚微微色变,起身言道:“阿弥陀佛,这位公子暴戾心重,洒家今日便要好好地教训你一番。”
梁枫见他二人要交手,正想居中阻拦,不想高智身形极快,已是纵身提膝,弹腿飞踹那和尚面门。
和尚见高智攻来,大喝一声,挥拳便打。拳势凶猛,势大力沉,威力只怕不输于大历国铁狗护法。
一声闷响,高智一脚正踹在和尚拳上,那和尚竟被震得后退了一步。高智却是借力倒飞翻转,安然着地。
梁枫见高智武功奇高,不禁一怔。和尚亦大奇道:“你这小哥倒也有些手段,竟然是内家拳法。”
高智冷笑道:“和尚识货,再吃本公子一拳!”又腾身而起,居高临下,抬起右手,照着和尚面门,便是一拳击出。
和尚以硬碰硬,亦是一拳照着来拳迎击。两拳相交,高智又借力翻转落地,而和尚又退了一步。
高智道:“你这贼和尚也不过如此,便想挡本公子的路?”
和尚又羞又恼,怒喝道:“小子狂妄,洒家可要使全力了!”便大吼一声,漫天拳影如电,如大海奔腾,涌向高智!
高智也不示弱,轻啸一声,当即手脚并用,高接低挡,使出的拳法大开大合,气势更盛之前,竟然有王者之风!
“南斗大王拳?”和尚惊异之间,招式一慢,便被高智一脚踢在左膝,当即身形一滑,向前跌在地上,怀里还掉出一块金牌来。
高智见和尚跌倒,竟是毫不留情,急速变招,凌空屈膝,便要跪击和尚后心要害。梁枫突然想起一人,急大叫道:“高二哥住手!我有话说!”同时身形急动,脚踩梅花间竹轻功身法,上前伸手去要托住高智双膝。高智见梁枫来救,急忙收招,伸手往梁枫肩上一推,借力弹开。和尚趁机就地一滚,躲开一旁。
梁枫拾起地上金牌,对那和尚道:“大师可是邕州侯府之人?”
和尚双手合什,言道:“多谢梁公子相救,洒家法号元觉,正是邕州侯府大武堂堂主。”
原来邕州侯府十二分堂之中,大武堂为生肖牛相,排名第二,专司田产土地营生。这元觉和尚乃关西人氏,曾在西安大慈恩寺出家修行,因犯了寺规,被逐出寺院,从此流落江湖,成了酒肉和尚。后来也不知怎的到了广西,竟做了邕州侯府大武堂的堂主。
梁枫回礼道:“在下与邕州侯府颇有渊源,不知是大师在此,误会了。”遂即将金牌递还元觉和尚。
元觉和尚接过金牌,笑道:“洒家一向不喜带这块金牌,有时还想拿来换酒喝,就怕主公责怪,因此收在怀里。近日听得梁公子许多事迹,侠名远播,今日一见,果然是英雄少年。”
高智却一旁冷哼道:“什么堂主,不堪一击!”他今日不想竟击败邕州侯府堂主一级的高手,不禁心中暗自得意。
元觉和尚虽是气恼,却也知高智武功强过与他,发作不得,便强笑道:“这位公子想是姓高,不知如何会使这南斗大王拳?”
梁枫亦是好奇,便道:“高二哥,大师问你话哩。”
高智没好气道:“本公子自大理国来,使得是家传拳法,你待怎样?”
元觉和尚沉吟道:“想不到大理国也有人会此拳法,而且还是内家劲道,这倒奇了。”
高智道:“和尚,有何稀奇?你想不到的是会败于我手吧?”
元觉和尚顿时语塞,便对梁枫言道:“阿弥陀佛,梁公子宅心仁厚,谦虚有礼,不过洒家提醒梁公子,你这位朋友深藏不露,可是要小心了。”
高智大怒,喝道:“你这贼和尚,胡言乱语什么?”
元觉和尚也不搭理高智,径自大笑而去,一边走,还一边念叨:“酒肉穿肠,佛自在心。慧眼一开,洞悉众生。”
好端端地,却遇见这么一疯癫和尚搅了兴致,高智气得不轻,还想追上去理论,好在梁枫不住劝慰,才息了怒气。
梁枫问道:“高二哥,你这南斗大王拳我曾听说过,但还不知有何玄妙哩?”
高智傲然道:“南斗大王拳原是僚人王族不传之秘,最为高贵,不过我高家不但习得,还改成内家拳法,威力更盛,正所谓王者之拳,所向无敌!”
“原来如此,小弟我练过南斗六星拳,如今改用内力催动,果然是威力大增。”梁枫抬起双手,用力握拳。
高智颔首笑道:“高某亦听说过此拳法,据说是兼容了六姓僚人的南斗拳法而成,本来叫做南斗六姓拳,后来将‘姓’字改作‘星’字,听起来虽是高雅,但却像是道家拳法,毫无僚人风格。不过高某以为,僚人南斗拳法乃是外家拳术,只有变作内力催动,才能真正称作是南斗神拳!”
梁枫今日才得知南斗六星拳的来历,见高智知之甚广,言之在理,对他更为敬佩。便问道:“高二哥,我从前听说南斗各家拳法,分支众多,为何僚人不将这些拳法互取精要,合作一门?想来只怕威力更胜。”
高智叹道:“你不知道,僚人各部一向相互猜忌,不能齐心合力,只想自守其地,因此要想一统拳法,必要先一统诸部。”
梁枫沉吟道:“高二哥说得是,只是要一统僚人诸部,谈何容易?”
高智道:“不错,古时僚人分作东、西二部,大致相当于如今的广南东、西二路,后来大秦始皇帝一统天下,灭了东、西二僚,余部便大都隐居西南山林,据险自守,才有了如今的僚人诸部州峒。这些僚部自据惯了,相互不服,那肯一统?其实中原的朝廷也不想僚人诸部一统,否则僚人势力强大之后,据广南之地与中原分庭抗礼,自成方国,岂不是大大的威胁?因此朝廷对诸僚或安抚或挑拨,甚至举兵弹压,就是不想诸僚一统,势力做大。”言罢,竟是十分激愤。
一通话说得梁枫若有所思,深以为然。二人便又往前行,天黑时分到了山脚的松山镇,便寻了客栈,要了两间客房住下,一切用度,自然是高智包了。梁枫也懒得计较,用过饭食,便早早睡下。
睡到半夜,梁枫隐约听到有人轻声说话,便起身细听,原来竟是从隔壁高智房中传来。一听之下,竟然是以僚语交谈。
梁枫听得来人言道:“公子,家中有变,老夫人四处差人急寻公子回去商议。”
高智道:“家中有何变故,如此之急?”
来人道:“南边有警,大先生已经动身南下交涉,尚不知动静。”
高智似是思索了片刻,言道:“我近日亦有大事要办,眼看将成,此时却要回去,甚是可惜。”
来人道:“公子要办的应该也是大事,不过属下还奉有二先生命令,但有何事,请公子且先放一放,以家事为重,勿使老夫人忧心。”
片刻便听高智言道:“既如此,你且先去召集其余人等,五日后酉时,于邕州城西门外与我会合。”
来人称喏,悄然离去,转瞬间便没了动静。梁枫心道:“看来高二哥家中出了急事,天明便要走了。”只是不解高智乃是大理国人,却与家人说的是僚语。他也懒得多想,便又躺身睡下。
第二日晨起,用过早饭,果然高智便说要继续游览容山胜景,与梁枫辞行。梁枫心知高智所言乃是托辞,既然他有心隐瞒,自己也不愿点破,便道了珍重,自往北回山庄去了。
归心似箭,梁枫急急赶路,三日后终达白马山庄。此时午未之交,梁枫来至山庄门前,却见大门紧闭,亦无庄丁看守,心下大奇,便抬手叩门。不多时庄门开启,那开门的庄丁憨厚壮实,正是梁百斤,他见是梁枫,惊喜言道:“原来是子乔回来了。”
梁枫道:“百斤大哥,为何紧闭庄门?莫非庄中有事?”
梁百斤面色一紧,急低声道:“这还都是你惹的祸事,自从都峤山回来,大爷便命紧闭庄门,概不见客。还有,子音与德生叔公已被罚在家中思过三月,不许来山庄上课。大爷说了,等你回来,还要重重责罚于你。”
“啊,不知大爷要如何责罚于我?”梁枫不禁心慌意乱。
梁百斤道:“大爷说你屡犯庄规,肆意结交江湖人士,好武逞能,将来必定祸害无穷,因此极为震怒,打算将你逐出山庄,送回全州湘山禅院。”
听得如此,梁枫不由得惊惧莫名,说不出话来。那梁百斤又道:“亏得二爷与四位先生极力说情,说你维护山庄颜面有功,理应网开一面。”
梁枫迟疑道:“那又如何?”
梁百斤道:“后来大爷听了二爷提议,改为将你罚往北院藏书阁思过一年,不许外出,亦不许见客,就连山庄其余子弟都不能与你相见。”
梁枫急道:“一年?那我岂不是耽搁学业了?”
梁百斤笑道:“子乔啊,那藏书阁可是本庄重地,听说藏书巨万,业类繁杂,你去了那里,当可随意将那些书籍取来翻阅,还怕耽搁学业不成?”
梁枫沉吟道:“饶是如此,但没了先生指点,只怕看到不懂处难以求解。”
“这有何难,看守藏书阁的老祖头学识渊博,当可与你解惑。”梁百斤笑得更欢了,言罢还朝梁枫眨了眨眼。
梁枫从未闻老祖头之名,不禁一怔。梁百斤便道:“你不知山庄有此人物,却也难怪,这老祖头是上一任庄主的叔祖,比德生叔公还高出两个辈分,我等庄丁均不知其本名。我听说,他本来也是要做前任的前任的庄主的,但不知犯了何错,被罚藏书阁思过三年,结果这老祖头思过上了瘾,干脆便待在那藏书阁里不出来了,一心研读,不问世事。时日一久,众人都不知山庄中还有如此人物。”
梁枫奇道:“我等学子都不知此人,你又如何得知?”
梁百斤傲然道:“白马山庄教学五年一期,诸学子来去匆匆,都没人能进藏书阁,更别说能知晓老祖头了,可我等做庄丁的,自然知晓一些山庄秘闻,只不过你等学子物以类聚,无人与我等庄丁结交,你等不问,我等自然不说了。”
梁枫拱手笑道:“原来如此,那子乔先谢过百斤大哥,再去大爷处领罚。”
梁百斤急道:“大爷吩咐,你回来不必见他,自往藏书阁思过便是。”
“这是为何?”梁枫大奇。
梁百斤道:“此番罚你,大爷可是动了真怒,不想见你。你若去了,难说大爷怒火又起,加重责罚,岂不更糟?”
梁枫思索片刻,只觉有理,便叹了口气,言道:“既如此,我便先去住处拿些换洗的衣衫,再去藏书阁。”
梁百斤道:“这便是了,你就安心在藏书阁里待上半年,到时出来,我再拜你为师,学些剑法拳脚。”
梁枫惊道:“这怎使得?大爷知晓,又要责罚了。”
梁百斤傻笑道:“你便偷着教我几招,大爷怎会知晓?你不晓得,此番都峤山一行,你与邕州侯府高手联手力斗石门七雄、救助勾漏山神清长老、结交武当才俊,还与三山道派总掌教结拜诸事早已传开,比上次盘王节打败花脚贼子的事迹更为轰动,如今山庄诸人暗地里都夸你,说你是山庄开元以来,第一个文武双全的学子哩!大爷罚你,还真是莫名其妙了。”
梁枫只觉尴尬,不住苦笑,便别了梁百斤,自回住处。那梁百斤自是关了庄门,然后牵着杏黄马去往马厩,添料喂养不提。
却说梁枫拿了被褥行李,自往北院藏书阁。守院的庄丁梁大盛见是梁枫前来受罚,便开了院门任他进去。梁枫进得院来,见那藏书阁不过是一座两层小楼,不禁暗暗诧异,心道:“百斤大哥说这藏书阁藏书巨万,可这等小楼阁,哪里放得下?”思量间来至阁楼门前,见阁门紧闭,便放下一应物什,对着阁楼行礼言道:“弟子梁枫,受大爷责罚来藏书阁思过一年,请祖爷容纳!”
不想阁楼内无人回应,梁枫又连叫数声,依然如此,便自行上前将阁门一推,原来这门只是虚掩,“咿呀”一声,便是开了。
梁枫进了藏书阁,却见里面摆设简陋,除了桌椅、书具、字画等物,不见有何藏书,楼上楼下四下寻找,也不见人影。梁枫百思不得其解,愈发迷惑,便在楼下找来椅子坐下,独自发愣。
待到黄昏,梁大盛送来饭食,放在阁楼门前便走。梁枫急追出问道:“大盛哥,怎地不见祖爷在藏书阁里?”
梁大盛道:“我哪里知晓?平日送饭食,都是放在门外,不许进去,那老祖爷究竟长啥模样,我也没见过哩。”
梁枫寻思道:“或许老祖爷外出,所以不在。”
梁大盛笑道:“子乔休得胡言,老祖爷从不出阁楼一步。我送饭食,每日只有一顿晚饭,第二日天亮便来取碗碟,都是吃得干净,人分明在里面。”
梁枫只觉得这事竟和梅伯有几分相似,不禁暗暗称奇,便道:“也罢,我便等老祖爷来了,一起用饭。”
“麻婆婆知晓你回来,甚是欢喜,但她不能来看你,特地给你加了半只鸡。”梁大盛言罢,转身便走。
梁枫望着梁大盛身后不住称谢,随后拿着食盒进了藏书阁,燃点火烛,静候老祖爷。不想这一等便是两个多时辰,仍不见人影。
饥饿难忍,梁枫正暗自叫苦,忽见墙边柜子“咔哒”声响,不住移开,竟现出一扇小门,旋即小门打开,里面走出一个矮瘦的葛衣老翁,白发散乱,还秃着顶,虽是邋遢,但那脸色竟是红润油光。
想不到这藏书阁里竟然还有密室,梁枫惊诧之下,亦知此人便是老祖爷了,急起身行礼相迎,言道:“子乔见过老祖爷。”
老翁略微点头,算是回应,便径自坐下吃饭,见梁枫不动,便道:“你怎不吃?”
梁枫恭敬言道:“老祖爷请先用,晚辈一旁伺候。”
老翁不理会梁枫,自顾吃了一会,便问道:“你犯了何过错,梁珺如此罚你?”
梁枫垂首道:“晚辈会些武技,在外头惹了事,坏了山庄规矩,因此大爷才要罚我。”
“那你可是伤了人?”老翁竟是连头也不抬,又再问道。
梁枫急道:“晚辈不曾伤人,都是被迫出手。”
老翁道:“如此说来,你的武技可不低了。”
梁枫道:“晚辈乃是初学新练,只不过识得皮毛而已。”
老翁笑道:“若只是寻常殴斗,梁珺也不会如此罚你,看来你是介入江湖门派的是非了。你到底是何来历,教你武艺的师父是谁?”
梁枫见这老祖爷果然厉害,洞若观火,一语中的,便讪然言道:“不瞒老祖爷,晚辈乃外姓入门,是由全州湘山禅院的慈明楚圆大师引荐而来。至于晚辈的武功路数,颇为繁杂,如今尚未正式拜师。”
老翁颔首道:“老朽就知道你这小子来历不凡,原来是当今禅宗之祖楚圆大师引荐来的,想必那老和尚的大悲手绝学都教了你了?”
梁枫道:“说来惭愧,楚圆大师并未教过晚辈武功。”
老翁沉吟道:“也对,那老和尚若是传你武功,便收你做小和尚了。”遂即便不再问,放下碗筷,对梁枫道:“老朽吃饱了,你快吃罢。”
梁枫谢过老祖爷,就座吃食。老翁也不说话,只是相对静坐,待梁枫吃罢,方才言道:“你今后便睡在楼上,无事看书,有事便叫老夫。”
梁枫奇道:“老祖爷,晚辈听说藏书阁藏书巨万,可是……”
老翁笑道:“你是说这小小楼阁,不见藏书,是么?”梁枫颔首称是,老翁又道:“你随我来。”便起身带着梁枫进入那秘室小门。
梁枫随着老翁顺着台阶而下,一路灯烛照路,才发现这楼阁的地下竟然是一座巨大的库房!重重叠叠、纵横交错,也不知有多少间。老翁随意推开一间库房之门,便见里面四壁都是书柜,从上到下全都堆放着书籍。梁枫惊道:“原来这些书都藏在地下了!”
老翁笑道:“这地下的库房,一共十二间,全建在山庄北院之下。”
“啊!老祖爷是说整个北院的地底下都是藏书阁?”梁枫愈发吃惊,声音都已颤抖。
老翁傲然道:“不错,白马山庄开山百年,所藏书籍一万一千六百三十八部,都在此了!上至先秦古籍,下至当今随笔文集,诸子百家,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他看着梁枫膛目结舌的傻样,又笑道:“小子,你这一年思过,只怕也看不了百之一二。”
半晌,梁枫才回过神来,言道:“老祖爷,你在此待了多少年?此间藏书可是全看完了?”
老翁笑道:“老朽今年七十有二,想来在此已有半百年月,这些藏书也才只看了十之七八。”遂即拿起一本书交与梁枫,又道:“此乃新近以活字模版印的新书,你且看看。”
梁枫拿过一看,原来是本《公羊传》,他翻看数页,见并无特别之处,便疑惑问道:“老祖爷,这活字模版有何不同?晚辈看不出来。”
老翁道:“此前书籍均为雕刻模版印成,一页便要刻一整块木质模版,若是刻字时有一字错漏,或是模板存放不当,一旦损坏,亦是整版作废,需再重刻,好不辛苦。而这活字模板,便是将一个一个的字制成泥质字模,每个活字模备上千百只,便可任取字模依照文章排版印刷,极为便利,更能反复使用,致使书籍印量大增。”
梁枫沉吟道:“原来如此,那书局可是发了。”
老翁笑道:“你这小子,怎不想到别处?这书印的多了,那天下读书的人便又多了,一旦全天下的百姓人人有书可读,只怕我大宋文风之盛,要冠盖前朝大唐了!”说到最后,竟是渐渐激动,语音颤抖,双目精芒大盛。
梁枫早知大唐文风鼎盛,见老祖爷如此一说,亦觉在理,当下颔首言道:“老祖爷说的极是,晚辈受教了。”
老翁忽叹道:“老朽博览群书数十寒暑,日日见字,却从未去想这书可以活字印制,着实可悲,纵是阅遍天下万万之卷,又有何用?”
梁枫道:“术业有专攻,这天下有专于读书之人,自另有专于印书之人,老祖爷何苦自责?”
“这研制活字印书术之人,将来必定青史留名,而老朽却是埋骨于此,无人知晓了。”老翁不住摇头,抚须长叹。
梁枫道:“老祖爷可知这活字印书之术为何人所创?”
老翁道:“听说乃是淮南路蕲州一布衣耳,名作毕昇。他有如此耀世功绩,老朽还真想出庄去见他一见,看他到底长得是何模样。”
梁枫心念一动,便道:“老祖爷要去见毕昇,这有何难,只需与大爷说一声,大爷自当为老祖爷准备车马,差人护送。”他自是想趁机逃脱责罚,解困外出。
不想老翁摇首叹道:“老朽不愿出庄,随口说说而已。”旋即转身,一路缓步,出了库房,拾阶上楼。梁枫便也跟着身后,他不知该不该将手中那本《公羊传》放下,竟也带了出来。
出了地底密室,老翁便对梁枫正色言道:“既然你被罚在此思过一年,正好藏书阁有十二间书库,你便一月读一间书库之藏书,能读多少算多少,如有不解之处,便来问我。明日开始,你晨起后便自去挑选本月要读的书库。日间如要舒缓筋骨,只可在北院内走动,切不可外出一步,否则,老朽可要追加罚你!”梁枫自是不敢有违,连连称喏应承。
如此连过两日,梁枫想起自己回来之后,还不曾去见梅伯,心知老祖爷必不许自己私自外出,不知如何是好,终日间心猿意马。到了夜间临睡时,那老翁见他双目乱转,便道:“小子,我知你武技了得,但你莫要想着法子偷溜出去,老朽便是睡着了,也在梦里盯着你。”
梁枫被识破心事,立时大窘,不敢应声。忽听楼顶有人轻笑道:“原来是你这老鬼扣住了我家枫儿,害老夫一通好找。”
梁枫听得真切,这楼顶说话之人正是梅伯,大喜言道:“梅伯伯,枫儿在此。”
只见人影一闪,梅伯已立身阁内,一把抓住梁枫之手,假装怒道:“你这小子,去了这许多日,回庄了也不来见我!真个急死老夫了,该打,该打!”
老翁一旁冷言道:“阁下莫非便是后山状元洞里的怪人?”
梅伯转头看了老翁一眼,回道:“想不到你这老鬼也认得老夫?”
老翁道:“梅掌教,当年你与白马山庄约法三章,其中一条便是不许入庄半步,莫非你忘了不成?”
梅伯闻言,心中不禁一凛,言道:“你到底是何人?竟能知晓这许多事?”
梁枫听得老翁称呼梅伯作“梅掌教”,亦是惊诧,便轻声对梅伯言道:“梅伯伯,这位是山庄的老祖爷,比起前任庄主还要高出两个辈分。”
“原来如此,梅某失礼了,敢问老先生高姓大名?”梅伯转身正对老翁,拱手行礼。
老翁道:“老朽梁鸿,字雪雁。梅掌教无须客气,既然来了,也罢,你等便在此说话,老朽回避便是。”
梅伯惊道:“原来是雪雁先生,恕罪,恕罪!在下还以为先生……”举止更为恭敬。
“你可是以为老朽早已作古了?”老翁冷哼一声,自顾进密室去了。
梁鸿走开,梁枫与梅伯二人便相对而坐,梁枫尽诉都峤山所见所闻,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才将一应诸事说得清楚明白。
这期间梅伯概叹连连,时喜时忧,终于听罢,竟是极为平静,沉吟道:“真是一波方平,一波又起,傅南石做了三山总掌教,本是好事,可三山与武当、南宫世家仇怨不解,从此便难平静,只怕江湖之中又要再起风云了。”
梁枫道:“梅伯伯说的极是,但我南石大哥有神清道长前辈相助,定能逢凶化吉,力挽狂澜。”他说到此处,忽想起临别时神清道长托付转交梅伯之物,又道:“对了,神清道长前辈有物件托枫儿转交梅伯伯,我这便去取。”言罢,便上楼去柜子里取了那物件,回来交与梅伯。
梅伯接过那物,一边打开,一边奇道:“这老道不知弄何玄虚,竟叫你托物与我?”待打开一看,原来是本手抄的小册子,纸页发黄,显然有不少年月了。
“卫公兵法?”梅伯轻呼一声,又奇道:“他给我这兵书作甚?”
梁枫亦是大奇,便问梅伯《卫公兵法》是何来历。梅伯道:“卫公,便是大唐开国名将卫国公李靖李药师,用兵如神,百战百胜,一生出将入相,位极人臣,极具尊荣。《卫公兵法》便是李靖所著,早已失传,想不到竟在这老道的手里。”
梁枫已闻李靖大名,言道:“原来如此,神清道长前辈说过,此物只需交与伯伯,伯伯到时一看便知是何意。”
梅伯思索言道:“你说大历国派出高手趁虚闯入勾漏山,只怕他们要找寻的,便是这部兵书了。”
梁枫愈发疑惑,言道:“可这大历国要这兵书作甚?”
梅伯沉吟道:“大历国与交趾国素来交恶,只怕是想夺此兵书用来操练军士,对抗交趾,报仇雪恨。”
梁枫想起武伯曾说起大历国与交趾国之恩怨,不禁连连颔首,遂即奇道:“可这兵书,如何在神清道长前辈手中?”。
梅伯道:“老夫也是猜不透,或许神清道长俗姓李,便是那李靖之后罢。”他看了看手中的兵书,又看了看梁枫,忽笑道:“原来如此,枫儿,你可是好事来了。”
“哪里来的好事?”梁枫一脸茫然。
梅伯道:“神清道长此举,其实是想借老夫之手,将此兵书传授于你。”
梁枫大惊道:“啊,道长前辈要传我兵书?却是为何?”
梅伯道:“我与神清道长甚为知心,其人极为爱才,不管是否本门弟子,但有出类拔萃者,必当提携教诲,从不徇私。他是修道之人,留着兵书自然毫无用处,既然已被大历国获悉兵书下落,自然不能再留手上了。你以奇计智退大历国强敌,解了勾漏派大难,已显露用兵之道,我若是他,自然将此兵书传你。”
梁枫沉吟道:“可是,道长前辈为何不明说,却要弄此玄虚?”
梅伯笑道:“这老道向来心思慎密,依我猜想,一来是怕走漏风声,二来是怕你推辞不受,故才如此。妙哉,妙哉。”言罢,便将兵书交与梁枫。
梁枫双手接过,宛如梦幻,不禁痴了。正恍惚间,忽听梅伯冷哼一声,沉声道:“外面的朋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会?”
梁枫一惊,便听阁楼外传来回应:“原来阁下是枫儿的师父,是友非敌,你我无须相见,告辞了。”这话语声忽男忽女,阴阳不定,极为熟悉,猛然想起一人,急忙言道:“梅伯伯,就是他!就是杨梅山盘王节那夜,施展千里传音术的前辈!”
梅伯微微颔首,侧耳细听片刻,便言道:“此人已走远,看来并非敌人,既然他不肯相见,那老夫便与他井水不犯河水。白马山庄果然藏龙卧虎,深不可测。也罢,今夜便到此了,老夫也要回洞中歇息。枫儿,既然你在此受罚,便好好待着,除了看书,还要勤于练功,你可记住了?”
梁枫连连称是,又问梅伯何时再来。梅伯笑道:“老夫今日到此,已是违背誓言,你有雪雁先生照应,他当年可是文盖岭南,号称无冕状元郎,我还有何不放心的?安心在此便好,时光匆匆,一年之期不过尔尔,你我到时再见了。”
梁枫只觉伤感,双目盈泪,行跪拜大礼,送别梅伯。然后将那《卫公兵法》粗略翻看了一遍,只觉深奥难懂,未免索然无味,一时眼困,竟和衣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梁枫猛然惊醒,见老祖爷梁鸿正坐在一旁,手捧那部《卫公兵法》,正看得入迷。梁枫尴尬言道:“晚辈贪睡,老祖爷勿怪。”
梁鸿头也不抬,回应道:“这部兵书可是你梅伯伯给你的?”
“应该算是吧。”梁枫含糊其辞。
梁鸿不悦,喝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你小子怎地如此啰嗦?”
梁枫见老祖爷不悦,只好将神清道长如何托他将兵书送交梅伯,又由梅伯转传于己手之事说了。梁鸿听了,沉吟道:“原来此书藏在勾漏山李神清之手,这倒是了。”
梁枫奇道:“老祖爷,你说什么?”
梁鸿摇晃脑袋,言道:“小子,既然你得了这部兵书,可知其来历?”
梁枫道:“此乃大唐名将李靖所著兵书,因李靖封卫国公,故称《卫公兵法》。晚辈也就知晓这些,其他一概不知。”
梁鸿正色道:“李靖乃不世名将,用兵如神,所著兵法,曾传与二人。一人叫侯君集,一人叫李勣。这二人都是大唐名将,侯君集先封潞国公,后封陈国公,却因煽动太子李承乾谋反,事败被诛,唐太宗念其旧功,特赦免其妻及一子不死,流迁岭南。李勣被封英国公,他本姓徐,因战功得赐国姓。后来武周代唐,李勣之孙李敬业起兵反正,便被武周皇帝削除了国姓。那徐敬业孤军对抗朝廷,兵败死难,全族尽覆。”
梁枫道:“老祖爷,晚辈愚钝,他这二人都死了,这与《卫公兵法》有何干系?”
梁鸿道:“李靖所著《卫公兵法》,本来还有朝廷收录,藏于皇宫内府,后来黄巢反唐,攻入长安,屠城之后,焚宫室遁去。《卫公兵法》亦从此失传。不过老朽想来,这部兵书李靖、侯君集与李勣三家都有私藏,既然出现在广西,其因有三:其一,便是侯君集之子流迁岭南之时,将兵书私传下来。其二,李勣之孙李敬业起兵反正之前,曾被贬至岭南道做柳州司马,亦有可能此期间传下兵书。其三,李靖长子李德謇继承了卫国公的爵位,但因与太子李承乾相善,因此受太子谋反一事牵连,被流放岭南,之后又迁徙吴郡。以此看来,又或许是李德謇将家传兵书留在了岭南。而神清道长俗姓李,老朽以为,难不成便是李靖或李勣之后?即便不是,也是渊源颇深。”
梁枫一时间听得呆了,半晌无语。梁鸿笑道:“老朽之言纯属猜测,只有神清道长才能说清缘由。”
“老祖爷对《卫公兵法》来历如数家珍,分析在理,晚辈深为佩服。”梁枫不禁对梁鸿又多了几分崇敬。
梁鸿道:“你这浑小子少拍老朽马屁,若想学这兵法,我可指点解惑。”
梁枫却道:“晚辈从不曾想过要学甚么兵法,不必劳烦老祖爷了。”
梁鸿见梁枫不学,不禁眉头紧皱,摇首叹道:“你这娃娃,真个不识好歹,暴敛天物啊!”
“老祖爷,为何我梅伯伯说你是无冕状元郎?想必你老人家也有诸多传奇事迹,可否说与晚辈听听?”梁枫转而言他。
梁鸿却面色一沉,喝道:“老朽不提往事,你以后莫要再问。”
梁枫见梁鸿不悦,便道:“也罢,晚辈斗胆再问老祖爷,你可知我那梅伯伯的来历?”
梁鸿道:“他不曾告知你么?”
梁枫道:“你们这些长辈就是奇怪,都不喜言说自己,唉,真是难为我等晚辈了。”
“呵,他便是三山道派总掌教天机道长,俗名梅逸尘。也不知他犯了啥病,竟好端端地总掌教不做,跑来此地装神弄鬼十余年。”梁鸿一脸不屑。
梁枫惊喜不已,言道:“哎呀,我早该猜到了,真是蠢笨之至。”遂即举手连拍数下脑袋。
梁鸿见梁枫喜极失态,不禁连连摇头,言道:“老夫走了,天色已晚,再不歇息,便是要天亮了,明日早起,还要读书。”便自去床榻安睡。
梁枫见老祖爷睡了,不敢打搅,便轻脚上楼,也自行修炼五神心法去了。却是兴奋难耐,难以凝神安心。
唯是楼外风凉,月如弯钩。
第二十三回 九斩刀法
时光荏苒,转眼便到了庆历六年三月间。
这日清晨,于广南西路僚地思明州地界左水河畔岜莱山绝壁之下,只见一蓝衣僚人少年轻喝一声,执刀纵身飞跃,刀光闪动之间,便将身前竖立的五根竹竿齐腰斩断!
五根竹竿约莫小手臂粗细,前后直线排列,各相距三尺,却被这少年电光石火般一气斩断,旁观的一位蓝衣僚人老者不禁抚须夸赞道:“雷儿,你不过十六岁,便练成了‘五象断鼻’,着实是少年天才啊!”那老者年逾古稀,精神健硕,正是西原黄氏僚部族老、僚王大总管黄九公,以刀法快捷著称江湖,人称“左水老刀”,位列广南九把刀之一。而被称作“雷儿”的少年名叫黄飞雷,乃是西原僚王黄道陵之幼子,长得黑瘦,又有一副毛脸,竟如猿猴模样。
那黄飞雷练成了‘五象断鼻’,正自欣喜,见老者夸赞,便一脸憨笑道:“九叔公,既然雷儿今日练成了‘五象断鼻’,那快些将‘六亲不认’教给雷儿罢。”
黄九公笑道:“雷儿不必心急,你且过来看。”
黄飞雷收刀上前,只见黄九公手指竹竿断开之处,继续言道:“这些竹竿的断口高低不匀,足见你这招刀法功力尚浅,因此你仍需继续苦练,待到能将五根竹竿的断口斩成一线平行,才算是大功告成,方能练习下一式。”
黄飞雷闻言,甚感失望,幽幽叹道:“如此说来,雷儿要练到九叔公的‘七星斩将’,也不知要到何时了。”
黄九公呵呵笑道:“你小子要是能在十年之内修练成‘七星斩将’,那可是我西原黄氏近二百年的造化了!想当年老夫十八岁才练成‘五象断鼻’,三年后成‘六亲不认’,又七年苦修方得‘七星斩将’,之后这四十年,再无法增进半分。”
黄飞雷奇道:“九叔公,难道这刀法不只是七式?”
黄九公自知失言,当下脸色凝重,沉吟不语。黄飞雷在一旁自是满腹孤疑,不断追问。良久,黄九公才叹道:“也罢!雷儿,今日老夫便将这套刀法的秘密给你说个明白。”
爷孙二人盘腿席地坐下,黄九公道:“雷儿,我西原黄氏自隋唐起便雄踞此地,数百年来,便是靠着祖上传下的这套九斩刀法,让族人们打下了显赫的名声!”
时至今日,黄飞雷方知刀法有九式,不禁惊呼道:“哎呀,原来‘七星斩将’往上还有两式!”
黄九公颔首道:“不错,这刀法本就是我黄氏先祖深山打柴悟得,因此我黄氏的男娃们到了六岁,便有意安排他们上山打柴,以此来培养根基。招式倒也稀松平常,但诀窍在于一个‘快’字,后来到了大唐天宝年间,我黄氏一族有个不世出的英雄人物名叫黄乾曜,竟将先辈所传刀法精简为九式,故称九斩刀法!”
黄飞雷听得咂舌,心中暗自忖道:“怪不得我黄氏的男娃从小就必须打柴劈柴,原来是这般缘故。这刀法既有九斩,只怕是九叔公无法练成最后两式,故此从不言与旁人知晓了。”
只听黄九公继续言道:“九斩刀法九式可分为九层境界,若修练成功第九层,便可当世无敌!九斩刀法除了你已知的‘一劈开天’、‘二龙断腰’、‘三尸授首’、‘四方无路’、‘五象断鼻’、‘六亲不认’、‘七星斩将’等七式,还有两式叫做‘八骏失蹄’与‘九牛无角’。然老夫一生苦修,也只练就第七层境界,再无长进,族人子弟虽然众多,但难有奇葩,最高也只达到第六层境界。雷儿,你天资聪慧,将来必能光大我西原黄氏的九斩刀法!”
黄飞雷奇道:“九叔公的刀法境界难以提升,莫不是用的刀还不够好?雷儿也听说江湖中一些超绝的剑法或刀法,依仗的都是宝剑宝刀,是以才威力大增!”
黄九公摇首道:“非也非也,雷儿你要知道,我黄氏一族善于刀搏之道,炼刀术更是号称僚部第一,每一把刀无不是百炼上品。老夫之所以难以提升,应该也不是刀的问题,恐怕已是自身极限。”
黄飞雷道:“可是,九叔公可见过我黄氏一族的前辈里,谁个的刀法能练成七层以上境界?”
黄九公沉吟道:“老夫没见过,从前教我这刀法的六叔祖也不曾见过。”
黄飞雷道:“雷儿也知道六祖公练到第七层而已,如此说来,我西原黄氏已有百余年无人能练成七层以上的刀法了?莫非这九斩刀法本就是虚妄之说?”
黄九公见黄飞雷质疑,不由叹道:“九斩刀法并非虚言,都有练习之法代代相传,只可叹我黄氏家族百余年来难现旷世奇才,难以光耀祖传的绝技!你要知道,当年先祖乾曜公不但刀法无敌,更是雄才大略,他号令诸僚,拥兵数十万,拓地数千里,割据岭南自立方国,号称中越王,敢与中原大唐国一争天下,是个大大的英雄!”
“雷儿也听说过先祖的一些事迹,想不到竟是这般英雄了得!”黄飞雷只觉浑身热血上涌,紧紧握住刀把。
黄九公道:“只可惜大唐诡计多端,一面调集重兵南征,一面采用分化之策,将岭南诸僚弄得如同一盘散沙,原先与我黄氏结盟的南丹莫氏、朱兰韦氏、广源侬氏、钦廉宁氏等僚部纷纷背盟,只有乾曜公孤军奋战,最终兵败身亡!”
黄飞雷怒目圆睁,大叫道:“原来莫、韦、侬、宁四姓是我黄氏的仇家,雷儿记住了!”
黄九公道:“雷儿,切莫对这四姓僚人有仇恨之意,我等僚人本是同宗兄弟,理应相敬相亲,联手对敌,方能保我家园。不然,我僚人终有一日会被别族所灭,亡族断种。”
黄飞雷奇道:“九叔公,他们四姓对不住我黄氏,难道我黄氏便这般罢了?”
黄九公抚须言道:“我等僚人之间分分合合,时来久矣,因此自秦以来,便被中原汉人欺辱。如今西面大理、南边交趾亦对我僚地虎视眈眈,有吞并之野心,我等诸僚倘若又再不和,便离覆亡不远了。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四姓僚部虽无耻背盟,但亦为了自保,毕竟当时大唐国力之盛,军力之锐,非我僚人所能撼动。乾曜公死后,其子少卿公与少高公又举兵反唐,从此大唐与我西原黄氏交战百余年,可谓两败俱伤。大唐国力耗尽,从此没落,直至灭亡。而我西原黄氏也是死伤将尽,修养生息至今,也只据有思明、思陵、江、忠四州,难以回复当年的实力。”
黄飞雷沉吟道:“雷儿想明白了,我黄氏一族唯有苦练刀法,结盟诸僚,方才有机会再度崛起,称霸一方。”
黄九公颔首道:“不错,除此之外,还要对大宋隐忍称臣!”他见黄飞雷不解,又道:“大宋早有平定诸僚之心,怎奈我僚部深居瘴毒之地,据险自守,令大宋难以用兵讨伐,加之北方契丹、西北党项二族对大宋威胁,又令大宋无暇南顾,唯有对我诸僚笼络安抚,我等才勉强得以自保。因此我黄氏应以退为进,暗中扩张实力,才是上策。”
黄飞雷思索言道:“即便如此,可又如何才能练成这九斩刀法呢?”
黄九公手指岜莱山绝壁,言道:“雷儿,你看那绝壁之上的壁画,据说是我僚人上古先祖所作,只怕有几千年了。”原来绝壁之上,有红色染料绘成的巨幅壁画,高约十五丈,宽约五、六十丈,里面画有人鸟鱼兽、刀箭鼓舟、日月星辰等图形千余个,人形或正身、或侧身,大者丈余,小者尺许,大都皆裸体跣足,举手屈膝,半蹲起舞如蛙状。画中有一状似首领者,腰悬环首刀,头插长羽,威武雄壮,犹如俯视指挥。
黄飞雷道:“九叔公,此乃我黄氏禁地,这绝壁画的想必是纪念先祖祭拜天地,歌舞欢庆的情形,难道还另有玄机不成?”
黄九公幽然道:“不错,这壁画我等看来,无甚异处。可传说当年,乾曜公某日大醉后,恰巧途径此地,便停步观望这绝壁岩画,突然间狂性大发,拔刀狂舞,创出名震南疆的九斩刀法,神功告成,从此才有了要一统诸僚的雄心壮志,拓土开疆,成就一方霸业。”
众议已毕,其余人等皆散,各去安排,只留黄道陵、二位王子、三位族老与路先生数人继续商议诸事细节。黄飞雷眼见自己无事,便也退出议事堂。
到了夜间,黄飞雷想起今日黄九公之言,辗转难眠,便索性起身前往绝壁参悟岩画。他手举火把一路行来,值夜的峒丁见是三王子,不敢阻拦,是以通行无阻。
眼看接近绝壁,黄飞雷借着火把之光,依稀看到有一道黑色人影在绝壁前一闪而逝,似是躲避于他,不禁惊骇莫名,心道:“此乃本族禁地,为何深夜有人在此?”。当下拔刀在手,急步上前,想要看个究竟。
却见竹林摇曳,河水流响,哪里还有人影?黄飞雷见河边竹林繁密,心想此人必躲藏其间,便低喝一声“破!”手中刀起,斩竹开路,飞身冲入竹林之中!
只听得“喀剌剌”一阵竹枝断裂声响,碎叶漫天!果然竹林中一道黑影扑空飞起,凌空翻腾绕过黄飞雷头顶,又再轻飘飘滑开数尺,站在一旁。
这时黄飞雷看清此人一身紧身黑色水靠,包头蒙面,身形修长健硕,腰间后侧别着一把短刀。黄飞雷当即喝问道:“蒙等不雷?都内故嘛?”他说的乃是僚语,见蒙面人毫无反应,便改以官话问道:“你是哪个?为何深夜私闯我族禁地?”
蒙面人哑声言道:“小子,看你刀法有些火候,再出两刀试试。”
黄飞雷见这蒙面人声音嘶哑,想来是隐瞒身份,有意为之。又听他要试探自己刀法,不禁恼怒,便将火把插于地上,双手握刀,轻喝一声,疾步向前,对着蒙面人兜头劈斩,刀路自上而下,竖直成一线,正是九斩刀法的第一式“一劈开天”。
要说这“一劈开天”的修炼之法,先是用高五寸,宽三寸的竹竿面前竖起放直,定身站立,双手举刀自上而下劈斩,将竹竿劈斩作两半,以左右均等为佳。待此法练得纯熟后,又将竹竿高度增至一尺继续练习,直至将竹竿高度增至三尺。待能将三尺高的竹竿劈斩之法练得纯熟,改定身劈斩法为动身劈斩法,直练至各个角度均能腾空翻滚劈斩成功,才算是第一层刀法大成。
黄飞雷早已练成这第一层刀法多年,运作起来可谓随心所欲,而且这一刀劈斩的速度极快,快得连刀光都看不到!
“咣”的一声,黄飞雷只觉双手大震,虎口发麻,他竟被蒙面人击得一阵趔趄,向后退了三步,而且,他根本没看到这蒙面人出手!
黄飞雷不禁一怔,这蒙面人武功之高,真是前所未见,便是本族中刀法最强的九叔公,只怕也难及此人。正惊疑间,倒是那蒙面人冷哼道:“小子,这刀法你练到第几层?别藏着掖着,尽管使出来瞧瞧。”
黄飞雷暗自叫苦,心道:“这蒙面人看来是想试探自己刀法深浅,所以方才没有将自己一击毙命。而且看他举止,听他言语,想来是知晓本族九斩刀法之秘,一旦自己将刀法施展完全,必将被杀之灭口了。”当下拿定主意,尽量拖延,再伺机逃脱。于是便咬牙举刀,抬步向前,对着那黑衣人又是当头一刀劈斩!这一式刀法姿势与第一式招法一样,但却是九斩刀法的第二式“二龙断腰”。
“二龙断腰”的修炼之法,便是将两截长三尺,宽三寸的竹竿并排贴住,横放面前,然后定身举刀从中劈斩,能同时将两根竹竿同时斩断,而且断口整齐竖直不裂丝,方为纯熟。然后改定身劈斩为动身劈斩,直至刀法大成,才能去练第三式。要说只是劈斩一根竹竿,倒是十分容易,但同时劈斩两根并排横放的竹竿,却非易事,要点是在防止后一根竹竿震动反弹,必须双杆同时受力,方能成功。因此“二龙断腰”力道之精巧,刀法之玄妙,更胜第一式。
果然那蒙面人以为黄飞雷反复使得是第一式,一时大意,二人交合一击,黄飞雷虽是退后了两步,可蒙面人亦被击退了一步。而黄飞雷也趁机看清了蒙面人反击的手法,原来他是反手拔出腰后短刀磕开自己的刀身,然后又飞快地将刀还于腰后。
“咦,你难道就会这一式?不对,好像力道有所不同。”蒙面人喃喃自语,若有所思。
黄飞雷道:“方才小爷使得是第二式,自然有所不同了。”
“原来是‘二龙断腰’,果然有点意思。”蒙面人略微颔首,又道:“小子,你会不会第三式?”
黄飞雷见这蒙面人要依次试探自己刀法,不禁灵机一动,心道:“我便诓他接着使出第三式刀法,但却用‘五象断鼻’攻他,这厮猝不及防,必定慌乱,我或许能寻机逃脱。”心念及此,便应道:“你这蟊贼,小爷我自是会第三式刀法,你还敢接招么?”
蒙面人哑声笑道:“小子口气还挺狂,尽管使出来罢。”
话音方落,黄飞雷早已欺身狂攻。这“五象断鼻”其实就是五刀连斩,威力增加了数倍,身形自是极快,那蒙面人果然上当,一时大意,手中短刀差点被黄飞雷磕飞,饶是他轻功高强,急退数步,瞬间便又稳住了身形。
黄飞雷不依不饶,不待蒙面人定身喘息,又是强攻出一记“五象断鼻”,而此时蒙面人已被逼至左水河岸边缘,一旦再退,便是要坠入河中。
蒙面人见形势危急,沉喝一声,终于强行反攻,手中短刀竟直刺黄飞雷钢刀护手处,竟硬生生定住了黄飞雷的攻势。这一招可谓稳狠精准,匪夷所思。那黄飞雷见自己反被受制,立时大骇,尚未做出反应,只觉前胸剧痛,被蒙面人一脚踢飞在地。
“好小子,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练至了第五层,而且还诡计多端,老子差点就着了你的道。”蒙面人反手收刀,双手互搓数下,看去像是心有余悸。
黄飞雷忍痛坐起身,抚胸惨言道:“你到底是哪个?想要做什么?”
“小子,你到底练到第几层?”蒙面人顿了片刻,似乎在作思索。
黄飞雷心知一旦这蒙面人知晓自己已经技穷,必当会出手灭口。便胡乱言道:“小爷我还有一招,你敢接么?”
蒙面人似乎不太相信,奇道:“看你这等年纪,竟然能练至第六层?可谓奇哉!”
黄飞雷不答,扭头冷哼。那蒙面人又道:“既如此,你便使出来试试。”
“小爷我方才不小心被你踢中,伤得不轻,如今这胸口还疼着,要歇息一会。”黄飞雷双目乱转,只想拖延时间。
那蒙面人道:“好,便给你歇息半个时辰,我倒想开开眼界。”
黄飞雷见蒙面人竟然允可自己歇息半个时辰,暗自高兴,便盘腿而坐,思索逃脱之策。不曾想方过一刻光景,那蒙面人忽道:“好小子,原来你是想等救兵来。”遂即手按腰后刀柄,缓步上前。
见自己计谋被识破,黄飞雷情急之下,手指蒙面人大叫道:“你不讲信用,怕斗不过我么?”
蒙面人闻言,停下脚步,沉吟道:“西原黄氏中刀法能达第七层者,唯有黄九公一人而已,其余能达第六层者,寥寥无几,你小小年纪,怎能有此修为?莫要信口开河,诓骗于我。”
黄飞雷愤然起身,操刀言道:“你这蟊贼,小爷我便是骗你,又能怎样?大不了今日一死而已!”他因激愤,气势惊人,竟然将那蒙面人给镇住了。
就在此时,黄飞雷忽觉脑后生风,听得一人在身后冷言道:“好雷儿,不愧是我黄氏子孙!”顿时转怒为喜。
这说话之人正是黄九公,随他同来的,还有副帅黄飞雼。
原来黄飞雷深夜一路行往禁地,沿途把守的峒丁虽不敢阻拦,却早已飞报统领,统领便上报今夜巡首副帅黄飞雼。这黄飞雼正是黄九公长孙,他知雷王子与黄九公过从甚密,便也告知黄九公。二人结伴赶来,因熟门熟路,竟然连火把都不打,借着风吹草动之声掩盖,悄然行至近前,蒙面人与黄飞雷都浑然不觉。
那蒙面人见黄九公气势,对其身份早已猜出八九分,便道:“这位想必便是黄大总管了,左水老刀大名威震广南,久仰久仰。”
黄九公冷言道:“阁下不显真容,老夫不欢迎!”
蒙面人道:“在下造访,本就不想让你等知晓,告辞了。”言罢,转身便走。
黄九公那肯轻易让他离去,当即暴喝一声:“哪里走?”挥刀追斩。一出手,便是生平绝技——七星斩将!
要说这“七星斩将”修炼之法,乃是修炼之人横刀立定,旁边七人各持一根齐人高的竹竿,围着修炼之人穿梭行走,然后突然一声令下,七人将竹竿同时插于地上,修炼之人必须同时起动出招,以最快的速度将七根竹竿齐腰斩断,而且不能伤到或碰到持竹杆之人。只因每次练习均是随意插放竹竿,不论远近,不管行进的线路曲直,可谓毫无规矩,因此这一绝招便是训练刀手的判断力、敏锐力及收发自如的斩劈力道。
那蒙面人自知黄九公刀法卓绝,见黄九公刀风凌厉袭来,不敢大意,急将腰刀拔出,沉喝一声“破!”立时双手抖动,将那口腰刀震断成数截,然后将断刃一齐扫向黄九公,也不管结果如何,“卟通”一声,纵身跃入左水河中。
“叮叮”之声连响七下,黄九公连劈开蒙面人七截断刃,追至河边,却已不见那蒙面人的踪影。
黄飞雷与黄飞雼紧跟过来,便听见黄九公喃喃言道:“原来是南斗七杀刀法……”
黄飞雼便道:“阿公,这人必定是从勾漏山来的。”
黄九公收刀入鞘,沉吟道:“南斗七杀刀法乃是勾漏派独门绝技,此人必当是勾漏派弟子,但我看他武功并不输我,想那勾漏派一众高手中,有此修为者屈指可数。难道……”他迟疑不语,转而又问黄飞雷道:“雷儿,你深夜来此作甚?又如何遇见此人?”
黄飞雷回道:“九叔公,雷儿睡不着,总想着这岩画之秘,便来此观悟,不想意外见着这蟊贼在此偷窥岩画,便与之交手,打不过他,败了,他正要取雷儿性命,好在九叔公与阿雼哥及时赶到,杀退此贼,救了雷儿。”
黄九公道:“此人偷窥岩画,定是知晓我族九斩刀法之秘,他能顺利进入禁地不被察觉,走得是水路。看来此人水性精熟,高于常人。”
黄飞雷奇道:“九叔公,你方才说那蟊贼是勾漏派的高手,雷儿也知道那是道家的门派,即然是修道之人,却不知他为何要偷看这岩画?”
黄飞雼一旁插嘴道:“哼,南斗七杀刀法本就源自我西原黄氏的九斩刀法,他来偷看岩画,自然是想增进刀法之妙了。”他是黄九公长孙,亦也知晓九斩刀法之秘,但也只练至第六层,再无长进。
黄九公略微颔首,对黄飞雷道:“雷儿,当年我西原黄氏与大唐争斗,兵微将寡,时有危难。也记不清是某年,族人中有一员猛将有能公遭到唐军追杀,避祸遁入勾漏派,做了道人,也因此将我黄氏刀法绝技传入勾漏派。有能公亡故之后,勾漏派中有一位道长将有能公传下的刀法融合道家武学心法,创下勾漏派独门绝技南斗七杀刀法,威震江湖。从此江湖中只认得南斗七杀刀法,却不认得我西原黄氏的九斩刀法。”
黄飞雷思索言道:“原来如此,所谓南斗七杀,想必是有能公当年的刀法才练到了第七层。”
“不错,南斗七杀刀法不过七式,却能独霸南天,可见我族的九斩刀法只要达到第七层,便可跻身江湖中的一流好手之列。”黄九公一脸傲然,双目精芒大盛。
黄飞雷怦然心动,言道:“九叔公,不知这南斗七杀刀法与九斩刀法相比,有何不同之处?”
黄九公道:“我族九斩刀法,为快为攻,重招式技巧,是外家刀法的至上绝学,而南斗七杀刀法却是内家刀法,快慢相宜,攻守平衡,二者各有玄妙。但老夫以为,九斩刀法若是学全了,则可视南斗七杀刀法为无物。”
“雷王子,一个快字,便是九斩刀法诀窍。出刀只要比对手更快,方能无所不破。”黄飞雼抬手拍了拍黄飞雷肩膀,饱含期许。
黄飞雷若有所悟,连连点头。
黄九公见黄飞雷模样憨傻,不禁笑道:“雷儿,怕你不懂,老夫来做个比喻。广南九把刀声名显赫,老夫便也是其中之一,我等九人刀法各有千秋,难分高下。然老夫的刀法修为只不过才是第七层,若达成第九层,嘿嘿,只怕其余八把刀联手,也不一定是老夫的对手。”
经此比喻,黄飞雷才彻底知晓了九斩刀法的威力,心道:“以九叔公的身手,再寻出七个似他这般厉害的人物联手对敌,岂不是天下无敌了?”立时神往无比。
黄九公转而言道:“今夜有外人私闯我族禁地,还能全身而退,实在是对我西原黄氏的莫大羞辱。”
黄飞雼乃是副帅,当即屈身行礼,回道:“孙儿即刻派峒丁布防河岸,再有外人敢私闯禁地,格杀勿论!”
黄九公沉吟道:“突然增派峒丁布防河岸,只怕会惊动全族,徒增烦扰,还是罢了。此人虽然能深入我族禁地,但恐怕亦无法参透这岩壁画中之玄妙。今夜之后,我猜他必不敢再来。至于此人是谁,将来老夫势必要与勾漏派讨要说法,查个明白,来一番了断!”言罢,右手重拍腰间钢刀,透出一股杀气。
黄飞雷沉吟道:“九叔公,今夜之事,难道不报我父王知晓?”
“不必了,依大王性子,必然大发雷霆,定将发兵攻打勾漏派。再说今夜守卫只知你夜探禁地,又不知有外人私闯,我等自行处置便可。”黄九公举目四望,一脸平静。
黄飞雷亦不想让父兄知晓此事,免得节外生枝,遭受责辱,见有九叔公做主,便不再多言。
黄九公怕黄飞雷仍有顾虑,便又言道:“雷儿,今夜你入禁地之事,便托辞说日间遗落衣物于此,故来取回,如此便了。”
交待妥当,于是爷孙三人便将蒙面人遗弃的断刃抛入河中,毁了痕迹,遂即返回村寨,各去歇息不题。
待到晨起,黄飞雷尚未用早饭,便被黄道陵传令叫去僚王大帐。黄飞雷见是父王召唤,心中暗叫不好,只怕是昨夜之事惊动了父王,要被训斥了。于是一路惶恐,走得甚是迟缓。
黄飞雷进了大帐,不敢抬头,望父王座位方向便拜。却听见黄道陵笑道:“雷儿,快过来,阿爸有天大的喜事要说与你听。”
黄飞雷见父王并无责罚之意,心中方才大石落定,便起身抬头向前,却见大帐中还有阿妈笛凤夫人及两位兄长,他又逐一拜见,然后来至父王座前站定。
黄道陵道:“雷儿,你已经十六岁了,依着咱西原黄氏的风俗,也该定亲了,阿爸早已为你物色好了媳妇,这次去邕州祝寿,便顺道将此事办了,待到你年满十八岁,再风风光光地将媳妇娶进门。”
黄飞雷没想到父王要和自己说的是婚姻大事,他从无此念想,一时茫然无措,惊得说不出话来。笛凤夫人见他如此模样,不禁笑道:“傻雷儿,当年你阿爸与南丹州莫老大王聚会结盟,为表诚心,双方定下结亲之好,规定每当新王即位,黄氏与莫氏两家便从自家选出一名未婚的王族子女来结亲,以示盟好。去年莫老大王病故,如今其子莫一大王即位,正好应了当年婚誓。我黄氏王族子弟之中,你大哥、二哥皆已成婚,就你合适做这结亲人选,这正是你的好事来了。”
黄飞雷虽是知晓其中缘由,心中亦是不乐意,便搪塞道:“阿爸、阿妈,雷儿从未见过那莫家女儿,加之尚且年少,还不想结亲。”
笛凤夫人早知黄飞雷会如此作答,便道:“雷儿,阿妈早已打听妥当,莫家的合适人选便是莫一大王的小妹莫清莹,因排行第十九,又称作莫十九妹,她今年刚好与你同岁。阿妈听说她为人贤淑,而且武艺又好,你能娶了她,那可是好福气了。”
黄道陵见黄飞雷闷闷不乐,知他不愿结这门亲事,便道:“雷儿,自古婚姻大事皆由父母做主,你与莫家结亲,也是门当户对,不亏待你,再说莫家势大,兵多将广,极为精锐,我西原黄氏能与之结盟交好,那可是多了一份保障。你若不从,便是我黄氏毁约,失信于人。我僚人历来重信,一言九鼎,可不要做这人神共愤的事情来。”
黄飞雷早前曾听得黄九公教导,要光大本族昔日辉煌,只有结好诸僚,方能伺机而起,但他实在不愿以结亲之法为之,又心知若不应从,父王必定动怒,暗忖道:“我便先应了父王,再寻机去为难那莫家妹子,逼得她自己要悔婚,便不是我黄氏失信了。”思索停当,便道:“既如此,雷儿就听阿爸、阿妈安排。”
见黄飞雷应从,黄道陵夫妇二人大喜,黄道陵笑道:“好好好,喜事既定,其他诸事,便由你阿妈去操办准备,多备些聘礼,别让那莫家小瞧于我!”
旁边两位哥哥亦来祝贺,那二哥黄飞霟凑近身前,附耳低笑道:“小毛猴,恭喜你娶个胖猪回来。”
黄飞雷一怔,言道:“你说什么胖……”
大哥黄飞霙一把拉开黄飞霟,笑道:“老二先别说,到时给老三一个惊喜。”
笛凤夫人见这兄弟三人嘻闹,便厉声道:“飞霙、飞霟,休得胡闹,既然此事已定,你二人无事退开!”
那黄飞霙与黄飞霟见阿妈喝斥,便行礼退下。随后黄飞雷亦也辞别父母,出了大帐,他心中烦闷,便想去找九叔公,谁知来至九叔公住处,却见只有黄飞雹一人在家,正在后院拿着把柴刀练习刀法。
这黄飞雹乃是黄九公幼孙,年方八岁,见黄飞雷到此,便上前一把抓住黄飞雷右手,笑道:“雷哥,你来得正好,快教我练习刀法。”
黄飞雷知晓黄飞雹尚为达到修练第一层刀法的根基,正在苦练劈柴的基本功,便笑道:“阿雹,你阿公在我黄氏中刀法第一,你不找他,找我作甚?”
黄飞雹道:“阿公他们都说我根基不牢,不愿教我,我趁他们不在,正偷着练哩,你快教我。”
黄飞雷道:“我族刀法第一层练法极为简单,你照着练便是了,还用教么?”
黄飞雹挠头言道:“你说简单,我练了一个多时辰了,都还没练成哩。”
“哎哟,你想一个多时辰便练成第一层刀法?”黄飞雷不禁哑然失笑。
黄飞雹正色道:“雷哥,我可是暗下决心,等到十六岁的时候要把阿公的七星斩将练成,如此算来,练成这第一层刀法自然是要越快越好了。”
黄飞雷看他那正经模样显在稚气的脸上,说不出的可爱,便轻抚黄飞雹的小脑袋,柔声道:“阿雹有志气,但还需练好了根基才行。”
黄飞雼道:“雷哥,你还是跟我阿公说说情,给我打一把腰刀罢,这柴刀练起来不趁手。”
原来西原黄氏子弟一旦练好了根基,便由长辈亲手打造一把腰刀相赠,方能练习第一层刀法,是以黄飞雹用柴刀强练,难有成效。于是黄飞雷笑道:“阿雹听话,等你根基练好了,你阿公自然就会亲手打造腰刀与你了。”
黄飞雹见所请无用,甚为不乐,噘着嘴自去练习,不再理会黄飞雷。黄飞雷莞尔一笑,便转身离开。他行走片刻,突闻得酒香四溢,见前面正是酒坊,忽想起黄九公所言,既然乾曜公是大醉之后观看岜莱山岩画创出九斩刀法,自己何不依法仿效?便转入酒坊,见管事黄道仙正在里面,便上前讨要酒水。
黄道仙论辈分乃是黄飞雷堂伯父,此人年逾古稀,须发稀疏,满脸沟壑,因生得矮小,脑袋又圆又大,因此得了个外号叫作“大头仙”,不过族人中与他不和之人暗地里却骂他作“大头鬼”。他见黄飞雷来讨要酒水,便挺着圆滚滚的小腹,奇道:“雷王子,你平日里不饮酒,要来作甚?”他一张嘴说话,便是一股酒骚之气喷出,令人好不厌恶。
黄飞雷自然不愿告知其真正缘由,忍住那股腥臊,言道:“仙伯,方才父王跟雷儿说了,雷儿要与南丹莫家的闺女结亲,雷儿心里高兴,特来讨要一坛好酒,与熟稔的兄弟们庆贺一番。”
黄道仙闻言,打量黄飞雷一番,便笑道:“老夫好像听说过有这档子喜事,好好好,这里有新酿的黑糯米酒,你父王可是要进贡给大宋皇帝做寿辰用的,既然你要,便尽管去拿。”
要说这僚人地界山多地少,但能有水田种稻,已是极为难得,而十亩稻田里才出得一分地的糯米,是以糯米中的黑糯更是稀少,因此这黑糯米酿的酒最为金贵。此酒饮来口感温醇,不易上头,还有强身健体、舒筋活络之功效,历来被僚部拿来作为贡品进献。
黄飞雷见黄道仙张口就给贡酒,哪里敢取,憨笑道:“仙伯,这是贡酒,雷儿不敢用,你还是给些寻常的米酒罢。”
黄道仙见黄飞雷推辞不受,便抱起一坛黑糯米酒,一把塞入黄飞雷怀中,笑道:“怕他作甚,大宋的皇帝喝得此酒,难道我们的雷王子就喝不得么?”
这一坛子酒足有三十余斤,黄飞雷一人哪里喝得完,便道:“多谢仙伯,只是这一坛酒太多了,雷儿只要十斤即可。”
“原来如此,那我给你换个小坛装酒。”黄道仙双目乱转,嘴角流涎,转身便拿来一只能装十斤酒的小坛,又接回黄飞雷怀中那坛黑糯米酒,拍开酒坛封泥,将酒倒入小坛之中。
片刻间小坛酒满,黄道仙便抱着那大坛黑糯米酒笑道:“雷王子,这剩下的酒,仙伯便当是你送与我的了。”
黄飞雷恍然大悟,才知这黄道仙乃是有意为之,便是想将贡酒扣留部分给自己享用,不禁大乐,便笑道:“仙伯,你也赚我,平日里可是私下偷喝了不少贡酒罢?”
黄道仙故作正色道:“雷王子,苍天可鉴,我怎会监守自盗呢?不过正是因为嘴馋,又想这贡酒的味道太久,难得雷王子来此取酒,灵机一动,才沾光了说。”他那颗大脑袋却因此看起来更为滑稽,惹得黄飞雷嬉笑不止。
辞别黄道仙,黄飞雷便提拎着小酒坛直奔岜莱山禁地,到时正好口干舌燥,便举坛大饮,一口气喝下足有斤余,立时直觉浑身发热,气血上涌。
黄飞雷看那岩画,见依然毫无异样,心想应是这酒喝得不够,醉意不足,便又猛喝了半斤。这时忽然一阵山风袭来,只吹得黄飞雷酒气贯脑,骤觉头重脚轻,一阵踉跄,眼前所视渐渐混沌了起来。
猛然间,黄飞雷只见绝壁中一名红衣武士纵身跃出,挥刀横斩,要取自己的首级。他惊慌之下,急将手中酒坛丢弃,同时拔刀反击,招式交合之间,那红衣武士竟然不见了。紧接着那绝壁中又接二连三地跃出无数红衣武士,全都是挥刀劈斩向自己。黄飞雷竭力应战,将平生所学刀法反复施展,连出数十招,直杀的是双目通红,浑身无力,最终招架不住那些红衣武士源源不断地攻击,被一阵乱刀斩在身上,便大叫一声,昏厥倒地……
亦不知过了多久,黄飞雷终于缓缓醒来,睁眼便见六叔公满头大汗淋漓,大喜道:“好了好了,终于醒了。”这六叔公精于医术,显然是他竭尽所能,将黄飞雷救醒。
黄飞雷四下望去,发现自己原来躺在九叔公的住所,身边还围着一大群人,除了父母兄弟、三位族老、路先生,还有一众将帅统领。
笛凤夫人垂泪道:“雷儿,到底发生了何事,你怎会如此?这两日来可急死阿妈了!”她此时看去双目红肿,面容憔悴,显然是熬夜劳累,而且还哭了许久。
黄飞雷才知晓自己昏睡了两日,他忆起那日之事,一时间不知如何讲来,便目视九叔公,欲言又止。黄九公见状,便环顾众人,言道:“看来雷王子是有话单独对老夫言说,我看诸位还是暂避片刻。”
黄道陵有些恼怒,怒骂黄飞雷道:“你这逆子,有话不说与阿爸阿妈知晓,想要怎的?”
笛凤夫人急忙对黄道陵道:“大王,雷儿不当众说来,必有隐情,我等还是暂避片刻,再问九叔罢。”
黄道陵向来敬重夫人,见她亦如此说,便冷哼一声,抬手一挥,率众离开。见诸人已走,黄九公便近前问道:“雷儿,究竟何事?”
黄飞雷将事由一说,不想黄九公勃然大怒道:“你这小崽子,做事如此莽撞,不要命了!”
没想到九叔公如此反应,黄飞雷一时间被吓得不轻,脑袋立时清醒了不少。黄九公又道:“先祖乾曜公大醉后参悟岩画,自创刀法一事乃是传言,难辨真假,你怎可如此仿效?一旦走火入魔,自废修行,悔之莫及!”
黄飞雷喃喃言道:“九叔公,可是雷儿酒醉之后,真的看见绝壁中跃出许多红衣武士,要劈斩雷儿。”
“那又如何?此不过是幻觉,或是当时迷乱,才显你心中所想,岂可当真!”黄九公连连摇头。
黄飞雷轻轻动了动身子,只觉浑身酸痛,沉吟道:“可是那些红衣武士的刀斩劈在雷儿身上,的确好痛。”
黄九公叹道:“傻仔,你身上毫无伤痕,这浑身疼痛乃是你挥刀空斩,力竭所致,若是你元气耗损过重,弄得内伤吐血,可就是废了。”
“啊!”黄飞雷不禁惊呼出声,急道:“九叔公,你看我还能练武么?”
黄九公道:“你六叔公说你还未伤及内脏,只不过是筋骨肌肉劳损,一时虚脱,应该无碍,休养几日便好,若是内脏受损,像那‘大头仙’一般,可就……”他忽然住口,避而不谈。
黄飞雷可是听得真切,急追问道:“九叔公,你说的是仙伯么,他怎么了?”
“唉,也罢,既然说出口了,老夫便说与你听。你仙伯虽然辈分比我低,但年长于我,年轻时也是我西原黄氏中的刀法高手,二十岁的时候便开始练习第七层的刀法,成就指日可待。可他听说先祖乾曜公乃是大醉参悟刀法玄妙后,不听劝阻,便也依法仿效,结果所受内伤过重,医治不了,是以功力全废,从此再也使不得刀子。加上他醉酒伤脑,从此嗜酒如命,整日里迷迷糊糊地,好不可惜,唉……”黄九公说到最后,竟也悲伤起来,不住摇头叹气。
黄飞雷喃喃道:“原来仙伯竟有此般遭遇,当真可惜了。”他此时方知自己所闯祸事不小,想来极为后怕,便对黄九公道:“九叔公,雷儿错了。可我黄氏九斩刀法的最后两式,该如何参悟呢?”
黄九公沉吟道:“这也不能全怪你,是老夫大意,未给你说明。至于这刀法的最后两式,也要等你练成了七星斩将之后,再去求解罢!我西原黄氏的刀法层层叠进,依次修练,奥妙无穷,不可一日千里。”
黄飞雷自是听从,连连颔首。又觉腹中饥饿,便叫奴仆送来饭食享用。黄九公见他能进饭食,知他已无大碍,便转身离开,将此事禀告黄道陵去了。
黄飞雷此番有惊无险,实属大幸,饱食之后,又觉困倦,于是不管白日黑天,便又沉沉睡去。
第二十四回 邕州会盟
邕州城北,望仙坡。
这望仙坡之名颇有来历,相传晋代之时,有名士罗秀于邕州城西二十里的山中隐居修行,后得道升仙。罗秀升仙当日,邕州城中百姓闻知消息,便争相登上城北高坡观望仙迹奇景,故此得名。加之望仙坡下南侧有一白龙潭,与山坡林木花草相顾辉映,风景秀美,故成了邕州胜景之地,美其名曰“望仙怀古”。
这日乃是四月十二日,临近午时,于望仙坡顶新建的圣寿台前,新任邕州知州萧固望着下面星罗棋布的诸僚营帐,不禁皱眉言道:“萧注,诸僚来了多少人?”
那被称作萧注的乃是一名三十岁的年轻人,长得五官端正,比萧固身材略高一头,甚是精神,腰佩长剑,正侧立萧固身后。他是萧固族弟,因屡试不第,闻知萧固新任邕州知州,便来投奔,一来是请族兄指点文章学问,二来学习为官从政之术,因其自幼好击剑,习得一些武技,便被萧固留在身边做了护卫随从。此时见兄长发问,萧注便回道:“回禀兄长,自初八以来,诸僚先行筹备安排的人马陆续到来,因城中客栈住不下,便围着望仙坡安营扎寨,此时诸僚前哨人马不过数百,待到后两日大队人马抵临,只怕有三五千人。”
一听说将有三五千人聚此,萧固不禁面色一沉。萧注又道:“这几日诸僚在这望仙坡为抢夺地盘安营,偶有摩擦,所幸无甚大事。只是诸僚中有人结伴出入城中酗酒闹事,被苏捕头拿下一些,但后来为了大局着想,还是释放回去了。”
萧固沉吟道:“此事本官知道,况且侯爷已经答应派遣云螭、山君二堂护卫武士协助官府维持城中治安,这等小事倒也无妨,只是邕州城兵力空虚,只怕……”
萧注道:“兄长担心得是,僚兵凶悍,不得不防,如今邕州城诸营军士人数不过三百余,难以相抗,依小弟愚见,应火速传令邕州所辖诸军寨调兵拱卫。”
萧固思索片刻,摇首道:“我此番为的是安抚诸僚,自当以诚相待,倘若调兵前来,僚人必定生疑,反而坏了大事。但若要震慑诸僚,除了之前邀请的那些名士、豪侠,还需请侯府多出动高手才是。你便随我,即刻去青秀山庄拜访侯爷。”
萧注略有不悦,言道:“兄长,你是朝廷钦命的知州大人,管辖一方,为何如此屈尊去见他?依大宋律法,地方封爵之人应受地方主官辖管,不得以爵相欺,你只需召他前来相见便是,何必客气?小弟来邕州这些时日,见你对侯府时刻恭敬小心,实在是看不过眼。”
萧固笑道:“你懂什么,你只需记住一句话:得侯府者得邕州,这维护邕州安宁的大事,还真得靠侯府才行。莫说只邕州一州,便是整个广南西路,侯府也罩得住。你难道没听说过,就是堂堂的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兼马步军都总管、知桂州的诸位大人,到任的第一件事,便是南下邕州拜会侯爷,他们可都是四品以上的上州刺史,难道愚兄的品阶比他们的还大么?”
依大宋官制,州刺史有上、中、下三等,上等为一路治所之州府,由四品以上官员任职;中等为其余大州,辖数小州县,例如邕州便是中等,由六品以上官员任职;下等为小州,约等同于县,由八品以上官员任职。而萧固此时的官阶为正五品上,算是与侯爷品阶相等。
“哼,侯府如此嚣张跋扈,兄长应该参他一本,好叫他知晓在邕州之地还有朝廷!”萧注不以为然,依然忿忿。
萧固正色道:“大宋边患主在北方契丹与西方党项,因此长年重兵布防其地,以致南方空虚,兵力不足。若是朝廷也在南方驻扎重兵,那每年可是要花掉不少的钱粮,百姓的赋税将会更重,苦不堪言。这些地方豪强,不用朝廷的粮饷,但听从朝廷调遣,难道不是好事?休再多言,快随我去见侯爷。”言罢,便翻身上马,往坡下而去。萧注见兄长已然动身,也上马紧随。二人并不进城,一路绕往城东,直往泰青岭青秀山庄。
待到庄门,因二人穿戴的是便服,萧固便取下腰间所佩鱼符,交与把门的云螭堂护卫武士,只说邕州知州来拜会侯爷。那护卫不敢怠慢,拿着鱼符急往里报信去了。不多时便见侯府少主侯英奇匆匆来迎,一面将鱼符奉还,一面谦恭言道:“英奇不知萧大人亲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则个。”
萧固与侯英奇早在都峤山推选三山总掌教大会上见过面,便笑道:“小侯爷与萧某本是熟识,不必拘礼,敢问令尊安好,可在庄中?”
侯英奇道:“家父在庄中清修,向不见客,他已知萧大人来意,特命英奇恭迎复命。”
萧注大怒,厉声言道:“侯爷好大的架子,竟敢视朝廷命官为无物!”
侯英奇不认得萧注,只当是萧固随从,便冷哼道:“你是何人,敢在此放肆?莫说是萧大人,便是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周大人来了,家父想不见便不见。”
萧固回身瞪了萧注一眼,转而又对侯英奇笑道:“此乃萧某族弟萧注,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小侯爷海涵勿怪。方才你说令尊知晓萧某来意,愿闻其详。”
侯英奇不理萧注,对萧固言道:“家父特赠萧大人令牌一面,凭此可调动侯府上下各堂人马,就请萧大人拿去,回邕州城见了林总堂,他自会听从差遣。”言罢,便从怀里掏出一面金镶玉的令牌,递与萧固。那面令牌约莫巴掌大小,雕花精美,正中镂空刻着“邕州侯”三字,“邕州”二字做一行,字体小些;“侯”字做一行,字体大些。
萧固大喜,双手接过令牌,言道:“侯爷足不出户,却能料事如神,真乃神人也!萧某万分佩服!”遂即又连连称谢不已。
侯英奇道:“萧大人目的达成,便请回罢。两日后与诸僚会盟望仙坡为圣上祝寿,英奇定当代父出席。”言罢便一拱手,转身入庄去了。
萧固得了令牌,便与萧注径往邕州城。离了侯府,萧注忿然道:“这姓侯的也真大胆,只不过是封得子爵,竟敢在令牌上刻着‘邕州侯’三字,大有僭越做侯爵的嫌疑,难道他就不怕被治罪么?”原来爵位有五等,分作“公、侯、伯、子、男”,侯爵比子爵高出二等,因此萧注才有此说。
萧固道:“人家偏是姓侯,你又能怎的?记住,日后你若为官,切不可随意加罪于人,世人之间本无仇怨,多些包容,多条路数。你看方才我敬侯爷,不待开口相求,侯爷便慷慨助我,何等爽快!大丈夫要做大事,管顾那么多规矩作甚?”
萧注听了,沉思不语,只顾打马前行,一溜烟便跑到前面去了。
马蹄如飞,眼看临近东门,刚转入一个弯道,萧注忽见有一僚服少年独行于路间,浑浑噩噩地恍若失神,不懂避让。萧注大惊,连声呼喝,并急收缰绳,将马头硬生生向左猛拽,这下那马儿因失却重心,立时扑倒,萧注连人带马顺着惯力,往那僚人少年撞了过去!
那萧固在后面看得真切,亦是惊呼出声,眼看那少年就要被撞到,万分危急之间却是猛然惊醒,本能地反手抽刀向前劈斩,同时身形急速避闪,躲了开去。
刀光闪耀!萧注所骑马匹一声惨嘶,轰然倒地,四蹄不住抽搐乱踢,只见那马脖子上中了一刀,创口极深,已然见骨,血流如决堤江河,眼见是不活了。而萧注早已就势一个翻滚,略为狼狈起身,手按剑柄,大声地喘着粗气,怒视那名僚人少年。
萧固赶至,下马言道:“可有人受伤?”
萧注喘息言道:“小弟无事,只是这匹马看来是救不活了。”
那名僚人少年亦是惊魂未定,呆怔一旁,说不话来。
萧固见这僚人少年虽是身形黑瘦,脸上还长着黑细的绒毛,相貌极为丑陋,但服饰华贵,便问道:“你是哪一部州峒的僚人,为何在此?”
这僚人少年正是黄飞雷,他是随先行人马先到邕州做准备,时下住在城中客栈,今日本是出来闲逛,但又想到会盟临近,尚对与莫家结亲之事无计可施,一时恍惚,竟不知怎地走到邕州城东门外来了。他虽是王子,但因年幼,又无威望,是以族人都将他当做孩娃对待,任他自在游玩,也不派人跟随护卫。此时黄飞雷见问话之人甚是威严,加之事发突然,不知如何是好,便喃喃以官话回道:“我……我是西原黄氏族人,叫黄……黄飞雷,二位大叔,这事,这事对不住了…”
萧固见黄飞雷刀法不俗,而且服饰高贵,心猜其身份必定非同常人,便问道:“原来小哥是是西原黄氏子弟,不知黄大王是你什么人,此时到了没有?”
“那是我父王,他明日便到。这马儿……我要如何赔你?”黄飞雷回刀入鞘,顺手摸了摸身上,见所带的银钱还在,不禁舒了口气。
萧注厉声道:“山野僚人,不通教化,行路不知避让,惹出祸事来!此马乃官家之物,你如何赔?”他怒气未消,才不管黄飞雷是何身份。
黄飞雷听说这马匹是官家之物,不禁吃了一惊,猛然记起路先生曾说过,大宋官马选购极严,身高体长皆有定制,而入选官马又分三等,上品可值钱百贯以上,中品值钱五、六十贯,下品虽劣,亦值钱三十贯上下。而眼前之马细看之下应是中品,便再仔细打量眼前二人,见气度不凡,只怕便是官府之人,想起黄九公要对大宋隐忍之言,当下惶然道:“二位老爷是邕州的大官么?小子知罪了,你们看此事如何处置为好?”
萧固笑道:“原来是雷王子,我兄弟二人倒是失敬了,素闻西原黄氏精于刀搏之术,今日亲眼所见,果然名不虚传。雷王子处变不惊,且刀法了得,实在是英雄少年!此事纯属误会,雷王子请自便,此马无需赔付。”
黄飞雷见这位年长的大叔先是夸奖自己一番,且不要赔付,大喜道:“此话当真?”
“我知僚人重信义,一诺千金,说不赔就不赔。”萧固一脸真诚。
黄飞雷将信将疑,言道:“好,既然你讲信用,我也不想欠你人情,日后有用得着我之处,尽管吩咐,小子不敢违命。”
听得此言,萧固只觉有趣,不禁大笑道:“好说,好说!你年纪尚轻,来日方长,萧某自然有用的着你的地方。”
黄飞雷听眼前之人自称姓萧,心念一动,忽想起一人,便道:“老爷姓萧,敢问是邕州的萧固大人么?”
“想不到雷王子也认得萧某,那我说的话你可信了么?”萧固依然微笑。
黄飞雷又惊又喜,急单膝跪地,右手以拳抵心,垂首言道:“黄飞雷拜见萧大人,大人今日不怪罪小子,讲信用,是好汉,多谢了!”出言竟是语无伦次。
萧固急搀扶起黄飞雷,笑道:“雷王子不必如此大礼,萧某要事在身,不能久留,就此别过,来日再会。”
萧注一旁仍不服气,忿然道:“兄长,此事就这么算了?这马……”
萧固道:“你换骑我的马,去命城门守军来处置此事,此马既然救不活,便就近安葬罢。”
萧注还待言语,却被萧固沉下脸来一个瞪眼,便不敢再吭声,翻身上了萧固所骑之马,直奔东门,去找城门守军。
不多时便见萧注领着三五名军士急急赶来,还牵着一匹无人乘骑的骏马。萧固便辞别黄飞雷,上马与萧注一同离去。那几名军士送别萧固,便自行动手处置此间后事。
黄飞雷见祸事已解,心中暗自庆幸,也不敢再做闲逛,便返身回城里客栈。他与族人所住的裕丰客栈位于城西仁和坊,将要到时,便远远瞧见客栈门前围着一大群人像是在看热闹。黄飞雷凑挤进去,原来是一名身材矮胖,穿着青色僚裙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一张胖圆脸,头戴花锦,胸佩银环,腰后交叉别着两把短刀,正堵在客栈门前,与本族的一众人等用僚语吵嚷道:“你不把黄飞雷叫出来,本姑娘今天就不走了!”
族人中有统领黄飞霃苦笑道:“莫家妹子,我家雷王子今晨独自外出游玩了,不知去向,也不知几时能回,你这不是在为难我等么。”
黄飞雷一听这少女姓莫,且身材矮胖,正好应了当日二哥戏言之“胖猪”,已知此人必是莫家与自己结亲之莫十九妹,不禁暗暗叫苦,又不知这莫十九妹找他所为何事,便隐在人群中观望。
这莫姓少女正是莫十九妹,此时冷言道:“呸,什么雷王子,本姑娘分明听说他是个猴崽子,他有什么本事,竟敢想娶本姑娘?”
黄飞霃陪笑道:“莫家妹子,黄莫两家结亲之事,小将也曾听说,乃是你父王生前与我家大王当年盟誓定下的,此乃王命,自当遵从,你今日到此吵闹,难道是想悔婚不成?”
莫十九妹道:“本姑娘便是要悔婚又怎样?你家猴崽子想娶本姑娘,也不知有几多斤两,且出来与本姑娘比试比试!”言罢,抬手轻拍腰后双刀。
黄氏一族中闪出黄道仙,晃着个大脑袋,抱着个酒葫芦,醉醺醺地嚼着舌头言道:“妹子,你莫家刀法与我黄家齐名,看来你是想比武招亲呀?”
莫十九妹见眼前之人相貌怪异,衣着邋遢,且浑身酒气,气味难闻,不禁掩鼻皱眉,言道:“哪里来的大头老鬼,竟敢消遣本姑娘?”
黄氏族人见莫十九妹张口便说出黄道仙绰号,不禁大乐,黄飞霃更是笑道:“莫家妹子,你莫要小瞧了这位,他可是我西原黄氏的顶尖高手,也正是我家雷王子的师父。”他有意戏弄黄道仙,故有此说。
其余黄氏族人见黄飞霃如此说,亦也笑嘻嘻地一旁附和。莫十九妹闻听面前怪人老者乃是黄氏一族中的绝顶高手,又是黄飞雷的师父,不禁一怔,遂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喃喃言道:“老人家,我又不是找你,你想作甚?”
黄道仙笑道:“妹子,我不是什么高手,也非雷王子的师父,只是见你与我家雷王子乃是天生的一对,大好姻缘,忍不住站出来喝彩。”他那模样笑起来,却是透出一股邪气。
莫十九妹闻言又羞又恼,急道:“你这人老不正经,本姑娘懒得理你,还不滚开!”
黄氏众人一阵哄笑,又七嘴八舌在旁搅混。而围观众人中有听得懂僚语的,又将眼前发生情况讲解传播,也惹得哄笑声接连不断。于是就成了先是黄氏族人哄笑,接着围观人等又跟着哄笑,场面极为有趣。
接连哄笑,惹得莫十九妹好不羞愤,当即反手抽出双刀,怒道:“你们哪个敢再笑,本姑娘就割了他的舌头!”
众人见莫十九妹动怒拔刀,一时沉寂,倒是那黄道仙依然笑嘻嘻地醉言道:“妹子,你与我家雷王子结亲乃是好事,不给人笑,难道要哭么?”
“找死!”莫十九妹忍无可忍,娇叱一声,身形急动,左手以刀护身,右手前送,一刀抹向黄道仙嘴部,姿势轻盈曼妙。
黄飞雷勃然色变,他知仙伯武功全废,哪里抵挡得住莫十九妹这凌厉一击?可他此时混迹在人群中,若要出手施救,已然好似来不及了,而黄道仙身后那一众黄氏族人哪里想得到这莫十九妹说动手便动手?个个来不及反应,怔在原地。
眼看那一道刀光便要没入黄道仙的口中,突然人群中飞出一条状长物,“咣”的一声竖插在黄道陵面前,正好挡住了莫十九妹攻出的这一刀!
莫十九妹出刀受阻,只觉手腕一麻,被震得短刀几欲脱手,再定睛一看,原来挡在面前的这条状长物是一根熟铜扁担。急忙收刀站定,不敢言语。
众人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呆了,一齐看去,便见人群中步出一位短衣赤脚的僚人老者,身形矮壮,须发花白,面纹虎豹,犹如凶兽,厉声呵斥莫十九妹道:“你这野丫头,一个人跑来这里做什么?竟然还无礼伤人,还不快给这位老人家赔不是!”
说来也奇,众人见莫十九妹被眼前这位老者劈头喝骂,竟是不敢争辩,只是赌气猛一跺脚,然后也不抬头,便低声对黄道仙言道:“老人家,对……对不住了。”
黄道仙竟是无事一般,依然醉笑道:“好好好,妹子知礼懂事,果然是我黄家的好媳妇。”他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抚摸面前的熟铜扁担,上下打量,样子甚为滑稽。
却是统领黄飞霃明事理,早已快步上前,迎住那面恶老者行礼言道:“阿公想必是莫家妙公老了,在下思明州黄大王麾下统领黄飞霃见过长辈。”他虽不识得这老者,但听说过南丹州莫氏公老之一的莫奇妙擅使一条熟铜扁担,名闻广西,当下猜出身份。
莫奇妙乃是莫一大王的叔公,辈分极高,又掌本族刑罚职责,是以莫十九妹见他来到,立时变得乖了。当下莫奇妙抬手对着黄飞霃一挥,言道:“霃统领不必客气,老汉粗人一个,没那么多礼数。”然后上前收了扁担,对黄道仙言道:“这位老哥,可曾伤着你了?”
黄道仙早已醉得不轻,嘻笑道:“你也是来喝喜酒的么?来来来,老哥我敬你一杯。”便伸手递出酒葫芦与莫奇妙。
莫奇妙也不客气,抬手接过那酒葫芦,拔开盖子便仰头大灌了一口,遂即笑言道:“原来是黑糯米酒,果然好酒啊!”
黄道仙道:“老兄弟识得老汉酿的宝贝,看来也是好酒之人,这一葫芦的酒,便送与你了。”
莫奇妙并不认得黄道仙,见他似醉非醉,虽是容貌滑稽丑陋,但也颇有几分豪爽,当下笑道:“老哥高姓大名?此酒珍贵,小弟岂敢夺人之美。”
黄道仙嚼着舌头言道:“老汉黄道仙,你叫什么莫名其妙的,我不认得。”
莫奇妙看黄道仙兴许是醉了,便将酒葫芦抛了回来,笑道:“原来老哥与黄大王是一个辈分的,好说好说,今日打扰了,来日再会。”便回头瞪了莫十九妹一眼,厉声道:“看我不告诉你大王哥,还不快走!丢脸死个人了!”言罢,迈开大步便走,那莫十九妹被聋拉着脑袋,灰溜溜地跟在后边。
众人见没了热闹,便一哄而散。黄飞雷心知此时现身,必遭族人取笑,便也悄然随着人群散开,自往别处暂避,再作打算。他一路晃荡,竟然来到城外西北二里五花岭上的龙兴寺。这龙兴寺建于大唐开元年间,乃是邕州最早的寺庙,规模不大,也就三五间庙宇,但香火鼎盛。寺庙岭下西面半里处有一道龙溪,源起望仙坡下白龙潭,溪水向南一路流入邕江。
此时龙兴寺正在翻修,因此寺庙里有不少工匠出入做活。黄飞雷走近寺门,便见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木匠,浓眉大眼的,一脸憨态,手持一柄黑黝黝的小斧子,正神情专注地削着一根巨大的木圆柱。黄飞雷见他身手敏捷,斧子又极其锋利,削那树皮像木刨起木花一般。更为特别的是,这年轻木匠的小斧子手柄末端穿着小孔,系着小指粗细的黑铁链子,反复缠绕在持斧右手的手臂上,足有丈余长。
黄飞雷看了片刻,料想此人必是江湖中的高手,却不知为何隐身在此做了木匠,而且还如此年轻。愈想心中愈是疑惑,竟然呆立原地。
那木匠正好抬头擦汗,见旁边有一僚人少年正呆看自己,便露齿笑道:“这位小哥,你家里也要做木匠活么?”
黄飞雷恍然醒来,便顺势言道:“没错没错,但我家路途远,不知大哥去不去?”
“自然是去啊,我家本是在龚州平南县鹏化镇,离邕州有四五百里,难不成你家还要更远?”木匠停下活计,拿起旁边的水坛子喝起水来。
黄飞雷听这木匠家离邕州有四五百里,不禁更为惊奇,便道:“大哥,你不在家附近做木匠活,为何要到邕州来?”
木匠道:“我是正月十五过后出来做活,本来是在相邻的贵州东津镇帮一户人家打家具,后来听说邕州龙兴寺要翻修一新,而且工钱又好,便急急做好了家具赶过来,好在寺里的大师们慈悲,给我安排得了一个差使,便一直干到今日,想起来离家也快有三个月了。”
黄飞雷笑道:“大哥你家里缺钱么?这么远的活计你也抢着做?”
木匠脸上一红,憨笑道:“不瞒你说,我家娘子去年夏初给我生了个男娃,这养家糊口的,自然缺钱哩。”
“原来如此,也是大哥你的手艺好,不然离家这许远的,也难找得到活计。”黄飞雷盯着木匠手中小斧,意有所指。
木匠见眼前这僚人少年夸赞自己的手艺,不禁傲然言道:“要说我鹏化周家的木匠手艺,那可是祖传得来的,在龚州一地家喻户晓,名声响亮哩!”
黄飞雷道:“原来是周大哥,小弟叫做黄飞雷,你便叫我阿雷好了。”
这木匠正是周小鹤,见黄飞雷自报了姓名,便笑道:“好,阿雷兄弟,我叫周小鹤,不知你家在何处,要做什么样的木匠活?”
黄飞雷本是随意搭话,见周小鹤当真了,便灵机一动,答道:“哦,我家在思明州,我……我要娶亲了,所以要打些家具。”
周小鹤笑道:“阿雷兄弟是要添置成亲的物什啊,好事好事,一整套做下来有床、柜、桌、椅、凳等,不知是包工包料么?对了,你家住的那个思明州在何处,我怎的不曾听说?”
黄飞雷道:“思明州乃僚地州峒,位于邕州西南,约莫三四百里路程,周大哥真的要去?”
果然周小鹤听说思明州路途遥远,犹豫言道:“啊哟,这可不好了,没想到阿雷兄弟家那么远,我还以为就在周近哩,若是我去了你处,算起了可就是离家八九百里了……”
黄飞雷见周小鹤如此认真,虽不忍诓他,却也心中暗笑,便道:“小弟也知是为难周大哥了,也罢,就算去不成,我也交你做朋友。”
周小鹤大喜道:“做朋友好,我在鹏化镇也有朋友,便是白马山庄的梁枫兄弟,他文武双全,是个少年英雄!”
黄飞雷最喜听这些英雄轶事,当下便凑近前来,言道:“周大哥,你且和我说说你那位梁枫兄弟,他是个怎样的少年英雄?”
周小鹤见黄飞雷感兴趣听他讲古,不禁舌头打滑,话枷立开,便往圆木柱上盘腿一坐,言道:“我这梁枫兄弟啊,其实年纪看起来和你相当,相貌虽是普通,身形也瘦弱,但却是个不世出的武学奇才。三年前,龚州杨梅山八寨瑶人共庆盘王节盛会,有个荆南来的高手名曰李花脚,孤身挑战八寨勇士,连胜六阵,眼看要大获全胜,却被梁枫兄弟五招击败。”然后周小鹤挠了挠后脑勺,尴尬憨笑道:“不怕阿雷兄弟笑话,那场大战我也参加了,不过败在了第五阵,被那李花脚踢下擂台,晕死了过去,后来休养了半年才好利索。”
黄飞雷奇道:“周大哥,我看你这小斧子使得甚是精巧,应该武功不俗,怎地败得如此之惨?如此想来,那位梁枫兄弟的武功岂不是高的很了?”
周小鹤憨笑道:“我学艺不精,遭了暗算,好在梁枫兄弟胜了,不然杨梅山八寨瑶人便被那李花脚胁迫,出兵荆南参与瑶变,可就坏了。梁枫兄弟的武功高深莫测,一年后,白马山庄受都峤、白石、勾漏三山道派之邀,参与推选三山总掌教的盛会,途经容州时,梁枫兄弟与邕州侯府的高手联手,破了荆北石门派的七绝剑阵;之后又飞奔勾漏山,智退趁虚偷袭的大历国三大护法,不但解了勾漏派前任掌教神清道长之危,更是挽回了勾漏派数百年的声誉;更值得一说的是,梁枫兄弟还与新任广西三山总掌教傅真人义结金兰,他年纪轻轻的,竟与圣上御封的道家高真做了兄弟,真个是羡煞江湖了。”
黄飞雷惊诧万分,忍不住细问梁枫诸事详情,周小鹤也不客气,慷慨说来。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渐晚。这时忽见西面坡下来了一队人马,服装怪异,似僚非僚。其中四人黑衣灰裤,闷声抬着一顶青色轿子,脚步轻盈,走得极快;一名年轻公子身着青衣,骑着匹枣红色的大理良驹,紧随轿子旁侧,不住四顾;另有四名壮汉,一身绛红服色,皆是步行,腰挎钢刀,前后护卫。显然轿中之人身份非同寻常,惹得周小鹤与黄飞雷忍不住多看了数眼。
转眼这队人马便来至龙兴寺门前,那年轻公子正好听到周小鹤与黄飞雷的言语中有“梁枫”二字,竟是“吁”的一声停下马步,看了过来。却听轿中有人冷言道:“高儿,休要多事!”声音柔脆,分明是女子说话。年轻公子见轿中之人说话,便又打马紧随跟上,早有一位黄衣黄眉的老僧在寺门口迎住这一众人,往寺里去了。
黄飞雷与周小鹤又闲聊片刻,便想要告辞回城,只见方才那位年轻公子缓步来至二人面前,拱手致礼,笑言道:“二位兄弟,刚才说的可是龚州白马山庄梁枫?”
周小鹤奇道:“这位公子,莫非你也认得我梁枫兄弟?”
年轻公子道:“在下高智,从大理国来,也有幸在容州城与梁枫兄弟相识一场,以为知己。不知二位如何称呼才好?”
周小鹤道:“原来是高公子,在下周小鹤,这位是思明州的黄飞雷。”他随手一指黄飞雷,一并做了引见。
高智当下与黄飞雷相互行礼致意,言道:“原来飞雷兄弟是西原黄氏子弟,高某听说黄氏精于刀搏之术,就连勾漏派的南斗七杀刀法亦源出你家,不知飞雷兄弟刀法如何?”言罢,瞥了一眼黄飞雷的腰刀。
黄飞雷道:“高公子不必客气,叫我阿雷便好。我黄氏刀法虽扬名广西,高手辈出,但我不过是一后生晚辈,才初识得些皮毛而已。”
高智慨然道:“阿雷兄弟过谦了,闲时高某愿与你切磋武技,还望不吝赐教。”
黄飞雷见高智言语间颇具风范,大宋官话字正腔圆,根本不似大理国番邦外人,心中暗自称奇,但嘴上却是胡乱应付了。
周小鹤一旁笑道:“高公子,你说你与梁枫兄弟熟识,且说来听听。”
高智道:“哦,其实两年前都峤、白石、勾漏三山道派推选三山总掌教大会,高某当时也凑热闹去了,大会上曾得见梁枫兄弟英姿,但未能结交。后来高某在容州城五德楼偶遇梁枫兄弟,他正要返回白马山庄,高某便主动与梁枫兄弟相识,相谈甚欢。本来高某想与梁枫兄弟同往白马山庄,可不巧家里有急事,只是将梁枫兄弟送过容山便分开了。周兄,也不知梁枫兄弟现况如何了?”
周小鹤道:“原来如此,想来你还不知道,梁枫兄弟一回到白马山庄,便被罚往山庄北院藏书阁思过一年,不许出庄半步。本来去岁十月就已期满,不想至今仍未出那藏书阁哩。”
“啊呀,怎会如此?”高智闻言大奇,急忙追问。
周小鹤摇头苦笑道:“我听山庄其他子弟说过,期满之日,那看守藏书阁的老祖爷出了一个什么对子,要梁枫兄弟作答,若是答对工整,便许他解禁出阁,可我那梁枫兄弟想的是死去活来,怎么也答对得不工整,所以至今还在北院藏书阁里老实待着哩。”
高智与黄飞雷听了,不禁莞尔。高智笑道:“原来如此,也不知那老祖爷是何来头,出了什么绝对?”
周小鹤道:“那对子我倒是记不住了,不过听说过这老祖爷叫什么……什么,啊,是了,叫做雪雁先生。”
“居然是他!无冕状元郎!”高智不禁惊呼起来,把周小鹤与黄飞雷都吓了一跳。
黄飞雷奇道:“高公子,你说什么,我怎的听不懂?”
高智亦觉自己方才失态,便整了整衣裳,言道:“雪雁先生大名我曾听老师提及。淳化四年,时任工部员外郎的陈尧叟奉旨出使交趾国,于邕州微服私访时,在城南醉江楼遇见雪雁先生,二人把酒畅谈,极为投缘。后来二人赌赛,吟诗作对以行酒令,赌输的便包付当日醉江楼中食客的酒钱。听说大宋第一状元要与人赌赛诗对,整个邕州城立时轰动,引得文人士子、市井百姓人等,不分男女老幼争相趋至,一睹为快。二人激斗一夜,结果陈尧叟被雪雁先生出的对子难倒,甘拜下风。二位可知那陈尧叟是何等人物?乃是端拱二年的状元,时年二十八岁,而且他是当年乡试、会试、殿试第一名,三元及第,堪称大宋开国以来的第一状元。他输给了雪雁先生,从此这雪雁先生便有了‘无冕状元郎’之称,名震天下。此事想来,距今也有五十余年了。”
“啊,连大宋第一状元都对不上雪雁先生的对子,想我那可怜的梁枫兄弟,何时才能解禁出那藏书阁哟?”周小鹤吐了吐舌头,一脸无奈。
高智又道:“陈尧叟出使交趾国回京复命之后,便向圣上举荐雪雁先生入京做大学士,获得恩准,不想雪雁先生却推辞不受,还称病躲了起来。陈尧叟爱惜雪雁先生之才,为亲自说服雪雁先生,后来竟然请命到广西这蛮荒之地做了转运使。陈尧叟到广西为官数年,时时不忘劝说雪雁先生出山为官,造福天下黎民百姓,可雪雁先生遵守白马山庄子弟不可为官的祖训,万般推辞,甚至要以死明志。是以陈尧叟最终只能无功而返。不过高某听说,陈尧叟在广西所为凿井取水、废禁巫医、广植苎麻、缉捕边盗等功绩,大多是雪雁先生给他做的参谋。祥符五年,陈尧叟升任宰相,充枢密使,一举掌管东、西二府,可谓大宋官场第一人,因此亦号为‘枢相’,位极人臣。”
黄飞雷听得呆了,原来他曾听路先生说过,大宋官制,文臣之首为宰相,办公之地位于皇宫东面,故称东府;武将之首为枢密使,办公之地位于皇宫西面,故称西府。历来东、西二府首官都由朝廷要员担任,并称为相,相互掣肘。陈尧叟能一身二顾,可见其才智、名望在朝中是无人可比。而似他这般人物,却自认所学不如雪雁先生,看来这雪雁先生之才学,更是惊世骇俗了。
那高智亦是说得兴起,见天色变黑,便道:“二位兄弟,我看你等也不曾用晚饭,不如就由高某做东,去那醉江楼小酌几杯如何?”
周小鹤大喜道:“高公子所言正合我意,我这些时日在这龙兴寺天天素斋,真是吃得个阿弥陀佛,善了个哉。”
黄飞雷本就闲闷,自也是乐意同去。高智便道:“如此二位稍候片刻,高某去与母亲禀告一声便来。”言罢,便转身匆匆往寺里去了。
周小鹤也不闲着,急忙也收拾活计物什,黄飞雷一旁帮忙,很快便收拾妥当。见高智尚未回返,黄飞雷便道:“周大哥,我看这高公子好像身份不低,你猜他是何等人物?”
“管他何种人物?只要是梁枫兄弟的好朋友,便不是坏人。他要请客吃酒,你想知晓他身份,到时问他便是了。”周小鹤将小斧斜插腰后,解下手臂上的铁链子,缠绕腰间。
黄飞雷嘟哝道:“我又没说他是坏人,你可真难说话。”
周小鹤笑道:“你这小猴崽子,话也真多,回头哥哥我要见着你媳妇,可叫她好好管管你。”
本来黄飞雷最忌讳别人讥讽取笑自己是猴子,但如今听周小鹤口中道来,却是无比亲切,听得竟也顺耳。便也红着脸儿笑道:“周大哥说笑了,自古哪有娘子管相公来着?莫非你家里是嫂嫂做主不成?”
周小鹤憨笑道:“管他谁做主哩,日子过得舒坦就行,等这里的活计做完,结了工钱,我便回去与娇妻爱子同乐!”言罢,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惹得黄飞雷也大笑不止,竟笑得弯下腰去。
这时正好高智返回,见他二人大笑,便笑道:“二位兄弟何事发笑,竟如此失态?”
黄飞雷诓他道:“周大哥听说高公子请吃酒,乐得是鼻屎都飞出来了!哎哟,笑死我了!”便又弯腰捂住肚子。
高智听了,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看着正在摸鼻子的周小鹤一脸呆样,大笑道:“周兄,吃几杯水酒而已,不至于如此罢?”
此时周小鹤方反应过来是黄飞雷取笑他,便挠了挠后脑,憨笑道:“我真的是饿了,快些走罢。”
三人一路欢笑,不多时便来到邕州城南门外的醉江楼。这醉江楼临邕江而建,高三层,开间五进,端得是高大雄伟。白日里于楼中望江远眺,风景美不胜收,尤其是每年春季江水泛涨之时,景致更是波澜壮阔,故有“邕江春泛”之美称。如今这醉江楼已成了邕州侯府的产业,一直是生意兴隆,歌舞盈门。三人进得楼来,抬头便见第一层阁楼上有一牌匾,上书“三元阁”三个大字,却并未署名,高智便笑道:“这便是纪念当年陈尧叟莅临醉江楼之意,他三元及第,邕州文人士子讨得个好彩头,也想这一方水土里能出个状元来。据说乃是邕州侯府第一代侯爷手书,却不知为何不署名号?”
周小鹤与黄飞雷是第一次来这醉江楼,一边看着,一边听高智解说,连连颔首。此时刚好二楼上有雅间客人结账离开,高智便丢给伙计一块金子,约莫二两,定下雅间,吩咐好酒好菜尽管上来,三人便往楼上去了。到了第二层阁楼,又见一块牌匾,上书四字,乃是“状元低头”,署名魏瓘手书。高智便道:“魏瓘乃前任邕州知州,现已调任广南东路安抚使、知广州,这‘状元低头’之意,便是说陈尧叟在此与雪雁先生赌赛诗对输了,赔了酒钱。”
黄飞雷便笑道:“如此说来,那第三层的牌匾便是纪念雪雁先生的了,不知写着什么?”
高智颔首道:“阿雷兄弟说的不错,这第三层的牌匾写着‘魁星无冕’,正是说那雪雁先生。”
“有趣有趣,这三层阁楼牌匾先是‘三元及第’,然后是‘状元低头’,最后是‘魁星无冕’,正是应了雪雁先生胜过大宋第一状元的故事。”周小鹤,连连拍手,走入雅间,欢笑落座。
不多时伙计上齐菜肴,可谓鸡鸭鱼肉,满桌芳华。高智又摸出一块金子与那伙计,言道:“伙计,我兄弟三人不许打扰,但无吩咐,切不可进来。”那伙计连连称喏,满脸欢笑而去。
黄飞雷见高智出手大方,便道:“高公子,你怎地一出手便是给的金子,不省着点花?”
高智笑道:“高某家里经营金矿产业,这金子随便花,阿雷兄弟莫要客气了。”
这边厢周小鹤早已动手,撕下半只鸡张口大嚼,含糊言道:“你们说话,不必管我。”高智与黄飞雷不禁大乐,也相继动手吃喝起来。
酒过三巡,菜品五味,三人已是半饱微醺。黄飞雷与周小鹤得知高智此番来邕州,一来是想瞧瞧诸僚聚会望仙坡,为大宋天子祝寿之热闹,二来是陪同母亲出游散心。于是黄飞雷便对高智道:“高公子,你是大理国人,看你气度不俗,不知府上是何来头,令尊可好?”
高智闻言目光一暗,含糊言道:“家父早亡,不提也罢,其实我家本就是帝王一脉,如今却已没落,苟延残喘而已。”
见高智不乐,周小鹤急忙一旁圆场道:“阿雷兄弟,我听说大理国虽是段氏做皇帝,但还有杨氏、高氏二族掌权,并称国姓,极为显赫。高公子即是姓高,其家世必定为王公贵胄,你就无须再问了。罚酒,罚酒!”
黄飞雷不以为然,举杯一饮而尽,慨然道:“什么王公贵胄!像我身为王子,不也一样是碌碌无为?”
高智大惊道:“想不到阿雷兄弟竟然是位王子,高某倒是失敬了。”
周小鹤亦惊道:“你是王子?我看不像,哪个王子身边不是排场很大,护卫随从一大群?”
黄飞雷黯然道:“实不相瞒,二位哥哥,小弟便是西原黄氏的三王子,阿爸、阿妈还有哥哥们都当我是孩子,族人亦嫌我相貌丑陋,都懒得理我。只有九叔公对我最好,不但悉心呵护,还传我本族刀法。”
高智双目一闪,赞道:“左水老刀黄九公威震广西,阿雷王子能得他老人家真传,只怕已可独当一面了。”
周小鹤道:“所以我看阿雷王子天生异相,早就知道你非同一般,果然还是位僚部王子。”他似乎是醉了,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黄飞雷道:“二位哥哥切莫再叫我什么王子,我黄飞雷生平也没什么朋友,今日与二位哥哥甚为投缘,一见如故,难舍难分,只有一醉方休。”
高智笑道:“阿雷兄弟,你此次来邕州,想必是应邕州知州萧大人邀请,恭祝圣寿了。这萧固广邀诸僚,我看是想做一场会盟,与诸僚结好,他们做他们的,我们喝我们的,懒得计较这许多。”
周小鹤道:“高公子说的是,大不了他们那些什么大人、僚王,做他们的大会盟,我三人自个也做个小会盟。”他本是酒后戏言,不想一番话惊醒梦中人,黄飞雷大喜道:“周大哥说的是,我三人也来个邕州会盟,做好兄弟!”
高智大喜,甚是赞同。于是三人便在雅间里往窗外夜空跪拜,洒酒为记,义结金兰。互报生辰,周小鹤为长,次为高智,末为黄飞雷。
三人礼毕,周小鹤举杯笑道:“我三人即为兄弟,便是生死与共,同享富贵,他人但有辱我兄弟者,大哥必揪出来砍他个三百斧子!”
高智道:“大哥言重了,日后但有所求,尽管开口。二弟虽无通天的本事,但振臂一呼,召集个三五千人也非难事。”
黄飞雷笑道:“二位哥哥,好端端地,你们可是要打仗么?小弟虽是没什么威望,但也可招来本族数百人做援手呢。”
说到此处,三人不禁觉得好笑,便互相将手一齐握住,大笑起来,尽是少年豪气!
不想这时忽听门口有店家伙计哥们言道:“三位公子,小的有事烦扰。”
高智不悦,沉声道:“本公子不是先前交待,不可打扰,你来做甚?”
“回公子,小人本不该多事,但侯府的两位仙爷突临,要在此饮酒聚会,他二位常用的便是这间雅间,因此想请三位公子移步换到别处雅间,但有再点酒菜,本店一律免费。”伙计慢声轻语,道明缘由。
高智大怒:“什么侯府的仙爷,也该懂得先来后到的规矩!”
不想门外伙计言道:“三位公子,实不相瞒,本店便是邕州侯府的产业,侯府中人来此,一向优先,还请三位公子行个方便。”
周小鹤道:“二弟,要不我等便将这雅间换与他,也无大碍。”
“不行,我才不管他是什么侯府仙爷,既然搅了本公子的兴致,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换!”高智大怒,摔杯而起。
黄飞雷亦恼道:“二哥说的极是,既然还另有雅间,他们却要强驱宾客,是有些个蛮横霸道了。”
“哪里来的混小子,居然不把邕州侯府放在眼里?”雅间房门猛然被推开,一前一后现出两个人来。前边是名紫衣人,面容冷峻,身形枯瘦,背手于后;后边一人粗布黑衣,身材高大,皮糙肉厚,腰间交错斜插着两柄大斧,整个人如同山岳一般,几乎把整个门框都占满了。而那店家伙计远远躲在门外,一脸惶恐,不敢言语。
高智一眼便瞧见二人腰间的青玉腰牌,冷哼道:“侯府八仙名震广南,不知来的是哪两位?”
紫衣人沉声道:“你等外族小子,既然知晓侯府八仙威名,就该速速给本座让开。”他见高智等三人衣着不似宋人,极为轻视。
高智恼道:“我兄弟三人虽是外族,便要给你让座不成?哪里来的规矩?”
“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该掌嘴了。”紫衣人亮出双手,相互微微扭动手腕,那一双大手竟是指节如铁,苍劲有力。
那门外伙计慌忙言道:“二爷切勿动手,伤了人可就……”
紫衣人猛一抬手,止住伙计说话,头也不回,冷言道:“你一小厮,竟敢如此与本座说话?还不快滚!”
当下那伙计只能住口,遂即转身,急急下楼去了。
高智听得分明,既然眼前这紫衣人被称作二爷,必然便是侯府八仙中排行第二的铁掌仙吕光地了,而他身后那腰插双斧的如山壮汉,除了排行第七的石仙高临山,还会有谁?当下一拱手,冷言道:“原来是铁掌仙与石仙,高某有幸一见,但想要高某将这雅间让与你二人,恕难从命。”
“很好。”吕光地轻抬右掌,缓缓摆动,向高智隔空拍来,瞬间便有一股风起,“飕飕”作响,卷向了高智,正是吕光地生平绝学风雷掌,这一招叫做“春风拂面”,只不过他欺高智年轻,才用了三分力道。
高智见吕光地掌风袭来,冷哼一声,抬手便想要一拳回击。不想斜刺里一道铁链风响,旁边周小鹤低喝一声“破!”,飞斧破掉了吕光地的攻势。
吕光地见掌风被破,大奇之下,不禁多看了周小鹤数眼。那周小鹤收斧在手,言道:“二弟,有大哥在此,没人伤得了你!”
“小子,你也是使斧子的?很好,我与你打。”吕光地身后转出石仙高临山,目瞪周小鹤,急于挑战。
周小鹤却不搭理高临山,而是低头略一思索,喃喃言道:“砸坏了物什也不好,还是出去打罢。”
吕光地背手轻笑道:“小子,你若是能胜了石仙高七爷,但有损失,不必赔付。”他虽是与周小鹤说话,但一双眼睛却是死死盯住高智。
周小鹤摇摇头,对着高临山憨然言道:“既然是你说与我打,我便先说好了,若是你失手打坏了这房中任何一物,便是你输了。”
高临山闻言,不禁心中一凛。原来他天生神力,好使双斧,却是无有招式,只顾横扫竖劈,斧过之处玉石俱焚,绝无完物,见眼前这使斧的后生一语道破自己的路数,暗自骇然。
吕光地亦是暗自心惊,言道:“既如此,咱们便移步醉江楼外,一较高下。”他心知高临山脾性,一旦要与人争斗,任何人都拦阻不住。
“好,二位前辈前方带路,我兄弟三人跟着便是。”周小鹤一脸轻松,持斧在手。黄飞雷却是肃立在侧,手按刀柄,不发一言。
高智笑道:“二位仙爷,请吧。”
“很好,随我来。”吕光地目光轻扫三人,缓步而出。
于是这一众人便鱼贯而出,来至江边,对峙而立。
第二十五回 少年侠气
邕江之畔,醉江楼前,火把通明,人影攒动。
闻知邕州侯府的二位仙爷与三位外族少年决战,立时惊动了醉江楼里的一众食客,于是便三五成群聚拢在旁,瞧起了热闹。还有一些好事的,竟已经开始下起了赌注。当然,押的都是侯府的二位仙爷获胜。
一阵江风吹来,凉意暗涌。“小子,报上名号。”高临山目瞪周小鹤,手按双斧,犹如山岳耸立。
周小鹤道:“我叫周小鹤,乃是龚州平南县鹏化镇人氏。”
“你师父是谁?”高临山再问。
周小鹤道:“我没有师父,你问此作甚?”
“俺问的是,你的武艺跟谁学的?”高临山有些不耐烦了。
周小鹤道:“哦,原来你问的是这个啊,是我爷爷教的。”
“那你爷爷是谁?”高临山略为惊疑。
周小鹤憨然道:“我爷爷便是我爷爷啊,也是姓周。”
旁边围观众人听到此处,有的已经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高智亦笑道:“高七爷,我这位大哥的武技乃是家传绝学,祖师爷叫做‘情动八方’师小意,这柄小斧子也有名号,叫做‘忘情小斧’。”
“情动八方?师小意?忘情小斧?”高临山浑然不知,喃喃自语。
吕光地一旁沉声道:“老七,别跟这小子过多纠缠,快些动手便是。”
高临山颔首道:“好!小子听着,俺乃是邕州侯府八仙之一的石仙高临山,这双板斧重一百二十斤,左手‘开山’、右手‘伐桂’,双斧劈斩,天崩地裂,你可要小心了。”
周小鹤笑道:“高七爷,你说了这许多,我只记住重一百二十斤。”
高临山大怒,暴喝一声,右手轮斧,迈步向前,照着周小鹤兜头便砍!果然是声势惊人!
好个周小鹤,竟也不闪避,右手一抖,链斧破风飞起,直劈向前。只见“忘情小斧”贴着“伐桂”劈斩的缝隙而入,往高临山面门斩去。
高临山大吃一惊,没想到周小鹤飞斧的准头如此精准,可右手回斧已是迟了,只好将左手“开山”抬起,挡住小斧,反震回去。
周小鹤见小斧震回,遂即低喝一声“挂!”,身子一拧,反手将链子绕扫过身后,再顺势前扫,飞斩高临山双膝!他借力打力,妙用无穷。
高临山见小斧又至,也不退后,右手“伐桂”向下一架,挡住攻势,便身形急转,左手“开山”横斩,要取周小鹤人头!他要以硬破巧,击败对手。
那周小鹤却是借力一抖,小斧顺势回拉上翻,竟然直斩高临山左手手腕。高临山想不到周小鹤的链斧使得是随心所欲,情急之下竟是弃斧收手,闪过小斧上斩,右手“伐桂”抬起一磕,将小斧再又震回,然后趁“开山”未落地之时,俯身向下,左手一把抓住斧柄,将斧子绰在手中。这一松一握之间,竟是一气呵成,不显慌乱。
围观众人早有人拍手叫好,低声议论:
“那使链斧的小子真是厉害,石仙高七爷根本近不得他身前。”
“不见得,石仙大名鼎鼎,临危不乱,身定如神,才是更厉害。”
“不错,我看石仙高七爷力大无穷,再斗下去,那小子会吃不住了。”
“你们没看见那小子用的是巧劲?若是高七爷百密一疏,说不准还是那小子胜了。”
“其实这小子便是败了,能与邕州侯府八仙中的高手过招,也算是少年英雄,虽败犹荣。”
这边尚在议论,周小鹤已然出手,身形辗转腾挪,将链斧舞得是“飕飕”风响,滴水不漏,待众人看得呆了,突然从链影中飞斧而出,遥斩高临山首级!
吕光地忽道:“老七,断他链子。”
高临山低哼一声,双斧交合一举,竟然是稳稳地夹住了飞斩而来的小斧!
周小鹤“咦”了一声,想用力抽回小斧,不想高临山力大,那小斧被夹得纹丝不动。只见高临山怪笑连连,双斧一错,便想要绞断斧链。
黄飞雷见之大急,竟然拔刀出鞘,要救助周小鹤。旁边高智手快,一把握住黄飞雷操刀右手,低声言道:“三弟莫急,胜负未见分晓,大哥自能应对。”
果然高临山双斧一绞,火星四溅,那条链子竟然完好无损,一怔之下,反被周小鹤暗中猛力一扯,将小斧收回手中。
“原来这小子的链斧是用寒铁打造的,老七,取舍之间,你来决断罢!”吕光地背手沉吟,目光如炬。
“好,三招之内不拿下这姓周的小子,俺便金盆洗手,归隐江湖。”高临山狂暴大叫,竟将一双板斧掷于地上,空出一双大手,迈步向前,对周小鹤言道:“小子,有什么绝招,尽管使出来!”
周小鹤冷哼一声,便要飞斧出手,不想旁边高智言道:“大哥,他是想徒手夺你斧子,切勿上当。”
“原来如此,要夺我斧子,休想。”周小鹤冷哼一声,将手一抖,那条铁链便回绕手臂之上。
说时已迟,高临山已至身前,俯身对着周小鹤便是一掌拍下!这架势,犹如拍打苍蝇一般。周小鹤“嘿嘿”冷笑,抬手斧刃向上,对准高临山击下手掌,等他落下。这一来,若是高临山硬生生拍下这一掌,手掌必被斩断无疑。
转瞬之间,高临山变掌为爪,去拿周小鹤小斧。周小鹤当即低喝一声“抹!”,斧刃一转,便去削高临山的手指。不想高临山急收手抬腿,一脚狠踢周小鹤的心窝!这下倒是周小鹤猝不及防,“哎哟”一声,急向后翻滚躲开。高临山占得先机,那肯放过,暴喝一声,如响雷裂空,欺身追近,抡拳便打。
只听“飕飕”风响,周小鹤飞斧而出,想逼退高临山。高临山就是要等周小鹤飞斧来攻,当即回手一抓,竟将小斧抓在手中!再顺势一拉,那周小鹤便被反扯而起,往高临山怀里撞去。高临山“哈哈”大笑,抬腿狠踢。这一脚若是结结实实地踢在周小鹤身上,只怕是消受不起,非死即残。
情势危急,黄飞雷与高智施救不及,只有惊呼出声,茫然无措。却见周小鹤抖动铁链,缠绕住高临山抬踢之腿,竟从腿下钻了过去,又顺势将铁链缠住高临山支撑之腿,往后便拉。
高临山往后便倒!众人齐声喝彩,只道是周小鹤胜了。不想高临山虽是双脚被缚,但双手还能活动,当即俯身用手往地上一撑,又再曲臂一弹,身形倒立而起,拿着周小鹤的小斧劈斩周小鹤。那周小鹤见来势凶狠,急将手中铁链松开,向后退开闪避。
“石仙果然名不虚传,可谓不动如山!败中求胜,誓死一搏。这般打法,只怕难分高下了。”见高临山百折不挠,高智不禁轻声赞叹。
此时高临山一个翻身落地,虽是夺了周小鹤链斧,但双脚受缚,行动不便,只能原地摆开架势,等候周小鹤攻击。周小鹤赤手空拳,哪敢上前,转头瞅见高临山弃于地上的板斧,便双手握住一柄,吃力举起。
高临山笑道:“小子,俺这‘开山斧’有六十斤,你消受得起么?”
周小鹤咬牙言道:“胜负未分,再来打过!”
高临山因动不了,便道:“好,你尽管放马过来!”
周小鹤知高临山行动不便,而自己也使不动这柄大斧,便拖拽着斧子,笑道:“大个子,要不咱们把斧子换回来,再打过。”
高临山双目乱转,未置可否。吕光地一旁言道:“小子,这一阵算是平手,第二阵你等谁与俺一战?”言罢,甩着手腕,缓步而出。
高智当即对着周小鹤言道:“大哥,平手也好,第二阵我来战他。”
周小鹤略为迟疑,言道:“二弟,此人掌力非凡,你如何跟他打?”他尚不知高智有何武艺,故有此问。
高智笑道:“大哥放心,我自幼好武,也习得些拳脚功夫,可以一战。”
周小鹤将信将疑,便对高临山道:“大个子,还要打么?”
高临山看了吕光地一眼,见吕光地缓缓点头,便冷哼道:“算你小子侥幸,等俺吃饱了再与你计较。”遂即解下铁链,将链斧弃于地上,上前一把抢过周小鹤手中的“开山”斧,再用脚挑起“伐桂”至手,站在吕光地身后。
周小鹤收斧归列,对高智低声言道:“二弟小心,打不过便跑”。
高智笑道:“不瞒大哥,前番我与梁枫兄弟途经容山,路遇邕州侯府大武堂堂主元觉和尚挡道,小弟曾与之交手,胜了。”
“原来如此,二弟深藏不露,大哥我是看走眼了。”周小鹤立时宽心。
黄飞雷道:“二哥好手段,能胜了侯府堂主,不过这个姓吕的既然位高于堂主,只怕武功亦在堂主之上,还是不可大意。”
高智颔首道:“三弟提醒的是,二哥自然以全力战他。”当下缓步而出,对着吕光地叫道:“吕二爷,领教了!”
吕光地早听到高智先前说话,沉声道:“原来元觉和尚败于你手,你便是那位大理国高家子弟,不知府上令尊是谁?”他亦知大理国高氏权贵,是以特此询问。
高智冷言道:“家父早亡,不提也罢。再说今天本公子与吕二爷比的是拳脚功夫,不是家世地位。”
吕光地面色一沉,冷言道:“小子猖狂,不知道天高地厚!”言罢,身形甫动,运掌拍来。只见掌风狂卷,掌影漫天!
高智低啸一声,迎风击拳,攻入漫天掌影之中。二人徒手相搏,瞬间已是交手数招,虽无金戈之声,但拳掌起处飞沙走石,狂风大作,犹如江河之水汹涌澎湃,旁者观之,无不色变。
周小鹤沉吟道:“我早听说侯府八仙个个身怀绝技,这号称铁掌仙的吕二爷双掌如铁,断碑碎石如轻描淡写,不用兵器与之对敌,纯属找死。想不到高二弟居然能以拳硬碰,似他这般年纪,有这等武功修为,实属罕见。”
黄飞雷道:“大哥,二哥这拳法我看着眼熟,像是僚人拳法,但不知是哪个宗派的。”
周小鹤奇道:“我听梁枫兄弟说过,僚人拳法乃是外家劲道,没有一二十年的功力,成不了一流好手,难道二弟的拳法是以内力催动的么?”
黄飞雷道:“大哥说的是,本族亦有南斗昂拳操演峒丁,但这等拳法需苦练十年方有小成。而本族向来重刀搏之术,所以族人中但有空闲,均是练习刀法,拳法倒是荒疏了。二哥应是修练内力,不然你看他一文弱公子,岂能与铁掌仙对战硬攻?”
却说这边吕光地连出十余掌,不能占得高智半分便宜,反而觉得高智内力雄浑,连绵不绝,拳法大开大合,威猛霸道,心中暗自称奇,便虚晃一招,身形退后一丈,言道:“小子,你使得是僚人拳法,但内力之强,不输本座,敢问尊师是何方高人?”
高智笑道:“你要打便打,哪来那么多废话!本公子师父的名号,岂是你能问的么?莫说是你,便是你家侯爷在此,本公子也不正眼瞧他。”
吕光地大怒,难忍高智狂傲,历啸出掌,双手连连暴拍,攻出十八重掌影!正是风雷掌必杀绝技——八风十围!
这一波攻势更胜之前,高智微微色变,连连出拳,击一拳退一步,卸解吕光地掌力,结果是连退七、八步,双脚已被逼入江中。吕光地见占得先机,大喝一声,腾身高高跃起,俯身飞冲,运掌往高智天灵盖暴拍而下!
“风雷轰顶!”高临山面露喜色,眼见是吕光地胜了。
高智退无可退,见吕光地扑杀而来,竟是半蹲入水,双拳奋力向下一击,击出两道五六尺高的水柱,遂即一手托住一道水柱,双手上举,往吕光地激射而去!
吕光地怎想到高智有这般奥妙,便是出掌击中高智,自己也要被这两道水柱的劲道击中,端个是两败俱伤了。于是急忙变招,改用双掌拍击水柱,借着反弹之力,往江岸上闪避。
水花四溅,高智跃身而起,挥拳反攻吕光地。围观人群见高智此举犹如天神,立时爆出一片叫好之声,鼓掌连连。
吕光地抬掌架住高智来拳,大叫道:“小子,你这是什么妖法?”
“背水一战,霸王破秦!”高智一字一拳,如狂风骤雨,连连狠击。吕光地反而是心寒胆怯,向后连退,只顾招架,转而是险象环生。
高智愈发狂傲,又大喝道:“大王擂鼓,惊天动地!”双拳轮卷,狂砸而下!
黄飞雷见之,不禁脱口言道:“这想必是南斗大王拳了,我听九叔公说过,此拳法威猛霸道,号称王者之拳,乃是僚人南斗诸拳中的至高拳法,无可匹敌。”
话音方落,便见吕光地惨嚎大叫,手捂左肩,翻倒在地。高临山见之,急提斧来救。那高智正斗得狂性大发,还想要狠击吕光地,见有人近前,也不管不顾,一拳便是攻了出去,正好击在高临山右手“伐桂”之上,发出一声闷响,竟将巨斧震开!紧接着高智又欺身直进,右手抡拳跃起,照着高临山面门暴喝出拳!
好个高临山,临危不乱,将脖子向右一歪,先是避开高智拳击,又将脖子往回一夹,竟然是夹住了高智的手臂!高智见手臂被夹,就势抱住高临山颈脖,翻身倒跃,双腿一夹,骑在高临山背后,左手抬起,照着高临山天灵盖猛击过去!
高临山早有防备,左手“开山”抬起,正好以斧身护住天灵盖。于是高智一拳击在斧身之上,震得那斧身弹敲高临山脑门,高临山眩晕之下脖子一松,让高智右臂得脱。高智便趁机跪跃至高临山双肩之上,对着脑袋抡拳就打。哪知高临山身形猛然向后平倒,瞬间化解掉高智攻势,同时手中双斧往头顶互扫,要将高智砍将下来。
高智不想高临山虽是身形高大,却应变灵活,攻防兼备,不愧号称石仙之名。见双斧凌厉斩来,只好借力双脚往高临山双肩一弹,飞身远去。那高临山亦是好身手,未等身形落地,猛然扭转,变成面朝地表,遂即双斧往地上一按一划,又凌空飞起,追斩高智。
围观众人看得是目瞪口呆,周小鹤赞叹道:“二弟拳法威猛,内力雄浑,难以匹敌,可这石仙高七爷更是凶悍灵活,总能化险为夷,难以击败。”
黄飞雷道:“我看这石仙虽是排名第七,却比那姓吕的难缠的多了,而且此人力大无穷,二哥已苦战良久,体内内力若是损耗过甚,便不是他的对手了。”顿了片刻,忽又道:“不对,二哥与他们轮番对战,哪里公平,我去替他。”当即拔刀跃出,大叫道:“二哥你且让开,我来战他!”
那高临山正挥斧追斩高智,见身后黄飞雷持刀奔来,当下挺身住手,对着黄飞雷怒喝道:“小子,你想以众击寡,俺可是不怕,索性你等三人一起来!”
高智亦喝止黄飞雷道:“三弟退开,二哥无须援手!我等二人战他一人,倒显得不公了。”
黄飞雷道:“二哥你错了,你连斗他们二人,不得歇息,才是不公哩。”
高临山闻言一怔,寻思道:“这小子说得不假,俺方才救下吕光地,又与这姓高的小子激斗,用得可是车轮战法,的确不公。”当下便对高智言道:“好,你且先去歇息,俺要胜你,也要胜得光明磊落。”
高智此时正是兴起,哪肯歇手,言道:“高七爷,你我胜负未分,当再打过。”
高临山冷哼道:“本座说不与你打便不打,你若还想再打,本座便不还手。”言罢,竟将一双板斧放下,抱臂而立。
二人言语间,那吕光地早已挣扎起身,手扶左肩,退在一旁,咬牙切齿地望着高智,目光中满是怨毒。
高智便对黄飞雷言道:“三弟,此人力大无穷,你如何战他?”
黄飞雷笑道:“二哥放心,小弟自有主意。”
高智将信将疑,言道:“也罢,且看你刀法之妙。”便缓步而回,站在周小鹤身侧。
高临山看了一眼黄飞雷,见他年纪最小,而且长得瘦小丑陋,便轻笑道:“小猴崽子,你又是谁?”
“西原黄氏,思明州黄飞雷。”黄飞雷不动声色,挥刀致礼。
高临山笑道:“俺素闻西原黄氏左水老刀黄九公大名,想必你便是他的后辈子弟了。”
黄飞雷沉声道“既然你知晓我家九叔公的大名,就不该笑。”
“广南九把刀之首乃是我侯府张大总管弯月长明,俺自然敬他,但其余八把刀嘛,俺想笑便笑。”高临山抄起大斧,将“开山”往腰间一插,又道:“小猴崽子,俺便让你一斧。”
黄飞雷本想与高临山公平一战,但见高临山如此轻视自己,立时怒了,便将左手往腰间腰带上一插,右手执刀,遥指高临山,厉声道:“小爷也不占你便宜,让一手与你!”
围观众人无不骇然,纷纷议论:
“这少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自缚一臂与石仙高七爷对战,想是寻死不成?”
“听说他是西原黄氏子弟,自然精于刀搏之术,可看他这般年纪,实在不像是个高手。”
“这也难说,像侯府林总堂的公子,似他这般年纪之时,不就已号称白衣小剑神,独当一面了么?”
“说的是,俗话说英雄出少年,看这少年的两位兄长武功不俗,想必他也不差。”
“什么不差?我看也强不过之前那两位。高七爷已是和他们斗过两阵,虽不能胜,却也不输分毫,这小子只怕要坏菜了。”
却说高临山见黄飞雷自缚一臂,亦是怔住,沉吟道:“小子,俺念你年幼,是以让你,你难道真要如此?”
黄飞雷道:“高仙爷,照你这么说,小爷我也可念你年纪大了,是以让你,如何?”
“哈哈哈!”高临山狂笑道:“有趣有趣,既如此,俺便与你公平一战,不过要以十招为限,若是俺不胜,便是败了。”
黄飞雷奇道:“要打便打,为何还要以十招为限?你不爽快!”
高临山愈发喜欢面前这个好强的小子,笑道:“都说僚人凶悍好斗,果然不假,若是你这小子能架得住俺十斧,自然也可以架得住二十斧、三十斧,何必打那么久,本座还要吃饭哩。”
黄飞雷听高临山如此一说,亦觉在理,立时对面前这山一般的汉子少了几分敌意,沉吟道:“照你这般说来,我等今夜一战倒显得无趣了。”
高临山道:“不错,俺本来只想与那使斧子的小子玩几招,既然与他交手分不出胜负,还打个鸟?他奶奶的,俺的肚子早饿坏了。”
黄飞雷只觉好笑,正要答话,却听身后高智高声言道:“高七爷,是你与吕二爷无礼在前,若我兄弟三人无半分武艺,岂不是被你等扔到江里去了?要打便打,哪来这许多废话!”
吕光地最恨高智,当下负痛言道:“老七,休再啰嗦!先解决了这猴崽子,再替我废掉那姓高的小子一只手!”
高智见吕光地发话,便轻笑道:“侯府八仙威震广南,今夜一战,铁掌仙吕二爷亦不过如此嘛。”
吕光地立时无语,咬牙切齿,怒视高智。忽然围观的人群中一阵骚动,只见一位白衣公子分众而出,缓步站在吕光地身侧,望着高智等三人,冷言道:“是谁伤了吕叔叔?”
来人容貌英俊,腰佩长剑,气度不凡,只是目光极冷,令人胆寒。那高临山见之,当即大叫道:“林家小哥,你来的正好,俺正饿着肚子哩,你便替俺教训这几个混小子。”然后上前对吕光地道:“老吕,让俺看看你的伤势。”见吕光地原来只是左肩脱臼,便笑道:“无妨,等回去总堂,叫李堂主给你复位便好。”
这姓林的白衣公子,便是邕州侯府掌管十二分堂的总堂主林通海独子林东岳,剑法精绝,江湖人称 “白衣小剑神”。高智早猜出来人身份,便笑道:“原来是林公子,难道也想来凑热闹不成?”
林东岳沉声道:“莫非是你伤了吕叔叔,你是什么人?”
高智傲然道:“本公子姓高,单名一个智,这姓吕的便是我伤的,你想怎的?”
吕光地一旁言道:“林贤侄,这小子会使南斗大王拳,而且是内力催发,本座大意不察,才着了道。”他硬要面子,自然不敢说是被高智生生击败。
“南斗大王拳?莫非他便是前岁秋季于容山道上,击败元觉大师那位大理国高氏子弟?”林东岳不禁心中一凛,原来侯府事后曾派人查探高智来历,却一无所获。尽管如此,但林东岳心知大理国高氏一族权贵,王侯满门,说不定眼前之人也是个世袭的王侯之后,只怕一旦与之交恶,引起大宋与大理两国纷争,便是坏了。于是林东岳便问吕光地道:“吕叔叔,你与高叔叔和他三人因何结怨,在此殴斗?”
吕光地道:“贤侄,今日知州萧大人拜会主公,讨得主公令牌,号令令尊掌管的十二分堂协助官府公干,此事你应知晓。除此之外,主公又命我等八仙全部出动,暗中配合十二分堂行事,我与石仙高七爷巡查半日,饥肠辘辘,便来醉江楼用饭,但平时专用的雅间被这三个小子给占了,请之不走,一言不合,便约战在此。”
林东岳闻之,哭笑不得,心中暗恨这吕光地平日里太过嚣张跋扈,仗势欺人,又处事大意,不先询问对方身份来历,惹下麻烦来。而今自己却搅入这场浑水,若是事态恶化,定难逃父亲责骂,真个是进退两难。
“邕州侯府高手如云,到底谁来与小爷一战?”原来黄飞雷求战不成,却是真怒了,一旁大叫起来。
林东岳见黄飞雷又黑又瘦,一脸茸毛,活脱脱像只猴子,再看周小鹤一副呆憨模样,唯有高智一身贵气,还以为三人是一主二仆,便对黄飞雷道:“你这小奴,本公子正与你家公子说话,怎得放肆?”
黄飞雷哪里听得懂林东岳之言,奇道:“你说谁是小奴,谁是我家公子?”
倒是高智听得明白,便笑道:“三弟,这林公子当你是二哥的奴仆,真是有眼无珠啊!”
周小鹤摇首道:“我兄弟三人看起来唯有二弟气质高贵,也难怪他会看走眼了。”
黄飞雷醒悟过来,怒道:“姓林的,你狗眼看人低,小爷我的身份,说出来可是要吓死你!”
林东岳此时方知自己看走眼、说错话,当下面上一红,心中尴尬,但依然对黄飞雷冷言道:“你小子是何身份,能吓得住林某?”
旁边吕光地对林东岳言道:“贤侄,此人自称是西原黄氏子弟,从思明州来的,但还不知他是何身份。”
黄飞雷道:“姓林的,若想知晓小爷身份,先胜了小爷手中钢刀再说!”
林东岳突然想起侯府子神堂有关于西原黄氏的卷宗记载,黄氏大王黄道陵有三子,其中第三子叫做黄飞雷,便是像眼前此人这般年纪、相貌,于是心道:“这少年或许便是黄氏一族的三王子,若得罪了此人,便是得罪了西原黄氏,再者西原黄氏精于刀搏之术,族人中高手如云,峒丁精锐,岂能为侯府树此强敌?”当下便笑道:“小兄弟,你不说林某也知晓,你便是西原黄氏的雷王子,方才失敬了。”
黄飞雷奇道:“你认得我?我几时与你见过?”
林东岳笑道:“实不相瞒,邕州侯府子神堂专事收集情报,西原黄氏自然有卷宗可查,林某便是想起雷王子天生异相,因此一眼便认出你来。”
黄飞雷还是头回听人说自己是天生异相,亦觉受用,便笑道:“林公子过目不忘,记性真是好,不过,你的剑法就不知如何了?”
“雷王子是想和林某过招么?”林东岳不禁脸色一沉。
黄飞雷颔首道:“不错,正好我们兄弟三个对你等三个,之前我大哥、二哥与你侯府二位仙爷激斗两场,一胜一平,我方略微占优。若你不打,便是我兄弟三个胜了。”
林东岳想不到黄飞雷咄咄逼人,毫无顾忌,或许是少不更事,好斗玩耍,于是有心教训,便冷言道:“那就别废话了,请!”寒光一闪,长剑出鞘。
黄飞雷一心想在两位哥哥面前卖弄本事,早已按耐不住,见林东岳拔剑,当即纵身一跃,竭尽所能,对着林东岳便是一招“五象断鼻”!
刀光剑影瞬间闪耀,众人便见林东岳倒提着剑连退了五步,忍不住一片惊呼!所谓“五象断鼻”,便是五刀连斩,西原黄氏刀法只重快攻,因此围观众人看起来黄飞雷彷佛只是一刀斩下。
惊呼之声未停,黄飞雷身形甫动,又是攻出一招“五象断鼻”,林东岳又再后退了五步,依然是一剑未出。众人立时哗然,吕光地与高临山亦是变了脸色。
黄飞雷心中暗自狂喜,想来这林东岳也不过如此,只需再使出一招“五象断鼻”,便是要胜了。于是又奋勇大喝,刀光如电,全力斩下!
黄飞雷这第三招使出,林东岳终于出剑:第一斩下,林东岳后退一步,剑尖轻轻碰了碰刀尖;第二斩下,林东岳后退一步,剑身轻轻贴了一下刀身;第三斩下,林东岳后退一步,但剑尖已然抵在刀把护手!于是,黄飞雷的第四斩便攻不出来了。然而,围观众人根本没看出什么名堂,只是见林东岳连退三步,然后一剑出手,抵在黄飞雷钢刀护手,便定住了黄飞雷的身形,破解了此招。
“原来是你?”黄飞雷猛然想起那夜私闯岜莱山禁地的蒙面人,正是用的这一招剑法将自己的招式化解,于是收刀怒问。
林东岳奇道:“雷王子,林某怎么了?”
黄飞雷道:“上月中,有贼人私闯我族禁地,我与他交手,他便是用这一招破了我的刀法。姓林的,你如何解释?”
林东岳冷笑道:“莫非雷王子误会了?此乃武当山太和剑法绝技,叫做‘仙人点鹤’,别人如何会使?再说了,林某也从未去过你黄氏一族所辖州峒,更谈不上私闯禁地了。”
黄飞雷又想起那贼人也曾用南斗七杀刀法与九叔公交手,已被九叔公说是勾漏派的高手,当下疑惑不决,沉吟道:“此事的确蹊跷,我也做不了主,既然你胜了,以后再说。”
“如此林某便承让了。”林东岳收剑入鞘,抱拳行礼。
黄飞雷收了腰刀,垂头丧气而回。高智笑道:“三弟无需泄气,我等三战还是打平手了。”
黄飞雷摇首道:“小弟出手还不够快,否则他怎能破解。”
高智道:“三弟,听说太和剑法以静制动,后发制人,今日见之果然不假。不过你连出三刀,招招相同,他自然是能看出你刀法路数,一剑成功了。”
周小鹤亦道:“三弟,你的刀法快是快了,但缺少变化,倘若是能将招式多些变化,自然是无敌了。”
高智道:“其实大哥说的意思就是熟能生巧,你一旦能将招式烂熟于心,随心所欲使出,便是变化多端,防不胜防了。”
黄飞雷若有所悟,连连颔首。于是高智便对林东岳拱手言道:“林公子剑法精妙,胜了一阵,如今三阵比完,两边却是胜、平、负各一,旗鼓相当,就让高某与林公子讨教一二,定个输赢。”
林东岳却是想就此罢手,化解两边恩怨,回道:“高公子,既然两方战平,何不就此罢手,你我何必结怨?”
高智冷笑道:“林公子说得轻巧,要是我兄弟三人不会武艺,早被你侯府二位仙爷伤了,既然已经比斗,就该分个输赢!”
林东岳沉声道:“高公子,林某愿息事宁人,和你等交个朋友,你却是寸步不让,难道真不把邕州侯府放在眼里?”
旁边吕光地道:“贤侄,此人极为狂妄,方才还出言不逊,轻慢主公。”
高智傲然道:“不错,便是你家主公在此,本公子也不惧他。”
林东岳听高智语气,分明就是想生事,当下忍住怒气,拱手言道:“既然是侯府无礼在前,东岳便在此给高公子赔个不是,还望高公子就此罢手。”
高智讥笑道:“莫非大名鼎鼎的邕州侯府怕了咱兄弟三人不成?真是好笑得很啊!”
高临山大怒,手指高智,喝道:“你这小子胡说八道,哪个怕你?来来来,老子与你再打过!”
“呸!三位高手在此,居然奈何不了几个娃娃,真是丢脸到家了。”只见一金衣老者轻飘飘地越过人群,飞身而落。来人印堂发黑,一脸晦暗,腰间插着一支乌黑发亮的长箫,颈脖上竟缠绕着一条金蛇,正阴森森地吐着蛇信,极为可怖。
林东岳见了来人,当即行礼言道:“原来是温伯伯,小侄有礼。”
高临山一见那人,喜道:“老温,你从广东回来了,好久不见,俺正想与你喝酒哩。”
那姓温老者瞪了吕光地一眼,冷言道:“老吕,你怎的不说话?”
“说什么?你没看见老子的左肩脱臼了?怪不得今夜如此倒霉,原来是你这瘟神回来了。”吕光地两眼一翻,对来人甚是不喜。
姓温老者闻言奇道:“莫非是这几个娃娃伤的不成?他们有这等能耐?”忍不住转头往高智、周小鹤、黄飞雷三人看去。
高智见这金衣老者看过来,便远远言道:“这位想必便是灵曲堂的温堂主了,高某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灵曲堂在邕州侯府十二分堂中按蛇相排名第六,经营矿石生意,堂主温独行,善驱蛇下毒,江湖中人人畏惧。这温独行本来在广南东路做矿石买卖,不常在侯府,却刚好今日回来,遇见此事,见高智应他,便冷言道:“小子,吕二爷是你伤的么?”
高智道:“不错,温堂主有何指教?”
温独行心中一凛,知这面前的年轻人武功远胜于己,便“嘿嘿”干笑道:“小子,老夫不与你比拳脚,你敢用这支萧吹一曲么?”
高智既识得温独行名号,自然知晓其下毒本事,当下回道:“温堂主用毒的功夫乃是江湖一绝,这支乌蛇萧更是淬有剧毒,寻常人一沾着即死,哪里敢吹?”
温独行听得舒服,甚是受用,便得意洋洋,笑道:“小子,你若是给吕二爷跪下来磕三个响头,老夫便饶了你。”
高智冷笑道:“温堂主,你用毒虽绝,但终究是蛇毒,世间自有药物可解,本公子正好身上带有解药,今日便试一试药效又何妨?”
周小鹤、黄飞雷见高智要以身试毒,大惊失色,周小鹤急道:“二弟,万万不可,若是药效不灵,岂不是就死了?”
高智笑道:“大哥放心,我家炼制的蛇药天下无双,怕他怎的!”言罢,便上前伸手,对着温独行言道:“温堂主,借萧一用。”
温独行见高智如此,大为惊疑,心道:“这厮不惧我乌蛇萧之毒,实在是不可理喻,难道是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便冷笑道:“高公子,不急不急,本座这乌蛇萧的妙用怕你不知,我且先演示给你看看。”言罢,拿出乌蛇萧,对嘴便吹。只听得啸声尖厉,颈脖上的那条小金蛇爬绕在那支萧上,随箫声而舞,摆首吐信,说不出的怪异可怖。
众人正听不出有何端倪,忽见温独行停了吹箫,森然笑道:“这支萧沾了本座的口水,有些脏了,该洗一洗。”便行至江边,将那支萧往江水里搅了数搅。
火光之下,只见洗萧之地一丈之内,冒出数尾翻着鱼肚的死鱼来!温独行遂即凌空连抓,将那数位死鱼抓落江岸,抚手笑道:“这鱼儿要是被江水顺走了,下游的人家便无鱼可吃,本座实在不忍心啊。”
众人看得清白,这数尾死鱼翻肚冒出之时,已是毫无动静,想来是在水里便被毒死,无不骇然!
高智哈哈大笑,竟上前拾起一尾江鱼,又寻来树枝,将鱼儿往树枝上一插,对旁观人群朗声言道:“哪位大哥愿借火把一用?”
便有好事胆大之人远远将火把抛来,言道:“公子接住,用过便不用还了。”
人皆哄笑,高智便伸手接过火把,对温独行笑道:“温堂主,你那支萧既然脏了,本公子不吹便是,不过这邕江之鱼肥美,弃之可惜,本公子便就地烤鱼品尝,不知可有美酒相送?”
温独行骇然道:“什么,你小子要烤这鱼儿来吃?”
“高公子,请量力而为,莫要后悔。”林东岳一旁好心提醒,但高智听来像是讥讽,便冷笑道:“林公子,你也要尝一口么?”
林东岳一怔,温独行便道:“贤侄莫怕,老夫身上有解药,吃不死你,且看他如何卖弄。”
高临山吞了一嘴口水,言道:“他奶奶的,俺快饿坏了,不过这烤鱼嘛,也就罢了。”
只见高智将火把往地上一插,以指甲挑开鱼肚,去了内脏,便将鱼儿放在火把上烤了起来,不多时那鱼儿便熟了,只不过色相极差。高智张口大嚼,还一边言道:“哎哟,忘了放盐了,味道好腥燥。”
温独行看得脸都绿了,背脊冷汗如雨,颤言道:“你究竟是何人?老夫乌蛇萧之毒唯有自家解药可解,你怎能无事?”
高智冷哼道:“温堂主,天外有天,莫以为只有你会下毒,今夜还是认栽了罢!”
温独行长叹一声,颓然言道:“想不到老夫久别邕州,回来便败于一少年之手,罢罢罢,看来老夫是真的老了!”又对林东岳、吕光地、高临山言道:“二位仙爷、林贤侄,老夫已败,告辞了。”便凌空飞起,翻越人群而去。高临山还想发话挽留,吕光地早言道:“这老儿一向独来独往,人如其名,由他去罢。”
这边厢高智吃完鱼,去江边洗过手,返身归列。周小鹤与黄飞雷围上前去,上下打量查验,见高智安然无事,才放下心来。黄飞雷赞道:“二哥破了那老怪物的蛇毒,端个厉害,方才可是吓死小弟了。”
周小鹤却奇道:“二弟,你几时吃下解药,不怕这鱼儿之毒?”
高智悄然言道:“大哥不知,我方才以指甲剖开鱼肚时,暗中将解药藏在鱼肚里,自然蛇毒已解了。”
周小鹤与黄飞雷恍然大悟,连连颔首。这边林东岳却是愁眉紧锁,心中暗道:“这姓高的不但武功高强,而且不畏剧毒,实在是江湖罕见,加之家世显赫,一旦与侯府为敌,便要遭了。不如让他一番,就此化解此事为妥。”便上前言道:“高公子,今夜是侯府败了,请自便罢。”
高智尚未答话,忽见围观人众一片骚动,让开道路,十数人分众而出,数人手执灯笼,当先一人朗声言道:“东岳,侯府不能败!”
此人年约四旬,白衣长须,腰佩长剑,双目精芒闪动,更显一脸刚毅,威风凛凛。林东岳一见此人,急忙跪拜行礼,口称“父亲”。吕光地与高临山亦是拱手相迎,口称“林总堂”,只不过吕光地左肩脱臼,只能单手行礼。
无须多言,自然是邕州侯府十二分堂总堂主、白衣剑神林通海到了。随他同来的一众人有铁脚仙赵行风、子神堂姜齐、山君堂黄傲、月德堂李如善及数名手执灯笼的山君堂银卫。
高智见林通海率众到来,气势逼人,心中亦是凛然,拱手言道:“原来是林总堂亲临,高某荣幸之至。”
林通海略一颔首,算是回应。那李如善见吕光地受伤,甚是惊诧,急上前查看,见是脱臼,便顺手将吕光地左肩复位,治好了伤。旁边林东岳早上前对父亲附耳低语,将此间事由简述一遍。林通海听罢,不禁眉头紧蹙,他认同爱子主张,但又不得不顾及侯府的面子,略一思索,便目视高智道:“高公子,邕州侯府与大理高氏素无瓜葛,何必为小事结怨?后日便是大宋皇帝陛下寿辰,诸僚将会盟邕州,为造普天同庆、四海祥和之盛况,邕州侯府已奉知州萧大人号令,八仙十二堂人马全皆出动,维护本地安定。正所谓江湖儿女多豪气,不打不相识,今夜之事就当一场误会,林某愿借圣寿隆恩,与大理高氏交好,即刻于醉江楼设宴招待,给高公子与二位小友赔罪。”
周小鹤听得在理,便对高智言道:“二弟,对方人多势众,不宜再战,既然他处处礼让,不如便卖他一个面子,就此罢了。”
高智沉听说是萧大人号令侯府维护安定,他日间曾得萧固恩惠,便道:“二哥,萧大人是个好官,既然侯府奉命维护邕州安定,咱便当是给萧大人面子,还是罢了。”
高智奇道:“三弟,你怎知萧大人是个好官?”
黄飞雷晒然道:“小弟是听族人长辈说的,而且日间曾偶遇萧大人,见他平易近人,胸襟广阔,的确不假。”
周小鹤亦道:“是啊,这萧大人是好官,他以前在容州做知州,公正廉明,颇得民心。容州与龚州相邻,因此我虽在龚州,也时常听乡亲们提起他的名声。”
高智笑道:“大哥、三弟,你们说的这萧大人我也认得,此人的确是官风端正,一心为国为民,大宋若是多几个像他一般的父母官,便是国家之福了。”原来高智曾在三山推选总掌教大会上见过萧固处置黎山先生一事,不卑不亢、井井有条,印象极为深刻。
周小鹤、黄飞雷见高智亦认同萧固,皆是欢喜。倒是林通海听说高智认得萧固,更是心惊,以为高智与萧固熟识,便道:“既然高公子与萧大人相识,正是最好,林某以为,萧大人也不想高公子在邕州之境有何麻烦,高公子也应看萧大人的面子,还邕州一个太平才是。”
高智也不点破,负手而立,冷对林通海言道:“林总堂,萧大人的颜面本公子自然要给几分,不过今夜之事还需有个了断,否则今后高某若遇见侯府之人,心情好时便罢,心情不好时,难免会出手给些晦气。”
林通海心中一凛,强压怒火言道:“那今夜之事如何了断,林某愿听一听高公子的高见。”
高智迈步而出,朗声道:“本公子想与邕州侯府再比斗一阵,不论输赢如何,今夜之事就此罢了,但不知你等谁愿一战?”
邕州侯府一众高手早已按耐不住,也不管自身武艺高低,纷纷要求应战,吵作一团。林通海心知高智心高气傲,虽说是不论输赢,但他自然是想再胜一阵,可邕州侯府决计不能再败了,正不知如何是好,身侧赵行风言道:“林总堂,本座要会一会这下子。”
林通海道:“赵兄,这一阵非同小可,两方都不能败,还需想个万全之策。”其实这林通海年长于赵行风,但侯府八仙乃闲散高位,与林通海平级,不受林通海节制,只是无有实权而已。因此林通海对八仙高手均是客气,谦逊自称。
赵行风知晓林通海心意,笑道:“林总堂放心,本座自有主意,包管两方满意收场。”
林通海见赵行风成竹在胸,便颔首许可,叫回其余高手一旁观战。
赵行风脚尖轻轻点地,轻飘飘地移至高智面前,笑道:“高公子,赵行风与你一战。”
高智见赵行风轻功卓绝,便道:“原来是铁脚仙,素闻阁下轻功一流,想是与本公子比试轻功了。”
赵行风道:“不错,只是本座今夜不比谁快,而是比高。”
“比高?”高智一怔。
赵行风道:“本座与高公子同时原地向上飞跃,看看谁飞得高些,先落地者,便是败了”
高智轻轻一笑,言道:“原来如此,倒也简便。好,本公子便与你比试一番。”
“高公子果然爽快,这等江湖豪气,可不像是寻常王侯子弟能有的。”赵行风略微颔首,似是赞许。
旁边早有子神堂堂主姜齐拿过一支火把,言道:“赵仙爷、高公子,二位听仔细了,便以这火把为号,待会姜某将火把抛起,火把落地之时,便是比斗开始。”
高智听他自称姓姜,猜到身份,便道:“如此便有劳姜堂主了。”
赵行风亦是颔首示意,于是姜齐便将火把抛起,只见一道火光旋转,往江中飞去。
“扑哧”声响,火把入水。赵行风与高智得了号令,同时向上跃起,身形快若闪电。
那赵行风号称铁脚仙,便是因腿脚上的功夫极其了得,不只是腿法精绝,双腿脚力更是超异常人,蹬地弹射之法天下无双,凌空、平射可去五、六丈。其实赵行风此战目的在于打个平手,因此他这一番弹射只不过用了八成力道,便已有四丈高,超出高智三、四尺有余。赵行风只需等高智将要下落时,双腿加力下坠,便可求得与高智同时落地。
众人眼见高智凌空飞起低于赵行风,只道是高智败了,不想高智从怀里掏出一把纸折扇,松手一放,正好得以右脚尖轻点折扇,借着这瞬间踩踏之力,竟然又向上飞升了五、六尺高,反高出赵行风半身来,无不骇然!
赵行风更是被高智这凌空踏物之法惊得肝胆欲裂,直至落地,都未来得及悔恨之前未出全力,一时间怔在原地,呆若木鸡。便是连周小鹤、黄飞雷二人见高智胜了,都一时未回过神来。
侯府一众高手脸色极为难看,林通海沉声道:“高公子真人不露相,连败侯府三位高手,敢问尊师是何方高人?”
高智不答,反而轻笑道:“林总堂算错了,加上元觉和尚,应该是四位。”
林通海双目一紧,手握剑柄,杀心立起。一旁高临山大叫道:“你这小子好不要脸,赵老三分明是想让你,以平手收场,因此未曾使出全力,想不到你小子竟然自以为是,无耻之极!”
赵行风此时已经归列,羞愧言道:“老七休要再说,赵某堂堂男儿,败便是败了。”
高智闻言一怔,沉吟道:“赵仙爷一跳四丈高,放眼江湖,难有匹敌,难道竟还是未曾使出全力?”
高临山道:“你小子懂个鸟!赵老三若是全力与你比斗,莫说五、六丈高,便是七丈、八丈高也易如反掌!不信,你叫赵老三除下……”
“老七闭嘴!”赵行风猛然大怒,厉声喝止。高临山欲言又止,愤怒难忍,竟然一跺脚,扭头便走。
林东岳见高临山负气而走,急追上言道:“高叔叔要去哪里?”
“老子要去喝酒吃饭,他奶奶的,真是饿死老子了!”高临山头也不回,只顾前行。围观人群急忙让开一条道,任他过去。林东岳便不再追,闷声返回父亲身边。
高智将信将疑,便对林通海言道:“林总堂,本公子方才言过,这一阵无论胜败,就此了结今夜之事,不知林总堂意下如何?”
侯府一众高手闻言大哗,黄傲急道:“林总堂,今夜邕州侯府数名高手连败于此,真是前所未有,骇人听闻,这数十年的威名受损,岂能就此罢休?”
李如善亦道:“不错,一旦传开了去,江湖上的朋友可要取笑我等了!”
除了吕光地、赵行风,其余人等皆是附和,还要再战。林通海何尝不想杀个痛快?却强忍怒气,对众人言道:“诸位,方才赵仙爷一战,已失良机。我等一众高手轮番对付几名少年,即便是胜了,又能如何?还不是也要遭江湖上的朋友耻笑?今夜之败,还是在于轻敌大意,众需警醒。来日方长,自有翻身之时!”
侯府一众高手皆沉默无语,或顿足悔恨,或摇首轻叹。当下林通海对高智抱拳言道:“高公子,山水有相逢,今夜之事侯府不敢忘,林某亦不敢忘,他日再见,林某必当悉心讨教公子绝学。请自便罢!”
高智哈哈大笑,便与周小鹤、黄飞雷径往龙兴寺去了。待走得远了,李如善轻声对林通海言道:“林总堂,这姓高的小子武功虽高,但属下仔细观之,见他眉宇之间隐现一丝黑气,似是练功入了旁道,若不及时纠正,一旦走火入魔,将来只怕是后患无穷。”
林通海沉吟道:“李堂主精通医道,望人诊断之法自然高明,所言自是不假。但不知此人的师父是谁,若是知晓,也好有个防备。”
吕光地道:“此人使得是南斗大王拳,内力极强,不输于本座,真不敢相信他如此年纪便有这般修为。另外,使斧子的小子也是个高手,高老七也奈何他不得,但此人之前在江湖上毫无名声,本座觉得甚为蹊跷。”
林东岳接口道:“父亲,西原黄氏的雷王子武功最弱,本不足惧,但此人身份非凡,不可轻视。”
林通海颔首道:“诸僚会盟就在后日,诸位应当小心,切不可无故招惹事端,坏了大事。”
吕光地心知肚明,不发一言。黄傲却道:“林总堂,要不要属下派几名银卫跟上去,查查他们的底细?”
李如善笑道:“黄兄,以这三人的身手,你的人去了没用,倒不如请广闻堂金堂主暗中查探。”
赵行风冷哼道:“老金能查到个屁!元觉和尚前岁与那姓高的小子交手,至今过了两年,广闻堂上下一无所获,实在混账!依我看来,还是请隐仙曹八出马才是。”
林通海道:“林某正有此意,即刻便去青秀山庄求请主公,派隐仙查探。诸位请各归其位,小心行事。”原来侯府中大小凤凰、八仙为侯爷护卫高手,只听侯爷号令,林通海虽是总堂主,却无法节制,而且隐仙曹泽真容唯有主公侯爷知晓,因此要请动曹泽,必须由侯爷亲自下令。
当下侯府众人陆续散去,各自行事。围观百姓见已无热闹可瞧,便三五成群,一边议论,一边亦散了。转眼这邕江之畔便空无一人,唯有醉江楼灯火通明,临江静立。
却说高智这边,三人行近龙兴寺,见四下无人,高智便对周小鹤道:“大哥,我等得罪了侯府,这邕州城你是待不住了,为防不测,还请大哥即刻返乡,等我有了空闲,便去看你。”
周小鹤奇道:“二弟,我为何要走?这寺里的活计未完,还没领工钱哩。”
高智道:“龙兴寺的方丈大师与我家颇有渊源,你要走,自有我去说一声便可,至于工钱,大哥不必担心,二弟先给你了。”言罢,便从怀里拿出纸钞交子数张,足有三、五百贯钱,外加两枚重约二两的小金条,一并交与周小鹤。
周小鹤惊道:“二弟,我的工钱用不了这许多,你给得多了。”
高智笑道:“大哥,我家里富足,这多出的银钱,便当是二弟给小侄子的见面礼了,但收无妨。”
黄飞雷见了,亦从身上拿出两张面值二十贯钱的纸钞,递与周小鹤道:“大哥也收下小弟给侄儿的见面礼罢,只是我带的钱不多,还请笑纳。”
周小鹤满心感激,一一称谢收下,随后又对高智言道:“二弟,我要连夜走么?这深更半夜的,路可不好走哩。”
高智道:“大哥走得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待会到了寺里,我再为大哥准备马匹赶路。你回龚州,自是向东,只需沿江行至,天明时上了渡船,顺流而下,便是快捷了。”
“那我若是走了,二位贤弟如何对付侯府之人?”周小鹤一脸茫然。
高智笑道:“大哥且宽心,我与三弟家世显赫,他侯府不敢将我等怎样。”转而又对黄飞雷言道:“三弟,现已夜深,你也该回去与族人会合了,否则他们寻你不见,难免在城里弄出些动静来。”
黄飞雷道:“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待送走大哥,再回去不迟。”
高智颔首道:“你要回城,直走南门而入,其余三门皆闭,去不得。”
黄飞雷笑道:“这入城之路小弟已知,二哥多虑了。”
于是三人快步返回龙兴寺,叫开寺门,黄飞雷在寺外把风,周小鹤去取了行李,高智牵来马匹,三人便在寺门前一一作别。
高智对周小鹤言道:“大哥,你此番返乡,若得见梁枫兄弟,便代我问好,就说高智期盼再会,闲时即来相见。”
黄飞雷笑道:“大哥,你说的那位梁枫哥哥小弟我也好生仰慕,他日我随二哥去龚州与你相会,还请大哥引见梁枫哥哥。”
周小鹤一一应承,他要沿江往东,正好与黄飞雷回城同路,二人便与高智道了珍重,举着火把,牵马东去。
高智返身回转,方到寺门,便见一黄眉老僧前面候着,合什言道:“阿弥陀佛,公子今夜好兴致,办得好大事。”
高智见了,急行礼回道:“大师在等弟子么?”
老僧冷笑道:“你身负复国重任,不知隐忍,却逞强好胜,得罪了邕州侯府,如何成得了大事?”
高智心头一颤,惊道:“弟子行事鲁莽,还请大师指点。”
老僧叹道:“你是我兄长的徒儿,老衲本不该对你多做管束。但我兄弟二人深受你父王大恩,无以回报,只想尽心辅佐你复国,还望公子忍辱负重、体计大局,也多为老夫人着想。”
高智听那老僧提及母亲,不敢作声,只管低头静立。老僧又道:“不过你结交了西原黄氏的雷王子,也算好事,黄氏于诸僚中势力强大,若得他们相助,你便是复国有望了。”
高智难得老僧夸奖一句,连连颔首,面露喜色。老僧又道:“公子,我兄长刚有飞鸽传书到此,有大事要谋划。”
“啊,大先生有何吩咐?”高智听说师父有书信指示,不禁心中一凛,显然是怕及了此人。
老僧低声道:“此地不是说话处,请公子随老衲来。”便转身一跃,凌空飞入寺内。
高智急忙飞身赶上,二人一路闪躲,避开打更僧人,直往后院禅房而去。
此时当空明月悄然隐入云层,黯淡无光。
第二十六回 山雨欲来
天将拂晓,夜色愈加黑沉。
邕州城中了无行人,连打更的更夫亦回屋睡觉去了。不想夜色中有一道高大的身影,一路摇摇晃晃,正转入银狮巷口。此人正是邕州侯府八仙中的高手——石仙高临山。原来他通宵畅饮,此时方回侯府。侯府的侧门,便在银狮巷中。
朦胧之间,高临山只见前面正蹒跚而来一道人影。醉眼细看,原来是一位拄着木杖的老婆婆。那老婆婆似乎是被高临山高大的身躯给惊吓到了,一时哆嗦,颤魂魂地连退数步,手中木杖也“啪嗒”一声,掉落地上。
高临山不禁觉得好笑,嚼着舌头言道:“老婆婆……莫怕,俺是侯府中人,姓高。”言罢,又俯身拾起木杖,向前递与那老婆婆。
老婆婆将信将疑,并不去接那木杖,而是看着高临山言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高仙爷,老身认得你。”
高临山笑道:“好说好说,不知老婆婆这般早起,要去作甚?”
“要去杀人!”老婆婆突然脸色一沉,出言冷如冰霜。同时伸出右手,搭在高临山递出的木杖杖头之上。
高临山奇道:“杀人?老婆婆要杀什么人?”
话音未落,老婆婆已然身动,右手自杖头中抽出一道寒光,自下而上,闪电般自高临山的咽喉贯穿脑门!高临山反应奇快,双手弃杖,急握住腰间斧柄,却再也拔不出斧子来,而是身躯向后软泥般栽倒,口鼻耳喉及双眼中皆是鲜血涌出!
“杀你!”老婆婆从嘴里冷冷地吐出二字,看着高临山手握斧柄毙命于地,将手中那道寒光收入木杖内,便悄然一闪,隐身在茫茫夜色之中。
与此同时,银狮巷中侯府侧门。正在轮值的侯府云螭堂铁卫郎飞对高德言道:“老高,你不觉得方才过去的那位老婆婆有些古怪么?”
“有甚古怪?”高德有些不耐烦,只想早点交值回去歇息。
郎飞沉吟道:“我守卫侧门有五年了,从未见过那老婆婆,再者天尚未明,她怎会起得这般早?”
高德一怔,思索应道:“你说的是,的确有些古怪。要不你跟过去瞧瞧?”
郎飞犹豫道:“老高,怎么又是我去?”
高德笑道:“此人是你先发觉有古怪,你跟去若是见有异样,到时报知诸位头领处置,这功劳便全是你的了。”
郎飞却冷笑道:“老高,不如你去,若有异样,也好抢个头功。”
高德白了郎飞一眼,言道:“也罢,老子站得久,脚有些麻了,正好走动走动。”便提了一盏灯笼,打着光,往巷口走去。
郎飞看着高德去远,猛然感到一股血腥气自高德方向随风扑面而来,不禁躯体紧缩,连打了几个冷颤。郎飞正心中暗叫不妙,便见高德仓惶狂奔而回,指着巷口,嘶哑言道:“死人了!高……高仙爷死了!”他那手中摆动的灯笼火光摇曳,影得他一脸怪异恐怖。
示警锣声响彻夜空!片刻之间,侯府侧门便已聚集了十余人,一众人中,除了各堂先赶到的卫士,还有云螭堂杨曦、飞黄堂韦万里、果义堂孙弼三位堂主。
杨曦长剑业已出鞘,第一个问道:“郎飞、高德,何事报警?”
“回各位堂主,方才属下发现高仙爷死在巷口,是以报警。”高德此时已缓过神来,冷静禀报。
闻之高临山身死,人皆色变。孙弼急道:“快带我等过去,其他的边走边说!”
于是众人蜂拥而出,直奔巷口……
半个时辰之后,侯府总堂议事厅内,又有子神堂姜齐、大武堂元觉和尚、山君堂黄傲、月德堂李如善、白石堂邓通、广闻堂金六两等六位堂主闻风到了。林通海阴着脸,环视厅内诸堂众人,沉声问道:“灵曲堂温堂主不是昨夜回府了么,为何未到?”
杨曦回道:“属下已经差人去请了,温堂主少时便到。”
林通海颔首不语,又望着地上高临山的尸身沉思。林东岳亦是冷面无语,直身肃立父亲身后。
善德堂李如善道:“林总堂,高仙爷所受乃是剑创,他至死都未能拔斧迎敌,只能说明凶手武功高强,出剑极快,高仙爷远远不是对手。”
孙弼道:“老李,你说的似乎欠妥,凭高仙爷的身手,能这般杀他之人,实在是屈指可数,很容易推测。”
“孙堂主说的是,当世用剑的绝顶高手,有西岳剑圣钟少白、西域昆仑山万山老祖、武当山太和宫张真人、青城山青城丈人、峨眉山万年寺仁空大师及太湖陆家庄庄主陆松鹤等六人。即便如此,这六人中任何一人若想一剑毙杀高仙爷,而且还能令高仙爷无法出招,只怕也没那么容易。”杨曦缓缓道来,一脸凝重。
姜齐沉吟道:“奇怪,高仙爷不回青秀山庄歇息,深夜到这巷口作甚?”
李如善道:“昨夜高仙爷不是去醉江楼吃饭了么,只怕他饮酒一夜,大醉之后一时不择道路,才往侯府而来,然后在途中遭了暗算,因此毙命。”
孙弼道:“若是高仙爷醉酒被袭杀,倒也合情理,但那凶手会是何人?”
杨曦沉吟道:“据当值的郎飞、高德所言,事发前曾有一位老婆婆从侧门前经过,去往巷口。此人面生,而且起身极早,值得怀疑。”
黄傲道:“城中老妇早起,也无甚稀奇,只是高德跟去查看时,那老妇已无踪影,却见高仙爷毙命巷口,或许凶手便是她了。”
孙弼奇道:“郎飞、高德二人曾说那老婆婆只是手持一根木杖,并无佩剑,她又如何杀了高仙爷?”
众人正苦思间,忽见云螭堂一名银卫仓惶而至,入厅大叫道:“林总堂、各位堂主,不好了,温堂主他……他死了!”
众人皆惊,杨曦起身喝问道:“张远,究竟怎么回事?快说!”
那唤作张远的银卫跪地言道:“禀堂主,属下奉命去请温堂主来议事,到了温堂主屋前说话通报,却不见回应,属下感觉有异,便与门口护卫的灵曲堂卫士推门进去查看,哪知温堂主已然毙命床上,浑身乌黑、七窍流血,显然是中毒而亡。”
“什么,温堂主是中毒死的?”孙弼大骇,他知温独行善于驱蛇,精研毒术,不想却是中毒而亡。
李如善沉吟道:“张远,温堂主养的那条乌蛇呢?”
张远回道:“禀李堂主,那条乌蛇也死在床边地上。只因属下们怕沾了余毒,未敢动温堂主的尸身查验,还请各位首领前去验看。”
不想一夜之间,邕州侯府不明不白接连死了两大高手,实乃数十年未曾有之事。林通海脸色更为阴寒,低喝一声“走!”,身形晃动,已至厅外。
众人紧跟其后,转眼便到温独行居所。屋前聚集的一众身着金衣的灵曲堂部属见林总堂与诸位堂主到了,急下跪恭迎。林通海将手一招,示意灵曲堂众人起身让开道路,又回头对李如善言道:“李堂主,你且先进去看看。”
这李如善精于医术,善于解毒,林通海让他第一个进去,自然是先检验温独行所中之毒,以防止其余人被余毒所害。
李如善进屋约莫半柱香的光景,便叫唤众人入屋。林通海一进屋便问:“李堂主,如何?”
李如善一脸凝重,沉吟道:“回林总堂,温堂主中的是蛇毒。”
“啊!”林通海不禁惊呼出声。众人更是大奇,孙弼道:“老温一向驱蛇研毒,自有解蛇毒之药物,怎地还会死于蛇毒?”
李如善叹道:“温堂主中的蛇毒乃是经过精心炼制的,毒性之强,实乃李某生平未见,至少用了七种毒蛇的毒液制成。”
林通海道:“此毒是否温堂主所炼制,或是他一时不察,误服身死?”
李如善摇首道:“依属下看来,温堂主还没这般本事炼制此等蛇毒。”
这时林东岳进屋,对林通海言道:“父亲,孩儿方才已经询问昨夜护卫,他们说温堂主是亥时末返回,便再也不曾外出,也不曾见有何异样,更不知是否有人暗中潜入下毒。”
见林东岳心细如发,林通海甚是欣慰,颔首道:“既然是无外人潜入下毒,但不知温堂主是如何中的毒?”
李如善道:“总堂,属下方才有所发现,温堂主右手拇指有被蛇咬过的牙印,再看地上那条乌蛇的牙口沾有血肉,显然是被乌蛇咬中,毒发身亡。”
“这条乌蛇乃是老温多年豢养,怎会害主?”姜齐忍不住插话发问。
林通海挥手示意姜齐住口,叫李如善继续讲来。李如善便道:“看来是这条乌蛇被人先下了毒,然后毒发时咬了温堂主,温堂主中毒后当即毙命,遂即这乌蛇亦同时死了,因此屋外护卫都不曾感觉有异。”
林通海沉吟道:“林某着实难解,这乌蛇向来与温堂主形影不离,外人又怎能在它身上下毒?”
李如善思索片刻,言道:“属下观温堂主身死的时辰,应该是在寅时中。因此大胆猜测,想必是温堂主亥时回屋,于子时睡着后,这乌蛇被人招引出屋下了毒,然后返回屋内,恰好寅时毒发咬死了温堂主。像这乌蛇身形细小,在黑夜中穿堂入室游走,估计灵曲堂的护卫们都未察觉。”
众人听得呆了,一时沉默。半晌,林通海喃喃言道:“林某见识浅薄,想不到江湖中驱蛇下毒的高手除了温堂主,还另有高人。”
孙弼道:“可要招引老温的乌蛇,应该需吹哨之类的动静,深夜响动,难道灵曲堂的部属们一点都没警觉?”
林东岳听了,急又出屋,片刻回转言道:“孙叔叔,小侄又问了灵曲堂众人,昨夜无人听到有人吹哨,也无其他异响。”
孙弼冷哼一声,对李如善言道:“老李,怎个解释?”
“李某听说,驱蛇之术登峰造极者,可任意驱使招诱虫蛇,即便是他人豢养的,也可以虫蛇相诱制服。如此只能有一种解释,下毒之人是放出虫蛇之物来招引温堂主的乌蛇,才顺利得手。凶手此举,便是要制造温堂主是被自养乌蛇咬死的假象,让我等以为是意外。只不过这下的毒太狠了,据李某所知,两广僚地中驱蛇下毒的高手所研制的蛇毒,不过五味,谓之‘五毒神风’,已是极为霸道,略胜温堂主的手段,想不到此人还能融会七、八种以上蛇毒炼制毒药,着实恐怖。”李如善只觉自身背脊冷汗迭出,身躯发凉。
孙弼道:“如此说来,老温之死,是有人蓄意谋杀了!”
邓通道:“温堂主常年于广东公干,此番回府,未见主公便横遭不测,这可如何是好?”
黄傲怒道:“林总堂,高仙爷与温堂主接连毙命,这分明是有人要挑战我邕州侯府!”
“死了两个人,可敌人是谁?究竟是何目的?我等至今一无所知,也不知接下来……”金六两已是面如土色,张口结舌,说不下去了。
林通海叹道:“事关重大,一切需等禀明主公后再做定夺,命令十二分堂诸部严防暗查,但有消息,即刻报来。”
孙弼道:“林总堂,明日萧大人要与诸部僚王庆贺天子寿辰,如今邕州城群僚聚集,如何查探?”
李如善沉吟道:“昨夜高仙爷与温堂主曾与三名外族少年交手,当从那三位少年身上查起。”
黄傲道:“不错,还有吕、赵二位仙爷曾与他们交过手,不知二位仙爷如今可否安好?”
林通海不禁心头一凛,喝道:“休得胡说!昨夜本座前往青秀山庄禀报主公,请隐仙曹八爷出马查探那大理高智的来历,吕、赵二位仙爷便是与本座随行回庄就寝,山庄防卫严密,高手众多,怎会有事?”
黄傲闭口不语,但众人无不心中惶恐,只怕一语成谶。这时,忽有云螭堂银卫黎广来报,说少主与张总管听闻消息赶到,正在总堂议事厅相候,请林通海诸位堂主速回相见。
林通海便命卫士们看护好现场,与众堂主回到总堂议事厅,见祝我师正抚住高临山尸身痛哭,其状悲惨,令人心恸。原来祝我师素来与高临山相善,是以如此。
林通海见过侯英奇、张长明,见同来的还有谭天雄、吕光地、赵行风等人,不禁稍为宽心。
侯英奇听罢众人禀报,便问张长明道:“张伯伯,你怎么看?”他面无表情,似乎不太关心。
张长明沉吟道:“温堂主月前曾飞鸽传书主公,说在广州探听到一件惊天大事,要回来当面向主公禀报,不想刚回邕州便被毒杀,只怕是被人灭口。看来温堂主之死,必定与那件惊天大事有关。”
林通海惊道:“不知道是什么惊天大事,竟惹祸身死?”
张长明摇首道:“此事老夫不知,可惜温堂主还未来得及说,便横遭不测了……”
“我看温堂主与高仙爷几乎同时死命,莫非毒死温堂主之人便是那老婆婆?她得手之后离开,途径巷口时正好撞见高仙爷,见高仙爷酒醉迷糊,便顺手杀了高仙爷!”孙弼突然一旁大叫,引得众人侧目看他。
李如善道:“孙堂主猜测亦有可能,只是高仙爷那剑创当何解?或是两名凶手,一个杀了温堂主,另一个杀了高仙爷。”
林通海颔首不语,众人皆表赞同。张长明却道:“诸位,温堂主之死可定做蓄意为之,但高仙爷之死却是无解,因为杀他之人若是那位老婆婆,为何她要在巷口守候?她又怎知高仙爷要回侯府?”
“张总管说的是,这个属下亦想不明白。”赵行风一旁附和。
谭天雄将手中铁杵一顿,厉声道:“有何不明白?倘若凶手是那老婆婆,便是她杀了温堂主之后,离去时正好撞见高仙爷,她见高仙爷醉酒,便突袭杀之。至于郎飞与高德二人见那老婆婆所持的是木杖,并无佩剑一事,本座以为,那便是将剑藏于木杖之中!”
赵行风道:“不对,凶手杀温堂主只为灭口,而且还制造假象,让我等以为温堂主是意外身亡,因此不可能节外生枝,再杀高仙爷。”
众人立时醒悟,均感在理,相顾颔首认同。张长明道:“赵仙爷分析得好,倘若真是如此,那杀死高仙爷与温堂主的凶手应为两个人,至于这二人之间是否有关联,还需谨慎。”
韦万里忽然将手高举,示意众人勿躁,沉吟道:“将剑藏于木杖之中……啊哟,我想起来了,是有这般人物,而且此人也是一位老婆婆!”
孙弼急道:“老韦,你知道是谁?快说!”
众人皆看着韦万里,只听他言道:“数年前,我与雷、柳、曹三位仙爷奉主公之命去往天琴剑派公干,正好遇上该派叛徒琴母偷盗圣剑,阴谋夺取掌门之位,最终事败叛逃。那琴母便是将圣剑藏于自身所持的手杖之中,莫非昨夜那位老婆婆是否便是她?”
林通海颔首道:“林某听过韦堂主回报此事,当时我邕州侯府为天琴剑派解了危难,与刘掌门交了朋友,难道这数年之间,天琴剑派还未能清理门户么?”
金六两道:“那琴母叛逃之后,突然便没了消息,广闻堂也不知其下落。”
孙弼冷哼道:“广闻堂真是无用,应该散了。”
金六两闻言大怒,厉声道:“姓孙的,广闻堂是先主公所立,不是你说散便散!”
孙弼亦怒道:“广闻堂净是打探鸡毛蒜皮的小事,侯府重要的情报都是靠隐仙曹八爷得来,留你等何用?”
见二人争吵,林通海呵斥道:“孙堂主、金堂主,大家都是为主公效力,不分彼此,休要伤了和气,还是设法查找真凶,报仇雪恨才是。”
张长明以目示意侯英奇,侯英奇便言道:“二位堂主叔叔莫再争执了,一切就请林总堂安排。”
林通海当即朗声言道:“诸位,此番萧大人主持诸僚邕州会盟,请来不少江湖中颇具声望的人物来助势,其中便有我邕州侯府代为邀请的天琴剑派刘掌门,我看他今日必到城中,就请广闻堂金堂主差人打探迎接,请刘掌门到府中查验高仙爷剑伤之后再做计较。至于温堂主所中之毒,就请月德堂李堂主再做细究,看看能否有新的发现。林某即刻面见萧大人,禀告此事,一来让他多做防范,二来毕竟死了两条人命,还需官府查验备案。其余各部继续按照先前布置,协助官军巡查邕州城,同时多加用心,但有可疑之人,即刻拿回府中审讯。这高仙爷与温堂主的身后事,便请张总管多操劳了。”
张长明颔首道:“林总堂说的是,老夫即刻差人布置灵堂、采购上好的棺木,厚葬高仙爷与温堂主,再请主公开恩,好生抚恤他们的家人。”
祝我师便请命操办此事,张长明自是应允。
这时侯英奇忽道:“然灵曲堂不可无主,诸位长辈看有何人可接替此位?”
那大武堂元觉和尚之前不发一言,此时见众人沉思不语,便道:“少主,洒家以为,这灵曲堂堂主之位不能由别个堂主来兼任,以免兼任者一人独大;再有,诸位仙爷因职务与林总堂相当,也不能接任,以免日后管治不便;而灵曲堂中,其余下属均无威望者可以接任,因此可由林总堂代管最为妥当。只不过……”他环顾左右,欲言又止。
张长明道:“你这酒肉和尚,为何吞吞吐吐地,且快讲来。”
元觉和尚摇首道:“因灵曲堂为侯府掌管矿石买卖及钱庄的生意,且又要长年外派广东公干,林总堂自然是分身乏术了。”
孙弼怒道:“你这秃牛,说了这许多,原来也是废话一通,消遣我等!”
元觉和尚竟也不恼,正色道:“老猴头,你猴急的毛病可要改改,洒家尚未说完哩。”随后看了林东岳一眼,又言道:“洒家力保林家小哥做灵曲堂的堂主,他虽是年轻,却是最为妥当。”
“和尚说得好,我看也是东岳贤侄可以胜任。”吕光地第一个应声赞同。
一时间众人皆是颔首附和,倒是林东岳急道:“东岳年少,尚需历练,又怎可与诸位叔伯谈资论辈?这可是使不得!”
林通海沉吟道:“犬子乃后生晚辈,又未经大世面,怎可以一堂之主托付?林某想来,还是请诸位另选贤能罢。”
张长明抚须言道:“林总堂,方才元觉和尚已经是分析得在理了,俗话说虎父无犬子,东岳贤侄这几年在府中的作为,确有数分你的风范,因此江湖上才有‘白衣小剑神’之称,他做这灵曲堂之主,老夫看是妥当。”
侯英奇亦笑道:“林总堂,既然在座的诸位长辈都赞同东岳贤弟接任灵曲堂堂主之位,小侄也无异议,便就此安排,待小侄回去禀告父亲之后,再正式任命,赐他腰牌印符。”原来侯英奇年长林东岳半岁,故称其为弟。
那林东岳还想推辞,林通海却道:“东岳,当下危难之际,好男儿当挺身担责,为主公分忧,你就不必再推辞了。”便起身携林东岳叩谢侯英奇,接受任命。
转念之间,林东岳便做了堂主,犹如惊梦。侯英奇忽然起身,行至林东岳面前,握手言道:“恭喜贤弟荣升堂主,来日方长,任重道远啊!”言罢,又对林通海道:“小侄便回山庄禀报父亲,请林总堂与诸位长辈各去行事,务必小心。”便与张长明辞别众人,自行去了。
众人送走少主,便也散开,各自行事。林通海带着林东岳直往邕州府衙,要面见萧固。不想府衙小吏言说萧固清早便拜会各部僚王去了,也不知现今身在何处。林氏父子见寻不着萧固,便向府衙禀告昨夜府中有二人亡故,请官差前往查验备案。
林氏父子方出府衙,便见广闻堂金六两匆匆而至。金六两见过林通海,言道:“本部子弟方才来报,说西原黄氏雷王子便住在城西裕丰客栈,请林总堂示下。”
“既如此,我等便去裕丰客栈,看看有何收获。”林通海将手一挥,上马便走。林东岳与金六两二话不说,紧随身后。
不多时便到裕丰客栈,只见大门口进进出出不少僚人武士,好不热闹。林通海下马行至门前,身形立定,运起真气,向客栈内朗声言道:“邕州侯府十二总堂林通海拜会西原黄氏,请雷王子现身一叙。”
他话音如洪钟一般,震得四下里嗡嗡声响,将客栈内外一众人等都惊得呆若木鸡。半晌,门口的几名武士才回过神来,惊疑言道:“你便是‘白衣剑神’林通海?要见我家雷王子何事?”
林东岳上前冷言道:“你们算什么东西?竟敢这般无礼?快叫雷王子出来见我父亲!”
那武士见林东岳一脸冰霜,隐现杀气,不禁心悸,支吾言道:“雷王子正随大王会客,待小人去禀告一声,几位且稍候。”
正言语间,忽见客栈内蜂拥而出一群人来,当先一人正是萧固,远远地便向林通海招手呼唤道:“林总堂来得正好,快来见过西原黄大王。”
林通海不想在此得遇萧固,不禁欣喜,便上前行礼见过。接着萧固又将黄道陵、黄九公、黄飞霙、黄飞雷及思陵州黄道奇、江州黄道胜、忠州黄道章,并李、潘、闭、许四姓头人等西原黄氏首领与林通海一一见过。这时林通海方知萧固清早至今,只带了萧注一人,已是接连拜会了南丹莫氏、朱兰韦氏等诸部僚王,现正要辞别西原黄氏,要去见钦廉宁氏了。
黄道陵略有不悦,打量林通海,冷言道:“白衣剑神林总堂名满江湖,不知要找我家雷儿有何事?”
林通海也不怵他,沉声道:“黄大王,此事说来话长,容林某先与萧大人说话。”
黄道陵便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却说林通海将高临山与温独行昨夜身亡之事说罢,众人皆惊。萧固面色急变,沉吟道:“一夜之间,邕州侯府便折损了两名好手,这……”
西原黄氏一众首领亦是面面相觑,黄道陵似已忘却先前不快,奇道:“林总堂,你可查到了行凶之人?”
林通海摇首道:“时下尚无头绪,不过林某来此,便是想问一问贵部雷王子,看看是否有些线索。”
“什么,你是怀疑我家雷儿?”黄道陵不禁一惊,就连黄飞雷也吓了一跳,急胡乱言道:“不是……不是我!”
林通海轻轻一笑,言道:“雷王子勿慌,林某并非说你是凶手,只是有几句话想问。”
其实昨夜醉江楼一战早已轰动邕州城,黄道陵已知此事,当下便瞪了黄飞雷一眼,喝道:“你看!不好好在客栈待着,非要出去惹事!”
萧固笑道:“黄大王,雷王子乃少年英雄,切勿责骂。林总堂前来只为问话,但听了再作计较。”
林通海当即问道:“雷王子,昨夜醉江楼一战之后,你与两位兄弟去了何处?”
黄飞雷寻思道:“这姓林的莫非是想寻我两位哥哥的晦气?那可是不说为妙。”便回道:“昨夜事后,我便与二位哥哥分手道别,然后自个回了客栈,至于他们去了什么地方,我却是不晓得。”
林通海道:“那么雷王子可知你那二位兄弟栖身何处?”
“啊,这个……我也不晓得。”黄飞雷支支吾吾,双目乱转。
林通海笑道:“那么林某再问雷王子,那位大理国高公子究竟是何来历?”
黄飞雷道:“我也不甚知晓,与高二哥才是昨日相识,只知他是大理国皇族子弟,闲着无事,来邕州只为游玩。”
林通海道:“如此说来,那位使斧子的高手,雷王子也是新近结识的了。”
黄飞雷道:“不错,周大哥与高二哥他们都是我昨日才认得的,我们三个情投意合,相逢恨晚,所以便结为兄弟。”
林东岳听黄飞雷胡乱用词达意,想来是不熟中原文化,不禁觉得好笑。
黄道陵怒道:“傻仔!你又不晓得人家底细,还和人家做什么兄弟?”
黄九公亦道:“雷儿,此事是你不对,莫要稀里糊涂地,遭人算计了。”
见父王与九叔公责备于己,黄飞雷便垂下头来,不再言语。萧固便道:“林总堂问完话否?有何收获?”
林通海见黄飞雷闪烁其词,知他有意隐瞒,却也不便发作,便道:“大人,林某问话完毕,却无所获。但也想请诸位多加防范,凶手意图未明,且深藏不露,千万小心。”
黄九公沉吟道:“林总堂所言极是,想贵府上那两位高手均是独当一面的人物,突然间横遭不测,这凶手看来身手亦是十分了得。如今邕州城鱼龙混杂,该是要小心防备。”
林东岳冷哼道:“老人家说的不对,什么了得,凶手其实就是无胆鼠辈,只会暗中偷袭的勾当,不敢与我邕州侯府公开一战!”
黄九公看林东岳仪表不凡,早猜出身份,便笑道:“这位想来便是林公子了,不愧是白衣小剑神,果然有乃父之风。”
金六两一旁笑道:“黄老总管,林公子已升任灵曲堂魁首,今后可要称他做林堂主才是。”
众人听了,啧啧称叹。林东岳面上一红,急道:“诸位前辈笑话了,晚辈愧不敢当。”
林通海道:“黄老总管左水老刀之名威震广南,犬子乃后生晚辈,日后往贵部公干,还需你老人家多为关照。”
黄九公含笑不语。萧固哈哈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西原黄氏有雷王子,邕州侯府有林贤侄,甚好,甚好!”
之前萧固与黄道陵会面时,已多次夸奖黄飞雷年少有为。黄道陵见萧固又夸赞黄飞雷,心中自是欢喜,倒是大王子黄飞霙一脸不快,暗自郁闷。
见既无他事,萧固便与众人告别,带着萧注去见钦廉宁氏了。林通海三人离了裕丰客栈,行转街口,林通海沉吟道:“这萧大人好胆魄,一介文生会见各路僚王,也不带些军士护卫,我看他日后必成国之大器。”
林东岳颔首道:“父亲说的是,萧大人若是能与僚人结盟,南疆一地将来便是平安。邕州得他知守,实在是邕州百姓之福,朝廷之福。”
金六两冷哼道:“我看他只会拿着鸡毛当令箭,若是真与诸僚会盟成功,计较起来,也该是咱们主公占的功劳多些!”
林通海一摆手,示意金六两住口,言道:“金堂主休得胡言,主公乃是国家爵爷,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乃是本分。萧大人若是与诸僚会盟成功,对我邕州侯府也是大有好处。”
金六两笑道:“林总堂说的是,萧大人乃是流官,迟早要走,这邕州的好处,终究还是咱主公的。”
林通海轻“嗯”一声,又转对林东岳道:“东岳,你且留下,暗中盯住那雷王子,我猜他少时便要去寻他两位兄弟,你便跟着去,一路留下记号。我与金堂主先回侯府,晚些过来寻你。”
林东岳领命,便将坐骑交与父亲牵走,自个儿寻了个对着裕丰客栈门口的茶肆,坐下静观变化。那茶肆店家伙计自是认得林东岳,只觉蓬荜生辉,左右殷勤招待。
果然才一盏茶的功夫,林东岳便见黄飞雷独自一人出了客栈,呆头呆脑地四下一望,便往城西而去。林东岳见父亲料事如神,心中暗喜,便放下茶钱,起身跟了过去。
黄飞雷浑浑噩噩,完全不察身后有人跟随,径直出了西门,往五花岭去了。林东岳见了,猜他是要去龙兴寺,一边悄然跟着,一边随手在路旁树干、石上留下记号,指引父亲来寻。
那黄飞雷要寻高智,直接进了龙兴寺。林东岳不知是否也该跟随入寺,迟疑之间,见寺外左近十余丈之处有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榕树,便腾身上树,躲在枝叶丛中观望守候。
黄飞雷进了龙兴寺,见寺僧便问高智可在,不想连问数僧,才知高智与家人清早便已离寺,不知何处去了。黄飞雷见寻高智不见,心想应是离开邕州了,立时心安,便自行转出寺来,顺原路折返回城。
林东岳见黄飞雷入寺不久便折返回城,似是寻人不见,然神情却看似轻松欢喜,大为惊诧,便想进寺一探究竟。不想刚下树落地,忽觉身后传来衣袂破空风声,一股强大的内力劲道凌厉袭来!
林东岳暗道不好,急拔剑转身,可惜已是迟了。只见眼前一团明晃晃地黄影闪耀,还未看清来人是谁,身躯立时麻软,整个人瘫倒于地,晕昏了过去……
一个时辰之后,林通海将事务处置停当,单人独骑来寻林东岳。他不知此时黄飞雷已是返回客栈,只是依着林东岳留下的记号,一路向西追来。行至龙兴寺前,不见记号,亦不见林东岳踪影,想是林东岳进寺去了,便上前询问。不想寺内僧众均说不见林东岳来此,他寺内四下巡视,果然不假,又不见有何异样,便退出寺外。
林通海寻不见爱子,满腹孤疑,缓步行至寺门前大榕树下,无意间仰头轻叹,却见树上枝叶掩映间,似藏有一物。他也不思索,纵身而起,将那物取下一看,竟然是林东岳的佩剑“白虹”,立时大骇,一脸煞白。原来林东岳出生时其母难产,失血过多身亡,林通海至今未再续弦,自幼对林东岳极为疼爱。林东岳到九岁时,被林通海送至武当山太和宫学艺,师从掌教张真人大弟子张子德,七年学满下山时,得掌教亲赐此剑,被林东岳视为珍物,日夜随身。如今只见宝剑却不见人影,林通海只感不妙,不祥之想涌灌心间。
过有片刻,林通海静下神来,心道:“东岳若是遭遇不测,那凶手要毁尸灭迹,不可能留下此剑。看来东岳是被高人擒获,那人有意将此剑藏匿树上,引我发现。如此东岳性命自然无恙,但不知擒拿东岳之人是谁?又有何目的?”心念及此,便四下探察,果然在大榕树背后见贴有纸条一张,上书“城西十里亭”五字。
邕州城往西,有五里亭、十里亭两处地名,原来是行走客商歇脚的所在,建有凉亭而得名,但自从水路兴盛,如今早已荒芜。这十里亭位于城西木塘坡下,距这龙兴寺还有七里路程。林通海不敢犹豫,急打马狂奔,不多时便来至木塘坡下,见那座凉亭早已残败不堪,杂草丛生,其景甚是凄凉。
林通海于马上举目四望,不见人影,却见一根亭柱上贴有纸条,便策马近前一看,原来是“上坡”二字。林通海心中愤懑,将马匹在亭柱上拴好,忍着一口怒气,施展轻功往坡顶疾奔而去。
转眼坡顶即至,视野豁然开阔,却仍无半点人影。林通海正无计间,忽一黄衣黄眉老僧自他上坡来路现身言道:“阿弥陀佛,林总堂,老僧有礼了。”
林通海认得这黄眉老僧,竟是在龙兴寺里挂单多年的一名和尚,据传来自广南东路韶州南华禅寺六祖道场,深通佛法。只因长得一对粗大黄眉,故邕州城百姓称他做黄眉和尚,至于他原本的法号称谓,却是忘了。
林通海惊异万分,奇道:“黄眉大师,你因何来此?”
黄眉僧淡然笑道:“老僧自龙兴寺一路跟随林总堂而来,好奇而已。”
“啊,什么?”林通海想不到一路上有这黄眉僧在后跟着,自己却是不曾察觉,看来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却不知是友是敌,不禁心头一凛。
黄眉僧又道:“老僧观林总堂面色,似有凶难之事,不知何为?”
林通海犹豫片刻,言道:“不瞒大师,林某犬子东岳无故失踪,林某在龙兴寺外得字条指引,一路追寻至此。”
“阿弥陀佛,林总堂白衣剑神大名威震广南,罕逢敌手;贵公子少年英雄,剑法超群,哪会有事?”黄眉僧又是淡然一笑。
林通海叹道:“犬子失踪之后,林某只寻到他的佩剑,此剑乃是林某恩师张真人亲赐,他爱惜如命,从不离身,只怕他性命堪忧。”
黄眉僧道:“对方既然留有字条指引,必有所求,林总堂稍安勿躁。”
林通海看这黄眉僧不似掳掠林东岳之人,心下略宽,便又四下张望。那黄眉僧也不走,就地打坐,低首吟诵。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林通海仍不见约己之人现身,心急如焚,唯恐是因黄眉和尚在此之故,便道:“大师,若无事就请自去,林某受人邀约至此,你在此恐有不便。”
黄眉僧抬头笑道:“林总堂嫌老僧不方便,可老僧却想为林总堂行个方便。”
“大师,此话怎讲?”林通海不由得一怔。
黄眉僧道:“林总堂,你乃江湖豪杰,观当今天下诸国,谁个最强?”
林通海没想到黄眉僧会如此发问,奇道:“大师,为何如此问我?”
“你且答我。”黄眉僧双目直视林通海,咄咄逼人。
林通海思索言道:“当今天下,有大宋、契丹、西夏、吐蕃、大理、交趾、高丽诸国,诸国之中,当然以大宋国力最为强盛。”
黄眉僧道:“既然林总堂以为大宋国力最强,为何疆土却是秦一统以来最小的?便是契丹国的疆土,也要比宋国辽阔的多。”
林通海沉吟道:“这……这只是大宋重文轻武,武力不逮,是以开疆扩土之功不如前代。不过,以大宋军力,虽不可图展霸业,但别国若想侵宋,却是万难。”
黄眉僧笑道:“林总堂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老僧观天下大势,却是另有心得。”
林通海奇道:“大师有何高见?通海愿闻其详。”
黄眉僧双眉一振,沉声道:“老僧以为,自古中华之地,强盛天下,号称万国之尊。自秦一统以来,天下只有中华称帝,统御万国诸王。然风水轮转,当今之世,天下却是数帝并争,中华再不能一家独尊。”
林通海闻言,惊异万分,又无言以对,只好静立当场,听那黄眉僧继续言道:“大宋、契丹、西夏、大理、交趾五国之主,皆称皇帝。其余高丽、吐蕃、交趾、回鹘、黑汗等诸方强国与星罗棋布的诸小邦方国、部族,便是分别臣服于这五国势力之下。五股势力时战时和,暗流涌动。小国者要做大国王,大国者要做大一统的帝国皇帝。因此老僧以为,当今天下乃帝争之势,各国可以暂时并存,但若是有一国不思进取,只怕有朝一日疆土不保,帝业消亡!”
林通海听得是心惊肉跳,轻声言道:“大师,即便如此,又当如何?”
黄眉僧目视林通海,言道:“林总堂,你在邕州侯府,今后会有何前途?”
“林某能做到侯府总堂主之位,只怕是已是极致了。”林通海面上一阵尴尬,目光渐渐黯淡。
黄眉僧笑道:“那你为何不离开侯府,去报效朝廷?”
林通海叹道:“通海乃一介江湖武夫,在大宋这重文轻武之世,空有一身好武艺,又能如何?”
黄眉僧道:“你若是听老僧指点,保你日后可封王拜侯,名扬天下,青史留名!”
林通海只道是这黄眉僧识得朝廷达官显贵,有心提携于己,便道:“多谢大师,在下不敢想封王拜侯,只想不负这一身本事。”
黄眉僧颔首道:“我家主人预图大业,正当用人之际,像林总堂这般赫赫有名的大英雄,自是需要,多多益善。”
“大师不是出家修行的高僧么,怎会还有主人?”林通海大奇。
黄眉僧目光一闪,缓言道:“老僧本是广东举子,因屡试不第,才弃文习武,后来得遇明主,被待如上宾,老僧感其知遇之恩,愿以一身所学,成他宏愿。不想我那主人时运不济,已然身故,老僧只好卧薪尝胆,尽心辅佐少主,继承先主遗志。”
林通海听得糊涂,问道:“你那主人是谁?”
黄眉僧道:“林总堂,只要你答应辅佐我家主人,老僧自会告知与你知晓。”
“你莫非是要我谋反不成?”林通海恍然醒悟,一时间大惊失色,不由得向后连退数步。
黄眉僧大笑道:“什么谋反?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姓赵的能做皇帝,我家主人难道就不能么?”
林通海愈发惊乱,按住剑柄,沉声道:“你到底是何人?你家主人又是谁?”
黄眉僧面不改色,沉声道:“林总堂莫急,且听我言。想大唐没落,群雄并起,至今天下共分五帝,此乃天意,大势所趋。以前汉人强盛,称帝天下,统御四海五胡各族,但天道循环,此消彼长,汉人势微,虽仍据有中原之地,却已奈何不了各族立国称帝的局势。既然如此,广南之地本就是僚人世代居所,自秦以来,却遭汉人欺压,赶杀至深山密林之中,苦不堪言!既然当今乃帝争之势,我家主人有心而起,待我家主人一统诸僚,尽占两广之地,再北上荆湖,臣服诸苗,或许也可与宋国划江而治!”
“你莫非是要我谋反不成?”林通海恍然醒悟,一时间大惊失色,不由得向后连退数步。
黄眉僧大笑道:“什么谋反?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姓赵的能做皇帝,我家主人难道就不能么?”
林通海厉声道:“你明明是宋人,为何要诸僚人建国称帝?想来你家主人是僚人了!”
黄眉僧冷言道:“老僧是宋人又如何?当今诸国称帝的,哪个不是依仗宋人智囊谋划?譬如西北党项一族,能连败宋与契丹,强势称帝,还不是靠宋人张元、李昊之功?本来张元、李昊二人满腹经纶,却屡试不第,又自荐于西北韩琦、范仲淹帐下,想报效国家,又被奚落怀疑,这才出走党项,得国主元昊重用,创下西夏国不世基业!”
这黄眉僧说得不假,原来这张元本是宋永兴军路华州华阴县人氏,本是张姓,原名佚失。其年少时风流倜傥,好为侠义之事,有纵横之才,却是屡试不第,难以一展抱负,便与胡姓好友投奔党项,改名做张元、李昊,四处题诗抒志。因二人姓名中有“元”、“昊”二字,犯了国主元昊的忌讳,被军士抓拿面见元昊问罪。不想二人却在见面之时以才学惊动元昊,被委以官职,参议国策。那张元果然非凡,竭尽平生所学,运筹帷幄,力助党项崛起,屡犯大宋,侵州掠地。宋庆历年间,经张元谋划,西夏接连对宋发动了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场大战,将宋军杀得大败亏输,震动天下。尤其好水川一战,宋军自主将任福以下,全军覆没,横尸盈野。张元自夸武功,勒石题诗曰:“夏竦不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用以讥讽当时主政陕西的夏竦、韩琦、范仲淹等人,也导致这三大名臣被天子赵祯怒贬他方。庆历三年,契丹与西夏交恶,契丹皇帝耶律宗真亲征西夏,张元又献奇谋,以退为进,坚壁清野,曲河之战歼灭契丹精锐十万,杀得耶律宗真只余数骑奔逃而回,其余随军宗室、大臣被俘者不计其数。此役契丹举国震恐,不得不与西夏议和,承认元昊帝位。张元功勋卓著,最终官至西夏国相,权倾朝野,他一生最恨大宋,只因力阻西夏与宋议和不成,于两年前郁郁而终。
林通海慨然道:“我明白了,本来你是大宋举子,也是屡试不第,难展抱负,才想仿效张元、李昊匡扶西夏之举,助僚人立国,功成名就,也做那国相之位!”
黄眉僧笑道:“林总堂果然明事理,大宋举子怀才不遇,屈就外国者不胜枚举。如今宋国军力重北轻南,广南东、西二路武备松弛,我家主人举事,正是天赐良机!”
林通海冷笑道:“当今诸僚分据,我猜你家主人也是一方僚王,尚未能一统诸僚,何谈立国之本?”
黄眉僧道:“此非难事,只要挑起僚人与大宋的争端,我家主人到时趁虚而入,笼络诸僚,必能成事!”
林通海不禁心头一惊,想起明日正是诸僚会盟,急道:“明日便是萧大人与诸僚会盟,你们要做什么?”
“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露,不知林总堂可愿为我家主人效命否?”黄眉僧双眉一振,面色甚是威严。
林通海冷言道:“老和尚,本座若是不愿意,又如何?”
黄眉僧叹道:“林总堂,你此生效命侯府,你子亦效命侯府,若将来有了孙儿,只怕亦效命侯府,如此以往,尔也不过是世代家奴!”
“世代家奴?!”林通海不由得心头一颤。
黄眉僧又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林总堂今日不答应也得答应,不然,高临山与温独行之死,便是前车之鉴。”
林通海凛然道:“原来高仙爷与温堂主是被你等谋害,想来是他二人不愿受你鼓惑,与尔等为伍,才横遭不测。”
黄眉僧阴笑道:“林总堂错了,我等杀温独行,是因为他在广东经营时,无意间查到我家主人与老僧的底细,杀他,只为灭口。至于高临山之死,乃是机缘巧合,谁叫他贪杯醉酒,糊涂不防。除掉他,便是要减灭侯府的势力,为我家主人日后举事扫清障碍。”
林通海沉吟道:“如此说来,你家主人应是笼络了不少的江湖高手了。能毒杀温堂主者,一定非比寻常。”
黄眉僧道:“这是自然,以我家主人的实力,便是与邕州侯府真刀实枪地公平一战,应该算个半斤八两,不分高下。但老僧不愿我家主人过早暴露,需等实力完全胜过了邕州侯府,再一鼓而起,横扫两广,雄霸南天!”
林通海沉声道:“你这贼和尚,就不怕本座告知我家主公,会同官府,将你等叛逆一举剿除了?”
黄眉僧单手佛礼,起身言道:“善哉善哉!林总堂若不为我用,那么明年今日,只怕便是你父子二人的忌日!”
“原来是你掳走了东岳,快将人还我!”林东海惊怒交集,拔剑怒喝。
黄眉僧面色一沉,同时扭脖耸肩,冷哼道:“老僧已有多年不曾活动筋骨了,既然今日有缘,老僧便要会一会白衣剑神的剑法高招!”
话音未落,林通海已情急出手!手中长剑接连点、撩、挑、刺,攻出一记“银海生花”,一时间剑气纵横,但见飞沙走石,草木摇曳,犹如地动山摇!
武当山太和宫为道家北斗一脉,因北斗七星另有辅星、弼星隐现,故又称北斗九星。九星中七现二隐,据传修道之人能见隐星,可得长生,因此太和宫道派剑法招式遵从七现二隐之法则,共有九式剑法,其中七式为明招,二式为暗招,剑式明暗相接,可衍生变化出无穷剑式,加之这明暗相接又蕴含阴阳交融之意,因此尽显无上玄妙。
黄眉僧自是知晓林通海乃太和宫掌教张真人亲传俗家弟子,剑法精妙,名动江湖,亦不敢大意,当即低喝一声,运起真气,双掌一拨一撩,左右向前拍出,强大的内力形成一道无形的气墙,竟然将林通海的攻势给阻住了。
林通海见第一波攻击受阻,甚是惊恐,长啸一声,身形高高跃起,飞扑至黄眉僧身形上方,凌空倒立,手中长剑如闪电般刺出九朵剑花,罩向黄眉僧!这一式剑招,正是太和剑法的七大杀招之一,名唤“九星凌日”。
黄眉僧暗暗喝彩,急将双掌十指变作拈花手印,向上破空连弹,每手弹指六记,共计一十二记,其中九记破去林通海刺出的九朵剑花,剩余三记弹指,指力全部攻向林通海面门。
林通海愈加惊骇,剑招立变,回手横剑护住面门,任那三记指力弹在剑身之上,借着反震之力,倒飞落地。
黄眉僧收手合什,运气不动,这时整个人身上透出一层金黄光晕,连面色、双手也变成金黄之色。林通海看着虽觉古怪,却不停手,身形一矮,长剑斜刺入地,遂即暴喝一声,气贯于剑,向前上挑,便见地底泥土翻涌,碎石纷飞,一道剑气划破的土浪攻向黄眉僧双足!
流星裂地,陨天灭神!这一剑的威力,可将寻常人直劈开两半!黄眉僧运出的气墙转瞬间便被翻涌的土浪破开,他不敢硬接此招,向后急退七八步,身子撞在一棵小树上,眼看剑气即刻斩到,旋即一个扭身躲在树后。
只听得“喀剌剌”一阵怪响,那棵小树被剑气自下而上斩做两半,黄眉僧躲在树后,催动掌力向前连拍数下,力阻剑气尾劲,虽是不曾受伤,但衣袍袖口还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阿弥陀佛,林总堂好一招流星裂地,果然威力惊人。”黄眉僧稳住身形,运气护体,身上的金黄之气更胜之前。
林通海连出三招,却未伤得黄眉僧分毫,心下栗然,他知此时黄眉僧尚未还手,足见此人武功实在是深不可测,自己是难有胜算。思索瞬间,又见黄眉僧一身金黄之气,猛然间想起一个人来,惊道:“你,你莫非便是大罗金仙黄师宓?”
黄眉僧淡然一笑,言道:“哦,林总堂认得大罗金仙黄师宓?”
“我年少时在武当山随师尊张真人学艺,曾听他老人家评点天下高手名宿,说过广南之地有三大高人,值得他敬佩。”林通海收起架势,已无心再战。
黄眉僧奇道:“哦,不知令师张真人敬佩的是哪三个?”
林通海怅然道:“师尊说过,他第一敬佩的,也是位道家高人,姓刘名景,道号大空子,此人本是桂州市井屠户,却遇仙缘得道,从此一心研修五斗道义,闲云野鹤,不问世事,武功之高,犹如神人。”
黄眉僧颔首道:“刘真人乃神仙之体,值得敬佩。”
林通海又道:“这第二敬佩的,是位僚人寿者,姓蓝名祥,身居西南僚地,好与鸟禽为伍,精熟南斗神拳,轻功极高,渡水踏浪,如履平地。麽教教众对他视若神明,称其为陆地神仙,虔诚膜拜,此人若还在世,只怕有一百四十岁了。”
黄眉僧道:“陆地神仙乃僚人之圣者,亦值得老僧敬佩。”
林通海看了黄眉僧一眼,小心言道:“师尊张真人第三位敬佩的,便是大罗金仙黄师宓。他本是广东书生,却屡试不第,后来机缘巧合,获得唐末奇人无花居士的武功秘笈《无花天书》,自修自悟,竟成神功,习得大罗神功、冲天剑法、劈空惊魂掌、无花神指、百花错步等上层绝学。因大罗神功运发真气时周身呈金黄之色,故江湖称黄师宓作大罗金仙。只是这十数年来,少有仙迹涉足江湖,想不到今日林某竟然得见。”
黄眉僧摇首笑道:“难得你师父看得起大罗金仙,敢问邕州侯府的侯爷,这般大名鼎鼎,不值得张真人一提么?”
林通海恭敬言道:“若论起我家老主公,师尊说他虽是武功绝顶,但毕竟是一方诸侯,有钱有势,比不过刘真人、蓝神仙、黄师宓三人无门无派,自在逍遥。”
“话虽如此,不知林总堂是否已回心转意,愿为我家主人效命?”黄眉僧话锋一转,合什而立。
林通海已无战意,颓然长叹道:“大师乃世外高人,通海自然不是对手,还请大师高抬贵手,只要能放回犬子,在下便携子退隐,不问江湖之事。至于今日所遇,也决计不会告知主公知晓。”
黄眉僧冷言道:“林总堂说得轻巧,但老僧以为,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林通海惊道:“大师难道真的要赶尽杀绝么?想我父子二人与你并无冤仇,何故苦苦相逼?”
黄眉僧道:“我家主人爱惜林总堂之才,见你屈就侯府,好不痛心。只要你愿效命我家主人,他日成就霸业,论功行赏,封王拜侯自是不在话下。为表诚意,老僧可先送你一部剑谱。如林总堂不为我用,那就怪不得老僧开杀戒了。”
林通海死不足惜,但怜爱爱子,见黄眉僧威逼利诱,犹豫言道:“不知大师要送我什么剑谱?”
“林总堂听好了。”黄眉僧双眉抖动,轻声吟诵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林通海大喜,颤言道:“啊,是冲天剑法!此乃绝世之剑法,你当真送我?”
原来黄眉僧吟诵诗句名《咏菊》,乃是唐末枭雄黄巢所作。相传黄巢屡试不第,悲愤之下题此诗咏志。后来王仙芝起事反唐,黄巢起兵响应,被推举为冲天大将军,率部众横行天下十年,攻陷长安、洛阳,后自号为帝,国号大齐,成就一番霸业。无花居士乃广东人氏,黄巢早年败退广州,得无花居士相助谋划,重整旗鼓,北上攻唐,霸业乃成。无花居士对黄巢《咏菊》诗作十分欣赏,便将自创的剑法命名做“冲天剑法”。后来黄巢失势,兵败死难,无花居士亦告失踪。不过据江湖传闻,无花居士乃是悄然遁回广东,隐居乡野了。
黄眉僧微微一笑,自怀里摸出一卷黄祾,递与林通海,言道:“武当山太和宫剑法本就是江湖翘楚,老僧这冲天剑法没落江湖日久,只怕难入林总堂之眼。”
林通海颤手接过,急急打开,早已是双目放光。黄眉僧又道:“林总堂,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不成就一番轰轰烈烈之大事,岂不是虚度光阴?你在侯府,日后成就怎能与我家主人创立国家基业可比?林总堂是大英雄,当识时务,老僧已表诚意,汝父子生死去留,便在尔一念之间。”
林通海见剑谱所载果然精妙,知是不假,思索片刻,犹豫言道:“大师,承蒙厚爱,通海如得重生,只是通海不能当面亲见你家主人,这……”
黄眉僧知他心意,便道:“林总堂请看,这是我家主人托老僧赐与你的,并非老僧诳语。”又自怀中拿出一面金牌,递与林通海。
林通海双手接过,见金牌有字,便喃喃念道:“冲天大将军。”
黄眉僧笑道:“我家主人敬重林总堂,吩咐老僧,说若是林总堂愿追随效命,便先暂封你做冲天大将军。日后再建功劳,另有赏赐。”
林通海感激涕零,当即跪拜言道:“林通海愿为主人效命,一生追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还望大师多加提携。”
黄眉僧大喜,将林通海搀扶起身,言道:“林大将军,今日起你我便是一家人了,将来并肩作战,同殿为臣,为我家主人共建大业。”
“不知我家主人可是西原黄氏?”林通海将剑谱、金牌收起,想起今日事因,好奇发问。
黄眉僧摇首道:“林大将军,事关重大,你乃新入之人,老僧按着规矩,不能对你透露主人身份。只要你为主人立下三桩功劳,自然可以与他相见,到时便知主人是谁了。”
林通海默然颔首,问道:“敢问大师,不知主人有何事要在下去做?”
黄眉僧道:“不急不急,林大将军,我家主人都已显现诚意,你既然愿为主人效命,却不知是否真心?”
林通海道:“大师,我等江湖中人,一诺千金,既然已答应效命主人,怎敢不是真心?”
“也罢,你要是吃下这颗药丸,我便信你。”黄眉僧将右手伸出一张,现出一颗鸽卵大的蜡丸。
林通海惊道:“大师,这……”
黄眉僧笑道:“林大将军莫怕,这药丸不会害你性命,只会每半年发作一次,损些内力,若是按时服下解药,便可无事。待你为主人立下三桩功劳,表明忠心,主人自会另赐你解药根除。”
林通海忖道:“这老和尚所言不假,毕竟自己是新近加入,难免有疑,不得不防。”便接过蜡丸,对着邕州城方向扑通跪地,不住叩首,流泪言道:“主公,自古良禽择木,贤臣择主,通海心志贪天,对不住了!”言罢,便将蜡丸蜡衣捏碎,仰头将药丸一吞入口咽下。
黄眉僧扶起林通海,好声言道:“林大将军其心可鉴,老僧即刻将令公子放还与你。”
林通海哽咽言道:“犬子现在何处?”
黄眉僧道:“大将军放心,令公子一切安好,他只是被老僧点住了昏睡穴,此时正在龙兴寺里安睡。待会你去接他便可,至于他今日被袭之事,你如何与令公子解释,老僧就不管了。”
“如此便好,只是在下脱离了侯府,不知该如何说与他知晓。”林通海面露难色,不住叹气。
黄眉僧笑道:“林大将军,你为主人办事,不必离开侯府。我等一切皆要暗中行事,方能成功。”
林通海惊道:“你是叫在下继续留在侯府,做卧底么?”
黄眉僧道:“也可以这么说。林大将军还是以侯府总堂主的身份,多结交笼络江湖豪杰之士,为主人将来所用,至于所需钱财,主人决不吝啬。”
林通海沉吟道:“也好,不过在下愿早立那三桩功劳,还请大师示下。”
黄眉僧道:“林大将军果然爽快,这第一桩事,便是请你在三个月之内,查出隐仙曹泽的底细、相貌。此人神秘莫测,四处为侯府搜集消息,乃是我等日后举事的大敌,必须要早日除掉。”
林通海面露难色,言道:“大师,隐仙曹泽除了主公,侯府上下其余人等均不知其本相,而且此人只听从主公密令,至于主公如何召见他,我亦不知,实在是难以查出。”
黄眉僧面色一寒,冷言道:“命令已下,林大将军自思解决办法,老僧只在龙兴寺等候消息,但有其他需要,便来龙兴寺寻我。”
林通海默然,垂首领命。黄眉僧忽道:“林大将军,其实老僧方才对你有所隐瞒身份,我本名黄玮,那大罗金仙黄师宓,其实是我兄长。”言罢,黄眉僧狡黠一笑,轻诵佛号,转身而去。
“啊,什么?这……”林通海立时目瞪口呆,怔在原地。
第二十七回 南天国师
岚,是山间的雾。
望仙坡的清晨除了有雾,还有人声鼎沸、鼓乐震天!
坡南迎贡大帐,萧固身着五品朱色朝服,神采奕奕,率邕州府衙各级官吏与一众名流恭迎诸僚献寿。这一众名流之中,本地者有邕州侯府少主侯英奇、新会书院山长凌彦章、龙兴寺住持行空禅师、龙溪观冯玉戬观主、罗秀山青云居士;外邀者有广南大侠吕冲、勾漏山道长玉虚子梁道德、天琴剑派掌门刘春。
黄飞雷跟随父王所部,向大宋皇帝寿辰敬献贺礼。西原黄氏所献寿礼计有犀甲一具、果下马十匹、白头叶猴一对、金花两双、银刀两口、苎麻布十匹、虎皮三张、熊掌四只、象牙五双、八角两担、松香百斤、贡酒三十坛、沙糕一百零八只、稻米三百石、铜铁一千斤,另有果蔬、山珍三大车,均是披红挂彩,喜气吉祥。
其余诸僚分别进献各色寿礼,南丹莫氏此次莫一大王未至,由族弟莫三给率部来贺,论首献之物,那为黑虎、花豹各一头、铜鼓两面;朱兰韦氏大王韦勉首献白牛两头、朱砂十担;钦廉宁氏大王宁有虎首献红珊瑚两树、珍珠五十斤。
萧固着萧注及一干州衙官员收下诸僚寿礼,然后亲自宣旨诰封回谢。诸僚王本已封授四品刺史衔,破例各得御赐三品紫服、冠带一副及钱十万,玉器、瓷器两车,绫罗绸缎五十匹、御酒十瓶、香油两坛、精盐十五石等物。诸僚欢天喜地,跪谢收领。
黄飞雷见大宋一方是由萧固代表皇帝诰封诸僚,无有钦差到来,甚是不解。私下询问路先生才得知,原来大宋开国之初,皇帝官家诰封广西诸僚,应是从京师派出钦差御史,再着当地路一级的五品以上官员陪同完成。只是到了真宗朝咸平元年,朝廷因广西地处偏远,便将职权下放,将派往交趾国的诏命册封专使改由广南西路官员充任,同时可代天子召见、安抚当地诸僚。因邕州所处之地与交趾、诸僚最近,故广南西路驻桂州治所的大员们索性方便到底,将诸事交由邕州方面官员处置,竟成了惯例,因此这萧固身为邕州知州,此时便是全权代表天子的钦差了。可见这邕州知州的官职非同寻常,无才无德者自是不能委任之。是以历任邕州知州的官员,均官运亨通,成为提拔广南西路帅司、监司诸衙门主官的首选人物。
萧固分封诸僚礼毕,便笑道:“吉时已近,就请诸位大王与萧某前往圣寿台,为吾皇陛下祈天祝寿。”
诸僚纷纷应允,正蜂拥而动,萧注朗声道:“坡顶圣寿台地方窄小,容不下这许多人,只请西原黄大王、朱兰韦大王、钦廉宁大王及南丹莫三首领携从者一人前往。”
诸僚闻言,无不惊诧,只怕坡顶有诈,一时间悄然议论,略为骚动。萧固笑道:“三位大王、莫三首领,萧某为今日圣寿,只调动邕州城中所驻军士护卫,不过三百人,尔等各部人马少者五六百、多者近千,总计三千人有余,如此声势浩大,难道还怕萧某有所图谋不成?”
三王相视无语,莫三给耿直,回道:“萧大人,有道是擒贼先擒王,我等各部僚人虽是人多势众,但若是到那坡顶之上中了奸计,有个好歹,一时间群龙无首,岂不是任你摆布了么?”
萧固正色道:“萧某诚心与诸僚会盟,以释前嫌,不敢有图谋诸位大王之念,若诸位还有怀疑,萧某即刻撤下三百军士。”
莫三给目光扫视侯英奇,言道:“萧大人,即便是你撤下三百军士,可还有邕州侯府的高手在此,到时擒下我等头领,逼迫各部僚人听命于你,亦是简单。”
侯英奇脸色一沉,旁边张长明冷笑道:“你家莫洪老大王与老夫齐名,一世英雄,大大的好汉!想不到他身故之后,南丹莫氏难道尽剩下些小鸡肚肠的窝囊废么?”
原来南丹莫洪大王善使一口锯齿镰刀,不仅武艺高强,更兼德高望重,被江湖上的朋友尊作“刀王”,位列广南九把刀之一。这莫三给正是莫洪大王第三子,但刀法与父王相比,差之甚远,不可同日而语。
莫三给大怒,喝道:“张老儿,你敢小看我南丹莫氏?老子虽是武艺不济,但我七弟尽得父王刀法真传,你敢不敢和他比试一番?”
见二人争执,广南大侠吕冲急上前打圆场,笑道:“莫三首领,谁不知你南丹莫氏除了刀王,还有‘三王’。你双手指力如铁,号称‘鹰王’, 莫四首领弓弩绝妙,号称‘弩王’,莫五首领天生神力,号称‘鼓王’。另外贵部长生、不老、奇妙三位族老亦是武功高强,名震广西,既然南丹莫氏中有这许多一等一的高手,其他三位大王麾下亦是高手如云,你等人多势众,实力占优,莫要多虑了。”
萧固亦道:“莫三首领,萧某代表朝廷诚心与诸僚结盟,天地可鉴,切勿生疑。”
张长明目视韦勉大王,言道:“大王手中的牛王神刀与老夫齐名,麾下又有‘拳王’韦猛、‘弩神’韦准及‘一公’、‘四卜’五大长老等高手,也要犹豫么?”
韦勉双目乱转,沉吟不定。钦廉宁氏大王宁有虎大叫道:“萧大人,我钦廉宁氏信得过你,愿听从安排。”
见宁有虎如此,西原黄道陵与朱兰韦勉亦颔首认同。莫三给见三家均不反对,便也随波逐流,不再计较。于是韦勉选本部宋人教师韦旷作陪前往,这韦旷年约五旬,身高六尺,一袭青袍,腰间佩挂长剑,行动起来甚是精神。
宁有虎选的是自家女婿田肥,此人乃是广东广州人氏,出身富户,却甘愿入赘宁家。这田肥看去三十岁年纪,生得面目慈祥,身形高大、腰阔膀圆,怀抱着一支约莫三十斤重的熟铜锏,状如金刚。
莫三给选七弟莫七同相随,这莫七同二十来岁,面如铜铁,断发纹身,一口精铁锯齿镰刀别挂腰后,端个是虎狼之相。
黄道陵本来是想选长子黄飞霙同往,不想萧固笑道:“黄大王,雷王子少年英雄,他去也好。”便随了萧固心意,转而选了黄飞雷。这倒气坏了黄飞霙,一旁暗自怨恨。
黄飞雷被选作陪祝,只觉意外之极,受宠若惊。正发怔间,忽听南丹莫氏中有一女子冷哼道:“原来你就是黄飞雷,看着也不咋的。”黄飞雷循声看去,那女子正是莫十九妹莫清莹,立时面色通红,赶紧躲在父王身后,低头目视地上,不敢抬头。
四部选拔停当,正想走时,却听萧注又朗声言道:“诸位,为圣上祝寿,不得身携刀兵凶物!”
三王与莫三给相继一怔,寻思片刻,亦觉在理,便各自解下随身兵器,交与族人代为保管。萧固便又请邕州侯府少主侯英奇、新会书院山长凌彦章、龙兴寺住持行空禅师、龙溪观冯玉戬观主、罗秀山青云居士、广南大侠吕冲、勾漏山玉虚子梁道德、天琴剑派掌门刘春等人,亦选随从一人,作为观礼鉴证,一起往坡顶去了。其余人等,便在坡下大帐内等候。
萧注为萧固选定随从,自在前面引路。众人来至万寿台,见台下有鼓乐伶人十数人肃立,台上有九名童男、五名童女身着盛装,正应“九五”之意,作为礼仪侍者待命。司仪官乃是桂州来的教授官孔宗旦,此人年约三十岁,容貌端庄,举止儒雅,乃是山东曲阜人氏,孔圣后裔,因精通诸项祭祀庆典礼仪之法,故被萧固请来邕州主持圣寿大典。
诸僚见圣寿台无有军士,心下稍宽。黄飞雷四下看去,见坡下四方——东面为钦廉宁氏所部,服饰以青黑色为主;南面为本部西原黄氏,主着黑衣;西面朱兰韦氏,着蓝黑衣色为主;北面为南丹莫氏,着黛蓝衣色为主,四部衣色泾渭分明,甚是齐整。
时辰己到,祝寿开始。孔宗旦主持童男童女奉上首献贺礼,又朗声宣读祝寿词,再请众人跪拜圣寿。一番礼毕,萧固命人取来御酒,先领一杯,朗声言道:“诸位大王,莫三首领,请饮圣赐御酒,共沐皇恩。”
诸僚接过酒杯,却是心怀忐忑,只怕酒中有毒,不知该不该饮,面面相觑。萧固见之,大笑道:“取大碗来!”便有侍者将一只大瓷碗献上。萧固将手中酒往那碗中倒入,吩咐侍者手捧大碗,请众人将杯中酒一起倒入碗内,然后他上前接过那只大瓷碗,朗声道:“今日为圣上祝寿,亦是萧某与诸王会盟,萧某愿以诸位大王诚信与共,生死互助,永不相欺!若违此誓,萧某愿受万千毒虫咬噬,不得超生!”言罢,便举碗自饮了一大口。
宁有虎大笑道:“萧大人说得好,当今大宋皇帝乃仁德之君,清平盛世,我钦廉宁氏愿与大宋世代交好,永不相欺!”言罢上前接过大碗,也喝了一大口。
黄道陵见了,自是不甘落后,接过大碗,言道:“我西原黄氏也愿与萧大人做朋友!”也喝了一口。
莫三给笑道:“萧大人,我家大王哥未至,三给便权代南丹莫氏与你会盟,今后南丹莫氏愿听萧大人号令,万死不辞。”亦接过大碗,喝了一口。
最后只剩朱兰韦勉大王,众人见他身边宋人教师韦旷上前附耳低语,然后方接过那碗酒,言道:“萧大人,今日我韦勉愿与你会盟,我等以后便是好兄弟,遵守今日盟誓,不得背信弃义!”便将那只大碗中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
萧固大喜,命萧注收了大碗,又道:“喝过会盟御酒,萧某今日便与诸位是贝侬了!”
诸王闻言先是一怔,遂即大喜,黄道陵大叫道:“不错,我等是贝侬,好贝侬!”
原来“贝侬”乃是僚语,意为“兄弟”。当下黄道陵、韦勉、宁有虎、莫三给与萧固击掌相庆,互致“贝侬”。萧固笑道:“既然是好贝侬,就要哏喽。”又命萧注取酒过来,与每人各倒满了一大碗酒。
这“哏喽”亦是僚语,便是喝酒之意。经萧固说来,诸王皆感亲切。
“好贝侬,哏喽!”宁有虎抢先举碗大叫,一饮而尽。黄道陵、韦勉、莫三给与萧固紧跟着一起豪饮,大呼过瘾。
宁有虎又叫倒满酒,向着坡下南面本部高叫道:“众贝侬,今日本王与萧大人邕州会盟,做了贝侬,从此与大宋诚信相待,不得相欺,大伙一起哏喽!”
坡南钦廉宁部闻听大王号令,亦鼓噪大呼:“哏喽!”一时声震于野。见如此,黄道陵、韦勉、莫三给便也各举酒碗,向坡下各自所部号令。转瞬间望仙坡下群僚同声高呼,“贝侬”、“哏喽”之声不绝于耳。黄飞雷见群情激昂,亦觉心潮澎湃,亢奋不已。
萧固吩咐赐酒诸僚共饮,又命倒下第三碗酒,与观礼宾客相庆。唯有行空禅师与玉虚子梁道德乃修行之人,不可饮酒,便以茶代酒,同声相贺。
刘春贺罢,对萧固言道:“萧大人今日会盟成功,实乃喜上加喜,天琴剑派愿奏一曲为贺,普天同庆。”
萧固颔首笑道:“萧某早听闻天琴剑派琴剑双绝,冠盖广西,就请助兴奏来!”
刘春便将手一招,随他上坡的琴母蒙三姐便将身后背负的天琴取出,往南坡下拉响三声长弦,便见迎贡大帐处人群中现出数十名天琴剑派的女弟子,依照青、黄、红白、黑五色分作五组,每组七人,持琴肃立。
蒙三姐飞步下坡,立于一众女弟子身前,拨动天琴,领奏起来。众女弟子齐整奏琴应和,但听琴声轰响,气势磅礴,犹如天庭仙乐,极为悦耳动听。
刘春笑道:“萧大人,此曲叫做《天地同寿》,祝大宋皇帝陛下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亦祝愿萧大人与广西僚人盟约长久,永不相弃。”
萧固大喜,连连致谢。这边莫三给笑道:“既然刘掌门讨得头彩,我南丹莫氏岂能落后?”遂即回身便道:“七同,叫你五哥动起来!”
莫七同得了号令,便以指捻嘴为哨,往北坡下连发三响尖啸,那坡下莫部人群中听得信号,便“当当当”响起一阵铜鼓巨响之声。那声响之处,十数名精赤上身,露出一身猛兽花绣纹身的壮汉推出一辆鼓车,车上立着一面面宽五尺,重逾七、八百斤的大铜鼓,一名身高九尺,虎背熊腰的巨汉披头散发、袒露右肩鳄鱼纹身,手中一双鼓槌正不停敲击铜鼓,声响震天,数里可闻。
紧接着莫部僚人中又涌出七、八十名大汉,两人分作一组,计有三十六组,围绕鼓车列下阵势。一人手持铜鼓,一人手持鼓槌,依着鼓车上巨汉敲击出的鼓点,嘴里不断发出呼喝之声,起舞击鼓相和。
天琴悦耳,鼓舞壮观,望仙坡群情激昂,欢乐无边,引得外围观望的邕州百姓纷纷拍手叫好起来。
莫三给洋洋自得,笑道:“萧大人,这鼓阵中领头的便是我家五弟,名叫莫五接,天生神力,万夫莫敌,号称鼓王。”
萧固满怀欣喜,笑对韦勉、黄道陵言道:“二位大王,不知贵部有何好手段?不妨今日也亮出助兴,让我等开一番眼界。”
韦勉道:“我朱兰韦氏有扁担舞最绝,既然莫五首领击鼓起拍,我便命儿郎们舞起来,聊以助兴。”言罢,拔下腰间别着的一只长约尺许的镶金乌牛角,望着西坡下对嘴吹号。
“呜——”号角声穿透琴乐鼓点,韦氏所部听得真切,亦以号角回应。号声响罢,人群中“嗨、嗨”之声大作,一群男女手持两头挂彩的扁担,涌至坡前,男女二人一组,不断变幻阵势,应着鼓点,以扁担相互拍击,踏歌起舞,十分震撼好看。
韦勉笑道:“萧大人,我韦部扁担舞乃山野粗俗之风,登不得大雅,献丑了。”
萧固笑道:“韦大王哪里话来?僚人歌舞精绝,古朴自然,自成一脉,这扁担舞萧某平生难得一见,好看,妙极。”
黄道陵笑道:“今日你们三家都抢了风头,我黄氏其实也有准备,就让我家笛凤夫人领唱一曲《祝寿歌》,恭祝大宋皇帝万万岁。”
萧固大喜道:“好好好,早闻笛凤夫人歌艺惊如天人,号称‘歌仙’,萧某今日托圣上浩恩,有好耳福了。”
黄道陵便转身面南,向着坡下扯起喉咙,高唱道:“送征衣——过韶阳喽——”
歌声雄浑有力,悠扬飘送,坡下笛凤夫人听得真切,越众而出。众人看她一身彩衣,尽显富贵婀娜。
笛凤夫人轻启朱唇,清音唱诵:“过韶阳。璇枢电绕,华渚虹流,运应千载会昌。罄环宇、荐殊祥。吾皇。诞弥月,瑶图缵庆,玉叶腾芳——”想不到笛凤夫人身躯娇小,歌声却是轰响嘹喨,绕坡流转,盖过其余声音。一时间其余各部索性琴鼓歌舞皆停,静静听她唱歌。
萧固听了片刻,惊道:“黄大王,笛凤夫人唱得是柳永先生为吾皇万岁所作的祝寿词啊!”
黄道陵笑道:“萧大人说的不错,我家夫人经本部宋人教师路先生指点,以僚人曲调唱作宋词,正是大宋当今第一词人柳永先生所作。”
萧固慨然道:“此祝寿词作于天圣二年,当时本朝天子新登大宝,百业待兴。好好好,壮哉——无间要荒华夏,尽万里、走梯航。彤庭舜张大乐,禹会群芳。鹓行。望上国,山呼鳌抃,遥爇炉香。竟就日、瞻云献寿,指南山、等无疆。愿巍巍、宝历鸿基,齐天地遥长。”他忍不住附和笛凤夫人唱腔,将词句下阕吟诵而出。
不多时笛凤夫人唱罢,西原黄部众僚山呼万岁,一起欢腾。黄道陵又道:“萧大人,方才我家夫人唱的乃是宋词,接着她要唱我僚人千百年流传下来的祝寿歌,望请笑纳。”
话音方落,南坡下欢呼戛然而止,笛凤夫人又清唱起来。她这回所唱僚歌乃诸僚峒通传,因此在场僚众人人会唱,一时间群声附和。只听男声雄浑低沉、女生清澈嘹亮,多声交融,婉转绵长,望仙坡四周遍野歌声,震天动地。萧固等一干宋人虽不通僚语,但听这数千人的僚歌阵势如此壮观,亦是禁不住热血上涌,心潮澎湃。
一曲僚歌唱罢,众皆欢呼。萧固礼拜四方僚部,朗声道:“众贝侬,吾皇祝寿礼毕,萧某领有圣上御赐酒肉,就此请众贝侬一同分享,我等纵情哏喽,不醉不归!”
“哏喽!哏喽!”诸僚回应,如山呼海啸。早有军士将酒肉送往各部,诸僚欢天喜地,各自接了。
看眼前普天同庆、欢乐祥和,萧固满怀欣喜,对黄道陵、莫三给言道:“黄大王、莫三首领,萧某听说你二家有王命婚誓,不知可有此事?”
黄道陵道:“啊呀,想不到萧大人也知晓此事,有有有,从前我与南丹莫洪老大王会盟,无论哪方新王即位,两方便选出一名王族子女成婚,以示交好。如今南丹莫一大王即位,正应此誓言。”
莫三给亦颔首道:“我临来时,大王哥曾吩咐过此事,正想等祝寿会盟之后再与黄大王商议,不想萧大人却问起了,不知何意?”
萧固笑道:“这是喜事,看今日好事连连,我等何不喜上加喜?因此萧某卖个人情,亲自为你二家牵线做媒如何?”
黄道陵、莫三给大喜,当下应允。萧固道:“西原黄氏与南丹莫氏遵誓通婚,不知男方是谁,女方又是谁?”
黄道陵目视黄飞雷,笑道:“我家是男方,这新郎便是雷儿。”
萧固见是黄飞雷,大喜道:“雷王子少年英雄,这新郎官当得!”
莫三给打量黄飞雷,见他又黑又瘦,一脸茸毛,甚是丑陋,不禁皱了皱眉,摇头叹道:“我家十九妹莫清莹正值婚嫁年纪,当她做新娘。”
萧固扫了莫三给一眼,言道:“不知莫家新娘子今日可来了,萧某可否一见?”
莫三给道:“小妹来了,正在坡下。只是小妹自小被父王宠爱,脾气任性,只怕冒犯了萧大人,不见也罢。”
那黄飞雷只怕与莫十九妹相见,正暗自叫苦,见莫三给推唐,不禁失声言道:“是啊,不见也罢。”
萧固哈哈大笑,言道:“我看雷王子是害羞了,不敢见新娘子。也罢,自古男女婚嫁,新郎只有洞房之夜才得见新娘,这等风俗,还是遵守的好。”
众人皆是颔首。黄飞雷见不与莫十九妹坡顶相见,自是最好,更无异议。不想又听萧固言道:“诸位,既然眼前有好事,咱们择日不日撞日,今夜就请黄、莫两家新人成亲,大家一起讨杯喜酒喝,如何?”
黄飞雷大惊,正要反对,却见众人纷纷向父王、莫三给道贺,表示赞同,一时插不得嘴。萧固又道:“黄大王,我与你家雷王子有缘,又爱他少年英雄,想将他认作螟蛉义子,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啊——”黄道陵怔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原来宋人一向轻视僚人,极尽污蔑,称作蛮僚土著,不肯往来。想不到萧固身为朝廷命官,却是打破偏见,将黄飞雷收作义子,这等胸襟何其广阔,是以惊得黄道陵都道是自己听错了。不只是他,坡顶众人无不惊讶。
宁有虎大叫道:“老黄,这等好事,你还不快些答应萧大人,更待何时?”
“萧大人,我家阿雷不过一个黄毛小儿,有何德何能得大人垂爱?不敢当,着实不敢当。”黄道陵连声推托,不敢接受。
萧注亦道:“兄长,此事切不可意气用事,尚须谨慎。”
萧固环顾众人,缓言道:“萧某诚心与诸僚会盟邕州,与僚人世代交好,永不相欺,只为能保大宋南疆安宁。我认雷王子作义子,正是向天地以表诚心,还望黄大王为大宋与诸僚百姓苍生之念,开此先例,平息民间猜疑,做好贝侬。”
“好!既然萧大人不嫌弃我山野蛮僚,我黄道陵还有何话说?雷儿,快快拜见你义父。”黄道陵磨拳大叫,情绪激昂。
黄飞雷对萧固本有好感,见父王允许,当即便向萧固跪拜,口称“义父”。那司仪官孔宗旦甚是欢喜,朗声言道:“萧大人认西原黄氏雷王子作义子,下官在此,正好主持仪式,再公告诸僚。”
萧固连连颔首,便请孔宗旦主持,众人为证,在坡顶摆置香案,受了黄飞雷跪拜大礼,正式以父子相称。仪式礼毕,萧固又对黄道陵道:“黄大王,萧固表字干臣,今后大王可直呼我干臣便可。”
黄道陵大笑道:“唉,什么干臣,应该是干臣贝侬,你以后也莫叫我什么大王了,就叫我道陵贝侬。”
“好,道陵贝侬!”萧固与黄道陵相互拥抱,喜气洋洋。众人纷纷道贺,感慨万分。
不多时望仙坡下各部诸僚听闻萧固认黄飞雷作义子,无不欢欣鼓舞,齐声呼噪喝彩。西原黄氏更是群情激昂,欣喜若狂。
黄飞雷认了义父,自是欢喜,但一想到今夜便要与莫十九妹成亲,不由得又沮丧万分。正无计间,听到莫三给对萧固言道:“萧大人,我家妹子今夜与雷王子完婚之事过于急了,再说我家大王哥不在此处,俗话说长兄为大,他若是不能参加小妹婚礼,必当责怪。三给以为,还是先请大人主持订婚,待我回去禀明我家大王哥,另择良辰吉日嫁女,到时大人务必赏光,来喝一杯喜酒。”
萧固思索片刻,颔首道:“莫三首领所言极是,萧固考虑欠周详,莫一大王嫁妹,自是不能缺席。”
黄道陵颔首道:“也好也好,不过是我黄氏娶媳妇,干臣贝侬应当去我思明州喝喜酒才对。”
萧固笑道:“二位不必相争,到时雷儿成亲,我两家都去,可好?”
黄道陵与莫三给相视大笑,甚为满意。其余人等纷纷道贺,俱言讨喝喜酒,黄道陵与莫三给自是应允不提。萧固又拿出一物,交与莫三给,言道:“莫三首领,雷王子即为我儿,萧某也要为他下个聘礼,只是萧某一向清贫,此物粗鄙,还望笑纳。”
众人看去,见萧固拿出的是一枚茶饼,不禁会意微笑。原来大宋聘礼中,以茶礼为重,有所谓“三茶六礼”之说。“三茶”即为定亲时曰“下茶”,成婚时曰“定茶”,洞房时约“合茶”。至于茶礼之风起源,据传乃前朝大唐文成公主下嫁吐蕃时,随礼物品中便有茶叶,因此成俗流传。
莫三给恭恭敬敬,曲身低首,高举双手接过茶饼,口中同时高叫:“女方受茶!”
黄道陵见之大急,挠头嚷叫道:“啊哟,我的聘礼也带来了,可现在坡下我家夫人处,此时还不能给亲家。”
一番话惹得众皆大笑。张长明笑道:“黄大王莫急,你此时若是下了聘礼,到时去了南丹州,还要下一份哩。”原来这下聘礼的规矩,应是男方长辈去到女方家中所为,不可半路为之。
黄道陵先是点头,遂即摇头道:“张总管说笑了,此时给便给了,到时再下一份聘礼又如何?你当我西原黄氏小气不成!”
“哈哈,黄大王,你若是下了双份聘礼,南丹莫大王还不是要回你两份嫁妆?平白无故的,谁也不亏欠谁啊!”韦勉不禁大乐,随口戏言。
众人皆是乐了,七嘴八舌,相互戏言开来,气氛极为融洽。萧固见午时已过,便吩咐安排宴席,大宴诸僚。
转眼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萧固忽起身言道:“三位大王,莫三首领,萧固今日趁兴,有事与诸位相商。”
诸僚皆言客气,请萧固言来。萧固便道:“诸僚久居山林,物产贫瘠,萧某已请得圣上恩准,愿将广西各州与四部州峒相邻军寨屯田交由诸僚耕作,每年只收取三成做军粮,当做租子,其余收成,尽归各部。若是你等在军寨所属荒地开垦新田,亦只收三成,诸位以为如何?”
原来大宋立国之初,于南疆及诸僚地界交汇处设有军寨若干,由驻军开荒屯田,一可作为粮饷自给,二来当作随军家眷营生。只是长年来由于西北战事吃紧,故各军寨中驻守的军士不多,劳力不足,以致屯田大多荒废。萧固此举,其实是想用僚人劳力耕作农田,让各军寨军士能安心操备,提升战力。而且每年只收三成耕作,的确是让诸僚占了大便宜了。再说僚人有了收成,丰衣足食,便不会因闹饥荒而相互攻打抢夺,可保一方太平。
诸僚皆是大惊,不敢相信萧固有此等胸襟,一时间喜忧参半。半响,韦勉叹道:“萧大人,其实这是好事。怎奈我等亦有苦衷,不敢从命哇。”
萧固奇道:“韦大王有何苦衷,但说无妨。”
不想韦勉目视其余三家,闭口不语。这时黄道陵言道:“干臣贝侬,你不晓得。本来广南之地,尽属我僚人先祖瓯越人。但自秦汉以来,中原人不断南侵,尽占上州良田,我等僚人只能退往山林毒瘴之地,苟活至今。这些田地本来乃是我等祖王所有,谓之‘王田’,我等乃臣子后代,未得分封,不能私作耕种。再有,相传当年瓯越国灭,祖王死难,临终曾发咒赌誓说,亡我国者,三代必亡;杀我子民者,满门横死;凡占我田地者,田地亦被人占之。所以啊,这些田地你给我等耕作,我等不敢为之啊!”
萧固沉吟道:“原来还有这等缘故,怪不得当年大秦南征灭了瓯越之后,果然是三代亡国。是萧某考虑欠周详了,但不知若要你等耕作这些良田,可有何良策?”
莫三给摇头道:“耕作王田自需王命允可,自是祖王已去千年,哪还有王命在?只怕这些田地,从此永无我族复耕之日。”
“除非——”宁有虎欲言又止。
萧固道:“宁大王有话请讲。”
宁有虎犹豫言道:“除非有人能一统诸僚,便是我族的新大王,他发号施令,便是王命。”
诸僚一时沉默。萧固心道:“如今诸僚划地割据,互不让服,又怎肯让一家独大?再者诸僚一统,势力庞大,必为大宋心腹之患,朝廷亦不答应。”想到此处,连连摇首。
这时,韦勉身后韦旷言道:“萧大人,其实老夫有一建议,不必诸僚一统,也可代以王命。”
“哦,韦先生但有主意,就请讲来。”萧固大喜,极是期待。
韦旷清咳一声,言道:“老夫听说,从前瓯越国分为东瓯越与西瓯越,大抵相当于现今广南东、西二路。东瓯越王为男子,称作布王;西瓯越王为女子,各称作娅王,二王俱有传位信物。东方布王为癞皮鬼刀,西方娅王为百鸟神衣。东、西瓯越先后为秦、汉所灭,国灭之后,癞皮鬼刀与百鸟神衣便告失踪,从此不见于世间。正是因为无有了这两样传位信物,这千百年来,广南僚人余散各部中若有人想要重新立国称王,却是名不正言不顺,难以服众。老夫以为,只要找寻到这两件宝物其一,便可代行王命,号令诸僚听从大宋安排,岂不美哉?”
萧固奇道:“这两件宝物萧某从未听闻,况且如今已过千年,哪里还能找寻得到?”
黄道陵道:“韦先生,这些都是传说,众说纷纭,难辨真假啊。”
韦旷道:“诸位,既然难辨真假,我等不如倾力找寻,以正视听也好啊。老夫年少时便已游走广南僚地,听说此事,深感兴趣,便将僚部众说归纳整理,历经数十载求证,终于得出二宝真颜。这癞皮鬼刀长不过二尺余,乃天降陨铁所铸,极其锋利,可削铁如泥。此刀刀身乌黑,因铸造时专注打磨刀锋滑整,故刀身遍布了星点状铁疙瘩,其状丑陋,故称癞皮鬼刀。而百鸟神衣据称乃是采集百鸟之羽缝织而成,华彩艳丽,宝衣汇天地之灵气,穿在身上,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水火不侵,可防百毒。”
韦勉道:“韦先生通博僚人典故,本大王信他,亦支持他,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莫三给道:“即便韦先生所言不假,可我等如何着手去寻这二件宝物?难道韦先生已有线索?”
萧固颔首道:“韦先生既能说出宝物来历形状,应当对查找之事成竹在胸了。”
韦旷笑道:“不瞒萧大人,老夫也无把握找寻此二件宝物。不过,老夫建议可从麽教总坛入手。”
宁有虎拍手道:“不错不错,麽教乃我僚人本土宗教,千百年流传不息。以前的教主便是祖娅王的大祭司,教主历代相传,定有许多古史秘闻深藏教内,不为我等知晓。说不定这两件宝物便深藏麽教禁地封存,期待真王出世,重现人间。”
萧固奇道:“宁大王,既然娅王有大祭司,布王也当有,为何麽教只余娅王一脉?”
宁有虎道:“萧大人,瓯越亡国后,中原外教自北流入,再由东至西传开。所以东瓯越之地的麽教早已被佛、道、儒三教同化,早已不能叫做麽教了。而真正的麽教余下祖娅王一脉,退居西南山林毒瘴之地,不与外教接触,才得以保全。”
“原来如此,但不知这麽教可易打交道否?”萧固抚须发问。
韦勉道:“其实麽教总坛与我部西南相邻,约一百五十里地,叫做百麽峒。主要首领有布伊教主,掌印符;下有三大长老,布通长老掌神刀法器,公呷长老掌铜铃法器,娅松长老为女子,掌牛骨卜具。三大长老之下还有十大神将,皆是法术高超、精于蛊毒之术。我等诸僚但有祭祀典礼,必求请麽教派出使者主持,谓之‘麽公’。”
萧固奇道:“诸位都是僚部大王,为何麽教不听命你等?”
韦勉道:“萧大人有所不知,我等所谓大王,其实都是祖王分散各地的臣子支脉,并非祖王正宗后裔。若论地位,麽教教主高于我等,哪肯听命?”
萧固叹道:“如此说来,若麽教不愿助我等找寻那二件宝物,为之奈何?”
韦旷接口言道:“萧大人,老夫还有一策。便是在那麽教盘踞之地,隐居有一老者,名叫蓝祥,此人年寿约莫一百四十岁,又有一身通天彻地的本领,深得麽教敬重,称之为‘陆地神仙’,便是那麽教教主,也要让他三分。我等若是得此人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萧固大奇道:“想不到这蛮荒毒瘴之地,竟有这等寿者?那蓝神仙既非麽教中人,为何却隐居于麽教地界?”
韦旷笑道:“麽教圣地,凡人不敢擅入,蓝神仙隐居于此,正是求那清静了。”
萧固颔首道:“多谢韦先生,这端的是好主意,我等需细细商议,准备周详。”
于是众人便又继续欢饮,商议事宜。黄飞雷不敢插嘴,但是颇为受教,眼界大开,心中自喜。
这时忽见坡西面朱兰韦氏僚众后方一阵骚动,亮出一面朱色大旗,上书“宋正二品金紫光禄大夫校检司空御史大夫上柱国侬”。一队人马身着绛红色衣,隔空齐声大叫道:“广源侬氏为大宋皇帝祝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请萧大人接纳!”
萧固见之,勃然变色,急令萧注道:“你速去查看,到底是何究竟?”
坡顶众人亦是惊疑不定,也不知是这广源侬氏要作何动静。要说广西四大僚王,原是广源侬氏、西原黄氏、南丹莫氏、朱兰韦氏四姓,其中以广源侬氏实力最盛,居四大僚王之首。大宋立国之初,广源侬氏大王侬民富归附称臣,被朝廷封授了众多官职,享正二品衔禄,世袭罔替。但侬民富之子侬全福继承父位之后,接连吞并武勒、万涯二僚州峒,于天圣七年自立长生国称帝,僭越无礼,被时任广南西路转运使章频上书朝廷,削夺其世袭的所有宋爵,断绝往来。后来长生国为交趾国攻灭,侬全福被擒杀。自此广西四大僚王便无有侬氏,以钦廉宁氏增补。交趾国为笼络侬氏,又封侬全福次子侬智高为太保、广源州知州,放归复辖旧部。侬智高不忘父仇,得归后召集旧部,自立大历国,反叛交趾,连年交战。去岁又改国号为南天国,自称仁惠皇帝,年号景瑞。其实认真言来,广源侬氏如今还是交趾国臣属藩国,受交趾册封。可如今侬氏以大宋曾封授之官爵为大宋皇帝祝寿,的确是令人惊疑。
早有军士飞马上坡,近前滚鞍下马,手捧文书,禀告说广源侬氏受南天国仁惠皇帝陛下及明德皇太后阿侬夫人之命,派国兄南平王、兵马大元帅侬智忠为使臣,为大宋皇帝祝寿献礼。
萧固一脸凝重,沉吟道:“广源侬氏向来反复,大宋与他早断绝往来,眼下他与交趾连年交战,若是准他祝寿,岂不是被交趾国以为大宋庇护于他,惹出祸事来?这……”
宁有虎道:“萧大人,他这番大张旗鼓地前来恭祝圣寿,就是做给交趾国看的,你准了,便是得罪交趾,你不准他,又显得大宋胆怯,这等叛臣贼子,还是赶走罢了!”
“不错,我猜他打不过交趾,要来求助大宋了。之前他曾想求我出兵相助,但被我回绝。”黄道陵冷眼看着那面大旗,连连摇首。
韦勉道:“这些年来侬氏一直与交趾开战,可谓是全族皆兵,个个能战,军力极其强悍。我听说侬部峒兵中有精锐勇士千人,可以以一当十,其中竟有三百女兵,着实令人惊羡啊!”
莫三给道:“广源侬氏若不是被交趾所累,以他实力,这十余年来只怕早已侵州掠地,吞并我等诸僚了。这等乱世之辈,萧大人见他不得。”
萧固思索片刻,问那禀告的军士道:“你见广源侬氏来了多少人?”
军士回道:“计约二百人,有披甲军士五、六十人,其余皆是些精壮挑夫和妇女。”
宁有虎冷哼道:“什么挑夫,我看全是精锐峒兵假扮的,那些女子也是女兵,这小伎俩瞒不了人。”
萧固颔首,沉吟道:“这二百人进入邕州,怎地不曾觉察?”
黄道陵道:“干臣贝侬,这些日子僚人结队往邕州者众,他们若是分批乔装而来,谁个知晓哇。”
萧固对萧注道:“今日诸僚会盟,皆是本官所请,其余未请者本官无暇接见。你去见那使者,请他们自回,寿礼一概不留。”
萧注领命去了。萧固只觉扫兴,环顾众人,不住摇头。众人便纷纷举杯劝慰,继续宴饮。
又过一刻光景,忽听得一阵话声传来,如洪钟轰鸣,言道:“萧大人,大宋皇帝寿辰之日,你不见外国使臣,无端阻拦献寿,于礼不合,此乃欺君大罪!”
这话语声震耳聩聋,望仙坡上下惊得是鸦雀无声。萧固等人无不骇然。张长明动容言道:“此人功力深厚,只怕远胜老夫,不知是何方高人?”
吕冲寒着脸,沉声道:“只怕今日这望仙坡是难以太平了。”
见二位江湖名宿略为心悸,萧固目视孔宗旦,要听他意见。孔宗旦道:“萧大人,那人说的不假,你回绝于他,便是欺君大罪。不如让他们上来,再作计较。过后请萧大人发一公文给交趾国,便说是他自来祝寿,与大宋无关,也好撇清干系。”
萧固颔首,见萧注泱泱而回,便道:“你再去走一遭,只准使臣携随从一人上坡,务必解除兵器,莫要坏了规矩。”
萧注称喏又返,不多时便引着二人缓步上坡。当先一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绛红色僚服光芒闪耀,披风挂身,手捧礼册,步履沉稳,看起来年纪尚轻,不到三十岁。后边从者乃一矮小黄衫老者,年约古稀,面容枯瘦,黄发黄眉黄须黄头巾,虽为宋人装束,却是好一副异相。众人猜他便是方才发话传声之人,一时注目。
二人近前,对着萧固行礼,先前一人言道:“下国使臣侬智忠奉我家大王之命,以大宋臣子身份恭祝吾皇圣寿,请萧大人过目礼单。”
萧固冷言道:“广源侬氏早已被削夺了一切大宋官爵,断绝往来已久,侬大元帅休要说笑了。”
侬智忠道:“萧大人,都怪先大王糊涂,僭越无礼,做出天大错事,导致国破身亡。如今我家大王与老夫人幡然悔悟,愿永臣服大宋,决不再叛。”
萧固怒道:“岂有此理!你侬氏乃交趾属臣,背主反叛,是为不忠,更是陷大宋于不义,一旦交趾追究起来,叫大宋如何在天下人面前交待?”
侬智忠竟不惧萧固发怒,大叫道:“当年是交趾狡诈,暗中重兵偷袭我部,擒杀先大王,妄图吞并我侬氏一族。我侬氏与交趾有国仇家恨,怎肯受它册封统属?唯有死战复仇!堂堂大宋,竟然畏惧交趾!萧大人,只要大宋接纳,侬氏愿为前部先锋攻打交趾,取交趾王人头献于吾皇陛下,以示诚心!”
惊人之语,掷地有声。众人无不骇然,一时沉默。
风此时竟突然停了,燥热袭人。萧固沉吟道:“大宋与交趾这五十年来,虽然偶有小摩擦,却无战事,南疆和平,百姓安居乐业,这大好的年月,却要被你侬氏以私仇所坏!”
这时,黄袍老者接口言道:“萧大人所言差矣,且听老夫道来。”他这声音却是尖细,与之前内力发声有天壤之别,众人无不诧异。
萧固冷言道:“你是何人?”
侬智忠道:“这位米先生乃是本国五印大国师,掌金象、银蝠、铜蛇、铁狗、神鹰五印异能之士,亦是我家大王的教师。”
萧固道:“米先生是宋人?”
“不错,老夫乃广东广州人氏,自幼苦读,却求不得进士及第,失望之余,只好投身于广源侬氏,教授诗书开化僚人,了此余生了。”米先生眯着双目,缓缓言道。
萧固道:“方才你有何话要对本官讲?”
米先生干咳两声,言道:“萧大人,你可曾想过,若不是广源侬氏独抗交趾,只怕这广南之地,早就被交趾尽占了。”
“简直是胡说八道!”萧固不禁动怒呵斥。
米先生却笑道:“萧大人,广源侬氏地处大宋与交趾之间,虽然实力在诸僚之首,但与两国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广源州地势险要,扼守大宋与交趾之咽喉要道,乃兵家必争之地,是以侬氏既向大宋称臣,也要向交趾称臣,以求自保。当年侯大人领六州兵马攻伐交趾,水路并进,这陆路便是借道广源州。只可惜侯大人功亏一篑,以身殉国,也让大宋从此断了一统交趾的念想。老夫往事从提,并非对邕州侯府不敬,望小爵爷勿怪。”言及于此,他对着侯英奇略一颔首致歉。
侯英奇面无表情,并不搭理。米先生又道:“只因广源侬氏借道宋军南征,致使交趾愤恨,时常纵兵侵扰,难得安生。而大宋西、北边患又急,无暇南顾,是以侬氏为求自保,只好兼并万崖、武勒等十数州峒,壮大实力,立国与交趾相抗。怎奈一族之力,不敌一国兵锋。交趾大军突袭,先大王侬全福为保国尽节,广源侬氏几欲灭族!可交趾虽占了广源之地,却不得侬氏人心,只好放了我家大王,威逼利诱,要我家大王永远臣服交趾。可我家大王与交趾有国仇家恨,怎肯归附于他?是以又招揽旧部,继续与战。尔等诸僚向来防备侬氏,殊不知交趾早有吞并广西诸僚之野心,若不是广源侬氏拼死与交趾相抗十余年,交趾早就大军北上,先是逐一征服广西诸僚,再拿下广南东西二路,割据岭南了!若真如此,哪还有今日诸位在此祝寿会盟之乐呢?”
米先生言罢,诸僚皆是缄默。张长明叹道:“米先生之言颇有道理,想我大宋国四周强敌环饲,个个野心。交趾要仿效前朝南汉割据岭南,亦是可能。”
萧固颔首道:“不错,所以我大宋与西南大理交好,旨在牵制交趾,正是有此考虑。但若真是没了广源侬氏,这广西的局势,可真不好说了。”
诸僚纷纷颔首,亦是赞同。萧固转言道:“南疆边事错综复杂,即便如你所言,但广源侬氏如今一切官爵均为交趾册封,无论你以方国身份或是大宋官爵身份为吾皇祝寿,均是于礼不合。”
米先生道:“我家大王愿求复归附大宋,哪怕只是封得从九品的末职,亦感激涕零,一岁三贡,永不再叛。请萧大人体量侧个,将此事上奏大宋天子,降天恩诰准。”
侯英奇忽道:“萧大人,此乃广源侬氏阴谋诡计,要陷大宋于不义,一旦交趾有了借口,恐怕要兴兵讨伐,以大宋南疆军力,如何抵挡?”
萧固不语。米先生目视侯英奇,言道:“小爵爷,不知广源侬氏可曾得罪了邕州侯府,说出这等话来?”
侯英奇冷哼道:“数年前,广源侬氏为追拿一名负罪逃亡的僚人老者,冒充飞贼偷盗富户及州衙府库,扰动邕州治安,害我邕州侯府疲于奔命。你等围捕罪人,竟夺船杀伤仙葫村一条人命,苏捕头率领巡捕缉拿你等,却被拒捕打伤,真是罪大恶极!那当时,你等眼里可曾有大宋?”
米先生眯眼言道:“原来小爵爷是为了此事动怒。老夫记得此事早已了结,侬氏归还邕州地界内全部失窃的财物,赔付仙葫村死者陈阿九恤银前后共计一千五百贯,邕州巡捕受伤捕头及捕快汤药费用五千贯,另进贡邕州府衙象牙、犀角、香料等宝物一批,外加大理国骏马二十匹,黄金五百两,精铁一千斤,并凶犯人头两颗。非常之举,实属无奈,小爵爷若还有疑问,贵府中有林总堂可以为证。”
侯英奇其实是气恼当时侯府被侬氏利用,出动大批高手追查,最后却是空折腾一场。他年少气盛,忍不住发言责难,其实此事早已了结,多说无益。
“什么非常之举?你等前岁趁着三山道派于都峤山推选总掌教时,派出高手武士夜袭我勾漏派,伤了贫道师尊及不少弟子,又待怎讲?”玉虚子梁道德越众而出,厉声责问。
米先生眉头一皱,言道:“梁道长,此事纯属误会。我家大王误信传言,听说贵派藏有绝世兵书,所以才唐突冒犯。其实我家大王只为寻取兵书,用来操练本部峒丁,对抗交趾,所以下令不许伤害贵派人命。若梁道长心中有气,老夫愿受你三掌,绝不还手!”
梁道德怒道:“什么,你要受我三掌?是不怕死还是看不起贫道的武功?”
米先生道:“梁道长言重了,今日老夫愿化解两方恩怨,受这三掌之后,再择日上勾漏山求见令师尊白云子李神清道长,当面负荆请罪。”
梁道德冷哼了一声,言道:“这等大事,除了师尊,还有掌教师兄在,贫道此时做不了主,不过这三掌嘛,贫道倒是想试试。”
米先生微微一笑,言道:“那就请梁道长赐招。”
众人均想知道这米先生的底细,是以不做阻拦。萧固沉声道:“今日乃吾皇寿辰,你等务必点到为止,切勿坏了大事。”
梁道德颔首上前,面对米先生,冷言道:“老先生,你可准备好了。”遂即大吼一声,右手单掌拍出。
这第一掌梁道德只为试探,力道留了三分。谁知这一掌“扑”的一声打在米先生胸前,竟然如石沉大海,被消化得无影无踪。而那米先生,竟然是纹丝未动。
众人无不惊骇莫名,面面相觑。要说以梁道德功力,也可算江湖一流好手了,不想一掌拍出,却是毫无动静。就连那萧固虽是不通武功,亦是看出不妙。
梁道德虽知这米先生武功在己之上,却不想是这般深不可测,不禁心头一沉,猛提了一口真气,运起十二分力道,双掌齐出,拍向米先生。
这回掌力大胜先前,气卷风波,尘土飞扬!
米先生依然是纹丝不动,只是全身衣袍略微鼓起,犹如风注,堪堪接下梁道德这一击。梁道德只觉得掌力如击在一团棉花之上,又消失无踪,知道米先生有意想让,若是以真气反弹,只怕自己双手当场震断。当下梁道德向后一跃退下,稽首言道:“无量天尊,老先生功力深不可测,贫道认输,这第三掌便不用试了。”
米先生笑道:“梁道长既然不愿出掌,可请旁人代劳,老夫无有怨言。”
人皆动容,不敢作声。原来这坡顶的一众高手中,张长明、吕冲、刘春、韦勉、莫七同等人皆是练得外家武学,不通内力,哪里敢上前代掌。萧注虽是练的是内家剑法,但功力尚浅,不可与战。而黄飞雷自在一旁是看得钦佩,听得心惊,想不到今日得见高人,武功之强,匪夷所思。
张长明朗声道:“老先生,我等众人之中除了梁道长,大多是外家路数,如今又无兵器,更不是你的对手了。你武功虽强,但若想用强相逼,却是万万不能!”
米先生笑道:“张总管,老夫不敢用强,只想请萧大人网开一面,遂我家大王心愿。”
萧固沉声道:“老先生,今日无论如何,本官都不能答应你,请回罢。”
侬智忠大叫道:“萧大人,你此举于礼不合,难道非要赶走我等,与侬氏结怨不成?诸位大王,你等与侬氏皆是僚人,同族贝侬,何不一同作保,为我家大王恳求萧大人?”
韦勉大王身侧韦旷忽道:“你侬氏凭啥号令我等?还不快走,休要自取其辱!”
米先生侧目视之,冷言道:“原来这位先生才是高手,不知高姓大名?”
“老夫韦旷,乃朱兰韦氏教师。老先生神功盖世,在下佩服得紧啊!”韦旷一抱拳,冷眼相对。
米先生道:“不知韦先生是何派高手,敢不敢与老夫过几招?”
韦旷道:“老夫使得是剑法,如今手中无剑,打不过你。”
米先生嘿嘿笑道:“别人不知,但你瞒不了老夫,看你功力,可是在这一干人之上。”
众人闻言,无不大奇,纷纷看那韦旷。就连韦勉亦是满腹孤疑,不敢相信。
韦旷笑道:“老先生好眼力,不过老夫自知不是你的对手,就不用比试了。”
“既如此,就请韦先生闭嘴!”米先生双目一寒,傲然而立。
萧固大怒,喝道:“此乃大宋邕州之地,岂能容你等下邦小国在此放肆?速速退去,不然本官可要调动兵马驱赶了!”
米先生哈哈大笑,又仰天长啸一声,言道:“萧大人何必如此大动干戈,今日只需有人胜得过老夫,老夫自会退去。从此广源侬氏与大宋各不相干,永无交集!”
吕冲怒道:“你这老儿,欺我等无有兵器,狂妄至极!”
米先生冷笑道:“吕大侠,如今在这坡顶之上,广南九把刀中有你、张总管两把刀,至于南丹莫氏,莫家老七可算半把,韦勉大王亦可算半把,加上坡下还有一把左水老刀,嘿嘿,凑得有四把刀在此了。老夫狂妄,就请萧大人允许他等持刀与老夫一战。”
梁道德惊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一起上?”
“哈哈哈!”米先生仰天大笑,形容癫狂,言道:“梁道长,便是再加上你与刘掌门,老夫也自认为能接得下!”
众人闻言,脸色急变。刘春垂首叹道:“江湖果然是天外有天,本派祖师爷严令弟子固守深山自保,看来还是对的。”唯那韦旷没有出声,兀自静默,似乎是事不关己。
米先生道:“天琴剑派也算江湖独树,若是能以气御剑,贵派的天琴五杀只怕可以横行江湖了,实在是可惜了这等好剑法。”转而又对韦旷言道:“不知韦先生感不感兴趣一起来?
韦旷冷道:“此事与老夫无关,不感兴趣。”
张长明沉吟道:“这位老先生,我等都是江湖上成名多年的人物,也算是前辈身份了,怎能联手与你一战?即便是单打独斗输你,亦不能叫人耻笑了。”
米先生傲然道:“既然老夫今日无敌,萧大人又不能对我侬氏失礼,就请准我等献上寿礼,为大宋天子恭祝圣寿!”
侯英奇高叫道:“老人家且慢,我邕州侯府高手如云,本公子就不信无人能胜得了你。你敢不敢稍候片刻,容本公子调集高手到此?”
米先生冷笑道:“邕州侯府威震广南,高手如云,名头响亮。不过老夫听说昨夜一夜之间,便折损了两名好手,就连凶手是何人你等都查不到,真是一群废物。”
张长明勃然变色,怒道:“老匹夫住口,若我家主公在此,岂容你污蔑侯府!”
米先生道:“张总管,江湖传闻侯爵爷武功深不可测,但世人并未得亲见。他整日窝在庄院里足不出户,也不知到底有几分斤两?”
张长明冷言道:“我家主公自少主成人之后,便不再过问江湖琐事,潜心于山庄内修练上乘武功,长年闭关,才使你等宵小今日得志。”
米先生双眼一翻,不耐烦道:“不必多费口舌,今日谁与老夫一战?若老夫败了,即刻便走。”
众人面面相觑,无计可施。萧固将手一挥,长叹道:“也罢,今日本官容你广源侬氏为吾皇恭祝圣寿,将来但有纷争,一切由本官承担。”
“萧大人且慢,且让某家一试。”只见乐师班中,一青衣男子缓缓起身。看他面前摆着一张古琴,原来是名琴手。这人面容古怪,略显僵硬,看似戴着人皮面具,辨其声音,约有四旬。
米先生看着那人,打量片刻,沉声道:“你是谁?”
青衣人道:“你又是谁?”
米先生轻笑道:“老夫的身份,众人皆知,阁下何必多问?”
青衣人道:“你是五印大国师不假,但你不姓米。”
米先生面色一寒,沉声道:“阁下究竟是何人,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青衣人道:“你改名换姓,咱俩彼此彼此,何必多问。”
米先生沉吟道:“你有把握?”
青衣人摇首道:“没有。”
米先生笑道:“那你也敢应战?”
青衣人道:“我有它做帮手,便有八成的把握。”
青衣人口中所指的“它”,便是双手中突然变出的一把钱币,全部泛着蓝光,显是淬有剧毒。
“老夫听说侯府八仙中,隐仙曹泽曹八爷精于易容,善使暗器,阁下莫非便是曹隐仙?”米先生轻轻一笑,并无惧色。
青衣人摇首道:“某家不姓曹,姓唐,不过这脸上的面具,的确是曹仙爷所赠。”
既然青衣人自称姓唐,众人又想起侯府侯爵爷乃唐家女婿,看来此人是侯府请来的蜀中唐门高手无疑。
米先生眉头一皱,沉吟道:“阁下是几时到的邕州?”
青衣人把玩手中的钱币,回道:“大国师也喜欢说废话?”
米先生神色渐寒,言道:“既然有蜀中唐门的高手在此,老夫这便告辞。”
侬智忠大奇道:“大国师,为何要走?你不是说过,凭你本事,可打遍两广无敌手么?”
米先生低声言道:“大元帅,这蜀中唐门不好惹,此人本国师当然无惧,但自思无把握对付整个唐门。来日方长,快走。”
侬智忠乃山野僚人,怎知江湖之事?大叫道:“什么蜀中唐门,本元帅不怕他!大国师不打,我跟他打!”
不想米先生喝道:“唐门出手,必决生死,你打不得。萧大人,告辞了!”遂即一把扯住侬智忠,转身便走,如提着孩童一般。
不多时广源侬氏便走得个干干净净。众人长舒一口气,纷纷向那青衣人道谢。
青衣人言道:“萧大人、诸位不必谢我,此乃侯爵爷安排,草民不过奉命行事而已。”
萧固道:“敢问唐先生大名?”
青衣人道:“不敢当,本来唐门中人在外行事,不准报出自己名号,既然大人要问,怎敢不答?草民单名一个魔字。”
“啊,原来是二十七舅,甥儿有礼了。”侯英奇欢喜上前,以家礼跪拜。
唐魔道:“小爵爷,你就是好记性,认得我是二十七舅。”
吕冲连连啧叹,言道:“吕某早听闻江湖传言:‘唐门一品,听魔喜画’。指的便是唐门一品高手中的四位佼佼者,想不到今日得见其一。阁下尚未出手,便逼退强敌。唐门声望,果然非同凡响。”
唐魔道:“吕大侠,这等奉承话还是等在下走了以后再说。那位大国师之所以主动回避,忌惮的是整个唐门的势力。若在下与之交手,唯有死命而已,恐怕难伤他分毫。”
梁道德叹道:“今日好险,幸得唐门援手,敢问阁下可知那大国师的来历么?”
唐魔道:“梁道长,在下一旁猜想多时,在江湖中找不到有这号姓米的人物,因此断定这大国师乃是有意隐瞒身份,他又不曾出手亮招,所以亦不知他是何来历。萧大人、诸位,既然草民任务已了,就此告辞了。”言罢,竟收拾好那张古琴,兀自去了。
张长明道:“唐门出手,必决生死。今日若非是唐门高手坐镇于此,还真逼退不了那五印大国师。”
萧固感慨万分,叹道:“想不到侯爵爷早已安排周详,多亏如此,否则萧某今日是难以收场了。”又转问侯英奇道:“小爵爷,你这位二十七舅为何要戴面具?”
侯英奇:“听家母说,我这位二十七舅年轻时被毒药伤了,面容俱毁,所以平日里都是蒙面,只喜在夜间行事。这回要扮作乐师,青天白日的,自然要戴面具了。”
坡顶中宾客中,新会书院山长凌彦章、龙兴寺住持行空禅师、龙溪观冯玉戬观主、罗秀山青云居士等四人不通武技,自是不知江湖之事,之前惊吓得不敢作声,此时才上前与侯英奇致礼相谢。
不想韦勉沉吟道:“萧大人,你真个不知侯爵爷有这般安排?”
萧固摇首道:“此事萧某的确不知,你看小爵爷与张总管方才之举,恐怕亦是不知啊。”
黄道陵笑道:“韦大王,你是怀疑萧大人在坡顶埋伏高手对付我等?只怕是你多虑了,我想萧大人光明磊落,绝非小人!”
宁有虎大叫道:“不错,我认为侯爵爷此举其实是在暗中保护我等。既然没了骚扰,我等何不尽兴哏喽,一醉方休!”
“宁大王说得好,今日逢凶化吉,可见吾皇鸿福齐天,妖邪回避!我等贝侬,尽情哏喽,一醉方休!”萧固吩咐重设酒宴,继续宴饮。
韦勉不再怀疑,转忧为喜。
只见山风微醺。望仙坡四周诸僚山呼万岁,歌舞又起。
第二十八回 风云际会
望仙坡东北五里有一座山岭,谓之望州岭,意指该岭可观望邕州之意。
这岭上有道观一所,名曰龙溪观。此次邕州会盟,成为勾漏派嘉宾驿所。玉虚子梁道德与一众随行弟子便居于此。
这日晨起,作罢早课,梁道德便见冯观主引着西原黄氏雷王子与一名僚人老者前来相见。要说萧固以前为容州知州,常与勾漏山道派有来往,渊源菲浅。如今黄飞雷已是萧固义子,身份更贵,梁道德不敢怠慢,急迎上前去,稽首言道:“雷王子,寻贫道有何事?”
黄飞雷致礼言道:“道长前辈,这位是晚辈的九叔公,是他有事要请教前辈,只因昨日在望仙坡多有不便,故今晨冒昧来访。”
梁道德道:“原来是九公大总管造访,贫道失迎。”
黄九公抚须笑道:“老汉山野匹夫,不敢烦劳梁道长仙驾屈迎,问道长好了。”
梁道德颔首微笑,言道:“九公大总管左水老刀名号享誉江湖多年,算得上是贫道的前辈了,理当尊敬。”
一番寒暄,众人落座。黄九公言道:“梁道长,江湖皆知贵派南斗七杀刀法源自我西原黄氏,本属同宗。只是如今两家内外有别,各自修炼,亦不通往来,无有交流切磋。但贵派实在不该潜入我西原黄氏禁地,窥探我黄氏刀法奥秘。老汉今日,是想请梁道长给个说法。”
梁道德大惊失色,奇道:“大总管这是何意?我勾漏派乃修道之辈,怎有人去做这般下三滥的勾当?”
黄飞雷道:“道长前辈,确实如此。上月中,晚辈夜间在本族岜莱山禁地遇见一黑衣蒙面男子,与之交手,险些被他所害,所幸九叔公及时赶到,才得活命。”
黄九公道:“我与那人交手一招,他使出的正是贵派南斗七杀刀法的‘七星落’,敌住了老汉的一记‘七星斩将’,之后从容跳江遁走。敢问梁道长,难道此人不是你勾漏派的高手么?”
梁道德面色阴沉,思忖言道:“大总管,那人既然使得是南斗七杀刀法,弊派自然难逃干系。只是贫道以为,大总管如此身手,敝派能相敌的高手,唯有师尊神清道长、二师兄江澜而已,其余几位师兄弟包括贫道,都逊你一筹。可这数月以来,除了贫道此番应邀代掌教师兄赴邕州恭祝圣寿,其他几位师兄弟根本无人下山。至于第三代弟子,无有刀法大成者,而敝派俗家弟子皆不得本门真传,那人又深通水性,贫道实在想不出何人能与你一战。”
梁道德言及此处,猛然想起南宫子墨被伤致残一事,正是被精通三山道派武学的高手暗中所为,难道此人不在都峤派,而是藏在勾漏派中?心中暗道不妙,不禁沉思起来。
黄九公猜想梁道德所言不假,却也无有证据指名道姓,便道:“梁道长,老汉此来不为寻仇,只想知会贵派,要提防小心派中有人暗使阴谋为好。此事希望贵派早日查明,也好给西原黄氏一个交待。”
梁道德连声称喏,正要送客,忽见本派掌门师兄玉阙子陈敬铭座下二弟子关无念匆匆而至,不禁一怔,奇道:“关师侄,你急急自勾漏山来见我,所为何事?”
关无念一脸愁容,急急跪拜施礼,言道:“梁师叔,弟子奉掌门师命前来,有大事相告。”
“是何大事,掌门师兄如此急也?”梁道德搀起关无念,急切问道。
关无念道:“本月初,武当山太和宫张真人退位,三师弟谢灵峰接任掌教,旋即传告江湖,成立武当太和派。立派第一件大事,便是南下广西,为弟子南宫子墨受伤致残之事,要与三山道派讨要说法。据邕州侯府驻桂州玉羽楼郑堂主传来的消息,南宫世家南宫烈将军将南下会合武当太和派同往。眼下武当太和派前锋人马已抵达桂州,领军人物为武当四神道之南神朱雀——程赤眉!那程赤眉早已一路宣扬,要我三山道派务必交出真凶,否则,便要踏平三山!”
梁道德叹道:“我三山道派近两年来查不到凶手,南宫子墨又无法治愈,即便我是武当太和派,也按耐不住了。以前还有张真人为掌教,他深明大义,通融已久,也约束得了门人弟子不来生事。唉,这该来的,还是来的。”
关无念又道:“三山总掌教傅师叔已经颁下法旨,说三山道派以白石派居北,叫各派尽点高手前往白石山会合,共商大计,因此师叔就不必回勾漏山了。”
梁道德颔首道:“当日那众家评判,不知可去相请了?”
关无念道:“总掌教傅师叔已经安排其他各派的师兄弟去请了,但时间紧迫,远的那几家不知赶不赶得及?”
梁道德话不多说,当下便与冯观主、黄飞雷、黄九公等人话别,急急领着门下众弟子,与关无念去邕州府衙向萧固辞行。
见勾漏派众人走了,黄飞雷、黄九公便亦与冯观主辞别离去。二人出了龙溪观,黄飞雷便问黄九公道:“九公,那武当太和派有何厉害之处?连三山道派的道长们都如此惊慌?”
黄九公道:“这武当太和派就是太和宫的一众道人,号称道家正宗,有张云峰、鲁扶峰、谢灵峰三位高道,号称‘武当三峰’,尤以张云峰名声最盛,原为掌教,被大宋天子御封真人。太和宫在武当山诸道派中的势力最大,如今成立门派,一统武当,更是成为江湖大豪强了。武当四神道原指东、南、西、北四条上山的道路,后来每路神道各设有一道观镇守,是为东方青龙观、南方朱雀观、西方白虎观、北方玄武观,从此四位主持的道长便被江湖上的朋友称作武当四神道,与武当三峰齐名,合称武当三峰、四神道。除了方才你听说的南神朱雀程赤眉,还有东神青龙蒋苍木、西神白虎楚金石、北神玄武池北冥三位道长,个个独当一面,武功高强。”
黄飞雷道:“这么说,武当太和派比三山道派要强得多了。九公,不知那南宫世家又是什么门派?”
黄九公道:“河北南宫世家亦是江湖豪强,富甲一方。那南宫烈将军是当今家主南宫雄胞弟,乃是大宋北疆边关大将,知守信安军,此人性如烈火,故契丹人称之为‘烈火将军’,对其极为忌惮。南宫世家喜将家族子弟送往江湖各大门派中习武,博采众长,武功自成一家,门中高手如云,就好似邕州侯府。只不过邕州侯府的高手大多是外边请来的,而南宫世家的高手俱是本族子弟。”
黄飞雷沉吟道:“雷儿方才听到他们说到什么南宫子墨,想必此人便是南宫世家的子弟,被送到武当太和派学艺,然后不知怎地被三山道派所伤,才惹得武当太和派与南宫世家联手南下,讨要说法。”
黄九公颔首道:“事情正是如此,不过我听说凶手似乎另有其人,是有意嫁祸三山道派,挑起事端,但还查不出此人是谁。唉,江湖险恶,我等还是莫去掺合为好。”
黄飞雷却道:“可是,像这等大事,必定轰动江湖,雷儿倒想去白石山看看热闹,长长见识也好。”
黄九公哪里许黄飞雷去看这等热闹?喝道:“你这小猴崽子,眼下我西原黄氏的头等大事,便是你与南丹莫氏的亲事。你父王、母后还要带你去南丹州面见莫一大王,为你提亲下聘礼哩。待定好吉日,即刻成婚,你岂能乱走动?”
一提起这门亲事,黄飞雷闷闷不乐,心中暗道:“你们不许我去,我便偷着去,那白石山就在龚州,正好去寻我周小鹤大哥。至于亲事,先拖了再说。”主意拿定,便不动声色,随着黄九公一路回城中客栈去了。
回到客栈,黄飞雷去客房悄悄取了盘缠,便大摇大摆而出。众族人只当他是上街闲逛,任他自去。
黄飞雷早知邕州去往龚州,路程约五百里,顺邕江往东,水路可达,故直奔南门码头。正好路上见有裁缝店,寻思自己身着僚服,大为不妥,便买了两身宋服,换了一套穿戴,扮作富家公子模样。又问店家掌柜要来笔墨,摊开纸笺,提笔第一行写上“父王母后”,又起一行写道:“孩儿去行走江湖,增长见识。不久便回,勿念。”待提名落款,思索片刻,又在第一行“父王母后”下方又加上“义父”二字。然后将书信封好,连同换下的僚服一道包起,拿出二十钱交与店家掌柜,请那掌柜待等掌灯时分,将书信及衣裳送到城西裕丰客栈,交与西原黄氏族人便可。
那店家见不过是小事一桩,又有钱收,自是乐意,满口应承。黄飞雷又觉腰刀过于显露,便与店家掌柜讨了一块废布包起,连同衣物做成包裹,往身后一背,出门买了些干粮,高兴离去。
黄飞雷到了码头,寻着渡船,一问船家,正要往横州去,才知若去龚州,至少还得换两次船。而且船家不走夜路,因此从邕州去往龚州,遇快船换乘得当,可四日便达。如要再往平南县,亦有水路,约一百三十里,尚须一日半船程。黄飞雷也不计较,付了船钱,上船便走。
一路江景言说不尽,黄飞雷辗转长塘、永定、横州、怀泽、杨镇、贵州、东津,历时六日,终达龚州城。下船一问,得知白石山在龚州城南六十里处,见天色渐晚,便投城中客栈住下。
要说这龚州之名,得于大唐贞观年间,时设龚州都督府,辖七州二县,是为上州。虽然自宋以后繁兴不再,却也不输邕州。黄飞雷用过饭食,放下包袱于客房,抱着布匹包裹的腰刀出了客栈,于城中闲逛。没走多远,便见五、六少年学子,年岁大多与己相仿,正说说笑笑地,迎面而来。
“啊哈,这人怎么长得像只猴子?”两方擦肩而过,黄飞雷猛然听见有人忽然惊叫。侧目视之,原来是名瘦弱体虚的少年,那表情怪异,似是嘻皮笑脸一般。
黄飞雷生平最恨别人取笑自己像猴子,不禁大怒,喝道:“小子,你在说谁?”
那瘦弱少年自知失言,见黄飞雷动怒,急摇手道:“这位小哥,我不是说你哈。对不住,对不住。”
“那你是说谁?”黄飞雷环抱那口裹着布匹的腰刀,一脸不悦。
见他二人争执,旁边几位少年学子纷纷劝解。一人道:“都是德生叔公不好,口无遮拦,惹出事了,当心遭大爷责骂。”
另一人道:“德生叔公,你就快些认错赔罪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黄飞雷见其他几位少年称呼这瘦弱少年做“德生叔公”,似乎辈分极高,不禁暗暗称奇。
不想那瘦弱少年却言道:“哈,你们这些个小辈,不叫我认错便罢,如今都叫我认错,老子偏不认错,又能怎地?”
黄飞雷闻言大怒,骂道:“你这瘦骨泼皮,没来由地招惹小爷,当心小爷把你的舌头挖出来烤着下酒!”
瘦弱少年并不惧怕,反而连吐数下舌头,扮了个鬼脸,言道:“哈,你分明就长得像只猴子嘛,我哪有说错?”
“找死!”黄飞雷暴怒挥拳而起,照着那瘦弱少年面门便打。众少年见黄飞雷动手,纷纷惊呼出声,乱作一团。瘦弱少年却是极为机灵,身形急闪,向后避开攻击,还摆开架势,有模有样,竟然还是僚拳招数。
黄飞雷奇道:“你这瘦猴也会僚人拳法?”
瘦弱少年嬉笑道:“哈,这叫南斗六星拳,是我枫哥教的。”
原来这瘦弱少年正是白马山庄子弟梁哈儿,其余几个分别是子昆、子颜、子芳、子行、子雄等人。此番三山道派为对付武当太和派与南宫世家,特又请回当年的各家评判来作中人,因此梁珺与梁璧二位庄主应邀携众弟子赴会,正好也在龚州城住下。梁哈儿等人也是闲来无事,在城中游玩,不想在此与黄飞雷起了争执。
黄飞雷不知眼前众人是白马山庄子弟,冷言道:“僚人拳法靠的是外门重力,你这般瘦猴模样使出来,真是狗屁不通。”
梁哈儿怒道:“哈,你这毛脸猴子,休要大言不惭,打得过老子再说!”
黄飞雷连声冷哼,将那口腰刀往腰后斜插放好,放开手脚,对着梁哈儿便是一阵猛打。
可怜梁哈儿,虽是跟梁枫学过几式拳法,但不肯吃苦,哪成得气候?以黄飞雷当下武艺,便是二、三十个梁哈儿也不见得是对手。立时被黄飞雷三拳两脚打翻在地,口鼻流血不止。
子昆等人见梁哈儿受伤流血,更是惊吓慌乱,其中子芳胆小,竟大哭起来。黄飞雷收了招式,冷笑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收你做徒弟?简直是笑死个人了!”
梁哈儿挣扎起身,一抹伤处,弄得满脸是血极是惨怖。他依然嘴硬,指着黄飞雷骂道:“死猴子!有种别走哈,等我叫我枫哥来,再与你算账!”
黄飞雷双手抱肩,笑道:“你快些叫去,来一个小爷我便打一个,来两个小爷我便打一双。”
子昆等人哪还敢让梁哈儿闹事,只见子雄、子颜一起上前,左右架住梁哈儿,撒腿便走。子昆边走边言道:“德生叔公莫要闹了,待会被大爷、二爷知晓,该如何是好?”
梁哈儿不依不饶,一边捂住口鼻伤处,一边骂骂咧咧,挣扎言道:“死猴子,爷爷我就住在城东长平客栈,你敢来么?”
黄飞雷一时性起,言道:“有何不敢?小爷我今日便打到你认输求饶!”当下尾随而来。
此时的长平客栈,新任龚州知州程珦携二子程颢、程颐拜访白马山庄梁珺、梁璧二位庄主,希望能为二子多做教导。要说这程珦本名程温,字君玉,乃是旧臣之后,曾祖、祖父、父亲均是朝廷命官,本来出身便好,只需考取功名,便可出仕做官。不想其父亡故于荆湖北路黄陂县令任上,当时程珦年纪尚轻,却从此承担起赡养母亲,教抚弟、妹之责任,因此错过了科考。后来朝廷录用旧臣之后,程珦得官,但因家中负担过重,不能离家远任,便就地做了黄陂县尉。直到弟弟做官娶妻,妹妹嫁人,才外出做官,并改名程珦,字伯温。因此程珦并非考取进士出身,但因其孝道,为官公正清廉,世人皆赞。
梁珺听得程珦来意,谦逊笑道:“程大人,你这二位公子梁某观之,彬彬有礼,胸有文墨,皆是人中龙凤。程大人教导有方,在下哪敢班门弄斧啊?”
程珦叹道:“大庄主过谦了,白马山庄的声誉高达朝廷庙堂,文章两广第一,虽从不考取功名,但当年贵庄的雪雁先生与状元枢相陈尧叟斗论诗赋文章,赢得潇洒,无冕状元郎之名震动天下。贵庄藏龙卧虎,堪称大儒世家。伯温一生坎坷,未能考取功名,承蒙圣恩,得赐同进士出身,但常自卑惭愧。想我家自曾祖起,皆是进士及第,可怜到伯温一代,却是辱没了门庭。我本有五子一女,怎奈天不厚我,其余皆夭亡,唯剩此二幼子,程颢十五岁,程颐十四岁,期望殷殷,只盼寻访天下名师教导,成就大器。”
梁珺听得动容,目视程颢、程颐二人,问道:“你兄弟二人拜过哪位名师?读过些什么书?”
程颢致礼道:“回大先生,学生兄弟二人自幼蒙父母教导,读得四书五经,后来遇到周敦颐先生,学业一年,如今学的经书典籍,涵盖儒、佛、道诸家,才识得皮毛而已。”
梁珺不识周敦颐,沉吟道:“你说的这位名师周先生,梁某从未听闻,不过你兄弟二人儒、佛、道诸家皆学,似乎是过于杂了,只怕博而不精。”
程颐致礼道:“大先生,自古圣贤,皆是博学大家,学生与兄长不敢自比圣贤,但应仿效,时时勤勉,博览多学,只望能学以致用,不辱没这圣贤书中道义。”
梁珺赞道:“你兄弟二人有这般见识,实属年少才高,远胜我白马山庄子弟,程大人教得好哇!”
程珦笑道:“犬子二人能得大庄主谬赞,其实都是承蒙周敦颐先生教导有方,程某不敢领寸尺之功。”
梁珺奇道:“程大人,不知这位周先生是何方高儒?”
程珦道:“周先生字茂叔,乃荆湖北路道州营道县人氏,有家谱记载,为汉末东吴大都督周瑜之二十九世孙。数年前程某知南安军副使,这周先生正好是程某下属,任司理参军。我与之交往,方知此人大才,自先秦诸子百家典籍,孔孟学说,汉传佛学、道学,均有涉猎,并自有心得见地,见识非凡。惊叹之余,便将犬子二人拜其为师受业,果然是一日千里,学业精进。这周先生其实还十分年轻,今岁才年方二十九。”
“啊,周先生如此年轻,便为一方高儒,传业解惑,将来必成圣贤之器!”梁珺甚为仰慕,击掌慨叹。
其实梁珺说得不假,这周敦颐晚年于庐山莲花洞创濂溪书院,自号濂溪先生,作《周元公文集》存世,其中《太极图说》、《明书》,推明阴阳五行之理,明于天而性于人者,了若指掌;《爱莲说》清新高雅,喻物明志,更是流传千古。而程颢、程颐兄弟二人后为宋之理学奠基者,学贯古今,名扬天下。程颢号明道先生、程颐号伊川先生,并称“二程”,二程所学后为朱熹继承,称作“程朱学派”。故将周敦颐尊做理学之开山鼻祖,受后世万代敬仰。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众人闲叙片刻,正来了兴致,忽听闻外边客栈里有吵杂之声,甚是骚动。梁珺不悦,便目视身侧,言道:“子夏,你去看是何事吵杂?坏了我与程大人的兴致。”
子夏应声而出,不多时便转回,一脸凝重,言道:“大爷,是德生叔公在外与人殴斗,受伤而回。”
“岂有此理,他怎地如此顽劣,一出来便惹祸事!”梁珺大怒,立身而起。在程珦面前,他自然不想落下对山庄子弟管教不严的非议。
子夏又忐忑言道:“那伤人的是位少年,竟也跟来客栈,不肯罢休。”
程珦道:“此人也忒狂妄无礼了,打伤了贵庄子弟,竟还得寸进尺,闹上门来。我等且去看看。”他是当地父母官,正好遇上此事,自然要管。
众人一齐出了客房,梁珺又对子夏言道:“你去看住子乔,无有我的允可,决不许出客房半步!”原来梁枫此行亦在,只是他尚未通过考核出藏书阁,故除了行路,其余时辰都被梁珺命在客房待着,不许抛头露面。子音怕他闲闷,此时正在陪他。是以之前梁哈儿等人街上闲逛,不见有他二人同行。
子夏领命去了。程珦、梁珺等人来至客栈大堂,便听见黄飞雷大叫道:“瘦猴,还不快些叫你救兵出来?”
程珦喝道:“哪里来的小子,大胆放肆!难道不知本月乃圣寿清和佳节,这普天同庆,一派祥和之际,怎能好勇逞狠,当街殴斗?”
黄飞雷见程珦、梁珺等人一身文士装扮,气度儒雅,只道是梁哈儿的先生,便道:“你这先生好会护短,也不问他犯了何错,招惹了本公子?”
梁璧阴沉着脸,问梁哈儿道:“德生叔,究竟何事至此?”
梁哈儿哪敢应答,只是捂住口鼻,不住哼哼。于是子昆代为回禀,将事情经过说出。众人听了,才知是梁哈儿失言辱人在前,又不认错,招致殴伤。
梁珺叹道:“不知这位公子高姓大名,仙乡何处?可有长辈随同?都怪梁某教导无方,门下子弟得罪了公子,还请海涵见谅。”
黄飞雷不想透露身份,双目一转,言道:“本公子大名萧飞,邕州人氏,独自来龚州玩耍,却被这瘦猴无赖莫名辱骂,便打了他。他叫我来此与他兄长较量拳脚,不知哪位是他兄长?快出来与本公子打一场!”他取义父萧固姓氏,加上自身名字里的一个“飞”字,竟也顺口。
程珦大怒道:“岂有此理,本官在此,还不速速退去!”
“你,你是什么官?”黄飞雷听面前这位先生自称是官爷,不禁吓了一跳。
程珦冷哼一声,言道:“好教你这小子知晓,本官姓程,便是这龚州知州。”
想不到此事竟然摊上了官府,而且还撞上了龚州知州,黄飞雷心中暗道不妙,只是嘴皮子依然强硬,致礼言道:“既然是知州大老爷,就应当为草民主持公道,莫非你们都是官府老爷,相护自家公子衙内,欺压良民不成?”
程珦哭笑不得,目视梁珺、梁璧,言道:“二位庄主,想不到白马山庄子弟到我龚州地界,竟成了官府衙内,欺压起百姓来了。”
梁珺笑道:“我看是这位公子有所误会,程大人不必深究,就由白马山庄自行与他协商处置罢。”
程珦颔首许可。这边厢黄飞雷听到对面人物是白马山庄来的,竟惊喜大叫道:“啊哟!原来这位老爷是白马山庄来的,早知如此,我便不打了。”
梁珺道:“怎么,萧公子也认得我白马山庄?”
黄飞雷道:“晚辈听两位结义哥哥说过,白马山庄文章才学两广第一,大大有名。特别是贵庄的梁枫少侠,为人端正,武功高强,晚辈可是仰慕已久,不知他可在此处,我好想见他一面哩。”
要说这梁珺最是忌讳山庄子弟学武,那梁枫入庄之后,却以尚武之名享誉江湖,有盖过山庄历代清雅文风之嫌,更是令他不悦,当下寒着脸,冷道:“我家子乔在受禁期间,只能闭门清修,不可见客。”
黄飞雷早知梁枫受罚藏书阁思过一事,便颔首笑道:“梁老爷说的是,此事晚辈亦有耳闻。既然诸位是白马山庄的贤士,晚辈便不再计较方才之事,不知这位兄台伤势如何?在下愿加倍赔付汤药费用,以表歉意。”
“不必了,我山庄子弟有错在先,该当此教训,萧公子既然愿化解怨隙,自是最好。若无他事,就请萧公子自便。”一旁梁璧冷口冷面,这番话算是送客了。
黄飞雷看了梁哈儿一眼,知他先前口中所言的“枫哥”便是梁枫无疑,只觉造化弄人,便道:“晚辈便住在城西会友客栈,但有计较,可来寻我。”遂致礼告辞。
不想黄飞雷虽是离了客栈,心中却是兴奋难耐,想到梁枫近在眼前,怎能不见?便悄然绕道客栈后院,正好见一店家伙计从院门内出来倒泔水,便上前拦住,施礼言道:“小二哥,打扰则个,在下有事相问。”
那店家伙计见是先前在客栈大厅里见过的萧公子,不禁奇道:“萧公子要问何事?”
黄飞雷道:“小二哥,我来问你,白马山庄的梁枫公子住的是哪间客房?”
伙计愣道:“萧公子,我哪晓得谁是梁枫公子?”
黄飞雷看这伙计呆样,不禁好笑,便道:“你只需告之本公子,白马山庄包下的客房之中,有哪一间较为古怪?”
伙计瞪着眼道:“我家掌柜有规矩,但凡客人住店,为安全计,客人的讯息不许说与外人知晓。”
黄飞雷笑道:“小二哥,我并无歹意。其实那梁枫公子与在下的兄长是朋友,我有事要见他,只是他家中长辈将他罚了禁闭,不许会见外人,故在下想请小二哥帮帮忙。”一边说着,一边自怀里拿出一小吊钱,递与那伙计。
伙计见了钱,甚是欢喜,伸手接过,言道:“怪不得哩,我说白马山庄的几位老爷怎么把盈字十一号房的那位公子关起来不许出门,原来是这般缘故。”其时客房房号编排,通常按照《千字文》来排序,如开篇天、地、玄、黄四字,便是对应一号、二号、三号、四号,这“盈”字排第十一,故为盈字十一号房。
黄飞雷打听得梁枫所住的房号,又问了所处方位,便道:“小二哥,我若是从这后门进去,可否会被别人看见?”
伙计低声道:“那间客房最为偏僻安静,你悄悄上去,不会被瞧见。要去趁早,莫被我家掌柜知晓,一旦被他怪罪下来,我可是要被扣罚工钱了。”
黄飞雷连连称谢,将身形一闪,便进了后院。他三转两转,一路看着房号,不多时便来到盈字十一号房,见房内火烛亮起,知是有人在内,不禁欣喜,便整装正容一番,上前叩门。
“何人在外?”房内传出柔细语音,宛若女子一般。
黄飞雷大奇,又看了一眼房号,确认无误,便清咳一声,言道:“敢问房内可是梁枫哥哥?在下思明州黄飞雷,久仰哥哥大名,冒昧造访,还请一见。”
转瞬间房门打开,黄飞雷只见一眉清目秀的翩翩美少年现身于前,对着自己上下打量。那少年猛然见到黄飞雷一脸茸毛,黑瘦丑陋,不禁惊得“哎哟”一声,捂胸掩面,向后急退数步。
黄飞雷见眼前这少年身形柔弱,不似习武之人,且又嫌自己容貌丑陋,不禁皱了皱眉,虽是满腹狐疑,仍致礼低声言道:“这位可是梁枫哥哥?”
那少年缓过神来,应道:“我叫子音,你找我子乔哥哥有何事?”
黄飞雷听得真切,知眼前之人并非梁枫,不由心宽,言道:“在下有二位结义哥哥,大哥叫做周小鹤,二哥叫做高智,二位哥哥常与在下说起梁枫哥哥侠义之事,好生仰慕,今日有幸得知梁枫哥哥在此,特来拜会。”
子音将信将疑,言道:“原来如此,只是我家子乔哥哥如今不便见客,公子还是请回罢。”
黄飞雷笑道:“这个在下知晓,所以是从后院悄悄进来的,无人瞧见。”
子音还想回拒,却听身后梁枫言道:“子音,既然他是小鹤哥与高二哥的兄弟,就请进来一叙也好。”便让开一旁,让黄飞雷进门而入。
火烛光中,只见一长身少年迎面而立,浓眉虎目,嘴角含笑。若说气质,不似侯英奇之贵气、林东岳之傲气、高智之霸气,亦非黄飞雷猜想之英气,倒是十分质朴,自然心气。
黄飞雷兜头便拜,言道:“小弟黄飞雷,拜见哥哥。”
梁枫急将黄飞雷扶起,见他生得黑瘦,一脸茸毛,难怪吓着子音。便笑道:“黄兄弟礼重了,我看你天生异相,必然也是少年英雄。”
黄飞雷听着舒坦,笑道:“哥哥谬赞小弟了,若论英雄,当属哥哥才是。”
梁枫道:“我听兄弟说是自思明州来,不知是在何处?”
黄飞雷道:“思明州乃僚人州峒,属西原黄氏地界,南与交趾相近,山野蛮荒之地,难怪哥哥不知。”
梁枫颔首道:“原来黄兄弟是僚人,正好我受僚人恩惠颇多,可谓大有渊源,与你也算是贝侬了。”
黄飞雷大喜道:“哥哥与小弟的二位结义兄长是好朋友,我们自然是贝侬了。哥哥今后叫我阿雷便好。”
梁枫颔首道:“我已有多时未见小鹤哥与高二哥,甚是想念,不知他二人可好?”
黄飞雷道:“大哥、二哥都好,我等数日前还在邕州醉江楼外与邕州侯府的高手大战一场,略占上方。”
“哦,竟有这等事?”梁枫大奇。
黄飞雷便将如何与周小鹤、高智相识,三人如何于醉江楼结义,又如何与邕州侯府结怨,三人先是与吕光地、高临山激斗,后又与温独行、赵行风、林东岳等人交手之事说与梁枫知晓。
梁枫听得入迷,不住赞叹。子音却是觉得无趣,但见梁枫与黄飞雷相谈甚欢,便在一旁煮水沏茶,助他二人兴致。
黄飞雷一气说完,梁枫方知他是西原黄氏三王子,便举杯言道:“原来阿雷兄弟是位王子,哥哥倒是失敬了。只是我受禁闭期间,不能饮酒,只能以茶相待。”
“哥哥不必如此,休要折杀小弟。”黄飞雷慌忙回礼。
梁枫又道:“阿雷兄弟,你三人对战邕州侯府五大高手,竟还占得上风,只怕是名声早已震动广西了,只可惜哥哥才出山庄,竟然是对此事一无所知。”
黄飞雷尴尬言道:“其实小弟打不过那林公子,全是大哥、二哥的功劳。”
梁枫道:“阿雷兄弟年纪尚轻,家传的刀法只怕尚未学全,哥哥早就听闻广南九把刀中,便有你西原黄氏左水老刀黄九公,想必黄老前辈也是你的长辈,待得他真传,自然不输那林公子了。”
黄飞雷道:“哥哥说的不错,他便是小弟的九叔公,亲传小弟刀法。九叔公还说过,勾漏派的南斗七杀刀法便是源自我西原黄氏,但只不过才得了七成绝学,比起我自家正脉,还是差得远了。”
梁枫曾见过勾漏派玉圭子江澜以南斗七杀刀法激斗白石派方鸿真,深感刀法之精妙霸道,深以为然,沉吟道:“原来如此,南斗七杀刀法练至绝顶,亦不输于广南九把刀,阿雷兄弟身负家传绝学,前途不可限量啊。”
黄飞雷自知家传九斩刀法已遗失两式,不便说与梁枫知晓,便转而言道:“不知哥哥此番离庄,要去何处?”
梁枫道:“哦,我只听大爷吩咐,要去白石山赴会三山道派的道长们,却也不知究竟何事。”
黄飞雷道:“原来哥哥还不知晓白石山要出大事么?”
“何等大事?”梁枫不禁大奇,连子音亦是闻言一怔。
黄飞雷道:“此事小弟在邕州便听说了,武当山太和派联手河北南宫世家,要来找广西三山道派寻仇的,好像是为了南宫世家的一名子弟。”
“啊,是为了……子墨哥哥。”子音眼圈一红,话语哽咽。
黄飞雷奇道:“子墨?”
梁枫叹道:“不瞒兄弟,南宫子墨是我与子音贤弟的结义大哥,便是南宫世家子弟。南宫大哥自幼投师武当山太和宫谢灵峰道长,做了俗家弟子。其父南宫烈,是镇守北方边关的大将,号‘烈火将军’。前岁中秋,广西三山道派推选总掌教,白马山庄应邀去做评判,我与子音在容州城经略台偶遇南宫大哥,那夜我三人对月高歌,把酒言欢,可谓一见如故,便结为异性兄弟。可后来南宫大哥在都峤山被奸人所害,成了活死之人,一直寄养在都峤山医治,凶手至今依然不曾查到。”
黄飞雷颔首道:“原来如此,也难怪要弄这么大的阵仗下来。”他不知何谓“活死之人”,便又问梁枫。梁枫便将南宫子墨当日受伤惨状说出,黄飞雷听罢,惊惧莫名,背脊冷汗迭出,不想这世间竟有这等歹毒之人,咬牙言道:“南宫大哥既然是哥哥的结义兄长,自然也是小弟的哥哥,这追查凶手之事,小弟也要竭力为之。”
梁枫连连称谢,不想子音一旁不悦,冷言道:“你这人也忒古道热肠了,见人便认作哥哥,也不知你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黄飞雷不想子音如此言语,一时尴尬,无言以对。梁枫笑道:“阿雷兄弟莫要介怀,我这位子音贤弟向来冷口热心,哥哥我也没少被他挪揄讥讽。”
黄飞雷这才心安,忽想起一事,便对梁枫言道:“哥哥,关于追查伤害南宫大哥凶手之事,小弟倒有一条线索,也不知有无用处?”
“但说来听。”梁枫略显焦急。黄飞雷便将月前在岜莱山禁地遇到那黑衣蒙面人之事说出,又说后来与黄九公向勾漏派玉虚子梁道德求证,梁道德却说勾漏派高手之中并无此等刀法高强、水性娴熟的人物,实在可疑。
梁枫思索良久,沉吟道:“伤害南宫大哥的凶手使得是都峤派的武功,你遇见之人使得是勾漏派的武功,这倒奇了。如果二者是同一人,难道在三山道派中另隐藏有秘密人物,而且此人还兼通二至三派绝学?”
黄飞雷道:“哥哥猜测不无道理,或许真有这般人物。只是此人如此隐忍,到底想做什么?”
一时间难有结论,二人便又转而言他。黄飞雷又向梁枫说起诸僚邕州会盟盛举,那梁枫听说广源侬氏亦来搅事,不禁怒道:“我与广源侬氏有不共戴天之仇,若当时在场,必不饶他!”
黄飞雷大奇,便问梁枫缘由。梁枫便将自身与广源侬氏的恩怨简述与黄飞雷知晓,黄飞雷方知梁枫经历坎坷,天地共怜,便正色道:“哥哥,他日你要去救武伯伯时,小弟愿随行同往,助你一臂之力。”他说得真挚,连子音亦为动容。
梁枫深知僚人重信义,一言九鼎,黄飞雷又身为西原黄氏王子,自然是说得算数,当下感激不已,连连相谢。
转眼又两三盏茶下肚,听罢黄飞雷所述邕州见闻,梁枫赞道:“萧大人我曾在都峤山见过他,此人不媚上不妄下,办事精练,清正廉明,是个大大的好官!朝廷有他坐镇邕州,实乃大宋之福、僚人之福!”
黄飞雷见梁枫夸赞义父,甚是欣喜,忍不住言道:“哥哥,这萧大人好肚量,为表与诸僚会盟之诚心,还收下小弟做义子哩。”
“啊,你?”子音一怔,遂即忍不住掩嘴偷笑。
梁枫亦笑道:“如此说来,你便是打伤德生叔公的那位萧公子啰?”
黄飞雷面上一红,挠头言道:“正是小弟,其实纯属误会,我若早知道他是白马山庄子弟,是万万不会动手的。”
子音拍手笑道:“打得好,德生叔公一向嘴贱,早就该教训了!”
黄飞雷见子音欢笑,面若桃花绽放,十分美艳,犹如女子一般,不禁看得呆了。
子音见黄飞雷这般痴呆模样,一时尴尬气恼,便收了笑容,白着眼,低声冷言道:“蜀犬吠日,野调无腔。”
其实这是骂黄飞雷少见多怪,没个规矩。可黄飞雷哪里听得懂,只是自知失态,一时面红耳赤。倒是梁枫呵呵一笑,打了个圆场,言道:“阿雷兄弟即是僚部王子,又是萧大人义子,将来大宋与僚人之间的安定和睦,还指望你多担当了。”
黄飞雷却道:“哥哥说的虽是在理,可僚地本就是我僚人所有,自古却被中原侵占,小弟我倒想一统诸僚,尽占两广之地,光复我僚人之国!”
梁枫惊道:“兄弟万万不可有此妄念,听哥哥一言。当今大宋强盛,你要光复僚国,必遭剿杀,只怕壮志未酬,便要亡族灭种了!”
黄飞雷道:“我僚人个个好汉,不怕死,他杀得完么?”
梁枫道:“当今大宋乃仁和之国,自与西夏议和,天下便要太平无事,盛世不远矣。大宋也不想一统各方蛮族,只想仿效唐制羁縻之法,与僚人共进共荣,此乃天道人心,不可违之。”
黄飞雷沉吟不语,只觉要光复先祖宏志,南天立国,何其难也。于是梁枫又道:“其实大丈夫行于天地间,小则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大则为国为民,保得一方水土安宁,便也是无愧于天地了。所谓一朝帝王霸业,便是生灵涂炭,尸骨盈野,天悲地泣,人神共愤之举,切不可为之。”
黄飞雷肃然起敬,对梁枫更为钦佩,当即跪拜言道:“小弟无知,愿追随哥哥,请哥哥教诲。”
梁枫急将黄飞雷搀扶起身,笑道:“你是王子,又有好义父,我哪里敢教诲与你?”
这时,忽听门外叩门数声,有人门外言道:“夜已深,子乔该歇息了。休要等大爷来巡查时,又被责罚。”
梁枫应道:“多谢子夏,我这便要歇息了。”
那子夏也不进房,径直走了。梁枫便对黄飞雷道:“兄弟,此处说话多有不便,我等他日有缘再会,自当尽兴一叙。”
黄飞雷颔首称是,便告辞梁枫、子音,正想从房门出去,却听子音道:“这边走不得,怕有人瞧见,连累了我子乔哥哥,你敢跳窗走么?”
黄飞雷笑道:“这有何难,跳窗便跳窗。”
子音便一指内室,言道:“那边窗外便是街巷,只不过高约三丈,你可要想仔细了。”
黄飞雷道:“子音兄弟小瞧我了,我僚人长居深山,攀岩走壁乃是寻常小事。就此告辞。哥哥,来日白石山再会。”便一拱手,进了内室,开窗翻身而下。
待梁枫与子音近前看时,黄飞雷早已贴着墙壁檐廊,身形游动,转眼便一个翻身,双足落定街巷,招手而去,身影隐入黑夜之中。
梁枫见黄飞雷去远,便对子音言道:“看此人身手,可敌寻常一、二十名军士,也算少年高手了,难怪能与小鹤哥与高二哥结为异性兄弟。”
子音没好气道:“你是得意了,受罚一年多来,足不出户,却盛名在外,惹得这些什么江湖子弟、山野蛮僚、狂蜂浪蝶趋之若鹜地来结交,也不怕一朝交友不慎,身败名裂。”
梁枫笑道:“什么狂蜂浪蝶?我可是大好男儿,子音又说笑了。”
子音亦觉好笑,便“扑哧”一声,掩嘴自回客房歇息去了。
月朗星稀,夜路易行。却说黄飞雷一路望住处行去,他得见梁枫,满怀欢喜,兴起时忍不住便走边翻跟头,甚是忘形。不想只觉身后一股冷风,似是有人跟着,急回头看时,却无人影。如此反复三次,黄飞雷不禁骇然,知是遇着高人,便定身握住腰后刀柄,沉声言道:“不知是哪位前辈,为何要要跟着我?”
果然“嘿嘿”两声怪笑,有人言道:“你这小贼,深更半夜的,做了多少作奸犯科之事?快说。”
黄飞雷只闻声不见人影,当下四顾言道:“什么小贼,什么作奸犯科,我可没有。”
“哼,休要狡辩。老夫分明见你偷偷从客房里翻窗而出,想必是偷了别人不少银钱了?”
黄飞雷恍然大悟,哭笑不得,方知是被人误以为是盗贼了,便道:“前辈,我方才是会友,并非偷盗。”
“这世间哪有翻窗爬墙会友的道理?老夫念你年少,愿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还不从实招来。”
黄飞雷一时恼了,喝道:“既然前辈说我是贼,为何只说我偷盗财物,不说我杀人采花呢?”
“嘿嘿,你这小子有点意思。老夫闻过你身上的气味,没有血腥之气,也没有胭脂花粉之气,自然是不曾杀人采花了。”
“什么,你闻过我身上的气味?”黄飞雷愈加惊惧,方知先前身后那几股冷风袭来,其实是被人家贴身闻了气味。若是那人出手相害,自己早就死了数遭了。
果然“嘿嘿”两声怪笑,有人言道:“你这小贼,深更半夜的,做了多少作奸犯科之事?快说。”
黄飞雷只闻声不见人影,不知来人所在何处,当下四顾言道:“什么小贼,什么作奸犯科,我可没有。”
那人道:“哼,休要狡辩。老子分明见你偷偷从客房里翻窗而出,想必是偷了别人不少银钱了?”此时声音像是左侧传来。
黄飞雷恍然大悟,哭笑不得,方知是被人误以为是盗贼了,便向左而对,言道:“前辈,我方才是会友,并非偷盗。”
“这世间哪有翻窗爬墙会友的道理?老子念你年少,愿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还不从实招来。”这回,声音却来自右侧。
黄飞雷一时恼了,向右转身,喝道:“既然前辈说我是贼,为何只说我偷盗财物,不说我杀人或是采花呢?”
“嘿嘿,你这小子有点意思。老子闻过你身上的气味,没有血腥之气,也没有胭脂花粉之气,自然是不曾杀人采花了。”声音竟然是从身后传来!
“什么,你闻过我身上的气味?”黄飞雷愈加惊惧,方知先前身后那几股冷风袭来,其实是被人家贴身闻了气味。若是那人出手相害,自己早已死了数遭了。当下缓缓转身向后,亮出腰刀,严阵以待。
“原来你这小子使得是刀,好好好,正合老子胃口。”话音方落,黄飞雷便隐约见一道矮小的身影现于眼前三丈开外。
黄飞雷沉声道:“这位前辈,你实在是误会晚辈了,可愿听我解释?”
“好,你说。”那人言语瞬间,竟然只离黄飞雷不过五尺!
这瞬间的压迫,带来窒息般的惊恐,竟逼得黄飞雷本能反弹,纵身向前挥斩!
这一斩,正是“一劈开天”!而且速度奇快,快得根本看不见刀光!
那人连声怪笑,身形飘忽,如同鬼魅一般,竟贴着刀锋旋转,刮起一股冷风,绕到了黄飞雷的身后。
黄飞雷低喝一声,踏步扭身,蹬地发力而起,向身后追斩出一记“三尸授首”!
这“三尸授首”修炼之法,乃是在身前左侧、右侧及正前方立起三根齐眉竹竿,各距五尺。习刀法者双手握刀,从中而入,先斩掉正前方杆头,再旋身左右连斩,将左右杆头一气斩落,待竹竿头断口等齐,三斩快至如同一斩而过,方为大成。而黄飞雷能反身击出,自是将此招练得精熟无比了。本来此招是为正面对敌三人而生,若只是对强敌一人,即便是正面一击不中,也可紧接着往左右追斩,端个是重攻无守的硬招。
只可惜那人身形实在是太快了。黄飞雷虽是全部猜中那人躲避的方向,却都棋差一着,全部斩空!
“嗯,有趣。小子,再来。”那人看来是想试探黄飞雷的身手。
黄飞雷只觉眼前之人功力之强,只怕更甚于岜莱山禁地所遇之黑衣蒙面人,他自然不想重蹈覆辙,心念及此,一招“二龙断腰”连着“五象断鼻”,奋力七斩攻出!
这七斩连出,只怕是黄飞雷平生最具威力的杀着了。他自己也是临急所悟,想不到威力非同寻常,招式使罢,不由得也怔住了,连刀也忘收回。
那人根本是轻松闪过黄飞雷这一连串狂斩,轻笑道:“小子,你在发什么呆?”同时左手正以掌刀的手势,按住了黄飞雷的刀背!
黄飞雷已无话可说。仔细打量眼前此人,原来是位相貌普通的四旬男子,胡须拉杂,衣着普通,像个砍柴的村夫,只是腰间系着是红腰带,颈上还戴着红围脖。
那人见黄飞雷不语,便以指轻弹腰刀,用内力将黄飞雷握刀之手震开,将刀夺去,掂量捏摸一番,犹如自语一般言道:“这刀还算不错。”
听那人如此说话,黄飞雷的双眼不由得睁得滚圆。要知道他乃西原黄氏王子,所用腰刀在同族之中已算上品,百炼而成,却被那人如此轻视,当即言道:“快把刀还我。”
那人笑道:“小子,跟我走,老子给你一把更好的刀。”
黄飞雷道:“我又不认得你,为何要跟你走?”
那人道:“小子,若老子没有猜错,你使的是西原黄氏的刀法,是也不是?”
黄飞雷道:“不错,此乃我家传刀法,只可惜晚辈学艺不精,打不过你。”
那人嘿嘿一笑,言道:“传闻西原黄氏之中,刀法最强者便是左水老刀黄九公,他是你什么人?”
黄飞雷道:“他是晚辈的九叔公,亲传晚辈刀法,前辈可认得他?”
那人摇首道:“不认得。”
黄飞雷傲然道:“我九叔公名列广南九把刀,大大有名,你却不认得?”
那人冷哼道:“广南九把刀虽说名满江湖,不过这些人要想在老子面前耍刀,还真不够资格。”
黄飞雷又惊又怒,言道:“前辈武功高强,晚辈佩服,可你也不该如此狂妄。”
“你不怕我?”那人竟也不恼。
黄飞雷道:“你想怎的?我可不怕你。”
那人道:“老子捉你报官,打你一顿板子,看你嘴硬。”
黄飞雷恼道:“我又没做贼,不怕你报官。”
那人思索片刻,言道:“你既是西原黄氏子弟,又得左水老刀亲传,老子想你也不会做贼。不过你可要如实告诉老子,方才为何翻窗而出?”
黄飞雷没好气道:“那你早些问不就是了,平白无故地,装神弄鬼来吓人作甚?”
“嘿嘿,你小子好会说理,老子早就叫你从实招来,你却还想杀人采花哩。”那人一脸无辜状。
黄飞雷一想也是,不禁莞尔,便道:“啊哟,对不住,是晚辈无礼了。其实晚辈是夜间私会白马山庄的兄长,只是白马山庄一向不许庄中子弟与江湖武士交往,晚辈不想让其他人瞧见,为我那兄长招惹麻烦,是以翻窗而出。”
那人颔首道:“老子也听说过白马山庄,也知道他庄中的这臭屁规矩,也罢,便饶了你了。”
黄飞雷喜道:“那前辈就不为难晚辈了,是么?”
那人笑道:“老子还是那个意思,你若是跟我走,自然送你一口更好的刀。”
黄飞雷只觉这人好生奇怪,便道:“我与前辈素不相识,不敢受此恩惠。前辈若真想送我好刀,明日到城西会友客栈寻我便是。”
“好你一个不识好歹的小子。也罢,该是你我缘分未到,不过,日后再见未晚。”那人轻叹一声,将腰刀丢还黄飞雷。
黄飞雷收好腰刀,抬头言道:“不知前辈高姓……”话未说完,眼前哪里还有人在?于是莫名其妙,略一定神,便摇摇头,望客栈行去。
第二十九回 世外高人
巍峨白石山,天险苍玉峡。
苍玉峡又名青玉峡,位于白石山脚西侧,为进山必经之地。峡口有一洞人巷,两旁峭壁千仞,悬崖峭壁之间。洞人巷宽不足五尺,穿崖而上,中有石阶,进山之人只能攀登石阶而入,十分险峻。行及此间,仰望天空,只见一道弯弯的蓝线,故又称“一线天”。
此时此刻,黄飞雷与上百名各色江湖人士被阻在了苍玉峡外。因为洞人巷口,有两名皓首老道拦住众人去路。
这两名老道,一着黑衣,仗剑直立巷口石阶前;一着白衣,手捧拂尘,盘腿闭目,打坐于洞人巷口的石拱门之上。二道一前一后,一高一低,互为犄角之势,巍然不动。在黑衣老道的身侧,还立有一杆白幡,高约六尺,上书八个黑色大字——无关人等,一律请回。
被阻众人开始鼓噪喧哗。有人道:“二位道长,就让我等进山罢,也好助贵派一臂之力。”
黑衣老道冷言道:“敝派掌教有令,近日有大事要办,即日起封山十日。无关人等,一律不许进山。你想助阵敝派,凭何本事?”
那人道:“这位道长,我一人没什么大本事,不过我等人多势众,可壮贵派声威。”
“废话少说!要想进山也不难,只需胜了贫道手中三尺青锋便可。”黑衣老道将手中长剑往地下一扫,以剑气划出一道深五六分,长二尺的痕迹。
尘土飞扬,碎屑纷飞。黑衣老道这手绝学镇住当场,被阻众人低头交耳,窃窃私语,却无人敢上前。黄飞雷自知此路不通,便移步退出人群,远远在后边望着高山峭壁,寻思道:“不如四下里找处低崖,攀岩上山,再见机行事。”他本是深山僚人,攀岩走壁自是如同家常便饭一般。
正寻思间,忽闻身后有人言道:“小子,你也想进山瞧热闹?”黄飞雷急回头一看,身后说话之人正是前日夜间龚州城中所遇之男子。此时白天,看得清容貌,才发现此人双目微赤,须发亦是怪异,黑白中竟掺杂着不少赤黄毛发,就连眉毛里也有数缕。
黄飞雷惊讶言道:“前辈,原来是你。莫非,你便是程赤眉?”
那人点点头,怪笑道:“武当南神大名鼎鼎,连你这小子也知晓。不过,我不是他。”
黄飞雷心想也是,此人衣着普通,不像道家之士,便问道:“前辈究竟是何人,敢问高姓大名?”
那人道:“你无须多问,我只问你想不想进山?”
黄飞雷道:“晚辈自然是想啊,只是前面有两位武功极其厉害的老道长拦住去路,过不去了。”
那人笑道:“既然你我有缘,老子便帮你这个忙。不过,你可要听老子的。”
黄飞雷大喜,言道:“这个好说,但请前辈吩咐。”
那人道:“很好,你小子先叫老子一声师父来听听。”
黄飞雷一怔,言道:“前辈,我为何要叫你作师父?”
“呆子,你不叫我师父,老子怎么带你上山?”那人狡黠一笑。
黄飞雷恍然大悟,乐不可支。心想此人武功高深,必能进山。自己扮作此人徒弟,自然亦可随行了。再者此人看来并不像奸邪之徒,且听他吩咐便是。当下便轻口对那人叫了声“师父。”
那人哈哈大笑,背手言道:“乖徒儿,你再跪下,向老子磕三个响头。”
黄飞雷心道:“此人乃是前辈高人,便是磕头拜他,也无甚不好。”便也依言照做了。
“好,跟我来。”那人欣喜异常,大步向前,直奔洞人巷口。黄飞雷紧紧跟着,生怕前面人多,把自己给挤丢了。
说来也怪,那人所过之处,犹如无形气墙冲击,人群纷纷向两边挤开,七倒八歪地,竟让出一条路来。黄飞雷紧跟在后,通行无阻,转眼便行至洞人巷前。
那镇守巷口的两名老道见来者功力深厚,不禁心下一凛,黑衣老道稽首言道:“尊驾是谁?来此何事?”
那人笑道:“二位道长想必便是白石派的前辈,然此间凡夫俗子太多,在下不便明说身份,进山只为见勾漏派神清道长,烦请二位道长通融。”
黑衣老道道:“尊驾要见神清师兄,所为何事?”
那人道:“事关重大,在下只与神清道长言明。”
黑衣老道沉声道:“尊驾既然也知晓我三山道派有大事要办,不说个明白,休想进山。”
那人冷哼一声,挥手作掌,凌空往身旁两丈开外的石壁上轻轻一划,冷言道:“并非在下不敬,今日若要闯山,二位道长果真能拦得住么?”
众人一片惊呼!原来那石壁上竟然被划出一道长三尺余,深五、六寸的痕迹,如刀削斧劈一般,石屑如粉尘飞扬!
只见端坐于石拱门之上的白衣老道忽用左手从身旁拾起鸡卵般大小的石子一枚,用右手食指在石上比划了一番,像是在刻字,然后甩手将石子抛向那人,言道:“尊驾身份,贫道略猜出一二,可是从此地来的?”
那人接过石子,看了一眼石上刻字,颔首道:“这位道长好眼力,在下佩服。”然后将那枚石子轻轻握碎,化为粉末洒落。
白衣老道起身稽首言道:“尊驾乃世外高人,此番前来,敢问是敌是友?”
那人笑道:“二位道长,有道是魔由心生,是敌是友,一念之间耳。”
白衣老道颔首道:“既如此,就请尊驾进山。”然后伸手自怀里摸出一块青竹令牌,弹指送与黑衣老道,又道:“师弟,且送与这位居士。”
黑衣老道接过青竹令牌,心有不忿,言道:“程师兄,你我二人联手,也不见得输他,这令牌给得也太随意了。”
白衣老道笑道:“彭师弟,这位居士手段远胜你我,况且如今事态危急,树敌不如交友,何必拒人千里之外?”
那人听这二位老道报出姓氏,便笑道:“不知是白石二老在此,在下失敬了。”
原来这两名老道便是白石派中硕果仅存的前辈人物,黑衣者名彭天灵,白衣者名程玉灵,均为当今白石派掌教吴长真的师叔,并称白石二老,名震广南。只是这二人早已退隐清修,不问江湖之事有十年光景,想不到今日重出道阁,镇守苍玉峡。看来此番武当太和派与南宫世家联手问罪而来,已令白石派精英尽出,连老一辈的隐宿亦不例外。
程玉灵亦笑道:“浮名如烟,贫道师兄弟不过是两具朽木耳,尊驾请。”
当下彭天灵便将青竹令牌交与那人,遂即闪过一旁,让出路来。后边程玉灵亦是起身自石拱门上飞身落地,与彭天灵一左一右,请那人进山。本来程玉灵是高高端坐石拱门之上,此举显然是极为尊敬那人。
那人便将青竹令牌往怀里收好,向白石二老作揖言谢,又转头对黄飞雷笑道:“乖徒儿,我们走。”便大步向前,进入峡谷石巷之中。
黄飞雷紧紧跟随那人进巷,只听身后众人私语嘈杂,纷纷猜测那人身份,惊叹羡慕者居多。又听程玉灵低声对彭天灵言道:“彭师弟,若得此人相助,我等便可多一分胜算。”心中对那人身份更是好奇崇敬。
沿石阶而上,约莫四百余步,便达苍玉峡之上,此时前方只有一面陡峭斜壁,无有去路。黄飞雷定睛一看,原来那斜壁上凿有许多二尺余的石蹬,相距如台阶,直达壁顶。石蹬旁并无扶手等物,若非轻功高绝之辈,哪里上的去?他看着这般险境,不禁目瞪口呆。
那人看了黄飞雷一眼,笑道:“小子,这便是白石云梯了,只有过了此绝壁,方可达白石洞天之巅。你敢不敢过去?”
黄飞雷沉吟道:“我手脚并用,却也可爬上去。”
“好胆气。乖徒儿,我们走!”那人轻轻一笑,脚步生风,踩着石蹬直身而上,转眼已去数丈。
黄飞雷深呼一口气,果然手脚并用,弯腰俯身,小心翼翼地,一路跟着攀爬而上。行不多远,便听头顶上那人话语传来:“乖徒儿,老子到顶了,就在此等着你,你莫要心急,一切小心。”
黄飞雷应了一声,一路攀爬一路心中默数,待到壁顶,这云梯计有一百三十六级石蹬,他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时辰。
那人见黄飞雷爬到壁顶,便躺在一旁不住喘气,笑道:“好小子,你要是失手摔了下去,老子便没乖徒儿了。”
黄飞雷道:“前辈,这白石山真是险峻,像这云梯之顶若是有高手把守,敌人哪里能攻得上来?”
那人道:“不错,如今三山道派的高手齐聚白石山,若是在这一路进山的险地都安排高手镇守,武当太和派与南宫世家的人马若要强攻进山,便是能杀到峰顶,估计也没剩几个人了。”
黄飞雷忽笑道:“前辈,若是你独闯白石山,可有胜算?”
那人白了黄飞雷一眼,佯怒道:“你这混小子,休得胡言。老子虽是狂傲,却也敬重道家仙山,岂能硬闯?”
“无量天尊!尊驾既然敬我道家仙山,贫道这厢有理了。”忽见前方数丈之外现出一须发花白,高鼻深目的紫衣道人,背负刀剑,稽首行礼,不怒自威。在这紫衣老道身后,还紧跟着三名道家弟子,均着灰衣,背负刀剑。
那人打量这紫衣道人,言道:“道长可是勾漏派的,未请教法号。”
紫衣道人道:“贫道勾漏派江澜,尊驾高姓大名?”
“原来是玉圭子江道长,失敬失敬,在下此行只想见尊师神清道长,有大事相商。”那人轻轻一笑,亮出白石二老所赠青竹令牌。
江澜奇道:“不知尊驾有何事要见贫道师尊?”
那人道:“江道长,在下受人之托,想来做个说客。相关事宜,只说与神清道长一人知晓。”
江澜沉吟道:“尊驾既然有白石派程、彭二位师叔的青竹令,必是前辈朋友,来此若能平息干戈,实乃功德无量!请尊驾移步会仙岩暂歇,敝派神清师尊、掌教师兄与三山总掌教傅真人正在那里。贫道要镇守天梯绝壁,恕不能亲送。”
原来白石山有莲蕊、独秀、鹅颈、五佬诸峰,皆是依岩洞修建道观。莲蕊峰为主峰,有三清、会仙二岩。如今为应对武当太和派与南宫世家,白石派聚居三清岩,都峤、勾漏二派居会仙岩,腾出鹅颈、五佬二峰诸岩洞,专门安排相请宾客居住。
那人道:“很好,既然贵派玉阙子陈掌教与三山总掌教傅真人在此,在下当然要见。”又回头对黄飞雷道:“乖徒儿,还不拜见玉圭子江道长?”
黄飞雷听得吩咐,上前拜见江澜。那人谓江澜道:“这是在下新收的徒儿,叫……叫黄小刀,”他突然想起尚不知黄飞雷姓名,只知黄飞雷乃西原黄氏子弟,自当姓黄,便信口胡诌了一个。
江澜哪知真假,亦命座下弟子邓希音、梁观泰、王师仁向那人致礼,便让开道路,请他二人过去。二人走远,黄飞雷便低声对那人言道:“前辈,我叫黄飞雷,不叫黄小刀。”
那人笑道:“老子喜欢,便叫你黄小刀又怎样?也好,今后老子便叫你作小刀子了。”
黄飞雷哭笑不得,也懒得争辩。二人一路缓行,转眼便到会仙岩,远远看见两名背负刀剑的年轻道人守在观门前,见有人到来,便沉声喝问道:“什么人?”
那人亮出青竹令牌,大步向前言道:“在下要拜会勾漏派白云子李神清道长,请二位小道友引见。”
这守在观口的两名年轻道人,正是勾漏派掌教陈敬铭座下弟子齐云忠与谭聚志,见来人手执白石派青竹令牌,自说要见师公,不禁大奇。谭聚志道:“来者通名,贫道好去禀报。”
那人近前笑道:“这位小道友无须多问,你只需请神清道长出来便可。”
齐云忠见来人能直达会仙岩,又手执白石派青竹令牌,想必也是江澜师叔于天梯绝壁放行而来,便稽首言道:“师公和师父、几位师叔正与总掌教傅真人观内议事,请前辈稍候,我这便去禀报。”言罢,转身便向观内奔去,只留谭聚志一人相陪。
不多时,黄飞雷便见观内群道涌出,当先一位身着紫金道袍的年轻道人,浓眉大眼、憨态可掬,正是三山总掌教、御封重天真人傅南石。身后左右两名皓首银须的老道跟随,左边一个身着白衣道袍,仙风道骨,便是广西三清之一、白云子李神清;右边一个身着紫袍,淡雅清奇,便是勾漏派掌教玉阙子陈敬铭。其余诸道各具服色,犹如群仙会聚一般。
那人唱了一声喏,高叫道:“诸位道长,在下只见神清道长,请出一会。”
傅南石稽首言道:“无量天尊,尊驾远道而来,我三山道派有失远迎,贫道敬乞恕罪则个。”
那人道:“傅真人,在下此次乃是受人之托,下山暗中相助三山道派,个中曲折,只说与神清道长知晓。干系重大,请恕在下无礼。”
神清道长却不认得那人,疑惑不已。倒是傅南石大喜道:“我三山道派能得尊驾相助,实乃大幸,就请尊驾与神清师伯入观内密谈,我等在此稍候便是了。”
那人手指黄飞雷道:“这是我新收的徒儿,烦请诸位道长关照。”便上前与神清道长见礼,一起入观内去了。
诸道之中,勾漏派玉虚子梁道德方从邕州赶来,自是认得黄飞雷,见他此刻竟是那人的徒弟,不禁大奇,上前言道:“你不是西原雷王子么?怎地又成了这人的徒弟?你师父是谁?”
黄飞雷尴尬言道:“道长前辈,晚辈便是在邕州龙溪观听得武当太和派与南宫世家联手南下三山,便好奇而来。不想途中巧遇这位前辈,他说只要晚辈认他做师父,他便带晚辈上山。至于这前辈的姓名,他还不曾说与晚辈知晓。”
其实梁道德至白石山后,俱将邕州会盟诸事说与诸道知晓,因此诸道皆已听说黄飞雷身份,并是萧固义子,如今听到黄飞雷与那人之奇遇古怪荒唐,无不愕然。梁道德笑道:“雷王子好福气,难说此人真个看中你,要收你做徒弟了。”
黄飞雷笑道:“这不过是戏言,当不得真。”
傅南石道:“雷王子,一切造化随缘,顺其自然便好。”
黄飞雷颔首道:“你便是三山总掌教?梁枫哥哥的结义大哥?”
傅南石奇道:“怎么,雷王子认得我梁枫兄弟?”
黄飞雷道:“我在邕州时,结交了两位哥哥,他们都是梁枫哥哥的好朋友,因此才听说了梁枫哥哥的侠义之事,十分仰慕。正好前夜在龚州城中,得与梁枫哥哥相见,畅谈尽兴,好不欢喜。”
傅南石喜道:“原来雷王子与贫道的兄弟是好朋友,难怪面善亲切。”
这边厢陈敬铭上前言道:“雷王子,不知左水老刀黄九公可来了?”
陈敬铭亦道:“童师弟,黄师弟既是西原黄氏王子,又是萧固大人义子,论身份地位,入我勾漏派有何不可?再者机缘巧合,赤阳子师叔收他做弟子在前,天意使然,师尊自有道理,无须争辩。”
赤阳子笑道:“敬玄师侄,我此番前来,也没想过收徒儿。只是于龚州城偶遇此子,一番试探,发觉此子乃是使刀的好苗子,当时便有心收纳,怎奈大事未了,只好隐忍。不想进山前又遇此子,实在按耐不住,生怕再误,便使了些手段,赚他认贫道做了师父。不然,贫道可要遗恨而回了。”
童敬玄冷言道:“如此说来,师叔入了本门,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并非真心?”
神清道长厉声道:“你师叔乃世外高人,能得他相助,实在是本门大幸!以他身份,根本不屑入我山门,一切都是为大局着想,岂是你能知晓的?”
童敬玄一向性情火爆,据理力争,忿然道:“师尊不如索性说个明白,也免了弟子心中疑惑。”
神清道长素知童敬玄脾性,必然是令他心悦诚服,才不会争辩,便叹道:“也罢,为师便与你等说个分晓。”遂即清咳一声,娓娓言道:“二十年前,贫道云游四海时,于衡州遇一大贵人,与他谈道论势数日,极为投缘,遂结为挚友。日前,这位大贵人闻知我三山道派有难,便请动这位高人南下相助。可这位高人武功过于显赫,大贵人怕泄露了他的身份,引起江湖上更大的纷争,便请他入我山门,叫贫道传他武功,用于应对眼前危难,事毕便回。因此贫道应那大贵人之意,倾力为之,诸般种种,一者为三山道派解难,二者为保全大贵人身份,三者,便是不想让江湖起更大的纷争。”
童敬玄沉吟道:“师尊说的含糊,弟子似懂非懂。”
赤阳子冷言道:“童道长,那你可知武当山太和宫张真人为何退位?太和宫又为何要一统武当山诸道观,扬威立派,公告江湖?”
童敬玄一怔,茫然摇首。赤阳子又道:“我大宋自建朝以来,一向尊崇道家,先帝赵恒曾御封天下道家仙山,有十大洞天、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令得我朝道家欣荣鼎盛,好不风光。但当今江湖之中,最强者乃少林派,却是佛门禅宗一脉。而天下诸道门之中,唯有武当太和宫最具盛名,可与少林分庭抗礼,可太和宫前掌教张真人虚怀若谷,虽是神功盖世、道法超凡,却从不想扬威江湖。因此,张真人退位归隐,实属必然。如今谢灵峰做了太和宫掌教,一统武当山诸道场,扬威立派,简而言之是对抗少林,争霸江湖,其实却是道家与佛家之争。这当中,据传便有当朝国师张无梦在幕后操纵。”
“啊,竟是如此?”童敬玄讶然。其余诸道亦是心头一凛。
赤阳子道:“不错,太和派一统武当之后,旋即于山北玄武观设立真武道场,由北神池北溟住持,统领十数名武学高手名宿,将山中诸道观武学编纂造册,日夜钻研,只为创出不世武学。同时,太和派又选拔派中青年才俊于真武道场进行训练,假以时日,太和派武功将会更为强大,只怕要远胜少林了!”
听到此处,黄飞雷亦是呆了。陈敬铭叹道:“少林派虽强,却从不曾想过一统天下佛门。看来武当立派,确是朝中有人幕后主使了。”
赤阳子道:“若不是背后有朝廷撑腰,南宫烈也不敢远离边关,南下会合武当太和派,向三山道派兴师问罪了。”
陈敬铭道:“南宫将军爱子于都峤山遇害致残,他亲来问罪,实属应当。”
童敬玄附和道:“武当立派,上下一统,可谓光耀道家,其实也算好事。只是他急于向我等问罪,岂不是同道相伤,与之何益耶?”
赤阳子冷哼道:“其实武当太和派联合南宫世家南下问罪,真正的目的是想降服三山道派,将三山作为武当的分道场。这只不过是开始,武当太和派最终的目的,便是想一统天下诸道门,做道家正宗。而幕后掌控武当太和派的张无梦,那时便可做天下道家圣祖了。”
诸道凛然。傅南石奇道:“师叔,那张无梦乃是陈抟老祖的弟子,已是贵为国师,道家楷模,何必又如此多事呢?”
赤阳子道:“傅真人,你虽是身为三山总掌教,却无野心,实在是有真法道行。可人各有志,有的人权力越大,野心就越大。而朝中能支持张无梦的人,只怕来头亦是非同小可。诸位试想,一旦天下道家一统,这股势力足以撼动朝纲,到时若有奸邪之辈伪造天书册命,真个是可以废立天子了!”
众人听得是脸色俱变,身躯微颤。原来大宋开国以来,历代天子信宠道教,常托借高道做法,请得神人降下天书,再依天书之言兴废政事,其间尤以真宗赵桓最盛。诸如此等之事,若是于国有利,倒也罢了,若是被奸人操控,却是祸国殃民。
陈敬铭沉吟道:“以张无梦与武当的渊源,的确有可能,只怕西岳华山派已经归顺武当太和派,惟命是从了。”
赤阳子道:“陈抟老祖后半生曾在武当山、华山两地传道,晚年于华山创派,成道家圣祖。因此这两家的道宗同气连枝,最易结盟。张无梦乃陈抟老祖弟子,自然威望不小,便是武当三峰,论起辈分也要尊其一声师叔。近五十年来,道家中能与张无梦并肩者,唯有华山派第二代掌教陈踏法,但他算起来也不过是张无梦的师弟,只可惜已于去岁仙逝,否则,或可阻止张无梦如此野心。如今华山派新任掌教陈景元,本就是由张无梦举荐入的华山派,拜在陈踏法座下为徒,既然张无梦于他有恩,又是前辈,且贵为当朝国师,自然是听命于张无梦了。张无梦独尊天下,没了顾忌,力推武当太和派出头一统天下诸道门,再有华山派协助,何愁大事不成?”
要说这陈抟老祖的大名,黄飞雷曾听宋人教师路先生讲过,乃是唐末至五代宋初的一位道门高隐,自号扶摇子,一身功法学识,震古烁今。陈抟老祖名震天下,但他并非出家道士,因此无有真人赐号,唐时僖宗赐号“清虚处士”、后周世宗柴荣赐号“白云先生”、大宋太宗赐号“希夷先生”,三受御封,极尽尊荣,一生历大唐、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大宋七朝二十余帝,寿百一十八岁登仙。当时天下道者皆敬服其道行,可与先秦老子、汉之张陵比肩,敬为道家至尊人物,故称其为“老祖”。又有传说陈抟老祖曾与大宋 皇帝赵匡胤赌棋赢了华山,因此于华山立派,传道后世。于是黄飞雷问道:“师父,如此说来,张无梦是华山派的前辈?”
赤阳子道:“张无梦本为永嘉开元观道士,只是后来云游时得遇陈抟老祖,才侍奉学道,故算不得华山派弟子。但他与华山派的弟子同奉陈抟老祖为师,情谊匪浅。而华山派起初并非道家门派,只是因我朝兴道,第二代掌教陈踏法才领全派出家为道。”
黄飞雷又道:“原来如此,可那张无梦为何不力推华山派一统天下道门,而是选了武当太和派?”
陈敬铭道:“黄师弟,华山派的实力远不如武当太和派,莫说他要一统天下道门,便是想一统武当山,也是痴心妄想。而武当山在我朝之前,曾是道家第九福地,位列仙山,可到了我朝,却不得位列御封的诸多洞天福地之中,因此武当山诸道早就心有不甘。谢灵峰甘于听命张无梦,也是情有可原,他一旦功成,武当山的地位自然是在天下道家众洞天福地之上了。”
赤阳子道:“掌教说的是,据我得知,那张无梦暗许谢灵峰,若广西三山道派归附,便请命御封武当山为太岳玄真之天,地位凌驾五岳之上!”
“啊,五岳之上!那武当山岂不是成了天下第一仙山了么?”童敬玄大惊失色。诸道皆是动容,面面相觑。
这时又听神清道长言道:“此宝现在勾漏山藏着,到时还劳请师弟随我去取。”
赤阳子一口应允,转而对黄飞雷道:“小刀子,你好福气,还不拜谢师伯。”
黄飞雷感激涕零,大礼而拜,疑惑言道:“师伯,你给了三十年的内力与弟子,那你岂不是元气大伤了?”
神清道长笑道:“飞雷师侄,老道与世无争,空有一身内力,却无甚用处,能传与你也算天意使然。再说你义父当年在容州为官,清正廉明,深得民心,他又与老道有些交情,你受之无妨。”
黄飞雷此时才知神清道长乃是为报答师父援手之恩,将三十年的内力传输于己,又怕其他弟子阻挠,便支走观外等候。至于义父与师伯之间的交情,乃是其次。心念及此,不禁大为感慨。当即言道:“师伯,弟子蒙受大恩,将来必报。”
神清道长笑道:“傻小子,我传内力与你,可是要你报答么?古语有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老道不求你将来有匡助天下黎民百姓之功,只需堂堂正正,无愧天地即可。若是堕入魔道,苍天有眼,自有替天行道之人除你!”
黄飞雷连连称喏,不敢有违。赤阳子亦是动容,稽首言道:“师兄真言,须当谨记。”
神清道长又调息片刻,方起身而立,唤观外诸道进来。诸道进观见神清道长容颜大为苍老,又见黄飞雷一旁神采奕奕,精气十足,甚是疑惑。陈敬铭上前言道:“师尊,徒儿见你神色不对,精气萎靡,可是耗损了不少内力?”
神清道长颔首道:“正是如此,为师方才给你黄师弟传输了三十年的内力。”
诸道闻言,惊怒交加。童敬玄早已飞身而起,一巴掌扇在黄飞雷脸上,将黄飞雷掌掴倒地,怒道:“你这小子简直就是孽障,快还我师尊内力来!”
黄飞雷已有内力护体,虽是被掌掴倒地,却不觉得疼痛,起身言道:“童师兄,师伯大恩,我受之有愧。”
神清道长见童敬玄出手掌掴黄飞雷,怒道:“敬玄,你们师兄弟当同门相亲,怎可动手打人?”
陈敬铭道:“师尊,如今大敌当前,你是不该为黄师弟耗损内力。便是想传他内力,也该事后再说。”
神清道长喝道:“为师自有主张,你等无须多言,亦不可为难飞雷师侄!敬玄,还不去与你师弟赔罪?”
童敬玄恼道:“师尊,弟子实在不服,若要向他赔罪,除非他能胜我!”
“好,便教训你这狂妄孽徒!”神清道长双眉一振,又叫黄飞雷近身言道:“飞雷师侄,你有老道三十年的内力护体,无须怕他,只管用你本族刀法战他,只许胜,不许败!”
黄飞雷哪敢动手,只看赤阳子脸色。赤阳子并不发话,微微一笑,颔首许可。
神清道长又道:“飞雷师侄,你童师兄入我门近四十年,内力修为略强于你,但他向来性急,习武难有耐心,故技艺未精,只是仗着勾漏派前辈身份,徒有虚名而已。你只需小心应对,自可胜他。”
童敬玄大急叫道:“师尊,你好偏袒啊,弟子今日偏要胜了这小子,看你怎说!”
童敬玄大叫道:“师尊,你好偏袒啊,弟子今日偏要胜了这小子,看你怎说!”转而又对黄飞雷道:“小子,贫道不用兵器,你尽管放马过来!”他料黄飞雷不过是一少年,又不会运用体内真气,故不将黄飞雷放在眼里。
黄飞雷最忌受人轻视,当下操刀在手,对着童敬玄冷眼打量。
此时童敬玄所处之地,相距黄飞雷约有八尺。黄飞雷心道:“我出招再快,这等距离也足以让他能从容应对,须当拉近五尺之内,方能攻其不备。”转瞬间心生一计,假意手一哆嗦,将腰刀跌落在地,又慌忙去拾,却抬脚一个踉跄,将刀向前踢了三尺,急又弯腰向前拾起。
童敬玄大笑道:“黄师弟,你连刀都拿不稳,如何……”
本来,童敬玄要说的最后两个字是“战我”,然话未出口,黄飞雷的刀锋已至。
连环五斩,倾力攻出,正是一式“五象断鼻”!
刀光狂卷,凌厉无比!
童敬玄骇然,仓促间脚踩行云千里轻功身法,出手使出混元掌法,一步一退,奋力还击。
童敬玄一步一退,实是一退一招。诸道只见他连退五步,却只出手了四招:第一招,移山倒海;第二招,无极万化;第三招,天灾地劫;第四招,阴阳忘物。之所以只出手了四招,是因为来不及出第五招。
黄飞雷的第五斩攻出,无有阻挡。饶是童敬玄还退了这一步,扭身避让之间,被刀锋削去了一缕须发!
黄飞雷收刀肃立,抱拳言道:“童师兄,承让。”
全场默然,无人能相信黄飞雷能一招挫败童敬玄,即便是神清道长与赤阳子,都以为二人会是一番苦斗。
须发飘落于地。童敬玄已是面红耳赤,身躯微颤,羞愤中大吼一声,猛一跺脚,飞身出观,不知哪里去了。那一脚将地上青石砖踩得碎裂,堪见功力深厚。
神清道长任童敬玄自去,摇首叹道:“口出狂言,自食其果。”
赤阳子道:“师兄,童师侄其实武功不弱,只是大意了。”
“让他吃些苦头也好。敬铭,派弟子去寻他,如他不想回返,就命他回勾漏山罢。”神清道长微闭双目,似是困倦了。
陈敬铭领命而出。其余诸道亦是嗟叹,有不喜黄飞雷者,面露忿然之色。
黄飞雷心知闯祸不小,便目视赤阳子,求个解脱之法。赤阳子心领神会,便对神清道长言道:“师兄劳累,请好生歇息,贫道与小徒先告退了。”
神清道长便吩咐傅南石安排客房与赤阳子和黄飞雷共住,晚些再备斋饭送去。赤阳子连连称谢,遂即领着黄飞雷,告辞诸道离去。
赤阳子与黄飞雷进了客房,待接引道童去远了,赤阳子便对黄飞雷言道:“徒儿,方才你赢得侥幸,不过从今往后,切不可如此用计。”
“师父,这是为何?”黄飞雷不以为然。
赤阳子正色道:“江湖中习武之人,应光明磊落。与人约定比武,须求公平一战。若是工于心计,趁人不备或使诈,乃是宵小所为。长此以往,难免心生邪念,堕入魔道。”
黄飞雷心头一凛,辩解道:“徒儿怕战不过他,才用了计策,并非是……”
“够了!江湖中人公平一战,即便不敌,也要输得个轰轰烈烈,对手才会敬你,江湖上的好汉才会服你。我辈中人要在江湖行走,名声最重。行侠义之事,以德服人,乃上上之善,并非要处处争强斗狠。你童师兄虽是败了,却也不争辩,性子虽急,倒也是条好汉。”赤阳子冷言打断黄飞雷说话,大为不悦。
黄飞雷见师父不悦,低首无语。赤阳子又道:“不过也有例外,若是遇见奸恶之徒,便无须与他讲江湖规矩。”
“是,徒儿记下了。”黄飞雷小心回应。
赤阳子顿了片刻,言道:“神清师兄给了你三十年的内力,可谓天降鸿福。为师自有本门心法传你,你依法修炼,可事半功倍。将来成就,只怕远胜为师了。”
黄飞雷道:“师父,师伯传我的是勾漏派道家真气,不知本门内功心法又是如何?”
赤阳子道:“道家心法重在阴阳和气,五脏如五行循环相生,真气延绵不绝。而本门心法虽源自道家,但只修离火之精,将五脏之火化作内力,可得云天之威!”
黄飞雷不解,疑惑言道:“师父,弟子听说五脏之火其实是体内有恙而生,乃是病变毒气,怎能修炼做内力?”
赤阳子笑道:“此乃俗人、庸医之见识,愚不可及。火者,为阳之精,阳精散而为火,有气无质,可生杀万物,神妙无穷!火又分天、地、人三火。五行之中,独火有二,谓阳火、阴火。是以天火有四:阳为太阳真火、星精飞火,阴为龙、雷之火;地火有五:阳者有三,是为钻木之火、击石之火、戛金之火。阴者有二,乃石脂之火、水中之火;人火有三:丙丁君火为阳,命门相火、三味之火为阴。计有十二般火,分六阳六阴。本门心法可将五脏之火排毒净化,转为无穷真气,修成正法之后可百病不生,威力无比!”
黄飞雷哪曾听过这般深奥的道理,如坠云山雾海,立时呆了。
赤阳子又道:“本门心法叫做‘神火秘诀’,源自道家《火经》,此经据传乃上古时太阳道人所作。本门祖师爷尊讳柳毅公,本为大唐高宗年间一书生,因进京赶考落第,黯然返乡。归途却得奇遇,获钱塘火龙道人传授火经心法,竟成神功,从此隐逸世外,被世人敬作神仙。唐明皇李隆基曾慕祖师爷之名,下旨寻访,却终不得见,引为憾事。本门心法虽是高绝,却是代代单传,且传男不传女,到为师是为第七代了。”
黄飞雷暗暗称奇,心道:“大唐高宗朝至今,怕有三百余年了,当今江湖之中除了少林派,恐无有比肩者。”便言道:“师父,那本门叫什么门派?”
赤阳子道:“本门无派,只靠师徒传承武功,一向隐逸世外,少问江湖闲事。自第二代传人薛嘏公之后,江湖中再无听及本门传人消息,宛若绝迹。为师本是衡山脚下一贫苦农家,自幼父母双亡,只能每日进山,靠打柴为生,却有幸得遇在衡山隐逸的本门第六代传人云隐公,他暗中观察我三年,方才收我为徒,传授武功。今日你既入本门,为师自然也要传你神火秘诀。”
黄飞雷跪拜于地,叩头言道:“师父,师公暗中观察你三年方才收徒,必然是见你性善,可以传功。而弟子与你萍水相逢,才不过短短数日,怎敢受此大恩?”
赤阳子扶起黄飞雷,慨然道:“你我本是师徒,为师传你武功乃是本分,你师伯大恩才是感天动地,是以将来勾漏派有难,你需竭力相助,以死相报!”
黄飞雷自是听从,颔首铭记。赤阳子又道:“本门心法专修离火之精,故以天地阳气最盛之时修炼为佳。一日之中,阳气以巳时起,未时休,当中午时最盛;一岁之中,以三伏最盛,便是小暑至立秋,其间以大暑当日午时三刻阳气最盛。依此时辰修炼心法,自是应天地精华,得至阳火气。”
“师父,弟子明白了。本门心法就是练习时天气越热越好,如在大暑当日午时三刻,置身于炙热之所修炼,热到至极,更是增进功力了。”黄飞雷略有所悟,接口便言。
赤阳子笑道:“你小子果然有灵性,一点就通。不过亦须渐进而为,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可是要走火入魔了。”
黄飞雷亦笑道:“师父说了这许多,弟子还不知你的高姓大名哩?”
赤阳子淡然道:“小子,为师复姓朱阳,名要离,你可要记好了。”
黄飞雷听了,猛然间想起江湖传言,中原之地有五岳高人,是为东岳夫子孔孟荀、南岳樵隐朱阳要离、西岳剑圣钟少白、北岳玄真沈空道长以及中岳神僧福田大师。五人皆是神功盖世,并称当世绝顶之流。而眼前此人,原来竟是南岳樵隐朱阳要离,号称当世刀祖,掌中一口朱雀刀,天下无敌。似这等世外高人,自然是看不上广南九把刀之流了,不禁咂舌惊诧。
赤阳子见黄飞雷呆样,笑道:“傻徒儿,为师之名,你是听说过,还是没听说过?”
黄飞雷脸上转作崇敬之色,顿首再拜,言道:“师父大名,弟子早有听闻,如雷贯耳。今既入门,自当用心修行,侍奉左右。”
赤阳子道:“起来罢。如今练功时辰已过,为师先传你心法口诀,你且记下。来日再作详解。”
黄飞雷起身静立,洗耳恭听。听赤阳子言道:“经云:万病皆损于一元阳气。阳气者,若天与日,失其所,则折寿而不彰;故天运当以日光明, 是故阳者卫外而为固也。阳气者,精则养神,柔则养筋。阳精若壮千年寿,阴气如强必毖伤。苍天之气清净,则志意治,顺之则阳气固,虽有贼邪,弗能害也,此因时之序。秘诀要旨:日悬当空,生火,乃至阳之气。天干丙丁,乾亢之离。离火之精,南方之行也,欲修之,须面南背北,盘膝坐,双掌高举,五心朝天。舌曲上顶,收会阴地窍。巳时起,未时休。吸纯阳,呼纯阴,目、心相连。手、足三阳,无明业火,万灵归流关元。目者,光如炬;心者,急如焚……”
这神火秘诀全篇五百余字,字义深奥,晦涩难懂。黄飞雷强记硬背,至掌灯时分,方才勉强记住。赤阳子见黄飞雷默念口诀,其状木讷,笑道:“小子,难为你了。其实这神火秘诀有相传纸本一册,只不过为师将它留在衡山,又懒得抄写与你,是以口传心授。”
黄飞雷哭笑不得,言道:“师父,这神火秘诀如今弟子也算记下了,少时讨来纸笔默写出来,再抄个十份八份的,也不劳师父回山相赠了。”
赤阳子大乐,笑道:“好你个小刀子,得了老子好处,便想拿去当买卖?你抄个十份八份,要卖多少银子?”
黄飞雷笑道:“师父,本门这无上心法,哪能卖钱?徒儿是想留在身上,将来遇到有缘之人,收徒相赠,一次全给了他,免得徒弟说做师父的古怪小气。”
“哈哈,你这是暗讽老子了。哎哟,好笑,好笑!”赤阳子抚掌大笑,放形失态。
大敌当前,难得欢笑。师徒二人相互贫嘴逗乐,一时间竟忘了明日之危。
第三十回 五龙道术
“高震子、周烈,攻!”程赤眉阴沉着脸,将手一招。
这一声令下,便见二名武当太和派青衣弟子飞身而起,仗剑直扑镇守苍玉峡的白石二老。
白石二老不禁一怔。原来二老奉命镇守苍玉峡,只为阻拦无关人等进山。若是武当太和派与南宫世家人马到来,便礼迎上山。不想武当太和派来到面前,不发一言便出手强攻,实在凌人霸道。
高震子与周烈皆是程赤眉座下弟子,分别排行第五和第六,在程赤眉座下一众弟子中,除了大弟子姚公伯,就数这二人剑法最强。转瞬之间,二人的剑尖便攻到了位置靠前的彭天灵身畔。
彭天灵冷哼一声,运起真气,出剑拨撩。他是白石派前辈名宿,内力深厚,自认以一敌二,轻而易举。不想手中长剑一沾上高震子的剑身,便觉力道空无,如被强力吸收一般,不但长剑攻不出去,竟也难以收回,与高震子的剑绞缠在一起,而周烈手中的长剑却毫不含糊地向自己身上直刺而来!
幸而彭天灵身后的程玉灵经验老道,他见师弟出手托大,心中暗道不妙,立时身动,后发而至,手中拂尘马尾激射,卷向周烈长剑,同时一手抓住彭天灵腰带,向后拉拽,将彭天灵与高震子分开。
程玉灵手中拂尘的数百道马尾,在内力的催动下,犹如数百口软剑汹涌而来,逼得周烈立即收招,不敢前刺。
彭天灵脱险,大怒道:“岂有此理!既是道友,为何一言不发,痛下狠手?”
高震子冷笑道:“本派乃玄门正宗,你等旁道小支,也敢并称道友?”
程玉灵亦是火起,沉声道:“后生狂妄,须该教训。彭师弟,眼下敌众我寡,也无需理会江湖规矩,今日你我联手,也让武当太和派瞧瞧咱白石派的本事。”
“白石派用两位老骨头打头阵,只怕是无人可战了。”周烈一脸不屑。
废话不多说,程玉灵与彭天灵已经左右散开,互为犄角,摆开阵势。高震子暴喝一声,执剑攻向程玉灵。与此同时,周烈手中青光闪曳,攻向了彭天灵。
后方的程赤眉乃是高手,一眼便看出白石二老是联手布阵对敌,自思高震子与周烈必败,当即对座下大弟子姚公伯言道:“公伯,速去救助,联手以三才剑阵战他。记住,要首战必胜。”
姚公伯领命出列,却被一白衣道长拦住,言道:“姚师弟且慢,这首功让与我如何?”
说话之人年近五十,容貌清奇淡雅,正是武当太和宫前掌教张真人座下大弟子、太和七子之首——张子德。如今武当山道家一统,张子德便亦做了太和派的第二代大弟子,地位不输于各位并派入门的师叔。此番南下,太和七子只来了张子德与五师弟傅子恒二人,但受掌教谢灵峰法谕,可约束奖惩南下诸弟子,因此名为协同,实为监军。
姚公伯当即止步,回望程赤眉,想看师父如何示下。程赤眉既是本次南下先锋,自然想让座下弟子立了首功,这亦是武当太和派立派以来的第一功,他不肯让功劳旁落,便对张子德笑道:“大师侄,你是本派二代弟子之首,对付这区区白石派,杀鸡焉用牛刀?请一旁压阵观战,看你师弟破阵。”
“是,师叔。”张子德微微一笑,退过一旁。
然而如此一来,张子德延缓了姚公伯援手高震子、周烈之举。瞬息之间,苍玉峡口战团胜负已分。只见白石二老浑如一体,彭天灵长剑刚猛、程玉灵拂尘阴柔,刚柔并济,身上黑、白道袍因身形转动,犹如太极图旋闪,完全吞噬了高震子与周烈的身形,不但破了二人攻击,彭天灵更是一脚将高震子踢得倒飞扑地,而程玉灵的拂尘业已卷走了周烈的长剑!
程赤眉不想首战败北,气得是七窍生烟,狠狠瞪了张子德一眼,便对白石二老沉声言道:“好一个‘阴阳二气,鹏程万里’!原来是白石二老在此,贫道程赤眉正好亲自领教!”
白石二老见他一身朱衣,双眉赤黄,早就猜是程赤眉。程玉灵拂尘一甩,抛落周烈长剑,冷道:“武当南神名动天下,不会像这二位小道长一般不堪一击吧?”
高震子与周烈仓惶退下,低首不语。程赤眉怒道:“老家伙就是废话多,看招!”
程赤眉一怒拔剑,只见红光万道,激射白石二老!
武当太和派强攻白石山的消息迅速传至会仙岩。诸道闻知,无不骇然。李神清愁眉紧锁,叹道:“老道亦知今日难逃一战,不想来得竟是如此之快。”
陈敬铭道:“师尊,那程赤眉向来性急,也该如此。”
白石派掌教吴长真担忧本门前辈安危,急道:“神清师伯,程、彭二位师叔势单力薄,还需派遣人手下山援助才是。”
李神清摇首道:“来不及了。请总掌教即刻传令,叫各派子弟撤掉进山各处关隘把守,放武当太和派直达会仙岩,不得与之交手。”
傅南石急速颁下号令,着各派自去安排。方吩咐停当,便有白石派掌教吴长真座下弟子韦自空匆匆来报,言说程赤眉已破白石二老联手,正领着武当太和派人马大举上山。
吴长真惊道:“二位师叔闭关修炼阴阳二气剑十年,不想今日竟然败在武当南神之手,不知他二人眼下情形如何?”
韦自空道:“二位师叔祖并无大碍,只是被制住了穴道,押在山下。武当太和派已留下数名弟子镇守苍玉峡,封锁了进山道路。”
聚在会仙岩的各家宾客中,南京称心如意楼与荆北石门派未至,其余到来的各家闻言皆是摇头。广南大侠吕冲言道:“程赤眉乃武当南神,名动天下,手中赤焰宝剑罕逢敌手,他能击败白石派两位前辈联手,自在情理之中。只是太和派放肆无礼,此间又有何人是他对手?”
代表邕州侯府前来的依然是少主侯英奇,亦叹道:“只因我府中林总堂父子师出武当太和派,为避免嫌疑,故未召来此地。或许他父子二人在此,武当太和派看在同门情谊,必当给几分薄面。”
罗浮山邓真人道:“小爵爷,不是贫道拂你心意,贵府林总堂父子乃是太和派俗家晚辈,已然出师,位微言轻,只怕在师门前辈面前,根本说不上话。他父子不来最好,以免两头为难。”
宁风山姚道姑沉吟道:“武当太和派有备而来,三山道派可要小心了。”
李神清颔首道:“只是一个程赤眉便难以应付,也不知武当太和派还有多少高手?况且还有南宫世家的人尚未出现。”
张长明道:“道长,据我府中广闻堂线报,武当太和派前锋为朱雀观程赤眉一脉,后援为总观太和宫大弟子张子德领军,前后计有五十余人,再无其他高手南下。而南宫世家由南宫烈统帅,随行有上才、无复两大高手并十余名子弟、三十名亲兵护卫,也有约五十人手。两方人马于桂州会合南下,又于柳州分开,武当太和派走大路官道,南宫世家却转入山林小道,行踪隐秘,颇为奇怪。”
李神清道:“张子德乃太和七子之首,据闻尽得张真人真传,实力不在程赤眉之下。南宫上才与南宫无复名震京河六路,功力与程赤眉、张子德相比,恐怕也在伯仲之间啊。”
傅南石朗声道:“师伯,既来之则安之。大不了我等倾三山之力,与他拼个鱼死网破!”他毕竟年轻气盛,未经江湖大浪,倒有初生牛犊不怕虎之意。
陈敬铭颔首道:“总掌教说得是,如今你修炼六甲秘咒略有小成,或许可力挽狂澜,救三山道派于水火。”
除了黄飞雷,众人皆知六甲秘咒之威,听陈敬铭如此一说,无不凛然。
却说梁枫等白马山庄弟子见黄飞雷竟置身勾漏派众弟子中,小心服侍一位老道,虽是好奇,但不又便询问。黄飞雷亦是瞧见梁枫,只是远远扮了个鬼脸,算是打过招呼。
“师尊、总掌教,为何将我等撤回?”一声大叫,便见江澜等人蜂拥而至。
李神清淡然道:“江澜,既然武当太和派要强攻进山,我等暂且礼让,谅他也不敢大开杀戒,自毁名声。”
江澜大叫道:“师尊太过忍让了,弟子镇守的天梯绝壁如此险恶,他敢硬攻,纯属找死!”
李神清叹道:“虽是如此,怎奈我等因南宫子墨之事理亏在前,若再伤他派中弟子,怨恨就更深了。既然天命此劫,便顺其自然,由他来罢。”
梁珺见此情形,不住摇头,叹道:“诸位道长,梁某来此,只为见证当日之事,作为说理。可武当太和派如此作为,看来我白马山庄是不该来啊。”
李神清道:“梁大庄主,贵庄诗书传家,不习武技,老道以为,武当太和派是不会为难贵庄的。且请留下,但有凶险,老道必当命勾漏派全力救护贵庄。”
梁珺本是要走,但此时下山之路被武当太和派占住,自思也走不得,便端坐无语。
李神清又环顾四周,对傅南石言道:“南石师侄,贵客转瞬即到,我等还是前去迎候罢。”
傅南石率众方出会仙岩,只闻一声清啸,震动山林。见一团火焰飞腾而至,落在众人面前,原来是一位朱衣赤眉的道人。来人无须相问,自然便是武当南神程赤眉了。
“这里是谁主事?”程赤眉一脸冷傲,盛气凌人。
傅南石亦是气恼,稽首冷言道:“无量天尊!这位道友请了,贫道乃圣上御封重天真人傅南石,领都峤、白石、勾漏三山总掌教之职。”
太和派人马陆续而至,程赤眉打量傅南石,笑道:“傅真人,贫道程赤眉,奉本门谢掌教之命南下广西,会见三山道友。谢掌教说了,只要广西三山归附我武当太和派,他爱徒南宫子墨之事可既往不咎。”
程赤眉毫不客气,开门见山。李神清早知武当太和派此行目的,当即接口言道:“赤眉道长请了,老道乃勾漏山李神清。贵派一来,不问事由、不问凶手、不等南宫世家至此,便大言处置之策,未免也太草率了些。”
“原来是白云子神清道长。”程赤眉稽首,又道:“本门弟子南宫子墨于都峤山遇害致残一事,既成事实,凶手你等又找不到,多说无益。而南宫将军根本不想与你等见面,他已经直赴勾漏山,要将爱子接回河北。”
诸道大惊,皆知勾漏山如今留守弟子不多,防备空虚,怎敌得过南宫世家一众高手?难怪南宫世家人马自达柳州之后便该走山林小道,隐匿行踪,原来是如此打算。李神清颤言道:“老道本想在此恭迎南宫将军去往勾漏山,以表万分歉意。想不到他竟然如此……”
程赤眉笑道:“南宫将军乃边关大将,精通兵法,这避实击虚之道岂能不知?他有书信一封,托贫道转交道长。”说着,右手入怀,以食指、中指夹出一封书信,双指微弹,便将那书信平飞送至李神清面前。
这一手“凌空催物”的功夫,竟是以指力击发,更为高绝,众人见之,无不惊惧畏服,方知这程赤眉武当南神的名声果然不虚。
李神清抬手接过书信,展开看罢,连声嗟叹,谓陈敬铭道:“南宫将军书信致歉,只为接回爱子,决不伤本派弟子性命。我等日后若查悉凶手,再去书信告知于他,若需援手,自会相助。”
陈敬铭道:“师尊,如今本门只有张师弟留守勾漏山,他无有我等旨意,决计不许南宫世家将人接走,只怕要干戈一场了。即便是童师弟昨日负气回山,算来也赶之不及,难以援助。”
李神清摇首道:“莫说敬斋,就是敬铭赶得回去,他二人也是敌不过南宫世家的高手。如今我等远水鞭长,一切听天由命罢。”
都峤派掌教向南元道:“师伯,南宫世家还要北返,我等派人拦截便是了。岂能让他如此欺辱?”
诸道纷纷附和。李神清却道:“若是南宫世家事成之后,东去广州,改道海路北上,我等又如何拦截?”
程赤眉笑道:“神清道长果然高明,看来也懂得用兵之道哇。南宫将军对你避而不见,贫道想来是可惜了。说不定你二人惺惺相惜,还可做个朋友。”
李神清淡然道:“来日方长,怎知我三山道派与南宫世家做不了朋友?赤眉道长,就说眼前之事,若想广西三山道派归附你武当太和派,简直是不可理喻,痴人说梦。”
“师尊所言极是,天下道家虽是同脉,但早已散布天下,各领风骚。我三山位列先皇御封道家仙山洞天,岂容你号令?”陈敬铭一旁附和,据理相对。
吴长真亦道:“可笑武当山未在当今御封的道家洞天福地之列,太和派竟然自命天下玄门正宗,好大的口气!”
那罗浮山邓真人何尝不想以祖庭地位号令广西三山,只是他门中现如今势微力薄,故只能空想而已。见武当太和派竟想一统三山,一时间五味杂陈,心中翻腾。
程赤眉不认得这二位掌教,但也心知是三山道派中位高权重之人,便冷笑道:“你等废话还真不少,若不想归附本派倒也简单,只需交出谋害南宫子墨的凶手即可。”
诸道面面相觑,哪里交得出来?傅南石道:“赤眉道长,你好纠缠不清。这查找凶手与归附你武当太和派,分明是两回事。即便是查找不到凶手,我三山道派宁叫江湖人唾骂,也不会归附与你。”
这话说得巧妙在理,诸道暗暗喝彩。梁珺出列言道:“赤眉道长,在下白马山庄梁珺,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程赤眉道:“贫道早听说龚州白马山庄儒门世家,心怀天下。既然梁大庄主有话,但说无妨。”
梁珺正色道:“我白马山庄向来不理江湖之事,只是前岁应邀观礼三山道派推选总掌教盛会,这才与此事扯上关系。今日至此,本来是为贵派子弟南宫子墨遇害致残之事做个见证,为贵派与三山道派以求和解之法。可贵派却以此要挟三山道派归附,实在是不仁不义,此举如宵小盗匪之辈,配不上贵派多年修道之身。此事一旦传扬开去,势必令贵派颜面扫地,江湖无光!”
“住口!南宫师弟分明是被三山道派奸人所害,本派隐忍数年,不加责难,已是仁至义尽,你怎能说是不仁不义?”一年轻道人自程赤眉身后越众而出,指着梁珺激愤大叫。
程赤眉回头一看,见是掌教谢灵峰首徒凌子华,便颔首言道:“凌师侄驳斥得在理,且看他还怎么说?”
原来武当太和派现任掌教谢灵峰只收徒二人,一为凌子华,一为南宫子墨。二徒情谊深厚,如同胞兄弟一般。自得知南宫子墨伤残,凌子华恨不得南下寻凶,胸中已是忍了恶气多年,如今太和宫大举南下问罪,自是磨拳擦掌,随队而来。
梁珺冷笑道:“这位凌道长,梁某闻知,神清道长曾去信与太和宫前掌教张真人,说明了事由,承诺查找凶手、医治南宫子墨。张真人亦是深明大义,回信宽容,并不责难催促。怎么贵派新换了掌教,却是即刻变了脸色,兴师南下问罪,一路盛气凌人,不讲道理,方才更是强行攻山,如盗匪行径。难道贵派前任掌教与神清道长之约,便做不得数了么?”
张子德听得不禁脸色一沉,牙关紧咬。他是张真人首徒,自知师尊是被迫退位,闭关隐修。此番南下,其实亦是受师尊暗中授意,见机行事,阻止太和派与三山道派火拼。却听程赤眉言道:“梁大庄主,任你今日如何巧言令色,也难阻我成就大事。这江湖之事,就得按照江湖的规矩来办。同时贫道还奉劝在座各位,本派与三山道派乃同宗恩怨,各位如有不想插手的,便散了吧。”
一语哗然。侯英奇冷言道:“道长好大的口气,难道也不把我邕州侯府放在眼里么?”
程赤眉打量侯英奇,笑道:“这位公子想必便是侯府小爵爷了,贵府林总堂父子均是师出本派,说来你我也算是有些渊源。不过今日我道门之事,连南宫将军都有意回避,贵府若不识趣,想要插手,本派也一并接了。”
张长明急低声对侯英奇言道:“少主,既然南宫世家并无相助武当太和派之意,这道门之事,我等还是暂且旁观,再作计较。若是邕州侯府执意相助三山道派,南宫世家必然会相助武当太和派,这先例一开,难免又有无数门派牵连涉及,如此一来,这江湖可是要大乱了。”
侯英奇听罢,不禁心惊肉跳,虽有不甘,却也不再言语了。黄飞雷这才明白,师父之所以乔装隐姓入勾漏派,便是不想公然插手道门之事。倒是吕冲慨然道:“赤眉道长,老夫吕冲,平生好管不平之事,你等虽是道门恩怨,但有不公,老夫也要管上一管。”
程赤眉道:“原来是广南大侠,阁下号称广南九把刀之一,既然要管这档子事,贫道倒要看看你有多大地本事!”
吕冲忽笑道:“武当南神大名鼎鼎,却不知与荆北石门派凌掌门相比,谁个强些?”
程赤眉脸色突变,沉声道:“吕大侠,你想说什么?”
吕冲昂首挺胸,朗声道:“吕某听闻,飞云剑凌振曾私上武当山太和宫,与张真人闭门比试剑法,虽是败了,但荆北石门派位于武当山南面,那凌振若要进山,必经道长镇守之地,不知凌振是隐遁过去的呢,还是大摇大摆地走过去?”
程赤眉嘿嘿冷笑,言道:“原来吕大侠之意,是想说凌振武功强于贫道。听说那凌振曾来广西示威,却胜不了傅真人,还伤了本门师叔剑仙姚东平,无功而返,真是贻笑江湖。”
吕冲冷笑道:“这么说,可是凌掌门强于道长啰?”
“哈哈哈,凌振是贫道有意放行,凭他那几手浅薄功夫,做我徒弟都不配!”程赤眉傲然挺立,目空无人。
吕冲道:“赤眉道长真是大言不惭,我等皆知凌振与张真人闭门比剑,至二百招开外落败,这等功力,难道不如你么?”
程赤眉一脸不屑,笑道:“放屁!那不过是江湖传言,其实张真人击败凌振,只用了二十三招!”
三山诸道与各家宾客无不骇然,众人皆见识过凌振的功力,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挑翻三山道派,若不是傅南石临阵开悟,双剑合璧与凌振战成平手,真个是要大败亏输了。想不到以凌振之强,却只能在张真人手上走了二十余招,想这武当四神道与武当三峰齐名,自然是程赤眉远胜凌振了。
吕冲心都凉了大半截,叹道:“江湖之大,能人辈出,什么广南九把刀,原来不过是蝼蚁刍狗,罢罢罢,老夫从此退出江湖,与世无争。”言罢,将手中羊首刀往地上一插,与三山诸道连招呼也不打,兀自走了。
黄飞雷见三山诸道竟无人挽留吕冲,甚是不解。便听赤阳子耳边低语道:“小刀子,这吕冲果然是老江湖,他若不如此,今日必招羞辱。如今不但全身而退,还能落个不畏强横的好名声。”
黄飞雷听得在理,不住点头。心想这道门之事,三山道派其实也不想牵连吕冲。这时听李神清言道:“赤眉道长,既然多说无益,就划下道来。”
程赤眉笑道:“神清道长果然爽快,好,本派愿与三山道派比斗三阵,你等若是胜了,本派就此下山,永不再犯,并对南宫子墨一事既往不咎。若是你等败了,便要归附本派,奉本派谢掌教号令。”
梁珺出列言道:“赤眉道长,既然要比试,就应比试道法义理,才显道门之威。”
程赤眉大笑道:“梁大庄主好生迂腐,你看大宋与契丹、西夏议和休战,可是讲道理得来的?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之道,难道梁大庄主不懂么?”
有道是话糙理不糙。天下皆知大宋与契丹、西夏议和休战,是边关将士数十年来一刀一枪,以血肉之躯换来的,哪有道义可言?若是大宋羸弱不堪,必亡!梁珺被驳得无话可说,黯然退下。
李神清与傅南石、陈敬铭、吴长真、向南元等掌教商议片刻,方沉吟道:“也罢,就比斗三阵,我三山道派各家分别比斗一阵。”
“慢着,还有贫道一阵!”只见邓守安大叫出列,一脸凛然。原来他心知武当太和派一统广西三山之后,迟早也会打罗浮山的算盘,不如趁着今日人多势众,与三山联手对抗武当太和派。
程赤眉看着邓守安身后旗号,轻笑道:“既然罗浮山邓真人不吝赐教,那是最好。”又转向姚道姑,“这位道友,也要来么?”
姚道姑当即稽首言道:“贫道宁风山姚妙静,愿领教武当太和派高招。”其实她心思与邓守安一般,均想以三山道派联手相抗。
“好,那就约斗五阵!”程赤眉双目一转,又道:“不过贫道有个提议,双方各派五人相斗,却并非一对一地单挑,而是自第一阵起,胜者可继续迎战败方的下一位高手,哪一方先败完五阵,便是输了。”
本来李神清以为,武当太和派最强者不过是程赤眉与张子德二人,正好可用“田忌赛马”之策一一应对,派出己方弱者约斗对方最强者,即便连败二阵,亦可以有机会胜回三阵。见程赤眉如此建议,当即反驳,不愿相从。
程赤眉心急火起,恼道:“神清道长,贫道也懒得与你多费口舌。要么我等索性加斗一阵,谁胜了,便由谁来定规矩!”
这办法看似公平,无法拒绝。李神清思索片刻,探问道:“也好,不知贵派哪一位高手出战?”
程赤眉微微一笑,回首言道:“孟师兄,你以为如何?”
只见一矮小精瘦的老道,身上的道袍已是洗得发白,满是补丁,轻飘飘地背手而出,笑道:“程师弟,你啰嗦了这许久,是该让贫道说说了。”
三山道派一方见这老道竟是被程赤眉称作师兄,无不大奇。李神清倒是想起一个人来,当即颤声言道:“道兄莫非便是五龙真人?”
“李道兄请了,正是贫道。”那老道稽首,笑了一笑。
黄飞雷偷眼瞧了一下师父,竟然见他微微皱了皱眉,不由得甚感好奇,便低声问道:“师父,那五龙真人是何来历?”
朱阳要离低声言道:“武当山有两位真人,一位是太和宫张真人,另一位便是这五龙真人。他叫做孟元暲,是五龙观的观主,只怕是武当太和派南下高手的主帅。”
黄飞雷愈为惊奇,果然听到程赤眉言道:“神清道长,武当道家并派之后,我孟师兄为真武道场首座传功长老,亦是此次南下的主事。”
孟元暲笑道:“贫道这把老骨头已有多年不曾活动了,早闻白云子李道长号称广西三清之一,敢不敢与贫道比斗一阵?”
三山道派一方均知李神清已传输三十年内力与黄飞雷,功力大损,怎能与孟元暲一战?当下傅南石出列言道:“贫道不才,愿领教五龙真人高招。”
傅南石乃三山总掌教,御封重天真人,论起身份地位,正好与孟元暲相当。孟元暲大笑道:“傅真人如此年纪便执掌三山,想必有过人之处,贫道雕虫小技,献丑了。”
李神清吩咐傅南石小心应对,便退开一旁。傅南石沉声道:“五龙真人,你我该如何比斗?”
孟元暲缓言道:“各竭所能,生死由命。”
傅南石心中一凛,将双手左右平举,摊开手掌,便有两名都峤派的执剑道童左右上前,以剑柄对住傅南石双手,递过长剑。傅南石双手分别凌空一抓,缓缓将剑拔出剑鞘,执剑在手,沉声道:“南石以双剑领教,请真人亮兵刃罢。”
孟元暲轻轻一笑,傲然道:“贫道徒手惯了,傅真人无须客气。”言罢,将双手露出袖袍外,只见五指如勾、指甲尖细,如同铁铸利器。
程赤眉一旁冷笑道:“贫道听说傅真人当年双剑合璧,与石门派凌掌门大战一场,平分秋色。不知这几年光景,可有长进?”
傅南石沉声道:“赤眉道长,待贫道胜了五龙真人,便请你赐教一二。”
“狂妄!”孟元暲厉喝一声,骤然出手!
傅南石低喝一声:“破!”双手捏起剑诀,向前轮转,以真气御起双剑,左剑直刺,右剑轮斩,要逼退孟元暲的攻势。
孟元暲却是不躲不避,双手如电闪击,竟是要夺傅南石双剑!
李神清看得仔细,急道:“南石师侄,莫让他近身!”
“开!”傅南石又是一声低喝,双手交互,旋转,蓄力向外挥击。双剑便如盛开之白莲,光芒四射,卷向孟元暲!
那孟元暲身形如龙腾飞跃,竟钻入双剑展开的白莲花心,双手前伸,要去抓傅南石双手!
好个傅南石,收手,合掌,低喝一声“闭!”便见双剑急回,往孟元暲身上交错拖斩。
“好剑法!”张子德一旁观战,见傅南石双手御剑,挥洒自如,攻防兼备,杀招无穷,忍不住暗暗喝彩,不禁对三山道派的武学敬而重之。
其实这数年来,傅南石已将南斗伏魔剑法与五雷天师剑法两相融合,又有六甲秘咒心法所悟,独创一家剑法绝学,自命重天剑法。时至今日,他剑法突飞猛进,已远胜当初。
饶是如此,孟元暲却是应付自如。只见他双手硬生生回救,左右握住两口长剑,身形竟是悬空静立!
傅南石见双剑被执,急运力撤收,却不想那双剑竟是如有万斤之重,根本纹丝不动!只听孟元暲一阵怪笑,双手发力一拧,竟将双剑扭曲折弯!
“啊,这是……六道轮回手!”傅南石一惊,撒手急退。
孟元暲甩落双剑,抚掌冷笑道:“什么六道轮回手,这是我五龙观不传之秘——五龙道术是也!傅真人孤陋寡闻,真是好笑。”
“五龙道术?”傅南石喃喃自语,满腹孤疑。只听身侧李神清言道:“南石师侄,据老道所知,这五龙道术乃天下诸般擒拿手、分筋错骨手之鼻祖,自是威力霸道。加之他内力远胜于你,自然是游刃有余。”
孟元暲稽首笑道:“神清道长果然见多识广,贫道侥幸了。”
李神清又道:“五龙者,便是手脚四肢加上躯干,而手之五指,又谓小五龙。神功大成者,身躯可刀枪不入,双手五指不畏兵锋。这等道家上乘秘技,已传千年,败于五龙道术之下,不算丢人。”
这一阵,算是傅南石败了,他茫然呆立,默不作声。程赤眉道:“傅真人,既然本派孟师兄胜了,这双方比斗的规矩,可是要依本派所言了。”
李神清叹道:“也罢,福祸在天,一切依你。”
程赤眉哈哈大笑,对孟元暲言道:“孟师兄,这接下来的五阵比斗,谁先出战?”
孟元暲笑道:“贫道方才不过是略为舒展筋骨,未能尽兴,这第一阵比斗嘛,就由贫道打头阵了。”
程赤眉道:“师兄乃本派主事,既然已胜,立下大功,也该本派其他弟子一展身手才是。”
“何必如此啰嗦?贫道年事已高,将来出手的机会也不多了,今日索性连包五阵便了。你已立了头功,功劳在册,不必再争。这些后辈弟子年纪尚轻,将来自有许多建功的机会。子德师侄,你以为如何?”孟元暲侧视张子德,目光如炬。
张子德稽首言道:“一切听从孟师叔安排。”
程赤眉心中恨恨,暗道:“幸好之前先下手为强,于山下胜了白石二老,夺得首功。不然,也要被这老道一手占去了。也罢,既然张子德无有异议,便由他去。”当下不再声张,一边掠阵。
“不知哪位道友先打头阵?”孟元暲打了个哈哈,目视李神清。
李神清稽首道:“请五龙真人稍候片刻,容我等议计议计。”便叫过傅南石、邓守安、姚道姑、陈敬铭、吴长真、向南元等人,安排人选。
孟元暲见诸道商议,便对侯英奇与梁珺稽首笑道:“正好侯小爵爷与梁大庄主在此,烦请做个见证,贫道多谢了。”
侯英奇与梁珺相互对视,回礼应了,心中却是憋气郁闷。
不多时诸道计议停当,便听罗浮山邓守安大叫道:“孟道兄,就让贫道先来会你!”
孟元暲见是邓守安,笑道:“罗浮山乃广西三山祖庭,邓真人想必身负旷世绝学,贫道今日有幸,领教了!”
“请!”邓守安大喝一声,仗剑起势,威风凛凛。惹得三山诸道齐声喝彩。
傅南石正凝神观战,忽然腰间一麻,穴道受制,后心被人以掌抵住。骇然之际,却听身后李神清沉着言道:“不要动弹出声,吸气吐纳,受我真气。”
只觉一股暖流涌入后心,傅南石方知神清师伯是想将内力灌输于己,以助破敌。他那肯消受,怎奈穴道受制,只能依言吸气吐纳,缓缓将李神清灌入体内的真气导本固元,融会调和。
此时,几乎所有人都关注这边厢孟元暲对战邓守安,未留意李神清与傅南石之举。转眼数招已过,孟元暲身若游龙,脚踩五行八卦,逼得邓守安渐落下风,只是死守避让,无法攻得出去。
其实罗浮山祖庭的武功与三山道派大同小异,邓守安功力与傅南石相比,内力强些,剑法弱些。但他有了傅南石前车之鉴,深知孟元暲五龙道术的厉害,不敢与之硬碰,只能竭尽全力周旋,尽量拖延时间,损耗孟元暲内力。怎奈孟元暲武功太强,难以应对。
孟元暲眼见胜券在握,大喝一声,身形舒展,五指箕张,直扑邓守安前胸。邓守安避之不及,无计可施,只能以剑横胸回救。此举正合孟元暲心意,左手转瞬间握住邓守安剑身,以剑身为支点,凌空扭转,倒立身形,右手顺势扣住邓守安的左肩!
邓守安是右手执剑,本来剑身被孟元暲握住,正想以左手来救,却被扣住左肩,当下发不出力,只好右手弃剑,反击孟元暲扣肩右手。谁知孟元暲身形顺势往邓守安身后倒转,一脚抵在邓守安右膝后侧,硬生生将邓守安反向折压跪地,同时右手一拧一压,便听得一声惨嘶,卸脱了邓守安右肩骨节!
孟元暲狂笑不已,将邓守安甩手扑地,抚掌言道:“痛快痛快,下一个谁来?”
陈敬铭与叶南山飞身而出,急将邓守安救回,细查之下,见邓守安只是肩骨错位,并无性命之忧,方才放下心来。
“本派五龙真人胜第一阵!”程赤眉尖声高叫,洋洋自得,只怕无人不知。武当太和派一众弟子亦是鼓噪欢呼。
姚道姑一脸冰霜,缓步向前,稽首言道:“贫道打第二阵。”
孟元暲负手轻笑道:“仙姑请了,贫道念你是女流,让你三招。”
“道真,祭剑!”姚道姑清叱一声,拔地而起,直冲向天。身后早有一背负长剑的女弟子应声而出,单膝弓步,左手背握剑鞘尾端,右手抬举,反手一拨肩后剑柄护手,便见一道白光飞起,如影随形,正好落在姚道姑手中。
二位道姑身形柔美,将这手“凌空御剑”的功夫配合得天衣无缝,立时惊煞众人。梁枫早知这姚道姑早年曾点化契嵩法师,想必武功不俗,或许可力敌孟元暲。
姚道姑抄剑在手,凌空倒转,将那口软剑剑尖舞得如同万千雨点,自天而降,洒向孟元暲!
“好一式大珠小珠落玉盘!原来是仕女十六剑式!”朱阳要离低声称赞,不住点头。
黄飞雷闻之好奇,低声求教。朱阳要离道:“侍女十六剑式又称仕女剑法,据传创于唐末,是一门专适于女子修练的剑法,十六式剑招精妙奇巧,皆全是以唐诗命名,在江湖中独树一帜,曾经是名盛一时。为师曾听先师提及此剑法,号称巾帼第一,更对那诗一般的剑招名称极为仰慕,不想今日竟有缘得见。”
黄飞雷边听边看,只见孟元暲身形如龙,贴地游动,已避开姚道姑剑招攻击,闪过一旁。姚道姑一击不中,当即以掌按地,借力变换身形,举剑贴地飞旋,追刺孟元暲。招式端个是轻盈曼妙,观者无不赏心悦目。
“这或许便是‘一片花飞减却春’了,妙极,妙极!”朱阳要离解说得当,黄飞雷眼观耳听,正合声情并茂,看得痴醉。
孟元暲亦被姚道姑所使精妙剑法折服,低喝了一声“好剑法!”身如蛟龙腾空,躲开姚道姑剑击,又轻轻以脚尖在剑身上一点,借力凌空而起,正是一式“飞龙在天”。
姚道姑二击不中,方知孟元暲武功高绝,远胜于己,却也顾不得这许多,身形急变,如影随形,一个倒飞翻滚,执剑而上,直刺孟元暲足底。要知这孟元暲此刻身悬半空,足下剑尖攻到,若是踩踏,必被刺伤足底,若想凌空借力,却又空无他物,眼看便被一剑刺中。
黄飞雷听得朱阳要离讲解,原来这一式剑招叫做“扶摇直上九万里”,不由得赞叹不已。眼见姚道姑即将一击得手,不由得暗笑那孟元暲自大狂妄,该有此败。
说时已迟。忽见孟元暲凌空倒转,变得头下脚上,甩出衣袖,卷住姚道姑软剑,竟借着这一卷之力,以软剑为支点,身形横向甩开,如同风车般凌空飞旋一圈,不但化解了姚道姑的攻击,还借机抽脱衣袖,飞身落地。
“师伯好身手!”凌子华欣喜大叫,鼓掌欢呼。武当太和派弟子当中,大多亦是头一遭亲眼得见真武道场首座传功长老的独门秘技,更是赞不绝口,对本派一统天下道门的雄图伟业,信心徒增。
姚道姑如行云流水一般地三招连击已罢,见并未占得半分便宜,心中愈加慌乱。而孟元暲心中亦是懊恼,方才托大让招,几被姚道姑剑招所伤,好在三招已过,不然可就颜面尽失了。当下孟元暲寒着脸,沉声道:“想不到失传多年的仕女十六剑式竟是深藏广南道门,贫道今日有缘幸会,果然非凡。”
姚道姑黯然道:“这仕女剑法虽好,却不敌道兄五龙道术千年之威,贫道惭愧了。”
孟元暲也懒得客气,言道:“既如此,贫道便给仙姑一个面子,让你把这十六式剑招全都使出来,好叫我等开开眼,看看这失传多年的剑法,是否真如唐诗一般传奇?”
姚道姑本来见孟元暲识得自家剑法,已然怯惧,又听话语意思,分明是想戏耍于己,反而激起胸中恶气,一咬牙,剑花挽动,厉声喝道:“想知我剑法之妙,倒要看你等读过几首唐诗!”
梁枫一旁观战,并不识姚道姑所使剑法为何,只觉精妙脱俗,无以言表。他身负天琴剑派绝学,见同是女流剑法,但侍女剑法豪气奔放,更显刚强,略感诧异。如今听说这侍女剑法对应唐诗,不禁开悟,心道:“唐诗已达极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以致有宋以来,唯以词牌填作,另辟蹊径。可想那创下剑法之人,必然是位精熟唐诗的奇女子了。且大唐风俗粗放,巾帼女子多豪气,潇洒风流,不输男子,难怪这剑法如此洒脱豪迈。但因使得是软剑,正好刚柔相济,相得益彰。”
感悟间孟元暲已然出手,只不过未尽全力,半攻半防,要迫使姚道姑将剑法使出。姚道姑索性放开手脚,全力攻击,一时间杀招频出,精彩绝伦,令观者叹为观止。居然有数次差点得手,令孟元暲险象环生。
黄飞雷虽是僚部王子,但自幼得宋人教师教学中原诗书,对唐诗略知一二,加之又有朱阳要离即时讲解,更是大开眼界,方怜“桃花乱落如红雨”,又叹“物换星移几度秋”,既感“万里寒光生积雪”,亦怨“心随明月到胡天”……,诸般种种,可谓诗情画意,妙不可言。
计约三十招过,姚道姑已将仕女剑法反复使出,孟元暲见心意达成,骤然发力,运招如电,要夺姚道姑手中软剑。
正所谓一快破百变,孟元暲攻击速度加快,姚道姑即可落于下风,败象立显。数招过后,便见孟元暲一只右手长伸,便要握住软剑剑身。姚道姑避之不及,拼力只得将剑路一偏,虽是被孟元暲握住剑身后端,但前端剑身如灵蛇飞舞,正好缠绕住孟元暲手臂。剑刃锋利,将袖袍划破数道。
孟元暲见袖袍又遭破损,心头火起,暴喝一声,右手握剑回拉,将姚道姑连人带剑拽至身前,左手伸出,便要扣姚道姑咽喉。他一怒出手,已然祭出杀着。
三山诸道一方众人眼见姚道姑危矣,却又施救不及,唯有惊呼一片。殊不知姚道姑要等的机会,就在此时。
一道青芒自姚道姑另一只手中闪耀,没入孟元暲左手掌心!众人还不及细看,便见孟元暲负痛惊呼,急将左手抽回,右臂也不顾还缠绕着软剑,奋力伸手向前一抓,一把握住姚道姑右手小臂,拉扯之余,下路同时起脚猛踢,将姚道姑踢得倒飞而起,上下交错的两股力道将姚道姑手臂卸得脱臼,还将其一手袖袍扯下,露出整条白花花的手臂与半个肩膀。
孟元暲见姚道姑衣袖被扯开,亦是骇然,不敢再出杀着,顺势将姚道姑掼摔出去,转身低头,只看左手伤势。
众人看得真切,方才姚道姑手中闪耀之青芒,原来是一柄护身短匕,尖细如锥。那短匕刺穿孟元暲的手掌心,正好破了杀招。其实江湖中各种护体神功,虽说刀枪不入,但有两大忌,一忌罩门被敌识破;二忌尖细针锥刺身。孟元暲掌心虽非身上罩门所在,但亦是软肋,而姚道姑用的又是针锥短匕,自是一击成功。
却说姚道姑重伤伏地,见自身清白之躯暴露人前,一时羞愤难捱,大叫一声,竟抬手将短匕回手直没心口!宁风山一众女弟子无不大恸,分批而动,一组五人,上前护住姚道姑尸身,全力施救;一组四人,由道真领前,仗剑直扑孟元暲,要为师报仇。
孟元暲背身听得脑后剑招风声,一只右手反手连抓,同时扭身欺步,口中“喝喝”怪叫,竟一手夺下道真等人攻来的四支长剑!
道真等人见长剑被夺了去,自知难敌孟元暲,只得站在原地,咬牙切齿,流泪怒视。
孟元暲之前虽是起了杀意,但眼见出了人命,亦觉惘然,当即长叹一声,稽首言道:“诸位仙姑,令师乃是自绝身亡,并非贫道所杀。”
道真怒道:“我师父遭你这贼道侮辱,愤然自尽,你莫想脱得掉干系!”
程赤眉大步向前,高叫道:“孟师兄,姚妙静便是为本派所杀,那又如何?她等若不识好歹,坏了比武规矩,不劳师兄动手,贫道便可灭了她等!”
三山道派一方见姚道姑自尽身亡,程赤眉又口出狂言,无不悲愤。梁枫更是恨得牙痒,他知姚道姑早年曾指点契嵩修佛悟道,有师徒情谊,凭自己与契嵩的交情,自是想为姚道姑报仇雪恨。可身旁大爷梁珺的一双眼睛早就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只能忍气吞声,发作不得。
朱阳要离见姚道姑身死当场,却不见李神清或傅南石出面发话,甚是诧异,便看了一眼,见李神清与傅南石二人之状,正值紧要关头,立刻明白大概,当即起身而出,稽首言道:“贫道勾漏派赤阳子,请宁风山诸位仙姑节哀顺变,先将贵派师尊法体暂且安放观内为妥。”
道真等人心知敌不过孟元暲,便含泪言谢,自与两名女弟子留下观阵。早有白石派掌教吴长真吩咐本门弟子照应,其余女弟子抬着姚道姑尸身,进会仙观去了。
程赤眉不住打量朱阳要离,疑惑言道:“这倒奇了,勾漏派何时有个赤阳子?”
陈敬铭上前言道:“赤眉道长,敝派这位师叔向来隐修,你等自然不识。”
“管他是谁,只要应战,贫道接下便是。”孟元暲虽是伤了左手,但方才一手连夺四剑,傲气不减。
朱阳要离道:“五龙真人,方才算你胜了。只是如今你手上有伤,贫道不想占你便宜,贵派可换人再战。”
孟元暲连声哼哼,将右手轻轻一抬,言道:“少废话,出招罢!”
朱阳要离双手互揉,横向移步,绕着孟元暲言道:“贫道在勾漏派这些年来,专修南斗七杀刀法,雕虫小技,比不得真人五龙道术千年真传。既然真人左手有伤,贫道便也不用兵器,愿以掌为刀,讨教一二。”
孟元暲见赤阳子托大,气得是七窍生烟,当下脸色一沉,骤然出手。招式如电,直取赤阳子咽喉!
朱阳要离早有防备,左掌挥出一式“两仪流”,右掌紧接着一式“五行破”,从容应对。
此时李神清已将功力传输完毕,解开傅南石穴道,收了心念,颓然跌地。傅南石急搀扶住,急切言道:“师伯,为何如此?”
李神清面如白纸,甚是苍老,喘息言道:“今日三山道派值生死存亡之际,要靠你了。”
傅南石道:“可师伯昨日已传三十年内力与黄师弟,今日又传内力与我,这……”
李神清摆摆手,言道:“你不要再说话了,赶紧坐下,固守元阳,调息……,我给你的,也是三十年……内力。”
如此一来,傅南石体内内力竟达五十年之巨,功力不止翻了一倍!傅南石百感交集,千言万语无从说起,便向李神清深深一躬,依言坐下调息。这回陈敬铭等人看得真切,才知师尊趁人不备之时,暗中传了三十年内力与傅南石,惊骇之下,急上前围住二人,紧密护法。
武当太和派众人专注孟元暲与赤阳子之战,虽感三山道派中一时骚动,却也懒得细察缘由。
再看场中,朱阳要离与孟元暲已然交手了十七招!孟元暲终归是受左手伤势所累,减了三、四成功力,完全施展不开五龙道术绝技,眼见对手功力不输于己,即便是自身无恙,只怕亦难有胜算,惊讶之余,心中却是叫苦连连。
张子德一旁观战,面色愈为凝重,只觉这赤阳子功力简直是深不可测,尽占上风。每每可分出胜负时,又悄然收招,游刃有余,似是有意为之,却不知所图为何。
程赤眉亦是看得骇然,虽说只是交手了十七招,但孟元暲招招带变,已是化出六十二般变化,攻出二十九记杀着。而赤阳子反反复复,却才使出三式刀法!只不过双掌互动搭配,攻防兼备,妙用无穷。
朱阳要离其实是想尽量拖延,让傅南石功成圆满,故留了两分力道,权当试练,然而他双掌使出的南斗七杀刀法刀法,竟让观战众人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原来南斗七杀刀法可以达到这般境界!”梁枫心中暗自嗟叹。他之前见江澜使出过南斗七杀刀法,已是凌厉霸道,但还只是单刀修为,这赤阳子竟是双掌为刀,功力更是强了数倍,与江澜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惊叹之余,又有疑惑,想当日自己奔赴勾漏山解难之时,并未见这位赤阳子道长,若当时有他在,大历国三大护法岂能突袭攻山,围攻神清道长?
心念及此,梁枫便朝神清道长望了一眼,见神清道长骤然苍老了许多,身躯软塌塌地垂首席地,旁边围着一群勾漏派弟子,个个神情紧张,严阵以待。他再看傅南石,竟是盘腿打坐,调息吐纳,身上一股蒸气缭绕,大为诧异。一时不名就里,更为疑惑。
却说黄飞雷见师父出战孟元暲,双掌刀法如神,亦是心神晃荡,看得痴了。转而心有所悟,又自思道:“既然南斗七杀刀法可作双掌双刀,本族的九斩刀法亦可如此这般为之。”便一边观看场中激斗,一边悄然暗自比划双手,将自家刀法相互印证,竟得其妙。一时间心胸豁然开朗,不禁面露喜色。
再看场中激斗,此时已过六十招。孟元暲见赤阳子处处留手,迟迟不决胜负,自觉无趣,当下跃出战团,仰头长叹道:“贫道胜不了道长,甘愿认输。”
朱阳要离当即收掌肃立,沉声道:“五龙真人有伤在身,贫道胜之不武,只盼他日有缘重会,再与真人公平一战。”
孟元暲也不回话,冷哼一声,胸中憋着一口怒气,退入太和派道众之中。众弟子见南下主事孟元暲落败归列,一时间鸦雀无声。
程赤眉虽是好战,但见赤阳子功力高深,刀法神鬼莫测,而且尚未尽出全力,一时踌躇。便见张子德移步而出,稽首言道:“贫道张子德,愿领教赤阳子前辈高招。”
朱阳要离见张子德颇有正气,一笑回礼,言道:“原来是张真人首徒,贫道正好讨教太和宫绝学。请!”
张子德淡然道:“太和宫绝学博大精深,晚辈愚钝,不过学得十之一二,敢叫前辈见笑了。”
朱阳要离知张子德乃是谦虚之言,微微颔首,亮掌相迎。
“此剑名曰霜华,乃家师亲赐,晚辈自得此剑,小心谨慎,只请出相敬前辈高人。”张子德亮出佩剑,但见光芒夺目,如寒霜漫天。
朱阳要离双目光芒闪烁,啧啧称赞,言道:“武当山雷石峰铁衣道人乃一代铸剑巨匠,专采缀天下奇铁,取峰下参斗泉之水淬炼宝剑。武当山上下,莫不以得铁衣道人所铸宝剑为荣。就连赤眉道长的赤焰宝剑,亦是出自铁衣道人之手。至于张真人座下七位弟子之佩剑,皆是张真人亲自出面求请铁衣道人为七位弟子量身度造,更为剑中极品,羡煞江湖。这口霜华宝剑,今日见之,果然名不虚传,不知贫道是第几位有幸得见此剑之人?”
张子德道:“晚辈执霜华剑二十六年,算来前辈是第七人。”
“如此说来,张道长这二十六年来与人交手,只亮剑六次,但不知前六位都是何人?”朱阳要离未免好奇,随口发问。
张子德冷道:“时过境迁,往事何须多问?请前辈赐教。”
朱阳要离微微一笑,言道:“素闻太和剑法遵循七现二隐之妙,如天之北斗,九星相曜,号称当世道家第一等剑法,只可惜贫道对本门剑法生疏,只得以南斗七杀刀法应对了。”
梁枫本来只知北斗有七星,后来被罚藏书阁苦读,方知其实北斗除有七星,另有二颗隐星,是为左辅、右弼。今听赤阳子道长如此一说,对太和剑法七现二隐之妙甚是期待。白马山庄其余诸人不通武技,对此自是素然无味。而邕州侯府众人皆是好武之辈,即将得观南斗刀法大战北斗剑法,个个是心潮澎湃,争先恐后,生怕错过好戏了。
张子德沉声道:“据晚辈所知,荆北石门派前岁在都峤山挑事,威震三山道派。我观前辈掌刀功力远胜石门派掌门凌振,为何当日不出手制止凌振挑战三山道派?”
朱阳要离一怔,不知如何作答,却听身后陈敬铭言道:“赤阳子师叔乃是前辈,潜心隐修,当日并未去都峤山。便是贫道师尊后来亲临,亦不曾出手。”
“哦,既是如此,为何贫道听说期间勾漏山遭人突袭,神清道长还险些受制,难道赤阳子道长当时也是碰巧不在么?”程赤眉阴阳怪调地,对赤阳子身份起了疑心。
朱阳要离沉着应对,冷言道:“贫道一向喜好云游隐修,当时不在勾漏山中,有何奇怪?”
张子德似信非信,想起曾听师父张真人说过,武学最高境界,乃是无招胜有招。见这赤阳子当前之境,虽说未达,但也是无刀胜有刀,稍逊一筹而已。此等修为,放眼江湖已是屈指可数,却深藏广西三山不为江湖熟知,实在是匪夷所思。
程赤眉这时一旁催促道:“张大师侄,我看五龙真人并非敌不过他,只是因伤使得功力大打折扣,才让他趁虚而入,赚了大便宜。休要与他废话,速战速决,早成大事要紧。”
“大师兄威武,必当得胜!”只见太和派班列中一年轻弟子振臂高呼,引得其他弟子齐声跟着大叫,颇有气势,一扫方才孟元暲败阵的颓丧,转瞬间又群情激昂起来。
其实武当七子当中,张子德并非武功最高之人,但武学之渊博,绝对是同辈中第一。因此时常指点诸位师弟,代师授艺。武当山并派之后,以第二代大弟子的身份,挤身真武道场十大传功长老之列,与其余九位前辈长老并驾齐驱,实在是派中年轻弟子的楷模。因此众弟子极是拥护爱戴张子德,已将他看做未来掌教人选,自然要为他打气助威了。
三山道派亦不甘示弱,一齐为赤阳子摇旗呐喊。三山本来就人多势众,加之赤阳子新胜一阵,众人更为雀跃,风头竟盖过了武当太和派。
一时间这白石山中嘈杂一片,不似道家清修地,反似市井坊间了。
第三十一回 三山巍然
山风徐来,花香隐隐。
只见张子德将长剑面前竖立,双手互护,斜向左前方迈开一步。赤阳子左手背于身后,右手向前弯曲伸出,掌心向内,同时左脚向正前移动了一步。随后二人就如此这般地保持着姿势,足有一盏茶的光景。
众人皆是诧异,又见张子德长剑平举眼前,向右横移了三步。赤阳子身形同时有变,右掌掌心向外,左掌托住右手肘部,向右横移一步。二人又是静止不动。
“莫非,这便是心战?”张长明瞠目结舌,自言自语。
旁边少主侯英奇听得真切,急低声问道:“张伯伯,何谓心战?”
张长明低声道:“高手过招,或许一招便能分出胜负。只是出招之前,需要仔细盘算应出的招式、方向、速度,力求准狠,一杀必中。但对手亦有可能猜透所想,沉着应对。于是交战两方互猜心思,伺机出手,故谓之心战。”
侯英奇若有所思,不住颔首。
这时又见张子德与赤阳子二人移动步伐,或左或右,或前或后,沉稳相对,总是相距丈许。二人虽是不曾近身交手,但旁观者无不凝神屏息,不敢言语出声。如是一连数变,竟近有半个时辰。
众人正看得无味,便听得场中张子德一声清啸,终于祭招而出!只见他双手交互挥应,长剑散发出无数道光芒,如离弦之箭,飞刺赤阳子。那无数道光芒铺天盖地,犹如月冷霜华,一时间寒光遍野!
赤阳子瞬间发动,双掌轮番向前劈斩,气势冲天,如排山倒海,竟将那无数道光芒击得支离破碎,变得如同星光点点,渐渐黯淡。
光芒终于散去,众人只见张子德双手柱剑于地,身躯颤动,满头是汗。而对面的赤阳子身躯如山岳立定,只是双掌却微微轻颤,不易察觉。
全场鸦雀无声,静待二人再次交手。不想二人又是相峙不动,良久,却听张子德叹道:“前辈高招,子德败了。”言罢,如释重负般收剑入鞘,稽首致礼。
众人期待的北斗剑法与南斗刀法之战,竟然是如此收场,无不讶然。
程赤眉忽厉声言道:“张大师侄,你为何未尽全力,莫非是有意输他?”
张子德冷言道:“赤眉师叔,你何以看得出我未尽全力?”
程赤眉寒着脸道:“你方才那招‘流星追月’,若是全力施展,应是四十九道剑芒,为何只出了四十二道?”
张子德一脸坦然,叹道:“不瞒师叔,子德与赤阳子前辈对峙良久,只想一击成功。可赤阳子前辈处处尽占先机,令我无从下手。最终只得冒险一搏,但也要自留后路,若是全力施展,只怕我此刻已是躺身于地了。”
“岂有此理,你……”程赤眉勃然大怒,须发倒竖。
张子德又道:“赤阳子前辈方才亦是手下留情,师叔为何不说?”
程赤眉道:“我哪管他留不留情,你不为本门荣耀死战,还配做二代大弟子么?”
张子德冷言道:“如今双方胜负未分,师叔何必纠结计较于我?余下来师叔若是大胜,便是独得全功了。”
程赤眉连声哼哼,转而对赤阳子言道:“道友好掌刀,已是连胜二阵了。”
赤阳子此时心中正暗叫侥幸,其实方才张子德若是全力攻击,只怕自己要使出本门刀法应对了。幸好自己先以心战制约,不让张子德知晓自己刀法招式受限。见程赤眉发话,便道:“不错,你我两方战成平手。但若是贫道胜了道长,贵派还有何人能战?”
程赤眉心中一凛,他本以为三山道派武功不值一提,本派有三大高手南下,自然是稳操胜券。却不想勾漏派中突然出现一位绝顶高手,竟接连击败了本派孟元暲、张子德两大领军高手,若是再击败自己,虽然本阵中尚有傅子恒、凌子华二人可以出战,只怕亦不是这赤阳子的对手,无力回天了。正是应了一句俗语,叫做“强龙难压地头蛇”。当即恨声道:“若不是我孟师兄意外受伤,今日只凭他一人,便可独胜你方五阵。你虽是深藏不露,但也未必真是对手。”
“莫讲过去,只说眼前。”赤阳子轻轻一笑。
程赤眉一向狂妄,虽是见赤阳子神秘莫测,但也不怵。见赤阳子言语挑衅,反而大笑数声,言道:“贫道愿竭尽平生所学,誓为武当太和派死战!”
太和派众弟子见连遭两败,痛失好局,正沮丧间,闻言又心情振奋,群起响应,为程赤眉呐喊助威。张子德心知程赤眉之言意有所指,紧咬牙关,侧目而视。
忽听孟元暲后边言道:“赤眉师弟,这赤阳子虽是了得,但你若胜了他,三山道派再无高手。”
孟元暲所言不假,程赤眉与赤阳子一战,两方均是不容有失,堪称最终决战。
赤阳子武功虽在程赤眉之上,但也是略胜一筹而已,但他要隐瞒身份,不能施展本门武功应对,若是程赤眉拼死一搏,结果还真是不好说。不过想到傅南石应是大功即将告成,立时又心宽不少,笑道:“五龙真人,我三山道派屹立江湖已有数百年,能人辈出,贫道不过沧海一粟而已,你怎敢说再无高手?”
孟元暲道:“道长自有道理,贫道不与你分辨。只是当今的三山道派,除了曾经名动江湖的广西三清,还有谁值得一提?”
程赤眉笑道:“孟师兄说的是,广西三清名声显赫,可惜白石派盛通灵已故、都峤派梅天机下落不明,仅剩一位李神清,却已垂暮老矣。剩下的徒子徒孙,均是平庸之辈,倒不如即刻归附本派,学我道学武功,光耀门庭。”
赤阳子冷笑道:“武当太和派妄想一统天下道门,借着南宫子墨一事大做文章,先拿我三山道派立威,威慑天下道门,却可惜苍天有眼,人间正道自有庇佑,岂容你等只手遮天!”
“待贫道胜了你,看你还如何说。”程赤眉阴沉着脸,亮出赤焰宝剑。只见那口剑状如火焰,剑身中一道赤红,如粘带血液,甚为奇特。
朱衣、赤眉、红剑。武当南神、朱雀观观主程赤眉场中迎风而立,众人只觉一团火焰般炙热的杀气弥漫散开,无不敛色屏气。
赤阳子见之,亦是暗自喝彩,开口赞道:“好一个南神朱雀,果然名不虚传。”
程赤眉道:“天之南斗,六星七杀。道友的掌刀绝学惊世骇俗,贫道今日斗胆破之!”
赤阳子道:“素闻武当南神之九天飞火剑斩融会贯通刀剑技法精要,天下无双,贫道正好会上一会。”
话声未落,程赤眉剑招已出,红光闪动,夺人心魄!众人只见一团火焰舞动,卷向赤阳子。
这九天飞火剑斩乃是程赤眉独门秘技,含剑法十四式、刀法八式,共为二十二式,号称已穷尽天下刀剑招式精要。是以所用的赤焰剑状如火焰,可谓七分为剑、三分为刀,劈斩撩刺,运用自如。三山道派、邕州侯府众人从前只听闻赤焰剑之奇,如今亲眼得见程赤眉施展,眼界大开之余,更是感叹那铸造此剑的铁衣道人,量身度造之法果然非凡。
程赤眉倾全力攻击,刀剑合璧,招式连绵不绝,如红霞映天,气势袭人。赤阳子以双掌反复催动南斗七杀刀法,虽说双掌双刀,已将南斗七杀刀法的威力增强数倍,但二十招过后,还是见那程赤眉稍占了上风。
梁枫观那程赤眉与赤阳子对决,若有所思。认为既然刀剑招式都能够融会,那么自身所习的天琴剑法、五神御剑术等武技均为剑招,应亦能去减繁杂,合而为一。感悟之下,脑海中无数剑招翻转闪现,汹涌而来。便闭上双目,潜心默练,不理会场中激斗。
黄飞雷心知师父不能施展本门武功,见师父落于下风,正暗自焦急。忽有一只大手按在肩上,一人轻声言道:“黄师弟不必担忧,师叔神功盖世,即便是败了,程赤眉也伤不了他。”原来是傅南石大功告成,出言安慰。
“只可惜我师父不能施展本门绝技,不然那程赤眉哪里是他对手?”黄飞雷微微颔首,不住冷哼。
傅南石笑道:“赤阳子师叔到底是何方神圣,师弟可愿告知?”
黄飞雷犹豫言道:“傅真人,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你还是去问神清师伯罢。”
傅南石见黄飞雷不说,便也不问,叹了口气,言道:“师弟还是叫我师兄好了,你我同门,无须客气。”
黄飞雷“嗯”了一声,便见场中程赤眉一剑直劈,赤阳子拼力合掌夹住赤焰剑,却也被一劈之威震得后退了六、七步。
程赤眉手腕转动,将剑急绞直刺,赤阳子松开双掌,又向后急退数步,高叫道:“赤眉道长,贫道甘拜下风!”
不想程赤眉装作没听见,欺身直进,挥剑继续劈斩,分明是想置赤阳子于死地!
黄飞雷大骇,惊叫出声。身边的傅南石早已身动,直飞出列。
程赤眉正痛下狠手,追击赤阳子,忽觉一股强大的气流自赤阳子身后汹涌而来,卷起漫天尘土。惊疑之间,招式稍缓,便见赤阳子身后闪出傅南石,以及无数个拳头!
“仙福永享”,乃广西三山道派武学南斗度师拳之大杀招,拳出三十六记,击在人身,可碎骨裂肉,将五脏六腑化为烂泥,断无活命。
所以程赤眉看到的,是傅南石攻出的三十六记拳头!
但傅南石击出的三十六拳,并没有击在程赤眉身上,而是全数击在了赤焰剑上。
只听得无数声闷响过后,众人便见程赤眉被击退了数步,以剑柱地,撑住身躯,披头散发地,极是狼狈。
程赤眉被震得是虎口发麻,气血翻涌,再看手中赤焰剑,剑身竟被击得有数点凹印,稍微弯曲。他这口赤焰剑乃是赤铜陨铁所铸,平日里斩钉截铁,不损分毫。当下一脸惊异,嘶哑言道:“你……怎会,怎会如此?”
莫说是程赤眉,武当太和派众人皆是震惊不已,均感以傅南石之前对战孟元暲之功力,根本不可能只出手一招便击退程赤眉,救下赤阳子。
傅南石负手冷道:“赤眉道长,我师叔已是收招认输,你为何不依不饶,痛下杀手?”
“原来傅真人才是真人不露相!好,既然如此,贫道便接着战你!”程赤眉一脸戾气,杀心又起。
赤阳子一声不吭,竟是面露喜色,悄然退下。黄飞雷上前迎住,直问师父可曾受伤。赤阳子嘿嘿一笑,低声言道:“还好你傅师兄出手及时,否则为师被迫使出本门刀法自救,那便是不妙了。”
黄飞雷道:“师父,便是你老人家露出本相,击败那程赤眉,他们又能怎样?”
赤阳子摇摇头,正色道:“为师若是露出本相,自然会被他们身后势力追查到大贵人身上。稍有差池,大宋可是要变天了。哎哟……”他自知失言,急一把手捂住嘴。
黄飞雷见师父模样,本觉好笑,但听那大贵人身份神秘,事关大宋安危,却也笑不出来。
赤阳子又至李神清身前,关切问道:“师兄如何了?”
李神清虚弱言道:“有劳师弟连挡三阵,贫道已将体内剩余的三十年内力全数给了南石师侄,如今算是废人一个了。”
赤阳子甚是感慨,叹道:“师兄舍身卫道,师弟我自愧不如。傅真人神功达成,三山有救了。”
这时邕州侯府、白马山庄等人方知李神清已将自身内力输入傅南石体内,难怪傅南石突然间功力大增,与之前判若两人,均皆惊喜交集,骚动议论。
张子德已是看出蹊跷,远远望见李神清无力跌坐,一副老态龙钟,身边几位高徒紧密维护,心下亦是骇然。他不知李神清其实已将一半内力先给了黄飞雷,心道:“神清道长体内至少有一甲子的内力,想必已是全给了傅南石,难怪如此。”当下高叫道:“赤眉师叔且回,我有话说。”
程赤眉方才被傅南石拳风攻得一时岔了气,亦是想借机调息平复,便依言返列,低声道:“张大师侄,何事要说?”
张子德附耳细言,程赤眉听得是一脸骇然,转而望向李神清,又看看傅南石,不由得目瞪口呆,怔立当场。
孟元暲叹道:“想不到李神清敢如此作为,我等今日看是栽了。”
程赤眉低声言道:“那么我等便不讲规矩,先联手杀了傅南石,再一拥而上,大战一场。他等虽是人多势众,但本派南下弟子皆是精挑细选,武功远胜他等,正所谓顺我者生逆我者死。今日势必降服三山,好回山向掌教复命。”
张子德摇首道:“神清道长舍身卫道,已明死志,三山道派必当人人死战,若无人心服我派,便是拿下三山,又有何用?”
“大师侄说的是,我等与他公平约斗,胜了,他等自是无话可说。若是一场混战,胜负难料,又难以服众,非上策也。”孟元暲颔首附和。
程赤眉恼道:“那贫道且去战他,看他有何神通!”便大步折回场中,手指傅南石,大叫道:“傅真人,贫道方才不防,再与你打过!”
傅南石将手一招,沉声道:“刘去尘、关无念、吴长静、张如意、齐云忠、谭聚志,出列!”
这六人正是勾漏派掌教座下弟子,听得总掌教召唤,当即应声而出,一字排开,立于傅南石身后。
程赤眉见之,狂笑道:“傅真人,莫非你是想以众欺寡么?”
“亮剑!”傅南石又是一声令下。刘去尘等六人虽是诧异,却也遵命,齐刷刷各自亮出长剑。
傅南石目视程赤眉,缓缓言道:“赤眉道长,今日之战,事关我三山道派生死。南石斗胆,愿以六剑破你!”
程赤眉冷笑道:“傅真人,你当贫道不识数么,你等分明是七人,莫想贫道怕你!”
“看仔细了!”傅南石倒飞而起,大叫道:“你等六人,祭剑离手,退下!”
刘去尘等六人听得明白,便将手中长剑抛向傅南石,急速退下。只见傅南石两只大手凌空作舞,竟以气驾驭六口长剑,居高临下,飞刺程赤眉!
一片剑雨洒下,光芒夺目!
程赤眉何曾见过这等阵势,竟看得痴了。幸有身后凌子华大叫提醒,方才回过神来,抡起赤焰剑,以刀法“扫”字诀,迎上奋击!
众人只见彷佛一片红霞驱散了剑雨,接着又见剑雨化作六道闪电,争先恐后,连环破空,将那一片红霞击得粉碎。旋即最后一抹红霞飞旋而起,化作一轮耀眼的火环,与六道闪电交汇击打,溅起火化四射!
陈敬铭看得真切,脱口言道:“这,这是南斗六仙阵……”
三山道派诸人立时省悟,原来傅南石是以一己之力,催动南斗六仙阵,六剑一心,大战程赤眉九天飞火剑斩。要说这南斗六仙阵乃是六人六剑,相辅相成,经多年演练,方能攻防有序,无坚不摧。但此阵练成不易,必须六人心意相通,可如今傅南石一心六用,水火交融,这般境界,比起六人合练的威力高出了许多。殊不知傅南石自创重天剑法,其实便是参悟南斗六仙阵之奥妙而成,只不过之前功力尚浅,只能气御双剑,如今功力大涨,心想事成,御动六剑印证所悟,果然是惊世骇俗。
“想来傅师弟接任三山总掌教,的确应该啊!”陈敬铭喃喃自语,一脸凛然。三山道派众人更为敬服,群情激奋,大叫喝彩。
赤阳子见之,亦是震惊,低声对黄飞雷言道:“小刀子,看你傅师兄样子呆憨,却是武学奇才,临阵磨枪,竟也能杀得武当南神难以招架。假以时日,重天真人的名声必将享誉江湖,位列绝顶之流。”
黄飞雷此时已是心神摇曳,恍惚应道:“啊,是了。我要学他,像他……”
赤阳子见黄飞雷如痴如醉,禁不住抬手轻抚爱徒的脑门,摇首轻笑。
邕州侯府众人亦是无比震惊,侯英奇虽是对父亲的武功深以为傲,但见这傅南石气御六剑之术声势震天,得心应手,也禁不住啧啧称赞。而白马山庄班列中,只有梁枫看出傅南石剑法其中奥妙,惊叹之余,又对自身剑法有了新的见解,受用无穷。
再看场中,傅南石又攻出一式“六仙化莲”,只见六朵旋转的剑花,每朵方圆三尺,五朵在外围做一圈,一朵居中于内,六朵剑花之间各相距一尺,飘飘欲仙地飞向程赤眉。
确切地说,这六朵旋转的剑花,应该是刺向程赤眉!
程赤眉破不了这六朵剑花,只能退。
六朵剑花紧随而至,合为一朵巨大的剑花,中心花蕊怒放,剑芒杀气沁骨噬髓。
程赤眉退无可退,竟将赤焰剑掷入花蕊之中,数剑碰撞,锵然有声。同时双手一抖,两道火红的光芒激射而出,发出尖厉之声如同雀鸣,穿破已然碎裂的剑花,飞向傅南石心口、咽喉!
赤阳子见之,惊道:“朱雀翎!小心!”
傅南石猝不及防,本能弃剑,左手屈肘握腰,右手捏着剑诀,贴着腰间左手,弓步做拔剑出鞘妆,奋力向前一指,口中大叫:“破!”
这一指,竟然分开了两道火红的光芒,令其失去准头,擦身而过。
程赤眉大惊,急将手一招,那两道火红的光芒竟然自傅南石身后绕飞而回,没入程赤眉双手道袍之中。
此时傅南石与程赤眉二人均已弃剑于地,斗得甚是惨烈。程赤眉奇道:“你这是何妖法,竟破了贫道的朱雀翎?”
傅南石沉声道:“六甲秘咒,无所不辟!赤眉道长难道不曾听过么?”
“胡说八道!你怎会练成六甲秘咒?”程赤眉根本不信。
傅南石冷哼道:“素闻武当南神朱雀翎神鬼莫测,无人得见其状,你敢不敢再试试?”
程赤眉傲然道:“不错,贫道的朱雀翎只有死人得见其状。而且,朱雀翎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那便是例、无、虚、发。”
无需废话,二人已然倾力发动。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傅南石逐字大喝,双手连结变幻出九枚手印,最后又以右手捏着剑诀,做拔剑出鞘状,奋力向程赤眉一指!
程赤眉双手挥扬,两道火红夹着尖厉的雀鸣声激射而出,迎向傅南石那一指!
众人屏息瞩目,生怕错过了这惊天动地的绝世一击。
“啪、啪——”两声,有物落地,但见朱羽纷飞,随风飘散。再看那落地之物,原来是两支哨箭尖头!
傅南石见破了朱雀翎,当即住手,紧守门户,连说了两声“可惜。”
程赤眉满脸涨得通红,嘶哑言道:“你可惜什么?”
“可惜这朱雀翎已碎,南石还是不能得见其状。”傅南石轻轻摇了摇头。
程赤眉突然怒喝而起,双掌齐拍向前,攻向傅南石!口中大叫道:“坏我宝贝,当死!”那一双手掌,竟然带起无数道火影,飘忽闪烁,令人心神迷乱!
其实这方才那一击乃是傅南石技高一筹,以六甲秘咒破了程赤眉之朱雀翎,按理说该是胜了此阵,但众人见程赤眉不肯认输,竭力再战,无不骇然。赤阳子亦是一脸肃穆,眉头紧皱,禁不住低声自语道:“是火云掌,这程赤眉要拼命……”
黄飞雷一旁听得真切,奇道:“师父,什么火云掌?那程赤眉不是败了么,怎地还要拼命?”
赤阳子摇头叹道:“这火云掌其实是朱砂掌之大成境界,极其厉害,拍在身上,留有火红掌印,中者浑身炙热如火、内脏沸腾糜烂,死状极惨。程赤眉与傅真人一番恶斗,他剑法勉强算是战得平手,朱雀翎却是完败,但还有一手火云掌绝技,哪肯轻易认输?此人武功高强,凶悍狂暴,敢于以死相搏,自然是遇强则强,罕逢敌手了。难怪在武当四神道中,南神朱雀的名声最盛。”
“啊,徒儿听说过江湖中有一门朱砂掌,已是了不得的掌法了,想不到火云掌更为高绝。”黄飞雷只想今后若遇见这程赤眉,赶紧避走为妙。
正言语间,场中傅南石亦是以掌法对战程赤眉,正是三山道派共修的混元掌。二人此时连对了七、八掌,只见程赤眉对一掌退一步,连退了七、八步,脸色竟是由红转白,愈退后愈发惨白。可程赤眉不但不罢手,反而仍挣扎向前,出掌攻击。傅南石自是不敢停手,唯有奉陪到底,沉着应对。
张子德见势不妙,知程赤眉已非傅南石敌手,若再战下去,程赤眉必将被活活震死不可。当下急闪而出,于背后掌抵程赤眉后心,催动五成内力,注入程赤眉体内。程赤眉猛然间得了张子德相助,内力瞬时大增,接着一个对掌,竟将傅南石一掌击退了三步!
程赤眉正想趁势追击,不想身后张子德收回内力,一把将其胳膊拉住,言道:“师叔,不可硬拼,认输罢。”
程赤眉双目圆睁,血丝尽现,大怒道:“如今胜负未分,岂可罢手?”
张子德急道:“师叔再不罢手,难道要寻死么?”
“我为武当而死,有何惜哉?贫道宁死也不想丢人认输!”程赤眉一把挣脱张子德,狂性大发。
众人见程赤眉疯癫无状,更为惊惧,有些人竟然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数步。
孟元暲缓步而出,幽幽言道:“赤眉师弟,贫道可不想抬着你的尸身回山。你若是死了,武当更丢人。”
程赤眉一怔,双目乱转,片刻间又仰头大笑道:“孟师兄说的是,贫道魔障蒙身,鼠目寸光了。”转而又对傅南石言道:“傅真人,是你胜了。”言罢,上前拾起赤焰剑,扭头大步而回。
其实方才傅南石被程赤眉与张子德联手击退,震得双掌灼热难忍,浑身气血翻涌,几欲呕吐。趁对手说话,偷偷将手掌背于身后抚擦,调息回神。见程赤眉认输,便稽首言道:“武当南神名不虚传,南石佩服,承让了。”
这一阵傅南石胜得实在是凶险万分,三山道派一方顿时松了一口气,瞬间欢声雷动,年轻弟子更是击掌相庆,拥抱做团。
此时战况,三山道派与武当太和派各胜三场,战成平手。只是武当太和派孟元暲、张子德、程赤眉三大高手尽皆败北,余下两阵,可战之人唯有傅子恒与凌子华了。
傅子恒,乃太和宫张真人亲传弟子,太和七子中排名第五,年纪三十有五,自五岁入宫,七岁学艺,十六岁得赐宝剑,名“蝉翼”。傅子恒剑法修为在七子中排名第三,仅次于大师兄张子德。而凌子华乃现任掌教谢灵峰首徒,剑法虽是了得,但也强不过傅子恒。这二人若是单打独斗,决非傅南石的对手。
张子德与孟元暲、程赤眉商议道:“二位师叔,看眼前形势,今日只怕是大事难成了。既然两方战成平手,不如就此罢了。想我武当太和派偏师一支南下,与三山道派倾全力对抗相比,战成平手也不算丢人。待回山禀明掌教之后,再作定夺。”
孟元暲左手之伤一时半会也难痊愈,功力大损,不似张子德、程赤眉之败,并无受伤,功力尚在。当下叹道:“三山道派难以收服,只怕亦是天意使然。此间藏龙卧虎,不宜久留,大师侄乃南下监事,拿主意便是,贫道无有异议。”
程赤眉闷不做声,极是不服气。座下弟子纷纷囔囔,皆要请战。大弟子姚公伯更是叫嚣道:“三山道派高手不多,我等索性一拥而上,定能完成掌教使命!”
正争执间,忽见东南方天空黑压压一大片乌云翻滚,遮天蔽日地飞速袭来。那乌云一路翁然作响,其中还有阵阵嘶叫声传来,入耳入刺,甚是惊悚怪异。
白石派众人见之,无不色变,无论老小,个个早已掩耳抱头,就地伏卧,看来是早有应对之策。白石派掌教吴长真更是挥手向都峤、勾漏二派及邕州侯府、白马山庄众人示意,大叫道:“快快,诸位快抱头卧倒!”于是众人也顾不得有失体统,纷纷仿效,抱头倒地。却只剩武当太和派一众人等直愣愣地原地站着,不知所谓。
乌云转瞬而至,原来竟是无数蝙蝠,也不知有几十万只,正盘旋会仙岩上方,似是在待命扑下。张子德眼尖,隐隐见蝙蝠群中有一道人影,竟是被这万千蝙蝠托举飞行,好不诡异!
忽然间半空中一声唿哨,蝙蝠群扑空而下,直奔武当太和派众人而来,惊得那一干人立时大乱,或是拔剑抵挡、或是抱头鼠窜,有机灵的,急仿效三山道派抱头伏卧,不敢动弹。
可怜武当太和派众人,空是有一身好本事,却无以应对,被这群蝙蝠飞扑撕咬,惨叫连连,简直是不忍目睹。张子德也被撕咬得浑身是血,他一边挥剑劈砍,一边大叫道:“何方前辈大驾光临?还请手下留情,饶我等性命!”
“哈哈哈,武当太和派算什么东西,也敢一统天下道门?”一人大笑狂语,自天而降,落地站定,又是一声唿哨。那群蝙蝠听得号令,便停止撕咬,飞于半空盘旋待命。
来人逢头垢面,一身灰白色的衣袍亦是脏兮兮的,极为邋遢。手中,竟还握有一口长剑。白石派中早有余自游、赵自得、许自在、周自理、胡自归、成自华等数名弟子抢身上前,跪拜行礼,口称“师父”。原来此人便是在三山推选总掌教大会之上,被凌振击败,负气出走的方鸿真。当日他无脸回山,却又无处可去,便隐身于离白石山东南数里外的飞鼠岩,从此不再与人往来。不想数年未见,今日竟然驱蝠而至。
“方师兄,你还是回来了。”吴长真起身稽首,致礼问候。
方鸿真哼了一声,算是回应。转而面对傅南石,傲然道:“重天真人,你这三山总掌教也不过如此嘛,要退强敌,还不是依靠贫道手段?”他对错失三山总掌教之位一直耿耿于怀,忍不住出言奚落。
傅南石稽首,恭敬言道:“当初是方师兄相让,南石才接掌三山,实在是情非得已,好生惭愧。”
这边厢李神清由陈敬铭搀扶起身,虚弱言道:“鸿真师侄,数年不见,你何时学会了这般邪术?实在是有背道家正义。”
方鸿真见是师伯,不敢放肆,当即稽首言道:“神清师伯,弟子有错,愧对师门。但纵有万般恩怨,岂能不识大体?听闻武当太和派攻山,欺我同门,因此立即赶来助战。啊哟!你怎地这般模样?莫不是被敌人所伤?鸿真愿立斩此贼,为师伯报仇!”他言语殷切,却绝口不提如何习得驱蝠之术。
傅南石接口言道:“方师兄,神清师伯并非受敌所伤,而是将自身内力传与我和……”
“什么!竟会如此?”方鸿真不待傅南石说完,大为震惊。他时时不忘那三山总掌教之位,得知武当太和派南下,便驱蝠而至,想以奇门邪术击退强敌,借机图谋,但见眼前傅南石内力大增,武功精进数倍,又是年富力强,自己想要重夺三山总掌教之位,只怕是难于登天了。不禁一脸黯然,半响无语。
武当太和派众人方知来人是白石派方鸿真,见他驱蝠之术阴邪诡异,无以应对,个个惊魂未定,不知如何是好。张子德见本派弟子人人带伤、衣衫褴褛,极是狼狈,心知此地不可久留,便上前稽首言道:“无量天尊,原来是方道长,尊驾法术高绝,武当太和派甘拜下风。今日就此别过诸位道长,请恕我等冒犯之罪。”
那方鸿真正憋着一股怨气,便冷言道:“这白石山岂是你等说来便来,说走便走?要走可以,你等须将剑留下,再自废武功。不然,贫道可要再使手段了。”
程赤眉大怒道:“放屁!贫道但有朱雀翎在,立时便取你性命,看你还如何使手段?”
“你便是武当南神程赤眉?”方鸿真久仰武当南神大名,今日得见,不禁心中一凛。
程赤眉冷哼道:“不错,正是贫道。方道长敢不敢与贫道公平一战?”
轮单打独斗,方鸿真岂是程赤眉对手。见对方邀战,便干笑道:“道长武功远胜于我,贫道何必与你决斗?你若是能破我驱蝠之术,才算有真本事。”
“赤眉前辈,方才两方比武,你已经败于我傅师叔,现在又来邀战我师父,真是好不要脸。”一旁闪出方鸿真座下大弟子余自游,厉声质问。
程赤眉一时无言以对,只得悻悻而退。
孟元暲上前言道:“方道长,贫道乃是武当山五龙观孟元暲。正所谓道家有道法三千,但其中可称秘术大法者,不过才六十四般,虽说役兽术乃道家六十四秘术之一,但终究是旁门左道之邪法,我等正道之人,应殷勤而为,修昊天正法才是。方道长这般驱蝠邪术,只怕亦非三山道派南斗教义罢?”
方鸿真冷笑道:“原来是五龙真人,既然你自诩正道,要修昊天正法,为何要来寻我三山道派的麻烦?贫道若无此术,这白石山早被尔等踏平了!废话少说,你等若想离开,唯有放下兵器,自废武功!”
“我呸!贫道可杀不可辱,众弟子听我号令,亮剑死战!”程赤眉暴怒大叫,将赤焰剑高举向天。
“死战!死战!”声震山野。只见武当太和派众弟子齐刷刷亮出长剑,一齐高举向天,个个面容冷峻,视死如归!
这阵势何等壮哉,即将三山道派、邕州侯府、白马山庄等众人震慑当场。方鸿真却是一脸阴笑,双目中一道狠毒闪现而过,便要发出唿哨,驱蝠攻击。
李神清不忍,拼力大叫道:“鸿真,不可!”
方鸿真一怔,言道:“师伯,弟子乃是要力保三山,你为何阻拦?”
李神清厉声道:“役兽术乃是使飞禽走兽迷失心性,攻击敌手,但此法过于嗜血孽杀,极为残忍,实非正道所为。武当太和派有五十余人,你这般做法,与屠杀无异,可谓灭绝人性,将会造下弥天恶果,万劫不复!若不住手,老道即刻将你逐出三山,再公告江湖,判你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方鸿真听得骇然,颤声道:“师伯,弟子…弟子不念旧恶,倾力救护三山,你……你竟然不领情?”
“师弟,方鸿真若敢驱蝠攻击武当太和派,请你立杀此人!”李神清转谓赤阳子,一脸肃容。他向来慈悲豁达,此话听来斩钉截铁,令三山道派众人无不震动。
赤阳子稽首领命,缓步而出。方鸿真不识赤阳子,见此人竟然是师叔长辈,奇道:“你是何人?”
陈敬铭生怕泄露赤阳子身份,当即喝道:“方师弟你好生糊涂,竟然不认得本派师叔。还不收心罢手,速速退去!”
方鸿真犹豫迟疑,双目乱转,思索片刻,方叹道:“也罢,也罢!既然你等不领情,他日休得怪我!”言罢,又对邕州侯府及白马山庄班列言道:“侯小爵爷、梁大庄主,山水有相逢,今日重遇,但有千言万语,难叙情谊,还请为贫道作证。告辞了!”当即拔地而起,一声唿哨,没入蝠群之中。便见那万千蝙蝠飞舞簇拥,托举着方鸿真身体,往东南而去。这般奇术,直看得众人目瞪口呆,以为鬼神。
余自游等诸弟子见师父来而复返,虽是心有不平,却也不敢出头争辩。只得默然归列,神情甚为失落。
李神清目视孟元暲、程赤眉、张子德等人,言道:“诸位道友,今日便到此为止罢,还请武当太和派今后勤修道学,莫要再打我三山道派的主意。”
武当太和派诸道心知方才得李神清阻拦,逃过一劫。孟元暲与程赤眉皆是无语,当下张子德稽首言道:“多谢神清道长慈悲,子德回武当之后,定将禀明师尊及掌教师叔,愿与三山道派化干戈为玉帛,从此永不相犯。”
三山道派见张子德有此一说,尽皆坦然。不想一旁道真大叫道:“神清师伯祖,我等不服!他武当太和派须还我师父命来!”
孟元暲皱了皱眉,叹道:“贫道虽是有心痛下狠手,但并非想致汝等师父于死命。姚妙静终究是因我而亡,既然仇怨已结,贵派想如何讨还,贫道随时奉陪。”
道真等人心知不是孟元暲对手,便扑通跪地,对着李神清哭道:“师伯祖,我等弟子武艺低微,还请师伯祖为我等做主。”
李神清急命人将道真等人扶起,好声劝道:“道真师侄,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令师刚烈,情有可原。死者已矣,若冤冤相报,实乃道门不幸,如此江湖永无宁日。我等修道之人,岂可结怨仇杀?贫道以为,为今之计,便是请道真师侄继任宁风山住持,为令师筹划身后之事,再整饬门派,延续香火。如你等不弃,贫道愿将你等收归勾漏派门下,从此宁风山道派便为三山道派宁风道场,专事收授女弟子,光耀我道。”
众人听了,皆是惊服。要知宁风山道派乃是旁支小派,且为女流,并无多大势力,如今加入三山道派,却是天大的好事了。而且以姚妙静身份,亦要尊李神清做长辈,见李神清不但收纳道真等人,还以师侄相称,分明是提升了诸人身份,与陈敬铭等人同辈了。
道真沉吟道:“师伯这般安排,也不算我等改换门庭,只是师父的仕女剑法绝学,我等弟子愚钝,才学得大半而已,如今师父亡故,剑法从此失传,甚为可惜。”
“这位女道长,在下不才,已将仕女剑法了记于胸,愿奉还贵派。”只见白马山庄中一少年子弟仗剑而出,朗声而言。
道真看去,原来是梁枫。她自是认得,又惊又喜,奇道:“子乔公子,你如何会使本门剑法?”
梁枫道:“我方才一旁观战,便记住了。”
道真惊道:“公子竟有这等神通?真乃武学奇才!”
“在下只记得招式,不知名称。请道长看来,是也不是。”梁枫言罢,拔剑而起,舞将起来。但见剑招如行云流水,气势磅礴,正是仕女剑法,而且潇洒气度,功力犹在姚道姑之上。
道真一旁看来,连连颔首,言道:“是了,这一招正是‘一片飞花减却春’。对,对……是‘心随明月到胡天’。好,‘扶摇直上九万里’。……这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好,妙……‘万里寒光生积雪’、‘孔子西行不到秦’……”
片刻间十六招剑式舞罢,道真叹道:“子乔公子不但招式记得齐全,而且从头到尾,顺序丝毫不差。”
众人闻言,无不震骇。要知姚道姑方才对战孟元暲,十六招剑式并非是依着剑法顺序而出,而梁枫却只是一旁观战,便能将自行归整成套,实在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武当太和派诸道更是目瞪口呆,惊为天人。而邕州侯府中亦有熟识梁枫之人,见梁枫武功更为精进,不由得羡煞不已。
当即李神清对着梁珺稽首言道:“梁大庄主,贫道斗胆,想请贵庄子乔公子多留数日,待传授完这套剑法之后,再送回山庄。不知梁大庄主肯否?”
梁珺本来不喜弟子好武习武,但见梁枫此举乃是为三山道派排忧解难,实为善举,便叹道:“或许便是天意使然,看来我白马山庄亦不虚此行。只是子乔顽劣,有劳道长训导了。”
梁枫见大爷允可,自是欣喜,无意间往黄飞雷处看来。那黄飞雷见梁枫显露剑法,惊服众人,亦是得意,便相视而笑。赤阳子见了,笑道:“这小子果然厉害,这般年纪有如此修为,比你强上许多,你笑什么?”
黄飞雷笑道:“不瞒师父,他便是徒儿结交的梁枫兄长,前日夜间在容州城,徒儿便是与他见面,后来便遇到了师父。”
“原来是他?难怪,难怪。也不知谁是他师父,真是好福气。”赤阳子看着黄飞雷一脸毛猴样,不禁摇了摇头。
既是恩怨已了,武当太和派诸道又大都被蝠群所伤,自不愿久留,便告辞众人,悻悻离去。那李神清见武当太和派诸道走了,体内硬撑的一口真气猛然一泄,立时瘫软倒地,惊得众人手忙脚乱,抢前救治。
不多时李神清被救醒回转,但浑身无力,被众人抬回会仙观,放坐于大椅之上。陈敬铭双目垂泪,泣道:“师尊前后不到一日,便散去六十年的内力,只怕从此武功尽废,阳寿大减了。”
众人皆是伤感,却又束手无策。梁枫见了,思索片刻,便上前言道:“道长,晚辈有一颗六星回天丸,乃是龙华寺倒眉大师精心炼制,服之可回复十年内力,愿献奉神清道长服用。”
陈敬铭惊喜言道:“梁少侠竟有这等灵丹妙药,正是天无绝人之路,甚好,甚好!”
不想李神清道:“不可。梁少侠,贫道虽不识这六星回天丸,但想来应是至宝之物,极为难得。那倒眉大师精通药理,素有侠义之名,但也非无端地将此宝物赐送于你。梁少侠应好生珍惜,切不可自作主张,暴殄天物。”
梁枫恭敬言道:“道长前辈,当年倒眉大师为救治师兄慈明楚圆大师,深入僚地,历经千辛万苦,采得三株六星龙爪莲草,以此秘制得三颗六星回天丸,可回复三十年内力。但慈明楚圆大师不愿服用,临终前将这三颗药丸分而处之:一颗赐于晚辈,一颗赐于契嵩法师,剩余一颗,送往嵩山少林寺,交由福田大师保管,由他赐于有缘之人。”
李神清亦知梁枫与慈明楚圆大师之缘分,当下笑道:“慈明楚圆一代禅祖,他既然看破生死,不受此宝,难道贫道还不如他么?想我年过古稀,风烛残年,何必还与你等后生晚辈相争此物?”
陈敬铭急道:“师尊,莫要辜负了梁少侠的一番好意……”
“住口!为师为三山荣辱,既然能舍弃一甲子内力,又何必再贪图这十年之功?正所谓道法自然,便一切顺其自然,听天由命罢!”李神清打断陈敬铭说话,又对梁枫言道:“贫道多谢梁少侠好意,还请梁少侠珍惜此宝,小心收藏,将来必有用处。”
众人见李神清执意如此,便不再说。本来三山道派退却强敌,乃是喜事一桩,怎奈姚道姑身亡,不宜欢庆,于是邕州侯府、白马山庄人等便亦辞别下山,各回自家了。那罗浮山邓真人乃祖庭本家,又是有伤在身,便暂且留下调养。
三山道派送走邕州侯府及白马山庄宾客,救下白石二老,李神清一边叫傅南石下令为姚道姑安排后事,一边请三山各派长辈们留在会仙观内议事。梁枫与黄飞雷也得以列席旁听。说到方鸿真,不禁议论纷纷。
李神清沉吟道:“我三山道派历来并无役兽术相传,也不知鸿真师侄如何习得此妖邪之术?况且不到两年,他便有这般成就,竟能役蝠而飞,实在是匪夷所思。”
吴长真道:“方师兄自前岁一别,便隐居飞鼠岩,与我等断绝往来,不问门派之事。我等曾数次去请他回山,他均是避而不见,却也不曾想他会修习这等邪术。”
李神清道:“他本是白石派第二代大弟子,却做不成掌教,早有心病。后来费尽心思去争那三山总掌教之位,本来胜券在握,不想却节外生枝,被荆北石门派搅合,丢了颜面,才负气出走。以他心性,若不是做成令我等惊服的大事,必然不肯露面相见。但他自身武功已至极限,不可能更进一层,若想有所为,也只能是寻求歧途了。这驱蝠之术他本该不会,难道是有异人相授于他?”
梁枫上前言道:“诸位道长前辈,晚辈曾见过大历国三大护法之一的神鹰护法有这般神通,能踏鹰而飞,可谓惊世骇俗。当时在湘山禅院,那神鹰护法与倒眉大师比斗轻功,令倒眉大师自愧不如,当场服输。晚辈还听慈明楚圆大师说过,此乃失传多年的马踏飞燕轻功身法,天下无双。对了,还有铜蛇、铁狗两位护法,一位驱蛇、一位训犬,都是高手,不知可有干系?”
李神清虽是曾与大历国三大护法交过手,但当时未曾见神鹰护法施展过此等轻功绝技,但亦记得神鹰护法身轻如燕,轻功高绝。便沉吟道:“依梁少侠说来,大历国三大护法的手段皆为役兽术。那神鹰护法役鹰飞行的手段,正是与方鸿真驱蝠之术大致相同,或许这其中真有联系。”
黄飞雷忽道:“师伯,弟子想起来了。上月邕州会盟,曾见南天国有一五印大国师,所掌五印,分别叫做金象、银蝠、铜蛇、铁狗、神鹰……哎哟,这银蝠,莫非便是指方师兄么?”
勾漏派中梁道德曾代表三山参与邕州会盟,当下言道:“师尊,黄师弟说的不错。那南天国之前便是叫做大历国,乃广源侬氏所立。那位五印大国师之事,弟子回来已经禀明,或许金象、银蝠也是像铜蛇、铁狗、神鹰三大护法那般的高手,而且排名在前,武功修为想必在三大护法之上。至于方师兄是否便是‘银蝠’,弟子也不好说。”
李神清眉头紧锁,思索片刻,言道:“当日你说那五印大国师自称姓米,但为师时至今日,亦想不出江湖中有这般人物,想必此人用的是假姓名。鸿真师侄是否便是‘银蝠’,还是要查清为好。但凭他的本事,论单打独斗,应在三大护法之上。”
陈敬铭道:“师尊,不如我等师兄弟几个联手,去飞鼠岩将方师弟擒来问话,不就明白了么?只是那些飞蝠实在难以应付,该如何是好?”
李神清道:“飞蝠最忌水、火二物,可以此应对。但你等师兄弟除了南石武功精进,其余人等的路数尽为他熟知,若不能一举成功,便要糟了。除非……”他沉吟住口,目视赤阳子。
赤阳子会意,便道:“师兄,贫道愿从旁协助,一举将他擒来问话。”
第三十二回 怀璧其罪
晨。龚州城东,郁水码头。
人流熙攘,货运繁忙。梁枫、傅南石等一行人正寻渡船去往平南。原来从龚州去往平南,沿水路向东顺流而下最为迅捷。但水路通常是夜间停船,因此众人唯有等到天明再走。而这些行走水路的船只多为货船,便是寻得愿意载客的,还要等船只装完货物方能发船。
众人询问间,梁枫眼尖,见前面一艘大船,正要发号开船。那船头立着一面邕州侯府飞黄堂的大旗,旗下站着一条身着枣红服色的精瘦汉子,背负刀剑,腰悬银牌,正是陆腾。
“陆大哥!”梁枫大喜欢呼,腾身而起,两个起落,便落在船头之上。
陆腾见有人飞身而至,先是一惊,遂即笑道:“原来是梁枫兄弟,是从白石山来么?”
梁枫奇道:“陆大哥怎知小弟自白石山来?”
陆腾哈哈大笑道:“白石山数日前发生了那么大一桩子事,早就轰动江湖了!而且我邕州侯府与你白马山庄皆是三山道派邀请的嘉宾,哥哥我怎能不知?”
梁枫连连点头,言道:“正是如此,小弟因有事耽搁了时日,正想寻船只回庄呢。”
陆腾笑道:“我这次奉命从邕州押运货物去广州,昨夜正好在此歇息。既然得遇兄弟,便载你一程,也好叙叙旧。”
梁枫笑道:“不止小弟一人,还有三山总掌教傅大哥和几位都峤派的道长师兄哩。”
“哦,傅师叔也去白马山庄么?快请上船。”陆腾甚是诧异,抬首远望。
梁枫当即向身后打起手势,招呼傅南石等人上船。于是乎傅南石、向南元、叶南山、刘南松与随行诸弟子十余人纷纷各自施展轻功,腾身上船。这一番阵势,将码头上诸般人等看得是目瞪口呆,还以为是神仙下凡。有甚者竟然双膝跪地,口中念念有词,顶礼膜拜。
诸道上得船来,傅南石已是认得陆腾,便来做引见。其余诸道方知陆腾乃勾漏派江澜门下,原来同宗。陆腾与诸道相见甚欢,又得知梁枫其实是前三山总掌教天机道长的小徒,辈分高于己,不禁摇头苦笑。梁枫知陆腾尴尬,便悄声言道:“陆大哥,你我莫管门派辈分,还是好兄弟。”
陆腾尴尬点头,默然无语。这时忽见船舱内一人现身而出,冷言道:“陆腾,何人登船?”
众人看去,原来是一锦衣华服的翩翩公子,怀抱长剑,腰间悬挂一面金牌,气度非凡,面容冷峻。
此人梁枫认得,诸道却都不识。当即梁枫不待陆腾答话,便上前致礼言道:“原来是林公子,在下白马山庄梁枫,这几位道长乃是三山总掌教傅真人和都峤派的诸位师兄。”
这位公子正是林东岳,见眼前这少年面熟,猛然记起,不禁奇道:“原来是你,怎会在此?”目光竟不由自主地扫向梁枫腰间佩剑,见并非那口绝世神兵,有些许失望。
梁枫道:“林公子,在下自离开邕州之后,辗转投入了白马山庄,勤修学问,不敢懈怠。”
“这么说,你便是江湖传言中的白马山庄梁少侠了。想不到士别三日,已非吴下阿蒙。”林东岳言语冷淡,说不出的嫉妒。
梁枫道:“林公子过誉了。在下曾以林公子为榜样,今日得见,不胜欢喜。”
林东岳哼了一声,懒得回应。转对傅南石言道:“道长想必便是大败武当南神的重天真人了,听说傅真人六剑合一,惊天动地,只怕武功要做天下第一了。”他是武当太和宫俗家弟子,听闻师门败阵,多少有些不服气,言语之间,甚是冷傲。
傅南石憨然道:“林公子说笑了,贫道资质愚钝,临阵时亏得神清师伯注入内力,方才如此。功力骤升,只为保三山道派太平,不敢妄称武功天下第一。”
这实话实说,林东岳也不好辩驳,便狡笑道:“不知勾漏派赤阳子道长可在此处?晚辈倒是想一睹前辈仙容。”
傅南石听得话里有话,便道:“赤阳子师叔已回勾漏山隐修,叫林公子失望了。”
“哼,赤阳子前辈好生了得,一人连斗三阵,就连本公子的师父也败于他之手,勾漏派竟隐藏有这等世外高人,却在江湖上从未听闻,实在匪夷所思。”林东岳果然心存疑惑,出言相询。
诸道本来知晓林通海父子师出武当太和宫,今日听林东岳如此说来,皆猜张子德原来竟是林东岳的传艺恩师,一时讶然。傅南石硬着头皮回道:“不瞒林公子,这赤阳子师叔贫道之前亦是从未听闻,近日才得知晓。江湖中未闻其名,也是难怪。”
陆腾是勾漏派俗家弟子,亦不知本派中有一位赤阳子师叔祖,当下笑着圆场,言道:“林堂主,属下虽是师出勾漏派,却从不知师门中有这等前辈高人,或许这赤阳子师叔祖真个是潜心隐修,不问世事罢。”转而又对傅南石言道:“傅师叔,林公子已升任侯府灵曲堂堂主高位,正随船去往广州赴职,既然巧遇,同船共渡有缘人,这江湖上的是非恩怨,还是放下一边为好。”
梁枫早听黄飞雷说过此事,知林东岳已任灵曲堂魁首,见他年少有为,好生羡慕。
傅南石颔首道:“陆师侄说的是,林堂主,阁下恩师张道长北归之前,曾当众明志,愿与三山道派交好,永不相犯,我等不应坏了这天大好事。再说三山道派与邕州侯府向来互敬,贫道可不敢得罪了侯爵爷。”
这话中有话,林东岳自是听得分明,便冷哼一声,抱拳行礼,向诸道唱了一个肥喏,自转身进了船舱。诸道为免尴尬,便在舱外静坐歇脚。
陆腾见林东岳进舱去了,便压低嗓音,对傅南石言道:“傅师叔,林总堂父子得知武当太和派南下受挫,甚为不安,数日前已赶至柳州与之相会。之后林总堂一路向北护送师门袍泽,殷勤招待,直至广西交界。而林堂主是从柳州南下与我会合,昨夜子后相见,便问本派赤阳子师叔祖之事,弟子亦是不知,敢问傅师叔,我那赤阳子师叔祖究竟是何来历?”
傅南石不愿作答,一时尴尬。旁边向南元笑道:“陆腾,你问我等,还不如回山问你师父哩。”
陆腾笑道:“向师叔说的是,弟子好奇得紧了,他日得闲回山,定当拜会赤阳子师叔祖,一睹仙颜。”
于是诸道与陆腾转而言他,不再提赤阳子之事。
却说林东岳在舱内闷坐,甚是烦躁。一来他自龙兴寺遇袭,后得父亲所救,被告知是寺中的黄眉大师将他当作盗贼偷窥,才出手攻击,实属误会。林东岳也数次去龙兴寺寻访黄眉大师求证真相,却终寻不见。他向来孤傲,自视甚高,却被人一招制倒,又不得见出招人之面,实在不服。因此对父亲之言将信将疑,心中有事,如鲠在喉。二者武当太和派此次大张旗鼓南下,却铩羽而归。师门耻辱,更让他恼恨三山道派。然而今日不期而遇,惊怵傅南石神功,又不敢借机发作出气,只能心恨自己无能至极。
正烦闷间,忽想起梁枫那口宝剑,心道:“我武功剑法终不及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但若有那口宝剑在手,至少也可提升数倍功力,将来也不怕受人欺辱了。既然那小子如今身在白马山庄,那口宝剑必被他藏在山庄之内。今日机缘巧合,何不与他套个近乎,借机同去白马山庄,将剑取走,以为我用。”他主意拿定,竟然是一脸诡笑。
大船徐行,顺流而下。梁枫与诸道、陆腾等人正在船头闲叙,忽见林东岳自船舱而出,笑道:“梁少侠,你我也算旧识,在下略备薄酒,何不进舱一叙?”
梁枫一怔,目视傅南石。傅南石自是想借机与林东岳一解前嫌,便颔首笑道:“枫弟,客随主便。你与林堂主即为旧识,但去无妨。”
当年武伯被掳,林通海也曾奉命远赴僚地与广源侬氏交涉,虽说未能将武伯救回,但梁枫亦心存感激,故对林氏父子一向恭敬。见傅南石无有异议,梁枫便随林东岳入舱。见舱中小几已摆上数只小碟,有花生、果脯、熟肉干等物。两只酒杯业已斟满,杯旁搁着红木筷,甚是精致。
林东岳笑道:“梁少侠,此间准备仓促,招待不周,见笑了。”
梁枫致礼道:“林堂主有心,小可荣幸之至。”
林东岳哈哈大笑,一把握住梁枫之手,相对小几落座。二人一别数载,自是说来话长,数杯酒入喉,相谈甚欢。林东岳得知梁枫历经无数奇遇,如今文武兼备,武功如今只怕已是远胜于己,赞叹之下,心中暗自妒忌,夺剑之念更甚。
梁枫与林东岳闲叙良久,见林东岳丝毫不提宝剑之事,便也不说。这时又听林东岳言道:“梁少侠,在下虽是要往广州公干,但也不急于一时,素闻白马山庄大名,遗憾不曾拜见贵庄几位庄主,一睹风采。今日有缘幸会,若不嫌弃在下粗俗,愿同往山庄拜会,不知少侠意下如何?”
梁枫不知林东岳另有图谋,大喜道:“邕州侯府与敝庄过往颇有交情,既然林堂主要去,有何不可?只是在下不过是庄中一学生,人微言轻,不敢私自为林堂主引见,阁下乃侯府灵曲堂堂主,只需临门拜帖而入,敝庄自会殷勤接待。”
林东岳见梁枫不防,大为欣喜,恨不得立即抵达白马山庄,伺机取剑。转而又问傅南石等诸道去向,梁枫只言是一同回庄拜会三位庄主,以表谢意,并不说要接回师尊。林东岳之前虽听说梁枫得梅伯指点武功剑法,但并不知梅伯便是天机子,听说诸道同往,不禁暗自叫苦,心道:“这些臭道士高手者众,只怕要坏大事。”眉头一皱,暗中苦思对策。
梁枫见林东岳面露愁容,只道他嫌弃诸道,便好言道:“林堂主,三山道派虽是与你师门有过节,但诸位道长此次与你同去敝庄,皆为敝庄贵客,还是和气为好。”
林东岳尴尬一笑,言道:“梁少侠且宽心,在下明白事理,到了贵庄宝地,自是不与他们一般见识。”
梁枫心知傅南石才真个是不与林东岳一般见识,但见林东岳如此说话,也不辩驳,只是好言相劝。林东岳心中另有所念,自是随口附和。
又饮数杯,林东岳想起日前邕州醉江楼一战,周立鹤便是鹏化镇人氏,便问道:“梁少侠,贵庄地处平南鹏化镇,不知你可认得当地一位善使链斧的年轻高手?”
梁枫笑道:“林堂主,你说的是我小鹤哥,他姓周,家里是木匠出身。”
林东岳已是知晓周立鹤底细,见梁枫回应,便借机又问:“还有一位姓高的公子拳脚了得,不知梁少侠可认得?”
梁枫随口回道:“哦,那位是高智高二哥,乃是大理国人氏。我看他出手阔绰,一身豪气,想必家中是达官显贵。”
林东岳见梁枫果然认得高智,心中暗喜,他正要追查高智底细,便道:“原来梁少侠认得高公子,他既是大理国人氏,却又不知是大理国高姓大族中谁家的子弟?”
梁枫对此的确不知,沉吟道:“高二哥只说是大理国高氏子弟,却未细说其家世,小可也不曾多问。”
林东岳看梁枫神情不似假话,暗叫可惜,假意叹道:“在下敬服高公子武艺,欲想与之结交,可惜后来寻他不见,错过了。”
梁枫不知林东岳本意,以为他真想与高智结交,便道:“小可也有近两年不曾见高二哥了,当日容山道一别,也不知何日相会。”言罢,连连嗟叹。
林东岳却是恍然醒悟,言道:“原来当日在容山道,高公子击败侯府大武堂堂主元觉和尚时,同行之少年便是梁少侠?”
梁枫微微一笑,颔首默认。林东岳连声“难怪”,举杯致礼。
那林东岳料想梁枫不认得黄飞雷,便不再提。不想梁枫按捺不住,多嘴言道:“林堂主为何不问小可,认得西原黄氏雷王子否?”
林东岳大奇道:“啊,梁少侠也知晓雷王子么?”
梁枫笑道:“雷王子与小可新近结识,他如今被勾漏派赤阳子前辈收为弟子,现在勾漏山中。”他尚不敢公开自己与三山道派的渊源,故在林东岳面前,未称赤阳子作师叔。
林东岳道:“啊呀,雷王子日前于邕州出走,下落不明,侯府也曾受萧大人之托,着各堂寻访,尚无音讯。原来却在勾漏山,是……是赤阳子道长的徒儿。”他念及恩师张子德败于赤阳子之手,一时语塞。转而又呼叫陆腾进舱,吩咐道:“西原雷王子下落已然察明,现在你师门勾漏山中,拜赤阳子为师。你快将讯息传回邕州,好转告萧大人与西原黄氏知晓。”
陆腾领命而去。梁枫见林东岳处事有序,暗自佩服,又道:“小可听闻雷王子曾与林堂主交手,三招落败。太和宫剑法果然名不虚传。”
其实梁枫为解林东岳心结,有意恭维之。意指张子德虽败于赤阳子,但林东岳击败黄飞雷,双方师徒互有胜负,自然算得是平分秋色,各领风骚。果然林东岳面露喜色,傲然道:“梁少侠果然好眼光,武当太和宫剑法堪称当世道家第一剑法,而且家师剑法修为在本门诸高手中并非第一,莫说师公张真人与两位师叔祖,若是有二师叔刘子游或三师叔姚子平一人南下,那赤阳子岂是对手?”
武当山太和宫七子名震江湖,张子德虽为七子之首,但单论剑法修为,只能在七子中排第三,此事江湖中早有公论。梁枫当下是想缓解林东岳与三山道派之恩怨,便附和道:“不错,武当三峰四神道,太和七子美名传!”
林东岳又道:“不瞒梁少侠,除了你说的这些高手,武当山上诸道观中高手能人辈出,各有所长,岂是江湖凡夫所能知晓的?尤其是雷石峰的铁衣道人,师公张真人曾说他剑法深不可测,莫可能及。”
梁枫对此深以为然,既然铁衣道人能为武当山诸道观高手量身定做佩剑,自然也是剑宗大家了。不禁连声称赞,一脸神往。旋即又笑道:“林堂主,既然太和剑法号称道门第一,不知铁衣道人的剑法是为第几?”
不想林东岳肃然道:“师公他老人家说过,铁衣道人无有剑法,招式随心性而为。”
“啊,随心性而为!”梁枫骇然,匪夷所思。
林东岳道:“铁衣道人有个规矩,毕生只为武当山道传弟子铸剑,外人一概不理。而求剑之人还需受他多重考验,过关之后,方有资格请他铸剑。”
梁枫忍不住看了林东岳佩剑一眼,知他乃俗家弟子,当是无有资格得铁衣道人铸剑。果然林东岳黯然道:“可惜在下与家父并非道传弟子,因此无有资格。此剑名曰‘白虹’,乃是师公张真人亲赐,但并非铁衣道人所铸。”
梁枫连连颔首,心中暗道:“大哥南宫子墨亦非太和宫道传弟子,看来也是无有资格了。”想到南宫子墨伤残不治,已成废人,不禁一脸伤感。
林东岳见梁枫伤感,好奇询问。梁枫便将南宫子墨之事相告。林东岳惊道:“早听说南宫师叔与白马山庄一名弟子义结金兰,在下早该猜到是梁少侠了!有缘有缘!”他是张子德弟子,自然要称南宫子墨作师叔了。但想起梁枫竟比自己高出一辈,未免尴尬。
梁枫亦是尴尬自己突然间变得辈分极高,当下言道:“林堂主,小可虽是与南宫大哥义结金兰,但不敢自抬辈分,你我还是平辈论交为好。”
林东岳讪然道:“在下本有心与梁少侠结为异性兄弟,只是梁少侠既已南宫师叔结拜,在下便不能僭越失礼了。既然梁少侠不计较,我等平辈论交也好。”
梁枫也不管林东岳所言是否真心,只感叹世事无常,风水转换。遂又举杯相敬。
二人又饮数杯,只觉微醺。林东岳忽笑道:“梁少侠,在下早想与你切磋剑法。既然今日有缘相会,何不乘兴为之?”
梁枫一怔,慌道:“林堂主,此间狭窄,刀剑无眼,不可不可。”
“不必亮剑,只看谁先夹到这碟中果脯。”林东岳已然手执红木筷,目视几上,蓄势待发。
野猪岭急急而去。
这野猪岭地势险恶,荒无人烟,因岭上时有野猪出没,故而得名。却说众人赶至岭下,抬头望岭上遍野草木,亦不知如何查探。于是经一番商议,由林东岳率邕州侯府人马上岭探查,傅南石领三山道派人马绕岭下探查,但有发见,便以响箭呼应。
梁枫跟随傅南石一组,十数人分头散开探查,半个时辰一无所获,却听岭上传来一声响箭,知是林东岳有所发现,便一齐循声往岭上飞奔而去。
只见一处岭沟边上,林东岳正指挥邕州侯府人马自沟下搬出尸体,足有一十七具,皆是天琴剑派子弟,或男或女。这些人死因各异,或一剑毙命、或重拳击杀、或指爪锁喉,甚至有中蛇毒身亡者。
梁枫熟知天琴剑派,且受刘春恩惠匪浅,见眼前如此惨状,不禁双目含泪,对众人言道:“这十七人中有两名剑首,分别是滕英姑与韦惜花,其余十五人为天琴五杀阵阵手,五名黄衣者为宫组,五名白衣者为商组,五名青衣者为角组。”
林东岳道:“梁少侠与天琴剑派颇有渊源,所言不假。如此看来,加上之前的覃老四,天琴剑派应是三名剑首领着宫组、商组、角组阵手外出公干,于此遭遇不测。却不知是何人所为?”
傅南石颔首道:“叶师兄正在船上救治覃老四,真相自是不远。可叹天琴剑派雄踞广南百年,不想今日遭此重挫,死伤惨重。”
刘南松叹道:“总掌教,死者已矣,眼下我等是将这些尸首如何处置?”
傅南石道:“此地离天琴剑派本址有七八百里,路途遥远,将这众多尸首运回多有不便。万物终归尘土,不如就于这岭下安葬了罢。”
众人皆感傅南石言之有理,便一起动手,将尸首移至岭西坡脚,挖了一口大坑,一并埋了,坟前立木牌为记。诸道又一旁念诵经文超度,便就此了事,唏嘘而回。
此时天色渐晚,已至掌灯。大船不可夜航,就地岸边停靠。众人上得船来,见那覃老四已被救治妥当,兀自恸哭不止。众人上前与他相见,询问之下,方知缘由。原来半月前邕州会盟,天琴剑派受邀参与,掌门刘春携派众赴会,正好撞上侯府高手高临山与温独行被杀之事。经查验高临山剑伤,似是天琴剑派叛徒谭婆所为,于是刘春便命滕英姑为主事,领覃老四、韦惜花二名剑首并十五名弟子暗中追查缉拿。经数日查访,终于探得谭婆踪迹,便一路从邕州尾随追来,昨日午后到了这野猪岭,正好截住谭婆。本来滕英姑、覃老四与韦惜花三人联手,擒下谭婆是绰绰有余。不想数年未见,谭婆的剑法更为精进,一交手便重伤韦惜花。于是天琴剑派众人只得倾众合围,一番苦战,眼看便要将谭婆拿下。紧要关头,却有三名怪人忽至,竟将局势反转,杀得天琴剑派几乎全军覆没,将谭婆救走。
梁枫急道:“前辈,那三名怪人,领头的是不是红衣赤发,手持乌蛇鞭,身背大红葫芦,善于施毒?”
“正是如此,这位公子如何知晓?”覃老四只觉眼前问话之人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是何人。之前他与都峤派诸道相见时,见梁枫立于诸道身后,以为是都峤派的俗家弟子,并未在意。
梁枫恨声道:“另有二人,一个是黑衣玄甲、身材高大,拳法霸道、巨犬相随;另一个是蓝袍瘦子,手持铁爪棍,轻功奇高,可召唤飞鹰伤人。是也不是?”
覃老四道:“正如公子所言。当时本派拼死奋战,保得在下突围而出,只为留命回山禀告掌门。他们便是在后驱使鹰犬追踪,逼得在下藏于江中,沉水闭气,才逃过此劫。幸得诸位相救,在下感恩载德,不敢言谢。”言罢,连连作揖,谢过众人。
林东岳冷言道:“若真是天琴剑派叛徒袭杀我侯府高仙爷,既然你等查访到消息,为何不通报侯府知晓?以致孤军奋战,酿成大祸!”
覃老四在邕州会盟时认得林东岳,亦知他新任侯府灵曲堂魁首,见他出言相责,当下惭愧言道:“林堂主,谭婆乃敝派叛徒,掌门只想尽快清理门户,向侯府谢罪,自是不敢劳动侯府大驾。如今回想来,的确失策了。”转而又对梁枫道:“这位公子既然知晓那三位怪人底细,烦请相告在下,天琴剑派必当报此血海深仇。”
梁枫恨声道:“这三人是广源侬氏大国师座下铜蛇、铁狗、神鹰三大护法,当年他们掳走我伯伯,又累得慈明大师为我亡故,我与他们仇深似海,恨不能立时杀之!”
众人见梁枫一脸愤恨,杀气腾腾,无不惊诧。傅南石曾与梁枫于勾漏山联手击退三大护法,认得那三人,亦道:“前岁三山道派推选总掌教时,他们趁虚偷袭勾漏派,神清师伯险遭不测,我三山道派与他们这笔账还不曾细算哩。”
林东岳亦是脸色急变,沉声道:“当年邕州有飞贼扰民,闹得人心惶惶,亦是他等所为。后来州衙请侯府出动高手四下查探,结果却是被他等利用,害得梁少侠的伯父身份败露,遭受劫难,当真可恶。”
梁枫颔首道:“当日在全州湘山禅院,我听到三大护法说起谭婆的身份,称作剑奴。看来她为了夺派掌权,早已和广源侬氏有所勾结,甘受驱使。”
林东岳道:“经我侯府多方打探,得知广源侬氏由大历国改称南天国。国中有一五印大国师,位高权重,善于谋略,武功更是深不可测。大国师座下,左右有金象、银蝠二位尊者,但这二人极为神秘,至今身份不详。二位尊者之下,便是铜蛇、铁狗、神鹰三大护法。以上五人,号称五印异能之士。除此之外,另有数位高手奴仆听命驱使,已知剑奴为天琴剑派叛徒谭婆,而刀奴便是南海刀客赵天仪,但他自天琴剑派一役败于刘掌门,自废右手后便下落不明。至于其他诸奴,只因隐蔽极深,尚不知底细。”
陈敬铭沉吟道:“以赵天仪、谭婆的身手,足可以纵横广南东西二路了,这大国师座下有这许多能人异士、江湖高手,若是开宗立派,只怕不输邕州侯府与三山道派。”
林东岳颔首道:“陈掌教,那位五印大国师自称姓米,但江湖中无有此等人物,他曾现身邕州会盟之日,在望仙坡上口出狂言,要独身挑战广南大侠吕冲、邕州侯府张总管、南丹州莫七同、朱兰州韦勉大王、左水老刀黄九公、天琴剑派刘掌门、勾漏派玉虚子梁道长等七人,震惊当场。幸好我家主公暗中安排唐门高手压阵,才以唐门威名将其吓退。”
其实众人早听说此事,不过时下听林东岳又再提及,依然心悸。
向南元忽道:“贫道听了多时,这诸般种种,都与广源侬氏有所关联,不知他们究竟是何目的?”
傅南石不由得心头一凛,言道:“枫弟,这前后是你牵涉最多,你且仔细想来。”
梁枫思索言道:“起初,他等假冒飞贼扰乱邕州,引邕州侯府高手出动探查,其实是想将我伯伯寻出,好捉拿回去问罪。此事已然成功,并未牵涉我与彩欣妹子。只是后来谭婆引着三大护法北上湘山禅院寻我,应是她于天琴剑派得见我家宝剑,想夺宝立功为之。自我受慈明大师指点,改名换姓入了白马山庄,他等便寻我不见,暂时消停。至于偷袭勾漏派一事,乃是想夺取一部兵书。只不过他等不曾得手,被我与南石大哥联手击退。”
覃老四终于记起梁枫,激动不已,脱口言道:“在下眼拙,原来公子就是当日击败谭婆,解救我天琴剑派百年危难之人!”
梁枫颔首道:“前辈无须客气。在下如今是白马山庄子弟,唤作梁枫,表字子乔。”
覃老四道:“梁公子,你是敝派掌门亲传弟子,秘授天琴五杀绝技,历来只有掌门人选,方能如此。”
“啊,刘叔叔对我恩重如山,无以为报,哪里敢做什么掌门人选?”梁枫想不到修练天琴五杀有如此深意,不禁暗自心惊。
覃老四还要再说,傅南石早一旁言道:“枫弟,眼下还是说正事要紧。依你之见,那谭婆与三大护法于此间出现,意欲何为?”
林东岳忽然色变,双手一拍,急道:“莫非,他们亦是想去白马山庄不成?”
梁枫心头一颤,惊道:“林堂主,何出此言?”
林东岳道:“林某以为,他们还是想图谋梁公子的那口宝剑。”他话已出口,心里生怕宝剑被先行夺走,不禁一脸焦躁。
梁枫摇首道:“诸位不知,其实在湘山禅院之时,慈明大师已托请倒眉大师将那口宝剑送往嵩山少林寺,交与福田大师妥善保管,此剑早已不在我手中了。”
林东岳不曾想宝剑已被送往少林寺,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难以言表,却故作镇静言道:“有中岳神僧掌管此剑,自是妙极。只是那伙贼人又怎会知晓此事?梁少侠还需防备。”
梁枫颔首称谢,言道:“林堂主所言极是,此事当时极为隐秘,我今日若不说,谁又知晓?”虽说如此,但梁枫记起山庄之内藏有锦襕袈裟与《卫公兵法》两样宝物,不免忐忑。
陆腾亦道:“林堂主,前岁三山道派于都峤山推选总掌教,属下曾见过梁公子。当时梁公子已将宝剑下落告知属下,只是属下不知此事轻重,故不曾禀报。”他在林东岳面前不敢与梁枫兄弟相称,故言语客气。
林东岳暗恼陆腾知情不报,却又发作不得,便瞪了陆腾一眼,不再言语。
萧注在旁倾听,始终不发一言,这时忽沉吟道:“我等此去广州,路途遥远,还需小心提防才是。”
梁枫此时心中惶急,只想速回山庄。傅南石知他心意,便目视林东岳道:“林堂主,虽是如此,但我等还应尽早赶往白马山庄,以防不测。还请林堂主行个方便。”
林东岳此时早无前往白马山庄之念,但不敢显露,见萧注不吭声,只好硬着头皮对陆腾言道:“陆腾,快命人速去多准备些松枝火把,命船夫即刻启程,虽说夜间行船过于凶险,但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再有,着本府沿途卫士为我等准备好马匹,随时候用。”
陆腾领命行事,不多时便听船夫大声吆喝,大船开动,顺江东行。只见船头火把通明,将江面照得光亮。众人此时自是饿了,便各取干粮充饥,自行养精调息。
一夜焦虑,终于等到天光。大船一路平安无事,抵达江口镇。自江口镇经陆路北面四十里便是白马山庄,于是众人弃船上岸,早有邕州侯府的卫士准备好马匹恭迎。林东岳便命陆腾继续行船,护着萧注直下广州,不必等候。又因那覃老四伤势未愈,便留在镇上养伤,由侯府派二人看护,同时又派人往天琴剑派报讯。一切安排妥当,众人便一齐上马,结伴北去。
马蹄声急,归心似箭。梁枫打马在前,一路狂奔,不消两个时辰便到了白马山庄。门口庄丁远远望见梁枫回庄,身后还跟着一众道长人等,急报庄内。三位庄主闻讯,匆匆出迎。
梁枫一见三位庄主,倒头便拜,口中急急言道:“三位爷,山庄一切可好?”
梁珺听得糊涂,正色言道:“子乔,为何这般说话?”
梁枫道:“我等回庄途中,路遇歹人行凶,担忧歹人为害山庄,故一路赶回,所幸山庄平安,弟子……”
“什么歹人?为何要为害本庄?莫不是你又招惹江湖是非,坏了庄中规矩?”梁璧大奇,厉声喝问。
傅南石见二位庄主误解,便上前稽首见礼,说明事由。
梁珺等听罢,知一切皆为猜测,便笑道:“傅真人,这等江湖恩怨,自然波及不到本庄。梁某有劳傅真人及诸位道长亲自护送子乔回庄,如此隆重,敝庄实不敢当。”
傅南石道:“既然贵庄无事,自是最好。贫道与本门诸位师兄此来,除了护送枫弟回庄,向三位庄主当面道谢贵庄相助三山道派义举之外,还要亲迎师尊天机子回山。”
三位庄主闻言皆是一怔,梁珺奇道:“傅真人,尊师如何在我庄中?”
梁枫插话道:“大爷,天机子便是暗中教授弟子武艺的梅伯伯,他无故出走十余年,就栖身在后山状元洞中。”
“啊也,想不到那洞中怪人竟然是他!也难怪他有这等本事,教得子乔一身好武艺。只是梁某实在不知天机子在此,倒叫我等怠慢了。”梁珺惊讶万分,一脸惭愧。
那林东岳一旁听得是心惊肉跳,他虽极少听闻天机子大名,但想来此人曾经身为三山总掌教,武功自然是广西顶尖之流。方知梁枫原来这数年得天机子亲授武功,难怪日进千里。见诸道与梁珺等三位庄主见礼完毕,便也上前表明身份,见过三位庄主。
白马山庄曾得邕州侯府关照,梁珺等三位庄主见林东岳在此,自然是以礼相待,连表谢意。又见林东岳年少有为,做了一堂之主,无不暗自称赞。
傅南石既已说明来意,便不想进庄,只想快些前往后山面见师尊。当下梁珺等人便一旁陪同,梁枫于前头带路,直往后山而去。
这一路行来,众人眼见后山十余年来人迹罕至,倍显荒凉,皆是唏嘘概叹。不多时便至洞口,傅南石即将得见恩师,不禁百感交集,眼眶含泪。
梁枫领诸道在前,于洞外跪拜,言道:“梅伯伯,枫儿自白石山归来,向伯伯请安了。”
不想连叫数声,均不见回应。众人正自疑惑,忽听洞内冷哼一声,有人言道:“你这小子,居然把三山道派的人都带来。”
傅南石听得真切,正是师尊天机子所言,忍不住大哭道:“师尊在上,不肖弟子傅南石接驾来迟,请师尊降罪责罚。”
梅伯冷言道:“傅真人总掌三山,不图光耀道门,来此荒山野岭见一慵懒村夫,也不怕同道耻笑么?”
傅南石见师尊言语冷淡,甚为恐慌,急道:“弟子与众师兄苦寻师尊十余年不见,何其悲凉。幸得神清师伯指点,得知师尊隐逸此间,欣喜而至,请师尊回山续任三山总掌教之位,弟子鞍前马后,无有怨言。”
“弟子请师尊回山!”向南元一旁呼应,言辞恳切。
只听洞内梅伯叹道:“你们都起来罢!果然还是李神清这老道泄我行踪,前岁他托枫儿将兵书赠我,老夫便知有今日。唉,十七年前老夫无故离开,实有难言之隐。你们师兄弟四人,我最放不下的便是南石,时有牵念。如今南石已然成才,继任三山总掌教之位,蒙圣恩御封真人,实乃都峤派历代祖师道法庇佑,我心甚慰。老夫懒散久矣,回山又有何益?你等还是回去罢。”
傅南石见师尊回绝,急道:“师尊,神清师伯托弟子带有书信在此,请容弟子面呈一阅。”便将书信拿出,双手奉举,起身欲想进洞。
“枫儿,你将书信拿与我看。”洞中梅伯似是不想与傅南石相见,吩咐梁枫代之。
梁枫一怔,见傅南石定在洞口,双目含泪看着自己,亦觉心酸,只好上前拿了书信,送入洞中。
洞中光线昏暗,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好在梁枫常出入走动,熟知路径,小步前行二十余步后,双目逐渐适应洞中光线,借着洞壁石晶反光,便隐约见梅伯盘腿静坐于洞中大石之上。梁枫上前拜见梅伯,奉上书信,正疑惑梅伯将如何阅看。不想梅伯一把抓住那封书信,看也不看,随手撕碎。
梁枫骇然,正想发话,却听梅伯低声言道:“休得声张,老夫自有主张。”便只好闭口不语。
稍待片刻,便听梅伯向洞外言道:“书信老夫已阅,你等回去罢。”
只听洞外傅南石激愤言道:“师尊为何如此绝情?莫非是要躲避仇家?想我三山道派高手如云,名震天南,虽不敢说是天下第一门派,亦可力保师尊无恙!”
梅伯呵呵冷笑,言道:“不错,三山道派击败武当太和派南下高手,早已震动天下。傅真人神功盖世,将名满天下的武当南神程赤眉杀得大败亏输,江湖中谁人不晓?如今三山道派声名显赫,不日便是天下无敌了。”
“弟子妄言,请师尊恕罪。”洞外傅南石似乎极为惶恐,语气略显平和。
梅伯缓言道:“老夫出走这十七年来,三山道派有我无我,自得洪福。日前,你统领三山道派击退武当太和派,已然是堪当大任,足以服众。以武当南神之实力,老夫自忖尚不如他,既然你能将其击败,功力已在我之上。如今你已独当一面,又有神清师伯与三山众师兄辅佐,何必再来寻我?老夫离山日久,已然脱派,江湖早无天机子,你等请回罢。”
只听洞外傅南石大哭道:“师尊若不回山,弟子便在此长跪不起。”
梅伯不为所动,冷言道:“你要跪便跪,老夫心意已决。”
这时,听洞外一人言道:“梅道长,在下梁珺,不知道长在此隐修,多有失礼,慢待道长了。”
见是梁珺发话,梅伯应道:“原来是梁大庄主,老夫承蒙贵庄相容,得栖身于此,甚为感激。常年骚扰,有愧于心,当屈身登门谢罪,不敢劳请大庄主亲临此地。老夫不便见客,望大庄主恕罪则个。”
梁珺道:“道长乃守信之人,与敝庄前任庄主约法三章,十七年来从未违犯,实乃世间罕见也。在下以为,凡守信者皆是大善之人,慈悲为怀。在下虽不知道长因何故出走至此,但如今贵派诸弟子前来相请,至诚至恳,道长应就此顺水推舟,随傅真人返回都峤山,岂不是皆大欢喜,上善之美也!”
不想梅伯冷道:“梁大庄主,你可是要对老夫下逐客令?”
梁珺道:“在下并无此意,只不过是一番好意,请道长三思。”
梅伯缓言道:“梁大庄主说老夫乃守信之人,听来也觉舒坦。实不相瞒,老夫隐逸在此,也是为遵守与他人之誓言。只不过此事不便相告,还望梁大庄主见谅海涵。”
却听傅南石急道:“师尊,便是你与他人有约,总也会有期限,不知还有多少时日可解?”
梅伯思索片刻,黯然道:“老夫本不想说,但念你等忧虑。也罢,诚如天地人之道也,衍生万物。”
梁枫听得云山雾绕,不明其意,却听洞外傅南石言道:“弟子明了,师尊且安心在此修行,届时弟子再来亲迎。”
梅伯长叹一声,言道:“迎我作甚?老夫早已不问江湖之事,待誓言期了,从此闲云野鹤,自在逍遥。枫儿,代我送客。”又手指地上书信纸屑,对梁枫轻声言道:“不可说。”
梁枫颔首而出,已然明白梅伯撕毁神清道长书信之意。正所谓人有七情六欲,梅伯既然心意已决,便不该看那书信,否则一旦起了恻隐之心,反倒是左右为难了。
洞外众人见事已至此,只好各怀心思,无奈下山。途中梁枫悄然问傅南石,方知晓梅伯方才所言期限之意:天地人者,三才也;衍生万物者,乃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梅伯暗指尚有三年,便是誓言期满。梁枫心想三年转瞬即过,不难等候,亦是欢喜。
及至山下,梁珺将众人迎入山庄,吩咐排开宴席,殷勤招待。那林东岳静候半日,竟不能见上天机子一面,加之预谋宝剑不成,最为懊恼,席间心不在焉,好生没趣。林东岳身侧坐着向南元,忽一拍脑门,低声言道:“林堂主,我等至此,不见那一众贼人踪迹,莫非他等根本不为白马山庄,而是另有所图?”
林东岳何等聪慧,一点就通,当即起身惊道:“啊也,向掌教提醒的是。只怕要糟了!”
众人见林东岳忽然惊起,皆是疑惑。梁珺奇道:“林堂主何故如此?”
林东岳亦觉失态,当下抱拳行礼,尴尬言道:“东岳失礼,请大庄主见谅。方才蒙向掌教提醒,只怕那伙歹人并非是对贵庄图谋不轨,而是暗中跟踪侯府货船,伺机劫掠。”
陈敬铭讶然道:“侯府的货物他们也敢劫掠?真乃胆大妄为!”
林东岳道:“如若他等真是谋害高仙爷与温堂主的真凶,这劫掠货物的勾当,还有何不敢为之?诸位,东岳已然失职,此时心急如焚,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众人皆是心惊,傅南石沉吟道:“林堂主,敢问那两艘大船之上有何重要的货物,招来这伙贼人觊觎?”
林东岳急道:“那船上有铜铁矿石、金银财物总值钱数十万贯,另有交趾国与广西诸僚进贡大宋天子的寿礼,当真是价值不菲哩。”
原来灵曲堂在侯府十二座堂口中,专门掌管矿石、钱庄生意。此次大船东运广州的货物,乃是精铁三千斤、黄金五百两、白银一万两、钱十万贯。另有邕州府衙随船运送的广西诸僚及交趾国进贡大宋皇帝的寿礼一批。以邕州侯府之威名,广南东西二路地界中向来无人敢劫掠侯府货物,因此多年来一直平安无事。林东岳虽是半途上船,并非此行押货主事,但若是货物被劫,仍当以失察之罪论处。只是他自遇见梁枫,贪图宝剑,以致心有旁骛,完全忘了其中利害,如今猛然醒悟,自是暗暗叫苦,背脊冷汗迭出。
众人想不到船上有金银巨万,还有天子寿礼,难怪有萧注随船护送,无不惊诧。叶南山沉吟道:“天子寿贡珍贵,之所以运往广州,想必是要转海路北上杭州,再转京杭运河送往京城。这一路水运,相比陆路车马颠簸,是安稳得多了。”
傅南石当即言道:“既如此,敝派愿随林堂主追赶货船,助贵府一臂之力。”
梁枫担忧陆腾安危,便对梁珺致礼言道:“大爷,林堂主今日至此,乃是为了救护白马山庄,虽空走一遭,亦是大恩也。弟子恳请大爷恩准,愿一同前往相助,以报邕州侯府恩德。”
梁珺喝道:“胡闹!此等江湖之事,自有傅真人、林堂主出头处置,你怎能屡次坏了山庄规矩,反复牵扯其中?再者你本在受罚期间,尚未解禁,再敢多生事端,休怪我将你逐出山庄!”
梁枫骇然,不敢言语。傅南石劝慰道:“枫弟放心,我等只是猜测,只盼也是虚惊一场,平安无事。你便留在此间,多照顾师尊也好。”
梁珺冷道:“傅真人,令师我等自会关照,子乔乃山庄子弟,还得需遵从山庄的规矩。”
傅南石打了个哈哈,稽首致礼,便领着诸道与林东岳一齐告辞三位庄主,出庄而去。梁枫随行送至庄门外,依依不舍,挥手作别。
待送别来客,三位庄主也不搭理梁枫,散了众弟子,各自离去。梁枫心中烦闷,正想回北院藏书阁。那梁哈儿与子音早将他围住,一脸地欢喜。
梁哈儿道:“枫哥哈,想死小弟了。”
梁枫见梁哈儿脸上创口初愈,想他之前被黄飞雷殴伤之惨状,不禁笑道:“德生叔公,难道你想的不是邕州萧公子么?”
梁哈儿死要面子,正色道:“我早听子音说了,那萧公子其实是西原黄氏的王子,叫做黄飞雷。他因被邕州知州萧固大人收做义子,故自称姓萧。那日在白石山,我看他是勾漏派弟子,与傅真人哥哥是三山同宗师兄弟,自然是枫哥的兄弟,也算是我的兄弟,我与他兄弟之间切磋武艺,有何不妥?”
子音笑道:“德生叔公好不要脸,功力相当者,可谓切磋,似你这般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叫做受虐。”
梁枫哈哈大笑,竟一扫心中烦闷。那梁哈儿不理子音,又言道:“枫哥,你好不容易回庄,趁三位爷不在,先莫急着回北院哈。麻婆婆久不得见你,甚是想念,你也该去看望她老人家哈。”
“德生叔公说得是,我许久不得见麻婆婆,也甚是想念,便去看望也好。只是我看你似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的可是麻婆婆那边的鸡鸭鱼肉?”梁枫一脸顽劣,嬉笑反问。
梁哈儿挤眉弄眼,笑而不语。一旁子音却皱眉道:“去见麻婆婆也好,只是她那边有一疯妇,怕搅坏了兴致。”
“疯妇?这是怎个回事?”梁枫大奇。
梁哈儿道:“是了,枫哥还不知晓哈。前两日山庄门外来了一名妇人,疯疯癫癫地,说是走丢了儿子,要进庄寻找。结果她闯入庄里之后,见到我们这帮学生,拉住谁都叫儿子,好不惊乱。三位爷问她来历,她也是胡言乱答,不知所谓。大爷本想将这妇人打发走的,但又见她可怜,于心不忍,便暂且安置在后院麻婆婆处,也好给婆婆做个帮手。”
梁枫听罢,想到自身遭遇,不禁心生怜悯,叹道:“原来如此,大爷善心了。”
不想子音却道:“可我总觉得那妇人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缘由,好生疑惑。”
梁哈儿笑道:“你疑惑个啥?人家既然是疯妇,自然是不对劲哈。”
梁枫不置可否,三人便一路说话,往后院去了。待行近后院,早远远听到一阵快刀剁肉之声传来。
梁哈儿笑道:“啊哈,想那麻婆婆知晓枫哥回庄,正忙着包馄饨哩。”
子音讥讽道:“你这吃货,好没长进。”
梁哈儿不理子音,对着后院大叫道:“婆婆哈,你快看是谁来了!”
话音方落,便见麻婆婆快步小跑而出,一边以围裙擦手,满脸笑嘻嘻地,口中言道:“是枫儿么,真个是想杀婆婆了。”
梁枫自到了白马山庄,麻婆婆对他关照入微,如同亲人,情谊自然深厚。眼前见之,百感交集,只觉鼻头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亦快步迎上前去。
麻婆婆一把握住梁枫双手,欢欢喜喜地,对着梁枫上下打量,激动言道:“高了,瘦了,结实了,也俊俏了……”
梁哈儿大笑道:“婆婆,你怎地不说饿了哈?”
“你这小吃虫儿,不学无术,只晓得混吃混喝。”麻婆婆故作嗔怒,却是笑容满面。
不想梁哈儿装模作样,板着脸,负手于背,幽幽言道:“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这一日三餐,那是吃一餐便少一餐哈。”
众人皆笑。子音言道:“想不到德生叔公遇美食而开悟,说的也有些道理。”
梁哈儿昂首挺胸,故作正色言道:“老夫身为白马山庄长辈,这满肚子的学问,岂是你等小辈所知?”
子音忍不住,捂着肚子,岔气笑道:“哎哟,你如此瘦弱,肚子里连油水都没有,哪来的学问?”
梁枫莞尔,转而对麻婆婆言道:“婆婆,都怪枫儿不好,劳婆婆牵挂了。”
梁哈儿一旁道:“婆婆也是哈,前时我等去白石山,你已见过枫哥了,今日又何必热情太甚?”
麻婆婆笑道:“那日你等出庄,几位爷冷口冷面地,婆婆哪敢上前,只能远远望着枫儿,早憋了一肚子话了。”遂即拉住梁枫,便走便道:“婆婆早准备好了鸡鸭鱼肉,正要包馄饨哩。”
众人进了伙房,梁哈儿早一把撕下一只鸡腿,张口大嚼,好不狼狈。子音却四下打量,见无有他人,便奇道:“咦,怎地不见那位大婶?”
却见麻婆婆脸一寒,冷道:“我叫她外出担水了,这人装疯卖傻地,回来莫要理她。”
梁枫奇道:“婆婆,枫儿听说那大婶甚是可怜,幸得蒙大爷收留在此,帮你做活也好,为何不去理她?”
麻婆婆道:“你等小子涉世未深,哪知江湖险恶?这人来历不明,须当小心提防。好了,不说她了。你们先吃那些菜肴,婆婆还要包馄饨哩。”
三人只觉麻婆婆过于小心,却也不好反驳,便坐下吃菜。佳肴入口,好不畅快。正吃得半饱,忽听得侧门“咿呀”一声响,便见一身形柔弱的妇人担着水,大汗淋漓地轻推门而入。
梁枫看那妇人,年纪约莫三十余,花巾裹头,发梢些许散落,脸上不施粉黛,却也生得精致秀美。身着青灰半袖长衣、墨绿褶裙、鹅黄围腰,看似老旧,却也浆洗得极为干净。举手投足之间,竟隐约有一股贵气。
那妇人似是怕极了麻婆婆,进门后头也不敢抬,小心翼翼地,挑着水只顾往水缸而去。或许是气力不支,那妇人倒水入缸时,几欲跌倒。梁枫不忍,急起身上前,伸手扶住另一只水桶,言道:“大婶,还是让学生来倒水罢。”
麻婆婆见梁枫上前帮忙,也不拦阻,兀自冷笑旁观。那妇人抬头看了梁枫一眼,竟然怔住了。梁枫也没在意,对那妇人露齿一笑,便抬起水桶,将水倒入缸中。
待梁枫将水桶放下,转身欲走。那妇人忽地扑身上前,一把抱住梁枫,大哭道:“儿啊!娘找得你好苦哇!”
梁枫大骇,却又不敢挣脱,急道:“大婶,错了,学生不是你儿子。”
“四儿,你为何不认得娘了?你说要去找寻爹爹,害得娘四处寻你,好不凄苦!”那妇人哭声愈烈。
听及如此,梁枫禁不住身躯颤抖,惊诧不已。他梦中娘亲便是唤他作‘四儿’,而且找寻父亲之事,亦是应了梦中所见。天下岂有如此巧合之理?当下梁枫目视妇人,激动言道:“你认得我,真是我娘?”
梁哈儿与子音于一旁惊得是瞠目结舌,呆若木鸡。麻婆婆却是一脸阴沉,不发一言。只听那妇人又哭道:“儿啊,娘找了你四年,你为何在此?怎的连娘都不认得了?”
梁枫略一定神,言道:“大婶,学生害了失忆症,从前往事都不记得了。你若真是我娘,请将诸般道理说清了。”
妇人停止啼哭,抹泪言道:“四儿,你为何失忆?真的不记得从前之事了么?”
梁枫犹豫言道:“学生四年前深受重伤,获救之后就此失忆,再也不记得从前之事了。此事说来话长,大婶还是先说清道理,学生再来告知。”
不想妇人言道:“你是我儿,自是不假,只是事关重大,在此说来多有不便,还是换个所在,请梁大庄主一旁为证才好。”
梁哈儿省悟,叫道:“呀哈,大婶说的是,我这就去告知大爷。”话音未落,脚底如抹油一般,早出门去远了。
第三十三回 大祸临头
不消一刻时辰,白马山庄众人听闻子乔要认母,已然轰动。
却说梁珺听梁哈儿来报,大感意外,便会同梁璧、梁砚二位庄主急请妇人与梁枫至文华堂内,又召来紫衣、白发、金斗、青云四位先生,要将此事弄个明白。其余学生、庄丁、杂工人等闻讯而来,聚拢于文华堂外,盼候消息。
梁珺请那妇人上座,致礼言道:“这位大婶,你如何说我家子乔是你儿?”
妇人道:“大庄主,奴家龙氏,乃广南东路梅州松源镇人氏。只因从前与人私定终身,失节失德,遭家人唾弃。后来生下此子,因他是正月初四所生,便叫他作四儿。”
梁珺道:“不知龙夫人夫家姓甚名谁?”
龙氏面露难色,犹豫言道:“这个,奴家不方便说,望大庄主见谅。”
梁枫急道:“大婶,我一直苦寻父母,你为何不说?”
龙氏道:“当初你便是知晓了你爹爹是谁,才没遮拦地要去寻他,害得娘也出来寻你,不知吃了多少的苦头。既然你害了失忆症,忘记从前,又何必再去提他?”
梁璧奇道:“龙夫人,你虽是与人私定终身,但木已成舟,你夫家为何不来娶你?”
龙氏脸上一红,低头言道:“他是何等人物,奴家怎敢高攀?虽是一夜快活,奴家便已知足了。”
梁紫衣道:“龙夫人,这孩子的父亲如此薄情寡义,实在令人不齿,难道他不曾回来寻你们母子么?”
龙氏道:“先生差矣,其实他对我母子很好,时有来看望。四儿五岁的时候,他还将我们母子接到广州,为我母子置下家产、仆人,留下的银钱也足够我母子吃穿一世。只是后来四儿长大,无意中得知父亲是谁,执意去寻,便悄然离家出走。奴家苦等一年不见四儿消息,便听从厨娘刘妈妈的主意,将家产变卖、仆人散了,与刘妈妈结伴去寻四儿,可后来在肇庆府,刘妈妈突然携带盘缠不辞而别,奴家只好一路乞讨度日,沦落到这般田地。”
众人听她寻子心切,竟遭仆从相欺,无不嗟叹怜恨。梁珺道:“龙夫人,我有一事不明。既然这孩子的父亲时有来看望你等,那么孩子出走之后,你为何不叫他去寻回?”
龙氏面色一沉,黯然道:“实不相瞒,他在四儿七岁之后,再也没来看望我们母子,也无有书信,奴家亦不知事因为何。”
梁青云道:“原来如此,不知龙夫人从广州出发,一路去过何处?为何辗转三年,方才来到此地?”
龙氏道:“这位先生,奴家若是说出去过何处,岂不是会泄露四儿父亲的所在?”
梁青云被识破心机,呵呵一笑,又道:“龙夫人不说也罢,想来龙夫人也不曾见到子乔的父亲,否则也不会有今日了。”
龙氏微微一笑,回道:“先生说的是,奴家在他府前暗中打听数日,得知四儿并未来过,便自往别处寻了,不敢烦扰于他。”
梁珺叹道:“龙夫人,你这般遮遮掩掩,叫我等如何信你?”
龙氏道:“叫大庄主如此为难,奴家好生惶恐。只是你等虽是怀疑,但我家四儿自然会信我。”
梁枫奇道:“大婶,我如何信你?”
龙氏举目四望,低声言道:“儿啊,你父亲留下的信物何在?”
“啊,有何信物?”梁枫不禁一怔。
龙氏轻轻摇头,淡然道:“就是那口宝剑,你当日便是带着它去寻你爹爹,莫非已经遗失了?”
梁枫讶然,惊道:“你知晓那口宝剑?它是何来历?”。
龙氏思索言道:“记得是你七岁那年,你爹爹来看望我们母子,只得匆匆半日便走。临别时他将那口宝剑留下,只说此剑乃是绝世宝物,留与我等做个念想,至于此剑来历,他却是绝口不提。从那之后,你爹爹便再也没来过了。”言语至此,眼眶渐红。
梁枫愈发心惊,又道:“既然大婶见过宝剑,不知此剑其状如何?”
龙氏道:“此剑出鞘,一片碧光,如春意盎然,好生罕见。”
听到此处,梁枫已是不再怀疑。虽说慈明大师曾猜测那口天水之碧或许是他沉江带起,并非原来携带之物,可眼前这妇人能知晓这许多秘密之事,若不是自己娘亲,便是鬼神了。当下扑通跪地,拜泣言道:“娘亲在上,孩儿不孝,请娘亲恕罪。”
龙氏将梁枫半扶起身,抱在怀里,柔声道:“儿啊,也是天可怜见,你我母子今日得以重逢,以后莫再要分开了。”
堂内众人见二人母子相认,亦是百感交集。梁珺道:“正所谓无巧不成书,恭喜龙夫人得与爱子相逢,想我白马山庄亦是许久未遇喜事了。好极,妙极!”
梁璧笑道:“子乔终得认母,身世将明,是该庆贺庆贺。”
梁白发却道:“数日之前,龙夫人言语不清,状似疯癫,今日却判若两人,这似乎有些蹊跷。”
龙氏笑道:“先生,从前奴家寻不见四儿,终日方寸大乱,甚为失礼。如今寻着四儿,一时心安,或许便是如此了。”
梁白发颔首道:“龙夫人言之有理,在下多虑了。”
当下梁珺吩咐于前院再备宴席,贺喜子乔与母相认。梁璧、梁砚与四位先生皆来道贺,龙氏见这般排场,甚是不安,言道:“大庄主,我家四儿得白马山庄收留,又赐姓名,他从此有了名分,可以堂正为人,已是天大的恩德。奴家结草衔环,无以为报,这宴席就不必铺张了。”
梁珺哈哈大笑,言道:“龙夫人,子乔这一身奇遇,你若是要逐一报答,只怕十世未及。再说子乔入庄,皆是受慈明楚圆大师之托,梁某又有何功劳?”
龙氏感激涕零,命梁枫再拜谢三位庄主与四位先生。却听得文华堂外欢声雷动,原来是庄中诸人听闻子乔认母,群起庆贺。
子音感慨万分,对梁哈儿道:“德生叔公,子乔哥哥今日与母相认,这等大喜事,该去和小鹤哥说一声。”
梁哈儿笑道:“子音所言极是,我这就去请他来见婶娘。”言罢,便一溜小跑,自出庄外去了。
不多时前院宴席铺开,梁珺请龙氏与子乔坐了主桌,言道:“龙夫人,仓促之间,一时也不及准备,粗茶淡饭,还请龙夫人海涵。”
龙夫人急起身施礼,言道:“大庄主言重了,奴家惶恐。”
梁珺连连摆手,再请龙夫人落座,便举杯环顾四周,朗声道:“子乔虽是外姓入庄,但敏而好学,与人友善,深得人心。我虽是不喜子乔好武,但他从不持强凌弱,处处维护山庄声誉,亦值得称道也。今日子乔认母,乃山庄喜事,诸位尽情欢宴,以示庆贺。”
众皆大喜,齐声欢呼。一时间好不热闹。龙氏手持一只酒杯,逐个向三位庄主、四位先生敬酒,只是每敬一人,略微抿了一小口。诸人知她乃是女流,也不计较,个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但见龙氏举止得体,彰显华贵,皆是暗自称奇。
这时,只见梁哈儿引着周立鹤到了。梁枫瞧见,急将周立鹤迎住,对龙氏言道:“娘,这位周立鹤大哥是孩儿的好朋友,他家世代木匠,在鹏化镇是鼎鼎有名。”
那周立鹤对着龙氏倒头便拜,言道:“小侄闻知子乔兄弟寻着母亲,甚是欢喜,特来拜见婶婶,肃叩堂安。”
龙氏大喜,急将周立鹤搀扶起身,言道:“周家侄儿既与我儿是好友,就无须客气。”
不想周立鹤听了龙氏说话,竟然一怔,疑惑言道:“婶婶说话好生熟悉,小侄像是在哪听过,却又一时记不起来。”
龙氏双目一闪,笑道:“周家侄儿怕是听错了,婶婶可不曾见过你哩。”
梁枫亦是笑道:“小鹤哥说笑了,你如何见过我娘?莫要哄我欢喜。”
梁哈儿忍不住大笑道:“哈,想不到小鹤哥要与婶婶套近乎,也会戏言逗乐。”
周立鹤满腹孤疑,也不争辩,憨然一笑,又与几位庄主、先生见礼,便落座偏桌入席。梁珺等人见小周木匠升堂拜母,皆是称赞其通晓事理。
喧闹之间,只见子音涨红着脸,手捧酒杯缓步上前,恭恭敬敬地对龙氏言道:“晚辈子音,敬叩伯母金安。”
龙氏举杯回敬,笑道:“你这小哥儿长得真是俊俏,伯母若是不知,还真把你当做女子哩。”
“伯母说笑了,晚辈与子乔同窗共读,也是好朋友。”子音脸庞更红,以袖袍掩面,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梁枫笑道:“娘,子音通晓音律,诸弟子中论属第一。孩儿学琴时但有疑惑,皆是求解于他。”
龙氏颔首道:“原来如此,我家四儿愚钝,有劳子音贤侄了。”
子音急道:“我等山庄子弟求学于斯,自该互助相帮,这等平常小事,伯母不必放在心上。”他见龙氏一直笑着盯着自己,不由得内心忐忑,匆忙施礼退下。
接着又有其余子弟纷至前来拜见龙氏,其乐融融,无需多言。及至亥时初刻,宴席方散。诸弟子拜别离庄,各自归家。周立鹤亦随梁哈儿、子音结伴而归。梁珺叫住梁枫,言道:“子乔,少时你将令慈安置你原居所住下,便自去北院藏书阁歇息。本来你尚在禁罚期间,不许出阁,但念令慈在此,我便准你每日酉时至戌时出阁侍奉,其余时辰,令慈自有山庄关照,你可记住了?”
梁枫感激涕零,连连称谢。龙氏却是不解,奇道:“大庄主,我家四儿怎个被禁罚?”
梁珺道:“龙夫人,你不知晓。子乔好武,牵涉江湖琐事,坏了山庄规矩,故被禁罚在北院藏书阁思过,如今尚未解禁,是故如此。望龙夫人莫要忧虑,安心在山庄住下便是了。”
龙氏颔首道:“四儿顽劣,大庄主费心了。只是不知我儿何时方能解禁?”
梁珺笑道:“我也不知,一切需看子乔造化。”言罢,便施礼离去。
转眼众人皆散,只剩麻婆婆与几名杂工在收拾残局。梁枫便上前与麻婆婆道别,不想麻婆婆却是冷口冷面,甚是不快。梁枫虽是不解,却也未在意,便辞别麻婆婆与众杂工,手提着一盏灯笼,引着母亲去从前住处歇息。
待母子二人进了房间,掌灯一看,见屋里已然整洁一新,显然是大爷日间早吩咐安排,不禁欣喜。梁枫道:“我只拍还要作一番收拾,想不到大爷如此周到。娘请稍坐,孩儿为你打水洗漱。”
龙氏却道:“四儿莫急,快将那口宝剑取来我看,此物非凡,为娘好怕你被人谋夺暗害了。”
梁枫笑道:“娘,其实孩儿早已知晓那口宝剑的来历,的确非同寻常。也不知引得多少贼子垂涎谋夺,一时间也是凶险万分。”
“原来我儿已知宝剑来历,岂不是已然知晓你爹爹是谁了么?”龙氏双目一转,似乎有些焦虑。
梁枫想起慈明楚圆大师之言,天水之碧曾被南唐李后主赐予国戚周氏,他有心试探,当下言道:“娘,我爹爹可是姓周?”
龙氏闻言一怔,想不到梁枫会有此问,当即慌乱言道:“啊,不知……不是,娘不能说。”见梁枫还想再问,又道:“你快将宝剑取来与娘,这信物珍贵,莫要损坏了。”
梁枫见母亲不愿相告爹爹之事,亦不敢追问,便道:“娘请放心,宝剑并不在此处,孩儿早已将此物收藏妥当,安全得紧。”
龙氏眉头一皱,言道:“原来是藏在别处,你明日取来便好。”
梁枫笑道:“娘,你不知晓,那口宝剑太过招眼,若留在孩儿处,自是保不住。所幸有全州湘山禅院的慈明楚圆大师替孩儿做主,将宝剑送至嵩山少林寺,交与中岳神僧福田大师保管。少林寺名扬天下,高手如云,但有图谋不轨者,只怕也不敢去自讨苦吃。”
龙氏脸色急变,惊道:“啊呀,如此一来,那宝剑岂不是归了少林寺了么?”
梁枫道:“娘亲勿忧,慈明楚圆大师与福田大师定有五年之约,到时孩儿北上少林,便可将宝剑取回了。算起时日,正好还有两年之期。”
龙氏甚是不乐,冷言道:“罢了,既如此,你也去歇息罢,娘累了。”
梁枫本有千言万语要与母亲说道,见母亲不乐,便轻声言道:“容孩儿伺候娘亲洗漱再走。”
“不必了,为娘自己会照顾,你去便是。”龙氏轻闭双目,不再搭理梁枫。
梁枫见之,只好躬身倒退而出,顺手掩了房门,轻手轻脚地提著灯笼,往北院行去。要说梁枫自失忆之后,时刻不忘寻解自身身世,如今得见母亲,大喜之下,却隐隐有一丝难以言状之想,不知福祸。他既想知晓爹爹是谁,又怕知晓后另生事端,难以面对。一时间内心纠结,不能平静。
梁枫正行间,忽听耳畔有人缓缓言道:“枫儿,小心那妇人有诈,切勿上当。”这声音竟然是自己当夜在杨梅山大战李花脚时,出言相助的那位前辈所语。
梁枫惊喜万分,急四下看去,却不见有人,便道:“前辈何出此言?又为何不现身与晚辈相见?”
那声音又道:“你不必见我,谨记忠言。那妇人来此认你,必有图谋,你只需略微试探,便知真假。”
梁枫将信将疑,言道:“前辈,我该如何试探?”
只听得一阵窃窃私语,便没了声息,像是去远了。梁枫得了指点,望空遥拜,心乱如麻,眼见藏书阁在近,却是步履沉重。
梁枫进了藏书阁,却见老祖爷梁鸿手捧一本书,正挑灯夜读,便上前恭敬行礼。梁鸿也不抬头看梁枫一眼,鼻孔里“嗯”了一声,算是应了。梁枫亦不敢打扰,自上楼打坐调息歇息。不想一时心躁,难以入定,只觉体内真气乱窜,思绪纷纷。却听见楼下梁鸿轻声自语言道:“凡事清浊,自有天定。三更不眠,空费神肠。”梁枫被点醒心事,立时释怀,便缓缓深呼提气,身躯放松,五心朝天,意念全神,渐渐回复平静自然。
第二日晨起,梁枫下楼,见梁鸿正在等他,忙上前行礼拜见。只听梁鸿道:“小子,何事烦心?”
梁枫道:“昨日孙儿与母亲相认,本是喜事,却心存疑虑,故而心神不宁。”
梁鸿道:“你是怕其中有假?”
梁枫颔首不语。梁鸿又道:“若你母亲是她人假冒,必有目的而来,你猜出是何缘由了么?”
“难道是为了那口宝剑?”梁枫心头猛然一个激灵,豁然开悟。
梁鸿不懂什么宝剑,又言道:“若来人未达目的,必然继续留下与你周旋,若目的达成或是无望,便会托辞离身。你需小心应对,真假自明。”
梁枫明了,称谢再拜。梁鸿道:“你此番去白石山,耽搁了半月功课,既然回庄,就该勤奋补回。”
梁枫想起神清道长所赠兵书,便道:“老祖爷,孙儿想一窥卫公兵法之妙,不知老祖爷可愿指点一二?”
梁鸿笑道:“本庄规矩,历代子弟从文不从武,你学来作甚?”
梁枫支吾言道:“孙儿此番在白石山又遇神清道长,他问孙儿可曾钻研,孙儿怕辜负了道长所托,故有此念。”
梁鸿颔首道:“你不负人所托,此诚信者也!这部兵法老朽已看了数遍,略有心得,既然你小子愿学,这便教你。”
梁枫大喜道:“老祖爷如此爽快,不怕大爷责怪么?”
梁鸿哼了一声,言道:“你入了藏书阁,便归老朽管制,怕他作甚?再说你这小子终非池中之物,多学一分本事,亦是好事。”
梁枫顿首再拜,欢喜不已。梁鸿便领梁枫入了地下书库,取出那部《卫公兵法》,言道:“卫公兵法分作三卷,上卷《将务兵谋》,记述将略、治军、决胜之法;中卷《部伍营阵》,论述教练、束伍、布阵之法;下卷《攻守战具》,说的是战具、器械、工事的制法与用法。端个是奥妙无穷,实属上品兵书。纵观古今,历朝历代名将如云,可著有兵书存世者,屈指可数。以《卫公兵法》三卷观之,李靖不但精通谋略、阵法,亦是制造战具、器械的巨匠大家,足见其兵法成就,更胜一筹。”
梁枫赞道:“依老祖爷说来,这李靖可谓古今第一名将了!”
梁鸿颔首道:“或许是了,传闻李靖一生征战,未尝一败。出将入相,位极人臣。又得善终,古今当真无有匹敌者。”
梁枫神往不已,虚心受教。于是梁鸿便先从上卷说起,教授梁枫《卫公兵法》。这一番教授,果然令梁枫眼界大开,神魂颠倒。方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能者,胸中大局把握,可将强敌玩弄于掌股之间。正所谓算无遗策,方能百战百胜。
梁鸿讲解多时,忽话锋一转,言道:“小子,善谋者胜,远谋者兴。这兵法谋略人人可学,但善用谋略者,历朝名将,亦有高下之分。老朽今日便举出一例,让你开开眼界。”
梁枫大喜,洗耳恭听。梁鸿又道:“古时各国征战,皆是两边将帅屯兵一地,捉对厮杀,于攻守之间分出胜负。虽杀敌一万,亦自损八千,才有了一将功成万骨枯之说。后来出了一位兵家孙膑,此人战法谋略之高,可谓惊世骇俗。老朽要说的,便是他的围魏救赵之计。”
梁枫道:“围魏救赵这故事孙儿知晓,说的是魏国大将军庞涓率大军攻赵,势如破竹,兵锋直指赵都邯郸。情势危急,赵国求救齐国。齐国派出大将田忌与军师孙膑领兵救助。而孙膑献计直取魏都大梁,不去邯郸与魏军作正面交锋,逼得庞涓撤军回救,后于桂陵落入齐军埋伏,一败涂地。赵国危难立解,孙膑名扬天下。”
梁鸿颔首道:“你小子说的不错,正是此战,打破了以往两军对一城一地的争夺,避实击虚,令敌军疲以奔命,又以逸待劳,大破敌军,谋略之高奇,成为兵法中最为推崇的计战实例,令后世无数名将顿首膜拜。”
梁枫赞道:“孙膑谋略之高,在那时端个是当世无敌了。”
梁鸿道:“孙膑此计,跳出前辈兵法定下的规矩,当真是匪夷所思。老夫特举此例,便是想教你莫要墨守成规,凡事三思,独辟蹊径,方能觉悟高人一等。”
“老祖爷用心良苦,孙儿自当勤勉。”梁枫连连颔首,铭记于心。
梁鸿又道:“再说李靖,据传他好习《吴子兵法》,却能自悟心得,终成大家。当年他亲率三千轻骑奇袭突厥,破敌十万,生擒颉利可汗,平定大唐西北边患,何等威风?想突厥立国百年,强盛一时,屡犯中原,其锋难当,却被李靖一战而亡国,何等凄惨也。若是李靖与突厥相持而战,即便是最终能胜,只怕大唐的国力亦被消耗殆尽了。一旦如此,哪里还有大唐盛世?”
梁枫笑道:“老祖爷,此事孙儿便不知晓了,快给孙儿说道罢。”
梁鸿轻轻一笑,娓娓道来。梁枫凝神屏息,听得入迷,每至精彩处,忍不住拍手称妙,惊叹不已。不知不觉间已至酉时,梁鸿将天马行空般一通海说收了,笑道:“小子,时辰已到,依着梁珺之命,你该去侍奉令慈了。如今真假未辨,切要小心行事。”
梁枫应了,致礼而出。一路缓行,想到母亲若是她人假冒,其所言身世自然也是胡编乱造来的,不禁心乱如麻。
转眼行至屋前,只见房门虚掩,里面传来言语之声。梁枫仔细一听,原来是梁哈儿与子音正陪着龙氏说话,不时欢声笑语,甚是融洽。梁枫犹豫片刻,略一定神,便轻推门而入。那龙氏正面对屋门端坐,见是梁枫,便笑道:“是四儿来了。”
梁枫急上前拜见母亲,一脸殷勤地嘘寒问暖,不敢轻慢。龙氏随口应对,便言道:“四儿,为娘想了一夜,正有话相告。”
梁枫不知要说何事,疑惑未定,静立倾听。只听龙氏又道:“四儿,你在此求学,应当专心致志,不该受杂事拖累。为娘在此,你难免会分神,耽搁了学业。娘想就此离去,待你学业期满,再作相聚。”
这一番话,正应了老祖爷之言,梁枫不禁一怔。梁哈儿与子音亦是吃惊不小,一时无措,面面相觑。
“娘,你我母子才相聚一日,孩儿尚未能尽孝侍奉,为何走之甚急?也不知娘要往何处去?”梁枫不动声色,沉着应对。
龙氏道:“为娘已想得明白,先回家乡梅州松源镇暂居。待你学业期满,再去寻我。”
梁枫心想,这世间哪有母亲寻儿数载,历经诸般辛苦才得相见,却只相聚一日,便告作别之理?看来这妇人果然是假冒母亲,目的只为谋夺宝剑,因知晓宝剑已北送少林寺保管,图谋不成,故托辞脱身。当下言道:“娘,孩儿学业期满,便要北上嵩山赴五年之约,只怕不能即刻去寻你。”
龙氏目光闪烁,言道:“四儿说的是,到时你便先去取回宝剑,再来与娘相见罢。”
梁枫道:“娘,孩儿便是取回宝剑,到松源镇如何寻你?”
龙氏支吾言道:“你到镇上,去往东面龙家庄便是。”
“不知孩儿外公、外婆可安好?家中还有哪些亲戚?”梁枫不住追问。
龙氏甚是不悦,言道:“你问他们作甚?他们都不愿认你这个外孙,不说也罢。”
梁枫忽道:“只怕是你编不出来了,是以不说。”
龙氏一怔,言道:“四儿,何出此言?”
梁枫冷道:“你根本不是我娘,究竟是何人冒充,又有何居心?”
梁哈儿与子音一旁听着,惊骇异常,对着龙氏不住打量。只听龙氏笑道:“四儿,你昨日方与为娘相认,为何今日却又变卦了?莫不是有旁人鼓惑,此人是谁?”
梁枫道:“你休再胡言狡辩。我来问你,我身上有一处胎记,长在何处?几般大小?何种颜色?你若是我娘,必然知晓,且快说来。”
那龙氏一听此问,果然脸色大变,踌躇难言,突然将双手袖袍一甩,将一团淡黄色的粉雾洒出。瞬时间屋中烟雾弥漫,腥臭难闻。梁枫早有防备,以袖掩住口鼻,纵身急退。而梁哈儿与子音却是猝不及防,已然吸入这股粉雾,双双昏倒在地。
“你这贼妇,竟然放毒害人!”梁枫见梁哈儿与子音倒地,不知死活,大为恐慌。
龙氏冷笑道:“都说你这小子百毒不侵,只是本尊这手黄花金蚕蛊天下无双,看你还能撑得到几时?”
梁枫食过大圣丹,泡过药泉水,本已是百毒不侵,但不曾遇到蛊毒之术,亦不知体内能否消受。他凝神定气片刻,见无有异样,便道:“你这什么蛊毒,小爷我倒也无事。”
龙氏奇道:“本尊昨日悄然给你种下金蚕蛊,今日以黄花毒雾诱发蛊毒,你竟然无事?”
“有事无事,你看不出来么?快取解药,救我兄弟。”梁枫摆开架势,便要动手。
不想龙氏叹道:“只可惜本尊不会武功,既然你不怕我手段,本尊只能认栽。但你若是敢威逼本尊,本尊便没有解药。”
梁枫急道:“莫以为你是女流,小爷便不敢动手。但取解药救了我兄弟,便放你走。”
龙氏冷笑道:“本尊要走,你能拦得住?本尊敢孤身入庄,早在庄外安排人手接应,本尊若伤了一丝毛发,白马山庄必然玉石俱焚!”
梁枫骇然,急道:“你到底是何方妖妇,究竟为何而来?”
龙氏道:“本尊到此,原是为谋夺你的宝剑,不想你这小子已将宝剑藏于嵩山少林寺,害得本尊大费周章,徒劳无功。”
梁枫道:“我早猜你是为夺剑而来,果然如此。可你又如何能得知我的来历,敢假扮我娘行骗?”
龙氏嘿嘿笑道:“此等机密,本尊又怎能让你小子知晓?可惜今日计谋不成,只能他日另寻良机了。”
“如此说来,关于我的身世来历,全是你一派胡言了!”梁枫惊怒交集,身躯微颤。
龙氏大笑道:“我的儿,你若是不信娘说的话,可自去梅州松源镇求证便是了,何必怀疑?”
“住口!”梁枫怒急而起,运起五分内力,挥拳向龙氏面门直击过去。不想那龙氏竟是端坐不动,抬首闭目,泰然处之。
眼见拳到,梁枫忽想起龙氏之言,只得硬生生停下手来,好声言道:“大婶,想我与你无怨无仇,何必如此?如今晚辈亦不想计较此事,只求赐解药搭救二位兄弟,即请自便。”
龙氏格格笑道:“我的儿,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想要解药救你兄弟,倒也不难,只需去少林寺将宝剑取来与我,本尊自当依你。”
梁枫急道:“大婶,如今期约未满,我如何去取?再者经历这许多时日,我这二位兄弟哪里还有活命?”
龙氏道:“这倒好办,只要你愿取剑与我,本尊便先救醒你这二位兄弟,再另施一蛊与他们。此蛊入体,三年后而发。到时宝剑到手,本尊自当与你解药。小子,如今这二人的死活,便在你一念之间了。”
梁枫犹豫不决,不置可否。正在此时,只见麻婆婆提着食盒,慢悠悠地踱进屋内。梁枫见是麻婆婆,急道:“婆婆快走,此处险恶!”
麻婆婆却不理会梁枫之言,目不斜视,气定神闲地穿过粉雾,径直走向饭桌,将食盒放下,然后看着躺在地上的梁哈儿与子音,摇头笑道:“这两小子好生失礼,怎能在此卧睡?”便俯身往二人脸上轻轻一拍,言道:“起来。”
说来也奇,只见梁哈儿与子音应声而起,哈欠连连。见是麻婆婆,子音急道:“婆婆,这妇人……是假的!”
梁枫见梁哈儿与子音得救,而麻婆婆深藏不露,惊喜异常。那龙氏却是变了脸色,立身而起,沉声道:“你这婆子,怎会破我手段?”
麻婆婆冷笑道:“妖妇,老身早知你心怀不轨,果然如此。”转而又对梁枫言道:“枫儿,可有中毒?”
梁枫道:“多谢婆婆援手,枫儿不曾着她道儿,无事。”
“无事便好,这黄花毒雾非同小可,若过了半个时辰再救醒,只怕人已变成痴呆了。”麻婆婆目视龙氏,一脸深沉。
梁哈儿闻言惊道:“哈呀,我可不想做痴呆之人!”
麻婆婆道:“哈儿、子音,你二人且先出去,这妖妇善使蛊毒,手段隐蔽,莫要再被她害了。”
梁哈儿与子音方脱危难,自是知晓厉害,便急急奔出屋外。梁哈儿到了门外,便对子音言道:“你在此观察动静,我这就去告知大爷。”言罢,如风一般跑去了。
龙氏见二子出屋,微微一笑,上前将饭桌上食盒打开,取出菜肴,坐下言道:“既然婆婆送来饭食,不如便一起吃罢。”
麻婆婆亦相对而坐,笑道:“老身做菜的手艺难登大雅,龙夫人切莫嫌弃了。”
龙氏倒了一杯茶水,双手捧着,递与麻婆婆,言道:“数日来有劳婆婆照应,请婆婆先用茶。”
麻婆婆含笑接过,置于鼻前一嗅,言道:“龙夫人这寒鱼蛊已然炉火纯青,可惜尚奈何不了老身。”言罢,将茶水一饮而尽。
龙氏暗自心惊,又伸手撕下一只鸡腿,言道:“婆婆,请。”
麻婆婆接过鸡腿,又嗅了嗅,便将方才饮茶的杯子倒满茶水,再用手指轻轻搅拌数下,将茶水浇淋于鸡腿之上,言道:“老身不受荤腥,就请枫儿代用罢。”遂即招呼梁枫近前,言道:“这鸡腿你便将就吃上一口,也好叫龙夫人放心。”
梁枫领命,将鸡腿拿过便咬,只觉那鸡肉并无异样,倒是多了一股茶水之味。龙氏知梁枫不惧蛊毒,其蛊再败,面色更寒。
麻婆婆冷笑道:“龙夫人,你这木鸡蛊难不倒老身,何不使出金蚕蛊?”
龙氏的金蚕蛊早已施放与梁枫,哪里还有?当下叹道:“婆婆手段深不可测,本尊自叹不如,不知婆婆可是花教高手?”
麻婆婆道:“所谓金蚕、木鸡、寒鱼、犬舌、腐石,号五毒之蛊,天下无双。然花教解蛊之术,亦是敢称当世第一。龙夫人,老身不愿与你结怨,你也莫再打我家枫儿的主意,今日之事既往不咎,请回罢。”
龙氏忿然而起,恨声道:“既是花教高人在此,本尊甘拜下风。不过今后如何,却也难说。”言罢,起身移步便走。
梁枫心有不甘,正要阻拦,却听麻婆婆言道:“枫儿,莫要多事,让她自去便了。”只得让开一旁,任龙氏离去。
不多时便见子音跑了进来,一脸惶恐言道:“吓死我了,想不到这妇人会下毒。”
麻婆婆道:“这妇人来历不明,但手段了得,实乃劲敌。只怕此去不会善罢甘休,我等还需小心应对。”
梁枫道:“还是婆婆手段高明,破了这妖妇的蛊毒,不然枫儿可要被她胁迫了。”
麻婆婆道:“其实你有所不知,婆婆已中了那妇人的木鸡蛊,只是强忍声色,诓骗于她。”言罢,身子猛然趴在饭桌之上,不住颤抖,脸上隐现一片青绿,冷汗迭出。
梁枫大骇,急道:“婆婆,这该如何是好?”
“速去厨房,拿一碗醋和雄黄、蒜头来与我……速去。”麻婆婆气息愈发虚弱,渐渐不支。
“子音,照看好婆婆。”梁枫当即身形急转,飞出门外,一路飞檐走壁,直扑厨房。转眼即至。梁枫一阵捣腾,拿了醋瓶,却不知雄黄、蒜头各取几许,便将这两物装满一只菜篮,便又腾身折返而回。
回至屋前,只见已聚集了一众人等。原来是梁珺听得梁哈儿报讯,与梁璧、梁砚二位庄主及四位先生皆已赶至,其余弟子亦闻风而来。梁枫也顾不得许多,分开众人,将所取之物放于桌上,急言道:“婆婆,所需之物枫儿已经取回,怎个用法?”
麻婆婆支撑起身,言道:“将醋倒入碗中,先取雄黄侵泡,再剥七颗蒜头喂我……”
梁枫依言,连喂麻婆婆七颗蒜头,又见麻婆婆自怀里摸出一只小白瓷瓶儿,倒出两粒白色药丸,送入口中,以那碗溶解雄黄的醋水吞服。再闭目静坐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忽地张口呕吐,将一团血肉模糊之物吐之于地,言道:“取水与我漱口。”
子音急取水伺候,麻婆婆洗漱完毕,方长舒了一口气,言道:“这蛊毒已解,老身无碍了。”
梁珺上前询问,得知缘由,不禁气恼,呵斥梁枫道:“你这呆子,我等都觉那妇人来得蹊跷,不敢大意。当初是你当真认母,如今又是你言说有假。这般反复,还差点害出人命,叫我如何罚你?”
麻婆婆道:“大爷休怪枫儿,其实都是那妖妇狡诈。枫儿年少,又是对从前失忆,一时不察,才受了诓骗,亦是情有可原。如今还是早些思索应对之策,恐她识破老身手段,早晚再来。”
梁珺惊道:“怎么,那妇人还要再来?”
麻婆婆道:“老身担忧如此,不得不防。”
梁珺思索言道:“麻婆婆,你入庄近二十年,想不到还是个除蛊解毒的能手,我等以前可是看走了眼了。”
麻婆婆笑道:“老身本就出身山野,这些雕虫小技,都是族人世代相传,平日无事便好,紧要时只求自保,大爷莫要说笑了。”
梁枫之前曾听龙氏说麻婆婆乃是花教高手,但对花教一无所知,本想询问,见麻婆婆如此言语,似是不想显露身份,便也不点破,只待无人时再与麻婆婆弄个明白。
梁璧沉吟道:“大爷,我仔细回想,这些年来白马山庄上下无病无灾,个个身体康健,只怕是和麻婆婆掌管膳食有关。”
“老身虽略知膳食滋补之道,但厨艺未精,不敢受二爷谬赞。”麻婆婆一脸祥和,从容应对。
梁砚道:“大爷、二爷,麻婆婆在山庄辛劳多年,从无过错,又备受庄众尊敬,我等不应对她有所怀疑,还是依她之言,早作防备才是。”
梁珺颔首道:“三爷言之有理,请问麻婆婆,我等该如何应对?”
麻婆婆沉吟道:“白马山庄弟子不习武艺,实难防范敌人,可惜傅真人等诸位道长已走,我等还需请些帮手才是。”
梁枫道:“婆婆,梅伯伯与小鹤哥皆是武功高强之人,正好请来相助。”
麻婆婆颔首道:“老身正有此意,枫儿便去请你梅伯伯,哈儿去镇上请小周木匠,待人手齐聚,我等再周详谋划。”
梁珺面有不悦,言道:“婆婆,白马山庄一向不牵扯江湖是非,若是容留江湖武士在此厮杀,反而是坏了山庄百年清誉了。如此不妥,你叫梁某如何面对历代先贤?”
麻婆婆道:“大爷,江湖之大,福祸难测,谁又能独善其身?枫儿从不招惹他人,但因身怀宝物,惹得贼人觊觎,出手谋夺,难道便不能抗击么?”
梁白发接口言道:“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爷,麻婆婆言之有理。”
梁珺叹道:“虽是如此,但我身为一庄之主,总不能眼见这山庄规矩坏于我手。再说子乔的宝剑不在庄中,贼人岂会再来?”
梁璧劝道:“大爷,事已至此,眼下还需依麻婆婆之言,搬请救兵要紧。”
梁珺冷道:“福祸自有天命,白马山庄从不与江湖中人结怨,梁某自认无愧于心,不信谁敢如此大胆来侮辱斯文,冒犯我等!这救兵不必搬请,你等各自散了,莫要误了明日开课授学。子乔从今往后,只在北院禁闭,无有我命,不许出来!”言罢,怒冲冲地瞪了梁枫一眼,拂袖而去。
众人见梁珺不许,亦无可奈何,只得唏嘘散了,唯留下梁枫、梁哈儿、子音陪住麻婆婆。麻婆婆叹道:“这大爷虽是心善,却是迂腐、刚愎自用。唉,只怕到时大祸临头,神仙难救。”
梁枫道:“婆婆,虽是大爷不许,但我等暗中告知梅伯伯与小鹤哥知晓此间危难,也好临急时有个照应。”
麻婆婆颔首道:“如今只能如此了,小周木匠叫哈儿去说便可。只是你梅伯伯处,何人去报信为好?”
梁枫沉吟道:“我受禁不能出庄,只能修书一封,请人送往后山洞口。至于这送信之人嘛……”
“我去。”只见子音接口回应,一脸坚毅。
梁枫摇首道:“子音柔弱,后山险恶,你一人去不得。”
麻婆婆便道:“如此由我与子音同去便是了,也好有个照应。”
梁枫当即找来纸笔,写下求救书信,交与子音。这时麻婆婆却沉吟道:“虽说有梅先生与小周木匠二人做援手,只怕未够。枫儿,待送罢书信,老身再走一遭,去请杨梅山八寨派出峒丁武士藏于后山,见机行事。你与他等有恩,瑶人知恩图报,自不会坐视不管。”
梁枫大喜,连连称妙。安排既定,便各自行事去了。
梁枫自回藏书阁,见了老祖爷,将之前事由说了。梁鸿听罢,叹道:“既是如此,也只能听天由命了。想白马山庄立庄百年,太平日久,也该经历磨难,痛定思变。”
梁枫奇道:“老祖爷,山庄为何要变?”
梁鸿道:“想儒家六艺,谓五礼、六乐、五射、五御、六书、九数,文武兼备。然祖师爷从文弃武,实在不妥。一旦有难,自身难保啊。”
梁枫道:“老祖爷,原来你也想要山庄子弟文武双全?”
梁鸿道:“文武双全,有何不可?昔日孔圣便是天生神力,武功超群。而麾下弟子子路更是剑法无双,名震列国。是以孔圣师徒众人周游列国,一路能得平安周全,除了文章盖世,亦仰仗武技护身。可惜白马山庄一味遵从祖训,迂腐之极。”
梁枫笑道:“老祖爷说的是,若是老祖爷做了庄主,只怕早改这从文弃武的规矩了。”
梁鸿慨然道:“老朽当初也是庄主之选,可庄中的元老长辈见我要立新规,纷纷反对,另举他人。山庄百年祖规,再加上我朝历来重文轻武,族人哪个又肯附和于我?老朽见回天无力,心灰意冷,索性便自请栖身藏书阁,懒问庄中之事。”
梁枫叹道:“原来如此,难怪以老祖爷的本事,竟然默默无闻数十年,真是可惜了。”
梁鸿笑道:“有甚可惜?老朽日夜沉浸书海,自得其乐,好不快活。这般逍遥自在,世间又有何人能比?”
梁枫道:“老祖爷倒是逍遥自在,只是苦了这庄中子弟,数十年来循规蹈矩,一旦学成出山,踏入江湖是非之地,如何能安身立命?只是我见二爷精于射术,与众人相异,却也百思不得其解。”
梁鸿道:“梁璧这小子年少时便是异类,想学习六艺,因此犯下过错,被罚入藏书阁禁闭。老朽与他在此吃住一年,也喜他为人,时常教导。可惜后来他竞选庄主落败于梁珺,也是因这骑射之术。但他内心之中,为山庄着想之念,应与老朽一般。”
梁枫今日方知二庄主原来有这般境遇,不禁唏嘘。又听梁鸿言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大势所趋。只是白马山庄百年来无有转变的本钱,如今收下你这个武功高强的子弟,正好借此而发,顺势而为了。”
“原来是孙儿给山庄惹下大麻烦了,岂不是成了百年罪人?”梁枫心念及此,甚是惶恐。
梁鸿笑道:“以老朽看来,白马山庄除了梁珺冥顽不化,其他人等皆对你关爱有加,人心可用,你又何罪之有?变易就在当前,正好把握时机。”
梁枫心下窃喜,连连颔首。想到麻婆婆解蛊手段,便向梁鸿请教花教来历。
梁鸿沉吟道:“这花教其实源自麽教,乃是僚人教法一脉,但花教上下,历来皆是女流,不收男子。花教教众聚居于贺州姑婆山,总坛位于主峰天堂顶。姑婆山地处荆湖南路、广南东西二路三地交界,山高林密,人迹罕至,俗称三不管地界。其实姑婆山原来叫做天堂山,只因花教聚居于此,教中女子不许婚嫁,久而久之,姑娘熬成婆,便被百姓叫做姑婆山了。”
梁枫道:“这般叫法,倒也贴切。只是为何花教中人善于除蛊解毒?”
梁鸿道:“麽教本就是善于蛊毒之术,世人皆惧。传说从前有位麽教教主常施蛊害人、胁迫百姓。而教主之妹却天性善良,不忍兄长这般作恶,便与兄长暗中斗法,救助中蛊之人。以至于后来兄妹二人反目,妹妹竟出走姑婆山,自创花教,号花王圣母。”
梁枫道:“这做妹妹的虽出身麽教,却一心向善,实在可敬。只是为何她要以花立教?”
梁鸿道:“传说花王圣母不但能除蛊解毒,还能赐花送子,极为灵验。但有百姓求子于她,经做法之后,便赐纸花一株,交待回家供奉,每逢初一、十五,必要烧香跪拜,祈祷平安。这所赐纸花,红花为女、白花为男,待孕妇产后应验,竟是丝毫无差,精准如神。如有专求,亦可专赐。故花教之名,便是这般缘故。”
“如有专求,亦可专赐。莫不是说要男得男,要女得女了?啊哟,花王圣母这等神通,岂不是如同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般?”梁枫崇敬不已,大为叹服。
梁鸿颔首道:“不错,这花王圣母的地位,就如同佛家送子观音一般。只是花教教规古怪,又行事诡异,深藏山林,故世人知之甚少,唯有姑婆山一带的百姓顶礼膜拜。”
梁枫笑道:“老祖爷言语自相矛盾了,要是花教深藏山林,那百姓又如何去向她求子?”
梁鸿道:“花教赐花送子,每年只施法一次,是为二月二十九,于姑婆山下的花王庙举办。那些有求的善男信女便采办鸡鸭和香烛纸钱前去相求,过时不候。传闻每到此日,花王庙是人山人海,求子看病、除蛊解毒者不计其数,花教上下几乎是倾巢而出,有求必应,来者不拒。”
梁枫颔首道:“原来如此,倒也大开方便了。只是孙儿好奇,这花教女子不许婚嫁,既是无有生儿育女的经历,又如何有这等赐花送子的神通呢?”
梁鸿道:“老朽只听说花教中许多厉害的法术需是处女之身修炼,方能成功,或许这便是手段神通之故罢。”
梁枫本以为天琴剑派多以女弟子为主,已是神奇,想不到花教更为纯粹,远胜过之。实乃天外有天,大为嗟叹。又听梁鸿言道:“那花教教主称作圣母,座下还有圣姑、圣女、花婆、花姑、花女、花童等诸般品级,秩序森严,管束严厉。花教教众不通武技,极少涉足江湖,但无人敢去招惹。试想花教除蛊解毒的手段既然了得,自是精通各类蛊毒之秘了,谁个去惹她,岂不是自寻死路?”
“老祖爷言之有理,蛊毒之术世人皆惧,任你武功再高,亦是防不胜防。花教有这等本事,自是无人敢去招惹了。”梁枫听得妙极,禁不住拍手称道。
梁鸿笑道:“正是如此。花教盘踞姑婆山已有四百年,历来解蛊救人、求子必应,深得百姓敬仰称道。大宋立国之初,明令禁止巫医蛊毒等害人之术,立法重处。花教曾进献解蛊之法,供朝廷收录成册,出书颁布天下,造福四方。故朝廷对花教恩赏有加,正式敕封教主花王圣母尊号,岁俸依六品官秩计。”
梁枫笑道:“原来花教也是吃官家饭的,就不知那花王圣母长得是何等相貌,可是如同菩萨一般?”
梁鸿道:“众口相传,说那圣母乃是一年轻貌美的绝色女子,偶尔会现身广南一带救助百姓,如神仙菩萨,来去如风。但老朽从未听说花教部众离教独居,若那麻婆婆若是花教中人,怎能在此十余年之久?真是奇也怪哉!”
梁枫沉吟道:“麻婆婆并未说她是花教中人,只说解蛊之术当属花教天下第一,或许是她与花教颇有渊源,学得一些除蛊解毒之术罢了。”
梁鸿颔首道:“或许如此。其实依老朽看来,所谓花教,不过是一群精通医术药理的女子,借鬼神之说装扮其表,故弄玄虚而已。此举一来可迷惑世人,二来亦可自保。”
梁枫笑道:“难怪孔圣曰‘敬鬼神而远之’,原来便是这般含义。”
梁鸿见梁枫言谈之间能有开悟,亦笑道:“你这小子别具慧眼,真乃孺子可教也。”
梁枫又向梁鸿请教五毒之蛊的来历,梁鸿思索片刻,沉吟道:“蛊毒之术老朽略知一二,听你说这金蚕、木鸡、寒鱼、犬舌、腐石五种蛊毒之名,应是契合金、木、水、火、土五行之理,各具其妙。”
梁枫心想五神心法亦合五行之妙,不禁暗暗称奇。又听梁鸿言道:“老朽曾听闻天下诸般蛊毒,以金蚕蛊为第一,极其阴毒霸道。传言要制这蛊毒,需取毒蛇、蜈蚣、蝎子、蟾蜍、蜥蜴、蜘蛛、蚯蚓、螳螂、毛虫等爬虫毒物,少则三种,多则十二种,愈多毒性愈强。制蛊之人将这些毒物放置一大瓮中,任这些毒物自相撕咬残杀,最后剩余的毒物便其状如蚕,其色如金,故曰金蚕。再将这只金蚕活活闷死,尸身烘干研粉,便制成金蚕蛊毒。此毒号称天下毒物之罪,下入茶水中,无形无色,极为难防。中毒之人一旦发作,体内犹如万千条虫儿噬咬,痛楚难当,生不如死,最终全身皮肉溃烂而亡,只剩一副骨架。”梁鸿说到最后,竟然是渐渐色变,一脸恐惧。
梁枫惊道:“老祖爷,金蚕蛊这般恶毒,可有解法?”
梁鸿道:“世间万毒皆可解,只需对症下药。但这金蚕蛊解之极难,是因这许多毒物相互残杀吞噬,最后剩余的毒物往往不同,解法亦因此不同。如猜错金蚕原虫,用错药物,反而会加重蛊毒,死之更惨。”
“啊呀,若是用十二种毒虫制蛊,又如何猜得出最后是何种毒物做了金蚕?看来这金蚕蛊除了制蛊之人,他人是无法可解的了。”梁枫骇然,只觉背脊一阵冰凉,冷汗迭出。
梁鸿沉吟道:“只怕即便是制蛊之人,也分辨不出这金蚕是何种毒物化成。”
梁枫心下凛然,言道:“那妇人说给我种下了黄花金蚕蛊,可我却毫无异样,倒是奇了?只是我与她本无仇怨,其手段何其歹毒也?”
梁鸿大奇,上下打量梁枫,言道:“莫非是你这小子身上有辟毒的宝物,能抵挡此蛊?”
梁枫道:“孙儿从前得一位前辈高人赐服大圣丹,又有十万大山药池浸体,以至于百毒不侵,不想还能克制蛊毒。”
梁鸿颔首道:“江湖能人异士者众,药池乃天地自然造化,你得此际遇,虽是机缘巧合,但何尝不是蒙天地宠爱?你既有本事,理应替天行道,惩恶扬善,方才是知恩图报也。”
梁枫听了梁鸿之言,自思这数年以来,得人恩惠无数,才有今日,感概不已。
梁鸿又道:“这妇人欲致你于死地,我等又不知其来历,须当小心防备。”
梁枫叹道:“可惜大爷执拗,不听众人所言,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梁鸿颔首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来之,则安之。老朽猜你早有安排,是也不是?”
梁枫见老祖爷料事如神,不由得深为拜服。二人秉烛夜谈,竟不觉困顿,于是梁枫又向梁鸿求教《卫公兵法》,那梁鸿正说得兴起,自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阆石山下,这一片山庄夜色,暗流涌动。
第三十四回 恩怨难了
夜半子时,月寒凉生。
梁鸿见时辰已晚,便停了讲授,自去歇息。梁枫上了阁楼,又调息吐纳一个时辰,练功至寅时方才卧榻而眠。
迷糊之间,梁枫忽觉鼻头一阵淡淡幽香之气,身侧凉意阵阵,还伴有轻微地窸窣之声,不禁猛然一惊,急起身掌灯查看,却原来是一条赤色小蛇不知何时潜入阁中,正躲在柱梁暗角,盘身吐舌。
那条赤色小蛇见梁枫手持烛火走近,竟猛然扑身而起,如一道红光激射梁枫咽喉!
梁枫认得这赤色小蛇是铜蛇护法豢养之物,知晓厉害,自己虽是不畏百毒,但见小赤蛇扑身而来,亦本能地闪身躲避。那蛇攻击梁枫不得,便隐入暗处,转瞬间不见了踪影。
既然此蛇于此现身,自然铜蛇护法就在不远。梁枫生怕老祖爷遇险,急下楼查看,却见老祖爷正在酣睡,并无异样。梁枫心下渐宽,便出门飞身阁顶,举目四望,却见夜色茫茫,月光黯淡,看不出有何动静。
一股淡香之气弥漫夜空,随风忽隐忽现。梁枫正迟疑间,忽见院外一道人影腾空而起,身形极快,往山庄南面大门方向而去。当下梁枫飞身急追过去,那身影似是有意引他,见梁枫追来,便不紧不慢地在前引路,至庄门时翻墙而出,落于门前空地之上。
梁枫紧随而至,见那人正是神鹰护法,当即怒喝道:“恶贼,竟来害我!”
神鹰护法桀桀怪笑,言道:“小子,拿你。”
这人言简意赅,甚是怪异。梁枫傲然道:“就凭你?何不叫那些蛇虫疯狗一起出来。”
“哈哈哈,小子狂妄,本座久候多时了!”眼前忽地一片火把通明,只听铜蛇护法大笑而出,身后跟着铁狗护法、剑奴谭婆及侬智健并麾下十余名武士。其中有两名武士抬着一只大竹筐,正轻手放于地上,只是竹筐上盖着布幔,不知内中放置何物。
梁枫孤身一人,却也不怕,言道:“小爷我与尔等恩怨,与白马山庄毫无相干,有本事就冲小爷来!”
铜蛇护法笑道:“小子放心,我家夫人有令,只拿你这小贼,其余不问。为免麻烦,本座差神鹰护法潜入庄中布下了迷魂香,我想庄里诸人此刻睡意正浓,雷打不动哩。”
想到之前闻到一阵淡香之气,梁枫骇然道:“真的只是迷香,不会伤人害命么?”
铜蛇护法道:“不错,我家夫人敬重白马山庄英名,不忍用强,你小子要是识相,快快束手就擒。不然本座便放一把火,将白马山庄化为灰烬。”
梁枫猜想那假扮母亲的妇人或许便是阿侬夫人,不禁一怔,看来此番广源侬氏为了捉拿自己,可是下足血本了。眼前听这铜蛇护法竟然要放火烧庄,不禁怒道:“你敢胡来,小爷我第一个杀你!”
铜蛇护法见梁枫脸庞暴怒扭曲,不由得心中一凛,强笑道:“废话少说,便是你武功大有长进,今日也难敌我等人多势众!”
“好个人多势众,真不要脸。”只见广源侬氏众人身后一人自树上跃下,手中链斧拎转晃动,正是小周木匠周立鹤。
梁枫大喜道:“小鹤哥,你来得正好。”
周立鹤尴尬笑道:“梁枫兄弟,我收到报信,便暗中躲在庄前大树上守候埋伏。只是刚才不小心睡着了,正好被吵醒。”
广源侬氏众人想不到树上有人,一时惊乱。谭婆冷哼一声,言道:“三位护法,这持斧子的小子由我来应付,你们只管拿下那小子。侬统领先与属下一旁压阵,随时照应。”话音方落,早已抡起手中木杖攻向周立鹤。
“削!”周立鹤低喝一声,飞斧出手。
梁枫见周立鹤已和谭婆交手,大叫道:“小鹤哥,这贼婆子是天琴剑派的叛徒,小心她杖中藏剑!”
铜蛇护法狞笑道:“小子,还想着提醒旁人,你已是自身难保了!”又转视侬智健,阴笑道:“侬统领,放他出来。”
侬智健得令,便将地上那只大竹筐上的布幔揭开,用手一拍筐沿,低喝一声:“很都!”
此乃僚语,意为“睡醒起身”。梁枫正大奇间,却见一道人影自筐中跃起,口中呵呵哑叫,双手乱舞,形如鬼魅。
“北!”铜蛇护法手指梁枫,一声令下,便见那人自筐中狂扑而起,拳脚并用,攻向梁枫!
来人逢头垢面,衣衫褴褛,浑身恶臭,根本分辨不出面容,但这拳法梁枫却是认得,竟然是南斗六星拳!
星云裂变!瞻星揆地!星流霆击!
梁枫连接三招,来人是招招狠毒,势大力沉。
“是武伯伯,你不认得枫儿了么?你怎会如此模样?”梁枫骇然记起,不禁悲愤含泪。同时招式一缓,被来人一拳击中左肩,立时痛疼难当,连退数步。
铜蛇护法桀桀怪笑,言道:“小子,这是大国师座下六奴之一的鬼奴,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你可要好好地消受了。”
梁枫骇然,想不到武伯被掳数年,今日重逢,竟成了广源侬氏大国师座下鬼奴,心性迷失,六亲不认。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阵脚立时大乱。那武伯却是一拳胜过一拳,丝毫不留情面。
火光斧影。周立鹤大战谭婆,链斧远攻近防,滴水不漏。谭婆不想眼前这小木匠武艺高强,一时难以攻破,暗自心惊不已。
这边厢梁枫亦使出南斗六星拳,力斗武伯,只因不敢反攻,唯有拼力招架,渐落下风,形势极为危急。
铜蛇护法笑道:“小子,你认得他,他却认不得你。再不使出手段,可是要被活活打死了。”
梁枫大叫道:“伯伯对我有救命之恩,他便是打死我,我也决计不还手!”
正危急间,梁枫忽听身后梅伯言道:“枫儿,点他枕骨、凤池二穴。”
见梅伯悄然来援,梁枫大喜,身形应声变动,趁武伯出招前扑之际,躲绕身后,剑指疾点武伯枕骨、凤池二穴。
不想武伯中招之后,竟如无事一般,反而飞脚后踹,将梁枫踢出六尺开外。
广源侬氏众人皆不知梅伯何时到来,尽皆骇然。铜蛇护法目视梅伯,沉声道:“这位先生是谁?”
梅伯见武伯不怕点穴,大为惊诧。他不理铜蛇护法问话,对梁枫言道:“枫儿,再试试神阙、气海二穴。”
梁枫正负痛起身,武伯刚好前扑攻到,听得梅伯之言,便向后仰身,握拳留中指弯曲凸起,抬手击点武伯腹部神阙、气海二穴。
武伯依然无事,反借梁枫双击之力一个摆身,凌空下踩,又狠狠踢中梁枫前胸。将梁枫踢得满地打滚,痛不欲生。
铜蛇护法怪笑道:“这鬼奴罪大恶极,被我家夫人以腐石蛊惩戒,又被大国师采摘药草试毒,死去活来无数次,早就穴道易位,练就金刚毒躯了。”
梅伯道:“枫儿,你武伯伯身有蛊毒,唯有你可抵挡,如今见他如行尸走肉,心神迷失,你不杀他,他自是不会罢手。”
梁枫大急,叫道:“梅伯伯,这武伯伯救我性命,传我拳法武艺,待我如子,我如何能下此狠手?”
梅伯大叫道:“他受人摆布,不辨是非,早已生不如死,你不杀他,他便杀你。你若是杀了他,也算是给他解脱了!”
“不可,枫儿决不会伤害武伯伯……哎哟……”梁枫话音未落,又被武伯一拳击中肋部,痛叫出声。
飕飕声响,链斧飞动。周立鹤荡开谭婆长杖,来救梁枫。谭婆岂能让他二人相会,身杖合一,杖尾在前,如一口巨大的长剑,凌空飞击周立鹤咽喉。
周立鹤抬手,一把接住杖尾,同时链条抖动,缠绕锁住了杖身,便要将木杖夺下。
谭婆顺势自杖头抽出了长剑!
剑光寒闪,直指咽喉!
周立鹤得梁枫提醒,早有防备。不闪不避,手持夺下的木杖,向前一送,以杖头对抵谭婆咽喉。这条木杖长约五尺,谭婆手中剑长不过三尺,自然是不敢与周立鹤木杖相抵,剑走偏锋,自一旁滑身而过。
周立鹤甩开木杖,飞身直扑武伯,小斧长链一卷,正好缠住武伯左腿脚踝。武伯腿部受制,立时一个趔趄,将铁链带了一下。周立鹤又顺势借力,翻身落在梁枫身侧。
梅伯大喜道:“妙哉,小周木匠快用铁链将他绑了!”他虽不曾见过周立鹤,但也听梁枫提及,故一认便知。
一句话点醒众人。梁枫急道:“小鹤哥,这是我武伯伯,你只需绑了他,莫要伤他。”
那武伯脚踝受制,低头一把抓住铁链,扭身顺着铁链便向周立鹤攻来。其状癫狂,拳势凶猛,令周立鹤不由得心悸,根本顾不上与梁枫回话,只是应了一声,小心应战。
梅伯又道:“枫儿,小周木匠只怕制不住他,你快去助战,于正面牵制,好叫小周木匠从旁侧击。”
梁枫醒悟,当即飞身向前,拦住武伯,厮斗起来。周立鹤压力骤减,放开手脚,链斧如灵蛇出动,伺机去缠绕武伯手脚。
却说谭婆被周立鹤走脱,甚感颜面无光,气恼之下,飞身自后扑来,一剑寒光,直取周立鹤后心。哪知方到半途,忽觉一阵掌风自身侧左面袭来,不得不弃招回救,横剑左扫。
这出掌之人正是梅伯,见谭婆横剑扫来,左手将袖袍一抖,竟然卷住那口剑,同时右手化掌为指,点向谭婆握剑之手。
谭婆只觉手腕一麻,禁不住手一松,剑已被夺。骇然之下,回身急退。她不知这些年月梅伯教导梁枫武功,二人时常对练,对天琴剑法早就了然于胸,是以一击成功。
梅伯也不去追,自将夺来之剑掂量一番,言道:“轻了些,却也用得。”
广源侬氏众人见梅伯一个照面便将谭婆手中长剑夺走,相继失色。铜蛇护法抱拳言道:“这位先生,我等是大历国使者,来此捉拿罪囚余孽,不敢冒犯先生,还请勿干涉为好。”
梅伯冷哼一声,言道:“一派胡言!白马山庄百年清誉,哪里有甚么罪囚余孽?还不快滚!”
侬智健大怒,按刀上前,大叫道:“你是什么人?敢阻拦本统领捉拿钦犯?”
梅伯傲然道:“老夫姓梅,自号阆石散人。你等谁个不怕死的,只管过来。”
广源侬氏诸人皆不曾听说江湖中有“阆石散人”这号人物,惊疑不定。铜蛇护法便暗中给铁狗、神鹰二位护法使了个眼色,轻喝一声,长鞭已然出手,卷向梅伯双足。
铁狗护法暴喝向前,双拳如风,狂攻梅伯前胸。神鹰护法紧随其后,拔地而起,飞跃铁狗护法肩头,借着双肩着力跳跃腾转,居高临下,手中铁爪直取梅伯面门。
三大护法同时出手,分别攻向梅伯上、中、下三路。三人不知梅伯来历,只想速速击败梅伯,扭转颓势,联手之威,非同凡响。
梅伯冷哼一声,心神默念,将剑于头顶凌空御起,剑招随心神而动,正好抵住神鹰护法上路攻击。而中路双掌随身形闪动,轮番接驳,力抵铁狗护法的双拳重击。同时脚踩星斗移幻之位,正好避开铜蛇护法长鞭卷扫。原来竟是同时施展出了五神御剑术、五神掌法与梅花间竹轻功身法。
梅伯上路御剑、中路掌击、下路飘忽,诸般功法齐出,招式浑然天成,将广源侬氏一干人等惊得是目瞪口呆,以为神人。要知这三大护法去岁曾于勾漏山联手大战李神清,凭着铜蛇护法施毒之术,几欲得手。以李神清之功力,已数广西翘楚之流,不想今日来人武功似是更在李神清之上。
其实梅伯曾为三山总掌教,武功自是高绝,若与李神清相比,唯有内力稍逊半分。如今又自创武功,武学之道大悟得法,自然是更胜从前。
铜蛇护法眼见合击梅伯不下,又想故技重施,便悄然退出战团,摘下身后大红葫芦,拔盖对嘴一吸,喷出一道红色粉雾,直射梅伯。
“梅伯伯快闪开,是赤炼毒砂!”梁枫虽是与周立鹤缠斗武伯,但正好往梅伯处瞥了一眼,见铜蛇护法使出手段,急大叫提醒。
其实梅伯见铜蛇护法退去一旁摘下葫芦,早猜到内中必然有诈,已然留意提防。见红雾扑面而来,早已身形急闪,往武伯处而来,顺势伸脚一勾,将武伯勾翻在地。周立鹤候个正着,手中长链不住抖动,将武伯卷做一团,躺地翻滚不止。
“枫儿接剑!专攻那使毒的怪物!”梅伯见已然制住武伯,便随手将剑抛与梁枫。
梁枫得令,抄剑在手,直扑铜蛇护法。梅伯同时双掌齐出,猛攻铁狗与神鹰二位护法。
铜蛇护法知梁枫不畏百毒,急收起葫芦,仓惶挥鞭应战。他本来武功平平,不如其余二位护法,只强在用毒,是以数招过后,便被梁枫点倒在地,动弹不得。
铁狗与神鹰二护法与梅伯恶战数十招,败象隐现。那谭婆已将木杖寻回,但忌惮梅伯方才夺剑之威,不敢上前,急对侬智健言道:“侬统领,还不快去助战!”
侬智健冷哼一声,言道:“你不过是大国师座下剑奴,有何资格对本统领下令?”
谭婆恼道:“你见死不救,大国师叫大王杀你,易如反掌!”
侬智健心下凛然,当即拔刀上举,大叫一声,杀入战团。其麾下十余名刀牌手亦是同声相应,分作两队,分别围攻梁枫与周立鹤。
一时间山庄门前杀声震天,乱作一团。
那周立鹤本是以铁链捆住武伯,不敢放手,见刀牌手攻来,只得将斧柄上的链环卸下,丢开铁链,操起小斧迎战。
这些个刀牌手六人一组,配合默契,攻防有序,显然是经常年训练。联手攻杀之威,堪比江湖一流好手。周立鹤与之一战,难解难分。而梁枫武功强于周立鹤,对战身前六名刀牌手是游刃有余。谭婆一旁观战,见围攻梁枫的这队刀牌手形势吃紧,便持杖来援。
侬智健身为刀牌军统领,自然是刀法不俗,武技远胜铜蛇护法,此番与铁狗、神鹰二护法联手,威力大胜之前。如此一来,虽说广源侬氏一方缺了铜蛇护法与鬼奴武伯两大高手,但双方态势竟然趋于均衡,一时间杀得是难解难分。
“阿弥陀佛,诸位施主请住手!”只听得一声劈空佛号,一黄眉老僧不知何时已立在旁侧,双手合什,目视众人。
说来也奇,广源侬氏众人闻声纷纷住手,退出十步开外。梅伯、梁枫与周立鹤见之,亦相继罢手。梅伯见这黄眉老僧内力深厚,奇道:“这位大师,有何高见?”
黄眉僧双眉抖动,言道:“老僧自号黄眉,出家宝刹乃韶州南华禅寺,向来云游四方。今路过龚州,久仰白马山庄大名,欲求见庄中诸贤,不分昼夜赶路至此,却见诸位庄前厮杀,不知所为何事?”
梅伯道:“原来大师是自六祖道场来的,失敬失敬。老夫姓梅,自号阆石散人,因这伙贼人夜闯白马山庄,冒犯斯文,特来救助,故此厮杀。”
黄眉僧目视广源侬氏诸人,摇头言道:“你等是哪里的恶贼?如此胆大妄为,就不怕因果报应,万劫不复么?”
侬智健道:“你这老和尚好多事,本将军乃大历国刀牌军统领侬智健,奉我家大王之命,来此捉拿逃犯。你最好走开,莫惹祸事。”
黄眉僧摇摇头,缓行数步,行至两方之间,言道:“你等各具一词,老僧倒是听得糊涂了。”又手指地上躺着的铜蛇护法与翻滚挣扎的鬼奴武伯,奇道:“这两位是什么人?”
侬智健道:“这是本国大国师座下的铜蛇护法和鬼奴,被他等制住了。”
黄眉僧又摇摇头,言道:“如此成何体统,还不救起来?”
梅伯道:“大师差矣,这铁链绑缚之人,已是被药物迷失了心性,残忍虐杀,六亲不认。我等是怕他伤及无辜,又不忍伤他性命,才如此为之。”
黄眉僧似信非信,手指铜蛇护法道:“即便如梅施主所言,那这一位又是如何?”
梅伯道:“这厮善于施毒害人,已被我家枫儿点了穴道,暂时害不得人了。”
黄眉僧怒道:“老僧平生最恨下毒害人之辈,这类宵小,还须重重地惩戒。”言罢,忽地上前,一脚将铜蛇护法踢回广源侬氏班列。
广源侬氏众人急将铜蛇护法接住救护,却见铜蛇护法身不能动,只是不住摇头,一脸诡异。
这边梅伯与梁枫、周立鹤皆不明黄眉僧所为,只观望不语。黄眉僧又道:“梅施主,你说此人被药物迷失了心性,老僧正好有《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一卷,计二百六十字,能解世间一切心魔恶念。可否将铁链解开,让老僧一试?”
梅伯轻轻一笑,言道:“大师所言心经,老夫早有听闻,有诸多译本流传,只是此经文真有如此神奇么?”
黄眉僧双掌合什,言道:“梅施主,这部心经乃是大唐高僧玄奘法师译作。正所谓佛法无边,回头是岸,老僧想此人心性并非天生残暴,自当能救。”
梁枫深得佛门恩德,对黄眉僧之言深信不疑,便上前致礼言道:“大师,弟子白马山庄梁枫,他是我武伯伯,可已是不认我了,你若能救他,弟子感激不尽。”
黄眉僧上下打量梁枫一般,颔首道:“原来小施主便是江湖传言的白马少侠,果然是一表人才,少年英气。”
梁枫脸上微微一红,言道:“弟子不是什么白马少侠,大师谬赞了。”
周立鹤忽道:“大师,我在邕州龙兴寺见过你登坛讲法,只是在下愚钝,听不懂大师在说什么。”言罢,不禁尴尬挠头。
黄眉僧双目精芒一闪,含笑道:“这位施主去过邕州龙兴寺?”
周立鹤道:“正是,就在今年三、四月间,我在寺中做的是木匠活。”
“哦,老僧记起来了,难怪见施主面善,原来是小周木匠。”黄眉僧双眉抖动,单掌施礼。
梅伯道:“大师,你若是想以心经救治此人,亦无不可。只是莫要解开铁链为好,以防不测。”
黄眉僧颔首笑道:“也好,就依梅施主之言。”
梁枫与周立鹤听这黄眉僧说欲以念诵经文救治武伯,真个是闻所未闻,好奇无比。便一旁站着,看黄眉僧弄何玄虚。
只见黄眉僧双掌合什,绕着武伯缓缓行步,口中念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说来也奇,只见武伯听了数句经文,竟然不再翻滚,而是默然平躺,昏昏欲睡。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黄眉僧继续念诵,只听这念诵声由轻而重,由缓渐急,愈发轰鸣,宛若洪钟大鼎,贯耳震魂。梁枫与周立鹤听着,一时间竟是心神不定,意乱情迷,忽觉头重脚轻,几欲跌倒。
梅伯亦觉心神荡漾,猛然惊觉,大叫道:“这,这是摄魂之术!快捂住双耳!”
说时已迟,只见黄眉僧已然出手,运起双掌,如排山倒海一般,尽皆攻向梅伯胸腹之间!
金光闪耀!梅伯猝不及防,只本能抬手抵住黄眉僧一掌,却被另一掌结结实实地击在前胸,闷哼一声,口中鲜血狂喷,倒飞丈外!
梁枫与周立鹤尽皆骇然,急飞身来救。黄眉僧突袭得手,重创梅伯,遂反身双掌齐出,分别攻向梁枫与周立鹤。只见掌风凌厉,内力极为强劲。
周立鹤不敢硬接,只能闪避后退。梁枫不管不顾,长剑直刺黄眉僧掌心,却被掌风所阻,手腕一震,长剑脱手而飞!
黄眉僧哈哈大笑,停手言道:“小子不知死活,还不自缚双手,跪下认罪。”
“你这贼和尚,好阴险歹毒!”梁枫内力不敌黄眉僧,如今长剑已失,懊恼不已,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
“前辈!”周立鹤早一旁扶起梅伯,见他一脸惨白,气若游丝,四肢无力,也不知伤有多重。当即恨声道:“贼和尚,你究竟是什么人?”
只见广源侬氏一众人等齐齐跪拜黄眉僧,口中言道:“属下拜见金象尊者!”
金象尊者,正是大历国大国师座下第一高手,不想却是这黄眉老僧!
那铜蛇护法竟是穴道已解,一脸媚笑,对着黄眉僧不住称谢。原来方才黄眉僧将他一脚踢开,其实已然是为他解开了穴道。难怪这黄眉僧之前有数次摇头晃脑,原来是示意广源侬氏人等配合做戏,欺瞒了梅伯、梁枫与周立鹤三人。
黄眉僧冷哼一声,对铜蛇护法言道:“若不是大国师有先见之明,命老僧暗中相助,你等险些坏了大事。”
“还是大国师想得周全,不然我等还真个对付不了这姓梅的。”铜蛇护法垂首诺诺,对黄眉僧极为敬畏。
黄眉僧又对梅伯笑道:“梅施主,老僧虽不知你究竟是何来历,但看你功力,只怕在我之上。若不巧施计谋,老僧如何能一击得手,掌控大局?”
梁枫哭道:“梅伯伯,枫儿曾听说大历国五印大国师座下有金象、银蝠二位尊者,却不曾见过,想不到竟然是他。”
梅伯惨然道:“枫儿,我伤势极重,你与小周木匠能逃便逃,莫要管我。”
梁枫道:“枫儿岂能丢下伯伯?便是拼却性命,也要救伯伯。”
黄眉僧听见梅伯与梁枫说话,不住冷笑,抬手一抓,竟将绑着武伯的铁链一端抓起,抖动铁链,喝道:“解!”只见武伯随着铁链抖动,凌空翻转,瞬间便脱开束缚。
见武伯解脱站定,黄眉僧便将铁链抛与周立鹤,笑道:“小周木匠,老僧看你斧技精妙,是个人才,若归附与我,将来必定大有前途。”
周立鹤接过铁链,连上斧柄,憨笑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黄眉僧脸色一沉,冷道:“不识抬举,装傻充愣。该死!”
周立鹤转向梁枫,低声言道:“小梁兄弟,我来拖住这帮恶贼,你快带着梅伯伯走。”
梁枫不忍,急道:“小鹤哥,你哪里是他对手?此事终归因我而起,你还是走罢。大恩大德,我唯有来世相报了。”
周立鹤坦然一笑,按住梁枫肩膀,言道:“我今日若死,还请你关照同儿。”
同儿,便是周立鹤之子,名唤周同。梁枫哪肯应允,只是摇头。却听梅伯叹道:“你等重情重义,端个是好汉子。老夫尚有气在,还可一战。你二人快走,勿要废话。”
黄眉僧早就听得真切,冷笑道:“想走?简直是痴人说梦!你等谁个先来,老僧且让三招。”
周立鹤正要上前,梁枫早一把扯住,低声言道:“小鹤哥,我武功比你高,先拼死与他周旋一阵,你快带着梅伯伯走,我稍后便来。”
周立鹤亦觉有理,信以为真,便道:“走去哪里?”
“杨梅山……”梁枫轻声嘱咐,又转向黄眉僧,言道:“贼和尚,小爷不需你让,敢将剑与我么?”
黄眉僧一阵狂笑,将袖袍往地上一扫,卷起长剑,抛与梁枫。
梁枫执剑在手,立于梅伯与周立鹤身前,目光如炬,沉声道:“贼和尚,一切因果只在于我,与他人无干。今日,你敢不敢与小爷赌上一赌?”
黄眉僧冷道:“小子,初时你若认罪受缚,哪里还有今日之事?不过你想做何等赌注,老僧却有兴趣听来。”
梁枫道:“你敢不敢与小爷公平一战?如我败了,任凭发落。如你败了,请放还我武伯伯,从此小爷与你等再无瓜葛,恩怨自了。”
黄眉僧大笑不已,双眉抖动,言道:“好小子,竟敢挑战老僧,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老僧今日便受了这赌注,看你究竟有何本事?”
铜蛇护法等人见金象尊者愿与梁枫做赌,虽觉不妥,却又不敢劝阻,心想以金象尊者手段,自是不会败于梁枫之手,便一旁肃立,静观事态。
梅伯暗地叫苦,悄然对周立鹤道:“这贼和尚功力不输于我,枫儿此战难有胜算,该如何是好?”
周立鹤道:“晚辈亦是不解,或许小梁兄弟借机拖延,好叫我等脱身。”
梅伯叹道:“虽是如此,届时他临阵脱逃,毁约失信,这班贼人又怎会善罢甘休?此事一旦传扬开去,枫儿日后如何在江湖立足?”
周立鹤道:“前辈,眼下保命要紧,顾不得这许多了。少时瞅着机会,我等先行脱身再说。”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梅伯只能依从周立鹤之言,再作计较。
再看场中,只见黄眉僧双手扯住袖口,背手而立,傲然道:“小子,老僧说过先让三招,你有何手段,尽管使来。”
梁枫静默无言,心道:“这贼和尚内力深厚,不可硬拼,唯有智取。适才被他一招震飞长剑,才使得他轻视于我,如今又托大先让三招,狂妄轻敌,且再示弱于他,令他更为大意,再攻其不备,方有胜算。”便以左手扯下右边袖口,慢吞吞地将长剑与握剑右手绑在一起。
果然黄眉僧见之,哈哈大笑,讥讽言道:“小子,你这是亡羊补牢啊!将剑绑在手上,真是掩耳盗铃,多此一举。”
梁枫不理会黄眉僧之言,右手剑起,一式“天夺之魄”,直刺黄眉僧咽喉!
这一剑,无比迅捷、无比沉稳!
“天琴剑法。”黄眉僧识得梁枫剑招,冷哼一声,待梁枫剑锋将到,将头一偏,便要闪开。
梁枫的剑招突然变了!
宫、商、角、徵、羽,五杀合一!
无数道剑芒闪耀夜空,全部罩向黄眉僧身躯!
黄眉僧脸色骤变,仓惶之下,只能向后疾退!
这一退,便是连退五步。
“刘春果然将天琴五杀的绝学传与这小子了。”旁观的谭婆一脸惊惧,又恨又妒。
梁枫如影随形,剑光如霹雳闪电,竟然使出了五雷天师剑法的杀着——雷震九州!
五雷天师剑法,每一式剑招以五之倍数变化,而变化随性而动,犹如天雷闪电,无律可循。这雷震九州,便有四十五般变化!梁枫曾与傅南石比斗剑法,又有过目不忘之能,故能依样使来。
梅伯忍不住暗地里叫了一声好,只觉梁枫这一式雷震九州,尽得真奥,威力不输于己。
黄眉僧想不到梁枫竟然使出都峤派绝学,且威力赫然,不禁惊悔交集,可他之前说要先让三招,故不敢接招,只能又向后连退五步。
梁枫轻啸一声,狂攻不停。这一次使出的是仕女剑法,一气呵成,竟攻出了十一式!
黄眉僧见梁枫剑招千变万化,阴阳之间转化自然,惊骇不已。要知僧道之辈最忌女流,眼见梁枫身形曼妙,如女子般执剑攻来,招式连绵不绝,不禁心神一荡,身形竟然顿住了。
“尊者小心!”黄眉僧听得旁侧谭婆一声暴喝,猛然惊醒。可惜已迟,梁枫长剑已是刺入僧衣,剑尖寒意袭遍全身。
黄眉僧大吼一声,如狮象癫狂。连退六、七步,内力运转,将僧衣如风鼓起,周身泛出一道金光,反震梁枫长剑。同时双掌齐出,劈空盖影,如狂风暴雨,向梁枫呼啸而去。
梁枫见黄眉僧双掌劈空,反击威力惊人,他有前车之鉴,不敢硬接,急脚踩梅花间竹轻功身法,向后闪躲避让出一丈开外。
“金钟护体,劈空惊魂!贼和尚,原来你是无花居士的传人。难道……”梅伯想起江湖中有位号称“大罗金仙”的人物,一脸肃然。
梁枫回头见梅伯与周立鹤仍在,急道:“小鹤哥,为何不带梅伯伯先走?”
梅伯笑道:“枫儿,你方才沉着冷静,心如止水,自当与他一战,伯伯为何要走?”
黄眉僧沉声道:“梅先生,你既识得老僧武功路数,定非俗类,到底是何方高人?”
梅伯冷道:“似你这等奸邪之徒,根本不配知晓老夫的名号。枫儿,你剑法已不在我之下,只需从容应对,不定输他。”
黄眉僧道:“小子,老僧说过让你三招,方才你已是连攻十余招。接下来老僧可就不客气了。”
梅伯道:“枫儿,这贼和尚有金钟护体神功,你难伤他分毫。而劈空惊魂掌阴狠霸道,可凌空击物,隔山打牛,切不可让他碰着。”
梁枫一怔,言道:“梅伯伯,照你说法,枫儿怎个胜他?”
梅伯笑道:“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这当中奥妙,你自思量。”
强敌环饲,梅伯却谈笑风生,面无惧色,令广源侬氏众人暗暗称奇。梁枫亦是坦然,思忖道:“梅伯伯说的极是,这贼和尚的金钟护体神功虽是厉害,但我若以一座山压他,他又如何护得了体?至于那劈空惊魂掌,若我出剑招式比他还快,他又如何击得中我?道理如此,只是如今我功力尚弱于他,怎生是好?”他思绪飞转,忽想起一事,便将缠绑右手的袖口布条解下。
黄眉僧已不敢大意,目不转睛,想看梁枫弄何玄虚。见梁枫将解下的袖口布条丢弃于地,奇道:“小子,你为何如此?”
梁枫轻笑道:“贼和尚,先前你不是说多此一举么,小爷我知错能改,你怕了么?”
“老僧会怕你?简直是痴人说梦!”黄眉僧双眉抖动,目露杀机。
梁枫凝神定气,将手中长剑缓缓向上平举至眉心,再将手掌摊开,便见那口长剑悬空静止,蓄势待发!
见梁枫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却能御剑对敌,广源侬氏众人尽皆讶然。唯是谭婆叹道:“当年老身事败,便是被这小子以剑气击退,想不到才过数年,他功力竟然增进数倍。真是天旷奇才,世间罕见。”
黄眉僧暗暗称奇,心知江湖中但凡剑术高超之人,若无三十年的内力修为,根本不可能御剑飞斩。以梁枫年纪,便有这等修为,的确是匪夷所思。想来此子今日不除,日后必成大患。当即双掌一拍,大喝道:“小子,放马过来!”
梁枫当即右手向前一指,御剑飞刺。同时飞身前扑,以剑开路,双掌随后轮番拍击,攻向黄眉僧。
“这小子竟能将五神御剑术与五神掌法合二为一,实在妙极。”梅伯看得真切,一时欣喜。
黄眉僧自持功力深厚,虽见梁枫攻势凌厉,运起金钟护体神功,挥掌相迎,想要硬生生接下梁枫这一波攻击。
梁枫只觉长剑受阻,一股掌风迎面呼啸而来,不敢与之硬碰,脚步变换,一旁滑开。众人只见梁枫围住黄眉僧滴溜溜绕转,步法轻灵,同时掌剑齐发,一时间剑舞龙蛇,掌影纷飞!
黄眉僧只能原地迎击,数次想硬碰梁枫掌剑,却均被梁枫巧妙躲开,反遭变化攻击不断。他心知唯有卸下金钟护体神功,弃静为动,方能与梁枫周旋,怎奈又忌惮梁枫剑法精妙,只怕稍露破绽,便要中招,只得硬撑应对,心中却是叫苦不迭。
梁枫御剑而发,已将自身修习的天琴剑派剑法、五神御剑术与自悟而成的仕女十六剑式、五雷天师剑法、南斗伏魔剑法等诸般剑法的剑招轮番使出,随心所欲、随性而发,竟将黄眉僧当做了练剑的靶子。
梅伯愈加欣喜,言道:“枫儿这般周旋,得心应手,武学之道只怕更有所悟了。”
周立鹤不解言道:“梅前辈,难道小梁兄弟会有胜算?”
梅伯道:“却也难说。既然我等不走,你便一旁为我护法,助我调息疗伤。”言罢,闭目盘腿而坐,五心朝天,凝神定气,不理会一旁厮杀。
周立鹤应了,便持斧在手,一旁肃立相护。
虽说黄眉僧内力深厚,但要同时运转金钟护体神功和劈空惊魂掌,岂能长久。转眼半个时辰已过,气力渐渐不支。其实梁枫内力逊于黄眉僧,以气御剑之法亦不能长久,此时已是内力不足,只得将剑抄于手中,继续攻击。
铜蛇护法一旁见之,大喜道:“尊者,这小子内力不足,正是好时机!”
黄眉僧自是心中有数,大喝一声,卸下金钟护体神功,拧身飞扑,双掌对着梁枫狂风般拍击而出!
“破!”梁枫似乎也是在等这个时机,只见他将手中长剑一拍一抖,震断作七截,遂即双臂一甩,将这七截断剑激射黄眉僧头手身躯各处,用的竟是勾漏派南斗七杀刀法的杀招——七星落!
黄眉僧掌力雄浑,连连拍击,将七截断剑一一拍落,忽见梁枫瞬间变得披头散发,正狠狠地一拳,对着自己面门击杀过来。当即毫不思索,右掌便硬生生地迎向梁枫拳头拍去。以黄眉僧掌力之强,当可废掉梁枫出拳之手。这一番拳掌相交,必然是要分出胜负了。
电光石火之间,众人却听得黄眉僧一声惨嘶,出掌之手猛然收回,身形向后疾退!梁枫如影随形,出拳如电,祭出了南斗度师拳之绝杀招式——仙福永享!
仙福永享,拳出三十六记,功力大成者,可断碑裂石,摧心碎骨。日前三山道派与武当太和派白石山一战,傅南石大破武当南神程赤眉时,就曾使出此招。梁枫依样画葫芦,学来便用。饶是黄眉僧这般身手,竭力躲闪之下,前胸依然中了七拳,立时心肺受损,肋骨断裂。重创之下,扑通倒地,口中鲜血狂喷。
梁枫亦受反震之力,心脉受了轻损,口鼻溢血。这一击功成,竟是惨胜。
惊惶间,众人才见黄眉僧右掌心上插着一支木簪,贯穿手背。方知是梁枫先以一招七星落阻碍黄眉僧掌力,趁机解下头上束发木簪,假借一拳之力刺穿黄眉僧手掌,破了江湖丧胆的劈空惊魂掌!
这其实便是日前白石山一战中,姚仙姑破孟元暲五龙道术之法。梁枫活学应用,竟能成功。
“小子,你使诈!”黄眉僧惊怒交集,一把拔出手掌木簪,甩于地上。
梁枫轻梳乱发,冷道:“贼和尚,先前是你使诈伤了我梅伯伯,又待怎讲?”
黄眉僧羞愤无语,不住摇头。广源侬氏众人急上前救下黄眉僧,一旁医治。梁枫又道:“贼和尚,既然是你输了,就请放还我武伯伯。从此我与你等了结恩怨,再无交集。”
铜蛇护法怪笑道:“小子,你想要人,本座还你便是。”遂即抬手一推武伯,叫了一声:“北!”
武伯听令,立时呼喝而起,挥拳便攻向梁枫,极为癫狂。
若是旁人出手,梁枫自当迎敌奋战,可眼前是武伯攻到,梁枫不忍伤之,唯有不住闪躲。然梁枫心脉受损,功力骤减,难敌武伯招招致命,苦不堪言。
见梁枫百般招架,渐渐不支,铜蛇护法阴笑道:“小子,鬼奴拳法昔日曾经威震诸僚,如今功力更是大增,你再不还手,可是要被活活打死了。”
梁枫岂能不知这其中厉害?怎奈实在不忍伤害武伯。眼见避无可避,竟然停身住手,门户大开。
“武伯伯,枫儿从前欠你的,今日便一并还你……”梁枫一声长叹,含泪微闭双眼。
武伯毫不留情,目露凶光,拳脚并用,一应痛击在梁枫前胸!
只听一阵“喀剌剌”骨节断响之声,梁枫口鼻鲜血狂喷,向后瘫倒。武伯不等梁枫倒地,又双手将梁枫高高抓举,倒贯着狠摔出去!
这一摔足有千钧之力,竟将梁枫后脑撞在庄门石阶之上,一时间血花四溅,好不骇人。只见梁枫瘫软于地,纹丝不动,眼见是不活了。
武伯虽是连击得手,只因未得罢手号令,依然是大步向前,还要对梁枫痛施狠手。却见一道铁链破空袭来,卷起梁枫躯体,腾空而去。原来是周立鹤出手救助,一招得手,顺势将梁枫一把栓在背后,又一手挟住梅伯,转身就往后山飞奔而去。
广源侬氏众人见周立鹤挟住梁枫与梅伯要逃,怎肯干休。铜蛇护法急发了一声喊,除了黄眉僧盘坐疗伤之外,其余人等皆是来追。铁狗护法更是放开凶犬,一路追击。
周立鹤本就不会轻功,又身负二人,跑起来极是吃力,不多时便听脑后风声,脚下犬吠。原来是神鹰护法凌空追击而至,铁爪已然攻至脑后,而脚下那头恶犬张牙舞爪,正要咬他脚踝。
情形凶险,眼见周立鹤便要重伤倒下。却听一阵“嗖嗖”之声大作,数十支弩箭自后山暗处破空而出,激射广源侬氏一干追击人等。神鹰护法见势不妙,挥起铁爪扫落数支弩箭,扭身便退,而那头恶犬却是嘴角上中了一箭,疼痛不已,滚地惨嚎。侬智健领着十二名高举火把的刀牌手,见手中火把上均是插着一支弩箭,骇然之下,立时停步。
众人之中唯有鬼奴武伯不畏生死,虽是肩头中箭,依然口中呵呵怪叫,大步紧追不放。
又一阵弩弦急响,箭雨大作。广源侬氏众人抱头鼠窜,不管鬼奴武伯,一路退至庄门之前。十二名刀牌手围做一圈,立起藤牌,将一干首领护在圈中,严阵以待。铜蛇护法心悸不已,大叫道:“什么人坏我大事?快滚出来!”
一声尖啸!只见一团黑影自暗处破空而出。原来是鬼奴武伯被一人以拳法轰击,倒退而回。那出招之人竟然是一位老婆婆,拳招极快,如万马奔腾,连绵不休。武伯虽是迷失心性,出拳凶悍,但在这位老婆婆面前竟然全落下风,拳路处处受制,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待鬼奴武伯被击得四肢折断,瘫倒于地,那老婆婆才收招立身,对广源侬氏众人怒目而视。
黄眉僧冷眼旁观,见那老婆婆方才至少攻出了一千拳,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铜蛇护法惊道:“这,这莫非便是失传已久的南斗烈马拳么?”
黄眉僧双眉紧皱,摇首道:“此非南斗烈马拳,而是南斗烈马拳的鼻祖——马蹄惊雷拳。”
老婆婆冷哼一声,言道:“老和尚,你也认得马蹄惊雷拳?方才老身那一招万马奔腾,还算入眼么?”
黄眉僧单掌致礼,言道:“阿弥陀佛,西凉马家名震天下八百年,可谓天下第一世家。想大汉伏波将军马援南征交趾,途径广西时,曾传下半支马蹄惊雷拳,后经数代僚人拳法高手不断增补融会,竟演化成为南斗神拳中威力排名第三的南斗烈马拳,独步天南,好不威风。可惜自唐末以来,南斗烈马拳便已失传,想不到今日老僧竟有缘得见此拳法本源。不知婆婆是西凉马家哪位高人,因何至此?”
“哦,老和尚话说得有趣,既然南斗烈马拳在南斗神拳中威力排名第三,却不知排在它前面的是什么拳法?老身浅薄,洗耳恭听。”这老婆婆便是麻婆婆,她去杨梅山八寨搬请救兵,连夜赶回,正好救下周立鹤。
黄眉僧干咳数声,言道:“南斗神拳流派繁杂,有近百种拳法,遍布广南东西二路,及大理、交趾、暹罗等地,其中有十大拳法最值称道,各具精妙。老僧不才,依稀记得些。排名第一者,为南斗八臂拳,此拳法神鬼莫测,尽显拳法无尽奥妙。除开双拳双脚,又将四肢肘、膝变成伤人凶器,故称八臂;第二,为南斗象神拳,此拳有巨象之威,拳招过处,玉石俱焚,灰飞烟灭。修炼者非天生神力不可为之;这第三便是南斗烈马拳,拳速快若闪电,招式连绵不绝,不制敌于死地,决不罢休,根本是防不住的拳法;第四是……”
“罢了,排名南斗烈马拳之下的拳法,老身不想听。”麻婆婆突然一挥手,将黄眉僧之言打断。
那黄眉僧正想卖弄学识,说得兴起,却被麻婆婆生生打断,仿是一口吞了只苍蝇,极为尴尬。他深受重创,不敢逞强,只能憋着一口怒气,脸色涨得通红。
铜蛇护法怒道:“死老婆子,你待怎样?”
麻婆婆冷道:“尔等蛮贼,无端犯我山庄圣地,还不快滚!”
铜蛇护法道:“死老太婆,莫以为你在暗处埋有伏兵,本座便怕了。待本座使出手段,看你还敢不敢口出狂言!”
麻婆婆奇道:“你这红毛怪物,还有何手段?”
铜蛇护法冷哼一声,将一支竹哨含在嘴里,吹奏起来。谁来也怪,这竹哨发声若有若无,哑涩怪异,极为难听。而铜蛇护法一面吹哨,一面手舞足蹈,如同蛇舞,阴森异常。
麻婆婆看着古怪,只觉阴风阵阵,头皮一阵发麻,心下栗然。猛然间,忽听得后山暗处有人不断惊呼出声,大叫有蛇。方知是铜蛇护法以竹哨驱动山野蛇虫,将那些埋伏后山的瑶人弓弩手咬得阵脚大乱,四下奔逃。
惊怒之下,麻婆婆身形甫动,对着铜蛇护法痛施杀手。铜蛇护法见麻婆婆来攻,仓促中急将五毒神风使出,却被麻婆婆冲破毒雾而过,数拳击在脸上,当即折断门牙两颗,口鼻流血不止。
铜蛇护法愕然之下,又将身上大红葫芦取下,要想使出灭绝蓝血之毒,不想麻婆婆拳速飞快,又一阵乱拳而至,尽皆击在面门之上,这回伤得是骨碎塌陷,满口掉牙,疼得是昏死于地。
广源侬氏一干人等均不及来救,又见麻婆婆不畏毒术,皆是骇然。黄眉僧见势不妙,急大叫道:“婆婆且住,我等愿将蛇毒解药献出,就此退去。”
其实麻婆婆连夜自杨梅山赶回,因时辰紧迫,随行而至的只有杨家寨杨盛杰统率的三十名瑶人武士,其余各寨武士最迟需等天明方至,因此并无必胜把握。见黄眉僧如此说,便住手言道:“老和尚,出家人不打诳语,快将解药取来。”
黄眉僧命人救下铜蛇护法,从其身上取出蛇毒解药交与麻婆婆,便合什作别。不想一旁侬智健低声言道:“大尊者,那小子不曾拿住,如何回去复命?”
黄眉僧低语道:“我看他不死即残,要有何用?老僧有伤在身,不宜硬拼,只能日后再作计较。”
侬智健恍然大悟,又一指地上鬼奴武伯,想叫麾下武士抬走。却听黄眉僧摇头冷道:“此人已无用处,留他去吧。”
于是广源侬氏众人便弃鬼奴武伯不顾,用那只大竹筐抬着铜蛇护法,自行去了。
见众人走远,只见杨盛杰大哭而出,对麻婆婆言道:“婆婆,快去看我那妹夫,只怕是救不活了。”
麻婆婆将蛇毒解药交与杨盛杰,便去查看梁枫伤势,竟然是气息均无,再探脉象极为微弱。骇然之下,急对梅伯言道:“梅先生,还不快用内力救他!”
梅伯叹道:“老夫中了那黄眉僧一掌,元气大伤,虽勉强一试,却无济于事。三山道派虽有灵丹妙药,却是路途遥远,往返需数日,只怕……”
麻婆婆亦叹道:“此地非救治之所,我等还是另寻一所在为好。只是这等惊天大事,若是回庄,多有不便。”
周立鹤道:“婆婆,庄里诸人中了贼人迷香,沉睡不醒,尚不知此事。既是回庄不便,可去我家中医治。”
麻婆婆颔首道:“也好,你等先去,我回庄片刻便来。”又对杨盛杰道:“杨少寨主,还请杨家寨的武士留守山庄外围,以防不测,待其余山寨人马来时,也好照应。”
杨盛杰自是听命应允,便选了杨九开、杨大岩、杨二双、杨六者四名武士,分别抬着梁枫与武伯,随众人去往镇上周立鹤住处。其余武士分做两组,一组为巡哨,一组为岗哨,护卫山庄外围。
却说周立鹤引众人返家,家中妻子唐柳叶担惊受怕一夜,守着幼儿未曾入眠,见夫君忽带数人归来,其中有梁枫与一老伯伤重昏迷,不知死活,吓得是一脸苍白。急忙烧水泡茶,殷勤招待。众人将梁枫与武伯分别放好,只等麻婆婆到来。
梅伯不时为梁枫把脉,却又无计可施,不禁双目垂泪,叹道:“只怕枫儿……撑不到天明了……”
周立鹤心急如焚,怒指武伯道:“全是此人所为,我等还要救他作甚?”
梅伯叹道:“枫儿性善,却被歹人阴谋算计,怪不得他。”
杨盛杰哭道:“若梁枫兄弟有个好歹,我如何向爹爹、小妹交待?”
周立鹤又道:“梅前辈,方才麻婆婆叫你以内力救治枫弟,为何她却不用?”
梅伯道:“你等皆不知晓,内家劲道分有阴阳,麻婆婆乃是女子,她自是不能以内力救治枫儿,一旦阴气入体,反而加重伤势了。”
周立鹤、杨盛杰二人听了,方恍然大悟,唯有不住摇头叹息。
眼见天色渐明,才见麻婆婆匆匆而至,身上背着一只包袱,手持一黑漆小木匣,对梅伯言道:“梅先生,这是白石派的回灵金丹,你看怎个用法?”
梅伯喜出望外,接过木匣打开一看,内有三枚蜡丸,大喜道:“婆婆,这丹药从何得来?”
麻婆婆道:“前岁初秋,白石派邀请白马山庄做推选三山总掌教的见证嘉宾,送此物作为礼数。老身方才听梅先生说起三山道派的灵丹妙药,立时记起,便回庄救醒三爷求之,他得知是为救枫儿,便尽皆取出与我。”
原来麻婆婆方才先回山庄,是为了取这丹药之故。三爷梁砚为山庄总管,掌管白马山庄大小事务,自是知晓这回灵金丹存放何处。当下梅伯谢过麻婆婆,吩咐取来一碗温水,将一枚回灵金丹碾碎水中,搅拌均匀,便以汤匙撬开梁枫口牙,小心喂服。
这回灵金丹果有起死回生之效,一碗汤药喂下,梁枫竟然起了鼻息,只是依然昏迷不醒。周立鹤大喜,心头大石落地,便又吩咐唐柳叶去做早饭。
麻婆婆道:“老身早就听闻三山道派医术神通,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梅伯摇首苦笑道:“全赖祖师葛公传下这般神仙妙术,可恨我等后辈不能潜心修道,去做名利争斗,以致于有一半典籍焚毁失传了。”
麻婆婆道:“贵派祖师葛公名垂青史,医术、道学泽被后世,老身万分崇敬。”
梅伯道:“西凉马家自汉代便称雄于世,锤宗之祖马伏波名震天下,马革裹尸四字忠烈千秋,为后世名将楷模;枪宗之祖马孟起,少年称健,横扫西北,乃一世豪杰。西凉马家一门双宗,更值钦佩。不知婆婆是何宗门下?”
麻婆婆叹道:“先人广德天下,我等子孙后辈却终日碌碌,想我锤宗一脉没落已久,不说也罢。”
梅伯劝慰道:“婆婆何须如此?西凉马家枪、锤二宗历来皆以比武来推选堡主,两宗互有所长,堡主之位从无一宗独大。只是后来锤宗子弟多有从军入伍,死于征战者众,才导致锤宗没落。但所谓此消彼长,总有风水轮流转之时。”
麻婆婆道:“梅先生所知甚广,老身佩服。不错,后周显德年间,我锤宗第三十五代宗主万行公因比武输与枪宗,失了堡主之位,一怒之下,便率锤宗青壮子弟遁自潼关,投在监军曹彬帐下。沙场征战数十年,刀枪无眼,可怜万行公以下锤宗子弟九死一生,几乎死伤殆尽。从此之后,我锤宗便没落至今,任枪宗一家独大近百年。”
梅伯不住嗟叹,言道:“大宋立国,曹彬号良将第一。马家锤宗于他帐下听命,自是劳苦功高。婆婆当是功臣之后,却不知为何栖身于此?”
不想麻婆婆却反问道:“梅先生本是三山总掌教,神仙之体,无比尊贵,却又何故于此隐逸呢?”
“这个,这个……”梅伯面红耳赤,一时语塞。
麻婆婆笑道:“梅先生,你莫问老身从前来历,老身亦不问你。你我各安天命,可好?”
梅伯尴尬颔首,不敢再说。这时,忽听杨盛杰惊叫道:“啊呀,二位前辈快来看,梁枫兄弟怎会一脸泛黄?”
众人闻言大惊,急上前察看,果见梁枫双眉紧蹙,面上显现一层蜡黄之色,甚是怪异。麻婆婆急握梁枫手脉,却见手臂亦是泛黄,惊骇之下,又解开梁枫胸前衣襟一看,竟连身躯亦是一片发黄。
梅伯奇道:“按理说,枫儿重伤,面色本是苍白,服下丹药之后,应恢复人色才对,怎地却变成蜡黄之色?”
麻婆婆一脸阴沉,思索片刻,方颤言道:“这,分明是中了金蚕蛊,乃是蛊毒初始发作之状。”
人皆骇然,面面相觑。麻婆婆又道:“老身曾听那妖妇说给枫儿施下了金蚕蛊,当时却不见发作,想来是被枫儿体内辟毒之气所压制了。如今枫儿遭受重创,气虚体弱,体内辟毒之气制不住金蚕蛊毒,故而发作。”
梅伯急道:“婆婆既知缘由,可有解毒之法?”
麻婆婆摇首叹道:“老身对蛊毒之术不过是一知半解,这金蚕蛊毒乃天下第一蛊毒,我如何能解?只不过……”
“婆婆快说!”周立鹤与杨盛杰几乎是异口同声,要知晓解救之法。
麻婆婆道:“这金蚕蛊毒,唯有花教高人方能解救。老身从前与花教有些渊源,可以前去相求。只是算起路程,这一去需五日,不知枫儿能撑到几时?”
梅伯道:“一枚回灵金丹可延续七日之命,尚余二枚,已是够用。但不知这金蚕蛊毒完全发作起来,又是多久?”
麻婆婆道:“老身方才观之,这金蚕蛊毒乃是慢性,需月余才能完全发作。这妖妇想是要慢慢折磨死枫儿,心肠何其歹毒!”
“事不宜迟,我等还是快些将枫儿送去花……花教医治罢。”梅伯心急如焚,但口中说到“花教”二字,竟然是极不自在,一脸尴尬。
麻婆婆微微一笑,言道:“梅先生,莫非你也认得花教中人。”
梅伯身躯一颤,满脸涨红,支吾道:“婆婆,我……我哪里认得?”
麻婆婆不再答话,转而言道:“老身天亮便走,梅先生既然受了伤,便不必去了。老身先替这老伯解除体内腐石之蛊,方能接骨医治。”又吩咐小周木匠去寻辆马车与梁哈儿,只说梁哈儿驾驭车马乃是好手,一路上自是用得着。
周立鹤领命去了。杨盛杰道:“婆婆,晚辈也一同去,路上侍奉护卫,亦须照应。”
麻婆婆颔首应了,便解下身上包袱,取出解蛊药物,为武伯医治起来。梅伯便一旁闭目打坐,自行运功疗伤。
屋内一时缄默,众人只等夜尽天明,前往姑婆山。又怎知来日江湖,无限风波?
第三十五回 山重水复
五月初五,未时将至。贺州地界潇贺古道。
其时入岭南之途有五,潇贺古道为其一。此道原称岭口古道,始建于秦,征戍民四十万,历时二年、亡者过半而成。此道南北横跨萌渚岭,绕姑婆山西麓,连通楚越之地。秦始皇三十二年,秦尉屠睢统率五十万大军,兵分五路南吞越地,其亲领中军自此道而下,旋灭西瓯越国,一统岭南,设桂林、南海、象三郡。自此潇贺古道成为楚地入岭南的要道,为兵家必争之地。宋开宝三年,宋将潘美统大军征伐南汉,便是经此道南下,于贺水河畔设伏斩杀南汉大将伍彦柔,进而攻占贺州,为平定南汉扫平了障碍。
贺州地处广南东路,北接荆湖南路道州,西邻广南西路昭州,乃三路通衢之地,故这潇贺古道之上,南来北往的客商络绎不绝,一路上车马队伍穿梭,甚是热闹。
古道幽幽,两旁山高林密,水流潺潺。此时有一行车马行走于古道其间,向北进发,正是护送梁枫去往姑婆山的麻婆婆与周立鹤、杨盛杰等人。这一路乱花迷眼,景色怡人。梁哈儿驾驭马车缓行,却是忧心忡忡,无心观赏沿途风景。随行护卫马车左右的杨盛杰领着杨九开、杨大岩、杨二双、杨六者四人,换了一身宋人装束,与周立鹤皆是默不作声,低头赶路。
马车之内,麻婆婆日夜悉心照料梁枫,不敢懈怠。此刻梁枫依然昏迷未醒,体内金蚕蛊毒发作虽缓,但毒发之痛溢于面上,着实可怜。
正行路间,突然前方数骑疾驰而至,马上皆是官差,当先一人高举令箭,一路高叫道:“荆湖、广南四路提刑司总捕公干,沿途人等回避!”
这数骑来得飞快,梁哈儿此时正驾驭马车行在道中,一时难以避开。情急之下,梁哈儿以手入口为哨,连吹数响。竟将数骑快马惊得急停前蹄,不住趄咧,马上官差猝不及防,慌乱之下,有二人跌落于地。
旋即又有二骑飞至,当先一人黑面虬须,身材粗壮,背负一把黑黝黝的大铁伞,见前方状况,当即勒马大叫道:“前锋快手,出了何事?”
那手执令箭的官差急上前回道:“禀钱爷,属下前方开道,不想被这小子吹了数响哨子,以致惊马失蹄,坠伤了两名兄弟。”
这姓钱之人正是这伙官差的首领,名叫钱四海,江湖人称“铁伞黑煞”,任提点荆湖、广南刑狱司总捕之职,官秩正六品上。其时大宋各路均设提点刑狱司,简称提刑司,掌本路州县之庶狱,督治奸盗,申理冤滥,并岁察所部官吏,保任廉能,劾奏冒法。司设提点刑狱公事为长官,与经略安抚使、水路交计转运使、提举常平司同为一路主官,官秩正四品上,下设判官、知事、巡捕等职。后为方便缉捕流窜数路的盗匪,又在诸路之上,设掌管数路提刑司的上提刑司,主官为提刑使,官秩正三品上。历大宋一朝,最多时设有九路上提刑司。这提点荆湖、广南刑狱司,便是掌管荆湖南北二路、广南东西二路的上提刑司,总领四路刑狱之事。钱四海身为四路上提刑司六品总捕,可持铜符令箭号令四路州县巡捕,品级虽是不高,却也非同一般了。
钱四海听得禀报,大为恼怒,策马来至梁哈儿面前,以马鞭戳头便骂:“哪里来的混小子,竟敢阻扰上提刑司巡捕公干,莫非是盗匪一党?”
众人虽不识得钱四海,但见他排场,只怕品级不低,梁哈儿哪敢抬头,吓得是唯唯诺诺,双脚哆嗦。杨盛杰倒是机灵,急上前陪笑道:“官爷,一切误会。我等只是普通百姓,并非盗匪。”
钱四海双目四转,见马车装饰极为简朴,杨盛杰、周立鹤等人皆是身携刀斧利器,不似寻常百姓,亦不像押运货物的伙计。当即心生蹊跷,冷笑道:“马车里是什么人?出来与本总捕说话。”
杨盛杰道:“回官爷,车内是小人的叔婆,还有身患重病的表弟,我等急着赶路,烦请方便则个。”
“本总捕不管是何人,速速下车受检!”钱四海冷口冷面,将手一招。随行众捕快得了号令,纷纷操刀在手,上前围住众人与马车。这随行捕快共有八名,是为李猛、王星、苏毅、黄鹤、石勇、高群、端木翔、白玉会。这八人乃是从荆湖、广南四路巡捕中精选的好手,经验老道,功力不俗。
周立鹤与杨盛杰亦不示弱,与杨九开、杨大岩、杨二双、杨六者等人一齐亮出兵器,严阵以待。
麻婆婆在车内见这阵势,便掀开车帘,对钱四海言道:“原来是铁伞黑煞钱爷,老身这厢有礼了。”
钱四海不料想车中老妪认得自己,不禁一怔,上下打量,见这老妪腰后斜插着一根擀面杖,显然也是江湖中人,当即奇道:“老婆婆是谁,认得本总捕?”
麻婆婆笑道:“黑煞神钱爷乃荆湖、广南四路总捕,江湖上赫赫有名,敢问有谁不知,何人不晓?老身麻氏,乃龚州白马山庄下人,因庄中子弟患病难治,故往姑婆山求医。今路过此地,无意冲撞钱爷,还望恕罪则个。”
钱四海素闻白马山庄大名,亦是敬重,但听说有子弟要送往姑婆山医治,更为疑惑,抱拳言道:“原来婆婆是从白马山庄来的,倒是钱某失敬了。不知贵庄子弟身患何病?此去姑婆山,莫不是想请花教医治?”
麻婆婆不想让他知晓,便道:“钱爷,也就是寻常病症,不碍事的。”
钱四海哪里肯信,脸色一沉,言道:“婆婆,白马山庄乃儒门世家,而你等却是身怀武技之人,着实蹊跷。钱某身为四路总捕,奉命公干,但有可疑,皆可当即盘查拿问,你如此言辞闪烁,敢不敢让我上车查看一番?”
麻婆婆素闻钱四海心思慎密,手段狠辣,但有怀疑,势必追查到底,况且此人乃官差,得罪不起,便道:“钱爷,我家枫儿伤情极重,还望手脚轻些。”
钱四海冷哼一声,翻身下马,上车查验,见车内少年昏迷不醒,一身蜡黄,面呈痛楚之色,大为惊诧,仔细一看,竟然是前胸肋骨尽断,不禁骇然言道:“婆婆,这少年是被江湖高手以重手击伤,只怕是救不活了!这等伤势,你去姑婆山求治,又有何用?”
麻婆婆苦笑道:“实不相瞒,我家枫儿除了一身内伤,还中了金蚕蛊毒,若不先解蛊毒,难以施救。”
“啊也,这小子光是内伤便足以毙命,竟然还中了天下第一狠毒霸道的金蚕蛊!难怪是一身蜡黄,这般伤势,只怕神仙难救。”钱四海一脸黯然,又厉声道:“婆婆,大宋律法明禁蛊毒,何人如此大胆?尽请告知,待本总捕缉拿重处!”
麻婆婆叹道:“施蛊之人并非大宋子民,乃是西南大历国广源侬氏,他等蛮僚,又不受大宋管制,你如何拿他?”
钱四海颔首叹道:“广源侬氏归交趾国册封管制,还真拿他不得。照婆婆说来,此事上升为两国邦交,的确非本总捕职责所及,钱某惭愧。”转念又道:“婆婆,方才听你说此子名字,他可是江湖传言的白马子乔,梁枫少侠?”
“白马子乔,梁枫少侠?”麻婆婆一怔,想不到梁枫竟然有这等江湖名号。
钱四海道:“婆婆,钱某早听江湖传闻,龚州白马山庄近年来出了一位文武双全的少年才俊,叫做梁枫,表字子乔。其人剑法超群,善心侠义,又与广西三山道派总掌教傅真人结为异性兄弟,年少有为,端个了得。故江湖誉称白马子乔,月前方被南京称心如意楼评点为江湖十少之一,前程无可限量。难道,这少年便是他?”
麻婆婆颔首道:“钱爷,照你这么一说,我家枫儿却也当得白马子乔之名,只是这江湖十少,又当何说?”
钱四海道:“这江湖十少,说的是当今江湖中十位二十岁以下的少年才俊。有河西高家庄高天禄、仙游蔡家蔡欢、蜀中唐门唐仙儿、江南雷家雷公子、龚州白马山庄梁枫、太湖陆家庄陆勍、西凉马家堡马追、齐州刘家刘梦得、襄阳寇家寇罗侯、少林俗家铁臂儿。称心如意楼公告天下,说十少并称,排序不分高低。”
麻婆婆目光精芒一闪,言道:“这十少除了枫儿,其余皆是名门大派之后。那西凉马追,不知是枪宗还是锤宗?”
钱四海见麻婆婆独问西凉马追,略感诧异,却不动声色,回道:“马追乃当今西凉堡主马扶风幼子,枪宗门下。”
麻婆婆闻言无语,只是低首目视梁枫,想自家锤宗没落已久,只怕再无复兴之日了。钱四海又小心问道:“婆婆,不知梁枫少侠是何人所伤?”
麻婆婆叹道:“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此事说来话长了……”便将事因简述告知。
钱四海听罢,方知麻婆婆乃西凉马家锤宗之后,护送之人有鹏化镇小周木匠与杨梅山杨家寨瑶人武士,亦是嗟叹不已。言道:“贼人阴险歹毒,梁枫少侠心善,方有此难。以钱某看来,梁少侠蛊毒之症,可求花教高人解去。胸前断骨,可请医术高超之人接治。但他若想回复功力,只怕还需有神功盖世的江湖高人以内力疗伤,方能有救。三者缺一不可,何其难也!”
麻婆婆岂不知这其中道理,叹道:“如今只先求活命,再作计较”。
钱四海爱莫能助,只得言道:“既如此,就请婆婆赶路要紧,以免误了医治。钱某还有公干在身,告辞了。”
麻婆婆忽道:“不知钱爷急急南下,是有何公干?”
钱四海顿了片刻,瞪眼言道:“婆婆,邕州侯府的货船于龚州地界被劫,此事渐已轰动广南,难道你不知晓?”
麻婆婆惊道:“啊哟,竟然有这等事?老身只顾赶路救治枫儿,倒还不曾听说。”
钱四海道:“本总捕亦是昨日接到飞鸽传书获悉此事,便立马赶来。但具体实情未明,心急如焚呐。”
麻婆婆叹道:“钱爷辛劳,老身本不该叨扰,只是今日斗胆,想请钱爷相助一事。”
钱四海奇道:“钱某有何可助你?”
麻婆婆正色道:“钱爷,枫儿伤势凶险,只怕还要辗转多地求治,你是荆湖、广南四路总捕,老身想借你印信,开具通关路引,好行走方便。”
“原来如此,举手之劳。”钱四海大笑而起,出了马车,取来纸笔,当即写下通关路引,又盖了四路总捕印信,交与麻婆婆。
麻婆婆接过一看,只见大意是说白马山庄子弟梁枫伤重求医,由仆从麻氏主事,随行人等若干,各具姓名。所经四路州县,一律通关放行,不得阻拦盘查。四路之外州县,皆行方便云云。当即感激言道:“多谢钱爷大恩,老身无以为报……”
钱四海翻身上马,笑道:“无妨无妨,婆婆一路保重,愿梁枫少侠早日康复,钱某再一睹风采!”遂即大手一挥,领着众捕快继续策马南下。
梁哈儿见众捕快去的远了,方长舒了一口气,吐舌言道:“啊哈,吓死我了。”
麻婆婆道:“今日乃枫儿生辰之日,这或许便是因祸得福,只望枫儿有救。”原来梁枫自入白马山庄之后,麻婆婆得知其遭遇,便将五月初五端午节这日当做其生辰之日庆贺,已有数年了。
虚惊一场过后,于是众人又再上路,一路不歇,腹饥时只食干粮,只想今夜赶至姑婆山下。
姑婆山方圆一百六十里,乃五岭之一的萌渚岭支脉,山高水长,地荒人稀。有山峰二十五座,皆是巍峨险峻,林密草深,其中以主峰天堂顶为最,号称桂东第一峰。
花教盘踞姑婆山已有四百年,历来解蛊救人、求子必应,深得百姓敬仰称道。大宋立国之初,明令禁止巫医蛊毒等害人之术,立法重处。花教曾进献解蛊之法,供朝廷收录成册,出书颁布天下,造福四方。故朝廷对花教恩赏有加,正式敕封时任教主花王圣母尊号,享岁俸依官秩正六品上。
梁哈儿一路行来,见远处山峰比他见过的高出数倍,不禁赞叹道:“哈,好高的山!”
麻婆婆却轻轻一笑,言道:“这山之高,尚不如中原五岳,更比不上西域大雪山,你是少见多怪了。”
梁哈儿道:“婆婆哈,这山峰如此之高,山路车马难行,该如何是好?”
麻婆婆道:“车马自是上不去,若步行至天堂顶,还需四、五个时辰的路程。”
众人皆是咋舌,又再赶路。直至亥时初刻,方达山脚花王庙前。姑婆山东、南、西、北四方山脚各有一座花王庙,以方便四方百姓所求。如今在众人面前的乃是西花王庙,方圆一里,皆是香火之味弥漫。此时夜色深沉,山中凉风阵阵,众人火把照路,行走极是小心。
“尔等何人?难道不知花王庙夜间不受求请?速速退去!”一声高喝,庙前现身两名手持花灯的白衣女子,拦住众人去路。
麻婆婆上前言道:“二位花姐,老身乃花教旧人马玉兰,有急事需连夜进山求见圣母教主,烦请通报。”
这二女其实是花教六等花女,麻婆婆称其为花姐,实乃尊敬之意。见面前老婆婆自称花教旧人,不禁一怔,其中一女言道:“胡说,我花教门人以教为家,生老病死皆在教中,何来旧人?”
另一女喝道:“尔等夜闯花王庙,乃是对我教不敬。再胡搅蛮缠,休怪本花姐出手惩戒!”
麻婆婆冷哼一声,言道:“老身与你等说不明白,还是请落神仙子出来说话。”
这落神仙子便是西花王庙住持,位居第三等,与教中圣女平级。二女见这位老婆婆直叫自己上司出来相见,又惊又怒,同声喝道:“大胆,落神仙子岂是你想见便见的?”
麻婆婆沉声道:“老身以礼相见,二位花姐却不与方便,那老身只有硬闯了。”
二女脸色急变,怒道:“你敢……”
话音未落,只见麻婆婆身形一闪,自二女之间穿行而回,也不知是使出何等手法,竟将二女身形定住。
这一番来去快若闪电,连周立鹤都没看清,挠头言道:“婆婆好快的身手。”
麻婆婆苦笑道:“花教门人不会武功,本不该如此相待,只是时间紧迫,不得不出此下策。”
梁哈儿却是一脸愁容,只道山路难行,马车只怕上不去。不想麻婆婆道:“花教从不许男子进山,我只能犯险自带枫儿前去,你等可在山脚寻个住处静候消息。数日之后,老身自会来寻你等。”
杨盛杰道:“婆婆,既然你已闯山,我等何不索性一起去?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麻婆婆摇头道:“花教历来规矩如此,不得不从。再者是我等求医于她,岂能用强相逼?我自去便了。”
周立鹤道:“婆婆,我等同去,也好做个担架抬他进山。”
麻婆婆却从车上取下一只大竹背篓,笑道:“有此物便可,何须担架。”
原来这只大竹背篓是麻婆婆从鹏化镇一路带来,里面装有日常衣物,以及梁枫屋中收藏着的一只包袱,内中也不知有何私物。众人本以为麻婆婆以此背篓来装行李,却不曾想竟是早有准备,要用来背梁枫进山。
麻婆婆又道:“老身对进山道路熟悉,又会轻功身法,自然能快速进山求医。你等随行同去,倒是慢了。”
见已如此,众人便不再争辩,又一起动手,将梁枫小心抬放于背篓之内,支撑固定好身子,用原来装着的包袱、衣物等垫住,又以布幔盖住篓口。一切妥当,麻婆婆便背起竹篓,又将擀面杖往腰间插好,对众人言道:“老身此去,少则三日,多则五日便回,你等安心等候,切勿硬闯上山。”
众人应了,皆嘱咐麻婆婆路上小心珍重。于是麻婆婆告别众人,手举火把,腾身跳跃,直往山中而去。
火把光点越去越远,终于不见。众人无尽伤感,内心忐忑不安。周立鹤忽扑通跪地,对着花王庙跪拜言道:“花王圣母大菩萨,求你慈悲为怀,救我梁枫兄弟早日逃脱苦海。大恩大德,永世相报。”
杨盛杰与梁哈儿亦随之跪拜,不住祷告。一通跪拜之后,众人便折原路而返,去寻住处安顿了。只可怜庙前那两位花女,穴道此刻未解,依然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麻婆婆一路进山,熟门熟路。花教门人不会武功,根本阻拦不住,只能以铜锣示警,弄得姑婆山中响声不断,门人皆出。一夜奔波,峰回路转,终达主峰天堂顶花教总坛所在。
这花教总坛乃是一座圣母庙,依着山势建在顶峰高处,极为险峻雄壮。唯有一条一百级的石阶通达,再无其他道路。此时天光渐亮,火把未熄。总坛圣母庙前,石阶上已是围聚上百名花教教众,衣着五颜六色、蔚为壮观。个个是一脸肃然,严阵以待。原来姑婆山地处三路交界,故花教教众有宋、僚、瑶、苗各色人等,五花八门,极为繁杂。
麻婆婆行至台阶前,将背篓放下,往上跪拜言道:“花教旧人马玉兰求见圣母教主!”
石阶顶上,一白衣女子高声喝道:“马玉兰,你已出教二十年,今日无端闯山,意欲何为?”
麻婆婆不认得这说话之人,便道:“尊驾是谁?”
那人道:“本尊乃西庙之主落神仙子,你辱我道场,却不认得我?”
其实麻婆婆离开花教二十年,虽听说教中新老更替,却只知姓名,未见其人,见此人正是掌管西花王庙的姚落神,便道:“落神仙子,玉兰连夜进山求见教主,只为救人,情急之下冒犯贵仙西庙,还望恕罪。”
落神仙子冷哼一声,言道:“你要救何人,竟如此急也?亏你也是花教出身,却全然不顾教规,胆大妄为!”
那石阶之上,还有东庙遗珠仙子、南庙降香仙子、北庙辟尘仙子等人在列,见马玉兰说是为救人闯山,皆是惊疑不定。遗珠仙子言道:“马玉兰既是本教旧人,且听她怎么说。”
花教东、南、西、北四庙住持仙子之中,依次以东庙为尊,见遗珠仙子发话,落神仙子便不再动怒呵斥。
麻婆婆见说话之人一身青衣,猜她便是四仙之首遗珠仙子,感激言道:“多谢遗珠仙子。玉兰出教之后,一直栖身于龚州白马山庄,专职伙房作厨。今有白马山庄子弟梁枫,被广源侬氏所害,中了金蚕蛊毒,命悬一线,玉兰无医治之法,只能求助圣母教主大发慈悲,出手相救。”
诸仙子听说是为救白马山庄子弟,且中的是金蚕蛊,皆是惊诧万分。降香仙子奇道:“白马山庄乃书香世家,德被乡邻,心怀天下,受龚州一地百姓百年尊敬,从无恶行。广源侬氏乃西南僚人,为何要害他庄中子弟?”
辟尘仙子亦道:“不错,而且用的还是天下第一的金蚕蛊,这其中,不知又有多少深仇大恨?”
落神仙子颔首道:“金蚕蛊为诸蛊之首,便是施蛊之人,亦不敢轻易为之,否则必遭天谴。这白马山庄子弟怎会无端受此蛊毒?只怕另有蹊跷。”
麻婆婆道:“诸位仙子,此事一言难尽。当务之急,乃是要救治此子,玉兰恳请诸仙子代请圣母教主现身施法,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落神仙子怒道:“我花教创始至今四百年,从不许男子进山一步,你违逆教规,还想妄求教主救治此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麻婆婆道:“玉兰违反教规,但有任何惩戒,绝无怨言,只求圣母教主开恩救治此子。”
遗珠仙子叹道:“马玉兰,不是我等不愿助你,只是教主不在山中,为之奈何?”
“什么,教主不在山中?她,她去了何处?”麻婆婆惊叫而起,一脸惶急。
落神仙子冷道:“你来得不巧,教主月初便云游去了,我等亦不知她去了何处,几时回山。看来此子与我花教无缘,你若是下山便走,本仙子还可以既往不咎。”
麻婆婆心知圣母方出山云游数日,断然不会立即回还,转念之间,便又下跪言道:“既然圣母教主不在,就请诸位仙子设法救治此子。”
遗珠仙子道:“马玉兰,你是花教旧人,岂不知花教之中,历来唯有教主能接授解治金蚕蛊的十二秘法?我等几位仙子不过是教中三等品级,哪有这般本事?你还是下山去罢。”
麻婆婆不走,依然言道:“花教之中还有诸多圣姑前辈,均有手段,大家伙聚合起来商议,定有解蛊之法。”
遗珠仙子喝道:“马玉兰,休得无礼!教主不在,虽由本仙子代行教主之责,但本仙子亦无召集诸位圣姑的权力。我已言明,请你自去!”
原来花教之中,最低等为花童,列第七等,升为第六等花女之后,便可从中选出三位聪慧者侍奉教主,修行教中秘术,称之为圣女,列第三等。将来便是从这三位圣女中选取一人为继任教主,获授秘法。而另二位落选的圣女升为圣姑,列第二等。其余花女将来可晋升为五等花姑,终老为四等花婆,即便是资格再老,见了前三等,亦须行下属之礼。至于四庙住持仙子,皆是从四等以下教众中择优而任,故列为第三等,与圣女品级一般。因此教中圣姑、圣女皆是手段高超之辈,虽不及圣母教主,但集众人之力,亦应当可寻法解去梁枫所中之蛊毒。只是遗珠仙子无权召集众人前来,为之奈何。
麻婆婆呆立无语,欲哭无泪。落神仙子又道:“马玉兰,我等皆知你武功高强,又曾学得本教不少秘法奇技,除了教主,无人能奈何你分毫。但你若敢用强相逼,我等亦不畏死!”
麻婆婆怒视落神仙子,忽地想起一人,当即大叫道:“好,既然你等无意相助于我,就请告知杏花大圣姑居所,我自去求她!”
“住口!”
“放肆!”
“大胆!”
“胡闹!”
遗珠、降香、落神、辟尘四仙子异口大叫,皆是惊骇忿然。
麻婆婆奇道:“四位仙子,玉兰不过是要见杏花大圣姑,何故如此动怒?”
落神仙子怒道:“杏花姑已被先教主剥夺圣号,幽禁二十年,不许与人相见,你竟说想要见她,实在是胆大妄为!”
原来花教之中,圣姑一级分有辈分,与现任教主平辈的为大圣姑,辈分依次往上,分别为太圣姑、太上圣姑、太上大圣姑。诸圣姑虽是品级相当,但亦分长幼尊卑。这杏花大圣姑其实便是与现任教主之前同为圣女,后来落选之人。落神仙子言说此人被剥夺圣号,降为花姑,却是变作第五等了。
麻婆婆惊道:“玉兰脱教二十年,竟不知有此事。不知杏花大……呃,杏花姑因何事受罚?”
降香仙子道:“也难怪你不知此事,杏花姑是十七年前犯下教规,那时你已离教三年了。至于杏花姑所犯何事,此乃教中机密,不可说与你听。”
遗珠仙子道:“既然你不知此事,也怪不得你。杏花姑尚有三年禁期,如今你也见她不得。事已至此,你还是下山另求他处良医,或许有救。”
麻婆婆眼见无望,禁不住泪如雨下。这时又听落神仙子言道:“教规森严,教中弟子自是不会将囚禁杏花姑之所告知与你,速速下山,休得再问。”
唯有辟尘仙子不忍,言道:“三位姐姐,她连夜进山,只怕已是饥肠辘辘,我等还是备下早饭与她,吃了再走。”
落神仙子笑道:“辟尘妹妹过于心善了,她夜闯本教,乃是大罪,我等不计较便罢了,你何必还与饭食相待?”
“不必了。玉兰谢过四位仙子,就此告辞。”想姑婆山之大,又去何处找寻杏花姑?麻婆婆含泪而起,背起竹篓,转身便走。
诸仙子见麻婆婆走远,便散了教众,各归其位。
山风寒冷,路径难行。麻婆婆身心俱疲,神情恍惚,一路背着梁枫,走得极慢。待行至天堂顶下天潭边上,忽觉身后有人跟来,便回身一看,却是位粉衣老妇。那老妇见麻婆婆转身,竟然如惊吓一般,“哎哟”一声,转身便逃。不想慌乱之间,身上掉下一物来。麻婆婆不认得那老妇是谁,见她遗物在地,便上前拾起一看,原来是一块方帕,绣着一束火棘花果及一个窦字。只是在方帕空处,用草汁写有“仙姑潭”三字。
麻婆婆将方帕近鼻一嗅,草汁三字乃是新近写成,草香尚浓,当即心道:“这老妇似是有意遗落这块方帕,只是不知仙姑潭有何古怪,还是去看个明白。”将信将疑,便择路向西,往仙姑潭而去。
仙姑潭位于天堂顶之西,姑婆峰之南,有飞瀑直泻,积水成潭。传言花教创教祖师婆婆妙红仙姑于此间取水熬药,普救苍生,后人便将潭水叫做仙姑潭,飞瀑叫做仙姑瀑,以为纪念。
此时端午时节,山中百花齐放,层层叠叠铺于青山绿水之间,一片清香锦绣。麻婆婆哪有心思观赏风景,只顾低头寻路,不敢稍作停留。但有腹饥口渴,便采摘野果,濯饮山泉,就着干粮即食。行至午间,只听得前方飞瀑轰响,水雾弥漫,片刻间已是洒得一身雾水,便知是仙姑潭到了。
麻婆婆慢步缓行,举目四望,只见此处林茂草密,藤萝挂树,溪潺瀑飞,景色极为优美。那碧潭水边有一片空地,方圆百步,长有许多树木,显然是人为种载,均是两棵紧邻,成双成对,枝干缠绕,如夫妻情侣相伴一般。麻婆婆暗自称奇,又见这片小树林四周种有许多梅花树,足有数十般种类,一丛丛地交错生长,只是如今花季已过,枝头尽是梅子。
四下探寻,一无所获。麻婆婆日夜奔波,本就劳累,此时闻得花香浓郁,鼻头一麻,更觉困倦,便将背篓放下,自个席地而坐,靠在一棵树下休憩,不知不觉,竟沉沉睡去。
一梦繁花,山河锦绣。麻婆婆也不知睡有多久,忽被一瓢凉水兜头泼醒,睁眼一看,面前站着一位身着杏黄长裙的女子,柳眉杏目,一脸冷艳。那女子见麻婆婆醒来,便喝问道:“你是何人,为何闯我禁地?”
麻婆婆看眼前女子,竟是自己要找寻的杏花姑,当即大喜而起,一把握住那女子双手,言道:“杏花妹妹,你不认得老姐姐了么?”
杏花姑冷不防被麻婆婆握住双手,吓得不轻,又听得所言,当即将面前老妇仔细打量一番,方犹豫言道:“莫非,你是……玉兰姐姐?”
麻婆婆笑道:“正是老身,想不到一别二十载,妹妹依然容颜不老,一眼便认出来了。”
杏花姑认出麻婆婆,亦欢喜言道:“姐姐别来无恙?可想杀妹妹了。”
麻婆婆将背篓上的布幔掀开,露出躺在篓内的梁枫,言道:“长话短说,老身此番前来,是想请妹妹解除枫儿体内的金蚕蛊毒。”
杏花姑想不到背篓内原来藏有一少年,吃惊不小,又听此子中了金蚕蛊毒,更是骇然。当即环顾四方,言道:“姐姐,此处不是说话之所,快随我来。”
麻婆婆背起背篓,随杏花姑绕潭转入密林深处,见有一所小木屋,隐藏于草木花丛之间,屋顶、墙壁与四周浑然一体,若不是有人指引,根本看不出来。二人进了木屋,麻婆婆眼见屋内极为简陋,深感杏花姑多年清苦于此,实属不易。尚不及说话,便将梁枫小心抬出竹篓,放置木床之上。
杏花姑扫视梁枫,言道:“姐姐,这少年是谁?难不成一别二十年,你成亲生子了么?”
麻婆婆不禁莞尔,摇头苦笑道:“妹妹说笑了,老身情缘已了,无此福分。此子乃是龚州白马山庄子弟,唤作梁枫。我与他有缘,视他如子。却不幸遭歹人暗算,重伤不醒。老身来此,本想求助圣母教主施救,怎奈圣母教主外出云游,只好来求助妹妹了。”
杏花姑奇道:“姐姐怎知我居所在此?”
麻婆婆取出方帕,诉说缘由。杏花姑接过一看,哪里还有草汁写的字。便笑道:“姐姐,那字是用葱白汁写的,干了自然便不见了。”
“原来如此,也多亏了那位好心人指引,老身才能得与妹妹相见。”麻婆婆朝天作揖,感激万分。
杏花姑笑道:“姐姐,这方帕的主人叫窦金娘,乃四等火棘花婆,归北庙辟尘仙子管束。她从前与妹妹我颇有交情,难怪会暗中助你。”
麻婆婆连连颔首,便请杏花姑查看梁枫伤情。杏花姑一番验看之后,连连摇头,皱眉言道:“此子有多种伤势,极为难治。便是能解掉金蚕蛊毒,也不一定能活命。金蚕蛊需用十二秘法解除,唯有教主可救他。我受禁于此,不许与外人相见,请姐姐恕我爱莫能助了。”
麻婆婆急道:“如今教主不在山中,如何救得枫儿?当年你乃三大圣女之首,花教上下,皆知你迟早要做教主,这十二秘法,多少应学得大半。你不救他,叫老身再去求何人?”
杏花姑苦笑道:“玉兰姐姐,你离教在前,这后来的变故,你自是不知。莫要求我,妹妹自有苦衷,只想再等三年,脱离这幽禁苦海。”
麻婆婆急而生怒,大叫道:“我可不管你犯了何种过错受罚幽禁,今日你若不救枫儿,休怪老身翻脸无情!”言罢,胸中一团怒火难以消泄,抄起腰间擀面杖往身侧一砸,正好打在那只大背篓上,将背篓里的包袱、衣物击得散落一地。
单说梁枫那只包袱跌落散开,掉出数物。其中一只银镯滴溜溜乱转,竟滚至杏花姑脚下停住。杏花姑“咦”了一声,将银镯拾起一看,禁不住身躯颤动,泪水盈眶,急道:“姐姐,这,这是哪里来的?”
麻婆婆见杏花姑如此反应,亦是一怔,遂收了怒气,冷道:“这是枫儿的私物,我怎知他从何得来?”
杏花姑奇道:“不,这是我留给凤仪的信物,怎会在他手上?”
“什么凤仪?”麻婆婆先是不解,遂即转念一想,恍然大悟道:“原来你被幽禁在此,是犯了失贞大戒,还有了孩儿,是也不是?”
杏花姑垂首滴泪,幽幽言道:“姐姐说的不假,妹妹犯了失贞大戒,生下一女,取名凤仪。这只镯子上刻的是‘有凤来仪’四字,正对应我女儿之名。”
麻婆婆奇道:“妹妹,姐姐方才急着救枫儿,忘了问你因何幽禁在此了。既已知晓,却不知你孩儿现在何处?”
“我也不知这孩儿现在何处,吃了多少苦头……”杏花姑悲从心来,哽咽难言,伏案恸哭。
麻婆婆亦觉伤感,怜道:“想不到一别二十载,你竟遭此翻天覆地般的变故,连教主都做不成了。唉,妹妹若是愿说缘由,老身洗耳恭听。”
杏花姑已被幽禁一十七年,终日独居,心中万般苦楚无处诉说,今日得见爱女信物,难以隐忍,一番恸哭之后,便对麻婆婆说起了这一桩陈年旧事。原来十八年前,正是天圣六年八月间,杏花姑等三位圣女奉圣母教主之命,分头下山体察民情,施药救人。此行历时半年,亦是对三位圣女的修行考验。杏花姑选的西方,便一路西行,至柳州地界时,正好黔水边上临近几个村落的百姓染上瘟疫,她便留在此地,设法医治众村民,却不想遇见了命中冤家,从此命运多舛。
麻婆婆听到此处,忍不住插言道:“难不成是你于此救了位翩翩公子,他感恩图报,对你用情,终使你把持不住,犯了大戒?”
杏花姑摇首道:“非也,我家夫君那时也是路过当地,与我联手施救村民。他身份显赫,医术高超,武功了得,人更是潇洒俊逸,气度不凡。其实他年长我十余岁,本不该有非分之想,可我那时正值青春妙龄,与他每日里看病问诊、寻方熬药,朝夕相处了半月,却是我先动了情了。”言及于此,不禁面上一红。
麻婆婆微微一笑,颔首示意杏花姑继续言说。于是杏花姑红着脸庞,娇羞言道:“我与夫君历时月余,终将瘟疫治好。后来我与他结伴游历,真个如神仙眷侣,何等快活。又发现自己怀有身孕,自是不能回山,于是听从夫君安排,南下邕州藏匿,只想先将孩儿生下,再做计较。到了第二年秋季,我生下一女,满月之时,花教门人终于追寻到我藏身之处,那时夫君刚好不在,我只好带着女儿只身奔逃,后来逃至邕州城东泰青岭,我见逃不过,便将熟睡的女儿藏在树林中,留下这只银镯作为信物。我引开追兵逃亡半日,终究还是被捉回山中。”
“如此说来,你当时便与你女儿失散了。哎哟妹妹啊,不是姐姐责怪你,为何要将女儿狠心丢弃?便是一同被捉回花教也好啊。”麻婆婆长叹一声,惋惜不已。
杏花姑含泪道:“姐姐,我犯下这天大的戒条,乃是死罪,花教创教以来,亦是首例,若是教主将我处死,倒也罢了,可我那才满月的女儿有何过错?我是怕教主也将他一同处死,才忍痛丢弃,但愿她有神仙庇佑,能得平安。”
麻婆婆颔首道:“妹妹说的也是,可你夫君后来如何?可曾寻回女儿?”
杏花姑幽然言道:“夫君获悉我被抓拿回山,便只身来救。他虽是武功高强,医术了得,但还是被教主困住,未能与我见面。后来不知何故,教主竟将他放了回去,又将我死罪饶了,改判幽禁二十年。我不知晓夫君下山之后,可曾寻到女儿,亦不知他们父女如今身在何处,可否安好。”
麻婆婆沉吟道:“好妹妹,你为何不说你家夫君是谁?”
杏花姑身躯一震,垂首言道:“我不能说,他身份尊贵,岂能被我所累。”
麻婆婆轻笑道:“你说你家夫君身份显赫,武功高强,又精通医术。年纪又长你十余岁,以老身猜来,也明白了八九分。”
“啊,姐姐,莫非你已知晓他是谁么?”杏花姑惊疑不定,一脸尴尬。
麻婆婆叹道:“真是无巧不成书,我猜你家夫君,便是枫儿的师父。当时的身份乃是三山道派总掌教,道号天机子,俗姓梅,名逸尘,是也不是?”
杏花姑一脸惊诧,目瞪口呆。麻婆婆又道:“梅道长乃是道家高真,执掌三山,这娶妻生子之事,自然有违清规,难怪你不愿说,难怪他……”
“他怎么了?”杏花姑一时情急,嘴快发问。
麻婆婆道:“他竟然弃了三山总掌教不做,隐逸到白马山庄后山阆石洞,独居清修,就如同你在此被幽禁一般,也是有一十七年。”
杏花姑惊道:“他何须如此?花教为保清誉,自是不敢将我破戒之事泄露。他若是自己不说,江湖中也无人知晓。”
麻婆婆叹道:“古人云,夫妻譬如飞鸟,暮宿高树,同止共宿,伺明早起,各自飞去,行求饮食,有缘即合,无缘即离。真个是薄情寡义,离合轻易。依我看来,你家夫君却是想与你同甘共苦,共度这二十年幽禁的日子。他有这般情义,妹妹你也算是选对了人。”
杏花姑一时间泪如泉涌,感动不已,手指轻抚银镯那四字,喃喃言道:“他第一次见我时,只说了四个字——有凤来仪……我生下凤仪,便以本门秘法,在她左肩后烙上一朵梅花……这十七年来,我对他们父女是日思夜想,牵肠挂肚。苦难于相见,只能在这潭边种载梅花,望梅伤情……”
麻婆婆叹道:“想不到你一个花教圣女,自幼居于山中,不食人间烟火,却竟是个多情种子,老身我以前怎地看不出来?”
杏花姑面上又是一红,幽幽言道:“姐姐,你在花教三年,妹妹与你朝昔相伴,常听你感叹自毁情缘,悔不当初。妹妹我当时似懂非懂,想到男女之事,多少也会心神荡漾。”
麻婆婆见杏花姑提及自身往事,黯然道:“都怪姐姐年少无知,刁蛮任性,才落得如此这般孤苦伶仃。唉,不提也罢。”
杏花姑呆呆目视屋顶,痴痴言道:“姐姐说过,姻缘本是天定,须当珍惜。一旦错过,便是物是人非,追悔莫及,唯有抱憾终生,空留余恨。妹妹我既然有缘遇着夫君,情怀一开,便也顾不得什么教义门规了。”
麻婆婆见杏花姑心神不定,趁机言道:“好妹妹,老身不曾见梅道长身边有女儿相随,妹妹若想知晓凤仪下落,唯有救醒枫儿,或许问他便知。”
杏花姑恍然醒悟,颔首道:“姐姐说得不错,此子与我有缘,应当救他。”话方出口,旋即转念一想,又道:“不对,我家夫君武功高强,又是医术了得,此子如何被伤得这般模样?”
麻婆婆道:“梅道长中了奸计,被大历国金象尊者一掌击伤,散了些元气,所余功力只能自救,那里还救得了枫儿?再说枫儿还中了金蚕蛊毒,梅道长亦是无能为力。”
杏花姑得知相公受伤,一脸惊惶,急道:“他伤得真的不要紧么?姐姐莫要骗我。”
麻婆婆笑道:“姐姐我怎会骗你?以梅道长身手,若不是那贼和尚使诈,哪能伤得了他!”便将那夜山庄门前激斗广源侬氏之事,简单扼要地说与杏花姑知晓。
“原来他伤势不重,留在鹏化镇医治那位武伯伯了。可是,他既知姐姐要来花教求医,为何不托你送封书信来?”杏花姑轻轻一叹,略微神伤。
麻婆婆道:“难怪老身说起要来花教求医,梅道长竟然一脸尴尬,极不自在,原来是有妹妹这桩好事。此事他羞于启齿,又怎会托我送书信与你?好在老身猜出你等秘密,如今对你说他这些年来作为,也等同于传递消息了。”
杏花姑不住颔首,转而目视梁枫,沉吟道:“本教化解金蚕蛊的十二秘法,历来唯有教主接钵得全。我为圣女时,只领悟其中八法,后来犯戒失身,便不能再学了。”
麻婆婆道:“既然妹妹有八秘之法,那也算学得大半了,或许其中便有救治枫儿之法。”
杏花姑摇首道:“金蚕蛊最强者,乃是以十二种毒虫制成,因此每一种毒虫都会成为最后之金蚕。而十二秘法,只不过是查找出金蚕蛊原虫之法。真要救治,还需要查出十二种毒虫相互蚕食的顺序,逐一下药驱解,这其中更是错综复杂,变化多端,不能有一步差错。不然,则是前功尽弃,中蛊者蛊毒迸发,死于非命。”
“啊也,本以为查出金蚕蛊原虫已是极难,想不到还要查出十二种毒虫相互蚕食之顺序,这,这,这……实在是……”麻婆婆惊悚不已,连话都说不全了。
杏花姑轻叹道:“姐姐,这相互蚕食的顺序若是一只一只地来,也倒罢了,其实这些毒虫相互混战蚕食,乱作一团,或者数只同时分食一只,或者两只首尾相食,最后又被别个吃了,都有发生。若是如此,排查更难。因此即便是教主医治,也难保万一。”
麻婆婆吞了吞口水,惨言道:“我只知金蚕蛊狠毒霸道,不想其中竟有这许多讲究。如此,枫儿还能有救么?”
杏花姑道:“妹妹也只能竭力为之,即便不能治愈,也好将蛊毒拖延发作,等教主回来,再设法求她医治。”
麻婆婆道:“枫儿此时全靠回灵金丹续命,一粒丹药可续命七日,我尚余两粒,如今已是第五日了,妹妹即使能设法拖延蛊毒发作,只怕圣母教主尚未回还,可就……”
杏花姑自是知晓三山道派丹药之妙,但亦不敢说教主何时回山便轻叹一声,伸手仔细探问梁枫手脉,沉吟道:“依脉象来看,此子体内有十道蛊劲律动,应是中了十全金蚕蛊,并非最强。我以八法验之,把握又大了些。”
麻婆婆喜道:“如此最好,若是妹妹能解除蛊毒,便不用另求他人了。”
杏花姑闭口不语,神情专注,于屋外采摘了八片树叶,又将八瓶药物及十余支竹签一齐摆在床头,取来一根绣花针,于火烛上将针尖烧热,便针扎梁枫左手中指,采血滴在八片树叶之上。
麻婆婆不敢声张,一旁看着。只见杏花姑将八只药瓶逐一打开,每瓶药粉对应一张树叶,撒下些许,再分别以竹签小心搅拌药粉与血液,待搅拌均匀了,便将每片树叶轮番在火烛上烘烤,看那血液变化。顿时有黑烟冒起,一股腥臭之味弥漫于木屋之内,令人几欲呕吐。
杏花姑每烘干一叶药血,便近鼻闻嗅,但每次均是摇头扔弃。半个时辰后,她终将八张叶片的药血验完,摇首道:“姐姐,我试完八法,还是找不出这只金蚕的原虫是何物。”
麻婆婆惊道:“怎会如此?”
杏花姑道:“十二金蚕蛊,是为蛇、蝎、蜈蚣、蟾蜍、蜥蜴、蜘蛛、蚯蚓、螳螂、毛虫、黑蚁、血蛭、千足。而十全金蚕蛊是任取以上十种毒物制成,可灵活取配。我所修八法,只能辨别八种毒物,尚有蜥蜴、螳螂、血蛭、千足四种毒物不能辨别。此子所中金蚕蛊之原虫,却正是在这四种毒物之中。”
“蜥蜴、螳螂、血蛭、千足……真是造化弄人。可怜枫儿,命中难逃此劫。”麻婆婆掩面长叹,欲哭无泪。
杏花姑劝慰道:“姐姐莫悲,容我再想法子。”
麻婆婆知解蛊之事非同小可,需要凝神静心,不可干扰,便闭口肃立一旁。
杏花姑端坐床边,目视梁枫片刻,便动手触摸梁枫身子,从头部开始,一寸寸地往下摸索,似是要在身上寻找何物。
麻婆婆见杏花姑摸罢梁枫头颈,又剪开梁枫上身衣裳,在身子上不停摸弄,忍不住问道:“妹妹,你这是要做什么?”
杏花姑道:“我这是在寻蛊毒入体之所,或许能从此处找到破解之法。”
麻婆婆恍然大悟,便不再言语。屋内一时缄默,唯有墙缝中传来呜呜山风之声。突然麻婆婆脸色急变,侧耳细听片刻,冷哼道:“妹妹切勿停手,外面来了许多人,老身先出去看看。”
杏花姑摇摇头,示意麻婆婆莫要行动。这时听到屋外遗珠仙子大叫道:“好你个马玉兰,我等既往不咎,放你下山,你却寻到此处禁地鼓惑杏花姑,真个欺我花教无人么?”
又听落神仙子叫道:“杏花姑,你是戴罪之身,教主饶你不死,已是万幸。眼看再有三年期满,便可脱离苦海,切勿再犯过错,悔恨终生!”
杏花姑装作没听见,双手只在梁枫身上摸索。麻婆婆却是按耐不住,手持擀面杖推门而出,只见四位仙子领着上百教众将仙姑潭团团围住,虎视眈眈,便大叫道:“你等莫再相逼,免得老身出手,叫你等自讨苦吃。”
遗珠仙子冷道:“马玉兰,我知你武功高强,又粗通我花教秘术,但我等今日已是在此布下百花大阵,你有种便过来试试。”
“什么百花大阵?”麻婆婆甚是好奇,却听屋内杏花姑言道:“姐姐速进屋来,此阵凶险,莫要去闯。”不由得心下一凛,便退回屋内。
杏花姑受了干扰,业已停手,见麻婆婆进屋,便道:“姐姐在屋里待着便是了,她等也不敢进此屋来。”
麻婆婆奇道:“妹妹,这百花大阵是何来头,有何凶险之处?”
杏花姑道:“此阵乃本教至尊阵法,所谓百花,其实就是百花之毒,闯阵之人若中此毒,即刻气息受阻,全身奇痒难耐,长满红斑疙瘩。若无本教秘法解药,不出三、五日必死。姐姐自然招惹不得。”
麻婆婆苦笑道:“原来如此,幸好妹妹提醒及时,不然老身可是死得糊涂了。”
杏花姑道:“百花大阵一旦布下,花毒可持续十五日方才消散,若想重新布阵,需再做七日准备。到时花毒解散,姐姐便可来去自如,哪用急急破阵?”
麻婆婆惊道:“哎哟,要等上十五日,老身上哪去弄吃的?这带来的干粮,也只剩四五日了。”
杏花姑笑道:“姐姐,我这里存有许多干果、梅子、花露,任你吃来。”
麻婆婆怨道:“妹妹尽是素食,老身哪里消受得了?这清肠寡肚的,当真是难熬得紧。”
这时屋外花教教众又在叫嚷,想引麻婆婆闯阵,麻婆婆既知厉害,自是不理。只顾与杏花姑说话,探问梁枫伤情。杏花姑迟疑道:“姐姐,方才我一番摸索,感觉有些蹊跷。”
“有何蹊跷?”麻婆婆一脸惶急,只怕梁枫病情加重。
杏花姑道:“此子似乎是先中了金蚕蛊,并未发作。而是受了重伤昏迷之后,蛊毒才发作的。”
麻婆婆道:“正是如此,妹妹果然手段了得。老身不知这茬是否重要,是以之前未说。”
杏花姑颔首道:“这便是了,此子体内有一股药力,因重伤势微,进而被蛊毒压制。若他内伤痊愈,功力恢复,药力自会跟着回复,便可压制蛊毒,自然无恙。可是蛊毒潜藏体内,终究不好。”
麻婆婆道:“你是说只要接好枫儿断骨,再以内力施救,也是办法。只是在这山中,去哪里找内力高强之人?”
杏花姑摇首道:“确实没有,不过此子骨骼精奇,体质奇异,端是个不可多得的武学奇才,难怪我家相公会看上此子,收他为徒。而姐姐亦是对他关爱有加,待如亲子。”
麻婆婆道:“妹妹可能还不知道,此子新近被南京称心如意楼评为江湖十少之一,前途无可限量。他刚是名扬天下,却遭此横祸,着实痛心。”
杏花姑惊诧言道:“这称心如意楼我也知晓…,专门评定江湖各色人等,最具权威。如我花教解蛊天下第一之说,亦是由它评判的。此子既然能入江湖十少之一,果然是非同一般。可惜,可惜……”
二人于屋内闲叙半晌,不多时,便听得屋外叫嚷声渐渐弱了,杏花姑笑道:“姐姐你看,我等不去理会,她们自觉无趣,也不叫喊了。”
麻婆婆道:“无论如何,还请妹妹倾力救治枫儿。”
杏花姑自是应允,便又细细查验梁枫身躯,寻那蛊虫入体之所。
此时天色渐暗,但听屋外飞瀑轰鸣,水雾弥漫,气寒山间。
第三十六回 来日方长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一只封盖的大瓮之中,漆黑一片。
螳螂躲在瓮口壁沿之下,一双大眼已经变成了两只黑球,密切注视瓮内的动静。
只见一只黑蝎挥舞双钳,先是杀死一只血蛭,遂即蝎尾一摆,钉住了身后偷袭的虎纹蜘蛛。正当此时,一只蜥蜴斜刺里杀出,渔翁得利,将黑蝎与蜘蛛一口吞掉,又将血蛭吃了,方才心满意足,退至一边休憩。而瓮底另一端,蜈蚣缠斗蚯蚓、黑蚁,大获全胜,正得意忘形之际,却被蟾蜍一口吃掉。早有一条小青蛇盘在瓮壁中部,死死盯住蟾蜍,见蟾蜍得手,猛然飞跃而下,一口咬住蟾蜍头部,同时蛇身卷曲,将猎物死死勒住。
蟾蜍遇袭,不住翻滚,二者厮打蛮缠,竟滚至另一端休憩的蜥蜴处。那只蜥蜴已是饱食,见有二物翻滚而来,便慢悠悠地移步闪避。最终小青蛇杀死蟾蜍,静静地慢慢吞食。渐渐地瓮中又恢复了平静,螳螂隐忍不动,一直伏在瓮口壁沿之下,暗暗注视。
时光缓缓流逝,瓮中黑暗依旧,蜥蜴与小青蛇终于开始相互攻击。只见小青蛇灵动多变,采取攻势。蜥蜴虽是笨拙,但体大有力,稳守反击。二者厮杀良久,皆是伤痕累累,竟是难决胜负。
又斗片刻,小青蛇似乎是体力不支,再也无力攻击,竟然想退后逃走。蜥蜴见时机已到,迅速移动,张口去咬小青蛇七寸位置。岂料小青蛇乃是诱敌深入,见蜥蜴张口咬来,蛇头闪电般刺入蜥蜴咽喉,死命咬住不放。蜥蜴扑腾翻滚,想要甩脱小青蛇,却已被蛇身趁势紧紧缠绕,挣扎不久,便渐渐瘫软,终于中毒毙命。
小青蛇用计捕杀蜥蜴,甚是得意,开始张嘴吞食,千辛万苦,终便将蛇身吞吃了大半。自身却被撑涨得动弹不得,僵在原地。
螳螂此刻终于出手,飞跃而下,两只螳臂如刀似剑,竟发射出耀眼夺目的寒光……
“是螳螂!”杏花姑大叫一声,梦中惊醒,却是身躯向前倾倒,口中鲜血狂喷!
麻婆婆早在一旁候着,双手疾点,定住杏花姑身形,又以掌抵住杏花姑后心,将内力缓缓注入。
足有半个时辰光景,杏花姑脸上方才恢复了人色,将双眼渐渐睁开。
“好妹妹,辛苦你了。”麻婆婆一脸憔悴,收掌运息,想是损耗了不少元气。
杏花姑道:“我能将这只金蚕原虫寻出,还是多亏了姐姐护法,不然,我亦撑不了这七日。”
麻婆婆叹道:“花教搜形大法以落红神功为根基,妹妹破了身子,功法毁去大半,却冒死为枫儿施法寻出原虫,老身感激不尽。”
杏花姑道:“唉,姐姐不必客气,此子知晓凤仪下落,又是夫君爱徒,我自当竭力救治。既然我已寻出金蚕原虫,还需仔细配制施救的药物。”言罢,便将梦中所见告知麻婆婆。
麻婆婆听罢,激动言道:“既知原虫是螳螂,枫儿便有救了。”
原来,杏花姑之前无法寻出蛊毒入体之所,只好使出搜形大法。这搜形大法乃是以处女身躯,修炼落红神功为根基的花教秘法,而落红神功则是女子每月落红七日间修炼的功法,只是并非武学功法。杏花姑失身生子,功法早破,若硬要施出此法,必将于梦中脱力而亡。好在有麻婆婆在旁为其护法,终于耗时七日,将金蚕原虫搜出。其实在这七日之间,杏花姑每日只能施法一次,但前面六日,皆是半途而废,而且凶险万分,几欲毙命。
只听杏花姑言道:“姐姐,依我梦中所见,此金蚕原虫成型,可谓合二为一,其一依次为血蛭、蜘蛛、黑蝎、蜥蜴;其二依次为蚯蚓、黑蚁、蜈蚣、蟾蜍、青蛇。之后青蛇吞食蜥蜴,最终却被螳螂袭杀。这十种毒物,我只可解其中八种,尚余血蛭与螳螂无解。而这两种毒物正好一头一尾,真个是难倒我了。”
麻婆婆面色一变,急道:“唉哟,这该如何是好?”
杏花姑沉吟道:“教主不在,教中能解这二毒者,唯有金菊太圣姑,若能求她赐这二味解药,我便能依序配制解蛊妙药。”
麻婆婆大喜道:“此法最好,不知这位金菊太圣姑居于何处?老身这便去求她。”
杏花姑摇首道:“金菊太圣姑便居住北面姑婆峰,但她脾气古怪,你很难求得动她,再说屋外还有百花大阵,你如何闯得出去?为今之计,还是我与你同去。”
“啊,妹妹乃是幽禁之身,此举不妥。”麻婆婆听说杏花姑要亲自去求,大惊制止。
杏花姑苦笑道:“我留下姐姐与此子在此救治,已是罪加一等了,还怕甚么?”
麻婆婆亦知唯有杏花姑可去,见她心意已决,便也不好再说。又听杏花姑喃喃言道:“说来也怪,这几日里,此子胸前断骨竟然不治而愈,自个回复接合,真让我百思不解。”
麻婆婆亦是不解,叹道:“枫儿天赋异禀,屡有奇遇,且为人向善,好行侠义,或许是苍天可怜,神灵庇佑。阿弥陀佛,无量天尊……”说到末节,竟拜起神佛来。
遂即二人简单收拾一番,将梁枫与行礼包裹一起放入竹篓。杏花姑又将一片树叶交与麻婆婆,叫她口中含着,叮嘱出屋后不可言语,一切听从吩咐。麻婆婆自是应了,便一起步出木屋。
此刻寅时,天色未亮,二人手举火把,自然是被瞧个清楚。屋外花教教众早就严阵以待,见二人出屋,急鸣锣示警,点燃火把。四位仙子听得锣声,一齐现身立于潭边。
“杏花姑,你竟敢私自收留外人救治,罪加一等!”火把光辉闪耀之下,落神仙子手指二人,怒气冲冲。
杏花姑正色道:“四位仙子,属下虽是戴罪之身,但救人一命,功德无量。如今属下已知晓此子解蛊之法,还需两味解药,请四位仙子网开一面,撤下百花大阵,放我等出去。”
遗珠仙子见杏花姑言之有理,环顾身边其余三位仙子,犹豫言道:“人命关天,杏花姑一心救人,情有可原。但教规亦不可违,如今本仙子只不过权代教主之职,不敢破例……”
辟尘仙子插言道:“三位姐姐,不如我等代她去取药物也好。既不起冲突,也能将她困住,等教主回山,再做发落。”
落神仙子道:“妹妹忒心善了,难道你忘了百花大阵只能布十五日么?到期花毒消散,大阵即废。杏花姑自是知道阵法奥妙,到时马玉兰若是冲阵,我等根本拦她不住。再者要等教主回山发落此事,怎知归期?”
降香仙子道:“我看她与马玉兰势在必行,如若我等不答应,必然闯阵。本来我等布阵只为困住马玉兰,若是杏花姑从旁相助,只怕此阵真拦不住她等。”
落神仙子恼道:“降香姐姐,你何必长她威风?她破了身子,功力早不如昔,难道还真能破本教的镇山大阵?我偏就不信,看她还有何能耐!”
遗珠仙子道:“我等见死不救,便是百花大阵困了马玉兰十五日,到时那少年死了,她怒开杀戒,我等便是遭了秧了。”
四人商议未决,这边马玉兰却已性急,又知不能开口说话,双目急转,竟心生一计,忍不住微微一笑。
只听飞瀑狂泻,轰响中夹杂着人声,忽男忽女,回响言道:“花教众人听了,我乃此间山神是也!上天本有好生之德,此子命不该绝,须当救治。尔等横加阻拦,便是违逆天意,必遭天雷轰杀之难,本山神不忍尔等受此劫难,泄露天机,望好自为之!”
这一番话,听得花教教众无不骇然,早有三成扑通跪地,叩头祷告。四位仙子仓惶四顾,只闻其声,不见有人,更为惊诧。落神仙子高声叫道:“你既是山神,为何不再显神通,亲自救人?莫要装神弄鬼,快快现身!”
只听那声音喝道:“你这刁妇,此子梁枫,乃白马山庄子弟,江湖人称白马子乔,将来可是大宋栋梁,平定天下,救万民于水火。你处处设法阻拦救人,是何居心?”
落神仙子吓得是双脚一软,跪于地上。遗珠、降香、辟尘三位仙子亦是跪地,战战兢兢。其余未曾跪拜的花教教众见四位仙子如此,遂即呼啦啦一大片尽皆跪了。
只听那声音又道:“杏花姑,你虽是戴罪之身,但救人有功,如今功过相抵,不必担心,放心去吧。”
杏花姑早就惊呆一旁,见这自称山神者言及自己,禁不住也跪倒便拜。一时间,唯有麻婆婆挺胸而立,闭口不言。
众人跪拜多时,那声音不再言语。麻婆婆将杏花姑扶起,使了一个眼色。杏花姑领悟,便对四仙子言道:“四位仙子,属下可以走了么?”
四仙子面面相觑,不敢阻拦,当即喝令撤阵,闪开道路。杏花姑与麻婆婆便从容出了仙姑潭,望北而行。
姑婆峰乃姑婆山第二高峰,仅次于天堂顶,因此,教中各等圣姑便居住于此,按照身份高低,分别居于峰脚、峰腰、峰脖、峰顶各处。因此时教中圣姑者最高品级为太上圣姑,居于峰脖,故金菊太圣姑居于峰腰。
巳时将过,云开雾散。杏花姑与麻婆婆来至金菊太圣姑屋前,正好看见一头银发的金菊太圣姑在调制杜鹃花露。杏花姑当即上前施礼致意,言明来意,要求取化解血蛭、螳螂之毒的两味药物。
不想金菊太圣姑根本不理会杏花姑与麻婆婆二人,头也不抬,只顾调制花露。
麻婆婆候了片刻,见金菊太圣姑不应,便耐着性子言道:“金菊太圣姑,玉兰为救此子,已然冒犯贵教。但人命关天,还请太圣姑赐给解药。将来如何处置,玉兰绝无怨言。”
说来也奇,金菊太圣姑见麻婆婆说话,便抬头应道:“马玉兰,若是你来求我,这解药便就给你,但是她来求我,我却不给。”
麻婆婆奇道:“这是为何?”
金菊太圣姑冷哼一声,言道:“她犯了教规,破了身子,毁了花教清誉,本尊不想见她。”
杏花姑闻言,一时尴尬无语。麻婆婆听了,便道:“若不是杏花姑指引,玉兰如何能见姑姑之面?恳请姑姑赐我解药,玉兰愿以死相报。”
“哼,本尊要你的命有何用?这是解药,拿了快走!”金菊太圣姑随手抛来两只药瓶,又低头自忙活计。
麻婆婆欣喜若狂,接过解药,连连称谢,见金菊太圣姑毫不理会,便与杏花姑轻脚离开。行不多远,麻婆婆按耐不住内心狂喜,言道:“想不到这解药来得如此容易,好福气、好福气,真是好福气。”
杏花姑沉吟道:“可我总觉得不对,姐姐快将解药给我看看。”
麻婆婆一愣,急将药瓶交与杏花姑。杏花姑叫麻婆婆退后十步,小心将药瓶塞子拔开,轻轻一嗅,脸色急变,言道:“这不是解药,是毒花粉……”话未说完,只觉头重脚轻,几欲跌倒。麻婆婆急上前来救,只见杏花姑将那两只药瓶塞子盖好,丢弃于地,自怀里拿出一只药瓶,拔盖闻嗅,片刻间便恢复了清醒。
饶是自救及时,杏花姑恼道:“这老婆子,居然害我。”
麻婆婆道:“妹妹无事便好,我等再去一遭,这回可千万小心了。”
于是二人又折返而回,行至屋前,哪里还有金菊大圣姑身影?二人四下搜寻不见,麻婆婆怒急,竟想放火烧屋,所幸被杏花姑止住。
二人正无计间,忽听得一阵锣响,却见四位仙子领着上百教众纷沓而至,将此间团团围住。落神仙子冲在前边,怒道:“好你个马玉兰,竟用腹语之术诓骗我等,假冒山神,当真该死!”
麻婆婆正憋着一肚子怒气,见有人怒骂找来,当即将背篓放下,手持擀面杖,亦不应声,飞身上前,轮杖便打。杏花姑阻之不及,一怔之下,方醒悟所谓山神之说,乃是马玉兰使的手段。
四仙子见马玉兰说打便打,骇然色变。四人急同时出手,漫天洒出一片青、红、皂、白的四色粉雾来。只见四色粉雾于空中迎风交集,又幻化出无数种颜色,五彩斑斓,犹如烟花绽放。
杏花姑骇然,惊叫道:“花开花落,天地四绝!姐姐,这是千花万毒粉,莫要去!”
说时已迟,麻婆婆已被粉雾包围,立时分不清东南西北,只顾轮杖乱扫。瞬间便是浑身奇痒,口鼻、双眼呛辣难忍,涕泪横流。好在听得杏花姑喊叫声,便听音辨位,咬牙逃了出来。
杏花姑见麻婆婆浑身皮肤长起红斑疙瘩,双目熏得难以睁开,不住咳嗽,四肢无力,当即跪倒于地,泣求道:“四位仙子,玉兰姐姐只为救人,并无恶念,切勿伤她。今日一切罪过在我,还请开恩,赐她解药。”
遗珠仙子喝道:“杏花姑,马玉兰私闯本教,本与你无关,你速回仙姑潭,本仙子便可对你网开一面。但马玉兰不听我言,屡对我教不敬,必当给她教训。我等暂且将她押至天堂顶总坛囚禁,待等教主回山,再做发落。”
杏花姑哭道:“可怜这少年还有不到十日之命可活,求四位仙子慈悲,施手救助。”
降香仙子叹道:“这少年身中金蚕蛊,我等救不了。”
杏花姑道:“此子中的是十全金蚕蛊,原虫乃是螳螂,属下尚缺二味解药,故来求请金菊姑姑,可惜她避而不见,还望四位仙子代属下求个情,请她赐给解药。待属下解了此子蛊毒,任凭处罚。”
四位仙子相顾一视,辟尘仙子道:“三位姐姐,不如便依她所言,救了这少年也好。”
遗珠仙子沉吟道:“我自是愿救,就怕金菊太圣姑不愿赐给解药,奈何?”
降香仙子道:“不如我等先去求金菊太圣姑,如她不给解药,便也罢了。”
落神仙子却道:“这少年乃是男子,被马玉兰私带进山,我等救了他,便是犯了教规,到时无论他活与不活,教主回来,我等皆要受罚。”
其实落神仙子所言不假,其余三位仙子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立时一片安静。
“此子由我来救,尔等退下,勿来烦扰。”金菊太圣姑不知从何处冒出,径直走至背篓前蹲下,一把抓住梁枫手臂,仔细探问脉象。
四位仙子惊喜交集,见有金菊太圣姑出面揽下此事,自是不怕教主回山后问责了。当即领着教众向金菊太圣姑致礼。杏花姑亦是欣喜,正想说话,却听金菊太圣姑道:“杏花姑,你莫要与我说话,不然,本尊便不救他。”
杏花姑晓得厉害,当即不再言语。于是遗珠仙子一声令下,便有数位教众上前将麻婆婆五花大绑,押解天堂顶。那麻婆婆早已没了抵抗之力,又听到金菊太圣姑说要救治梁枫,便一动不动,任由花教门人绑了自己,只是嘴硬,嘟囔言道:“若不是连日食素,手脚无力,老身岂会着你等手段?”
见麻婆婆既被绑走,杏花姑轻叹一声,便由数名花教门人监送回返仙姑潭。一路之上,想起金菊太圣姑前后判若两人,百思不得其解。待回到木屋坐下,猛然醒悟,心道:“原来金菊太圣姑想用毒花粉药翻我与玉兰姐姐,乃是表明立场,不想被我等牵连。同时亦是代教主出手惩戒,日后教主回山,见我与玉兰姐姐皆已吃了苦头,自然也不会多加责罚了。而梁枫落入她手,依着本教规矩,她必当竭力救治。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我竟错怪于她。如今害得玉兰姐姐被四位仙子所擒,中了千花万毒粉,痛苦更甚,真是不该。”
杏花姑想通此事,才知金菊太圣姑虽是脾气古怪,但心地善良,救人不动声色,立时心宽。又想起女儿凤仪,忍不住拿起那只银镯,细细抚摸。一时间泪眼朦胧,往事历历,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
转眼又过三日,杏花姑得不到梁枫与马玉兰消息,渐又心烦意乱。这日午后,实在按耐不住,便出屋打探。方出仙姑潭不足半里,便有两名花教门人上前拦住去路。
杏花姑认得这二人,分别是梨花婆与凤丹婆,皆是西庙落神仙子属下。只见梨花婆笑眯眯地,尖声言道:“杏花姑,你不在仙姑潭受禁,要往何处去?”
杏花姑施礼言道:“二位花婆,我是想探听玉兰姐姐与那少年的消息,若二位知晓,可否相告?”
“马玉兰活着,少年未死。”凤丹婆一脸冰霜,言语深沉。
杏花姑哭笑不得,言道:“凤丹婆,你说玉兰姐姐活着,是怎个活法?少年未死,那身上蛊毒可解了么?”
梨花婆笑道:“杏花姑,这凤丹婆向来不会说话,还是我来说罢。马玉兰武功了得,四位仙子只解了她一半花毒,因此她没那么遭罪了。至于那少年嘛,此刻虽未死,但蛊毒依然未解,个中详情,我也不得而知。”
听得梁枫蛊毒未解,杏花姑不禁一怔,言道:“这倒奇了,金菊姑姑解蛊手段远胜于我,为何那少年的蛊毒依然未解?”
凤丹婆哪管这许多,冷道:“我等已据实相告,你速回仙姑潭。”
杏花姑放心不下,自不愿走,又道:“少年蛊毒未解之谜,还请二位花婆多加打探消息告知,杏花感激不尽。”
梨花婆笑道:“杏花姑,这缘由金菊太圣姑不说,我等怎会知晓?不过现如今山下好热闹,你想听么?”
杏花姑奇道:“山脚有何热闹?”
梨花婆依旧是一脸笑容,言道:“这两日,山下西庙前来了许多江湖人士,有白马山庄、三山道派、天琴剑派及杨梅山八寨瑶人,闹哄哄地,都在打探那小子的伤情。”
杏花姑不由得吓了一跳,想不到梁枫区区一少年,竟惹得这许多人牵挂伤情,看来此子着实不简单,不愧是夫君的徒弟。诚如玉兰姐姐所言,位列江湖十少之一,前途无量。既然三山道派有人来此,却不知其中可有夫君?心念及此,不禁脸庞通红。
“四位仙子已调集大批教众布防西庙,以阻止外人进山,只怕再这般相持下去,难免会动起手来。”梨花婆总是一副笑脸,像是事不关己。
凤丹婆板着脸道:“教主不在,四位仙子又不敢拿主意,实在不好。”
杏花姑摇摇头,便向二位花婆施礼道别,返回仙姑潭。
一晃二日,杏花姑更为心焦,已然日夜不宁。这日正在烦心,忽听得屋外号角声由远及近,不住响起,原来是教中召唤山中教众聚集总坛的号令。杏花姑大奇,心想教主出山未回,是谁敢如此行事?而自己又是幽禁之身,听到号令,亦不知该不该去。
正踌躇间,忽听屋外有人大叫道:“杏花姑何在?”急出屋一看,原来是教主麾下传令使者桂花姑手捧教主金花令牌,领着两名面生的教众立于潭边。
杏花姑上前施礼,那桂花姑将金花令牌一举,高叫道:“天慈地悲体苦法难厚德广善谦恭贤淑修昭持贞婉仪温容花王圣母教主谕下:准方杏花破禁出关,速往天堂顶总坛进见。”
原来是教主回山,要见自己。杏花姑内心忐忑,接了令牌,随桂花姑前往天堂顶。一路上虽有疑惑,却不敢问,唯有低头速走。
待到天堂顶时,只见花教教众早已聚集于此,在圣母庙前石阶上依品级站定。当中虽有熟识的,见到杏花姑,皆不敢与她招呼说话。杏花姑一时得见众多故友,心中感慨万千。
众人从中让出路来,任杏花姑走至石阶之顶。便见圣母庙殿前,早就聚集了三等以上的仙子、圣姑等人,连辈分最老的木棉太上圣姑也来到此间,得受赐座礼遇,正闭目养神。杏花姑瞧见金菊太圣姑,忍不住便想问梁枫伤情,可那金菊太圣姑有意将目光回避,似是不愿与她说话。
“杏花姑,你乃戴罪之身,来到圣母庙殿前,还不跪下!”落神仙子一声高喝,引得大半教众齐喝“跪下”,甚是肃穆。
杏花姑跪在殿前正中,听候发落。不多时便听得一阵鼓乐响起,有人高叫道:“教主驾临,诸花恭迎!”只见呼啦啦跪倒一片,尽皆高叫道:“恭迎天慈地悲体苦法难厚德广善谦恭贤淑修昭持贞婉仪温容花王圣母教主尊驾,愿吾教花开百世,花香万年!”
接着便是一阵花香弥漫,花瓣漫天飘舞。十二名花女手持花篮开道,三名圣女分别手持红花瓶、白花瓶与紫金香炉,簇拥着一位鲜艳夺目的花衣女子步出圣母庙。
花王圣母缓步行至殿前高台,款款落座,手持红花瓶与白花瓶的二位圣女分立左右,而持紫金香炉的圣女在圣母身前台阶下坐定。
“本尊方离山数日,一路之上便听到数桩大事,其中便有群雄汇聚姑婆山,只为救治白马山庄一少年。本尊深恐花教有难,便提前折返。冷遗珠,你说,到底是何事?”花王圣母柔声慢语,吐气如兰。
原来遗珠仙子本姓冷,教主为尊,自然直呼其名。只见她应声出列,具说缘由。花王圣母听罢,轻叹一声,问杏花姑道:“方杏花,冷遗珠所言,可是实情?”
杏花姑垂首道:“回禀教主,遗珠仙子所言属实,属下愿受惩处。”
花王圣母道:“你的事且先放一边。金菊姑姑,那少年你救治了么?”
金菊太圣姑见教主询问,便回道:“教主,马玉兰私闯进山,带来的还是男子,为本教教规所不容,属下不敢擅作主张救治。现如今那少年性命不保,还请教主示下。”
杏花姑闻言怒急,一时按耐不住,手指金菊太圣姑,大骂道:“你这贼婆口是心非,原来是见死不救,可要坏我大事!”
金菊太圣姑冷哼一声,将头扭过一边,言道:“你是本教罪人,本尊不想与你说话。”
花王圣母将手一挥,阻止二人争吵,又叫带马玉兰来见。不多时马玉兰被带至殿前,只见她面容憔悴,失魂落魄,显然这几日是被花毒粉折腾得极惨。
“老姐姐,害你受苦了。”杏花姑不忍直视,流下泪来。
花王圣母喝道:“马玉兰,你也算花教旧人。当年先教主救你上山医治,三年方愈,你不思恩图报,却携带男子私闯进山,坏我教规,该有此等教训!”
“圣母教主在上,玉兰有罪当罚,心甘情愿。只是还请圣母教主大发慈悲,救治我家枫儿。”几日苦难,麻婆婆的声音变得嘶哑干涩,语气极为虚弱。
花王圣母叹道:“人命关天,本尊自然会救。既然你已受了千花万毒粉之苦,我也不再罚你。苗降香,待她服下解药,领她歇息去吧。”当即命四位仙子解了麻婆婆花粉之毒,由降香仙子送回庙内偏房歇息。
麻婆婆千恩万谢退下,花王圣母又对金菊太圣姑道:“姑姑,那少年现在何处?”
金菊太圣姑回道:“那少年便在属下居所,不知教主有何打算?”
花王圣母道:“解蛊驱毒,救死扶伤乃本教宗旨。既然此子与本教有缘,且先救治再说。请姑姑与沈辟尘走一遭,将那少年送来此地,本尊亲自医治。”
金菊太圣姑与辟尘仙子称喏而去,临走时,金菊太圣姑忽然目视杏花姑,微微一笑,意味深长。杏花姑一时不能会意,正思索间,又听花王圣母言道:“冷遗珠、姚落神听令。你二人速往山脚西庙,安抚那一干人等,就说本尊医好此子后便送其下山,请他们稍安勿躁,再耐心等候数日。”
遗珠仙子与落神仙子出列领命,遗珠仙子又道:“教主,三山道派日前曾说有灵丹妙药救治那少年,属下当时不敢接收,不知属下这回该不该……”
“不必了,有本尊在此,还要他丹药作甚?”花王圣母将手一挥,示意二人退下,又转对木棉太上圣姑言道:“木棉姑祖,本尊这般安排,不知妥当否?”
那木棉太上圣姑端坐于此,始终是不发一言,只顾闭目养神,也不知她是否听得见众人说话。此时见教主发问,便略一颔首,算是应了。花王圣母见木棉太上圣姑无有异议,便叫杏花姑留下,遂即散了教众。
花王圣母带着杏花姑进了庙内,进了红花堂,屏退左右,一把握住杏花姑双手,笑道:“杏花姐姐,你我十七年不见,可是想死妹妹了。”
杏花姑一惊,急撒手低头,惶恐言道:“教主尊贵,杏花姑乃戴罪之身,莫要污了教主之手。”
“姐姐说哪里话来?你我自幼侍奉先教主,情同姐妹。若不是姐姐犯戒,这教主之位本该是你的。自姐姐幽禁仙姑潭,妹妹遵循先教主遗命,一直不敢去探视,只能时常暗中思念,不敢显露人前。”花王圣母又握住杏花姑之手,说得极是动情。
杏花姑道:“多谢教主垂怜,属下感激不尽。”
花王圣母笑道:“好姐姐,此间无有外人,你我难得一聚,莫要叫我教主,还是叫我芙蓉罢。”
杏花姑犹豫言道:“既如此,杏花姑便冒犯教主了。芙蓉妹妹,多年来姐姐有一事不明,请妹妹如实相告。”
“这就对了,姐姐但有疑问便说,妹妹知无不言。”花王圣母拉着杏花姑一齐坐下,满脸欢喜。
杏花姑脸上一红,言道:“芙蓉妹妹,当年我被捉回山中关押,梅道长曾只身来救,陷入百花大阵中,其中又发生何事?先教主与梅道长莫不是有何约定?”
花王圣母笑道:“姐姐好不害臊,张口便问梅道长,也不管妹妹这些年来过得好不好。”
杏花姑怔道:“妹妹做了教主,有何不好?”
花王圣母道:“好了,好了,我便不挪揄姐姐了。当时梅道长身陷百花大阵,先教主念及他是三山总掌教,只想将他辱骂一番,便要放还。可梅道长非要见姐姐一面,甚至以死相逼。先教主便说他不过是沉沦云雨之欲,并非真爱姐姐,不许相见。梅道长却对天赌咒,说对姐姐乃是真爱,至死不渝,甚至要舍弃三山总掌教之位。先教主当时哪里肯信,竟与梅道长争论起来,讥讽说只要梅道长真个放下身份,隐居避世二十年,便可将姐姐放归与他团聚。谁知梅道长竟然认了,下山之后,果然悄然辞去三山总掌教之位,不知隐逸到何处去了,从此再无消息。”
杏花姑激动万分,颤言道:“原来如此,难怪先教主免我一死,改判为二十年幽禁。”
花王圣母道:“姐姐是本教圣女,出了这桩子事,有损本教清誉,故先教主下令此事不许外传。而梅道长乃三山总掌教,道家高真,他偷着与你做了夫妻,为顾及自身名声,亦不敢声张。因此三山道派至今都蒙在鼓里,要不然,那些牛鼻子道士得知梅道长因花教失踪,必然会来大闹姑婆山了。”
杏花姑叹道:“此事终究会真相大白,江湖皆知。但到那时,三山道派与我花教岂不是沦为笑柄,叫人瞧不起了。”
花王圣母道:“姐姐,你与梅道长之情感天动地,谁敢嘲笑?其实五年前先教主病危之时,临终前传位于我,曾暗中叫我寻机将你解禁放了。妹妹继位之后,曾想借大赦教中犯囚之机将姐姐脱离苦海,只是碍着几位前辈圣姑不许,只得作罢。”
杏花姑听了,内心是一阵感激,连声嗟叹,禁不住双目滴泪。花王圣母见了,便又好言安慰。
二人闲叙一番,言及马玉兰,杏花姑道:“妹妹,玉兰姐姐只为救人,并无过错,切勿为难她。”
花王圣母笑道:“我自然心中有数,姐姐放心便是。”
杏花姑叹道:“其实玉兰姐姐也是个痴情女子,可惜错过大好姻缘,孤老一生。若是她真个与曹将军成婚,不但免受颠沛流离之苦,还能荣耀一生。”
花王圣母亦叹道:“玉兰姐姐与曹将军自幼便有了婚约,谁知圣上为笼络曹家与潘家,却将潘家之女赐婚与曹将军。玉兰姐姐性直刚烈,负气出走,才有了结识花教的缘分。若非如此,她此生荣耀与否,都与我等毫无相干了。”
杏花姑颔首道;“妹妹说的是,世间诸事,因果皆是天定,有缘无缘,见面不嫌。”
“姐姐与梅道长有缘,自然不嫌。”花王圣母掩嘴偷笑,吃吃不停。
杏花姑被说得面红耳赤,双目乱转,低首不语。花王圣母见她尴尬,便话锋一转,问起梁枫病情。杏花姑便一五一十,将所知之情说了。
花王圣母听罢,沉吟道:“诸般金蚕蛊中,以三花、四特、五毒为常见,六杀、七绝、八凶、九虫因研制极难,江湖已是罕见。想不到西南僚地,还有人会制这十全金蚕蛊,虽只差二种毒物,却也惊世骇俗了。”
杏花姑冷哼一声,言道:“虽说是十全金蚕蛊,但本教中金菊太圣姑已然可解,根本不劳妹妹亲自出手。可恨她却坐视不救,白白耽搁了数日。”
花王圣母笑道:“其实姐姐错怪金菊姑姑了,即便是我不回山,她亦会出手施救。”
“此话怎讲?”杏花姑大为不解。
花王圣母道:“姐姐说过,这少年吃了白石派回灵金丹,能续命二十一日,若在这二十一日之内解了金蚕蛊,便无性命之忧。如今算起来前后是已过了十七日,尚余四日期满。金菊姑姑其实是在等这最后一日,若妹妹我还不曾回山,她才会出手施救。”
“原来金菊姑姑是想避嫌,难怪……”杏花姑想起前后诸般遭遇,以及方才金菊太圣姑那意味深长的微笑,恍然大悟。
花王圣母又道:“既然此蛊已知原虫是螳螂,妹妹我这便先配制解药,姐姐就一旁看着就好。”
杏花姑一惊,慌道:“妹妹贵为教主,历来教主配药,其余教众不可旁观,以免泄露不传之秘。”
花王圣母笑道:“不碍事,姐姐并非外人,看又何妨?”便一溜儿摆开十二只小药瓶。
杏花姑见之,奇道:“妹妹,只不过是十全金蚕蛊,你摆十二只药瓶作甚?”
花王圣母低声言道:“姐姐,这些日子,妹妹我一直思索一些事情,今又见到有人用十全金蚕蛊害人,只怕将来还会有十一、十二金蚕蛊出现。此蛊伤天害理,极其阴毒,若解蛊之人全赖我一身,实在不妥。妹妹想将十二秘法多传给教众门人,也好有备无患,拯救百姓。”
杏花姑惊道:“十二秘法乃本教不传之秘,历来唯有教主可接授,你若违背教规,须知教主犯戒,罪责加倍,妹妹万万不可!”
花王圣母正色道:“姐姐莫怕,其实此事我已同各位圣姑前辈商议过,她们既不反对,亦不赞同,只叫我便宜行事。这世间多几个解蛊之人,百姓便少几分苦。”
杏花姑道:“虽是如此,可我乃戴罪之身,却是使不得。”
花王圣母道:“姐姐,十二秘法太过深奥,无有根基者传之无用。你已习得其中八秘之法,学来更易。眼下趁那少年未至,我这便教你。”
杏花姑见如此,便不再推辞,坦然接受。花王圣母便将血蛭、螳螂、蜥蜴、千足四种毒物解药配制之法和盘托出,细细教授。杏花姑神情专注,一一铭记。
掌灯时分,金菊太圣姑终将梁枫送至。只见辟尘仙子麾下数名教众用木板做了副担架,一路将梁枫小心抬来。众人放下梁枫,花王圣母吩咐留下金菊太圣姑,余皆退下。
花王圣母见梁枫双眉紧蹙,身躯已是一片蜡黄,便伸手把脉片刻,言道:“此子体内有一股药力相抗金蚕蛊毒,缓解毒发,不知可是金菊姑姑所为?”。
金菊太圣姑道:“教主,我接手此子时,便探知此状,应是杏花姑所为。”
杏花姑摇头言道:“这股药力非我所为,而且此子胸前断骨竟不治而愈,自动接合,当真奇也。”
花王圣母更觉惊奇,仔细查看梁枫伤情,沉思良久,忽地双目精芒大盛,颤言道:“这,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重生元躯?”
“重生元躯?”金菊太圣姑与杏花姑闻所未闻,尽皆讶然。
花王圣母当即传令去请木棉太上圣姑到此。言语之间,竟是激动万分。
杏花姑忍不住言道:“教主,何谓重生元躯?”
花王圣母激动言道:“先教主曾密语相传,但凡世间人等,躯体可分为六等,依次往上,为凡胎俗躯、慧根灵躯、仙福寿躯、破空影躯、重生元躯、神魔精躯。寻常人等,为凡胎俗躯;才子佳人、圣贤者,为慧根灵躯,此等数十年一遇;修道成仙、长生者,为仙福寿躯,此等百年一遇;穿越时空、挪移乾坤者,为破空影躯,此等三、五百年一遇;伤病自愈、阴阳不死者,为重生元躯,此等千年一遇;而神魔精躯却是万年一遇,最为厉害,又分为二者,正道成神,堕落成魔。无论神魔,皆有吞天灭地之能。”
杏花姑与金菊太圣姑听得呆了,面面相觑。花王圣母又道:“重生元躯虽然玄妙,但必须经历一次重伤病创,救活之后,方能触发躯体之妙,而每重生一次,先天积累的修为会增加一倍。若是修炼内力之人,便是功力翻倍,冠绝群伦。”
“是了,我听玉兰姐姐说过,此子数年前曾遭受重创,几欲身亡。救活之后,虽是失忆,忘却从前,但从此屡获奇遇,武功大涨。看来便是那次重创,触发了躯体之妙。如此说来,我等将他救活醒来,他体内的功力便会增长一倍了。难怪我看他骨骼精奇,经脉异于常人。”杏花姑想到梁枫乃夫君爱徒,亦是激动欢喜。
花王圣母颔首道:“重生元躯世所罕见,我等须当珍惜,用心救治。将来此子必当非同凡响,名扬天下。”
此时木棉太上圣姑未至,花王圣母也不再等,开始动手,亲自为梁枫解除蛊毒。用药之余,又将十二秘法传授与金菊太圣姑,喜得金菊太圣姑连连叫好,句句称妙。
十全金蚕蛊解除不易,花王圣母耗费两个多时辰,才将药物完全施入梁枫体内。一时伤神劳累,便坐在一旁静观梁枫身躯变化。过了约莫一刻钟光景,药物起效,只见梁枫身躯先是轻微抖动,有一物在身躯表皮下凸起,不住游走。所过之处,青筋爆现。
“原虫即将现形,大家小心。”花王圣母随手拿起一只小瓷盅,严阵以待。
果然片刻之后,那凸起之物游至梁枫咽喉,慢慢自嘴角爬出。原来是一只金灿灿的小虫儿,拇指大小,身侧长着一双长鳍,显然是螳螂双臂幻化而成。花王圣母见蚕虫爬出,眼疾手快,将其扫入小瓷盅内,封上盖子,方长舒了一口气。
杏花姑连连称谢,一旁金菊太圣姑笑道:“恭喜教主大功告成,不知教主要如何处置这只蚕儿?”
花王圣母沉吟道:“将其制成药粉,将来可是解蛊圣药。”
金菊太圣姑忽脸色一变,沉声道:“教主何不施展反噬大法,叫蚕儿自去找它主人,当是给她一个教训……”
花王圣母闻言色变,喝道:“不可,本教只许救人,不许害人,姑姑莫要乱讲!”
“教主所言极是,反噬大法过于恶毒,下蛊之人并未犯我,不可乱用。”木棉太上圣姑已悄然而至,立于众人身前。
金菊太圣姑与杏花姑当即上前行礼拜见,又将梁枫乃重生元躯告之。木棉太上圣姑亦是惊奇,上前仔细把脉查看一番,方才叹道:“此子果非凡人,可惜不是女子。”
花王圣母笑道:“木棉姑祖爱惜人才,初心不改。”
木棉太上圣姑道:“老身活了一百零三岁,能在有生之年得见传说中的重生元躯,真是不枉此生。可惜却是男子之身,不能为本教所用,遗憾至极。”
花王圣母道:“本尊也只能将他蛊毒去除,却救不醒他。待送下山时,再与江湖群雄商议如何救他。”
木棉太上圣姑摆手道:“此事不可声张,免得流传开来,或许会有心怀不轨之人加害于他。依老身愚见,教主只需悄然告知三山道派中的高人即可,这些道士乃是修仙之人,大成者为仙福寿躯,必当知晓重生元躯之玄妙,应有救治之法。”
众人听了,皆感言之有理,纷纷颔首。正在此时,遗珠仙子与落神仙子自山下返回复命,言说山下群雄得知花王圣母亲手施救梁枫,皆是心安,不再哄闹,愿再静候数日。花王圣母见已安抚山下群雄,亦是宽心,便叫二人退下歇息。
不想遗珠仙子不走,犹豫言道:“教主,有一位少女,自说是这少年未过门的妻子,非要进山伺候,她是苦苦哀求,甚至要以死相逼。属下心想此子的确也需要人日夜照应,我教中皆是女子,总有不便之处,一时心软,便将她带进山来,现正在前殿等候。”
花王圣母听了,环顾左右道:“既然如此,叫她进来便是。”
杏花姑却是心神不宁,想起爱女银镯在梁枫身上,只怕来者便是失散多年的女儿,当即紧张得一时透不过气来,双目直视门外。只见一瑶人少女婀娜步入,却是头发散乱,双目红肿,眼眶含泪。这少女进来不理旁人,只顾看着躺在木架上的梁枫。杏花姑又见她衣衫褴褛,浑身湿汗,想必是进山夜路难行,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花王圣母柔声道:“姑娘,你是何人?”
那少女急擦了一把眼泪,跪拜泣道:“晚辈杨玉花,是杨梅山杨家寨人氏,他,他是我未来丈夫,请各位姑婆允我伺候照应。”她情急之下,不知如何称呼眼前诸人,便以姑婆相称。
花王圣母笑道:“玉花姑娘,你即是他未来妻子,便留下照应也好。之前本教主已为他解除蛊毒,再察看两日,若已根除,便可下山。”
杨玉花喜极而泣,不住磕头言谢。花王圣母亲自上前将她搀扶起身,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赞道:“好一个美人胚子,这小子真是好福气。”
杏花姑在一旁仔细观察杨玉花,觉得此女长得不像自己,亦不像夫君,犹豫不定。
劳累一夜,眼见无事,花王圣母便叫众人各去偏房侧院安歇,只留杨玉花于此照看梁枫。杏花姑乃戴罪之人,不宜与她人共处,便自请留下照看,待天亮再回仙姑潭。花王圣母亦是允许,便回内堂去了。
待众人走了,杏花姑早已按耐不住,对杨玉花言道:“玉花姑娘,你芳龄几岁?”
杨玉花并不知面前女子是谁,见忽问起自己年龄,不禁一怔,犹豫言道:“晚辈即将十六,姑姑问来何意?”
杏花姑一听杨玉花年龄与爱女不符,未免失望,却仍不死心,又问道:“姑娘,不知你左肩背后,可有一朵梅花印记?”
杨玉花更为疑惑,摇头言道:“姑姑,晚辈身上并无任何印记,你莫不是认错人了?”
“是,是认错人了。”杏花姑尴尬一笑,大为失望。心想若杨玉花是自己爱女,既然与梁枫相识,也不该将银镯交与梁枫收藏,而是戴在手上。看来还是唯有将梁枫救醒,方知爱女下落了。便长叹一声,不再言语,兀自静坐一旁闭目养神。
杨玉花虽是觉得奇怪,却也不敢多问。正好有教众送来热水毛巾给二人洗漱,便红着脸,轻手给梁枫擦拭身子。
杏花姑一旁偷偷看着杨玉花娇羞模样,忍不住又想起爱女,两行清泪悄然滑落……
第二日,麻婆婆花毒尽解,便来照看梁枫,见杨玉花在一旁悉心照料,惊喜交集。杏花姑要回仙姑潭,出门之时,想起这银镯或是梁枫与爱女的信物,留在自己身上并无用处,将来得与夫君重圆,梁枫即是夫君爱徒,必然告知渊源。便将爱女银镯交还麻婆婆收好,自个去了。
又过一日,花王圣母见梁枫蛊毒尽解,便命人抬着梁枫,领着四位仙子,亲自护送麻婆婆与杨玉花下山。麻婆婆与杨玉花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众人行至山下西庙,立时一阵骚动。只见西庙前聚集了数百人,其中有白马山庄二庄主梁璧及紫衣先生梁曜、白发先生梁硕;三山道派有总掌教傅南石、勾漏派掌教陈敬铭、都峤派掌教向南元、白石派掌教吴长真;天琴剑派有掌门刘春及琴母蒙三姐、商杀高手小白、羽杀高手老黑。杨梅山八寨有杨家寨杨天高、杨盛杰;赵家寨赵神主、唐家寨唐英豪等首领。各部子弟、庄丁、武士不胜枚举。另有周立鹤、梁哈儿等人,这一干人等于此安营扎寨,好不壮观。
群雄上前见过花王圣母,一番客套,花王圣母言道:“诸位,此子蛊毒已解,但仍昏迷未醒,依本尊看来,需要内力深厚之人出手疗伤,方能救他。但本教并非习武之辈,只能交由诸位带回了。不知是哪一家接手?”
梁枫乃是名正言顺的白马山庄子弟,按理自是先由白马山庄接回,却见梁璧黯然道:“诸位,发生此事之后,我家大爷极为震怒,已经祭祖罪己,将子乔逐出山庄,他已非白马山庄子弟,本庄是不会接他回庄的。梁某来此,便是要当面对他宣称此事,既然他尚未醒来,我只能向诸位公告了。”
“什么?好他个梁珺,竟然如此不讲情面,将我好女婿逐出山庄。难怪看你这几日都是黑着脸皮,不愿搭理我等。哼,正好老夫接他回寨医治!”杨天高大怒,表明要接梁枫回杨家寨。赵神主与唐天豪亦是气愤不已,应声附和。
天琴剑派刘春言道:“我曾传枫儿剑法,此子与我天琴剑派大有渊源,愿将他接回医治。”
不想傅南石道:“刘掌门,枫弟现下师从我师尊天机子,还是将他接回都峤派医治为好。”
杨天高见有人来争,哪里肯依,大叫反对。花王圣母笑道:“杨寨主,本尊方才说过,此子需要内力深厚的高手方能医治,你与刘掌门似乎都不合适,还是交与傅真人为好。”
杨天高与刘春只觉有理,相视无言,不再争辩。勾漏派陈敬铭心觉不妙,便也上前查看梁枫伤势,把脉良久,竟是一脸寒霜。花王圣母此时移步梁枫身侧,悄然自袖袍中取出一片竹简递与陈敬铭,陈敬铭接过一看,赫然色变,急将竹简收入袖袍藏起。
傅南石上前轻声询问,陈敬铭道:“此刻人多耳杂,稍后再说。”
花王圣母见既然事了,亦要告辞回山。麻婆婆忽跪拜言道:“圣母教主,此子既有人接治,马玉兰心愿达成,愿皈依花教,求圣母教主收纳。”
其实众人此时已知麻婆婆身份,见麻婆婆如此,皆是大奇。花王圣母正色道:“马玉兰,当年先教主说你情缘未了,且有一身武艺,非我花教可容之人。你今日所言,可是考虑周全了?”
麻婆婆毅然道:“圣母教主,在下情缘已了,愿自废武功入教,诚心可鉴!”
听到麻婆婆说要自废武功,众皆骇然。梁哈儿更是扑上前去,哭道:“婆婆,哈儿不许你走!”
麻婆婆笑道:“你这小子,终将长大自立,不必牵挂婆婆。其实婆婆入了花教,也算是好归宿。”
梁璧叹道:“德生叔,麻婆婆所言极是,休要纠缠。”
花王圣母见麻婆婆心意已决,便道:“既如此,本尊便准你入教,暂列四等花婆。你本名玉兰,正也巧合本教以花取名规矩。少时回山沐浴更衣,明日再正式行登坛入教之礼。”
麻婆婆大喜道:“多谢圣母教主开恩,请稍候片刻,容许属下交待几句,与故人道别。”
花王圣母道:“无妨,本尊先行回山,你可自行方便。”言罢,便辞别众人,领着四仙子回山去了。
梁璧见三山道派接了梁枫,便命庄丁牵来梁枫坐骑杏黄马,又取出一方包裹并一封书信,交与傅南石。遂即耳语几句,也不知他说了什么,竟将傅南石听得怔在原地,半晌无语。本来梁哈儿应随梁璧回庄,但他执意要与梁枫相伴,梁璧亦不理他,便告辞众人,率众先行回庄。
却说麻婆婆恭送教主走远,便对周立鹤道:“小周木匠,请借一步说话。”
“婆婆,叫我何事?”周立鹤本是对麻婆婆不舍,见她有事要说,甚是不解。
麻婆婆将周立鹤带至西庙后僻静处,见四下无人,方道:“小周木匠,老身既入花教,有些俗事未了,想托付与你。”
周立鹤闻言一怔,不明就里。只听麻婆婆言道:“长话短说。我本西凉马家锤宗子弟,家父马大都,随宗主万行公投入曹彬将军门下,一生南征北战,累军功官至马军都虞候。家父当初随曹彬灭南汉时,曾于阵前救了曹彬之命。曹彬感激家父恩德,某日设宴,酒后指着其刚满五岁的三子曹玮对家父立誓说,将来你生下儿子,便为我义子;若是生下女儿,便嫁与我三子曹玮为妻。两年后我出生时,便是指腹为婚,将来要做曹玮妻子。可是雍熙三年,太宗皇帝下旨北伐辽国,曹彬为前军大将,家父随征。后来大宋兵败,家父战死沙场,曹彬等大将皆被追责贬迁。数年后太宗皇帝为安抚诸将,竟将潘美之女赐婚嫁与曹玮。皇命不可违,可怜我尚未出嫁,却成了侧室。这倒罢了,后来相爷沈伦巴结曹家,又将女儿下嫁曹玮。我不堪受此侮辱,便撕毁婚约,离家出走,从此沦落江湖。”
周立鹤本知麻婆婆来历非凡,没想到竟有这许多曲折。那曹彬、潘美皆是大宋开国名将,名扬天下。曹彬之子曹玮亦是西军名将,为将四十年,未曾失利,屡败西夏、吐蕃,功劳显赫,死后谥号“武穆”,故世人皆称其“曹武穆”。曹玮死后,西军无有良将,才导致西夏坐大,为患边关。麻婆婆却差点做了曹玮妻子,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麻婆婆又道:“我虽是毁婚,却心系曹玮,不再另嫁。毕竟他乃当世英雄,威震天下,哪里还有什么人能代替得了他?然曹玮功高,终遭猜忌。乾兴元年,奸相丁谓诬陷曹玮为寇准同党,曹玮遭贬,一日数降左卫大将军、容州观察使、莱州知州。丁谓怀疑曹玮不受命,派人来收领其军,借机监视,欲行加害。然曹玮接诏当日便即刻赴任,随行只有十余老弱士卒,且不带兵器,只有哨棒防身。我得知消息,担忧曹玮路上遭遇不测,便想暗中跟随保护。不想当时弄错了消息,不知他要去京东路莱州赴任,以为是去广南西路容州,我便阴差阳错,一路赶到广西。却因心急劳累,患上风寒毒瘴,又是水土不服,病倒路旁,几欲丧命。幸得花教先教主路过,将我救回姑婆山医治,竟是一住三年方才痊愈。也就是这三年间,我才粗略学得一些寻常的解蛊治病之术,与花教结下渊源。”
周立鹤叹道:“原来如此,难怪婆婆会在此了,只是后来为何又入了白马山庄?”
麻婆婆道:“我离开花教之后,打听曹玮消息,才知这三年间丁谓已然遭贬,他早已官复原职。我本无意见他,知他没了危险,便就近去了龚州,入白马山庄做了厨房下人。天圣八年,曹玮病逝,我便了无牵挂,只想在山庄了此余生,若不是为救枫儿,只怕我亦不会回转花教。”
周立鹤道:“婆婆,既然你是皈依花教终老,亦是好事,却不知有何托付与我?”
麻婆婆颔首道:“我乃西凉马家锤宗门人,身负绝学,弃之可惜。家父、族人传我武艺,我想今日托付于你。”言罢,自怀里取出一本书册来。
周立鹤连连摆手,惊道:“婆婆,这如何使得?”
麻婆婆正色道:“西凉马家武学颇多,马蹄惊雷拳、天马行空身法及千里传音术为枪锤二宗共修,我便不传你了。此乃我锤宗三十六式伏波锤法秘籍,生怕失传,故托付于你。你本是使小斧兵器,虽然招式精巧,与我家刚猛锤法路数相反,但锤斧之道本是同源,你正是上佳人选。只是西凉马家武学向来不传外人,故你还需认我为母,做了干亲,方能接受。”
周立鹤向来憨厚老实,不忍回绝,只得言道:“婆婆,我认你做母亲,岂不是错了辈分?”
麻婆婆笑道:“也罢,既然你叫婆婆顺口,便做老身的干孙儿好了。”
当即周立鹤跪拜行礼,认了婆婆,收下锤谱。麻婆婆又细细交待二三事,之后也不向其余人等告别,便自行回山了。
众人见周立鹤回返,便抬着梁枫上了马车,眼见天色渐晚,便西去邻近的富川县城歇脚。那杨玉花跟在车内照料,整理梁枫衣物包裹时,发现有一只银镯。心想,上次我送枫哥五彩腰带,想必这是枫哥给我的回礼,只是尚不及相送。当即面红耳赤,顺手戴上,不住把玩观赏,一时间意乱情迷,芳心暗喜。
深夜子时,众人匆匆赶至富川城外,见城门已毕,只得将就于城外荒郊野地露宿。
傅南石安顿好梁枫车马,便与陈敬铭避开众人,独往僻静处商议大事。
陈敬铭叹道:“傅师弟,近日大事频发,广西江湖暗流涌动,贫道有不祥之感。”原来傅南石虽贵为真人,执掌三山道派,但并无架子,私底下仍与诸位师兄以长幼之序相称。
傅南石道:“陈师兄所言极是,邕州会盟,邕州侯府高手被袭杀身亡、武当太和派南下挑战我三山道派、天琴剑派遇难野猪岭、邕州侯府货船被劫及大历国高手夜袭白马山庄,这诸般种种,只怕并非巧合。”
陈敬铭颔首道:“除开武当太和派南下,其余诸事都疑与大历国有关。”
“广源侬氏近年来频繁生事,究竟意欲何为?”傅南石双眉紧蹙,疑惑不解。
陈敬铭思索言道:“贫道以为,若只是广源侬氏一族生事,倒也无惧,只是它乃交趾臣属,若一切皆是交趾国背后操纵,那便是大大不妙了。”
傅南石一惊,急问缘由。陈敬铭又道:“交趾国向来狼子野心,意欲图谋诸僚及广南之地久矣。如今大宋南疆兵力空虚,它若要起兵侵略,如何挡得住?只是历来两国交战,须有借口。因此广源侬氏四处祸乱,实在是居心叵测。这次邕州侯府货船被劫,涉及圣上寿礼,若查明是他等所为,必遭朝廷征讨。到了那时,交趾国正好借机出面力保臣属,便可大举用兵犯我大宋了。交趾将来若能侵吞两广,扩地千里,小国即变大国,再封锁五岭据守经营,数载之后,便可北上图谋中原。岂不是如同契丹、西夏一般与大宋分庭抗礼,争雄天下!”
“啊呀,若如陈师兄所言,大宋危矣!”傅南石听得是毛骨悚然,却又不知如何应对,不由得双拳紧握,身躯微颤。
陈敬铭道:“如今广西兵力空虚,各州捕快良莠不齐,仅凭他们,眼下还对付不了广源侬氏。当今之计,请傅师弟速回三山主持大局,再联手邕州侯府、天琴剑派等江湖好汉与地方豪强,知会官府,早作防范才是。”
傅南石颔首道:“看来萧固大人邕州会盟西南诸僚,已然早有防范交趾野心之意。我等江湖门派再与之联手,更是实力大增,妙极,妙极。只是医治枫弟之事——哎哟,陈师兄,听你方才所言,是不想与我回三山么?”
陈敬铭道:“不错,梁枫师侄的内伤我等治不了。因此请傅师弟回三山主持大局,贫道自带他北上求医。”
傅南石奇道:“陈师兄,枫弟内伤虽重,但只需内力深厚的高手施救即可,我三山道派高手众多,你亦是其中之一,如何治不了?”
陈敬铭道:“傅师弟,梁枫师弟非寻常人也。之前在姑婆山下,花王圣母曾暗中告知与我,说梁枫师弟乃是千年一遇的重生元躯,天赋异禀。我已查验属实,思前想后,广南东西二路无有高手可以救他。”
“重生元躯?”傅南石年纪尚轻,所知不多,对此闻所未闻,怔立当场。
陈敬铭便将重生元躯之说讲与傅南石知晓,又道:“梁枫师弟今年应是十七岁,便是体内天生有十七年的内力。而据师尊神清道长所言,他数年前又服食白眉猿公赐予的大圣丸,致使天生内力翻倍,粗略算来,他体内蓄约有三十年之内力。而重生元躯者一旦救活,体内原来积蓄的内力便会翻倍。因此梁枫师弟一旦醒来,体内便有一甲子的内力,若无内力高于他之人施救引导,便会身躯爆裂而亡。”
傅南石立时明了,惊道:“如此说来,无有一甲子以上内力的高手,根本救不了枫弟了!”
陈敬铭颔首道:“本来师尊神清道长可以救他,只是如今师尊功力尽散,为之奈何?放眼两广地界,另有二位世外高人,一位是大空子刘景道长,但他闲云野鹤,不知所踪;另一位是僚地寿者,号陆地神仙,但我等与他从无交往,只怕难以求他医治。故只能北上另求高人了。”
傅南石道:“不知陈师兄欲求何人医治枫弟?”
陈敬铭叹道:“这一路北上,首选便是武当张真人,只是不知他能否不计前嫌,出手施救。若他不肯,唯有再去嵩山少林寺,求请中岳神僧福田大师了。贫道听闻梁枫师弟与福田大师有五年之约,虽说是去得早了,但也正好求他。”
傅南石道:“不错,枫弟当年便是由湘山禅院慈明大师引荐,才得以入了白马山庄。慈明大师乃当今佛门禅宗之祖,与少林颇有渊源,枫弟与福田大师的五年之约,便是他定下的。之前在姑婆山下,梁二庄主还交与我一件东西,陈师兄可知是何物么?”
陈敬铭奇道:“那是何物?”
傅南石道:“便是禅宗六祖慧能法师传下来的紫斓袈裟,慈明大师将他作为枫弟的引荐之礼,送与白马山庄。如今枫弟学业未满,被除名逐出山庄,他等便将此物退还了。”
“无量天尊!紫斓袈裟乃佛门至宝,想不到慈明大师为了梁枫师弟,真是不惜血本,煞费苦心。”陈敬铭稽首致礼,遥空一拜。
傅南石想到北上医治梁枫甚是辛苦,感慨道:“陈师兄年岁已高,却要为枫弟跋涉千里,北上疗伤,南石感激不尽。但有需求,尽管说来。”
陈敬铭道:“梁枫少侠毕竟是我等师弟,且又天赋异禀,乃千年一遇的重生元躯,救活他,自然不是为我三山道派,而是为天下苍生。傅师弟休要见外了,贫道此去也无甚特别需求,多备些续命丹药便可。”
傅南石笑道:“续命丹药我三山道派有的是,陈师兄说笑了。”
二人主意商定,便返回驻地,请来刘春、杨天高,将事由说明。刘、杨二人皆是惊奇不已,得知当中厉害,自不反对。陈敬铭想起一事,便对杨天高道:“杨寨主,贫道见你家玉花姑娘对我梁枫师弟早晚照应,难分难舍,虽是情真意切,但此行坎坷,我辈又是修道之人,有女子同行实在不便。还请杨寨主劝慰玉花姑娘,回山寨静候消息为好。”
杨天高连连颔首,言道:“道长言之有理,老夫晓得。”便致礼离开,自找女儿说理去了。
众人议毕,便各自散了。陈敬铭与傅南石又去说服周立鹤与梁哈儿归家,周立鹤心系娇妻爱子,听说梁枫要北上医治,且不知需多少时日,便不去了。梁哈儿见周立鹤不去,急道:“这一路北上舟车劳顿,枫哥身子不能太过颠簸,晚辈正好善于驾驭车马,道长应该用得着哈。”
陈敬铭道:“小哥,此行的确艰辛,难免会有凶险。万一遇着,我等皆是习武之人,尚可自保,而你却手无缚鸡之力,怎生是好?”
梁哈儿不听,非要同去。陈敬铭亦懒得啰嗦,抬手便点了梁哈儿穴道,将他制得无法动弹,便对周立鹤道:“小周木匠,明日一早,你便带这小哥回返白马山庄,他穴道明日午后自解,自然无恙。如若他再想追来,你便将他绑了,一路押着回去。”
周立鹤应了,遂即笑嘻嘻地,将梁哈儿拦腰抱起扛走,惹得众人皆是大笑。
一夜无事,熬至天明。众人用过早饭,便依着安排各自道别。陈敬铭领着座下刘去尘、关无念、吴长静、张如意、齐云忠、谭聚志六大弟子,赶着马车,护送梁枫北上。杨玉花哭得是梨花带雨,送出数里后,方才被杨盛杰硬拉而回。
要说武当山位于京西路均州地界,一去二千五百余里。一路北上,须途经荆湖南、北二路,数十军州,可谓山高水长、路途遥远。
一行人风雨兼程,却是前程未卜,后事难料。
第三十七回 百二黄金
邕州城东泰青岭,青秀山庄。
此乃邕州侯府别院,侯爵爷与家眷皆居于此,故护卫森严。只是这日,山庄多了几拨客人,皆是府衙官差装扮。而且,众人皆是不苟言笑,气氛肃穆。
巳时初刻,山庄书房文山阁内。侯爵爷正隔着帘子,听人说话。
“启禀主公,侯府货船被劫一案,经钱总捕多方查探,终于有了眉目。如今钱总捕与萧大人皆已至此,要亲向主公禀报。”林通海恭恭敬敬,隔帘致礼。
只听帘内侯爵爷咳嗽一声,软绵绵地言道:“二位大人,本爵偶感不适,只能隔帘相会。失礼之至,还望二位大人海涵。”
钱四海起身致礼,言道:“侯爵爷乃万金之躯,高居明堂,不入俗流,却是下官叨扰了。今日虽不能瞻仰尊颜,但闻麒麟瑞语,下官已是倍感荣幸。”他虽是四路上提刑司正六品总捕,却尚比侯爵爷低了一个品级,自然是小心恭敬。
萧固亦致礼道:“侯爵爷无须客气,上次邕州会盟相助之德,萧某因公务繁忙,不曾回谢,倒是萧某失礼了。”他与侯爵爷同是五品,但侯爵爷乃世袭爵位,本来要比流官尊贵。只不过依照大宋律法,地方诸侯亦要归属流官管辖,故以平等之礼相待。
侯爵爷隔帘回礼,言道:“萧大人会盟诸僚,是为保我大宋南疆安宁,是为圣上分忧,本爵能力所及,自当相助,不敢居功。”此次侯府货船被劫,涉及天子寿礼,加之先前石仙高临山与灵曲堂温独行被杀,事关重大,且是萧固与钱四海前来,侯爵爷自是要出面商议。
钱四海又道:“侯爵爷,本月初一夜间,侯府货船于藤州濛江镇停泊时遇劫,经清点后得知,唯有交趾国进献的一块重达一百二十两的狗头金失踪,其余物品丝毫无损。说明贼人是有备而来,专为此物。据下官探知,在货物遇劫之前,曾有三山道派、白马山庄及天琴剑派的人物登上货船,但下官已经将他等排除嫌疑。”
侯爵爷道:“哦,钱大人如何排除?”
钱四海道:“三山道派是由傅真人领衔,与白马山庄梁枫少侠同往白马山庄,请前任总掌教天机子梅道长回山,在货船遇劫当日便下船去往白马山庄,并无下手的时间。而且,侯府灵曲堂林公子也随行同去。他等在货船遇劫之后便匆忙赶回救援,却已于事无补。至于天琴剑派人物,此人名叫覃老四,是被侯府船队半途救上船的。据此人所言,天琴剑派是为缉拿叛徒谭婆,在野猪岭中了埋伏,被杀一十七人,几乎全军覆没。下官已经在野猪岭起尸查验,确实如此。”
“本爵只想知晓,钱大人可查出是何人所为?”侯爵爷轻轻冷哼了一声,显得有些不耐烦。
钱四海怔了一下,小心言道:“下官梳理各种线索,可以断定是大历国广源侬氏所为,只不过……”
“钱大人但说无妨。”侯爵爷又咳嗽数声,催促起来。
钱四海道:“侯府货船有两艘,那块狗头金放在前船,由萧大人族弟萧注看守,全船护卫十二人,船工八人,却被贼人全部点到,从容将狗头金取走,并无翻动他物痕迹,连镇守后船的陆腾等人皆无察觉,只怕是侯府有了奸细,将狗头金所在船只及存放位置告知了贼人,否则贼人定不能如此轻易得手。”
侯爵爷半晌无语,似在沉思。林通海忿然道:“钱总捕言说侯府有奸细,在下不敢苟同。若拿不出真凭实据,休怪林某翻脸无情!”
张长明劝解道:“林总堂且息怒,这奸细或许有,或许没有,钱总捕依线索推测,自有他的道理。在真相大白之前,一切皆可怀疑。譬如邕州府衙接触这批寿礼之人,亦有嫌疑。”
钱四海颔首道:“张总管所言极是,交趾国与诸僚所进献圣上寿礼,先是由邕州府衙接收,存放府库。装船之时,府衙差役与侯府的卫士都有搬运,交接人是萧注与飞黄堂韦堂主,侯公子、张总管与萧大人都有在场,不过最终狗头金上船之后存放何处,只怕唯有萧注与韦堂主了。他二人根据礼册清点,自然知晓。”
萧固心下一凛,沉声道:“萧注是本官族弟,为求功名,屡试不第。此次我托他随船押送,只想为他多积些功劳,熟识官场人物,日后他若能出仕,自有好处。他一心想报效朝廷,怎会与贼人勾结,劫夺圣上寿礼?”
林通海冷笑道:“韦堂主入侯府多年,忠心耿耿,办事稳当。况且每年交趾国与诸僚进献圣上的寿礼都是由他交接,向来从无差池,怎可对他有所怀疑?幸亏在下当时不在邕州,否则亦难逃嫌疑了。”当时林通海北上护送师门至桂州,故不曾参与此次交接。
钱四海嘿嘿干笑,言道:“萧大人,林总堂,钱某只是怀疑,暂无证据。只是我等办案,必然先有怀疑,方能查探,再层层抽丝剥茧,洗冤缉凶。钱某敢问二位,若无有奸细通风报信,贼人又怎能一击得中?”
萧固、林通海相视无语,甚是疑惑。钱四海又道:“钱某还有另一种推测,或是船上的州府衙役、侯府卫士、船工中便藏有贼人,此人暗中查知狗头金存放之处,便里应外合,突然发难,与外来同伙制住船上其余人等,将宝物劫走。而此人,只怕并未逃走,还在暗中潜伏,伺机而动。”
“船上有州府衙役四人,侯府卫士八人,船工八人,若真有贼人暗藏其中,的确是防不胜防了。若此人还在暗中潜伏,极为可怕,必须查出。”张长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钱四海道:“侯爵爷、萧大人,下官想将这二十人先行羁押,一一审问,还请二位大人允准。”
萧固颔首道:“事关重大,一切照钱大人主意便是。”
林通海道:“钱总捕,林某问过前船卫士与船工,他们都是中了迷香,于昏睡中被人点了穴道,故都不曾见过贼人面。直至犬子东岳及三山道派诸道长赶至,才被救醒。这些事实清楚,何必还要审问?”
钱四海道:“林总堂,这迷香是于船中散播还是船外散播进来的,干系重大,道理不同,当然还须仔细审问。”
只听帘后轻咳数声,林通海沉声道:“好,林某就不信邕州侯府中会有奸细,若钱总捕查无结果,希望能给我等一个交待。”
钱四海笑道:“这是自然,钱某知晓分寸。不过下官还有一事想问萧大人,这块被劫走的狗头金可有何来历?或许亦可从中查找到线索。”
萧固思索言道:“萧某只知此物乃是交趾国进献,至于还有何来历,却是不知。既然钱大人需要,本官可以发公文去交趾国询问。只是来回恐需半月时日,不知钱大人等得么?”
钱四海大喜道:“下官当然等得了,多谢萧大人。”
侯爵爷于帘后轻咳一声,张长明会意,言道:“二位大人还有何事要说?”
钱四海沉吟道:“侯爵爷,下官觉得有一事与货船遇劫关联,不敢隐瞒。”
侯爵爷道:“哦,钱大人请说。”
钱四海道:“五月初一夜间侯府货船被劫,下官五月初四接到飞鸽传书,当即南下。五月初五途径贺州时,得知五月初二夜间,龚州白马山庄遇袭,白马山庄梁枫少侠重伤昏迷,被送往姑婆山花教救治,而袭击白马山庄的贼人,正是大历国广源侬氏。”
张长明奇道:“白马山庄书香世家,从不牵涉江湖纷争,广源侬氏为何要袭击他们?”
钱四海将那日路遇,蒙麻婆婆相告,得知梁枫与广源侬氏恩怨来历,便尽皆说出。又分析道:“倘若这两件事与天琴剑派一行遇伏被害皆是同一伙人所为,只能说贼人早就盯上侯府货船,只是忌惮途中三山道派与梁枫少侠等人搭上顺风船,便不敢下手。却改变计划,全歼了天琴剑派一行。后来三山道派、林公子与梁枫少侠下船去了白马山庄,货船防备空虚,这伙贼人便于当夜货船停泊时劫走宝物。而林公子与三山道派离开白马山庄,这伙贼人便又趁虚杀回。正所谓一石三鸟,能做如此调度安排,广源侬氏主事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萧固沉吟道:“广源侬氏有一五印大国师,曾在邕州会盟时放言挑战诸僚及三山道派、天琴剑派等高手,好不威风。此人说他自己是广东举子,屡试不第,才投奔广源侬氏。只怕这一切事端,皆是他全盘谋划。”
钱四海惊道:“大宋书生投奔番邦,为其出谋划策,教化文章,这不正是与西夏张元、李昊一般!”
原来张元、李昊皆是大宋书生,因屡试不第,又自荐无门,一怒之下,便投奔西北党项一族,为西夏立国出谋划策,屡败大宋,可谓功勋卓著。后来张元做了国相,李昊为军师。此事震动天下,世人皆知。
萧固亦是一惊,言道:“难道广源侬氏有此野心不成?再说他等如今归属交趾国管辖,这被劫宝物又是交趾国进献,其中阴谋,当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钱四海道:“萧大人,大宋南疆兵力空虚,需早做防备。但广源侬氏一伙高手四处作恶,我等应联合邕州侯府、三山道派、天琴剑派等各方势力,选派高手缉捕,方有胜算。”
张长明道:“钱大人所言极是,老夫赞同。林总堂,数年前你与广源侬氏打过交道,但有见闻,可与二位大人说说。”
林通海双目一转,言道:“当年我去时,只见过阿侬夫人,并未得见侬智高及那位大国师。这些年只听说这位大国师座下有金象、银蝠二尊者,铜蛇、铁狗、神鹰三大护法,及剑奴、刀奴、鬼奴等高手,但从未与之交过手。”
钱四海道:“广源侬氏行事隐秘,必有阴谋。他在暗处,我等在明处,须加小心应对。”
“我侯府石仙高临山与灵曲堂前任堂主温独行遇害,只怕便是他等所为。此仇不报,老夫誓不为人!”张长明恨声连连,满面怒容。
正在此时,忽见侯英奇悄然而至,先是与屋内诸人点头示意,便直奔帘后,似乎拿出什么物件交与了父亲。
过了片刻,只听侯爵爷言道:“二位大人,本爵方收到一份消息,就请犬子说与诸位听听。”
侯英奇步出帘外,手持一张纸笺,朗声言道:“二位大人,据府中隐仙曹泽探报:货船被劫宝物狗头金,乃是广源侬氏大王侬全福于大宋天圣七年所获,重一百二十两,因重量对应天地二甲子之数,故赐名曰‘天地同寿,双尊至宝;长生不老,百二黄金’。视为祥瑞之物,镇国之宝。借机僭越立长生国,自称昭圣皇帝,封其妻阿侬夫人为明德皇后,其子侬智高为南衙王。大宋宝元二年,交趾国大军突袭广源侬氏,擒获侬全福及其长子侬智聪。阿侬夫人为救夫身子命,倾力筹措大批金银珠宝进献交趾郡王李德政,内中便有此宝物。岂料李德政收获赎金后,仍将侬全福父子斩首于市,只将首级送还。此宝物流落交趾国七年,才于今年被交趾郡王作为吾皇寿礼进献。”
“原来如此!这宝物本就是广源侬氏所有,又是镇国之宝,难怪他们要劫了回去。想必他们之前潜入邕州,探听得宝物被交趾国进献吾皇,才计划谋夺。”萧固击掌而起,激动不已。
钱四海道:“早听闻侯府曹隐仙大名,这情报果然来得及时,下官拜谢侯爵爷。”
萧固尴尬言道:“邕州侯府神通广大,既如此,就不用萧某发公文去交趾询问了。”
张长明道:“不管广源侬氏有何道理,这劫夺天子寿礼便是死罪。看来此事与交趾国无关,我等还需计议,如何缉捕贼人,查出主谋者,请诏向交趾国要人。老夫就不信那交趾国敢包庇广源侬氏。”
钱四海道:“张总管,钱某以为,以其我等费时费力去捉拿贼人,还不如搜集证据交与交趾国,让他们代为缉捕。毕竟广源侬氏时下乃是交趾臣属,那李德政若知晓厉害,自不敢因此得罪大宋。”
萧固道:“钱大人此计甚妙,不过萧某押运失责,亦要全力缉捕盗匪,戴罪立功。”
侯英奇冷道:“萧大人不必隐晦,广源侬氏出入广西劫夺天子寿礼,如无人之境。纵是案犯查明,这防范不严,押运失责之罪皆是由侯府与州府承担。”
萧固被说得面上无光,无言以对。只听侯爵爷隔帘言道:“诶,此事牵涉极广,任谁都不能独善其身。本爵以为,联合江湖各门派缉捕盗匪、案情通报交趾二者并行。邕州侯府由林总堂全权负责此事,二位大人但有差遣,不必客气。”
林通海起身领命,众人皆喜。钱四海目视侯英奇,笑道:“小爵爷,曹仙爷可否探知广源侬氏那伙贼人的下落?”
侯英奇道:“据广闻堂及其它堂口的兄弟汇集而来的消息,有似三大护法模样之人出现于广南东路高州地界,不知还有何阴谋。”
钱四海道:“既如此,钱某当飞鸽传书广东巡捕追踪缉捕,再会合当地江湖门派的高手,必能将这伙贼人拦截。”
萧固颔首,叹道:“本来缉拿盗匪,乃是州衙捕快与巡检官寨的差事,只是这伙盗匪均是江湖高手,寻常人等捉拿不得,还需请得动江湖上的正道高手相助才是。”
张长明沉吟道:“广南东路如今能叫得上号的高手之中,广南大侠吕冲于白石山一战封刀退隐;南海神尼乃世外高人,闲云野鹤,难觅其踪;潮州凤凰山方秋潮自号刀隐,亦不问江湖之事。其余罗浮山邓真人、韶州莲花山含光上人、高州冼妈妈、清远金鞭江家等高手又分散各处,若无人统领调配,要对付广源侬氏,只怕极难。”
钱四海颔首道:“张总管说的是,此事看来还需合计合计。”
林通海慨然道:“追捕实在费事,不如我等在广西调集高手,只要探听知晓他等回归路线,便提前设伏,定能一战功成,尽皆拿下!”
萧固喜道:“林总堂这以逸待劳之计,实在妙极!只要我等广布眼线,必能知晓他等回归路线。”
钱四海却道:“萧大人、林总堂,若是这伙贼人迟迟不归,我等岂不是空费时日么?”
“那钱大人有何主意?”林通海似有不悦。
钱四海道:“方才侯爵爷已说过要缉捕盗匪、通告交趾,我等自当主动追击围捕,岂容他等逍遥自在?否则朝廷怪罪下来,罪责更深。”
萧固亦颔首道:“就照侯爵爷的意思行事,诸位各自安排,多说无益。”
林通海见如此,便起身向帘内致礼言道:“主公,属下还有一事相求。曹仙爷神通广大,可否请他从旁协助?”
“也好,你去醉江楼,他自会与你相见。”侯爵爷顿了片刻,终是应允。
林通海心下暗喜,当即拜谢。众人见议事已毕,便拜别侯爵爷,由侯英奇、张长明恭送而出。
钱四海一出山庄,便道:“萧大人、林总堂,事不宜迟,钱某要即刻羁押那二十名随船护卫及船工审讯,请二位行个方便。”
林通海道:“请钱总捕放心,主公已然发话,林某这就与你先去总堂拿人。”
萧固道:“萧某回至州衙,立将那四名衙役拘禁牢中,只等钱大人发落。”
钱四海喜道:“好,萧大人、林总堂忠心体国,行事果断,钱某自当禀报四路上提刑司李大人。”他顿了一下,又低声言道:“钱某收到消息,京师方面已经派出皇城司、刑部高手南下,不日即达。这缉捕盗匪的功劳,可莫要让他们给得了去。”
萧固面色一变,急翻身上马,领着一众属下,飞奔回州衙去了。
林通海自领钱四海等人前往侯府,进门直入总堂议事厅,叫来山君堂黄傲与飞黄堂韦万里,将二人引见钱四海后,便道:“二位堂主,负责押运头船的卫士何在?”
黄傲、韦万里见四路上提刑司总捕钱四海同来询问,自是知晓利害,具言相告。原来头船上负责押运的卫士有山君堂四人,为银卫吴冲,铜卫万彪、徐多、黎飞;飞黄堂四人,为银卫陈锡阳,铜卫江松、江泽、李进。事发之后,八人即被其余卫士替换,全部返回邕州,现正在各自分堂待命。
林通海即命八人来见,森然言道:“你等押运失责,致天子寿礼被劫,如今朝廷查案,有荆湖、广南四路上提刑司总捕钱大人在此,本座亦保不了你等。钱大人说了,你等之中必有奸细,与贼人里应外合劫夺宝物,念是从犯,可以轻判,只要自个儿站出来认了,莫要让其他兄弟受苦。”
钱四海不禁一怔,想不到这林通海倒是大方,一张口便将事情当众对着嫌疑人等宣布,甚是失策。果然便见那八名卫士扑通跪地,自说冤枉。钱四海哪里会与众人啰嗦,一招手,命手下将这八人一一拿下。谁知欲拷上陈锡阳时,那陈锡阳猛然出手,拳脚并用,逼退前来拷他的黄鹤、苏毅,夺路便逃。
黄鹤、苏毅一时不防,皆是怔住。眼见那陈锡阳便要冲出厅外,忽见一道巨大的黑影遮天飞旋,发出嘶嘶怪响。众人只觉眼前一暗,便见陈锡阳被那道黑影吞噬,倒在厅堂门口。原来竟是一把黑黝黝地大铁伞将陈锡阳兜头包裹住,只露出一双脚来。
“好一个‘铁伞天罗,十面无遁’。钱大人高招,令林某大开眼界。”见钱四海当众立威,林通海一脸阴沉,极是不悦。
钱四海微微一笑,喝道:“绑了!”便见麾下李猛、王星上前将陈锡阳双脚拷住,解开铁伞。却不料那陈锡阳已然口鼻流血,气绝身亡。
李猛急伸手沾了些许血迹,鼻下一闻,高叫道:“大人,这厮是服毒自尽!”
“哼,畏罪自杀,死不足惜。”钱四海冷冷将那铁伞收了,背负身上。
林通海抱拳道:“多谢钱大人替侯府查出奸细,大人料事如神,林某佩服之至。”
钱四海摆手言道:“林总堂无须客气,此人即死,线索也就断了,不知他是哪里人氏,可有家小?”
林通海目视韦万里,让他作答。韦万里当即言道:“陈锡阳,二十六岁,乃是横州永定县人氏,自幼好武,奔跑如风,一县无敌。入侯府七年,累积功劳,于前岁升为银卫。已婚,妻黄氏,育有一子,年方八岁。家中尚有老母,但体弱多病。据说其妻黄氏年初大病,至今未愈。”
钱四海沉吟道:“家人多病,耗费钱财甚巨,只怕便是诱因。不知可否与他家人相见,我有话要问。”
韦万里一怔,言道:“陈银卫家眷皆在横州,大人何时去?”
钱四海道:“事不宜迟,即刻便走。”
林通海见钱四海要去横州,便命韦万里随行指路。又道:“钱大人,既然已将奸细查出,不知可否将其余人等放了?”
钱四海摇首道:“暂不能放,本官还需仔细询问,这几位兄弟只能委屈数日了。”便命将其余七人镣铐解开,客客气气地移送州府大牢待审。
林通海只得照办,待送走钱四海,便孤身前往醉江楼。那醉江楼掌柜洪老大及一众伙计见是林总堂亲临,急殷勤招待。正要请入楼上包房,林通海却在一楼西侧角落座下,不住观看门前来客,等候曹泽到来。
坐了足有一个时辰,忽见一人步入,林通海一见此人,竟是惊得几乎要跳起身来。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一个时辰之前死于侯府总堂议事厅的陈锡阳。只见他于堂内四望,看见林通海所在,便径直走来。
这陈锡阳也不理会林通海吃惊神色,近前兀自隔桌对坐,亮出一面青玉牌,正是侯府八仙信物。林通海见玉牌正中刻着一个曹字,方知是隐仙曹泽到了。
其实侯府八仙只是侯爵爷护卫,在侯府中并无实职,地位虽略低于总堂主林通海,却不受林通海管束,因此属平等相见。当下曹泽言道:“林总堂,侯爵爷命本座协助查案,不知有何交待?”
林通海缓过神来,言道:“曹仙爷,你为何要扮作陈锡阳模样?真个是吓了林某一跳。”
曹泽轻轻一笑,言道:“本座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这陈银卫方死,本座若不扮作他,此处人来人往,林总堂又如何能知晓本座是谁?”
“妙极,妙极。曹仙爷易容术果然了得,若不是林某亲见陈锡阳毙命当场,还真当是白日里遇着鬼了。”林通海拍手称赞,大为佩服。
曹泽只是轻笑不语,同时双目四下乱扫,显得极为警惕。林通海心领神会,知一楼大堂人多眼杂,不是说话之所,便请曹泽上楼,入包房讲话。这醉江楼中本来就有林通海专用包房,设在四楼东首。二人进了包房落座,吩咐不许相扰,那掌柜洪老大自然识相,一切照办。
林通海目视曹泽片刻,言道:“方才林某在青秀山庄,听曹仙爷飞报失劫宝物来历,令主公于萧、钱二位大人面前颜面有光,功劳不小。”
曹泽似是无意夸耀之词,直切正题,言道:“林总堂既已知晓宝物来历,有何计划?”
林通海双目一转,言道:“我听钱大人分析说,劫案嫌疑乃大历国广源侬氏,当中有一金象尊者,乃是位黄眉和尚。林某以为,既然是出家之人,一路往来必是在寺庙挂单,曹仙爷可否……”
“本座明白,这城外便有座龙兴寺,寺中有一驻寺讲学的黄眉大师,但此人是否为金象尊者,林总堂只需安排广闻堂高手前去打探便可。”曹泽不待林通海说完,便自述己见。
林通海正色道:“广闻堂哪有曹仙爷这等神通?他们若去了,只怕非但打探不到消息,还会走漏了风声。事关重大,还需曹仙爷亲自走一遭。”
曹泽思索片刻,忽地面上一笑,颔首应允。林通海大喜,又好奇曹泽如何去打探消息,随口便问。曹泽自是不说,只说一旦探得消息,自会相告。于是二人便就此作别,各去行事。
林通海出了醉江楼,正想回侯府总堂,却远远见爱子林东岳一脸忧虑,急急而来。当即叹了一声,待爱子走进,便道:“你来此作甚?”
林东岳恭恭敬敬,致礼言道:“父亲此前去青秀山庄议事,不知有何进展?”
二人一路说话,林通海转入一偏僻小巷,言道:“你初任堂主,此番随船去广州赴任,便犯下失职大错,真让为父颜面无光。幸得主公宽恕,不做追究,你便好好歇息数日,再往广州赴任便是,其他事情便不用管了。”
林东岳道:“主公宽恕孩儿,全是仰仗父亲的面子,但此案重大,孩儿失职,不敢置身事外。”
“哦,看来,你是有主意了?”林通海眼皮一跳,停下脚步。
林东岳道:“父亲,孩儿这几日思来想去,又听说夜袭白马山庄的金象尊者是位黄眉僧人,不禁想起月前邕州城外龙兴寺遭遇。你说误伤孩儿的便是在寺中寄宿讲学的黄眉大师,只怕此人与金象尊者便是同一人,请父亲下令彻查龙兴寺,若能拿住那黄眉大师,便知分晓。”
林通海大惊失色,双目急转,喝道:“胡说,黄眉大师乃韶州南华寺高僧,那里是佛门禅宗六祖道场,南禅祖庭,似他这等身份,岂是盗匪之流?”
林东岳道:“父亲,黄眉大师自说是南华寺僧人,何以为证?但凡得道高僧,皆是胸襟磊落之辈,黄眉大师武功高强,远胜孩儿,当时可先出言警醒,再大方出手,但他却暗中偷袭孩儿,事后又有意避而不见,此人行事过于隐秘,必暗藏祸心。”
林通海沉吟道:“虽说如此,但黄眉大师云游天下,此时又怎会在龙兴寺中?”
林东岳道:“如黄眉大师真个是金象尊者,龙兴寺必然是广源侬氏的一处隐蔽堂口,听说他被梁枫少侠所伤,功力大减,只要父亲彻查,必有所获。”
林通海摇首道:“你无凭无据,怎可贸然彻查?龙兴寺乃佛门净地,不可轻易冒犯。倘若查无实据,倒是叫侯府颜面扫地了。到时主公若怪罪下来,为父如何担当得起?”
林东岳道:“父亲既然担心苦无证据,孩儿愿暗中查探。”
“胡闹!此举万不可行。你还是早做准备,择日去往广东赴任。至于如何查案,自有为父与官府协同办理,你无须多问。”林通海不理爱子,拂袖便走。
林东岳怔在原地,望着父亲远去身影,心中疑惑不解,极是失落。最后只得长叹一声,黯然离去。
转眼五月二十三,正值伽蓝菩萨圣诞之日。这伽蓝菩萨便是东汉时蜀国大将关羽,万夫莫敌,忠义天下,故受历代百姓敬仰,民间常建庙宇拜祭。到了隋代,关羽被佛家请奏文帝杨坚御封为佛家右护法,与左护法韦驮菩萨共镇寺院山门。是以这日五花岭龙兴寺人头攒动,香烟缭绕。到了午后,进香求愿的百姓纷纷离寺归家,却见一黑面头陀,身上挂着十数贯铜钱,腰后横缠着行李包裹,手持哨棒,哨棒顶端亦是用红绳系有十余枚金钱,正大摇大摆地投寺而入。众人见这头陀形容举止古怪,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议论纷纷。
那头陀进了龙兴寺,将哨棒往地上一顿,大叫道:“执事僧何在?俺要挂单,吃斋睡觉!”
众僧及百姓见这头陀粗俗无礼,禁不住眉头紧皱,心生厌恶。早有知客僧了言上前拦住,冷道:“这位师父好没规矩,难道不知现时不是挂单季节么?这般大声叫囔,成何体统?”
原来僧人云游求学,一年之中分作两季,上季为正月十五至四月十五,下季为七月十五至十月十五。只有在这六个月的时日里,寺庙方能收容外僧挂单,已成规矩。如今是五月,正处两季之间,自是不能有挂单之说了。即便是在挂单期间,外僧入寺,必先见过执事僧,再去僧房挂单,后谒见寺中住持。一切皆有礼数,不得违背清规戒律。
头陀问过了言,知是知客僧,便手拍身上铜钱,扑扑作响,笑道:“俺纵横各路军州,从不依季挂单,但见寺院,便去投宿住下,少则一日,多则数月,无论荤腥斋果,向来不避。真个是自在逍遥,好不快活。”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师父原来是个酒肉和尚。”了言闻言色变,双手合什,连退数步。
头陀道:“酒肉穿肠,佛自在心。大和尚难道不懂么?”
了言掩鼻道:“你是行脚头陀,本就志在苦行,怎地这般不要脸,大胆破戒,还大言不惭。”
头陀笑道:“你若不信,便去打听打听,俺多宝头陀向来如此,如假包换。”
了言不识多宝头陀,正自思索,忽听身后有人言道:“阿弥陀佛,贫僧还道是谁,原来是杭州灵顺寺万里独行摇钱树、天地佛门华光行者多宝头陀法驾光临寒寺,荣幸,荣幸。”
众人看去,原来是龙兴寺住持行空禅师到了,便纷纷致礼。多宝头陀听得清楚明白,知其身份,便单掌致礼,笑道:“弟子顶礼,见过住持方丈。”
行空合什道:“大师父从何地来?要往何地去?”
多宝头陀道:“回方丈,弟子从柳州灵泉寺来,要去往雷州天宁寺,路过宝寺,歇脚数日便走。”
不想了言一旁插言道:“歇脚数日?亏你还是佛门中人!难道不曾见寺门左厢韦驮菩萨像么?本寺只能容留外寺僧人挂单一日,不可拖延。”
原来佛家早有规矩,外来僧人若想入寺挂单,先看寺内韦驮像之玄机,若神像手中降魔杵上举过肩,便是说本寺乃上等大寺,挂单僧人可于寺中免费吃住三日;若降魔杵平端于手中,便是说本寺乃中寺,只能免费吃住一日;若降魔杵柱于地上,便是说本寺乃下等小庙,不受外僧挂单吃住。佛门弟子对此心照不宣,无需提醒。这龙兴寺并非大寺,因此只能容留外僧免费吃住一日,那韦驮像正是将伏魔杵平端手中,说得明白仔细。
行空急示意了言住口,喜形于色道:“大师父莫急着走,便是在寒寺多待十天半月,亦无不可。”
多宝头陀大笑道:“方丈好大方,只怕你到时消受不起,自寻烦恼。”
行空却是不恼,叫过执事僧景亮,接待多宝头陀入僧堂挂单吃住,一切照应方便。
了言不解,便问道:“方丈师叔,为何如此待他?”
行空笑道:“这是财神菩萨老爷到此,本寺眼看便要大发了。”
了言奇道:“他不就是身上多几个臭钱,算什么财神菩萨?师叔莫要被他诓骗了。”
行空道:“你不知晓,那杭州灵顺寺蒙本朝 皇帝钦定,供奉的是五显财神,故号称天下第一财神庙,灵验神通。但凡求财逐利者,趋之若鹜。是以香火鼎盛,名声在外。但天下之大,又不能人人前去膜拜,故灵顺寺便派专人执五显财神金像云游天下,遇寺开光,受万众瞻仰。这多宝头陀便是专人,天下唯他一个。”
了言道:“那又如何,众人拜他,又不是拜我家寺庙。”
行空道:“有道是穷者算命,富者烧香。财神菩萨在此,那些求财之人必来争相膜拜,寺中香火功德自是连翻数倍。但有所得,依着规矩他只代收一成。他多待几日,咱便赚多他几日香火钱。”
了言摇首叹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师叔动了贪念,罪过,罪过。”
行空笑道:“本寺新近大修,最缺钱财。这财神菩萨不请自来,应是我佛慈悲,实属天意。既来之,则安之。贫僧不贪财,亦不拒财。正好今日是伽蓝菩萨圣诞,六月初三又是韦驮菩萨圣诞,贫僧要与多宝头陀仔细商量,做一场佛门盛会弘法才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也罢,也罢。只怕从此多事,难得正果。”了言致礼退下。行空却乐得四处张罗,吩咐寺内僧众齐出放话,只说杭州灵顺寺五显财神金像驾临龙兴寺,不日将举办开光法会,全城巡游。但凡信众,皆可膜拜祈求云云。诸僧皆是欢喜,各自安排不提。
行空安排停当,又亲往邕州府衙谒见知州萧固,言明事由,求请加派人手护卫寺院,以防人多生出意外之事。萧固知五显财神乃当朝 皇帝钦定,自是不敢怠慢,见有佛门盛事,深以为然,便点出衙役、捕快二十人、厢军三十人进驻龙兴寺,同时又知会侯府林总堂,以求协助。林通海惊闻龙兴寺要大作法会,虽是疑惑,亦是派出山君堂黄傲领三十卫士听调。
果然不出一日,邕州百姓听闻五显财神金像驾临龙兴寺,立时轰动。行空与多宝头陀早已商定,五月二十三日至六月初三期间,为左右护法菩萨圣诞与迎请五显财神的七神法会,六月初一日为五显财神巡城日,先于寺中敬头香,之后再由僧众抬着五显财神金像巡游全城,沿途接受百姓布施。城中富商大户早有心急者前来膜拜布施,为争那六月初一头柱香,已将价格哄抬至十万钱。喜得行空心花怒放,连日里竟做美梦。
却说多宝头陀于寺中住下,每日里众僧对他殷勤招待,尽心伺候。这日用过晚饭,眼见无事,便由执事僧景亮引着,于寺中闲游。途经北院后禅房时,被景亮拦住,言道:“尊者,此处乃黄眉大师居所,他最好清静,不喜叨扰,我等还是往别处去罢。”
多宝头陀奇道:“景亮师父,这黄眉大师是何身份?”
景亮道:“黄眉大师乃韶州南华寺六祖道场高僧,佛法高深,寄宿寒寺讲学,已有半年。前些日子外出抱恙,这几日一直在禅房静养。”
原来寺院接纳外僧寄宿讲学与途经挂单不同,讲学僧可长久居住,甚至永不离寺,直至圆寂。当即多宝头陀惊道:“啊哟,想不到寺中竟有这等高僧,俺却想见上一见。烦请景亮师父通传引见。”
景亮拗不过,便上前轻拍禅门,言道:“大师可在?有贵客造访。”
只听禅房内有人回道:“景亮师父请回,老僧染疾,不便见客。”
景亮闻言,便目视多宝头陀,摇首道:“你看,贫僧早已说了,既然黄眉大师不便见客,我等还是走罢。”
多宝头陀冷哼一声,高叫道:“黄眉大师,你也不问访客是谁,便一口回绝,好没道理!”
禅房内道:“尊驾是谁,为何非要见老僧?”
“俺是杭州灵顺寺多宝头陀,难道不够资格与大师一见么?”多宝头陀不顾景亮拦阻,推门而入。
只见禅床上盘腿打坐着一黄眉老僧,脸色苍白,身子用被褥捂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颗脑袋。黄眉僧见有人闯入,抬眼一瞥,冷言道:“多宝头陀,你既是上寺尊者,怎能如此无礼?”
多宝头陀道:“大师莫要说俺,你也是上寺高僧,应知我辈执平常慈悲心,有朋造访,不该闭门谢客。”
黄眉僧道:“老僧抱恙,不想见客。既然你已见过老僧,便请回罢。”
多宝头陀单掌致礼,笑道:“不知大师得了何病,可看过大夫?”
黄眉僧却不还礼,只颔首道:“不过是些头疼脑热的小病,不劳尊者牵挂。”
多宝头陀冷道:“俺以佛礼敬大师,大师为何不回?莫非是看不起俺么?”
黄眉僧道:“老僧抱恙,手脚不便,请尊重见谅。”
多宝头陀道:“大师想来是右手有伤,是以不敢示人。”
“你……”黄眉僧赫然一惊,双眉抖动。
多宝头陀又道:“除此之外,大师前胸还断了数根肋骨,也不知痊愈了没有?”
“你究竟是谁?”这黄眉僧正是金象尊者,被梁枫击伤之后,偷偷潜回龙兴寺疗养。眼见被识破身份,当即色变。
多宝头陀将手中哨棒往地上一顿,朗声道:“阿弥陀佛,果然黄眉大师便是金象尊者。你假冒高僧,劫夺天子寿礼,俺奉命拿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找死!”黄眉僧冲出被褥,左掌高举,凌空画了一个圆圈,照着多宝头陀面门兜头拍下!
掌风猎猎,吓得景亮撒腿便跑出门外。多宝头陀却不闪不避,将哨棒奋力上举,那棒头的一串金钱飞扬成一道直线,如尖刀利刃,直刺黄眉僧拍下手掌。
哪知黄眉僧忽地转身,一掌击碎窗户,竟破窗而逃。原来黄眉僧重伤初愈,功力只恢复六成,这一掌又不敢全力劈下,故力道大打折扣,见多宝头陀不避反攻,只得虚晃一招,转身便逃。
多宝头陀嘿嘿冷笑,却不追赶,自在禅房中翻找搜寻起来。
黄眉僧破窗而出,正是北面方向,他身形未曾落地,忽觉四周风声大作,飞来无数片树叶。
这些叶子,竟然全是铁的!
怒风铁叶!转瞬间黄眉僧右肩、左膝中了两片铁叶,剧痛中令其猛然想起江湖中的一号人物,心头一凛,当即大喝一声,抡起左手袖袍四下狂扫,将铁叶扫落大半,同时折身向东奔逃。
方走得三五步,便见面前忽地升起一把张开的铁伞,黑黝黝的伞面飞旋转动,仿若一面铜墙铁壁,拦住了去路!
黄眉僧苦不堪言,他自是知晓这把铁伞的厉害,怎奈自己重伤初愈,不能全力相搏,只得顺势一掌击在伞面,借着反弹之力,转身向西而逃。
西面,是一片火红的杀气!
一道耀眼地寒光自杀气中闪现,直刺黄眉僧的咽喉!
黄眉僧左手单掌拍出,逼退那道寒光,遂即拧身、旋绕,越过这片火红的杀气,向前飞逃。
然而,黄眉僧又看到一片火红的杀气,以及杀气中那道耀眼地寒光!
黄眉僧心下骇然,只觉对手身形之快,简直是匪夷所思。此时他也顾不得许多,挥掌便攻向那一片火红。
招式甫出,却是追悔莫及。然而已是迟了,只见黄眉僧身后一道寒光飞起,穿透黄眉僧左掌掌背,将这只左手钉在了树干之上!
原来这两片火红,是两名朱衣青年,那两道寒光,其实是两口剑。二人联手,双剑合璧形同一人,竟然一举制住了黄眉僧。
两名朱衣青年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生得极为英俊。那名一剑钉住黄眉僧手掌的青年略为年少,此时正对年长者笑道:“李兄,小弟这回快了你一剑。”
年长者轻轻一笑,言道:“公孙贤弟好剑法,愚兄自愧不如。”
“你们是……大……小凤凰?”黄眉僧双眉抖动,一脸痛楚。
大小凤凰,便是邕州侯府侯爵爷贴身护卫使者。一位李昭凤,一为公孙凰。二人一向紧随侯爵爷左右,身居青秀山庄,不想今日竟然出现在龙兴寺中。
公孙凰收剑还鞘,叹道:“贼和尚,你若不是有伤在身,我兄弟二人只怕还拿不住你。可惜你如今已然归案,即将伏法,我等再无公平交战之日了。”
李昭凤却道:“公孙贤弟,既然此间事了,我等还是速回山庄,向主公复命才是。”
言罢,二人当即腾空而起,双手相牵,飞旋而去。朱衣红影,如凤如凰,极是潇洒。
钱四海此时已然收了铁伞,踱步至黄眉僧身前,冷道:“贼秃,你还有何话说?”
黄眉僧双掌尽废,惨然道:“钱大人的铁伞天罗乃江湖一绝,果然名不虚传。不过老僧败在铁伞黑煞、千手郎君、大小凤凰,以及多宝头陀五人之手,还算有点面子……”
“你也知晓老夫名号?”只见那发出怒风铁叶之人负手而出,年约四旬,冷口冷面。
黄眉僧道:“怒风铁叶,浮萍万里。千手郎君冯大人的独门暗器,江湖皆知。”
原来此人叫作冯道雍,只因官居刑部正七品员外郎,故称千手郎君。只见他摇首道:“其实,还是大小凤凰制住了你。李昭凤是峨眉山万年寺仁空大师高足,公孙凰是河北高阳公孙世家子弟,果然名不虚传。”
黄眉僧恨声道:“都怪老僧一时糊涂,没料到他们是二人联手。不然,他二人岂能伤得了我?”
钱四海喝道:“贼秃,休得猖狂。我等五人只是第一重围捕,寺外还有皇城司、侯府等高手布下的第二重围捕,今日你是插翅难逃了。”
“不错,本干办抓人,从无失手。”只见寺院高墙之上出现一面容惨白的男子,正负手森然而立。
黄眉僧甫见此人,只觉寒气逼人,忍不住身躯微颤。当听到钱四海、冯道雍一齐口称“石大人”,向那人施礼致意之时,更为惊骇。
来人正是皇城司正七品干办石全斌,数年前于三山推选总掌教大会之上当众捕杀地缺黎山先生,早已威震广南。又听钱四海笑道:“石大人一路南下,虽行路匆忙,却能运筹帷幄,布置周详,一举拿下朝廷重犯,下官万分佩服。”他是六品官,却对石全斌自称下官,实在是惊惧皇城司之威。
“成就大事,最重要的便是情报。我皇城司察子遍布天下,可不是吃闲饭的。”石全斌飘然落地,来至众人身前。
冯道雍道:“正是,石大人指挥得当,不负皇命。”
石全斌对着冯道雍略一颔首,算是回应,便对黄眉僧道:“黄师玮,广南东路广州南海人氏,少年时与族兄黄师宓屡试不第,获奇遇弃文从武。后潜入广西西南诸僚州峒,游说广源侬氏大王侬全福立国,被分别封为正、副军师。侬全福死,二人又拥立阿侬夫人及侬智高复国。黄师宓居首功,立为五印大国师,黄玮被封为金象尊者,居五印之首。近年来,黄玮假冒广东韶州南华寺高僧黄眉大师出入两广,勾结败类,制造事端,有阴谋篡逆之嫌。”
黄眉僧惊道:“你,你怎会知晓本尊底细?”
钱四海喝道:“尔等收买邕州侯府飞黄堂银卫陈锡阳,里应外合劫夺天子寿礼,证据确凿!”
石全斌冷道:“你命三大护法虚张声势,假道广州出海,回转交趾,自己却暗中潜回邕州养伤,以为得计,不想一切尽在我皇城司掌握之中!”
黄眉僧颤言道:“难道他们……也被抓了么?”
石全斌道:“茫茫大海,难以捞针。不过天网恢恢,本干办总有一日将他等一网打尽!”
黄眉僧眼见皇城司、刑部、四路上提刑司高手在此,只得连声长叹,束手就擒。遂即被从寺院后门押上马车,秘密送往府衙下狱收监,严加看管。
这时,又见多宝头陀大笑而至,手托一物,言道:“诸位大人,俺找到宝物了,果然是稀罕之物!”
众人看去,原来是一块如孩童脑袋大小、状如鸡身的黄金,其色金黄,散发赤光,足有百余两重。冯道雍喜道:“华光师兄不愧是财神尊者,这宝物果然被你找着了。”
多宝头陀道:“冯师弟,既然你请俺来擒贼寻宝,俺就斗胆说个条件。”
冯道雍眨了眨眼,言道:“有皇城司石大人在此,师兄不妨求他。”
“此次行动得以成功,全赖借助尊者之名声。日后论功行赏,尊者乃是首功,但请讲来,看是何条件?”石全斌略微颔首。
多宝头陀笑道:“俺不要论功行赏,说的亦并非难事,正好六月初一五显财神巡游,就请将这金块一并随行,一来彰显天恩,二来也让邕州百姓见识这件天生的黄金宝物。待此宝物受万众膜拜之后,再进献天子,更是显得吾皇仁爱万民,百姓敬仰。”
石全斌双目急转,嘴角上扬,似笑非笑,言道:“尊者说得好,本干办正有此意。便照此安排,震慑诸僚及各路盗匪。这天子寿礼,岂容他人觊觎!”
钱四海笑道:“石大人,巡游之日,我等再暗中安排人手,以防贼人同党生事。”
“好,本干办倒想看看,谁有这等胆量!”石全斌抬手握拳,杀气腾腾,惨白而冷峻的面容令人不寒而栗。
这边事情方计议完毕,便见景亮引着行空方丈匆忙而至。见眼前这般阵仗,不禁傻眼。待多宝头陀说出事情原委,吓得行空扑通跪地,不住叩首,大呼冤枉,连声求饶。
景亮跪在一旁哭道:“我等实不知那黄眉大师乃是贼人假冒,一切罪责,皆与我等僧众无关,求各位大人明察。”
石全斌冷道:“二位大师,此事与你等无关,你等只需一切照旧,依华光尊者安排行事。此外,今日之事,决计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行空、景亮二人战战兢兢,唯唯诺诺,自是一切应允。待送走几位大人,行空还一时回不过神来,只得由景亮搀扶着,颤魂魂地回房去了。多宝头陀却不理会二僧,抱着黄金宝物,自去张罗巡游之事。
转眼一切风平浪静,诸事依旧。本卷到此完结,请看卷二《五岳争锋》。
第一回 ○○XX
“说得好!陈掌教果然是道家南斗宗师,一语中的。所谓南箕北斗,不过是徒有虚名而无实用也!”只听一声高叫,场外忽然多了两位白衣道人,竟然是张子德与傅子恒到了。那说话之人,正是张子德。
邓禹声等七人见是同辈大师兄,急稽首致礼。陈敬铭亦稽首言道:“原来是张道长,一别三月,愈发精神了。”
张子德稽首笑道:“陈掌教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贫道失迎了。不知令师神清道长一向可好?”
当日白石山一战,武当太和派能全身而退,全赖神清道长之力。张子德深感大恩,时时不忘。陈敬铭回道:“师尊安好,如今闭关勾漏洞中,潜心修道,再不问江湖之事了。”
二人一番寒暄,陈敬铭便求请张子德,说要面见张真人。张子德面露难色,言道:“师尊闭关多时,概不见客,不知陈掌教有何事?”
陈敬铭手指马车,叹道:“贫道跋涉二千五百余里,只为救治那车中之人。”
张子德闻言一惊,奇道:“不知车内何人,受了什么伤势?”
“他便是龚州白马山庄子弟梁枫,也算是贫道的半个师弟。”陈敬铭轻叹一声,尽显伤感。
张子德更为惊骇,失声言道:“什么,竟然是白马子乔、梁枫少侠?”
原来南京称心如意楼公布江湖十少大名,已是天下皆知。更何况梁枫乃南宫子墨义弟,当时在白石山激愤而起,要力助武当太和派死战,这般情义,渊源难解。张子德既知是为医治梁枫,有心相助,双目一转,言道:“陈掌教,要见我师尊,须先问过掌教谢师叔,贫道愿带路进山,鼎力相助。”
陈敬铭大喜,连连称谢。不想一旁邓禹声冷言道:“大师兄,我家师尊有令在前,陈掌教需得过了苍龙七宿神道阵,方能进山。”
张子德面色一沉,冷道:“什么阵法,皆是梦幻泡影。陈掌教方才已经说了,所谓南箕北斗,不能簸尘盛酒,皆是有名无实之物。这番高见,只怕蒋师叔亦要叹服。诸位师弟暂且退开,但有何事,皆有我一并承担。”
这张子德乃是太和宫嫡传大弟子,武当太和派二代弟子之首,位列真武道场十大传功长老之一,此等身份,可与武当四神道平起平坐。因此蒋苍木虽是前辈师叔,也要对他礼让三分。邓禹声等七人自是知晓利害,相互对视一眼,便撤阵退开,让出道路来。
于是张子德与傅子恒带路,引着陈敬铭在前,刘去尘等勾漏派弟子轮流抬着梁枫居中,邓禹声等七人居后,一行人缓步上山。路途漫漫,陈敬铭一路将梁枫遭遇说与张子德,唯有重生元躯一事秘而不宣。张子德感慨连连,对梁枫更是多了几分恻隐之心。
天色渐晚,众人行至青龙观,远远便见观前石级顶端立着一青衣老道,长身枯瘦,双手入袖,环抱胸前。那老道见山下来人,定睛一看,便朗声言道:“原来是张大师侄亲迎远客,难怪本座的苍龙七宿神道阵会不攻自破!”
张子德飞身上前,稽首致礼,言道:“蒋师叔,陈掌教是为治病救人而来,子德斗胆,请师叔放行入观。”
蒋苍木冷哼一声,言道:“你是二代大弟子,又是真武道场传功长老,早就不将贫道放在眼里了,无须跟贫道假装客气。”
张子德正色道:“蒋师叔乃武当东神,与我师尊齐名,子德身为晚辈,哪里敢对师叔不敬?正所谓虚竹空花,无欲无求,师叔休要取笑晚辈。”
“错了,是无欲则刚。”蒋苍木忽地微微一笑,懒洋洋地将身形移开一旁。
张子德知是蒋苍木让道,大喜道:“多谢师叔。”便招呼陈敬铭等入观前行。
陈敬铭行至蒋苍木身前,致礼相谢。蒋苍木便也懒洋洋地举手回礼,才发现他原来双手硕长及膝,天生异形。陈敬铭又见蒋苍木两只手臂上寒光一闪,似是暗藏短剑,心道,原来武当东神使得是袖中剑,深藏不露,难怪叫做虚空无为剑法。
其实这青龙观如同关隘,建在险峻之所,穿过道观,方能前行登顶。张子德引着陈敬铭等继续前行,而邓禹声等七人面师复命,不再跟来。过了青龙观,陈敬铭道:“张道长,武当东神名震天下,原来用的是一双短剑藏袖,真是意想不到。”
张子德笑道:“陈掌教,我蒋师叔的双剑虽短,但手臂硕长,异于常人,持剑伸展开来,岂不是如同我等手持长剑一般?”
“原来如此,妙极,妙极!武当东神天生异形,却不愿占常人半分便宜,果然是艺高胆大,自信满满!”陈敬铭眼界大开,深为敬服。
说话间众人一路向前,穿越金童、玉女二峰,便达天柱峰太和宫。此时已是亥时末,夜已深沉。张子德安排诸人于偏院住下歇息,只等天明面见掌教,相告所求。
一夜无事。第二日清晨,陈敬铭等人便早早起身,等候传见。不想等至午后,才见张子德姗姗而来,面带难色。陈敬铭暗道不妙,便稽首问道:“张道长,不知谢掌教何时接见贫道?”
张子德咳嗽一声,支吾言道:“呃,今晨收到消息,敝派近日将有贵客造访,掌教谢师叔无暇他顾,正着手迎接布置。梁少侠之事不急在一时,陈掌教且宽心于此住上几日,待那贵客下山,贫道再做安排。”
陈敬铭奇道:“不知是哪里来的贵客,令贵派如此重视?”
张子德轻轻一笑,言道:“陈掌教,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问为好。”
陈敬铭见张子德不说,便道:“贫道此行只为见张真人,若谢掌教不便,还请张道长代为引见才是。”
张子德欠身道:“师尊闭关清修,概不见客。派中事物,皆由掌教谢师叔管控。陈掌教要见师尊,还需掌教谢师叔准允,贫道不敢自作主张。”言罢,又寒暄数句便告辞而去。
陈敬铭心中疑惑,便叫刘去尘去打探消息。谁知刘去尘出门不远,便见凌子华率领十余名太和派子弟把守住偏院前后,不许勾漏派众人外出,只好回返复命。见如此,陈敬铭虽是焦急,却亦只得安抚众弟子,耐心于偏院中静候传见。众人虽是不能出门,但太和派按时供应茶饭,并无怠慢。
又过两日,眼见近午,却见傅子恒前来相请众人往三清大殿面见掌教。陈敬铭大喜,连声称谢,便与众弟子整冠束衣,抬着梁枫同往。
众人一进三清大殿,只觉气氛肃穆,原来殿中遍是身着紫衣金冠的道人,分列左右,足有数十人,当中便有孟元暲、程赤眉、蒋苍木等人,只怕是整个太和派的高道全皆在此了。又见当中端坐三位老道,居中者年约五旬,清须虎面、剑眉星目;其身侧左右二人皆是六旬老道,须发花白,左边一个红面慈祥,右边一个白面如霜。
陈敬铭听傅子恒传报,知居中者正是掌教谢灵峰,便上前稽首面见。
谢灵峰也不起身,端坐稽首还礼,冷言道:“陈掌教,你不远千里至此,所为何事?”
其实陈敬铭来意众人皆知,谢灵峰此问只不过是做个样子,当下陈敬铭便将来意阐明,只求张真人施救梁枫。
太和派诸道听罢来意,一片哗然。谢灵峰冷道:“贫道师兄张真人闭关清修,概不见客。再者,我武当派有何道理要救此子?”
陈敬铭一听到“武当派”三字,不禁一怔。这时见张子德出列言道:“陈掌教,本派即日起更名作武当派,从此江湖再无太和派之名。”
“也好,太和宫一统武当山诸道观,如今叫做武当派,却也名正言顺。贫道恭喜谢掌教,及各位道长。”陈敬铭微微一笑,又作稽首。
其实太和宫立派,一统武当,自有别个道观暗中不服,如今改称武当派,以山立名,弱化太和宫之说,才使得诸道场心悦诚服,同心同德。只听谢灵峰呵呵笑道:“我武当派大道弘扬,从此名震天下,本座不才,却能作为第一任创派掌教,万分荣幸。”
陈敬铭借机言道:“谢掌教开山立派,道法流芳。不如再施恩救活此子,更能令江湖称道。”
“胡说!我武当派扬威江湖,这是自然,至于是否救活此子,乃是两档子事,毫无相关。”只见谢灵峰身右那白面如霜的老道按座而起,厉声呵斥。
陈敬铭稽首道:“不知这位道长法号仙名?”
那老道一翻白眼,傲然道:“本座姓鲁,乃是本派监法大长老。”
陈敬铭一听,知此人便是武当三峰之一的鲁扶峰,当即言道:“原来是鲁长老,贫道失敬。不知这位高道又是谁?”他见左边那位红面老道能与谢灵峰、鲁扶峰并列在座,索性一并问了。
那老道见陈敬铭相询,便起身稽首,笑道:“贫道王重玄,只不过修得些许微末道行,不敢妄称高道。”
“啊,不知尊驾是张国师座前右使重玄上人,敬铭眼拙,不识仙颜,还望恕罪则个。”陈敬铭大惊失色,心头一凛,想到日前张子德说有贵客造访,看来便是此人了。
原来道家高真鸿蒙子张无梦被御封国师,其座前有二位道法高深的弟子亦同被御封上人,分别为大弟子杨南真与二弟子王重玄。张无梦但有法谕,皆由二位弟子代传。因二位弟子常年侍奉张无梦左右,故又称左右二使,地位之高,仅次于张无梦。
王重玄笑道:“贫道受国师上仙法旨,册立武当道派,陈掌教何不率勾漏派归顺?将来武当派一统天下诸道,你便是元老功勋了。”
陈敬铭骇然道:“贫道师尊神清道长早就与武当道派说明,各不相欺,莫非谢掌教要食言么?”
谢灵峰道:“那是与孟长老、程南神说的,与本座何干?再者你三山道派由傅真人执掌,何时又轮到神清道长做主了?”
陈敬铭一时哑然,又听王重玄笑道:“陈掌教,你若是归顺了武当派,从此便是一家。那时若要请张真人救活此子,也好说话。”
张子德看不过眼,插言道:“重玄上人,我武当派要一统天下道门,应上顺天道,以德服人,怎能威逼利诱同道?如此手段,只能令人耻笑。”
殿中诸道见张子德仗义执言,有的忍不住暗暗叫好。谢灵峰却是眉头一皱,言道:“子德,你怎地尽为外人说话?”
张子德忿然道:“掌教师叔,你是一派之主,这是非对错,难道看不出么?我武当派能屹立江湖,靠的是实力,莫要巴结奉承他人才是。”
诸道哄然,纷纷颔首。王重玄见气氛不利于己,便不再言语,依然是笑嘻嘻地坐下,如同无事发生一般。谢灵峰却是一脸尴尬,急向王重玄欠身示意,又转身言道:“本座爱徒南宫子墨于都峤山遭难,至今三山道派尚不能给本座一个交待,如今却要上门请本派救人,真是岂有此理!”
陈敬铭道:“谢掌教,谋害尊驾爱徒之凶手虽然至今未获,但我三山道派责无旁贷,时时不忘追查缉凶。假以时日,必将真相大白,水落石出。还望谢掌教宽恕,不计前嫌,救活这位梁枫少侠。”
谢灵峰冷道:“这姓梁的小子与陈掌教是何干系?又与本座有何相干?”
陈敬铭道:“实不相瞒,梁枫少侠乃是我三山道派前任总掌教天机子师叔的弟子,算是贫道的师弟。他与南宫子墨有义结金兰之谊,这也算是与贵派的渊源了。”
谢灵峰听了,便目视班列,言道:“子华,此话当真?”
只见凌子华出列致礼,言道:“回禀掌教师尊,南宫师弟是否与梁枫少侠有结义之谊,只为一家之言,难辨真假。南宫师弟如今已被接回家中疗养,自然是无法当场求证了。”
张子德道:“掌教师叔,且不说梁枫少侠是否与南宫师弟结义,但他昔日在白石山维护本派,仗义相助,这份恩德,倒是本派欠他的。此事有孟师叔、程师叔为证,还有本派南下三山的弟子皆可为证。”
程赤眉闻言,冷哼不语。孟元暲颔首道:“张大师侄所言不假,此子昔日在本派危难之时仗义相助,虽说后来有惊无险,但贫道也佩服他的胆识,十分地喜欢。”
其实当日在白石山,梁枫挺身而出,阻止方鸿真驱动飞蝠攻击武当派诸道之事,谢灵峰早有听闻,见如此,便道:“饶是如此,但此子之伤,为何三山道派救治不了?难道神清道长、傅真人、赤阳子等高人都无计可施么?”
陈敬铭道:“谢掌教,梁枫少侠所受之伤,须有一甲子以上内力的高人施救,方可活命。贫道师尊本来可以医治,但他为与贵派相抗,散去一身内力,如今武功全废,闭关清修,是以对此无能为力。至于总掌教傅真人与赤阳子师叔,因内力稍欠,只能北上求助张真人。”
谢灵峰道:“本座听说神清道长将一身内力全传给了傅真人,难道还不够么?”原来武当南下诸道皆不知神清道长还传有三十年内力与黄飞雷,故有此说。
陈敬铭道:“谢掌教有所不知,贫道师尊将一身内力分传给二人,一位是总掌教傅真人,另一位是赤阳子师叔座下弟子,名叫黄飞雷,乃是僚部西原黄氏王子。”
“原来如此,神清道长高风亮节,值得钦佩。三山道派果然是人才辈出,雄踞天南呐。”谢灵峰抚掌概叹,心道:“若是师兄张真人也能将一身内力传与本派年轻弟子,岂不妙哉。”那武当诸道亦是悄然议论,或颔首,或摇头。
张子德又道:“掌教师叔,梁枫少侠乃是称心如意楼新近评选的江湖十少之一,前途无限,本派为日后江湖福祉,应当救他。”
谢灵峰奇道:“咦,他是江湖十少之一,本座如何不知?”
张子德道:“梁枫少侠又是白马山庄子弟,表字子乔,故江湖十少中的白马子乔,说的便是他。”
谢灵峰颔首不语,若有所思,只觉梁枫乃三山道派门下,若是救活,岂不是为武当派日后树立强敌。鲁扶峰见掌教师弟犹豫未决,便道:“陈掌教,若我武当派不救此子,又当如何?”
陈敬铭稽首叹道:“既然武当派为难,贫道唯有北上嵩山,求请少林寺福田大师了。”
“岂有此理!你是说我武当派不如少林派么?”谢灵峰闻言大怒,忿然而起。
诸道哗然。鲁扶峰亦喝道:“你也算是道家一派宗师,怎可去求佛门中人?这,这……简直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
陈敬铭道:“无量天尊,福田大师胸襟广阔,从无门户偏见。再者佛、道二宗,皆是出家人,既然并立于世,自当惺惺相惜,互取长短。何来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之说?贫道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哼,我武当今日立派,你却在此大放厥词,是大不敬!如今想来便来,说走便走,难道不把我等放在眼里么?”只见程赤眉负手出列,杀气腾腾。原来程赤眉自南下广西三山铩羽而归,时时气闷,眼下终于按耐不住,要寻麻烦。
陈敬铭冷道:“程道长,你欲何为?”
程赤眉道:“陈掌教要走,便拿出真本事来。”
“不错,贫道听闻勾漏派刀剑双绝,南斗七杀,想来早有藐视北斗道家之意。”王重玄依然是满脸笑容,言语间却是暗藏锋机,煽风点火。
陈敬铭一怔,言道:“重玄上人,此话差矣。本宗南斗六星中便有七杀星,因刀法有七式,故此命名,何来藐视北斗道家之说?”
王重玄笑道:“三山道派还有六甲秘咒无上心法,驭兽伤人,无所不辟。”
陈敬铭急道:“贫道方师弟私修驭兽术,有伤天道,已为我师尊严厉禁止,请上人莫要取笑。”
诸道心知王重玄乃是强词夺理,却也不说。谢灵峰道:“陈掌教,本派早有规矩,你破例上山,这倒罢了,如今要走,也得拿出真本事来,方能服众。”
只见蒋苍木出列言道:“掌教,勾漏派是从贫道镇守一方而来,既然要补上规矩,自然是交与贫道应付。”
谢灵峰尚未发话,却见一黑面老道稽首言道:“蒋师弟,这陈掌教若要北上嵩山,必从贫道镇守一方下山,依着规矩,还是由贫道应对才是。”
蒋苍木见黑面老道相争,便稽首笑道:“池师兄,你不让我,将来江湖上可要耻笑贫道无能了。”
陈敬铭听了,猜那黑面老道便是武当北神池北冥,见武当派诸神相争,视己如无物,惊怒交集,忿然大叫道:“也罢!既然武当派如此看得起勾漏派,贫道便借贵派宝地摆下南斗六仙阵,请蒋东神与池北神联手赐教!”他话音方落,身后六名弟子忍气吞声多时,见师尊发话,已然身动,将南斗六仙阵当场布下。
黑面老道正是武当北神池北冥,闻言冷笑道:“陈掌教,你是说要贫道与蒋师弟联手破阵么?应付这些个晚辈,贫道若是胜了,亦不光彩。”
陈敬铭回身言道:“去尘退下,为师替你。”
刘去尘乃大弟子,领阵主天机之位,闻言愕然道:“师尊,为何如此?”
陈敬铭道:“今日一战,非同小可。为师亲自领阵,你且在一旁看护梁枫少侠。”
刘去尘自是知晓厉害,再说此阵本就是师尊亲传,如今由师尊亲自领阵应战,威力更盛,当即将刀剑交与陈敬铭,退阵而出,言道:“师尊小心。诸位师弟,请竭力保护师尊。”
“是!”关无念等五人异口同声,恭迎陈敬铭入主领阵。陈敬铭占了天机之位,当即环顾武当派诸道,朗声言道:“贫道今日亲领南斗六仙阵,请武当派高人不吝赐教!”
谢灵峰皱眉道:“陈掌教,你当真是要本派蒋、池二位道长联手破阵么?”
陈敬铭沉声道:“既然来去都有规矩,索性便一并了结了。请!”
张子德大叫道:“掌教师叔,是否救治梁枫少侠,还可再议,何必殴斗结仇!”
谢灵峰不悦,喝道:“子德,事关本派颜面,休得再言!不知蒋东神与池北神二位道长意下如何?”
池北冥道:“本派武功名震江湖,以本座与蒋师弟的身手,与他单打独斗,倒是强弱悬殊,胜之不武。听说这南斗六仙阵乃三山道派镇山之绝学,陈掌教座下六位弟子曾结阵击败石门道场剑痴傅声,名扬天下。如今陈掌教亲自领阵应战,威力更盛,不可轻视。想来我与蒋师弟联手,也算公平。”
这时,只见一道人出列言道:“池师兄说的是,南斗六仙阵变化无穷,又暗藏六甲秘咒神术,远胜本道场的七绝剑阵,贫道亦自认破不了此阵。不过贫道以为,既然池师兄与江师兄联手破阵,可以一人全力应对阵主,另一人则旁击侧翼,致其首尾难顾,令其六甲秘咒神术难以使出,当可破之。”
陈敬铭讶然,再细看这说话的道人,竟是石门派掌门凌振,惊道:“你,你是凌振,为何在此?”
凌振笑道:“陈掌教,石门派早已归附武当派,如今贫道是武当派石门道场住持。”
原来如此,难怪之前听到池北冥言说“石门道场剑痴傅声”之语。陈敬铭一脸寒霜,暗道不妙。
所谓南斗六星,是为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七杀,排列亦呈勺状,与北斗相似。六星中以天机之位为重,故南斗六仙阵向来是以武功最高者居之,如今陈敬铭居天机,左边关无念居天府、吴长静居天梁,右边张如意居天同、齐云忠居天相、谭聚志居七杀。六人已然长剑出鞘,左右互为依仗,蓄势迎战。
“好,蒋师弟,你我二人,谁个应对阵主?”池北冥脱下紫袍、摘下金冠,现出一身黑衣,手持一口黑黝黝地长剑,缓步而出。
蒋苍木亦是将紫袍金冠摘脱了去,变作一身青衣,双手于袖中环抱,笑道:“池师兄为先,请。”
池北冥呵呵一笑,将剑前指陈敬铭,言道:“陈掌教,贫道武当派玄武观池北冥,手中剑名墨方,剑长三尺三分,剑身四刃,你可要小心了。”
陈敬铭目视那口墨方剑正面,果然是菱形四刃,如同“十”字,沉声道:“江湖有云——武当之北,墨方四刃;十面埋伏,天地无路。池道长乃武当北神,剑法超绝,贫道敬候高招。”
“说得好!”只见剑气扬风,黑光大作。池北冥身形如电,狂攻而入,直刺陈敬铭咽喉。
“六仙迎客!”陈敬铭仗剑紧守,疾身急退,将池北冥让入阵中。左右五名弟子同时合拢,五口剑分刺池北冥身侧要害。
池北冥早有预判,身形急旋,手中无数道黑色的光芒上下翻飞,只听“叮叮”之声连响五计,击退了五口长剑的合击。
就在此时,陈敬铭手中长剑已然反攻而至,势如闪电,眼看便要没入池北冥的胸膛!
池北冥低啸一声,墨方剑反手上举,竟然以剑柄末端柄头磕在陈敬铭剑尖,借助一震之力,退身出阵!
南斗六仙阵瞬间复位。陈敬铭以剑上举,冷道:“池道长,请再赐教!”
池北冥冷哼一声,对着蒋苍木道:“蒋师弟,为何还不出手?”
那蒋苍木正抱手入袖,绕着阵外缓步而行,见池北冥发问,便停步笑道:“池师兄莫急,这南斗六仙阵既为三山道派镇山之绝学,必有玄妙高深之处,贫道自有主意,且先看看。”
“好,今日一战,事关本派声誉,蒋师弟可要看仔细了。”池北冥墨方剑起,又冲阵而入。
剑气纵横!这一次,攻的是关无念天府之位。
这天府之位乃阵首,处于陈敬铭身左,中间还隔着吴长静天梁之位。那关无念见池北冥攻来,身形一拧,竟绕至吴长静身后,任由池北冥占了天府之位。
池北冥顺势挥剑欺进,直击吴长静天梁之位。却见吴长静虚晃一剑,与关无念左右横向闪开,中间猛然攻出一口长剑,迎面刺向池北冥!原来是张如意、齐云忠与谭聚志相互牵手,由张如意掌抵陈敬铭后心,将内力齐吐,助陈敬铭一剑击出。而关无念与吴长静二人同时又迅速围合,侧攻池北冥左右。
“六仙屠龙!”此刻的南斗六仙阵犹如一柄三股钢叉,恶狠狠地击杀池北冥。
剑锋袭面,气寒肃杀。池北冥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形疾退,急欲撤出天府之位。岂料陈敬铭催阵紧逼,根本不给他有可乘之机,大叫一声“六仙吞星”,便见关无念与吴长静二人竟然叠身而立,关上吴下,共据天梁之位,居高临下,将池北冥强力压制,而陈敬铭反手握住张如意之手,向前一甩,将牵着手的张如意、齐云忠、谭聚志三人甩至池北冥身侧,内力反送,由谭聚志合四人之力,剑击池北冥。
武当派旁观诸道见南斗六仙阵上下、首尾兼顾,攻防精妙,无不愕然。却见蒋苍木依然双手抱胸,于阵外来回踱步,犹在观望,毫无出手之意。
池北冥暴喝连连,挥剑乱斩,方击退谭聚志剑击,却见关无念自吴长静双肩上腾空而起,倒立出剑,剑光如寒星点点,皆攻向池北冥脑袋。陈敬铭身后三名弟子已然归位,三人依然是相互牵手,由张如意掌抵陈敬铭后心,再由陈敬铭伸掌抵住吴长静后背,口曰“六仙稽首”,合力一推,催动吴长静剑气如虹,于正面直击池北冥。
凌振已然色变,想到昔日在都峤山,师叔剑痴傅声赖以重剑相助,居高临下应对此阵,历经苦斗,最终依然败北。似今日这般,若当时是平地交手,只怕是速败。而昔日南斗六仙阵只不过是由陈敬铭座下六徒联手催动,今日只换了陈敬铭一人,却威力大盛于当时,竟杀得名震天下的武当北神自顾不暇。
池北冥被困阵中,可谓独木难支,墨方剑高接低挡,已是招式渐乱,险象环生。
只听一声低啸,一道青影挥动着两道寒光,闪电般狂攻陈敬铭,逼得陈敬铭收回抵住吴长静后背手掌,领着身后张如意、齐云忠、谭聚志三徒携手应对。
蒋苍木终于出手了!他连攻十二剑,自敌陈敬铭等四人,这边厢关无念与吴长静二人威力骤减,使得池北冥得以从容应对,趁机将头顶倒立攻击的关无念逼回吴长静身后。然而蒋苍木以一敌四,不敢恋战,见池北冥危机既解,当即大叫道:“池师兄,还不快快出阵!”旋即抽身急退。
池北冥本欲反攻关、吴二人,见蒋苍木大叫后退,便也身形闪动,跃出阵外,让出了天府之位。他人方出阵,南斗六仙阵旋即复位,同时陈敬铭低喝一声“亮刀”,与五名弟子一齐将腰后短刀拔出,刀剑并举,严阵以待。
这股刀剑齐出的气势,竟然是震慑全场!
蒋苍木摇摇头,转身对着谢灵峰稽首言道:“禀掌教,此阵我等怕是破不了。”
谢灵峰一怔,尚未发话,便听池北冥怒道:“蒋师弟。你我二人联手再战,怎会破不了?”
蒋苍木道:“池师兄,莫要意气用事,今日要破此阵,只怕还需请程、楚二位师弟方可。只不过……”
谢灵峰奇道:“只不过什么?”
蒋苍木叹道:“只不过我等四人并称武当四神道,同门平辈,而陈掌教却是与座下弟子联手,两方长幼有别,着实不公啊!”
程赤眉大叫道:“有何不公?今日不破此阵,我武当派颜面何存?”
张子德冷道:“程师叔,武当四神道名震天下,今日若是联手破阵,即便是胜了,又有何颜面?想那陈掌教有五位师弟,并称勾漏六子,若今日是六子联手布阵,只怕天下间无人能破了。看来三山道派武学博大精深,奥妙无穷,根本不输我武当派。”
“不错,这南斗六仙阵若只用剑法,凭蒋、池二位师兄联手,倒也应付得了。但此阵先前仅凭剑法,便困住了池师兄,若再使出刀法,二位师兄再战下去,只怕亦无胜算。若本派出动三位神道,或许可压制此阵刀剑合璧,但对方若再祭出六甲秘咒神术,真个是要四位神道联手了。如此,却是我等坏了规矩。”只见一位满头银发的中年道人摇头晃脑,缓步而出。
其实蒋苍木正是此意,他知勾漏派刀剑双绝,故一旁观战,想等池北冥逼出南斗六仙阵亮刀时再出手,谁知勾漏派尚未亮刀,池北冥便自身难保,他虽是出手救援,但再斗下去毫无胜算,倒不如当即罢手,不失体面。不想程赤眉怒视那银发道人,恼道:“楚师弟,你为何也灭自家威风?”
这姓楚的道人正是武当西神楚金石,见程赤眉恼怒,便笑道:“程师兄,自你等败走白石山,贫道一直是难以置信,但今日得见陈掌教布下此阵,才知我武当派败得不冤。不过,日后若有机缘,我武当四神道能联手破阵,与勾漏六子公平一战,那才叫痛快。”
陈敬铭仰天大笑,言道:“我三山总掌教傅真人神功盖世,仅凭他一人便可催动南斗六仙阵,他日傅真人若能以武当四神道一战,那才叫痛快!”
武当诸道闻言,无不骇然。孟元暲、张子德等南下之人皆是亲见,知陈敬铭所言不假,尽皆无语。那程赤眉更是败在傅南石六剑之下,闻言气得是满面通红,兀自咬牙切齿,却又作声不得。
“诸位道长差矣!贫道以为,那傅真人不过是得了神清道长灌输的三十年内力,才致功力大涨,根本不足为惧。武当派有张真人在,足可应对。至于勾漏六子结阵之说,贫道以为,若武当三峰与四神道能联手组建一座七星剑阵,那岂不是惊世骇俗,天下无敌了也!”王重玄笑嘻嘻地,起身离坐,绕场述说。
一席话惊醒武当诸道,众皆颔首。池北冥稽首道:“重玄上人说的是,我武当立派,理应也有镇派之绝学。贫道身为玄武道场住持,当请命领衔众传功长老钻研这七星剑阵,称霸江湖。”
谢灵峰亦道:“想少林派威震天下,武学精湛,尚有金刚伏魔阵、十八罗汉阵等绝学,我武当派自然是不能输他。”
楚金石道:“武当并派之后,现有青龙观苍龙七宿神道阵与石门道场七绝剑阵二座,但贫道观之,威力均不如少林派阵法。既然已有阵势根本,只要勤加钻研,成功是指日可待了。”
当即蒋苍木与凌振一齐向掌教稽首言道:“贫道愿听从池师兄安排!”
“请掌教传法旨!”武当派其余诸道皆是稽首,一同请命。
声震大殿。谢灵峰见上下齐心,大喜道:“好!本座早有此意,就请池长老费心了。”
池北冥领命,又怒视陈敬铭,退入班列。陈敬铭下令刀剑入鞘,稽首言道:“谢掌教,既如此,贫道可以走了么?”
谢灵峰目视王重玄,想听他主意。只见王重玄笑道:“谢掌教,南斗六仙阵虽是刀剑齐出,却尚未分出胜负,武当派高手如云,怎能就此罢手?今日之事一旦传开,贵派可是要怡笑江湖了。”
一番话说得谢灵峰极不自在,他环顾诸道,慨然而起,言道:“也罢,今日便由本座替战,领教勾漏派绝学。”
武当诸道见掌教受激而起,无不愕然。想不到王重玄笑里藏刀,处处挑拨,用心极其险恶。鲁扶峰见掌教师弟应战,当即起身言道:“既如此,算上贫道一个。我等还是二人破阵,莫要坏了规矩。”
陈敬铭见武当二峰接战,不禁心中一凛。知武当三峰四神道虽是江湖齐名,但三峰武功更胜一筹,罕逢敌手。既是他二人联手,只怕极难应付。当即环顾身后五徒,见人人色变,便笑道:“尔等可惧?”
“愿随师尊死战!”五徒齐声回应,同仇敌忾。
陈敬铭摇首道:“今日无须死战,我等只要击退谢掌教与鲁长老即可。”
鲁扶峰不觉气恼,冷笑道:“陈掌教好大的口气,本座倒要看看,贵派的六甲秘咒神乎其神,是否真个是神仙道术?”
“六仙献礼。”陈敬铭沉声令下,南斗六仙阵刀剑齐出,蓄势迎敌。
鲁扶峰脱摘去紫袍金冠,现里身白袍,挥剑致礼,傲然道:“贫道武当鲁扶峰,掌中剑名‘地广’,佩剑四十年,历大小一十三战,从无败绩。”
谢灵峰亦是换着白袍,挥剑致礼,言道:“武当谢灵峰,剑曰‘仁希’,现世三十六年,历经九战,八胜一平。”
陈敬铭细观二剑,只见造型相同,长短一致,剑身流光溢彩,隐现寒意。只不过地广剑剑身较宽,为四指。仁希剑剑身略窄,为二指,比起寻常剑身三指宽而言,大为有别。当即言道:“江湖盛赞:武当三峰,剑起天流。地广仁希,道法太和。说的便是张真人天流剑、鲁长老地广剑及谢掌教仁希剑,今日贫道虽不遇‘天流’,但得见‘地广’、‘仁希’,大为荣幸。敝派无有宝剑,只能以寻常刀剑恭迎,请二位道长赐教!”
话音方落,只听谢灵峰低喝一声,已然出手。剑走轻灵,直扑陈敬铭。招式之快,犹胜先前池北冥。
“六仙围猎!”陈敬铭刀剑辉映,发出号令。身侧五名弟子迅速合围,刀剑并用,击杀谢灵峰。
鲁扶峰同时身动,剑招大开大合,攻向阵右谭聚志。
陈敬铭见了,当即舍下谢灵峰,移形换位,闪身至谭聚志身侧,助力相抗鲁扶峰攻势。其余四徒齐心协力,稳踩身位,八口刀剑相绞,竟将谢灵峰剑招硬生生阻住。
“六仙换位,妙极!”一旁观战的刘去尘轻声喝彩。
武当诸道却是看得痴了,尤其是池北冥,一脸庆幸。心道:“南斗六仙阵刀剑齐出,果然威力更盛,幸亏蒋师弟看得仔细,洞察玄机。方才若是再战,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再看场中,谢灵峰见破不了四徒合击,当即变招,斜刺里攻向陈敬铭,要与鲁扶峰联手击溃阵主。
陈敬铭见二峰联手攻来,急喝一声“起”,便见谭聚志应声跃至陈敬铭肩头,俯身施展刀剑,分别攻向二峰。关无念大叫“六仙护心!”与其余三位师弟飞速移位至陈敬铭左右,严防死守,护住师尊。
谢、鲁二道见上有谭聚志,中有陈敬铭,左右有其余四徒,攻防互助,自是不能兼顾,当即撤招,向后急退。
“六仙伏魔!”陈敬铭催阵追击,只身在前。身后六徒围聚,将刀剑一起握在右手。关无念、吴长静、张如意在前,以左掌抵住陈敬铭后背,齐云忠、谭聚志在后排,分别掌抵关无念与张如意,五人合力推送,脚步如飞,将陈敬铭向前推出,刀剑交错,如闪电般击出!
要说勾漏派六人合力攻击,惊天动地。若是遇着他人,早就闪避奔逃了。然武当二峰乃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前辈高人,功力高深、剑法超群,更喜迎难而上,险中求胜。只见谢灵峰在前,鲁扶峰在后,正对陈敬铭,身形合一。待陈敬铭即将攻到,谢灵峰忽地拔地而起,让身后鲁扶峰向前猛冲,双手紧握长剑,正面狠劈过来。同时谢灵峰凌空倒立,剑刺陈敬铭。如此一来,若陈敬铭执意前击,难免顾忌头顶谢灵峰攻来,若转手向上,势必要被鲁扶峰正面劈斩。
雷霆万钧,惊心动魄!诸道屏息凝视,鸦雀无声。
“六仙朝岳!”只见陈敬铭暴喝一声,身形突然前倾扑倒,贴地翻旋,刀剑飞斩鲁扶峰下盘。而五名弟子却是拔地而起,合围住谢灵峰,刀剑齐出!
光芒闪耀!谢灵峰身形于半空中旋转翻腾,连出五剑,敌住勾漏派五名弟子的合击。鲁扶峰前劈落空,见陈敬铭转攻下盘,当即飞身而起,向前冲入合围,竟然是与谢灵峰背靠着背,剑舞八方,将五名弟子奋力急退!
转瞬之间,陈敬铭又返身攻到,手中剑刺刀斩,要将谢、鲁二道分开。而落地的五名弟子迅速聚拢,呈一字长蛇之势,由关无念在前,将陈敬铭双腿撑起,合力助攻!
这一组变化叫做“六仙化龙”,六人之力全部汇聚于阵首陈敬铭刀剑之中,威力无比。谢、鲁二人避实击虚,当即从中分开,一左一右,绕着陈敬铭六人阵势向后转动,双剑合击居于阵尾的谭聚志。
谭聚志见二峰攻来,竟然飞身搭在身前齐云忠肩上。齐云忠迅速转身,下蹲,与谭聚志形成一座人梯,左右冲出吴长静、张如意,防守侧身。而关无念与陈敬铭同时踏上人梯,借力分别攻向谢、鲁二道。此时阵势变化,正是“六仙踏山”。
这一番厮杀,端个是精彩纷呈,凶险万分,令旁观者皆为动容。张子德概叹不已,暗道:“勾漏派组阵的高手不过是三山道派二流以下,却能力敌鲁、谢二位师叔联手。若是挑选六名一流高手组阵,只怕师尊张真人与二位师叔联手,亦难破之。想天下之大,诸道派各有所长,武当派要想一统天下道派,实在是狂妄自大了。难怪师尊宁愿退位让贤,也不愿趟此浑水。”想到此处,禁不住连连摇头。其实张子德所想不假,以陈敬铭身手,在勾漏六子中只不过内力稍强,刀剑掌法只排在第三,不及二师弟江澜及四师弟梁道德,若在三山道派一众高手中排名,只怕难入前十之列。今日之所以神威大振,全是仗着阵势精熟之妙。
却说勾漏派使出“六仙踏山”,敌住谢、鲁二道。只听得一阵金戈交鸣,南斗六仙阵又回复其位,谢、鲁二道被分隔于阵首、阵尾两端,双方谁也奈何不得谁。
谢灵峰诡异一笑,剑指向左,目视鲁扶峰。鲁扶峰心领神会,当即剑指向右。只见谢、鲁二道同时身动,依着剑指方向,围着南斗六仙阵绕圈狂奔。一时间衣袂起风,身影重叠,令人眼花缭乱。
陈敬铭按阵不动,静观其变。突然,谢、鲁二道同时发出轻啸,转瞬间挥剑侵入阵中!诸道此时看去,原来是谢、鲁二道犹如一幅阴阳太极图,剑光似双鱼画圈,人如同当中鱼眼,陈敬铭与五名弟子如同六颗星辰,竟被吞噬当中!
王重玄见之,不住颔首,赞道:“好一个两仪剑法!”
“六仙飞花!”勾漏派六道人猛然变动,只见陈敬铭于内居中调度,五名弟子在外围做一圈,刀剑向外舞动,如鲜花怒放,全力抵挡谢、鲁二道夹击。无论哪方弟子出现危机,都被陈敬铭从容调度,化险为夷。
眼见南斗六仙阵简直是无懈可击,毫无破绽,武当派诸道无不骇然。
谢灵峰与鲁扶峰屡攻不破,已然焦躁,忽听王重玄一旁言道:“合二为一,直取天机。”当即领悟,旋身而出,于阵外立定。只见谢灵峰居前,接过鲁扶峰地广剑,双手长剑抬举,蓄势待发。鲁扶峰居后,双掌抵住谢灵峰后背,内力一吐,推着谢灵峰向前冲击,势如惊雷。二人合击方向,正是陈敬铭天机之位。
武当诸道暗暗叫好,均以为谢灵峰借助鲁扶峰内力及地广剑,不但是功力暴涨,而且手持双剑,一口剑可直取陈敬铭,另一口剑可防备其余五徒的干扰攻击,当真是妙极。
陈敬铭自是不敢大意,当即大喝道:“六仙七杀!”只见六人一齐将长剑直插于地,发一声喊,双手将短刀同时震断,先是五徒甩手将断刃向敌人击出,遂即移步至陈敬铭身后,以掌抵背,催动内力,助师尊击出手中断刃。
这一招正是“七星落”,五徒甩手而出的断刃,是三十五节,先发而至。如流星暴雨,破空闪耀。谢灵峰双剑轮转拨扫,竭尽全力,勉强将之击落。气力稍减,转瞬间第二波断刃又攻到,此番攻击合六人之力,威力较前强上数倍。谢灵峰以双剑死命格挡,震得是虎口剧痛,双臂酸麻。
鲁扶峰却是脚步不停,大喝一声,又运起真气,推着谢灵峰向前冲击。谢灵峰又得力助,双剑劈斩,只见剑气激射,剑光如虹,如滔天巨浪,卷向陈敬铭。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陈敬铭不闪不避,暴喝连连,弓步徒手剑指,收自腰间做拔剑之状,身后五徒并作一排,双掌抵住前者背心,同时发力,催动师尊挥指向前奋击!
六甲秘咒,无所不辟!这一指,正击在右手仁希剑。谢灵峰猛觉一震,长剑几欲脱手,同时右臂不能自已,向后反弹。这反弹之力,致左手地广剑高举后扬,顺带着身形凌空向后倒飞而出!不想这一倒飞,正好让出鲁扶峰。只见鲁扶峰双掌鼓起狂风大作,向前对着陈敬铭连绵拍击。
太和绵掌,风云震断!
“疾!”陈敬铭收指化掌,竭力相迎。只见他与鲁扶峰交掌五记,每交掌一记,便震飞身后以掌低背的一名弟子。最终只余陈敬铭一人,双掌齐出,竟将鲁扶峰击退五步开外。
观者无不大奇,本来以为陈敬铭祭出六甲秘咒震飞谢灵峰,招式已老,鲁扶峰趁虚而入,定能将陈敬铭击溃。却不料陈敬铭接掌化力,转至身后五徒,将鲁扶峰一鼓作气拍出的五掌掌力尽皆卸去,最后双掌反击,大获全胜!
鲁扶峰匪夷所思,颤言道:“你,这?怎会如此?”
阵势复位,陈敬铭一脸铁青,看来亦是拼尽全力,元气大损。只见他稽首言道:“鲁长老,贫道方才用的是六仙渡劫,承让了。”
谢灵峰亦是怅然,方才他被击得是胸腹中气血汹涌翻腾,忍不住干呕数声,又静立调息片刻,方才恢复。想到陈敬铭六甲秘咒一指之威,如排山倒海,果然是神仙道术,无所不辟。
胜负已分,武当诸道面面相觑,鸦雀无声。那王重玄仍是一脸笑容,闭口不语。
谢灵峰叹道:“武当派技不如人,请陈掌教自便。”言罢,将地广剑交还鲁扶峰,一并收剑还鞘。
陈敬铭微微一笑,便环众稽首,命六徒抬起梁枫告辞。
张子德代为送客,方出三清大殿,忽见陈敬铭一个趔趄,口中喷血,立时瘫倒于地。众人大骇,急上前救起。张子德伸手探脉,皱眉道:“陈掌教受了极重的内伤,五脏皆损。”
只见陈敬铭气若游丝,惨笑道:“武当派神功盖世,贫道终究还是撑不住了。”
张子德道:“陈掌教既然有伤,须得即刻救治,不可下山。”
陈敬铭叹道:“此乃天意,劫数使然。贫道伤势事小,就怕误了梁枫少侠。”
张子德无语,摇头感慨。又见陈敬铭自怀中拿出一片竹简,言道:“张道长,请你无论如何,将此物交与令师张真人,若他见了此物还不愿出关,贫道即便拼却性命,也要北上嵩山。”
这片竹简正是当日在姑婆山下,花王圣母暗中交与陈敬铭之物。张子德双目一扫,见上有文字,但不敢细看,急往怀里一收,低声道:“今夜贫道便去拜见师尊,看他主意。请陈掌教先移步偏院医治内伤,等候消息。”
当下陈敬铭与六徒称谢,一行人去往偏院。张子德返回大殿禀告,诸道正烦闷间,听闻陈敬铭原已负伤,一时释然。谢灵峰叹道:“这终究算是战成平手,只是我等先前许他下山,自当守信。既然陈掌教有伤在身,便让他暂且于此住上数日,待伤愈再走罢。免得说我武当派没了气度,遭人耻笑。”
诸道无有异议,便各自散了。张子德辞别掌教,先去偏院看望陈敬铭,见其已服食丹药,调息医治,并无大碍,于是放下心来,便只身向北,去显定峰拜见师尊张真人。这显定峰在武当七十二峰中高度仅次于主峰天柱峰,又称“副顶”,人迹不及,正是闭关清修上佳之所。
张子德心怀忐忑,一路崎岖,但见那显定峰翠巘倚空,祥云瑞气,弥覆其间。
第二回 福田广种
月圆风清,玄武观内灯火通明。
观后内室之中,有四道围坐,正是王重玄、谢灵峰、鲁扶峰与池北冥四人。此时王重玄正笑容满面,听着池北冥说话。
“……武当派时至今日,共一统天下各路道场五十三座,收集各派武学籍册计二百一十七部,其中谓上乘者,有剑法九部、拳法十一部、掌法七部、内功心法五部、轻功身法三部。玄武道场诸位长老正不分昼夜,将诸般上乘武学与本派原有武学融会钻研,所获甚丰,神功不日将成……本派已从各道场中严选得首批青年才俊三十六人,由玄武道场传授本派绝学,如今一切进展顺利。”
王重玄喜道:“想少林派武学名动天下,号称有七十二般绝技,但依贫道看来,所谓上乘者,不过十之一二尔,其余尽皆滥竽充数,不足为惧。他那一寺之中,历来从无有习得七十二般绝技之人,便是习得七般、八般,已是穷尽毕生年岁。是以武学在精,不在于多。武当派应去繁就简,取各般精华,得神功若干,再教弟子们勤加修炼,不出三年五载,便能横行天下。”
谢灵峰颔首道:“上人所言极是,那少林寺福田大师号称中岳神僧,内力深厚,当世绝顶,但他所通武学,不过一掌之数。而他的师弟福相,天资聪慧、敏而好学,据说已贯通一十六般绝技,却是多而无用,二者相差甚远,真是可笑之极。”
鲁扶峰冷哼一声,言道:“福田那老和尚号称中岳神僧又如何?本派张师兄功法高深,也不见得输他!江湖中所谓五岳高人,简直是莫名其妙,只不过是应景专指,故弄玄虚罢了。”
王重玄道:“张真人若与五岳争锋,自然是毫不逊色。怎奈他不领国师上仙之意,偏要去做与世无争之人,执意退位归隐,闭关清修,却是可惜了。好在谢掌教与鲁长老当仁不让,担此一统天下诸道门之重任,日后功成,吾道大兴,武当山受封太岳玄真之天,名垂青史、万世流芳!”
谢、鲁二道闻言大喜稽首,连声诺诺。池北冥亦是笑脸附和,心花怒放。
谢灵峰又道:“如今天下诸道派中,尚有茅山道派、龙虎山道派、罗浮山道派、三山道派及峨眉、青城道派为主的诸家道场未曾归附武当,而华山派陈掌教本是国师上仙弟子,为何亦是迟迟不肯归附于我?”
王重玄笑道:“华山派所踞华山,乃本朝 皇帝御封陈抟老祖。前掌教陈踏法又被太宗皇帝赐号‘明月教主’,地位本就在天下诸道之上,如今让其归附武当,顾及面子,还须从长计议。谢掌教且先取其他道派,将来大势所趋,自然水到渠成。”
鲁扶峰傲然道:“华山派如今势微,本不及我,自古风水轮流转,也该到武当做当今道家教主了。”
池北冥笑道:“诶,要论道家教主,还是国师上仙来做。我武当派唯国师上仙马首是瞻,莫不从命。”
鲁扶峰自知失言,尴尬不已。王重玄并未见怪,笑道:“国师上仙既然请武当派担此重任,自是用人不疑。武当派立功受赏,将来谢掌教做道家教主,有何不可?”
四人正说得欢喜,忽见一黑衣青年道人急急而入,跪拜致礼,口称有要事相禀。池北冥看这道人,正是座下首徒朱佑,奇道:“何事急报?”
朱佑道:“弟子观前值夜,得显定峰处传来消息,说张大师伯突然出关,现正往太和宫去。”
诸道闻讯大惊,纷纷离座而起。谢灵峰面色阴晴不定,急道:“他,他这是要作甚?”
朱佑道:“弟子不知,不过听说是子德师兄日间去过显定峰,或许是他……”
谢灵峰怒道:“又是他多事,难不成张师兄真个要救治那小子?”
王重玄此时收敛笑容,沉吟道:“张真人夜间出关,必有大事,我等当去看个究竟。”
诸道颔首,便急急出了玄武观,提灯赶往太和宫。
此时太和宫偏院屋内,陈敬铭正五心朝天,调息疗伤。忽听得门外护法的诸弟子低声惊呼,打开房门。抬眼一看,却是张子德引着一灰衣老道而至。那老道中等身材,鹤发童颜,双目如炬,嘴角含笑,一副仙风道骨,犹如神人。
陈敬铭见之,正要起身相迎。不想见那老道抬手一按,言道:“陈掌教有伤在身,不必多礼。”言语间,便有一道无形之气相阻,令陈敬铭动弹不得。
此刻那老道与陈敬铭相距丈余,举手之间,便以内力将其定住,这份内力之强,当真是惊世骇俗了。陈敬铭讶然道:“莫非是张真人来了?”
张子德笑道:“陈掌教,这便是贫道师尊张真人。”
这名满天下的武当太和真人张云峰忽现眼前,令陈敬铭惊喜交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张云峰笑道:“事情贫道已然知晓。只怪鲁、谢二位师弟无礼,叫陈掌教遭罪了。”
“无妨,无妨。张真人亲临,贫道如愿。好事,好事。”陈敬铭激动不已,一时间语无伦次。
张云峰目光一扫,便瞧见一旁躺着的梁枫,言道:“陈掌教竹简所言,可是此子?”
陈敬铭连连颔首。张云峰上前探身,一把握住梁枫手脉,把量许久,又连探前胸、后脑片刻,方才言道:“重生元躯,果然不假!”
陈敬铭稽首言道:“请张真人施救此子,为江湖造无量福祉。”
张云峰思索片刻,言道:“此事不急在此时,且让贫道先看陈掌教伤势。”言罢,已是行走近前,握住陈敬铭左手。
陈敬铭感激不已,任张云峰握住,便觉一股热流缓缓而入,游走于身躯之内,一时间畅快无比,五脏六腑如沐春风,神清气爽。
足有一炷香的光景,张云峰方才松手,静立一旁,笑而不语。陈敬铭盘坐活动片刻,竟觉伤势已然无恙,当即大喜而起,施礼致谢。
张云峰笑道:“陈掌教不必言谢,此不过举手之劳尔。终归还是勾漏派武学高深,丹药灵妙,你所受伤势轻微,无须大治。”
陈敬铭心知张云峰乃谦逊之言,愈发敬服。言道:“张真人乃世外高人,先天罡气已臻化境,贫道蒙受大恩,不敢忘怀。此子有救,不枉贫道千里而至。”
不想张云峰言道:“陈掌教可是要去嵩山少林寺见福田大师?正好贫道闲来无事,便与你同去。”
陈敬铭闻言一怔,正待相询,又听得屋外弟子一阵喧哗,原来是谢灵峰等人到了。
诸道见礼,谢灵峰道:“师兄何故出关?”
张云峰见他一脸的疑惑与紧张,轻声叹道:“贫道只不过是来看这位梁枫少侠,并无他事。”
“师兄莫非是想出手救他?难道忘了贫道弟子南宫子墨之事么?”谢灵峰双目圆睁,忍住怒气。
张云峰道:“谢师弟爱徒蒙难,贫道亦悲痛惋惜,然真相未明,不该混淆视听,致恶果循环。前事可鉴,这世间不可再有第二个南宫子墨。”
诸道听了,莫不动容。想这眼前梁枫之状,正是如南宫子墨一般。谢灵峰将心比心,竟也缓和了许多。却见王重玄上前稽首,笑嘻嘻地言道:“张真人,昔日你退位让贤,曾当众亲口承诺,说要一心闭关清修道行,不再问门内之事。金口玉言,犹历在耳,难道是忘了不成?”
张云峰见是王重玄,稽首笑道:“重玄上人差矣,贫道乃行将就木之躯,今日只想救人一命,并非问门内之事。武当派有谢师弟执掌,如日中天,他发号施令,有谁敢不从?”
谢灵峰道:“既然师兄奉我为掌教,便该听我之言,还请师兄回显定峰修行,任他自去。”
张云峰呵呵一笑,言道:“谢师弟,当初你我有言在先,贫道退位之后,不管本门之事,但贫道要做他事,你亦不得相阻。这梁枫少侠并非本门中人,贫道要救他,并无半分不妥。”
谢灵峰讪然,知道再做劝阻,自己便是强词夺理了,于是沉吟道:“师兄请自便,只是莫叫本派弟子在身后说闲话为好。”
张云峰淡然道:“贫道早有主意,明日一早,便与陈掌教同赴少林,为梁枫少侠医治。尔等眼不见为净,还有何话说?”
谢灵峰一怔,身旁鲁扶峰已然急道:“不可,师兄乃道家高真,若不能医治此子便了,何必同去求那佛门?一旦去了,岂不是叫江湖中人耻笑我武当派无能!”
张云峰笑道:“鲁师弟多虑了,你就当贫道去佛门会友,说佛论道便好。”
王重玄咳嗽一声,笑道:“谢掌教、鲁长老,这治病救人也是好事,既然张真人心意已决,依他便是,切莫要伤了同门之谊。”
谢、鲁二道见王重玄如此说话,便不再言。于是四人一同告辞离去。张子德这时言道:“师尊要去少林,莫非亦无把握?”
张云峰摇首道:“这等好事,岂能我一人独享?其中道理,你将来自明。如今你已是玄武道场传功长老,须当恪尽职守。明日之行,叫子游与子平随为师同往便可。”
张云峰所说二人,便是其座下二徒弟刘子游与三徒弟姚子平。张子德知二位师弟武功均在己之上,心中暗喜,便领命而退,自去安排。
陈敬铭感激不已,连连称谢。张云峰泰然处之,又去查验梁枫伤情。
一夜平静,转眼天明。诸道一起收整行囊出门,见刘子游与姚子平早已至屋外等候。陈敬铭观这二人,均是四旬年纪,身形高瘦,相貌相若,只不过刘子游是胡须略长,姚子平的胡须略短。
张云峰领众人出了太和宫,便经北神道下山而去。这一路无阻,途中但遇派中弟子,皆对众人礼数有加。
武当山至嵩山路程约千里,众人一路缓行,时走时停,用时二十日方至。这日正是八月十六,时值中秋,风和日丽,神清气爽。但见嵩高惟岳,峻极于天。
这嵩山地处河南府登封境内,号称“中岳”, 始自周平王迁都洛阳之时,距今已一千八百余年,历来为五岳之尊。其北瞰黄河、洛水,南临颍水、箕山,东接京都汴梁,西连古都洛阳,素有"汴洛两京、畿内名山"之称。大唐武周皇帝曾封禅嵩山,赐号“神岳”,盛极一时。嵩山其实乃二山总称,东曰太室、西曰少室,山势东起西伏,状如卧龙。号称佛门禅宗祖庭的少林寺便建于少室山下,自北魏年间开元,已名盛天下五百余年。
众人行至寺前,却见山门紧闭,静寂无人。众皆奇之,不解何故。
张云峰唤过刘子游,拜帖求见。刘子游拾阶上前,叩响山门,却无人回应。又过半刻,方见寺门微启,探出一颗僧人脑袋。那僧人年约四十,方面大耳,一脸敌意。他见门外是一众道人,也不待刘子游说话,便缩头入内,将寺门关闭。
诸道尽皆愕然,面面相觑。正疑惑间,忽然寺门打开,里面冲出四位杏黄短衫的僧人,当先一人也不发话,双掌齐出,攻向刘子游。
掌风凌厉,力道无穷,足可开碑裂石,正是少林绝技——大力金刚掌!刘子游猝不及防,本能间身形疾退,抬手相抗,却仍被震得倒飞而回!眼见刘子游便要扑然跌地,张云峰早已身动,一闪而至,将爱徒稳稳托住。定身细看,刘子游已是嘴角溢血,右手折断,伤得不轻。
张云峰惊怒交集,喝道:“你这恶僧,为何出手伤人?”
四僧立于阶前,杀气腾腾。那出手伤人的僧人四十余岁,身形胖大,满脸黑短卷须,显得极为凶恶,单掌致礼,冷道:“武当派犯我少林,想不到竟是不堪一击!”
诸道闻言,惊骇莫名。张云峰奇道:“此话怎讲,武当派何来犯你?”
忽听得钟声大作,寺内又涌出一群僧众,当先有七、八位身披袈裟的老僧,神威凛凛,立于阶前。只见当中一位慈眉善目的六旬老僧合什致礼,正色言道:“阿弥陀佛,贫僧少林慧明,哪一位是武当派张真人?”
张云峰一听,原来是当今少林寺方丈到了,便稽首回道:“贫道武当张云峰,见过慧明方丈。敢问方丈,贫道千里至此,并无冒犯,为何贵寺高僧一见我等便出手伤人?”
慧明皱眉,已见刘子游受伤当场,便转向那胖大僧人,言道:“慧永师弟,你说。”
那唤作慧永的僧人回道:“方丈师兄,武当派要挑战我少林,何必跟他客气,既然迟早要打,贫僧便先下手为强,送他两记大力金刚掌,山门立威。”
张云峰忿然道:“你便是慧永?少林寺四大金刚,永、无、止、境,以你居首,不想竟是如此蛮横无理之人!”
慧明道:“张真人,本寺数日前得到消息,说武当派为立威江湖,由你亲率高手挑战少林。贫僧敬你是道家高真,一向淡泊名利,本不相信,想不到你果然来了。”
张云峰一怔,心念急转,想来是误会,便道:“慧明方丈,贫道此来,只为请贵寺福田大师治病救人,怎会要挑战少林?这几位是广西勾漏派陈掌教与座下高徒,并非武当派高手。”
“莫非消息是假?”慧明将信将疑,看见担架上果然躺着一人,便与身边数位老僧悄然议论。
陈敬铭上前稽首,言道:“慧明方丈想来是误会了,贫道玉阙子陈敬铭,自广西勾漏山而来,本是想请武当张真人救治白马山庄梁枫少侠,然张真人要为此面见贵寺福田大师,相商医治之法,故又北上至此。我等只为求医,并无恶意。只是方才张真人座下高徒刘道长上前叩门拜帖求见,不想贵寺一开门,这位慧永大师也不说话,便施重手伤了刘道长,是何道理?”
众僧闻言,面面相觑。慧明双眉一振,回礼言道:“陈掌教,你说的梁枫少侠,可是新近盛传的江湖十少之一,叫作白马子乔的?”
“正是此人,梁枫少侠伤势奇特,若非当世高人施救,断难活命。”陈敬铭躬身致礼,恭敬万分。
只见一清瘦老僧言道:“是真是假,贫僧一看便知。”遂即飞身下阶,行至担架前,俯身为梁枫把脉。片刻之后,这老僧脸色渐渐凝重,最终撒手起身,挠头而回,口中不住喃喃自语,连连称奇。
慧明道:“慧广师兄,如何?”
这慧广正是药王院首座,精通医道。只见他沉吟道:“方丈,这人没死,也没伤,就是不活,体内却有一股真气暗流涌动,极为浑厚,也不知是何道理。其症真个是贫僧平生未见,好生奇怪。”
慧明脸色急变,方知慧永误伤来客,厉声喝道:“你不问仔细,便重手伤人,依寺规如何罚你?”
慧永此时方知铸成大错,羞愧难当,垂首道:“贫僧有错,应先自废双手,再面壁思过。”言罢,缓将双手举起,已是浑身颤抖,汗如雨下。
“你一向无知莽撞,好勇逞强,该当如此!”只见一枯面老僧出列喝叱,正是戒律院首座福正。他乃少林福字辈高僧,为众僧师叔。
张云峰急道:“慧明方丈、诸位大师,既然是误会,还请勿罚慧永大师。”
福正道:“张真人,慧永伤了令徒,罪孽深重。本寺戒律森严,贫僧又是戒律院首座,当场断罚,不得延误。”
张云峰道:“福正大师,既然要罚,就由贫道代劳如何?”
福正沉声道:“这是本寺规矩,张真人管不得。”
张云峰道:“贫道乃是苦主,理当要管。”
福正还要驳斥,被慧明抬手止住。慧明言道:“不知张真人如何罚他?”
张云峰道:“贫道徒儿伤在慧永大师大力金刚掌之下,贫道想讨回公道,只要慧永大师接贫道一掌,无论是何结果,此事便就此作罢,永不再提。”
慧明沉吟道:“如此也算合理,慧永,你可愿意?”
那慧永心道:“传闻这老道武功深不可测,我受他一掌,即便身受重伤,也好过自废双手。”当即颔首相允。
福正虽是严厉,但亦心向慧永,不忍真个叫他自废双手。见如此,便不再发话,肃立一旁。
只见慧永下阶上前,高叫道:“张真人,是我不对,请罢。”遂即将眼一闭,站直了身子,负手于背,静候张云峰掌击。
张云峰见慧永如此,笑道:“少林寺大力金刚掌威震天下,就请慧永大师全力与贫道相拼一掌。”
慧永大奇,睁眼道:“张真人,你是说要与我对掌么?”
“不错,大师若是站着不动,贫道亦下不了手。”张云峰面色一沉,缓步而出。
慧永只听得是讥讽之意,羞愧之余,又怒从心起,见张云峰愈走愈近,气势逼人,当即大喝一声,气贯双臂,左手横肘护胸,右手化掌,向前全力拍出!
张云峰待慧永掌至,方才出手,一掌正对慧永掌心,一顿一推,竟将慧永震得向后连跌三跤,趴伏于地。众人再看,只见慧永右手衣袖被掌力震碎,露出一条精赤的胳膊来。
“无量天尊,少林寺大力金刚掌果然了得。慧永大师,贫道有言在先,两边恩怨了结,就此作罢。”张云峰稽首,一脸淡然。
众人皆知张云峰未出全力,震骇不已。慧明心知慧永苦练大力金刚掌多年,堪称当世一流,却被张云峰一掌震翻,足见张云峰内力之深,不输于福田师伯。这一掌不但当众立威,亦化解了少林与武当的恩怨,叹服之际,便目视福正。
福正会意,便上前言道:“贫僧多谢张真人宽宏大量,手下留情。只是本寺仍有寺规刑罚,既然张真人已然惩戒慧永,贫僧便再罚慧永杖刑一百、面壁一年。”又转向慧永喝道:“慧永,你服也不服?”
慧永伏地跪拜,连声认罪。福正便命慧止、慧无、慧境三人先将慧永押往戒律院看管,待他此间事了,再亲自监刑。
慧广合什言道:“张真人,令徒既为本寺慧永师弟所伤,就请将令徒交与药王院医治,以表我等歉意。至于梁枫少侠,亦先一并送往,再作计较。”
张云峰稽首笑道:“少林寺药王院医术精湛,贫道正求之不得。”
早有数名寺僧上前,要将刘子游、梁枫接往药王院医治。张云峰便叫姚子平同去,姚子平却面露犹豫之色。张云峰知他心意,便道;“为师无须服侍,还是去照看你刘师兄要紧。”
姚子平领命,这边陈敬铭亦命齐云忠与谭聚志随同照看梁枫,三人便与寺僧先去了。这时慧明上前言道:“阿弥陀佛,既然误会已除,就请张真人与诸位道长入寺用茶。”
众僧让开,请诸道进寺。张云峰上前与慧明并行,途中言道:“慧明方丈,不知是何人讹传消息,说我武当派要来挑战少林?”
慧明摇首道:“这消息一是有香客进寺相传,二是有寺僧在寺外听闻,传播者众,真假之间,也不知究竟是何人散布。”
张云峰不知怎的,此刻脑海间忽显现王重玄笑嘻嘻地面容,却也不说,唯有心下暗自嗟叹。
众人自山门而入,一路由南向北,经天王殿、大雄宝殿、藏经阁,直达方丈室客房。此时其余僧众皆散,各归其位,只余慧明方丈、福正、慧广及罗汉堂首座慧石、达摩院首座慧空、般若堂首座慧通、菩提院首座慧果等数位老僧在陪。
宾主落座奉茶,张云峰言明来意。慧明奇道:“张真人,你说这梁枫少侠需要有六十年以上内力的高人方能施救,这未免夸大了。以张真人功力,自当救得了他,却为何要来少林请我福田师伯呢?”
张云峰环视诸僧,言道:“梁枫少侠身上有一秘密,非同小可,贫道今日说与诸位大师知晓,还请守口保密。”
诸僧相互注视,尽皆颔首。又听张云峰道:“梁枫少侠之躯,乃是千年难遇的重生元躯,天赋异禀,又得奇遇,故体内已有三十年之内力。一旦救活,便内力翻倍,故无有六十年以上内力的高人,根本救不了他。此子现身,实乃天造地设之福,于国于民,皆是大大地好事。贫道不敢独贪此功,愿与少林共享。”
诸僧闻言,疑惑不解,皆望向慧明。慧明亦不知何谓重生元躯,又愧于再问,便支吾言道:“这个,这个……”
“啊,是了!难怪,难怪!”忽见慧广激动不已,不住拍手,双目精芒闪烁。
菩提院首座慧果奇道:“慧广师兄,为何如此失态?”
慧广道:“方丈、福正师叔、诸位师弟,贫僧曾听传闻说,这世间众生之躯,共有六等,各具玄妙,其中便有重生元躯。有这般躯体之人,初时与常人无异,但体内暗藏先天真气,活几岁便有几年内力,只是须有伤病死去活来方能触发其妙,故曰重生。之后若再得重生,内力便会翻倍激增,极为神奇。传说重生元躯可伤病自愈、阴阳不死。方才我观此子脉象,体内有一股真气暗流涌动,约有三十年的内力修为,若他真是重生元躯,一旦救活,便是有六十年的内力了!”
众僧惊诧不已,慧明沉吟道:“阿弥陀佛,此子若能救活重生,便有六十年的内力,之后再有重生机遇,内力岂不是要超过一百二十年了?想他这般年纪,真个是惊世骇俗了。”
慧广笑道:“方丈,如今要救他,须有六十年以上内力的高手可为,若他日后再有重生,这世间又有何人能救他?”
“师兄说的是,江湖中能有百年内力修为之人已是极致,自是无人可救他,是以他也不能再有重生机遇了。”慧能茅塞顿开,一笑释然。
众僧既知玄机,想起方才张云峰所言,心为所动,均知若是张云峰独自救活梁枫,梁枫醒来,必然是要感恩武当了。如今却要与少林共享,实在是天大好事。
慧明双目一转,沉吟道:“这所谓重生元躯,只是江湖谬传,难知真假。张真人想以此请出我福田师伯,只怕难以信服。”
陈敬铭道:“慧明方丈,这梁枫少侠其实与福田大师大有渊源,还请一见。”
慧明奇道:“福田师伯已有二十年不曾出寺,他与梁枫少侠有何渊源可讲?”
陈敬铭从行囊中取出一串手珠,叫刘去尘奉与慈明,言道:“请方丈将此物交与福田大师,便知分晓。”
慧明细看这串手珠,共有一十八颗,每颗如鸽卵般大小,乃是上等紫檀所制,其中四颗珠子上分别刻有“福”、“田”、“广”、“种”四字,便沉吟道:“这似是福田师伯之物,怎会在陈掌教手中?”
旁边福正亦接过一看,脸色却是一变,言道:“贫僧这便拿去问福田师兄。”言罢,竟匆匆而去。
陈敬铭见余下诸僧各怀心思,亦是忐忑。毕竟福田大师与梁枫之事他只是听说,其中是否另有曲折,却不得而知了。于是众人静坐等候,均不说话,气氛大为尴尬。
又过半晌,忽听脚步风声,便见福正与二位老僧步入。其中一位清瘦老僧年约八旬,白眉花须,大耳高鼻;另一位老僧身材矮胖,满面红光,只是须眉稀疏,略显滑稽。
众人起身相迎,慧明方丈引着众僧与二僧见礼,又与诸道引见。诸道方知这清瘦老僧正是号称中岳神僧的福田大师,另一位矮胖老僧却是少林寺藏经阁首座福云。
相见礼毕,福田手持佛珠,言道:“张真人、陈掌教,贫僧正与福云师弟在藏经阁谈论佛法,见福正师弟持此物来见,大奇之下,便即赶来。这串珠子乃是十五年前贫僧赠与慈明大师之物,他前岁来信,立下我与梁枫小施主五年后嵩山之约,不想约期未至,他今日却到了。”
陈敬铭上前,叙说前因。诸僧听罢,尽皆称奇。
福云笑道:“张真人,世人躯体有六等,分为凡胎俗躯、慧根灵躯、仙福寿躯、破空影躯、重生元躯、神魔精躯。所谓凡胎俗躯,说的便是寻常人等,随处可见,为六等最末;而慧根灵躯,便是那些才子佳人、古今圣贤,谓人之龙凤;仙福寿躯,便是我等敬佛修道之辈,长命百岁,如同神仙;那破空影躯,传说此等可穿越时空、挪移乾坤,有预知未来、改朝换代之能;而重生元躯乃伤病自愈、阴阳不死者,可谓千年一遇。此等人一旦得重生之机,必然内力翻倍,异于常人。传说西楚霸王项羽便是重生元躯之体,故能力拔山兮气盖世,勇武天下无敌!”
陈敬铭一时神往,喃喃言道:“如此说来,那刘邦可是破空影躯之体?”
福云笑道:“非也,非也!刘邦充其量只不是知人善任罢了。贫僧以为,若论此辈,当是开周八百年之姜子牙,兴汉四百年之张子房!”
陈敬铭惊道:“若是此二人,的确当得破空影躯之体。”
众人好奇,又再问福相何谓神魔精躯之人。福相沉吟道:“六等躯体之中,神魔精躯最为厉害,又分为二者,正道成神,堕落成魔。此等是万年一遇,无论神魔,皆有吞天灭地之能。传说上古魔神蚩尤,便是此体附身,想他与炎、黄二帝逐鹿中原,祸害天下,若不是有天神救助二帝,将蚩尤击败擒杀,岂有今日之华夏?”
这福云既为藏经阁首座,自然博学多闻,竟将各等身躯奥妙说出,听得众人是痴然一片。福田颔首一笑,目视张云峰,致礼言道:“张真人,重生元躯千年难遇,武当派却将这等好事与少林分享,足见真人胸襟广阔,可比古之圣贤也。”
张云峰笑道:“福田大师过誉了,其实贫道将梁枫少侠带到少林,也是仰慕少林的两样镇寺之宝。”
福田奇道:“不知是哪两样?”
张云峰正色道:“天下之大,高手辈出。身怀六十年以上内力之人,不止贫道一个。但若是少林能用洗髓经与易筋经来施救梁枫少侠,岂不是更有把握?”
此言一出,众僧皆是色变。倒是陈敬铭此时恍然大悟,方知张云峰要北上少林之意。
“不可!”
“岂有此理!”
“原来张真人是想觊觎本寺神功!”
达摩院首座慧空、罗汉堂首座慧石与般若堂首座慧通三人竟一齐离座起身,厉声驳斥。
原来洗髓经与易筋经乃少林寺达摩祖师所传遗物,为武学无上至宝。洗髓经为内修真气之心法,易筋经为外练躯体之秘技,若二门神功贯通,便是内外兼修的绝世高手,足以惊世骇俗。而达摩院、罗汉堂、般若堂乃是寺僧修习上乘武学的三大堂院,每隔三年,三大堂院于中秋之日举办大试,从众弟子中选拔一名出类拔萃者入藏经阁。该名弟子入阁五年后再经考校通过,方能有资格研习洗髓经与易筋经两大镇寺绝学。即便如此,亦不见得入阁者最终能融会贯通这两门镇寺绝学。
福云既为藏经阁首座,自是知晓当中玄奥,当即摇首笑道:“张真人好大的口气。想本寺开元五百余年,僧众不知有数十万众,但能习得这两大神功者,屈指可数。此子并非本寺弟子,岂能传他这两门功法?”
慧明亦道:“张真人,这二门功法唯有本寺高僧可练,断不能传与梁枫少侠。”
福田环视诸僧,言道:“各位师弟、师侄,三年前慈明大师书信与我,曾说欲收梁枫少侠为徒,怎奈自忖命不长久,便想将他托付于我。因梁枫少侠当时不通文墨,故先荐入龚州白马山庄习文,许五年之期相见。慈明大师随信赠与本寺六星回天丸一枚,以作将来见礼,我等已然消受此物,今日当是贫僧遵守慈明大师信约之时。”
慧明道:“师伯,可如今梁枫少侠已投入道家门下,你又怎可收他为徒?”
福田叹道:“此子得授道家功法,乃机缘巧合,怪不得他。佛、道二宗并行天下,各有所长,此子天赋异禀,能佛、道双修,或许便是天命使然。”
张云峰赞同其言,应声附和,但诸僧议论纷纷,大为反对,一时间相持不下。陈敬铭见之,便示意关无念拿出一只锦盒上前,起身稽首言道:“各位大师,可知此锦盒内有何物?”
诸僧自是不知,大为疑惑。陈敬铭朗声道:“当初慈明大师为保荐梁枫少侠入白马山庄,不惜以此物为礼,用心之良苦,感天动地。本派当时皆知此事,知梁枫少侠终是要归佛门受教,却惜才爱才,由前任三山总掌教天机子梅师叔传他武功,便是不想辜负他这天赐的大好身躯。”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却也在理。
一番言罢,陈敬铭便与关无念一道打开锦盒,取出一领紫色斑斓的袈裟,展示开来。诸僧见那领袈裟宝光流动、紫气缭绕,尽皆愕然。福云失声惊道:“这……这莫非便是佛门禅宗至宝——紫斓袈裟?”
“阿弥陀佛!”诸僧听得真切,齐起身向那领袈裟合什致礼。
福田大师叹道:“慈明大师为了此子,可谓殚精竭虑,竟舍得如此至宝,真如佛祖割肉饲鹰也!”
慧明亦是吃惊不小,对陈敬铭言道:“陈掌教,你拿出这等宝物,却是何意?”
陈敬铭道:“当日贫道决意携梁枫少侠北上求医时,白马山庄便将此宝物托付与我。说昔日收梁枫少侠入庄,并非贪图此宝,只是暂代保管,只等梁枫少侠五年学业期满,离庄时送还。既然梁枫少侠要赴少林之约,这领袈裟自然是要归于贵寺了。贵寺乃禅宗祖庭,自当受得此禅宗至宝。”
诸僧感慨万千,只觉慈明大师胸襟之广阔,不愧是禅宗之祖,而白马山庄亦是高风亮节,不贪恋奇珍异宝,有羞愧者早已垂首无语。
慧明颤言道:“贫僧早听说本寺原有达摩祖师之木棉袈裟为传宗至宝,自传于慧能六祖之后,因同门相争,被大唐武周皇帝裁决于智诜祖师,后落入西川。六祖失了袈裟,便南下传法,又请能工巧匠,采集岭南木棉花王之棉,耗时数年织成一领紫斓袈裟,正是此物,历来奉为禅宗传宗至宝。慈明大师乃当世禅宗之祖,不将此袈裟传与座下衣钵弟子,而是转托梁枫少侠送我少林,想来不单只是为梁枫少侠入门铺路,亦是想禅宗归祖啊。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慧广道:“慈明大师曾寄住本寺修行十余年,与福田师伯交好,若论辈分,贫僧当尊他作师叔。他与少林渊源非浅,临终想要禅宗归祖,实乃情有可原。
福云叹道:“既如此,贫僧无话可说。”
众僧默然,均觉这紫斓袈裟乃佛门至宝,世间独一,较之洗髓、易筋二经,不知强上数倍。既然梁枫有此宝物交换,自是不曾亏欠少林了。唯有福正沉吟道:“师兄二十年前已然立誓,余生不再收徒,不知……”
福田脸色一沉,闪现一丝伤感,黯然道:“贫僧终日碌碌,座下仅收授三徒。大徒儿慧难体弱多病,习武难成,唯有潜心修法,却不得长命,未到四十岁便已往登极乐。二徒慧宗,武学最为高深,可惜因小徒慧秀之事气闷,不得发泄,最终郁郁而终,亦先我而去……唉,不说也罢!”
其实江湖皆知福田大师平生只收授三名徒弟,是为大徒慧难、二徒慧宗、三徒慧秀。大徒慧难英年早逝,而慧秀二十年前不知何故得罪了蜀中唐门,遭唐门高手掳走。福田大师为救爱徒,只身闯入唐门,虽最终全身而退,但却救不出慧秀,黯然返寺。归来后还严令不许少林僧众上门寻仇,以至于二徒慧宗气急吐血,郁郁而终。这慧宗天赋异禀,武学修为极为了得,精通本寺九门绝技,号称“九绝慧僧”,死时年方四十二岁,甚为可惜。至于福田大师独闯唐门一战,因蜀中唐门缄口不语,亦不寻少林麻烦,从此相安无事,故众说纷纭,虽是轰动江湖,但皆不知真相如何,竟成了一桩江湖悬案。
众人对此心知肚明,却不言语。又听福田言道:“贫僧既已立誓不再收徒,但可代慈明大师,以师伯身份将梁枫少侠收为本寺俗家弟子,如此说来,亦是合情合理。”
福正道:“师兄,此事还需考虑周全。你救活此子,他身负惊世绝学,日后能行善便罢,若坠入魔道,该如何制他?”
福田沉吟道:“善恶本在一念之间,此子深得慈明大师青睐,又得白马山庄教化、三山道派传授武学,一身本领皆是人间正道,定非奸邪之徒。不然,陈掌教又何必远赴武当、少林,为他求医?既然天赐江湖重生元躯,我等当顺应天意,为江湖尽一分绵力。若他日后真个坠入魔道,为害江湖,少林与武当自是难咎其责,联手除之。”
张云峰应道:“诸位大师,贫道愿为梁枫少侠作保,他若入魔为祸,贫道自当竭力除之,再自绝以谢天下。”
诸僧无有异议,慧明颔首道:“师伯说的是,只不过此子年纪轻轻,竟是与贫僧同辈了。”
张云峰与陈敬铭大喜,稽首相谢诸僧。慧明收起紫斓袈裟,交与福云收藏,诸僧亦相谢诸道。
慧广正要请众人去药王院,忽听张云峰言道:“诸位大师,我武当立派之后,由玄武道场负责收集钻研各道场武学,取精妙绝技传授派中精英子弟。这本是好事,但贫道却担忧武当盛极而狂,有违天道,须有应对之策。贫道武功乃太和宫一脉,以太和剑法与太和绵掌为最强。今日斗胆,愿在诸位大师面前演练这两门武功,还请诸位大师不吝赐教。”
诸僧听了,无不愕然。陈敬铭心道:“张云峰此举,分明是想将这两门绝艺明示于少林,用来报还梁枫身受洗髓经与易筋经之恩了。”
慧明应道:“张真人,武当太和宫号称掌剑双绝,说的便是这二门功法,此乃贵派不传之秘,你今日所为,就不怕贵派弟子非议么?”
张云峰叹道:“武当立派,为的是一统天下道门。以贫道二位师弟的品行,将来势大,难免会与少林争锋。自古佛、道之争,本就是相生相杀,少林虽说从不想雄霸天下,但不得不防。再者贫道向来以为,武学之道本不该有门户之见,我为少林,自然少林为我。”
“阿弥陀佛!正所谓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张真人胸怀远见,贫僧自愧不如!”福田合什致礼,一脸恭敬。
诸僧亦是致礼。福田又道:“虽说张真人好意,但我等亦应有知足心,勿贪念武当派绝技。贫僧以为,还是依着江湖规矩,闭门切磋为好。本寺中剑法最高者,当属福林师弟,而掌法最为精绝者,当属福相师弟。就请他二人分别与张真人闭门切磋,我等皆不可旁观。”
陈敬铭听福田大师安排,大为叹服。张云峰亦是遵从,无有异议。慧明便着寺僧去请福林、福相二位师叔。
不多时二僧齐至,只见福林仪态儒雅,气质清奇;福相身材高大,不怒而威。要说这福相,更为了得,共精通少林一十六门绝技,号称“十六绝僧”,被许作自大宋开国以来,少林第一武僧。
二僧与诸道见礼,福田具说缘由。二僧听罢,皆是嗟叹感慨。只是福相身负十六门绝技,向来自视甚高,又见武当派高手在此,一时技痒难耐,便手搭座旁茶几,轻抚茶碗,言道:“素闻张真人神功盖世,贫僧请茶相敬。”言罢,竟将手一扫,把那茶碗击向张云峰面门。
事发突然,且福相功力深厚,这只茶碗若是硬接,必然茶水四溅,若移身闪避,却是更没颜面。众人惊诧间,却见张云峰端坐不动,只双掌挥起,对着那只茶碗凌空接连两按两收,旋即右掌横翻,掌心向上,托住那只茶碗往身侧茶几上转动放下,再将手掌抬起一翻,正好盖住碗盖,不但将茶碗定住,就连碗内茶水也未洒一滴。
张云峰按、收、托、放、盖连贯潇洒,一气呵成,用时不过是一眨眼之间,引得众人齐声喝彩。
“福相大师,贵寺禅茶醇香,贫道多谢了。”张云峰淡然一笑,松开碗盖,抬手致礼。
福相面上一红,干笑道:“张真人这借力卸力的手段精妙无双,贫僧向来只佩服福田师兄,今日起便多佩服你一个。”
福田急忙圆场,笑道:“张真人、福相师弟,这闭门切磋之事,不急在眼前,可择日再定。我等先去药王院,查看梁枫少侠伤情要紧。”
于是众僧移步药王院,却见刘子游已被接好右手断骨,气色平和了不少。诸僧又连表歉意,刘子游何曾见过这般殷勤,一时间受宠若惊,极不自在。
福田早见梁枫平躺于床榻之上,便上去把脉查看。良久,方道:“张真人,你以为如何?”
张云峰笑道:“大师已成竹在胸,又何必问贫道?”
“嗯,梁枫师侄躺卧已久,仅靠丹药续命,四肢、躯体已然僵硬,肌肉萎缩,气血不畅。若要救他,必先以易筋经活其筋骨,待他气血顺畅、身体肌肉恢复弹性,再以内力注入引导其体内真气,运行游走周身奇经八脉,通大小周天,方能醒来。”福云此时称梁枫为师侄,算是将其纳入门庭了。
张云峰接口道:“正是,只因梁枫少侠先前练的是道家真气,因此大师施易筋经医治时,贫道便一旁以内力压制其体内真气,不致其走火入魔。”
福田颔首道:“妙哉,待梁枫师侄醒来之际,体内内力定将暴涨翻倍,那时真气汹涌澎湃,贫僧当以洗髓经化解,直至其体内佛、道两家真气相融,方是大功告成。”
张云峰喜道:“以大师算来,需多少时日?”
福田沉吟道:“这活络筋骨,约三日。以内力将其催醒,只怕需一日一夜。最后以洗髓经化解,亦需三日。如此,若一切如意,你我只怕要耗费七日七夜之功了。”
二人对答轻松自若,但旁人听了,却是惊心动魄,心悸不已。想这七日七夜不眠不休,紧要之际又要一气呵成,实在是凶险无比。陈敬铭更是背脊冒汗,心道:“之前以为仅凭张真人一己之力便可救活梁枫,如今听来,倒是自己见识浅薄了。”
只听福田谓众僧道:“今日已晚,还是待等明晨动手。我与张真人施救之时,屋内只留福相师弟与陈掌教二人护法,其余人等皆不得入内。慧广,你每日需准备一大桶药酒,用与你梁枫师弟浸泡身子,直至施救功成,不得有误。至于茶水饭食,每日只在巳时、亥时送入。诸位可听仔细了,施救期间,不得有任何骚扰,一旦停下,前功尽弃,不仅梁枫师侄命丧当场,我与张真人只怕亦成废人。”
众僧深以为然,称喏领命。福田又吩咐若干,便叫众人散了,各去安排,只留下张云峰共商明日施救细节。
见屋内无人,福田方道:“张真人,依你之见,此事有几分把握?”
“最少三分。”张云峰伸出三指。
福田抚须摇头,叹道:“阿弥陀佛,张真人真个是乐天无忧。然以贫僧看来,只怕是仅有一分。”
张云峰惊道:“贫道自忖救活梁枫少侠应有三分把握,见大师方才调度安排有方,宽心之下,又增二分把握,想不到大师竟说如此话来?”
福田苦笑道:“梁枫师侄昏睡已久,岂能轻易救活?贫僧若说只有一分把握,本寺僧众必定相阻,劝我勿做无用功。是以贫僧才装出一副成竹在胸之状,方能瞒过他们。明日起我等只能尽力而为,或许天佑梁枫师侄,能令其转危为安。待他活醒,贫僧再传他洗髓、易筋二经,由他自行修练,想来还需半年时日方能痊愈。”
张云峰摇头叹息,面容凝重。福田劝慰道:“张真人,贫僧实话实说,却不想见你心灰意冷。这救人之事,是该有最坏打算。既然话已说开,就当竭力为之,勿存侥幸。天赐此子与少林武当,不该错失良机,遗憾千年。”
“大师所言极是,贫道当竭力相助,定要救活梁枫少侠!”张云峰语气斩钉截铁,一脸肃然。
福田亦是豪气横生,傲然道:“这普天之下,能有这等你我联手应对之事,何其快哉!”
二人相视大笑,声震屋外,爽朗不绝。药王院内个个听闻,皆疑惑好奇。
翌日晨起,诸事齐备。众人用过早饭,福田便与张云峰、福相、陈敬铭四人步入药房,为梁枫医治。慧广与本院僧众及勾漏派六徒人等于房外听命守候,其余僧众各归其位,自行其事。
福田身着短装,露出一双精赤双臂,将梁枫衣衫尽解,脱得赤条条的,小心放入倒满药酒的大木桶中侵泡,只露出一颗脑袋。然后倚在桶边,以手小心揉搓梁枫躯体四肢,舒络活脉,如此施法有半个时辰,竟如给孩童洗澡搓身一般。
随后福田将梁枫裹毯捞起,放床平躺摆正,擦净身子,开始以易筋经第一式“韦陀献杵”手法继续揉按。只见福田缓将梁枫两臂曲肘,徐徐平举至胸前成抱球势,屈腕立掌,指头向上,掌心相对,致肩、肘、腕平行一线。张云峰不敢懈怠,上前一旁协助,执照福田提示口诀,将内力输入梁枫双臂穴道,制导其体内真气运转双臂、前胸。如反复此为之一个时辰,又将梁枫置于药酒桶中浸泡揉搓半个时辰,再取出擦净,以易筋经第二式“横担降魔杵”手法揉按。
少林易筋经共一十二式,照此手法,一日间十二个时辰,正好可以施完整套功法,剩余时辰,可用于吃茶用饭,小憩休息。却说这张云峰从旁协助,尽得易筋经口诀、手法精要,自此少林易筋经传入道家。后来少林寺易筋经于宋哲宗元符年间被盗,从此下落不明,直至明末,天台紫凝道长将传入道家的易筋经版本相赠少林,方使此绝学得以重归少林。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如此一连三日,梁枫躯体四肢肌肉终于恢复弹性,体内经脉贯通,真气可以畅行无阻。首功告成,福田与张云峰亦是欣喜,便依计行事,要于第四日联手激活梁枫。
这激活梁枫之事凶险万分,非同小可,是以这日慧明方丈与各院堂首座皆齐聚药王院,静立于药房外守候消息。等至午后,众人正自焦急,忽见寺僧智兴匆忙而来,说有大事禀告。
慧明奇之,便低声相询,只听那智兴说道:“弟子外出,听到江湖中传言,说武当派张真人造访少林,引发两方冲突,以致大打出手,期间张真人二徒弟刘子游被少林四大金刚围殴,重伤致残,而张真人亦被少林福字辈数位高僧联手擒住,与其余武当派弟子一起被关押起来,每日里备受少林寺僧众侮辱折磨,苦不堪言。”
众僧骇然,尽皆失色,一时议论声起。慧明只怕骚扰药房内救治梁枫,便领众首座高僧离开药王院,前往大雄宝殿议事。
及至殿中,慧明正色道:“诸位,前番谣言说武当派要挑战少林,害得本寺误伤了刘道长,今番又有谣言说张真人被我少林擒住侮辱,这分明是有歹人想挑拨少林与武当结怨,为祸江湖啊!”
福正沉吟道:“贫僧猜测,以武当谢掌教脾性,必定尽出武当派高手,杀奔少林寻仇。此外,还有他新近收服的数十座道场,内中亦是高手如云,若他亦能调动齐至,只怕本寺危矣。”
罗汉堂首座慧石道:“方丈师兄,眼下形势危急,当派出寺僧去往武当,同谢掌教辩白解释为好。”
达摩院首座慧空道:“我等派出寺僧与他解释,若他不信,为之奈何?应请随同张真人前来的二位道长回去解释,才是妥当。”
众僧颔首,便去请来刘子游与姚子平二人。不多时二人齐至,听到诸僧言说,亦是骇然。姚子平当即稽首言道:“诸位大师,如今刘师兄尚未痊愈,不宜轻动。贫道愿即刻回返武当,面见掌教师叔,言明误会,以罢本派与贵寺兵戈相见。”
慧明大喜,言道:“好,有姚道长亲自去说,自是最好。本寺亦派二人与你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诸僧一番商议,便由白衣殿慧言、千佛殿慧智一起,各携座下数僧与姚子平去往武当。安排停当,事不宜迟,众人便急急下山而去。
望众人远去,慧明摇首叹道:“但愿此行成功,平息误会!”
菩提院首座慧果道:“方丈师兄,为稳妥起见,贫僧提议,即日起严禁寺僧离寺外出,各堂院提神戒备,护寺武僧紧护山门,严阵以待,早作防范才是。”
福林不乐,言道:“慧果,想我少林立寺至今,雄踞天下五百余年,怕过谁来?依你之言,倒是让人耻笑我少林惧怕武当了!”
慧石应声道:“福林师叔说的是,他武当派胆敢犯我少林,贫僧第一个要向谢掌教讨教!”
慧明道:“福林师叔,我少林立寺五百余年,从不犯人,却也不可叫人犯我。我佛慈悲,他若前来,我等当先是以礼相待,若他不听从我等好言相劝,非要欺我,本寺自然不可让他为所欲为!至于慧果师弟之言,亦有道理,理当听从。”
“也罢,先礼后兵,看我佛门霹雳手段!”福林傲然回应,大手一挥,自顾去了。
众僧便又商议一番,待觉布置周详,这才返回药王院探听医治梁枫情形。其实众僧之前早知要激活梁枫,需耗费一日一夜之功,只不过担忧节外生枝,故内心忐忑,一时间坐立不安。
那慧果见众僧烦忧,便轻轻一笑,兀自盘腿打坐,心中默念经文,不多时竟然入定忘我,尽显一脸庄严宝相。
众僧见了,暗自惭愧,便也学慧果模样,纷纷凝神静气,打坐入定。转眼红日西沉,药王院内诸僧已然达无色无相之境,浑然忘我……
子时过后,忽听得药房内传来一声大叫,惊动房外众僧。慧明睁开双目,微微笑道:“醒了。”众僧亦喜,纷纷聚靠房门外,要听房内动静。
这一声大叫正是梁枫发出,他醒来睁眼,只见自己浑身蒸气缭绕,身侧福田大师与张真人一左一右,将自己双手分别握住,均是一脸倦容,大汗淋漓,当即感激言道:“多谢师伯、张真人重生之恩。”
福田惊喜言道:“你认得我等?”
梁枫道:“弟子虽是昏睡,但意识尚在,一切皆是听得明明白白。你们,对晚辈都好……”言语间百感交集,瞬间已是泪如涌泉。
张云峰笑道:“小子,你好造化,不但醒来,连记性都见长。”
梁枫泣言道:“张真人,晚辈如今不但记得昏睡之事,就连从前失忆之事都记起来了。”
“好啊,想不到你失忆之症竟也痊愈了!”陈敬铭大喜过望,激动向前。
梁枫目视陈敬铭,感激言道:“多谢陈掌教,若不是道长,我命休矣。”
陈敬铭笑道:“你算来是贫道的师弟,本是一家人,何须言谢。”
福田道:“梁枫,如今还不是说话的时候,还是先让师伯传你洗髓经心法,你可要好生修炼。”
梁枫遵从。张云峰与陈敬铭知洗髓经乃少林不传之秘,便回避退出房外。福田又将福云请入药房,与福相一起守在身侧护法。
福田小心扶起梁枫,盘腿坐定,言道:“梁枫,你如今体内有佛、道两家内力,若不调理融合,必然紊乱相克。本寺洗髓经乃旷世绝学,可清洗体内一切污秽之气,不受邪幻干扰,内力精湛无比。要学此功,必先会易筋经功法,师伯与张真人已联手将易筋经传你,既然你昏睡时意识清醒,自然是记住学会了。”
梁枫连连颔首。福田又道:“你本有先天内力,学了洗髓经功法,真气便可在体内循回而生生不息,加之你如今有六十年的内力,又有易筋经外练筋骨,待二门神功融会贯通,便可一年易气,二年易血,三年易精,四年易脉,五年易髓,六年易骨,七年易筋,八年易发,九年易形。待九年之后功成,从此脱胎换骨,超凡脱俗,即成金刚不坏之躯了。”
福云一旁笑道:“你如此年纪,便有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力,果然是千年难遇。”
福相亦笑道:“贫僧苦修五十余载,虽精通本寺一十六门绝技,但尚未能得金刚不坏之体,你可是叫贫僧妒火中烧、气死当场了。”
梁枫连连称谢,沉吟道:“师伯,这洗髓经自然是好,只是弟子从前修炼的心法,还有用么?”
福田笑道:“但凡内功心法,皆有不足之处,若修炼失当,便会走火入魔。洗髓经正好可弥补世间内功心法之不足,可令人修为突飞猛进,不误入魔道。”
梁枫叹服,遂即福田与福云二位高僧便一同讲解,先将易筋经总义说与梁枫。
要说这易筋经全文二千余字,分总义及无始钟气、四大假合、凡圣同归、物我一致、行住坐卧、洗髓还原六篇心法,需循序渐进,非一日可成。梁枫又大病初愈,自然是领会迟缓,及至天明才将总义领悟记下。
又是一日晨钟长鸣,嵩山旭日东升,晖洒少林。
第三回 少林武当
马蹄声急,扬起博望坡漫天尘土。
要说这博望坡,乃博望镇之西面山坡,山道狭窄,草木深密。博望镇乃汉代博望侯张骞封地,地名取“广博瞻望”之意。汉末三国时,一带雄主刘备曾于此设计大败曹军,留有“火烧博望坡”的典故,天下闻名。此地已属京西路邓州地界,再往前不远便是南阳古城。邓州与均州相邻,待往南过了穰县,便离均州武当山不远了。
这一行人马七人七骑,正是武当姚子平与少林慧言、慧智等人。众人于山道急行,只见前方树木参天蔽日,道路愈发狭窄。姚子平忽觉背脊一阵寒意,忍不住身躯抖动了一下。慧言、慧智二僧亦是双眼眼皮直跳,暗觉不妙。于是乎众人勒马缓行,一路小心张望。
忽然林鸟惊飞,阴风大作。只见前方肃立一人,黑衣蒙面,一头花白的长发披肩,正怀抱长剑,拦住众人去路。
“前方何人?”姚子平停马大叫。
黑衣人呵呵怪笑,言道:“老夫乃博望侯张骞是也,尔等过我地界,须留下买路钱。”
要说这博望侯张骞已死了千余年,怎会死而复生,拦路劫财?当即姚子平怒道:“大胆蟊贼,竟敢于此装神弄鬼!贫道乃武当姚子平,速速退去,便饶你性命!”
黑衣人双目显现轻视之意,言道:“你便是太和七子中的姚子平?江湖传言你在七子中剑法最高,老夫好奇,今日倒想瞧上一瞧。”
慧言上前道:“这位施主,贫僧少林慧言,与武当姚道长有要事在身,还请施主让行,与我等方便。”
黑衣人道:“老夫哪里管什么武当、少林,莫说废话,不拿钱来,此路不通。”
慧智奇道:“施主,你要多少买路钱?”
黑衣人抬起右手,竖起食指,言道:“一万贯钱。”
姚子平怒道:“岂有此理,我等怎会有一万贯钱?看来你这厮是想讨打了!”
黑衣人笑道:“姚道长,老夫说的是一人一万贯钱,你等一行七人,总计是要付七万贯钱。”
其时大宋钱制,一千文为一贯,等同白银一两,这七万贯钱便是白银七万两,实乃天价。七人当中,除了姚子平、慧言、慧智,另有智真、智觉、智有、智善四名武僧,见这黑衣蒙面人漫天要价,口出狂言,早恼了智有。只见他大喝一声,手持长棍,自马上高高跃起,直扑向前!
智有离那黑衣人相距三丈,他一跃向前两丈,又将长棍往地上一撑一弹,人不落地,借力翻腾向前,举棍照着黑衣人人脑门大力劈下!
“少林小夜叉棍法,有趣。”黑衣人纹丝不动,待智有长棍攻到,忽地抬起右手一抓,竟一把抓住棍头,遂即将手向下一拉一压,将智有连人带棍摔于地上,昏死当场。
尘土飞扬间,众人却已骇然一片。这智有虽说不是少林一流高手,却亦非泛泛,想不到被黑衣人举手之间重创,此人功力之高,当世罕见。
智真、智觉急忙上前,救下智有。姚子平看不出那黑衣人的招式来历,一脸铁青,咬了咬牙,沉声道:“阁下武功高绝,并非是拦路劫财的蟊贼,你究竟是谁,何不报上名号?”
黑衣人道:“姚道长无须多问,尔等今日要想过路,可得拿出真本事来。”
慧言已然下马,合什向前,言道:“这位施主,你伤了本寺弟子,贫僧可要与你讨还公道。”
黑衣人道:“慧言大师,素闻少林有七十二般绝技,不知大师所学几何?”
慧言淡然道:“贫僧不才,只学了大摔碑手与韦陀掌二门绝技,与同辈众师兄弟相比,仅列末流。”
“好,既然大师不用兵器,老夫便让一只手与你过招。”那人言罢,竟将长剑放下,左手负于身后,亮出右手,五指弯曲微张,其形非掌非爪,甚是怪异。
见那人说要以单手相搏,慧言早已变了脸色,立时无明业火顿起,双掌一拍,身形前驱,送出一记“灵山礼佛”!正是韦陀掌的招式。
转眼慧言双掌攻到,黑衣人却欺步向前,一掌震退慧言左掌,遂即将手向左横推,格开慧言右掌,致慧言前胸门户大开,又再欺进一步,一掌拍在慧言前胸,竟将慧言震飞跌地!
慧智急飞身上前救护,却见慧言一脸惨白,口鼻溢血,伤势极重。姚子平见已连伤二僧,惊怒交集,当即拔剑而起,甩手舞动七道寒光,激射向黑衣人。
这一式剑法,便是太和剑法之“北斗拱月”,那七道寒光乃是虚招,待敌人分神应对之时,当中再迅雷一剑,直取敌之心窝。
黑衣人见姚子平出手,身形后仰,双脚一蹬,贴地后退,同时反手一抄,将之前置于地上的长剑拔出,动作极为潇洒连贯。这一退之间,正好避开姚子平剑招攻击。
姚子平如影随形,又攻出一招“流星裂地”。剑气激荡,便见地上泥土翻涌,碎石纷飞,一道剑气划破的土浪追击黑衣人双足!
“好剑法!”黑衣人身形立定,将长剑对准追击的土浪一插,剑气一震,竟将那道土浪一分为二,向左右两边划开。
姚子平愈发心惊,这黑衣人其实尚未真正出手,便已轻易化解自己倾力攻出的两大杀招,可谓当今江湖绝顶之高手,却又不知究竟是何人,有何目的。这心念转动之间,竟然招式见缓。
黑衣人言道:“这剑法还有七招,何不使出?”言外之意,分明是想试探姚子平剑法。
姚子平心知不敌此人,却也不肯就此认输,见黑衣人激己出招,便寻思脱身之策,沉吟道:“阁下武功卓绝,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贫道心知不是你的对手,宁死也不再出招。”
“好,武当派果然有种,待老子收拾完这几个和尚,再与你计较。”黑衣人缓步向前,视慧智等众僧如无物。
七人之中,以姚子平武功最高,却对那黑衣人两招弃战,已令四僧胆寒。慧智见黑衣人逼近,急对智真、智觉、智善言道:“一起上!”当即飞身而起,双手轮指连弹,如花朵绽放,将数道破空真气遥击出去!
其余三僧,智真持的是戒刀,智觉持的是方便铲,智善持的是软鞭,听得慧智令下,亦同时身动,合力夹击黑衣人。
“多罗叶指!”
“破戒刀法!”
“伏魔铲法!”
“毗卢鞭法!”
黑衣人一一点破诸僧武功路数,手中长剑凌空虚点,竟以剑气点穴,接连将四僧点到在地。
姚子平已然身动,不过他不是攻向黑衣人,而是一跃上马,掉转马头便跑。方驶出十数步,忽觉脑后风起,急回头一看,竟是那黑衣人蹲在马股之上,双目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下来!”黑衣人一把将姚子平扯下马,掼摔于地。遂即言道:“你还有七招剑法未出,哪里走?”
姚子平肝胆俱裂,竟忘了跌地之痛,颤言道:“我知道你是谁……”
话未说完,黑衣人一剑凌空虚指,点住姚子平哑穴,喝道:“废话少说,赶快出招!”
姚子平口不能言,激愤之下,竟咬破口舌,“噗”的一声,将满口血沫吐向黑衣人,将那人逼退数步,遂即举剑便往颈脖抹去。他此刻只求一死,不愿受辱。
黑衣人见姚子平要自刎,亦是一惊,急抬手飞剑,一剑刺中姚子平握剑之手背,将剑击落在地,同时疾身欺进,将姚子平点到在地,动弹不得。
黑衣人叹道:“你可死不得,老子还要交差哩。”
话音方落,忽见两边林中转出十数名各持兵器的黑衣蒙面人来,当中一人右手戴着鹿皮手套,对那黑衣人抱拳言道:“先生果然神功盖世,弹指间便拿下少林、武当七位高手。”
黑衣人冷道:“少来奉承,人已擒获,老夫可要走了。”
那人自怀里摸出数张纸钞,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言道:“这是三万贯钱,请先生笑纳。”
黑衣人道:“不是说好一人一万贯钱么?尔等已给过老夫七万贯,为何又多给三万贯?”
那人道:“我家主人敬重先生,这三万贯钱是事成之后额外奉送。”
“老夫做事,向来是一分钱一分货,真金白银,少不得、多不取。我不管你家主人是谁,这三万贯钱,留与你等喝酒罢了……”话音未落,人早去得远了。
那人将纸钞以指轻弹数下,小心收好,当即命其余黑衣人将地上躺倒的众僧绑了,自个却亲自动手剥下姚子平道袍,又以树枝蘸点姚子平手背鲜血,在那道袍上写起字来。事毕,便取过姚子平长剑,以指轻弹剑身,一边听那龙吟声响,一边言道:“老三,你将此剑与道袍送往武当山下,行事切记小心,莫要让武当弟子瞧见你。”
“老三”应声接过二物,上马而去。为首那人又连发三声口哨,转眼山道前现出数驾马车。众黑衣人自行分作二组,一组清理地上痕迹,一组将姚子平与众僧分放车内,然后打马扬鞭,不知往何处去了。
又一番林鸟惊飞,博望坡上空艳阳高照,云淡风轻。
日光流转,此时少林寺药王院内,福田略显疲态,言道:“梁枫,这三日以来,师伯以洗髓经心法将你体内真气调引已趋平缓,再无大碍,从此可要勤加练习,切不可荒废这大好身躯。”
梁枫顿首叩谢,已是泪流满面,这重生再造之恩德,实在是无以为报。福田见梁枫如此,亦动情道:“梁枫,你身兼佛门、道家两门内力,可谓当世无双,又深受儒家教诲,其实可称三教合一之体,三教九流,是谓众生。普度众生、拯救万民乃我佛宗旨,你要时刻谨记。我少林不敢奢望你将来有何回报,只要你行事无愧于天地,便好。”
梁枫颔首记下,福田又道:“这几日修炼洗髓经之时,常见你心生愤恨,却是为何?”
梁枫道:“不瞒师伯,弟子想起武伯伯遭遇,深恨广源侬氏阴险歹毒,故而愤恨。”
福田不知其事,便问缘由。待听梁枫言罢,方叹道:“你可是想报仇?”
梁枫恨声道:“此仇不报,弟子岂敢苟活于世!”
“唉,你私心过重,只怕难以功德圆满。”福田连连摇首,竟自顾转身离去。将梁枫晾在房内,独自发愣。
第二日,梁枫独自练功,从早到晚,不见福田来至,未免疑惑,正好有药王院小沙弥智清送来热水与他洗漱,便问缘故。
这智清不过十五岁年纪,长得眉清目秀,甚为机灵。见梁枫询问,便回道:“梁师叔,今日是武当张真人与福相、福林二位师叔祖于达摩院闭门切磋武功,福田师伯祖亲自坐镇主事,不许其他寺僧窥看,是以今日无暇至此了。”如今梁枫被福田收做少林俗家弟子,与慧字辈高僧同辈,智清自然称其做师叔。
梁枫闻言大奇道:“原来是这等大事,你可知情形如何?”
智清笑道:“回梁师叔,既是闭门切磋,又有福田师伯祖坐镇,连方丈师伯都要回避,我等其余僧众怎知晓情形如何?”
“说的也是。”梁枫尴尬一笑,知晓福田乃是有事不来此间,并非对自己怀有成见,心下稍宽,便不再问。
翌日晨起,梁枫用过早斋,正要练功,忽见福田、慧明等数位高僧与张云峰、陈敬铭等诸道齐至。原来诸道见梁枫已然无恙,又被福田收为俗家弟子,留在寺中调养,眼下无事,又不愿于佛寺久住,便来与梁枫辞行。诸道既然来到嵩山,自当要去嵩岳庙朝觐,之后再计划转往京师游览繁华,便南下各归本庭。那刘子游只是手臂受伤,无碍行走,便也一道同去。陈敬铭座下六徒还带有两只包裹,原来尽是梁枫私物,皆是当日在姑婆山下,由麻婆婆与梁璧转交。只因梁枫一直昏睡,故才代为保管。如今梁枫既醒,自当物归原主了。
梁枫言谢接过,他不舍诸道离别,禁不住双眼又垂下泪来。张云峰笑道:“梁枫少侠,贫道即刻便走,还不知你是哪里人氏哩?”
梁枫恭敬言道:“回前辈,弟子名叫四儿,随娘亲姓蔡,乃是仙游人氏。”
福田奇道:“原来是仙游蔡氏,却为何随了母姓?”
梁枫黯然道:“弟子乃是私生子,因不知父亲是谁,只能如此。但族人皆不认许,自幼遭尽嫌弃。”
福田叹道:“原来如此,你既是仙游蔡氏子弟,可认得蔡襄?”
梁枫颔首道:“他是弟子娘亲的堂兄长,因排行第四,我称他做四舅老爷。”
原来这蔡襄乃当朝名臣,现任福建路转运使,其人忠厚、正直,敢于谏言弹劾贪腐,遇事从不回避。但凡奏疏,言辞皆忠诚恳切,大都关系天下利弊、一时缓急,从不迎媚。其风其行,令权贵者心怀畏惧,多有收敛,实为大宋百官之能者。此外,蔡襄又工于书法,诗文清妙,其书法浑厚端庄,淳淡婉美,自成一体,享誉天下。自蔡襄高祖用元公始,蔡家多人出仕,蔡襄之父蔡琇、祖父蔡恭皆为朝廷命官,因此仙游蔡氏堪称官宦世家,满门才俊。
陈敬铭奇道:“你既是仙游人氏,却因何去了广西?”
梁枫道:“四年前弟子娘亲病故,临终前说弟子的亲生父亲或许在邕州侯府,弟子故来广西寻找,却未寻见。”
张云峰奇道:“你父亲姓甚名谁,为何寻不见?”
梁枫摇首道:“母亲并未说出父亲姓名,似乎是不想我去寻他。弟子后来历经千辛万苦去往邕州,想求请侯爵爷助我寻找父亲,不想被门卫阻拦,冲突间被一名紫衣人出手击倒昏迷,醒来后便是身在邕州城东三十里的仙葫村,被武伯伯所救。”
福田颔首道:“原来如此,想来侯府之人以为将你打死,便抛尸于江河之中,却不想被你于水中捞得宝剑,一路漂流到了仙葫村,幸而被人救起。”
梁枫道:“师伯言之有理,那口宝剑的确不是弟子之物。”
福田叹道:“那宝剑虽不是你之物,却因你重见天日,或许是天意如此。只不过现如今你需尽心休养,切莫要乱了心神。待那五年之期圆满,师伯自会将宝剑交还与你。”
梁枫道:“弟子既得重生,不敢再妄求宝剑,况且此剑锋芒太盛,只怕难以驾驭”。
福田道:“你一身内力惊世骇俗,还怕驾驭不了此剑?再说放眼天下,将来能令你亮剑一战之人,只怕也没几个。”
那张云峰不知宝剑一事,便笑道:“福田大师,梁枫少侠要用宝剑,贫道可请武当铁衣道兄为其量身铸之,何须用他人之物?”
梁枫听之,不禁身躯一震。要知这铁衣道人只为武当道派高手铸剑,自己并非武当弟子,并无资格,而张真人却有此念,足见其心待己之厚。
众人皆是动容,却见福田单掌致礼,笑道:“多谢张真人,素闻武当山雷石峰铁衣道长铸剑技艺天下无双,江湖闻名,世间习剑之人,莫不想得其垂爱,铸剑相赠。但梁枫所遇宝剑可谓天赐神器,机缘天定,一切顺其自然便了。”
张云峰闻言,愈发好奇,便问梁枫宝剑来历。梁枫便将天水之碧轶事说出,那张云峰本就是好剑之人,听说有绝世神兵就在眼前,心痒难耐,便想请出一观。福田略为犹豫,便叫福云亲回藏经阁去取来宝剑,请诸道鉴赏。
待福云去远,福田又道:“此剑由福云师弟保管,至于所放何处,贫僧亦是不知。”
张云峰道:“虽说福云大师武功平平,但贫道素闻镇守藏经阁的‘少林八识’皆是贵寺百里挑一的高僧,有他等守卫,真个是固若金汤、高枕无忧了。”
慧明笑道:“张真人,藏经阁乃本寺重地,各类佛门经典及本寺七十二门绝技秘籍尽收其间,无有强手镇守,岂不成了鸡鸣狗盗之辈出没之所?”
张云峰笑道:“方丈过谦了,少林寺威震天下,高手如云,莫说外人想入藏经阁为盗,便是想潜入寺中,亦是万难!”
少时宝剑取至,福田小心接过,将剑匣置于案几上打开,取出连鞘宝剑,交与张云峰。
只听龙吟轻响,宝剑被缓缓抽出,但见一片碧光摇曳,春色袭人,惊艳当场!
“好一个天水之碧,果然剑如其名。贫道今日得见此神兵利器,幸甚,幸甚!”张云峰舒展手臂,轻轻比划宝剑,赞不绝口。
屋内众人大都是初见此宝,尽皆赞叹。福林亦是使剑的高手,向来喜爱名剑,上前伸手接过宝剑,不时轻抚剑身,已是一脸痴醉。
“阿弥陀佛,即观宝剑,便请归位。”福田上前,示意福云将宝剑收起,又道:“诸位,此物乃前朝南唐皇家遗物,来历非同小可,切不可泄露半分,免得招惹祸事”。
众人皆知其中厉害,尽皆颔首。唯有那福林浑浑噩噩,被福云连拍三下肩膀,方才醒悟,将宝剑交还福云,甚为不舍。
张云峰笑道:“梁枫少侠,你身负绝学,又有这等宝剑,只怕真个是天下无敌了!”
梁枫尚未答话,福田一旁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剑来历非凡,你需切记不宜轻动此物,过于招摇。”
梁枫黯然道:“师伯说的是,弟子所历劫难,多半因此剑而起。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弟子一定谦虚谨慎,能不用时便不用。”
福林接口道:“师兄,既如此,何不将宝剑永留寺中,断了外人念想。”
福田叹道:“宝剑识主,重现于世。我等岂可强留寺中,动了佛家贪念!”
众僧皆感有理,口诵佛号,一齐向福田致礼。遂即福云收了宝剑,自去藏经阁安放。
慧明见梁枫不舍诸道离去,趁机言道:“张真人,本寺慧言、慧智二位师弟与令高徒姚道长齐赴武当未回,真人何不与陈掌教再静候数日,待他等回寺复命,再走亦未迟也。”
张云峰笑道:“贫道徒儿与贵寺二位大师前往武当言明误会,自然不会有事。若贫道徒儿回返贵寺,请方丈大师将贫道行踪告知与他便可。”
慧明戏言道:“张真人且宽心,待姚道长回返,敝寺自当殷勤招待,再三挽留。若姚道长赖在寺里不走,贫僧便收他做了和尚。”
“好好好,若子平真想做和尚,贫道自当舍得!”张云峰戏言回应,大笑不已。
言语舒心,众皆欢笑。于是梁枫随众僧将诸道送出寺外。张云峰临别嘱咐,叫梁枫他日定往武当一会。梁枫自是应允,便与诸道挥泪作别。
送别诸道,梁枫与福田一同返回药房。梁枫进门,抬眼便见那两只包裹,忍不住上前打开来看,只见里边除了日常换洗衣物,其余南宫子墨相赠玉佩、子音相赠短笛、神清道长相赠《卫公兵法》、慈明大师相赠六星回天丸、杨玉花相赠五花彩带等物俱在,唯不见彩欣相赠之银镯。他不知此物已被杨玉花误会戴走,念及姑婆山遭遇,以为是杏花姑思念爱女,将银镯收了,故并未在意。又想到原来梅伯伯与杏花姑竟是彩欣的生身父母,不禁感慨世事无常,机缘造化之妙。
这一番睹物思情,令梁枫心神荡漾,久久不能平静。福田一直冷眼旁观,叹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言者有心,听者有意。梁枫抬头看着福田,言道:“师伯,你说的弟子似懂非懂,是要弟子忘怀旧事么?”
福田笑道:“何谓旧事,何谓新事?”
梁枫沉吟道:“弟子记得昔日只身北上寻找彩欣妹子,于朝天驿初遇倒眉大师时,他便曾劝解弟子说过:‘心事心事,有解无解,明镜非台。若放得下时,何处尘埃?’。方才师伯之言,似是与倒眉大师所说道理相通。”
福田颔首道:“倒眉大师佛法高深,医术精湛,他当年受慈明大师所托,将天水碧交与少林保管,许下老衲与你五年之期。我与他谈论佛法数日,获益匪浅,以为良师益友。想不到他对禅宗之理另有高深见解,可敬之至。”
梁枫奇道:“何谓禅宗之理?”
福田道:“我少林乃佛门禅宗祖庭,天下皆知。但禅宗之理,却是无慧根者不能识也。方才老衲所言偈语,乃是六祖惠能所传,大有来历。”
梁枫听福田娓娓道来:原来少林禅宗传自达摩祖师,下传二祖慧可、三祖僧璨、四祖道信,至五祖弘忍时,每代仅传一人。然弘忍广开佛法,弟子众多,于是传宗一事变得错综复杂起来。其时弘忍诸弟子中,以大弟子神秀最为知名,已被视为传宗之不二人选。但弘忍却犹豫未决,迟迟未定。忽一日,弘忍唤门人尽来,命众弟子各作一偈,言说若有悟大意者,便传钵衣法,禀为六代宗主。于是神秀写下一偈,名作《无相偈》,言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弘忍见之,招神秀入堂上座于首,却说此偈语未得真见解,若觅无上菩提,即未可得,因而要神秀再作一偈。那神秀苦思数日,却无所获。这时有弟子惠能献上《菩提偈》,便是方才福田所念之语。弘忍大奇之,两偈相较之下,认为惠能的悟境高于神秀,遂将衣法秘传惠能,命他连夜南归。
听到此处,梁枫奇道:“师伯,既然惠能六祖所作偈语胜出,为何要秘传南归?”
福田叹道:“只因惠能六祖本不识字,又一向籍籍无名,当时只不过是一名伙房杂工,弘忍五祖怕难以服众,不得不如此为之。”
“啊也,既然惠能六祖不识字,又如何作得偈语?”梁枫大为诧异,难以置信。
福田道:“惠能六祖是听说了神秀的偈语之后,苦思所得《菩提偈》,因不识字,便请人写下。后来果然诸弟子见衣法传宗惠能六祖,皆是不服,纷争不止。”
梁枫颔首道:“此事弟子也有听闻,后来是大唐武周皇帝邀请诸弟子进宫辩论佛法,结果是智诜禅师胜出,得了传宗的木棉袈裟,回西川归隐了。惠能六祖失了袈裟,只得南返,又遍采岭南木棉花王,织得一领紫斓袈裟,作为传宗之法宝。”他先前在湘山禅院听李南溪说起此事,自然记得。
福田道:“其实禅宗自五祖弘忍之后,因此事又分作南、北二宗,惠能六祖一脉是为南宗,神秀一脉是为北宗。南北相争多年,如今是南宗势大,下分临济宗、曹洞宗、沩仰宗、云门宗、法眼宗五家并立于世,弟子数以万计。北宗却日渐式微,泯然无迹矣。”
梁枫道:“既然是惠能六祖得授衣法,自然强过神秀,南宗势大,这是自然。”
福田轻轻一笑,摇首言道:“你错了,神秀并不比惠能六祖差。他为五祖大弟子、首座教授师,精通儒道大义,饱学老庄玄学,尽得五祖真传。他先作《无相偈》,才引得惠能六祖之《菩提偈》,如今想来,倒似是惠能六祖取巧了。虽说惠能六祖得授衣法,但神秀一脉当时名满天下,又是长安、洛阳两京法主,武周皇帝、唐中宗、唐睿宗三帝门师,天下无有敢与其争锋者。”
梁枫奇道:“既如此,为何北宗会没落如此?”
福田叹道:“禅宗南北之争,其实是南顿北渐之争,南宗推崇顿悟得法,北宗主张渐修得法。北宗之说,皆是继承祖宗之法,以印证佛经开悟,而南宗之说,却是另辟新境,以心意开悟,不传文字,二者并无是非对错之分。至于北宗落没,其因有二:一者,后来惠能六祖弟子神会北上,进京与北宗辩论,大获全胜,一时间令南宗名声鹊起,势压北宗。其二,大唐武宗与后周柴世宗先后大肆灭佛,北宗首当其冲,尽遭佛难,而南宗因地域偏远得以保全,才有今日之势。”
梁枫思索片刻,沉吟道:“师伯,弟子以为,南宗势盛,应当还有一说。”
“哦,是何说法?”福田大奇,对梁枫注目凝视。
梁枫道:“弟子以为,北宗主张渐修得法,然佛法深奥,唯有大学问者可以参悟,并非人人可得。而南宗说顿悟得法,却是将众生平等,只要与佛结缘,便可得法。既然似惠能六祖这般不识字之人皆可得法,便是人人皆可得法。如此弘扬佛法,世人百姓皆不觉得佛法深奥难懂,故信众广开,从此声势渐隆了。”
福田闻言,身躯一震,颤言道:“这,这般道理,真个是你悟出的么?”
梁枫红着脸道:“弟子不懂佛法,但以为禅宗便是将佛法道理化难为易,一旦人人可学可懂,自然是普度众生了。”
“阿弥陀佛,妙哉,妙哉!你果然是有菩提慧根,一语中的。禅宗自中唐以来,盛行拳拳棒喝之机法,禅之意义扩大,不必静坐敛心才是禅,即搬柴运水、吃饭穿衣等平常动作亦可称之为禅。这道理正是将佛法化难为易,人人可参。难怪慈明大师对你殷殷关爱,甘愿将那传宗衣法托付与你。”福田大喜,一时间竟坐卧不定,略微失态。
梁枫却是愕然,言道:“师伯,你是说慈明大师要将衣钵传与弟子么?”
福田笑道:“以我猜来,其实慈明大师之意,是将你等同于衣钵弟子,愿将袈裟托付,若你最终与我佛无缘,再经你之手将袈裟送与少林,认祖归宗啊!”
梁枫尴尬言道:“弟子哪知佛法,更不识禅宗之理,师伯莫要说笑了。再说慈明大师座下高徒者众,皆可择其一传授衣法。”
福田慨然道:“慈明大师乃当世禅宗之祖,具大菩提智慧,佛法无边。他是临济宗主,座下杨岐方会、黄龙慧南皆是当代高僧,各有所长,足可开山立宗。想将来禅宗若是变作七家称雄,又何其盛也!或许是他不想厚此薄彼,引发弟子纷争之祸,才将这紫斓袈裟如此安排。阿弥陀佛,慈明大师心胸广阔,我禅宗佛光普照,皆是由他。”
梁枫动容,言道:“原来如此,弟子曾见过慧南大师,的确有宗主之范。既然慈明大师对锦襕袈裟如此安排,弟子自当谨遵遗愿,奉赠少林。只是这禅宗之理,还望师伯开示。”
福田正色道:“其实禅宗之理,在佛在心。即心即佛,见性成佛。故需定心为先,即定心于一处,不生妄念。妄念不生,由定生慧,由慧而得开悟,而得解脱。”
梁枫听了,沉吟道:“原来师伯是叫弟子定心修炼,要做到心无旁骛,摈弃一切杂念。可世人皆有七情六欲,弟子乃一凡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再者佛法无边,无所不容,为何又要去斩情断欲?”
福田一怔,不禁对梁枫又多添了几分喜爱,言道:“你问的好。正是世人有七情六欲,深陷其中,才有这诸般苦难。世间万般皆苦,我辈才要六根清净、四大皆空,如此,方能具菩萨心肠,救苦救难。其实佛家并非要斩断情欲,而是要世人认清情欲之苦,从中开悟。开悟后立身教化世人,从而成佛。”
梁枫似懂非懂,一脸茫然。福田遂厉声喝道:“你若身陷情欲之苦,又怎能修得正果?不得正果,又如何脱离情欲之苦?如此循环,劫难反复!一旦走火入魔,便是自身之苦,更为家人之苦、世人之苦!”
“弟子知错了。”梁枫如醍醐灌顶,慌忙跪拜。
福田俯身,以右掌搭在梁枫脑后,缓言道:“你既开悟,从此便要摈弃杂念,一心修行,去参悟洗髓、易筋二经,待功德圆满,便是你自身之福、家人之福、世人之福。”
梁枫诺诺起身,言道:“弟子自知无上功法之妙,从前失忆时,一旦思索身世,便会头痛难眠。后来蒙梅伯伯传授五神心法,方才静心养性,头痛之症大为缓解。少林洗髓、易筋二经乃不世之绝学,天下习武者无不神往。弟子自当勤勉,不负师伯,不负众望。”
福田颔首微笑,大为欣然。梁枫又看了一眼包裹物件,言道:“师伯,弟子这里还有一枚六星回天丸,如今弟子既然身负六十年内力,只怕是用不上了,还是交与师伯处置为好。”
“也好,此药丸功效果然非同一般,你既用不上,老衲另有安排。”福田坐定,将药丸往袖袍里收好,便口言洗髓经无始钟气第一篇经文,敦促梁枫修炼心法。
“宇宙有至理,难以耳目契。凡可参悟者,即属于元气。气无理不运,理无气莫著。交并为一致,分之莫可离。流行无间滞,万物依为命。穿金与造石,水火可与并……”梁枫相对而坐,定心凝神,默听福田所念经文,气运丹田,随心意导引,将体内真气缓行躯体四肢,反复收放练习。
神功盖世,须当苦修。梁枫每日随福田研修洗髓经心法,凭自身六十年内力之强,进展神速,功效彰显,仅十七、八日,已达凡圣同归第三篇境界。以历代少林高僧修炼洗髓经较之,欲达此等境界,通常需费十余年之功方成。福田与众僧见之,皆是欣喜。
这日夜间,正是四更时分,梁枫正熟睡间,忽听得一阵钟鼓声大作,于梦中惊醒。梁枫只听这钟鼓声甚急,与往时有异,而房外药王院诸僧更是慌乱一团,嘈杂不已,当即穿戴起身,出门查看。
正好面前飞奔过一僧,名叫智进,被梁枫拦住问话。那智进抱着药箱,慌道:“梁师叔,这钟鼓声是本寺警报,有强敌夜袭。我等药王院弟子武功低微,按规矩自去别处堂院躲避,同时也是散开各处,可随时救治本寺受伤僧众。”
药王院僧众乃少林寺医术高超的弟子,整日醉心医学,荒废了学武,以至于大多僧众武技平平,但临危急时作如此安排,却也极为妥当。梁枫见少林寺规矩严谨有序,大为敬服,只是好奇竟有人敢夜袭少林,实在是匪夷所思。便又问智进可知强敌何人,不想智进并不知晓,梁枫便放开智信,径往药王院外。
梁枫出得院门,便见眼前飞奔而过数位罗汉堂僧众,皆是手持长棍,相互招呼,直往大雄宝殿方向。其时少林寺由南向北,第一重为山门,第二重为天王殿,第三重为大雄宝殿,看来敌人已是接连攻破山门与天王殿,直达大雄宝殿了。梁枫惊骇之余,紧跟诸僧身后而来。
火把通明,人影簇动。梁枫行近大雄宝殿,远远瞧见有不少受伤的僧众被抬走救治。而殿前围着一群武当派道人,个个剑拔弩张,气势汹汹,约有百余人之多。场中罗汉堂首座慧石手持一条熟铜长棍,正与一名使剑的银发道人激斗正酣。梁枫不认得那银发道人,只见他四十来岁年纪,剑法极高,慧石已然显露败相。
“住手!”只听一声霹雳狮吼,慧明方丈领着各堂院的数位老僧赶来,立于殿前。
慧石见是方丈师兄至此,便虚晃一招,退身而回。银发道人亦不追赶,将手中那口银晃晃地长剑还鞘而入,返回自家阵中。
见双方罢手,慧明双手合什,朗声言道:“阿弥陀佛,贫僧慧明,对面哪位是谢掌教,为何率众夜闯少林,伤我弟子?”
只见一年约五旬,清须虎面、剑眉星目的白衣老道负手而出,冷道:“方丈何必明知故问?少林伤我武当弟子,又囚禁贫道张师兄,我武当派正是要报仇而来!”
少林众僧一阵骚动,尽皆愕然。慧明奇道:“谢掌教,敝寺与贵派日前的确是有误会,贵派刘道长为敝寺慧永所伤,所幸并无大碍。至于囚禁张真人一事,实属子虚乌有。贫僧已差白衣殿慧言、千佛殿慧智二位师弟随贵派姚道长前往武当解释因由,莫非谢掌教不曾得见?”
“老和尚好不要脸!我姚师哥分明已被尔等所害,如今还想狡辩!”只见谢灵峰身后闪出一青年道人,背负一口长剑和一只包袱,手中又执一口长剑,以剑指着慧明,怒不可遏。
这青年道人梁枫认得,正是太和七子中的傅子恒,排行第五。却见众僧愈加惊骇莫名,早有戒律院首座福正上前言道:“这位道长请了,贫僧戒律院福正,请道长莫要妄言相加,敝寺怎会害了姚道长?”
只见傅子恒解下身后包袱,取出一物迎风抖开,原来是一件破烂道袍,火光之中隐现有字。傅子恒大叫道:“老和尚,此乃我姚师哥身上道袍,你敢不敢念出上书何字?”
福正定睛看去,心头一凛,不由得脱口言道:“武当剑法,不堪一击。天下武功,唯我少林……这,这……怎会如此?”
傅子恒将道袍卷起,往肩上一挂,又取出背负长剑,喝骂道:“老贼秃,这口破云剑是我姚师哥所用佩剑,姚师哥珍惜如命,向来剑不离身,如今只见其剑不见其人,难道不是尔等害死他么!”
福正满腹狐疑,不知如何答话,一旁慧明言道:“谢掌教,此话怎讲?姚道长怎会遇害?贫僧的二位师弟现又如何?”
谢灵峰冷道:“贫道从未见过方丈所言的二位师弟,尔等将我姚师侄佩剑及血衣送至武当山下示威,想必就是这二人受命所为了。”
慧明双目急转,已然是猜出了大概,想来姚子平与慧言、慧智诸僧前往武当途中遭遇不测,被歹人以姚子平佩剑、血衣嫁祸少林。当即言道:“谢掌教,请听贫僧一言。我少林从不曾有与武当为敌之念,贵派张真人与勾漏派陈掌教一同造访敝寺,虽说初时误会,但亦冰释前嫌。敝寺上下,对张真人与陈掌教一行是礼遇有加,从无怠慢……”
“老和尚废话少说!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是误会,就请我师尊张真人即刻出来相见,便知分晓!”傅子恒不待慧明言罢,高声喝断。
诸僧闻言,无不叫苦。此时张云峰与陈敬铭等诸道皆不在寺中,如何叫得出来相见?慧明叹道:“诸位道长,贵派张真人与勾漏派陈掌教一干人等已然离寺多日,此刻只怕正在东京城中。”
诸道哪里肯信,哄然一片。谢灵峰嘿嘿冷笑,言道:“方丈,你敢不敢让贫道搜上一搜?”
慧明犹豫未决,一旁慧石怒道:“休得放肆!我少林乃佛门重地,便是天子驾临,亦要礼敬三分,岂容尔等亵渎?方丈师兄说张真人不在,便是不在!”
只见武当诸道中闪出一人,正是南神程赤眉,大叫道:“掌教何须与他等啰唣!待我等一拥而上,拿下这群贼和尚,占了他庙堂,自然能将张真人救出了。”
福正喝道:“谢掌教,虽说武当立派,威震天下,但若想犯我少林,实乃痴人说梦耳!”
“福正大师,贫道听闻少林历来以七十二般绝技称雄江湖,今日武当派上门向贵寺讨要说法,你却声势嚣张,莫非想用强相欺么?”只见一紫衣老道越众而出,笑容可掬。
诸僧不识此人,福正奇道:“道长是谁?贫僧只是要维护少林,并非强欺武当。”
紫衣老道稽首笑道:“贫道乃国师上仙鸿蒙子座下王重玄,实在看不得少林欺辱武当,斗胆出言,维护我道。”
诸僧听说原来是王重玄,尽皆讶然。福正合什致礼,退过一旁。慧明上前言道:“重玄上人,少林纵有七十二般绝技,又怎比佛法无边?少林无有欺辱武当之举,还望上人明察。”
王重玄笑道:“方丈,少林武功名震天下,高手如云,想来是看不起武当派了。若谢掌教不拿出些真本事来,又怎能令你平等相待?”
慧明大惊道:“重玄上人,你这是何意?”
王重玄笑道:“贫道素闻方丈出身般若堂,苦修大慈大悲千叶手多年,功力极为深厚。数年来江湖传闻,自慈明楚圆大师圆寂之后,这大慈悲手绝学以方丈为当世第一。不知方丈敢不敢与武当谢掌教一较高下?”
慧明急道:“武学之道,天外有天。这大慈悲手当世第一之誉,贫僧岂敢受之?武当掌剑双绝,独步天下,与少林各有长短,自然难分高下。”
谢灵峰呵呵怪笑,言道:“方丈大师,听闻我张师兄是贵寺几位福字辈的高僧联手所擒,贫道只不过是与你单打独斗,公平一战,莫非大师怕了么?”
慧明脸色急变,朗声道:“绝无此事,谢掌教切勿听信谣言,若少林武当相争,江湖必乱!”
谢灵峰沉声道:“贫道不懂什么江湖必乱,今日之事皆因你少林而起,若方丈不交出贫道张师兄,贫道便要攻山搜寺!”
众僧忿然,福正亦恼,不待慧明答话,便单掌致礼出列,沉声道:“既然谢掌教非要动手,贫僧不才,斗胆领教武当派绝学。”
只见武当派中闪出一灰衣老道,稽首笑道:“福正大师,你要与本派掌教交手,只怕还不够资格。贫道孟元暲,愿与大师一战。”
福正惊道:“原来是五龙宫孟真人,贫僧素闻尊驾五龙道术威名,号称天下诸般擒拿手法之鼻祖,好……好得很!”
孟元暲慨然道:“大师乃少林寺戒律院首座,精通贵寺多门擒拿绝学,尤以龙爪手为最。天下研习擒拿之术者,除大师之外,无人能入贫道之眼,今日能与大师一战,实在是快慰平生。”
慧明却是心如明镜,见孟元暲邀战福正,足见武当派是有备而来,当下沉声道:“谢掌教,只怕这一阵比斗无论胜败,贵派还是不会善罢甘休。”
谢灵峰仰天大笑,言道:“少林寺威震天下,靠的便是镇寺的七十二般绝技。我武当立派以来,已经一统天下半数道场,所获各家道门武学二百余,取其精华者计三十六门,正合天罡之数,既然少林绝学正合地煞之术,自然是该好好地切磋一番。”
“哦,就请谢掌教划出道来。”慧明不动声色,沉稳应对。
谢灵峰傲然道:“今日咱两家也无需一门门地去比试,所谓少林七十二艺,无非便是拳脚棍棒上的功夫,我武当立派之前,就号称掌剑双绝,故贫道以为,选出剑法、拳脚掌法、刀枪棍棒、指抓功法、提纵身法等五般绝学,各出好手,一决高下,不知方丈以为如何?”
“阿弥陀佛!”慧明双掌合什,言道:“谢掌教,武当派要与少林切磋,自可明言。何须栽赃陷害,借机生事?”
谢灵峰冷道:“方丈错了,武当与少林对决高下,是一档子事。而少林辱我师兄、伤我门人,却是另一档子事,本派必然要讨还公道,岂能并而言之!”
一时间错综复杂,难以言说。慧明心道:“若今日不与他比斗,必当引发混战,到时难免死伤甚重,仇怨更是难解,不如先应付他五阵对决,再作计较。”思索停当,便环顾诸僧,相询意见。诸僧早就胸中憋着一口怒气,当即纷纷应和。
于是慧明便对谢灵峰颔首言道:“既如此,就请孟真人与我福正师叔先斗这第一阵。”
“好,这第一阵,比得是指抓功法,双方各凭本事,生死由命!”谢灵峰狂言大叫,挥手作威。
慧明惊道:“谢掌教,这不过是比武切磋,何来一决生死?”
王重玄一旁笑道:“慧明方丈,若不是以死相博,怎会使出真本事?五龙道术乃天下诸般擒拿手法之祖,龙爪手号称天下第一擒拿手法,二者之间,是该分出高下,以正视听。既然武当派不怕死,莫非少林怕了?”
福正怒道:“生死不过轮回,出家人有何惧哉?废话少说,请孟真人赐教!”话音方落,已然抢先出手!
当日在白石山,梁枫已见识过五龙道术之威,若不是姚道姑拼死一搏,刺破了孟元暲手掌,只怕赤阳子亦难胜之。见福正忿然应战,不由得轻轻一叹。
这时梁枫忽觉肩头一沉,急回头视之,竟是福田悄至,一只手正轻拍在他肩头。
“原来是师伯。”梁枫完全不察,面上一红,急忙致礼。
福田笑道:“你为何叹气?”
梁枫道:“弟子见识过那孟真人手段,只怕福正师叔不是对手,是以叹气。”原来福正年少于慈明,故梁枫称之为师叔。
“哦,你可见过福正师叔手段?”福田望向场中,若有所思。
梁枫道:“弟子不曾见过。”
福田道:“你既没见过,又怎知福正师叔不敌?”
梁枫一怔,哑然无语。福田轻轻一笑,言道:“随我来。”竟一把提住梁枫肩头,飞身直上,辗转腾挪之间,转眼便到了大雄宝殿屋顶。一时间凉风习习,视野开阔,将殿前诸般尽收眼底。
福田松手放开梁枫,又笑道:“你福正师叔即便不敌,也不能在气势上输他。知胜而战,谓骄;知败而战,谓勇。未战先怯,又怎能战而胜之?”
梁枫双目一转,沉吟道:“师伯,你是说那孟真人骄兵必败么?”
福田忽地盘腿坐定,闭目言道:“不可说,不可说。”兀自低声颂佛,竟不去看场中争斗。
梁枫见福田如此,甚是诧异,也随着一并坐下,言道:“师伯,你武功高绝,可说是少林第一,为何不去阻拦,言明误会?”
福田笑道:“本寺僧众近千,若凡事都来找贫僧,那便不用活了。再说武当派来了上百道士,我一人也打不过。”
梁枫想不到福田此时竟说出戏言来,一时莞尔,心情大畅。再去看那场中争斗,已无有紧张压迫之感。又听福田一旁言道:“你福正师叔出身般若堂,专研少林十三抓、寂灭抓、因陀罗抓、虎爪手等擒拿绝技,本寺无敌。后升任戒律院首座,又精熟戒律院拈花手、龙爪手、擒龙功三大绝学。近年来他将所习功法融会贯通,自创拈花五形手,谓龙游、虎步、鹰飞、猿击、鹤舞五形,已成武学宗师,修成正果。”
梁枫听着真切,果然见福正与孟元暲二人交手,身形各异。孟元暲身若游龙,如影随形,招式阴柔凶险,常以静制动,后发制人,而福正身形迅猛时如虎鹤鹰猿,凝重时如佛祖拈花,招式曼妙中透着凌厉狠辣,可谓刚柔并济。一时间二人是见招拆招,难分难解。
福田又道:“这拈花五形手每形三式,龙游三式是为行云、布雨、抢珠。行云牵头扯发、布雨沾衣拿穴、抢珠抠眼挖睛;虎步三式是为拔山、锁关、绝户。拔山扣腰掀背、锁关封喉断气、绝户撩阴夺命……”
梁枫听得悚然,惊道:“这手法如此歹毒,佛门之中,如何容得?”
福田叹道:“我佛除魔卫道,虽有菩萨心肠,须行霹雳手段。你福正师叔若不是遇上孟真人这等高手,也不会轻易使出。”
梁枫听得在理,颔首思索。福田有心指点,又道:“你且再听好,鹰飞三式是为捕风、捉影、交翅。捕风缠指卷肘、捉影展形压身、交翅捣胸催心;猿击三式是为抚琴、鼓瑟、捞月。抚琴错骨推腑、鼓瑟托肢搬体、捞月勾足旋腿;鹤舞三式是为抱残、守缺、捣虚。抱残前绞后摔、守缺防死卫命、捣虚万变巧入。”
这番解说言简意赅,皆是手法要诀,又有福正场中厮杀演示,梁枫一听即明,不由得手脚轻动,依样比划起来。
却说孟元暲一向自视甚高,认为五龙道术千年秘技,乃天下诸般擒拿绝学开宗之祖,自当无敌,如今见福正手法精妙,变化莫测,不输于己,亦是暗暗称奇。他要立头功,急于拿下福正立威,便身形一矮,贴地翻腾,变作狂龙滚沙式,双手向上猛抓,专攻福正下盘。
梁枫之前并未见孟元暲使出过这般招式,想不到这五龙道术竟有如此战法,惊骇不已。再看福正,果然是手忙脚乱,虽是接连使出虎步三式应对,怎奈孟元暲身形过低,招式难及,唯有连连后退。
孟元暲见福正阵脚已乱,自是不放过这等良机,暴喝翻滚,身形向前一扑,双手正好扣住福正小腿,遂即旋身倒立而起,腰部发力,双腿顺势一绞,又将福正身形夹住,腾空飞旋起来。这一式,叫做“乌龙绞柱”。
少林众僧的惊呼一片,只见孟元暲凌空连滚三圈,将福正飞摔而出,若不是慧明抢身向前托扶住,只怕这一摔不但伤筋断骨,就连五脏六腑也会震坏。
孟元暲傲然挺立,冷笑道:“什么少林龙爪手,不过是猪狗猫蛇之术罢了。”
慧明示意僧众将福正扶住一旁歇息,笑道:“孟真人,你既已胜出,又何必出言讥讽,尊驾乃得道高人,岂不知损人亦自损之理?”
孟元暲嘿嘿冷笑,兀自不语。武当派首战告捷,谢灵峰喜不自胜,大笑道:“方丈说的是,从此天下诸般擒拿手中,当尊我武当派五龙道术为第一,少林龙爪手次之。”
慧明冷道:“谢掌教,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知这第二阵怎个比法?”
谢灵峰道:“江湖历来有云,天下武学拳出少林,剑归华山,这第二阵自然是比拳脚掌法了。”
慧明道:“这拳出少林之说,敝寺愧不敢当。不过剑归华山之说,却是名副其实。”
谢灵峰笑道:“方丈不必过谦,江湖之言自有道理,不知贵寺派出哪位大师应战?”
慧明环顾左右,犹豫言道:“本寺拳法、掌法计一十八门,贫僧福相师叔精通一十六门,本当由他出战。只是他此时未至,且让贫僧再想想。”
谢灵峰脸色微变,恼道:“既然少林如此轻视武当,那就无须再比了!”他一怒之下,便想下令搜寺攻山。
慧明本是实话实说,想不到却是激怒了谢灵峰,一时失措无语。身旁早有般若堂首座慧通上前言道:“谢掌教,福相大师乃贫僧的授业恩师,既然他不在此间,不知贫僧的般若禅掌可够格否?”言语间,两只袖袍已然鼓风而起,露出一双宽厚粗大的手掌来。
未等谢灵峰发话,王重玄笑道:“般若禅掌号称少林第一掌,慧通大师即为般若堂首座,又是福相大师高足,这一阵比斗自当算数。”
见王重玄无有异议,谢灵峰方冷哼一声,言道:“本派掌法,以太和绵掌为第一,功力最强者首推贫道张师兄,既然少林以慧通大师出战,贫道就请鲁师兄应对。”
“好,这一阵比斗虽不算武当少林最强之战,但贫道与慧通大师相较,至少也算旗鼓相当了!”只见鲁扶峰应声而出,晃悠悠踱步场中,摩拳擦掌,甚是轻狂。
慧通目视鲁扶峰,先是双掌合什致礼,再又缓将双掌向前,双臂微曲,双掌掌心向外,仅以拇指、食指指尖相抵,正是般若禅掌的起势“空无一物”,沉声道:“武当三峰名动天下,今日贫僧得会其一,实乃平生之幸,请鲁道长赐教。”
梁枫此时正看得目不转睛,却听福田又一旁闭目言道:“般若禅掌乃般若堂专研掌法,入门极低,却是学无止境,习者愈练愈强,招式连绵不绝,内力无穷无尽,的确是本寺第一的掌法。般若二字为梵文音译,即“智慧”之意,虽有苦练之心,若无佛法大智慧者,断难有成。慧通性多聪慧,又一门心思苦练此掌三十余年,已得神功护体,即便胜不了武当派鲁道长,亦也不会输他。”
梁枫啧啧称奇,言道:“这等高深的掌法耗时甚久,极其难练,若练了数载,方觉智慧不足,岂不是前功尽弃?”
福田道:“正是如此,故本寺数百年来,此掌法能有大成者屈指可数。不过但凡练成之人,皆是神功盖世、佛法精深之辈。”
梁枫叹道:“这掌法虽好,但学成极难,弟子愚钝,只怕是学不会。”
福田笑道:“其实不难,你已有六十年内力根基,只要肯精研佛法,领悟菩提智慧,只需三五年,便告功成,从此持之以恒,可领会无穷奥妙。”
梁枫一听到佛法二字,只觉头皮发麻,脑门发胀,兀自摇头轻笑,不置可否。
却说武当太和绵掌,顾名思义,便是招式、内力连绵不绝之意,与少林般若禅掌有异曲同工之妙。二者偏分一道一佛,的确神奇造化。只见鲁扶峰将掌法施展开来,运转舒展如绵,动作连环复始,刚柔相济、快而不乱、慢而不断,尽显大方之美。再看慧通掌法,只守不攻,不管鲁扶峰如何攻来,双掌带动两只宽大袖袍,一收一鼓之际,巧妙化解。
“般若禅掌要旨在于一个‘空’字,世间万物皆为虚空,一切不过如梦幻泡影。不管对手是刚是柔,是快是慢,我皆视之为无物。相空性空,一空到底。”福田一旁幽幽细语,提点梁枫。
梁枫似懂非懂,沉吟道:“慧通师兄只守不攻,如何能胜?”
福田道:“要知攻即是守,守即是攻。待攻守尽皆为空时,便是无招胜有招,此谓无上绝学也。”
“无招胜有招?”梁枫身躯微颤,似有所悟。此时场中慧通大喝一声,双掌前推,顺带着两只袖袍向前一送,竟将鲁扶峰双掌罩于袖袍之内。只见慧通那两只袖袍渐渐鼓起如球,分明是二人于袖中对掌,以内力相搏所致。
福田忽地睁眼,仰头叹道:“我佛慈悲!”
梁枫正不解福田所言何意,便听“噗噗”数响,只见慧通那两只袖袍已被震裂撕开,如旗幔飞舞,露出两只精赤手臂来。再看慧通与鲁扶峰双掌互抵,脸色皆是涨得通红,显然已是到了紧要时刻。
这当口观战众人皆不敢声张,个个是屏息静气,紧张万分,只盼己方获胜。
又过半刻,只见慧通与鲁扶峰同时颔首,遂即撤掌收招,各后退数步。然后二人四目相对,哈哈大笑不止。弄得旁观人等皆是稀里糊涂,不知谁胜谁败。
慧通致礼言道:“鲁道长掌法高深,贫僧胜不了你。”
鲁扶峰亦稽首言道:“慧通大师,你我彼此彼此,就当平手也好。”
谢灵峰奇道:“师兄,你已将他袖袍震裂,如何胜不了他?”
鲁扶峰摇摇头,言道:“师弟,慧通大师掌法精妙,内力深不可测,这一双袖袍不过是表象,个中玄机,唯贫道自知。”
谢灵峰将信将疑,遂将鲁扶峰迎回班列,细问缘由。方知鲁扶峰与慧通斗掌时,发觉慧通似是对太和绵掌极为熟识,招式尽被从容化解。好在慧通手下留情,有意以平手收场,保住了鲁扶峰的颜面。其实武当派众人哪里知晓,数日前张云峰与福相闭门切磋掌法,太和绵掌精妙尽被福相所知,而福相乃慧通师父,遂将切磋所悟传授慧通,不想今日竟是用上了。
此战双方战成平手,旁观众人皆是议论纷纷,难以置信。梁枫亦是疑惑,却听福田轻声言道:“般若禅掌对敌,战得愈久内力愈强,且无穷无尽连绵不绝,而太和绵掌虽是招式延绵,内力却不能持久,若不能速胜,势必力疲。此消彼长,鲁道长自然不敌。慧通震破袖袍,其实是自卸内力,不想反震对方,如此还保全了鲁道长的名声,究竟还是他略胜一筹。”
梁枫奇道:“师伯,既然慧通师兄强于对方,为何不大而胜之,令少林扬眉吐气?
福田笑道:“慧通速胜,全赖张真人不吝赐教。我佛慈悲,慧通具大智慧,既然胜负皆为空,何不两全其美,化敌为友?”
梁枫恍然大悟,记起张云峰与福相、福林二位师伯闭门切磋一事,想到慧通既是福相徒弟,自然得其指点。这一战知己知彼,自然能胜。方知福田早已看出分晓,赞叹之余,连连称妙。
第四回 干戈玉帛
夜黑风高,火把通明。
武当派第二阵败得蹊跷,谢灵峰自是懊恼,大叫道:“慧明方丈,这第三阵贫道亲自出战,愿领教少林派佛门剑法高招!”
慧明见第三阵是比斗剑法,不禁皱眉言道:“谢掌教,敝寺剑法最高者为福林师叔,只是他亦不在此处,恐怕是不用比了。”
谢灵峰怒道:“什么不用比了?快去叫福林大师出来!”
慧明道:“谢掌教误会了,贫僧是说既然福林师叔不在,这第三阵敝寺甘拜下风,不用比了。”
谢灵峰更为恼怒,不依不饶,只叫福林出战。此时武当派大敌当前,梁枫却不见福相、福林二位师伯至此,亦是诧异,便问福田缘由。福田笑道:“本寺早有规矩,但有强敌来袭,诸僧须分派高手坐镇四方应对,你福相、福林二位师伯正分别镇守东、西二方,自然不在此处。”
梁枫恍然大悟,笑道:“如此说来,师伯是专来此处镇守南面山门了,却不知北面后山是何人镇守?”
福田笑道:“那里有你慧寂、慧灭二位师兄联手坐镇,亦是万无一失。”
梁枫从未听说二僧之名,此时听福田说起,方知二僧是慧明方丈的同门师兄,功力深厚,犹在慧明之上。
却说场中谢灵峰恼怒,慧明奇道:“谢掌教,此番是你不战而胜,何故如此?”
王重玄笑道:“方丈,这哪里是谢掌教不战而胜?分明是你少林目中无人。”
慧明叹道:“其实不瞒上人,数日前武当派张真人曾与我福林师叔切磋剑法,福林师叔苦斗三百余招,最终不敌。武当派太和剑法早就胜了少林达摩剑法,自是不用再比了。”
谢灵峰听了,怒气顿时消去大半,将信将疑,言道:“我张师兄剑法超绝,自是能胜福林大师。只是空口无凭,何以为证?”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若说的是假话,愿永世不得超生!”慧明斩钉截铁,一脸正色。
谢灵峰见慧明口出重誓,亦是一怔。他心念一转,猛然省悟方才鲁扶峰败阵缘由,言道:“如此说来,我张师兄也与贵寺高僧切磋掌法了,难怪慧通大师如此了得。”
慧明颔首道:“不错,张真人那日曾与我福相师叔切磋掌法,福相师叔竭尽平生所学,费时半日,最终与张真人斗成平手,皆大欢喜。”
武当派诸道皆知福相号称“十六绝僧”,掌法极其了得,若真是与张云峰战成平手,也是可信。慧明所言平淡无奇,但细思起来,那日张云峰与福相比斗掌法,端个是惊天动地了。谢灵峰回顾诸道,见无有异议,便道:“也罢,这一阵算我武当胜了,那第四阵便比斗刀枪棍棒,不知贵寺哪位大师出战?”
慧明道:“敝寺七十二艺中,枪法有一,棍法有三,刀法、杖法各有四般,诸般皆有能者,不知贵派要比试哪一样?”
“我来!”只见一四旬道人越众而出,手持一条熟铜长棍,上前以棍柱地,稽首致礼言道:“贫道关文峰,愿领教慧明方丈达摩八法神禅杖法!”
谢灵峰笑道:“方丈大师,贫道这位关师弟乃敝派真武道场十大传功长老之一,专研棍法绝学,但凡天下道家棍法,尽皆精熟。”
慧明打量此人,见他容貌华美,身长体健,柱棍而立,如玉树临风,飘飘欲仙。当即沉吟道:“这位关道长莫非是当阳紫盖山紫玄真人?”
关文峰颔首道:“正是贫道,我紫盖山早已并入武当,现为武当派紫盖道场。贫道不才,竟得以高居传功长老之位,全赖谢掌教与诸位师兄弟抬爱。”
慧明道:“关真人号称‘江陵一树’,棍扫天南无敌,贫僧今日得见,幸甚。”
关文峰道:“方丈谬赞了,少林达摩杖法乃佛门绝学,历来唯有掌门方丈可研习此术,实为镇寺之秘技。贫道献丑,愿以新近悟出一套真武棍法,请方丈不吝赐教。”
慧明笑道:“少林镇寺之绝学,唯有易筋、洗髓二经,这达摩杖法虽是精妙,却与二者有云泥之别。关道长能自创棍法,俨然一代武学大宗师矣!贫僧所学不过是祖师传承,与道长相较,实乃固步自封,惭愧得紧了。看来此阵未战,贫僧已然败了三分。”
二人相互客气,谢灵峰倒是急了,言道:“关师弟,你这一阵并非比得是口舌之争,莫要与他废话,免得泄了气势。”
慧明闻言轻轻一笑,便叫僧众去取来一条铁棍,遂即脱去袈裟,言道:“关真人,贫僧所持禅杖乃本寺历代方丈传法之宝,不敢擅用。今日便以此棍与你一战,有言在先,非贫僧不敬也。”
关文峰呵呵笑道:“无妨,无妨。贫道比得是棍法,又不是宝物,请方丈无须客气,尽管使出真本事才好。”
二人这一番言语下来,竟也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了。
大雄宝殿屋顶之上,福田听说关文峰要使的是自创的棍法,便睁开双目,望向场中。梁枫见之,笑道:“师伯,你为何要看?”
福田叹道:“紫盖山乃道家三十六洞天之一,这位紫玄真人精于棍法,名头极大。若他自称棍法天下第二,只怕无人敢称第一。因紫盖山地处当阳,自古乃荆州江陵之地,故江湖人称其为‘江陵一树’。你看他容貌俊美,身形伟岸,柱棍而立,果然是玉树临风,冠绝群伦。”
梁枫笑道:“既然这位紫玄真人棍法如此了得,慧明师兄自然是斗不过他了。”
福田一怔,笑道:“你这娃娃,却好贫嘴,竟然小看你慧明师兄,当心被他听了去,一怒之下,将你逐出师门。”
“弟子不怕,若慧明师兄将我逐出师门,弟子便去投武当派,拜张真人为师。”梁枫吐了吐舌头,一脸嬉笑。
福田摇头苦笑,忽道:“似今日这般情形,少林与武当一旦混战起来,你助哪边?”
梁枫收了笑容,喃喃言道:“弟子不知,少林、武当对我都好,我……”
福田心知梁枫极难抉择,轻轻一叹,亦不再问。忽面色一沉,双目精芒一闪,往对面天王殿屋顶一扫,低声言道:“噤声趴下,对面有人。”
梁枫依言,却不见天王殿顶上有人,便低声问道:“师伯,何处有人?”
福田沉吟道:“那人便藏在角檐之下,我看他身手不凡,此刻出现于此,若不是武当派暗中接应的高手,便是大有蹊跷。”
梁枫道:“或许今日之误会便是此人阴谋,师伯何不将其拿下,一问便知。”
福田道:“且先静观其变,看他有何举动,再做计较。”
于是二人又往场中看去,只见关文峰高举熟铜棍,向天空舞起了九朵棍花。九朵棍花各不相同,有的似激流漩涡,有的似车轮飞旋,有的似龙蛇翻腾,有的似烈焰焚空,一时间风卷云涌,呼呼大作。最终九朵棍花汇聚成一股巨大的风团,顺着棍尖向前一指,全部卷向了慧明!
慧明双手平伸铁棍,一直不动,静静看着关文峰舞动这些棍花。待那股巨大的风团卷来之时,方才狮吼暴喝,抡棍高举,对着风团当头劈下!
“这一式叫做当头棒喝,聚全力劈下,又辅以佛门狮吼,足可开天辟地,惊魔驱鬼。”福田又娓娓道来,将慧明达摩杖法指点梁枫。
果然慧明那一棍劈下,正中风团,将那股气浪击得四散开去,将四周火把吹得明灭不定。梁枫暗自心惊,又见关文峰棍指慧明,棍尖急抖,又舞出十八朵棍花来。这回棍花不再汇聚,而是一朵接着一朵地向慧明飞来,却见慧明将棍尖一挑,将那些棍花接连拨开,绕在身侧,悬空飞旋。待将十八朵棍花围成一圈,忽地持棍横扫,将那些棍花全部扫灭。
福田道:“这招叫做横扫地狱,不在狠,而在于巧。”
梁枫从不曾见过这般棍法,早看得目瞪口呆,充耳未闻。
又见关文峰棍起棍落,这回舞起的棍花,不下三十朵。福田沉吟道:“嗯,是了,紫玄真人新练棍法,尚未纯熟,应该是少了三朵棍花。”
梁枫惊道:“师伯,你看得见几多棍花?”
“三十三朵,或许便是道家三十三重天!”福田屏息注目,已是一脸凝重。
三十三朵棍花同时攻向慧明,呼啸生风。只见慧明已经开始后退,同时举棍撩拨,尽出达摩杖法招式化解。待将这三十三朵棍花化解时,已然是气喘吁吁,后退了十余步。
就在第三十三多棍花将解未解之时,关文峰忽地飞身前扑,出手如电,熟铜棍照着慧明凌空连砸三记!
慧明只能横举铁棍,硬生生接下!
咣,咣,咣!
接第一记,只见慧明身躯一震,双腿微微下弯。
接第二记,只见慧明身躯颤抖,已是单膝跪地。
接第三记,只见慧明双手尽曲,横棍斜肩,借身躯之力顶住棍击,双手渗血,汨汨流出。
关文峰微笑而退,柱棍稽首,言道:“方丈大意了,贫道这招叫做天外有天,最后这一棍三击,总计三十六洞天也。”
“原来如此,就连贫僧也看走眼了。”福田轻叹一声,若有所思。
慧明脸色铁青,起身站定,致礼回道:“关真人不愧是‘江南一树’,棍法果然了得,,贫僧甘拜下风。”
武当派四战三胜,大局已定。诸道皆是欣喜欢呼,谢灵峰哈哈大笑,言道:“方丈,今日是我武当大败少林,你服也不服?”
诸僧虽是气恼,却也无话可说。慧明叹道:“阿弥陀佛,武当派绝学独步江湖,高手辈出,少林既败,这第五阵便不用比了。”
只见程赤眉大叫道:“少林寺尚未将张师兄交出,怎能就此罢休?不如便索性将少林寺铲平,来做武当道场!”
少林众僧闻言皆怒,罗汉堂首座慧石喝道:“佛门重地,岂容尔等张狂!程道长若要动手,贫僧必以死相拼!”
谢灵峰目视王重玄,看他主意。王重玄虽说一向想借武当之势打压少林,尊道抑佛,只是如今武当尚未一统天下诸道,实力稍欠,若提前火拼,必然大伤元气,将来更难统一诸道。既然武当派今日比武获胜,此事不日必然传遍江湖,那时声势更盛,倒是可助武当再多收几个道场。目的既达,当见好就收,再图将来大计。当下笑道:“诸位大师,即便张真人并非被困少林,但姚道长血衣示威一事,还请给个说法。”
慧明道:“上人明鉴,此事我少林亦失踪了慧言、慧智等六名僧人,贫僧又要到何处讨说法去?”
只见一白衣道人出列,稽首言道:“慧明方丈,贫道张子德这厢有礼了。此事虽说扑朔迷离,却也好办,只需请一位证人出来,便知分晓。”
慧明奇道:“张道长,去哪里请证人?”
张子德道:“贫道师尊张真人之所以出关北上少林,全是为了救治一名少年。此人姓梁名枫字子乔,乃广南西路龚州白马山庄子弟,南京称心如意楼新近评出的江湖十少,其中曰白马子乔者,说的便是此人。既然贫道师尊不在贵寺,想必已将梁少侠救活,方才放心云游去了,不然,师尊必在贵寺设法医治梁少侠,无暇他顾。”
慧明喜道:“张道长果然不愧是太和七子之首,果然别有见地。不错,梁枫少侠已被张真人与我福田师伯联手救活,还做了贫僧的师弟,如今便在寺中养伤哩。”
梁枫听到此处,便道:“师伯,他们说到弟子了,我该不该去?”
福田轻轻一笑,言道:“不急,且先看一出好戏。”言罢,随手拿起一块瓦片,再一抖,竟将瓦片震成七八块碎片。
梁枫正诧异间,福田早已扬手连弹,将那瓦片碎块挥击对面天王殿角檐处。说来也奇,这瓦片经福田之手击出,去急如电,却无半点破空之声,以致于两殿之间数百僧众道人竟无人察觉头顶半空有物飞过。
“此乃无相劫指最高境界,无色无相,无声无息。”福田话音未落,果然见对面角檐处数道寒光闪现,有一条人影翻身跃出,飘飘然落于武当派诸道身后。
来人黑衣蒙面,长剑在握。武当派诸道一时骚动,早有程赤眉飞身而出,挥剑便斩。
一片火红的光芒自程赤眉的手中激射而出!
谢灵峰阻之不及,生怕程赤眉斩杀来人,唯有大叫“住手”。
可惜已迟——武当南神,性如烈火。赤焰剑斩,无坚不摧!
正当众人以为来人必死之际,一道耀眼的白光如电闪而过,与程赤眉击出的那片火红交击四射,淹没夜空。这一瞬间,来人与程赤眉已然交手三招,正好程赤眉听到谢灵峰大叫住手,便停手攻击,向后退开丈余,二人似是战成了平手。
来人身手不凡,令程赤眉怔在原地,满腹疑惑。诸道更是匪夷所思,却见那人并未继续出招,而是抬头望着大雄宝殿屋顶,朗声道:“在下已然现身,屋顶的朋友何不出来一见?”
众人正诧异间,便见一位老僧与一位少年自屋顶飘然落下,立于少林寺众僧一方,正是福田与梁枫二人。
福田落地立定,双手合什,朗声道:“阿弥陀佛,贫僧少林福田,敢问施主是何方高人?”
那人道:“原来是中岳神僧出手,在下心悦诚服。只是在下不便透露身份,望大师见谅。”
福田笑道:“无妨,不知施主深夜驾临敝寺,有何指教?”
那人道:“指教不敢当,在下只不过听闻武当派要攻打少林,忍不住来看看。”
福田笑道:“如此倒叫施主失望了,少林技不如人,四战三败,怡笑江湖。”
那人道:“非也,非也。少林与武当一战,武当派除了张真人,精英尽出,而少林却大有保留,虽败犹胜。”
其实来人所言不假,但武当诸道却不爱听,当即谢灵峰恼道:“阁下好没道理,我武当派真刀实枪地胜了少林,岂能做不得数?”
那人冷哼一声,言道:“谢掌教,少林今日让武当胜了,又能怎样?这拳出少林,剑归华山之说,还是改不了。”
谢灵峰气急,大叫道:“拳出少林,武当已然领教。剑归华山,却是可笑。虽说华山派剑法精妙无双,威震天下,可惜剑归华山说的不是华山派,而是西岳剑圣钟少白。想钟少白以一己之力,令整个华山派俯首称臣,二十余年来独占莲花峰栖身修行,其人剑法之高,当世罕见。贫道久仰其名,他日定往犯之。”
慧明见谢灵峰说要挑战西岳剑圣钟少白,犹自未信,摇首言道:“贵派张真人曾在敝寺品评天下数位剑术大宗师,推许西岳剑圣为当世第一。连张真人都自愧不如,难道谢掌教剑法犹在张真人之上?”
谢灵峰脸色一变,冷道:“我张师兄剑法超绝,可谓天下无敌,只是他与世无争,不屑那剑法当世第一的虚名,才使得那钟少白妄称西岳剑圣。我武当不似那华山,诸峰巍峨,岂容他人鼾睡!”
“说得好!谢掌教不愧为一派宗师,言语掷地,铿锵有声。想那华山派连华山都保不全,这般无能,自然当不起一统天下诸道的重任。他日谢掌教击败西岳剑圣,何愁华山派不臣服听命于武当,”王重玄满脸堆笑,大作恭维。
那人轻笑道:“谢掌教狂妄自大,将来必自取其辱。在下多说无益,望你好自为之。”
这番话惹得程赤眉性起,大叫道:“废话少说,你敢不敢与我大战三百招?”
那人冷道:“武当南神名震天下,在下虽说无把握胜你,但自忖亦不输你。再说此地乃少林宝刹,我等是客,岂可如此无礼?不比也罢。”
程赤眉不依不饶,却听张子德道:“程师叔,切莫动手,我有话说。”
程赤眉恼道:“你又想怎样?”
张子德转向福田,稽首言道:“福田大师,晚辈武当张子德,想借梁少侠说几句话。”
福田回礼,笑道:“张道长客气了,但有何话,与他说便是了。”
当即张子德便问梁枫,得知是张云峰与福田联手将其救活,期间听说武当派误会少林传言,便叫姚子平与慧言、慧智六僧南下武当,言明误会。后来不等回讯,便与勾漏派陈敬铭等结伴云游,往京师、洛阳去了。
梁枫言罢,诸道已是信了大半。于是慧明言道:“谢掌教,张真人离寺之后,先是去了嵩岳庙朝觐祭拜。你若不信,去问嵩岳庙邓真人便知。”
真相大白,武当诸道尽皆默然。张子德思索片刻,言道:“看来是有人于途中拦截了姚师弟等人,又嫁祸少林,挑起武当与少林之争,不知是何居心。”
慧明沉吟道:“太和七子之中,以姚道长剑法最高,堪称江湖一流好手,慧言、慧智二位师弟武功皆是不弱,另有智真、智觉、智有、智善四位师侄随行,这七人却一齐失踪,生死不明,看来已被敌人一网打尽了。思前想后,这股势力当真是非同小可。”
程赤眉手指来人,大叫道:“此人来路不明,最为可疑,说不定便是他害了姚师侄,挑起武当与少林之争,又来此偷瞧热闹,暗藏祸心。”
那人冷道:“程道长,想在下一己之力,如何敌得过这七人?”
程赤眉道:“或许你另有同党,尔等一起下手,自然是能阴谋得逞了。蒋、池二位师兄、楚师弟,此人大为可疑,切莫要放他走了!”言罢,遂即将手一招,便见蒋苍木、池北冥、楚金石应声而至,各据一方,将来人围在当中。
那人沉声道:“在下竟能劳动武当四神道联手,荣幸之至。”
程赤眉道:“呸,你想得倒美!天下间只怕无人能消受我等四人联手。今日我等四人镇守四方,各不相助,任你挑战。无论你从何方突围而出,都算你胜了。”言罢,四人移形换位,蒋苍木居东,程赤眉居南,楚金石居西,池北冥居北,布下阵势。
“既如此,在下倒想一试。”那人剑指池北冥,先挑了北向。
其实来人若想突围而出,应选南面山门,可如今却反其道而为之,令一众僧道皆是疑惑不解。要知那池北冥身后,便是武当派一众高手。此人即便是能突围而出,又将陷入重围,徒劳无益。
池北冥冷笑道:“这位朋友,你说贫道该不该让你过去?”
那人呵呵一笑,言道:“池道长,你让开也好,在下早想领教贵派谢掌教高招,看他有何能耐挑战西岳剑圣。”
池北冥摇首道:“谢掌教乃本派之主,不宜轻动,且让贫道先看阁下有何本事,请!”
墨方四刃,森然亮出。
那人忽向右横迈一步,以剑斜指西北,言道:“世事如戏,乾坤莫测。楚河汉界,能者居之。”
众人皆不解来人所言何意,便见他斜向左前西北方迈开一步,同时剑光如芒,攻向池北冥。
池北冥右手举剑,向左一横,以剑相格。
双剑绞杀,黑白分明。只见那人忽向西南方斜向后退一步,让过池北冥反击,忽地剑走偏锋,迅急如电,向右直击池北冥心口要害。
池北冥挥剑一旋,以墨方剑四刃敲击来人剑身,发出叮叮之声,震得围观众人耳鸣不已。
这时来人向东北方前进一步,逼近池北冥身右,剑芒爆射,铺天盖地般连刺出一十五剑,尽是池北冥持剑手腕。
池北冥微微色变,接连送招抵挡,却不知怎地,竟然发觉自己被来人这接连刺出的一十五剑引诱,反攻了出去。
来人身形疾退,向东南方斜走一步,剑芒相吸,引得池北冥跟着走了两步。
池北冥暗叫不妙,正想撤招后退,却见来人反进东北向一步,长剑已然抵在自己咽喉。
“贫道败了。”池北冥长叹一声,将墨方剑弃手于地,脸色转瞬间多般变化,或懊悔、或不服、或羞愧、或愤懑,可谓百感交集。
进退之间,胜负已分。武当诸道尽皆骇然,皆不敢动,生怕来人情急间一剑刺杀了池北冥。
王重玄一脸肃然,沉声道:“这是五步一杀,华山剑法,你是何人门下?”
一听说是华山剑法,尽皆轰然。来人却道:“重玄上人,在下并非华山派门人,方才施展剑法另有名称,叫做‘五步定华山’。”
“阿弥陀佛,原来是陈抟老祖所创的绝世剑法,难怪,难怪。”福田朗声高叫,想要打个圆场。
那人收剑还鞘,问池北冥道:“池道长,在下可以过去了么?”
池北冥无语,垂首让开。来人大步向前,就连谢灵峰、鲁扶峰、王重玄等亦未加阻拦,诸道竟相继让开一条道,任他穿阵而过,直达福田身前抱拳施礼,与众僧相见。
福田回礼,言道:“施主好剑法,听说五步定华山剑法陈抟老祖仅传与火云真人、魏离先生、陈踏法三名弟子,其中陈踏法以此为根本,开创了华山派,才有了名震天下的华山剑法。”
那人道:“大师见多识广,所言极是。只不过这套剑法虽好,却不是杀人的剑法,只能用来制人。此剑法重在尽占先机,步步为营,若方才池道长敢于舍命一搏,定能置死地而后生,反败为胜。”
池北冥叹道:“阁下虚实之间,以退为进,令贫道大意失手,若再来比过,决计不会输你。”
王重玄立时省悟,言道:“难怪华山派叫做五步一杀,原来是招式起了变化。想老祖乃道家真仙,自然不屑去创出杀人的剑法。倒是华山派陈师叔天赋异禀,另有所悟,才使得这剑法在他手上煜煜生辉,威震天下。”
那人冷道:“什么煜煜生辉,威震天下,其实尽是伤人的手段,华山剑法与陈抟老祖原创心思背道而驰,即便曾经风光无限,也难免落得被他人奚落凌辱的下场。”
谢灵峰内心却是五味杂陈,虽说眼前来人并非华山派高手,但可由此看出华山剑法更胜一筹,难怪华山派一直迟迟不肯归附武当,原来真个是有恃无恐。想起先前说过要去挑战压制华山派三十年的西岳剑圣,不由得一时气馁,羞愧万分。
福田叹道:“江湖之大,人外有人,谁又能永世天下无敌?一切不过是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当作如是观。阿弥陀佛!”
王重玄乃张无梦弟子,亦是陈抟老祖一脉,他打量来人,言道:“火云师伯醉心法术,以致剑法荒废,因此传人中无有剑法神通者。既然你说不是华山派陈师叔门下,那必是魏离师叔门下,不知魏离师叔可还在人世?”
那人道:“上人错了,在下并不认得魏离先生,家师传我剑法时,只说了剑法来历,在下师承并非陈抟老祖一脉。”
王重玄奇道:“阁下师承若非老祖一脉,又如何会这剑法?”
来人闭口不语,福田道:“上人,陈抟老祖一身神通,世间无人可完全继承之。因此他广收门徒,因材施教,各传技艺,是以弟子遍布天下,记名门下者便有百余人,除开火云真人、魏离先生及华山派陈掌教,或许这套剑法陈抟老祖曾传与门外有缘之人,又不计较师徒名分,故非其一脉也。”
王重玄将信将疑,沉思不语。
那人道:“大师言之有理,在下亦是这般想法。今日见少林武当争斗,其实不过是受奸人栽赃嫁祸,纯属误会。在下正好有一事相告,或许可解两派疑惑。”
福田大喜道:“施主请讲,若能化解少林与武当之误会,实乃功德无量!”
那人娓娓言道:“大约在十日之前,在下于南京应天府东门之外快活坊饮酒,不想至晚间错过了时辰,见城门已闭,便在坊中歇息。至二更时分,忽有六辆马车悄然驶过,将在下惊醒,在下一时好奇心起,便偷偷跟着,想探个究竟。那六辆马车有一群黑衣人护送,又向东行走了十余里,至一家大宅院前停下,便见那些黑衣人从车上将数名绑着的和尚押入宅院。在下本想潜入宅院继续查探,却见黑衣人中有一披发蒙面者功力极为深厚,在下自忖非他敌手,只好作罢。如今想来,只怕这些和尚便是贵寺失踪的了。”
谢灵峰急道:“除了和尚,阁下有没有见着一位道长?”
那人思索言道:“当时火把灯光不甚明亮,在下远远看去,只因和尚们都是光头,是以好认。或许那位道长也在其间,只不过人多眼杂,不曾留意。”
早有程赤眉大叫道:“既知姚师侄下落,我等当即刻杀奔应天府,去将他救出,再杀光那伙贼人,报仇雪恨!”
一时间诸道响应,群僧附会。福田却问来人道:“施主,除了那位批发蒙面的高手,还有多少黑衣人看守宅院?”
那人道:“据在下所见,看守宅院者约二三十人,当中至少有五名一流高手,其余皆是寻常武士,不足为惧。”
当即福田对谢灵峰言道:“谢掌教,这位施主虽说所见是僧人被关押,但未必是我少林僧人,即便真个是慧言等人,我等若是大张旗鼓地去了,难免打草惊蛇,反而坏了大事。不如精选人手,暗中行事,或能一举成功。”
谢灵峰颔首道:“就依大师之言,武当派以贫道为首,并鲁师兄、孟师兄、关师弟与蒋、程、楚、池四位神道及子德、子华,刚好共计十人。”
慧明接口言道:“好,我少林以贫僧主事,再请福相、福林二位师叔,及罗汉堂慧石、般若堂慧通、达摩院慧空与慧永、慧无、慧止、慧境四大金刚,正好亦是十人。”
福正却道:“方丈,慧永因误伤武当派刘道长,被罚面壁思过一年,去不得。”
慧明口诵佛号,改由地藏王殿慧远替代。吩咐停当,此时天光微亮,众僧便各去准备,即刻便走。
那人见少林武当均有安排,便道:“慧明方丈、谢掌教,在下今夜多有叨扰,既然少林武当误会已解,冰释前嫌,在下亦不便久留。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福正道:“施主既来报讯,当与我等同往应天府,待事成之后,敝寺自当顶礼相谢。”
那人笑道:“此事与在下无关,何必多做纠缠?且在下另有他事,大师切勿强人所难。”
福田笑道:“施主能将应天府所见相告,已是天大幸事,不然我少林与武当两派要去查找失踪弟子,无异于大海捞针,茫然无绪。大恩不敢言谢,施主他日但有差遣,少林必当听命遵从,尽心回报。”
“区区小事,不必如此。”来人抱拳致礼,转身便走。
慧明与谢灵峰又再言谢,率众恭送。
却说武当诸道来者百余人,唯有十人得去应天府,其余皆是不服,纷纷请命求战。谢灵峰好生安抚,命诸道天明各归自家道场,静候消息。诸道虽是不乐,亦只得应了,纷纷退出寺外。王重玄随武当派北上少林,正好是回京顺路,见谢灵峰安排妥当,便告辞离去。
谢灵峰心知此次进犯少林,实属大错,不住与诸僧致歉。诸僧虽有怨气,但见误会能解,自不计较。既然今日少林与武当二派能联手共事,或许将来能佛、道无争,共享太平。
不多时慧明等僧众准备停当,前来与谢灵峰诸道会合,便一同去往应天府。留守众僧将一行人送出山门,便各自散了。
梁枫恭送福田回禅房歇息,他对西岳剑圣霸占华山莲花峰一事甚为好奇,便问福田。方得知那西岳剑圣钟少白据传乃长安人氏,三十年前还仅是一翩翩少年,江湖中并无名声。忽一日钟少白独上华山,竟要陈踏法让出莲花峰与他栖身居住。陈踏法自是不允,钟少白便当场挑战陈踏法,以莲花峰为赌注,胜者居之。结果二人论剑三日三夜,陈踏法竟然败北,只得任由钟少白独霸了莲花峰。那陈踏法输了莲花峰,自是不服,便苦修剑法,屡屡挑战钟少白,岂料连战连败,遂心灰意冷,不敢再动驱赶钟少白之念。从此江湖中人尊称钟少白作西岳剑圣,顶礼膜拜。
梁枫奇道:“钟少白不过是击败了陈踏法一人罢了,如何当得剑圣之名?”
福田道:“那陈踏法是华山派第一代掌教,据传得授老祖十八门功法,为诸弟子中武学最博者,故被立为传灯弟子,接掌老祖衣钵。他开山立派之后,为振声威,三年间纵横大江南北,仗剑挑战各门派剑术名家,所向无敌,立时名动天下。后来陈踏法又被太宗先皇御封明月教主,号令天下诸道,更是令华山派如日中天,傲视江湖。自此天下剑法,皆奉华山为尊。”
梁枫沉吟道:“原来之前是陈踏法剑术天下无敌,那钟少白击败了陈踏法,自然一夜扬名,唯我独尊了。”
福田笑而不语,转眼行至禅房,见梁枫犹豫未决,欲走还留,便道:“你是想问五步定华山的来历?”
“师伯真乃神人也,尽知弟子心意。”梁枫双手互搓,欣喜不已。
福田笑道:“既如此,你随我去藏经阁,你福云师伯乃本寺第一博学之人,自当解你疑惑。”
于是二人折返藏经阁,见着福云,福田言明来意,福云便请二人坐定,自去阁内取来一只木盘和两只盒子,至于几上。梁枫看去,原来是一副小象戏,直呼有趣。
福云笑道:“这小象戏你也会走?”
梁枫道:“弟子从前曾与玩伴戏耍,略知一二。”
福云道:“这象戏之名,以为象征之意,各子皆有征物,相互角斗,故曰戏。象戏有大小之分,其实均已成为百姓博彩之术,流传甚广。坊间乡里家喻户晓,并不稀奇。”
梁枫道:“师伯,莫非那五步定华山,便是说这象戏?”
福云颔首笑道:“正是。我朝 皇帝年轻时,整日里游手好闲,与地痞无赖厮混,赌博为乐。他犹精于象戏之技,常以此赢人钱财,便时常将一副小象戏带于身上。后来 去华山闲游,正好腹中饥饿,忽遇一老汉挑着两筐山桃路过。 见有山桃,拦住老汉,拿来便吃。那老汉亦不阻拦,待 吃饱,便索要钱财。不想 身无分文,情急之下,便诱老汉与他对走象戏,还说若是赢了,便无须付那老汉桃钱。”
梁枫道:“想来这老汉乃是陈抟老祖所扮,有意为之。却不知若是 输了,又当如何?”
福云道:“那老汉便是陈传老祖,见 要赌象戏,便问 以何物为赌注,不想 身无长物,无以下注。老祖便说,小子,你若是输了,便将这华山方圆五十里之地给我,如何? 心道,这华山又不是我的,想来这老汉糊涂,胡言乱语,便一口应允。”
梁枫笑道:“哎哟,如此一来, 皇帝可要吃亏了。”
福云笑而不语,故弄玄虚,将木盒内象戏棋子取出若干,于木盘中摆开,做成一副残局。只见黑子一方对着梁枫,红子一方对着福云。黑子剩余将一、士二、象二、卒二,马、炮各一,共九子,而红子仅余将、马二子。福云摆好残局,言道:“这黑子乃 所执,红子乃陈抟老祖所执,你看如何?”
梁枫道:“乍一看是 黑子多,尽占胜势,又怎地会输了华山?”
福云道:“当时下到此处,老祖忽拿出一张白纸盖住象戏,对 言道,方才所言赌注空口无凭,当立字据为证。 眼见己方子多必胜,便与那老汉写下字据。遂即老祖收起字据,执马连走五步,大获全胜。”
梁枫奇道:“这老祖象戏如何走法,请师伯明示。”
当即福云推动红子,马四进六第一步。梁枫执黑应对,炮二平四。接着福云马六退八第二步,梁枫却见黑子中除了二只卒子,其余已被相互牵制,动弹不得,唯有向前拱卒一步。福云第三步马八进七,梁枫发现唯有继续向前拱卒。于是福云第四步马七退六,最后一步马六进四,终将黑方主将逼死。
梁枫不服,言道:“这象戏残局好没道理,怎的我只能拱卒?其余诸子,尽皆无用。”
福云道:“此残局乃流传之物,初时二人如何角斗,世人已无从得知。或许是陈抟老祖引诱 形成此局,趁 大意立下字据,才有这‘五步定华山’之说。”
梁枫沉吟道:“或许便是如此,只是弟子细细想来,这五步定华山,还不如叫做一马定华山哩。”
福云一怔,笑道:“也对,这前后五步,不过走马而已。”
梁枫笑道:“一马也罢,五步也罢,终究是 输了,不知后来又如何?”
福云道:“ 输了象戏,方知遇上高人,便叩头跪拜,虚心求教。陈抟老祖便亮明身份,点化 ,叫他先去潼关投军,于后周世宗柴荣帐下听命,可立功名。临别之时,赐 一条盘龙棍,又传 一套棍法与一套拳法,教得 一身好武艺。”
梁枫道:“原来名震天下的 棍法与 拳法是陈抟老祖传授,难怪 武功高强,百战百胜。”
福云道:“ 南征北战,打下大宋三百军州,这盖世武功,多半是拜陈抟老祖所赐。因此后来做了皇帝,想起昔日华山象戏赌局,便颁下圣旨,封老祖作国师道祖,入宫供奉。老祖推辞不受, 便改封老祖做希夷先生,将华山方圆五十里之地税赋无须上缴朝廷,皆作为老祖供奉,还于山上大兴土木,建造道观,供老祖修行。然老祖对百姓供奉一律不取,实是为华山百姓免去了朝廷赋税,故世间才有华山不纳粮之说。”
梁枫赞道:“这可是无量功德,昔日弟子在龚州白马山庄时,山庄始祖梁嵩公便是为龚州一地免去百年丁税,令白马山庄深受爱戴。”
福云颔首道:“此事贫僧亦知,梁嵩公状元高才,福泽乡邻百余年,而白马山庄虽不取功名,但心怀天下,为朝廷平定荆南瑶乱出谋划策,居功不受,的确是可钦可敬。”
福田接口道:“听说朝中欧阳修大人力排众议,采用白马山庄梁珺庄主献策,极力招抚荆南瑶人,果然凑效。如今荆南诸瑶皆平,唯有唐和一部冥顽不灵,转入荆南、广东交界深山之中,依山自保。”
梁枫喜道:“荆南瑶乱若平,大爷也该心安了。”转瞬间又想起自己已被逐出山庄,一时默然。
福田转言道:“这五步定华山剑法因象戏而生,目的却为的是免除华山当地百姓的赋税,因此这剑法非杀伐之术,而是仁爱之术。今日来人施展开来,果然是深得剑法精髓,不忘初衷。”
梁枫颔首道:“这位无名先生剑法不俗,又如此仁爱,真该知他身份,结交一番。”
福田道:“我正不知如何称呼他,你说是无名先生,却也妥当。可惜此人始终不愿透露身份,的确蹊跷,莫非他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怕惹祸上身,才致如此。”
三人猜测多时,无果作罢。梁枫忽笑道:“前有陈抟老祖五步定华山,后有西岳剑圣论剑夺峰,想这华山乃西岳之尊,天造地设的洞天福地,被这般赌来赌去,岂不是成了世俗人之玩物?”
福田沉吟道:“记得无名先生与池北神交手之前,曾言道:‘世事如戏,乾坤莫测。楚河汉界,能者居之。’此语不但暗指象戏,亦说天下江山,乃能者居之。这华山虽说是是天造地设之洞天福地,但上天有好生之德,蒙陈抟老祖计划周详,免去华山百姓税赋,实乃一桩好事。至于陈抟老祖手段有巧取豪夺之嫌,却顺应天道,并无不妥。”
梁枫道:“师伯此言颇有道理,陈抟老祖为华山百姓谋福祉,还说得是好事,可那西岳剑圣钟少白独霸莲花峰,又是造福了何人?”
福云道:“当年陈踏法被御封明月教主,风头正盛,本想借机一统天下诸道,不想冒出钟少白将其击败,从而牵制华山派三十余年,这可是造福江湖的一桩大好事。”
梁枫奇道:“此话怎讲?”
福云笑道:“一统天下诸道,谈何容易?陈踏法若是执意而为,江湖必乱,若殃及庙堂,朝廷必乱。想大宋北有契丹、西有西夏,强敌环伺,这朝廷一旦乱了,岂不是江山危矣,百姓危矣?”
梁枫豁然开朗,笑道:“原来如此,西岳剑圣独霸莲花峰,为的是天下太平啊!”
福田叹道:“正是如此。今日武当挑战少林,其实乃佛、道之争,但这争来争去,终归是帝党与后党之争呐。”
“帝党,后党?”梁枫头一遭听说,疑惑不解。
福云轻笑,娓娓道来:原来大宋赵官家宠信道家,天下皆知。自 皇帝蒙陈抟老祖教诲,得了天下,便将道家奉为国教。太宗、真宗朝时,以陈踏法为明月教主,号令天下诸道。如今又有张无梦为国师,因此道家势力谓之曰帝党。而佛家兴盛,当初亦全赖 恩德。 皇帝既尊崇道家,又扶持佛家,主要是避免道家一家独大,故兴佛以制衡,此谓帝王权衡之术也。后来真宗皇帝驾崩,因当今天子赵祯年纪尚幼,便由刘太后临朝听政,她把持朝政十余年,打压道家,尊崇佛家,因此佛家才被称作后党。直至后来赵祯亲政,才又尊道抑佛,将张无梦立为国师。正所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风水轮转,故佛、道相争,其实便是帝党与后党之争。
梁枫叹道:“佛家与道家皆是出家修行之辈,为何要卷入朝廷是非?”
福田道:“佛、道各有主张,并立于世,但若想兴盛,全凭帝王喜好。我等虽说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可天下之大,又如何逃得脱朝廷管控?历来兴佛灭佛,便是教训。”
原来史上先后有四位帝王灭佛,皆报应不爽。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灭佛,拆除寺庙,焚烧佛经,捣毁佛像,坑杀僧尼,七年后被宦官谋杀,父子二人惨死。北周武帝宇文邕毁佛寺经籍,强迫僧尼还俗,不久便身患恶疾,全身糜烂,死时年仅三十六岁,不到三年,国家亡于隋。唐武宗李炎毁天下寺庙,灭佛,当年即因服食道家丹药过量中毒而亡,年仅三十二岁,而后黄巢又起兵反唐,终致大唐灭亡。周世宗柴荣灭佛,将佛像铜器融化铸钱,焚毁经书大半,四年后暴死,后周旋即被大宋取代。可见灭佛者,其身横死,其国覆亡,此因果报应,应验如神。
这些典故将梁枫听得是心惊肉跳,一时无语。又听福田言道:“其实除了帝党、后党,还有文臣相党、武将将党等势力,各党之间相互勾结排斥,时分时合,只为打击异己,各为利益,结党营私。故诸般势力之间错综复杂,阴谋奸计是防不胜防啊。”
梁枫听得脑袋更乱,茫然言道:“二位师伯,弟子不懂这些,只是他们争来争去,就不怕天下大乱,百姓遭难么?”
福田摇头道:“贫僧却以为,各党争来争去,无非是为了利己,若协商得当,便是各党平衡,天下太平。譬如刘太后听政多年,贪恋权势,迟迟不肯还政于当今天子,后来各党联手逼宫,刘太后迫于压力,这才退位还政,不然,我朝可是要出一位武则天了。”
梁枫奇道:“各党竟然联手逼宫,这倒奇了。”
福云道:“各党若不如此,那刘太后一旦称帝,恐怕天下反叛不断,势必血流成河。这一次,却是为了天下太平。”
梁枫不以为然,言道:“那刘太后乃妇道人家,怎敢妄自称帝?想来是各党不服妇人干政,危言耸听罢了。”
福云笑道:“刘太后听政十间年,用了两个年号,一曰天圣,一曰明道,字义拆开来看,天字为二人,天圣即为二人圣,意指他与天子并称二圣;明字拆开为日月,说的亦是他与天子日月同辉。这年号如此为之,难道只是巧合?再有,明道二年,刘太后曾想身着天子衮冕谒见太庙,因遭百官抵制,最终身着改造后的皇太后冠服谒拜太庙,礼仪如天子,此等种种,居心自明。”
梁枫叹道:“争斗有因,却不知这次武当与少林之争,是为何事?”
福田沉吟道:“此番武当挑战少林,乃是受人挑拨。分明是有人想挑起帝、后之争,别有所图。”
福云笑道:“或许并非如此,贫僧以为,武当派声势过盛,引得其余诸党不安,想借少林之手压制,亦未可知也。只是如今少林武当联手,只怕这幕后挑拨之人可要自食恶果了。”
梁枫言道:“此事不论何人所为,所图为何,用这等栽赃嫁祸的阴谋诡计,实属宵小之辈,令人不齿。弟子若知是谁,定难饶他!”
福田道:“此事总有真相大白时,如今既有慧明主事,与武当派联手协查,你只需安心修炼,莫再为此分神。将来再有佛、道之争,还需靠你上下周旋。”
梁枫奇道:“为何是我?”
福云笑道:“你是少林武当联手救活,可是受了佛、道二家恩惠,因此与佛、道皆有渊源。再者你又身负旷世绝学,足可纵横天下,济危解难,到时除了你,还有何人可为?”
梁枫怔道:“师伯休要说笑,弟子才疏学浅,如何当得大任?”
“大丈夫应当仁不让,何必谦虚?如今你身体恢复极好,功力进展神速,也不必整日待在药王院了,自即刻起可在寺内随意走动,去拜访各堂院诸位长辈、师兄,多长些见识也好。”福田笑嘻嘻地,一脸慈爱。
梁枫喜道:“如此甚好,只是弟子不熟悉寺中事物,还请师伯多为关照。”
福田道:“贫僧早有安排,你且回去歇息,自有人带你走动。”
梁枫大奇,连声追问。福田、福云却不说,只相视一笑,轻诵佛号。于是三人便相互告辞,各自散了。
此时红日初升,晨曦微光,禅寺斑驳,古色生香。梁枫回至药王院客房,歇息了约有半个时辰,隐约听到门外有轻微脚步声,想起福田师伯吩咐,便推门一看,原来是一名十二三岁的布衣少年,正于门外束手静立。这少年头戴方巾,方面大耳,皮肤黝黑,双目光芒略显异样,仔细看去,一双眼瞳竟然是褐色的,如同鹰眼一般。见梁枫推门现身,这少年当即抱拳欠身,致礼言道:“弟子周侗,拜见枫师叔。”
梁枫见这少年一双手粗大结实,抱拳如碗,暗暗称奇,便道:“你叫周同?这名儿与我小鹤哥家的侄儿一般,巧了。”
周侗恭敬言道:“弟子是人字旁的侗字,不知师叔的侄儿用的是哪一个字?”
“啊,我那侄儿用的是相同的同字,与你音同字不同,不过听着亲切,如同遇着亲人,甚为欢喜。”梁枫以手轻搭周侗抱拳,示意其将手放下。
周侗收手,依然欠身言道:“弟子至此,一来是相谢枫师叔赐药之恩,二来是奉福田师伯祖之命,为师叔做向导。”
梁枫奇道:“我与你素未谋面,何来赐药之恩?”
周侗道:“日前福田师伯祖将一枚六星回天丸赐于弟子服用,说是枫师叔相赠之物,弟子受用无限,万分感激。”
梁枫一怔,言道:“原来如此,这药丸我交与福田师伯,自当任他处置。既然福田师伯对你情有独钟,想必你也有过人之处。”
周侗尴尬言道:“弟子愚鲁,受宠若惊。”
梁枫笑道:“我记得少林寺有两枚六星回天丸,既然你用了一枚,不知另一枚是何人所用?”
周侗犹豫言道:“听说是智真师兄用了,好像是,却又不是。”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何必如此支吾?既然你来做向导,正好这六星回天丸与我有缘,且先带我去见智真。”梁枫一拍周侗肩头,抬步便走。
周侗紧跟其后,言道:“枫师叔,那智真师兄见不得,他如今在达摩洞面壁修行,谁也不见。方丈师叔早有吩咐,寺中人等皆不可去叨扰,违者即遭责罚。”
梁枫奇道:“竟有这等事?想来这智真非比寻常,不知他多大年纪,要面壁几年?”
周侗道:“智真师兄年纪与枫师叔相仿,他说达摩老祖面壁九年开悟,自己若得正果,只怕要十八年哩。”
梁枫惊道:“十八年?想他服用的那枚六星回天丸是三年前赠与少林的,他便是当时吃罢再入洞面壁,也要十五年方能出洞了!”
周侗笑道:“枫师叔,智真师兄只为面壁开悟,说是以达摩老祖为榜样。或许他用不了这许多事日,只需三五年便出来了。”
梁枫摇头苦笑道:“那个信你?罢罢罢,既然见不到智真,你且另寻一个去处。”
周侗笑道:“枫师叔一定是尚未用过早饭,弟子便先带师叔去伙房可好?”
“妙极,我倒真是饿了。”梁枫哈哈大笑,让周侗走在前面带路,去往伙房。
二人一路说笑,不多时便已熟稔。梁枫问起周侗身世,不想竟得知周侗年方十二岁,父母皆亡,是被寺僧捡回来抚养大的,一时间唏嘘不已。
原来景祐元年七月黄河于澶州决堤,水患京东、河北二路数十州县,百姓纷纷西逃。周侗当时才出生三月,随父母逃难投亲,不想行至嵩山脚下,父母染疾,双双病亡。当时少林寺派有僧人下山救助灾民,见周侗孤苦伶仃,又身染重病,便带回寺里救治得活。
梁枫奇道:“既然寺里将你救活,为何不另找人家将你抚养,而是留在寺里?”
周侗道:“当时是大师父与二师父救的弟子,只是二位师父意见不一,各施手段,将弟子治得死去活来,以至于每隔七日须以内力续命,因此不敢将弟子送与他人抚养。”
“啊也,竟有这等事,不知你那二位师父是谁?”梁枫觉得寺内竟有如此荒唐的僧人,实在是匪夷所思。
周侗道:“弟子的二位师父一个叫做慧寂,一个叫做慧灭,同为福慎师公门下。”
梁枫昨夜方听福田提及二僧,不想周侗竟是二僧徒儿,惊讶之余,不由得笑道:“想来昨夜你与二位师父一同镇守北面后山了,是也不是?”
周侗奇道:“枫师叔如何得知?”
梁枫有意诓他,便道:“昨夜我与福田师伯一同镇守南面山门,寺内这等机密大事,如何不知。”
其实周侗整日里只顾习武苦练,不问他事,因此对梁枫之事皆不知晓。听梁枫口气,大为钦佩,赞道:“枫师叔能与福田师伯祖并肩镇守山门,武功一定是极为了得,不知练得是哪一门绝技?”
梁枫故作淡然,言道:“我年纪尚轻,仅练了易筋、洗髓二经而已。”
不想周侗闻言,惊得是目瞪口呆,浑身打颤,连路都忘记走了。梁枫只觉好笑,却尽力忍住,板着脸言道:“有何不妥么?”
周侗颤言道:“这,这是少林无上绝学,就连我的二位师父都无福修炼,想不到,想不到师叔竟然都会了。”
梁枫颔首道:“本寺开元五百余年,似我这般年纪能练成易筋、洗髓二经的,当属第一人。”
“的确如此,枫师叔真乃旷世奇才也。”周侗连连赞叹,对梁枫更为敬佩。
梁枫忍住笑,问周侗练过何种技艺。周侗道:“弟子练的极为繁杂,什么拳脚掌法、刀枪棍棒都练过,计有一十九门。但博而不精,毫无用处。”
“啊,福相师伯因精通十六门绝技,故被称作十六绝僧。你如此厉害,将来可是要叫做十九神童了。”梁枫大吃一惊,竟也停步不前,怔在当场。
周侗挠头笑道:“枫师叔,你不晓得。弟子幼时被二位师父各自施法救治,险些丧命,幸得福慎师公发现及时,将二位师父灌输体内的真气分别导引致双臂手掌,才得以活命。不过从此弟子双臂生长便异于常人,不但是粗壮有力,而且坚硬如铁。二位师父与师公均是身负多门绝技,后来又各自教我,于是这些年下来,弟子便学了这许多武艺。若不是福慎师公两年前圆寂了,只怕弟子还要学得更多。”
梁枫听了,方知周侗原来便是江湖十少之一的少林铁臂儿,不禁嗟叹这造化弄人,又觉得福慎与慧寂、慧灭三人简直是不可理喻,先是胡乱医治,后又胡乱教授武艺,把个周侗折腾得不轻,若是换作自己,哪里消受得起?当即摇头言道:“都说教学之道因人而异,须当因材施教,可福慎师伯与慧寂、慧灭二位师兄对你却是能教便教,倾囊相授,如此稀里糊涂,只怕对你是有害无益。”
周侗道:“师叔所言极是,弟子起初不懂,只当是二位师父与师公的好意,故而教了便学,后来发觉不妥,表面上对他们应付如常,却暗地对这一双手臂下了功夫,苦练数门拳掌指法,略有小成。”
梁枫喜道:“如此甚好,不知你的病症可有痊愈?是否每隔七日还需以内力续命?”
周侗道:“弟子病症早就好了,三年前寺里来了位倒眉大师,他听说弟子症状,便出手医治,蒙他医术神通,竟将弟子病症治好根除,还将二位师父灌输弟子体内的真气化作二十年的内力。加上日前服用的那枚六星回天丸,弟子如今体内至少有了三十年的内力了。”
梁枫一听原来是倒眉和尚最终治好了周侗,大喜道:“原来是倒眉师叔治好了你,有缘,有缘。”其实既然福田将梁枫以慈明弟子身份收入少林门下,倒眉和尚乃是慈明师弟,自然便是梁枫的师叔了。
周侗见梁枫与倒眉和尚熟识,亦是欣喜。如此一来,二人皆感有缘,更倍觉亲密。
第五回 嵩阳书院
少林寺伙房位于方丈室西侧,与证道院一墙之隔。即便无有周侗带路,梁枫自个闻着味儿亦会寻到。他到了跟前,才知伙房叫做香积厨,还分上文下武两厨,上厨专做素斋,下厨专做荤菜。
梁枫见寺中竟然有荤菜火厨,惊奇不已。问周侗得知,原来隋末唐初时,秦王李世民率唐军征讨洛阳王世充。当时王世充之侄王仁则驻守少林寺西北五十里之柏谷坞,与洛阳互为犄角,对抗唐军。后来少林寺方丈志操、上座善护、武僧昙宗、智守、普胜、明嵩、善扩、佛灭、僧丰、僧满等十三位僧人暗助唐军,夜袭柏谷坞,擒获王仁则,将其送与李世民。唐军夺了柏谷坞,乘势击败王世充,攻占洛阳,凯旋而还。后来李世民为表彰少林寺十三位僧人功绩,特赐少林寺田地四十顷,水碾一具。参战诸僧均得封赏,昙宗还被封为大将军僧,寺内武僧编为僧兵,归其统领。自此少林寺名震天下,盛极一时。当时李世民还赐诸僧酒肉,但被诸僧以佛门戒律回绝。于是李世民特许诸僧破戒,从此少林寺内可许僧兵吃荤,不受约束。少林僧兵鼎盛时达千人,又因广收俗家弟子,致拳脚功夫遍传天下,才有了“拳出少林”之说,但少林寺毕竟为禅宗一脉,是以历来诸僧大多遵守清规戒律,僧兵者自壮年以后便只吃素斋,于是这下厨虽有保留,却成了俗家弟子及少年僧兵的专厨,亦可招待外来信众。从此寺内僧俗各取斋荤,互不相干。
那周侗将梁枫带至下厨,只见一伙俗家弟子正在忙碌,或刷锅挥铲,或碾浆舂米,或挑水净洗,或烧火切菜。挥铲的,如使枪棒;舂米的,如韦驮运杵;挑水的,如妙步摔碑;切菜的,如刀卷乾坤。个个操作起来皆蕴含功法之道,妙在其间。这一番景象看得梁枫是惊叹不已,难怪少林寺名震天下,高手如云,连这厨房里都藏龙卧虎,更莫说别处院堂阁殿了。
这下厨管事的是名胖大汉子,满脸肥肉,正拿着一把蒲扇扇凉。那人见到周侗,便笑道:“侗师弟,这多日不见你来,也无人劈柴,咱这下厨眼看就快要断火了。”
“大常师兄安好,先拿两只鸡来,待我吃饱了,便去帮你劈柴。”周侗笑着应了,又将梁枫介绍与那管事相识。
原来这名管事叫胡大常,到寺十七年,因习武无有长进,才被派到下厨做了管事,已有四、五个年头。那胡大常虽是见梁枫为师叔辈,但亦只当他是寻常俗家弟子,随意寒暄数句便自去张罗忙活。
周侗也不客气,自去取来几只碗碟,装了鸡鸭鱼肉等菜肴,一大盆牛尾汤,就着米饭炊饼,与梁枫吃将起来。周侗边吃边道:“枫师叔,福田师伯祖说你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场,如今恢复得好,该吃肉食补补身子了。”
“原来如此,难怪你带我来这下厨。我已有数月不知肉味了,清肠寡肚的,正嘴馋得紧哩”梁枫本来还心存顾虑,听说是福田师伯有心安排,当即释然,开怀食之。
此情此景,令梁枫不禁想起昔日白马山庄时,他与梁哈儿去伙房开小灶,麻婆婆殷勤招待之情形,一时间心念故人,黯然神伤。周侗只道是饭菜不合梁枫胃口,便又去弄了些其他菜肴,结果二人吃得是填山倒海,撑了个半死。
二人连打饱嗝,休息了半晌,周侗便带着梁枫去往后院劈柴。只见那些柴火皆被锯成圆木状,堆放整齐,如一道木墙。周侗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随意抓起一根圆木,以掌为刀,再手起刀落,将那根圆木劈作两半。
“好掌刀!”梁枫连声赞叹,又道:“这是哪一门功夫?”
周侗一边挥掌劈柴,一边言道:“此乃神掌八打之分解掌,用来劈柴,最是好用。”
梁枫道:“既是劈柴,为何不用刀斧?以肉掌劈柴,终究是难以持久。”
周侗笑道:“这柴房从来无有刀斧铁器,这些锯好的圆木皆是寺外山民送来的,寺内历来劈柴,全凭掌指之力。此间别个师兄做来,最多者可劈圆木百根,弟子因自幼奇遇,双手异于常人,可劈圆木三百根。”
梁枫暗暗称奇,问道:“若是以指力而为,如何劈柴?”
周侗道:“那便是撕开即可。”言语间双手拇指、食指及中指弯曲成爪状,运力捏住圆木上端,口中发一声喊,便将那根圆木硬生生撕开两半。
梁枫惊叫道:“好指力,这又是何种功法?”
周侗道:“这是福慎师公传我的铁指禅劲,只是弟子如今功力尚浅,只能一气撕开七八根圆木,还是掌劈来得快些。”
转瞬间周侗便劈开数十根圆木,令梁枫叹为观止。周侗忽道:“枫师叔,你功力深厚,何不也露一手,好教弟子一睹神技。”
梁枫笑道:“我大病初愈,福田师伯吩咐半年内不许动手过招,只能静心调息,待元气恢复方可。”
周侗挠头道:“哎哟,弟子竟然忘了此事。既然枫师叔不便动手,下回再说。来日方长,弟子总会得见师叔神功绝技。”
于是二人言语间,一个劈柴,一个拾柴码放,过有一个时辰,周侗约劈了三百余根圆木,渐渐力有不逮,便住了手。这时周侗见地上还有十数根木柴未曾被梁枫拾去摆放,便拿脚接连勾起,再双脚踢弹,将这些木柴尽皆码放摆好。那脚法精妙潇洒,身形却似醉非醉,招式一气呵气,看得梁枫是连声叫好。
周侗拍了拍手上灰尘,言道:“枫师叔,这腿法叫做玉环步、鸳鸯腿,你看如何?”
梁枫奇道:“少林七十二艺中,似乎无有这门腿法,你是从何学来的?”
周侗道:“弟子的二位师父好酒,常酒后比试武艺。一次比试腿法时,大师父使出的怀心腿法步履婀娜,如同贵妃醉酒,故戏称玉环步。二师父使出的如影随形腿法进退间缠绕不清、连环交互,故戏称鸳鸯脚。弟子合二为一学了,计有三十六式,便也叫做玉环步、鸳鸯脚。”
梁枫想不到慧寂、慧灭二僧原来是酒肉和尚,震惊不已,又见周侗天资聪慧,能将所学武技融会贯通,自成一法,不愧能名列江湖十少之流,难怪福田师伯将六星回天丸赐他服用,足见少林诸僧已将周侗视作后辈翘楚,有心栽培之。
于是梁枫有心要见慧寂、慧灭二僧,便叫周侗带路引见。不想周侗面露难色,言道:“不瞒枫师叔,弟子的二位师父向来性情古怪,不守清规戒律,对武学又各执己见,自作主张,互不服气。寺中诸弟子唯恐避之不及,你若是去见了二位师父,依着他们性情,必然要与你切磋武学,若各自指点起来,必然争吵不休,令你左右为难,备受折磨。”
梁枫不禁莞尔,心说这周侗当年就是差点被这二僧医治身死,前车之鉴,还是不去为妙。于是二人出了后院,另去别处。临走之时,周侗又去拿了五六个肉包子,以纸包好,藏在怀里。不想正好被胡大常瞧见,又被他笑骂了一番。
这伙房往北,依次是普贤殿与地藏殿,分别是供奉普贤、地藏二位菩萨。周侗先引着梁枫去了普贤殿,拜了菩萨,见过首座僧慧显。这慧显自是知晓梁枫来历,又知有福田师伯安排,便尽心招待,与之讲佛说法,演练武艺。原来慧显是福林座下弟子,除了精熟达摩剑法,还练有双圈手与散花掌。其中散花掌最为玄妙,可以掌力催动落叶花瓣攻敌,掌法大方优雅,如天花乱坠一般,极为好看。
梁枫受教菲浅,眼见近午,便告辞慧显离去。二人出了普贤殿,周侗道:“枫师叔,弟子午后要练功,晚间还要侍奉二位师父,今日只能陪着师叔到此为止了。明日晨起,弟子再去向师叔请安,带你谒拜别处院堂。”言罢,自怀里分出两只肉包与梁枫。
原来佛家崇尚过午不食,梁枫正在恢复身子,晚间容易饥饿,这包子正好可用来充饥,有备无患。梁枫一笑接过,将包子收好,便与周侗别过。
梁枫回至药王院,正好赶上午斋,便与众僧一道吃了。午间小憩,梁枫便自在房中运功调息,吐纳修炼。他练有一个时辰,收功而起,心想既在药王院中,闲来无事,何不去与慧广师兄学些医术也好。心念至此,便出房寻慧广去了。
周侗道:“便是东南六里处峻极峰下的嵩阳书院,不知枫师叔愿去否?”
梁枫一听说是书院,大喜道:“你不早说,快去快去!”
当下二人出寺,寻路前往。路上梁枫得知,这嵩阳书院可谓三教合一之奇谈,起始北魏时本是佛寺,到了隋代时改作道观,还曾做过唐高宗李治行宫,至后周年间再被改作书院,沿用至今。宋初时叫做太室书院,至景佑年间方赐名嵩阳。书院规模宏大,院落深有五进,与少林寺大体相等,因多有高官名臣致仕后于此讲学,故生源广盛,冠盖京华,乃天下四大书院之一。
六里路转眼便过,二人行至书院西北圣贤亭,便见亭中有三人正在说话。只听左首一身着皂罗衫,头戴乌纱方帽,年约五旬的儒雅老者手持一卷文书,言道:“希文兄,你这篇文章文辞秀美,气度豁达,以物抒怀,字里行间满是忧国忧民之念,不求为己,有浩浩然之天地正气,足可流芳百世。”
下首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身着窄袖锦衣,头戴帻巾,腰束金革带,足蹬乌皮靴,拱手言道:“恩相,末将不懂文章,张大人说好,便是好。”这男子面容俊美,身形修长,有一股肃杀之气,举止却是极为恭敬。
中间乃是一名五旬老者,身着对襟长衫,头戴逍遥巾,须发花白,一脸沧桑憔悴,听了身旁二人言语,摇首叹道:“子野兄、汉臣贤弟,你等与范某交好,自然是说范某的文章写得好了。子京兄请我为岳阳楼作文,可我却从不曾去过那里,胡乱臆测写来,满纸不过是些盲文瞎字,贻笑大方耳。”
那儒雅老者笑而不语,正好转头看见亭外有梁枫与周侗路过,当即抬手招呼:“二位小哥,可否入亭一叙?”
见有长者召唤,二人不便推辞,便入亭行礼,与那三人相见。
儒雅老者打量梁枫与周侗,只道是哪家公子与小仆结伴游玩,便道:“这位公子,老夫姓张,这位先生姓范,旁边这位壮士姓狄。冒昧请你过来,只想对范先生的文章做个评价。”
其实梁枫早听到三人先前说话,其实是那张先生随意为之,当真不得,便歉然道:“晚生姓梁,只不过读了几年书而已,哪敢评价先生的文章?前面便是嵩阳书院,那里名儒如云,先生何不去请他们来做评价?”
张先生笑道:“这位范先生正是在嵩阳书院讲学,那里的先生与学子都认得他,怕有不公,梁公子与我等素未平生,今日有缘,正好来做评价。”言罢,竟将手上那一卷文书递与梁枫。
梁枫见这位张先生如此较真,亦不好推辞,便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文章一篇,小楷字体,落笔痛快沉着,字字瘦硬方正,文曰: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时六年九月十五日。
梁枫一气看罢,连连叫好,赞道:“先生,此真乃绝世好文章也,当中借景生情,直抒胸意,忧乐天下,志在四方,非圣贤者不可为之。尤其这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令晚生既敬仰万分,又汗颜不已。敢问先生高姓大名,再请赐教。”
张先生笑道:“你面前这位范先生以老夫看来,可谓大宋开国以来第一人。他乃名门之后,少时家贫好学,终得金榜题名,进士及第。为官后清正廉明,体恤民情,刚直不阿,又戍边御敌,屡建功勋。后来力主新政,却屡遭奸佞诬谤,数度被贬。如今正称病避世,躲在嵩阳书院里讲学教授,却仍心怀天下,忧国忧民,此文意境之高,老夫观之,远胜初唐王子安之《滕王阁序》。”
要说这《滕王阁序》乃是初唐四杰之首王勃王子安名作,文章词藻华美,流光溢彩而又恢宏大气,既说王勃悲叹自身报国无门,年华易逝,又有桑榆非晚,不坠青云之志的信念。故备受历代文人名士推崇,许作古文第一,传世三百余年。
梁枫听得是心惊肉跳,目视那位范先生,忽想起一个人来,当下沉吟道:“晚生听过老祖爷教诲,他说当今朝中名臣,唯范仲淹、欧阳修、韩琦、富弼等诸位大人,诸人之中各有才情,难分高下,但若论为国为民之苦心操劳者,唯有范仲淹大人。先生既然姓范,莫非便是范仲淹大人?”
那三人闻言皆惊,狄姓青年更是一脸戒备,沉声道:“你究竟是何人,如何懂得这许多?”
梁枫见那人左脸面颊间有一块黑色印记,显然是军中刺配所留,料想此人必是行伍出身的军士,但又见他双手如白玉秀美,完全与武夫莽汉有云泥之别,心下暗自称奇。便笑道:“这位军爷不必慌张,晚生姓梁名枫自子乔,乃广南西路龚州白马山庄子弟,经常得听山庄诸位前辈教诲,是以知晓。”
“老夫常闻龚州白马山庄乃儒学世家,虽不许山庄子弟考取功名,却心怀天下,关爱万民。原来梁公子是白马山庄子弟,难怪有如此见解。老夫正是范仲淹,不知梁公子口中所言的老祖爷,又是哪位高贤?”范先生表明身份,正是范仲淹。原来他因新政失败,被接连贬斥,郁郁寡欢,正称病在此避世。
梁枫惊喜不已,致礼言道:“果然是闻名天下的范相公,晚生失敬。我那老祖爷名讳上梁下鸿,字雪雁,故号雪雁先生。”
“雪雁先生?”范仲淹喃喃自语,眉头紧蹙,似乎这名头曾经听说过,却又一时记不起。倒是一旁的张先生惊叫道:“啊,我知道,他是,他是才学冠盖枢相陈尧叟的无冕状元郎,五十年前名震天下,却又不肯出仕为官,实属世所罕见之清流!想不到,他竟然还活着?”
范仲淹被一言点醒,惊讶之余,竟对着梁枫作揖言道:“原来雪雁先生尚在人世,不知他老人家可好?”
梁枫慌忙回礼,言道:“老祖爷很好,他住在藏书阁里,每日阅览群书,说不出有多快活。晚生有幸,得侍奉老祖爷近两年时日,受益匪浅。”
范仲淹嗟叹不已,又将身旁二人引见与梁枫。原来这张先生名叫张先,字子野,乃天圣八年进士,现以从七品秘书丞衔禄知嘉禾判官。了不得的是,张先工于慢词,与柳永齐名天下,当世风流。而那位狄姓青年却是威震西夏的边关名将,人称“面涅将军”的狄青狄汉臣,现为正五品殿前步军副都指挥使。从前范仲淹经略西北时,曾为狄青上司,又对狄青有知遇之恩,后来范仲淹入朝任正二品参知政事,等同副相,故狄青尊称范仲淹为恩相。只因十月初一乃范仲淹生辰,张先与狄青此次实为祝寿而来,只是早到了数日,正好陪着范仲淹游览山水、寄情诗文,聊以纾解烦闷。
想不到眼前三人皆是当今名声显赫的的贤臣名将,梁枫惊喜交集,如坠梦中。
闲叙一番,范仲淹收起那卷文书,对狄青言道:“汉臣贤弟,这篇《岳阳楼记》已作有十日,迟迟未发子京兄,忧其苦等,就请贤弟代为传递,了却老夫心愿。”
狄青抱拳应道:“恩相放心,区区小事,末将举手之劳耳。”
一旁梁枫见狄青接过书卷,言道:“范相公,此文佳作,可否先与晚生抄写留阅,再劳狄将军传递?”
张先亦笑道:“老夫正有此意,却被梁公子抢先了。”
当即狄青便将书卷递与梁枫,言道:“你且拿去抄写,明日再来还我。”
梁枫大喜接过,收纳入怀,连连称谢。
正在此时,忽听得南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狄青侧耳细听,脸色突变,急闪身立于亭外,手中已然扣住十数枚铜钱,严阵以待。梁枫亦觉不妙,便与周侗守在范仲淹、张先身前护卫。
不多时便见四人四骑飞至,马上四名大汉皆是猎户打扮,黑巾蒙面,正弯弓搭箭,齐射亭内众人。一时间箭如雨下,竟然是每人连发三支连珠箭,共有十二支雕翎羽箭破空而来!
狄青低喝一声,身形急扭,双手上下轮舞,瞬间已将手中铜钱尽皆击出,一共击落八支羽箭。剩余四支羽箭飞至近前,又被狄青抬起双手一扣,抓住两支,却漏掉两支羽箭直射入亭内!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周侗已然抢身向前,对着射入亭内的两支羽箭各击一指,将羽箭反弹出了亭外。
那四名大汉先以羽箭攻击开路,紧跟着飞身下马,操刀直扑狄青,厮杀起来。刀法皆是大开大合之劈斩之法,凶狠霸道,招招夺命。狄青赤手空拳力敌四人,转瞬间尽落下风,险象环生。
此刻亭中张先早已惊得是一脸煞白,身躯微颤,大汗淋漓。而范仲淹毕竟经历战阵,依然是昂首挺胸,巍然不动,冷静观之。梁枫见形势危急,正想出手救助,却听身旁周侗言道:“枫师叔勿动,我来助他。”便见周侗欺步上前,攻向一名大汉。那汉子见是一位少年空拳而来,当即撇下狄青,照着周侗兜头便砍!
周侗不闪不避,抬手一拳,正侧击在那刀身之上,竟震得那名大汉手臂倒甩,长刀几欲飞脱。那大汉一击不中,惊骇间竟毫不迟疑,转身便走。其余大汉见之,也不发话,一齐撇下狄青跟去。四人狂奔上马,转向西行。狄青哪肯干休,当即以手为哨,发了一声响,便见北边山脚林中飞奔出一匹白色骏马,鞍鞯处挂着朴刀、铁锏兵器,转眼来至亭前。
狄青翻身上马,执刀在手,正想去追,却听范仲淹大叫道:“汉臣贤弟,穷寇莫追,当心有诈!”
狄青亦是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犹豫片刻,下马言道:“恩相,此地不可久留,还是移步登封县衙暂避为好。”
范仲淹叹道:“老夫为官多年,自推行新政以来,不知得罪了多少官绅,天下要害我者不计其数,又能躲到何处去?老夫就只在这嵩阳书院,哪里也不去。”
狄青道:“恩相,这四人弓马娴熟,刀术粗野狠辣,前后不发一言,见势不妙转身便走,绝不迟疑,绝对是训练有素,有备而来。以末将观之,只怕是西夏军中的高手前来行刺。”
张先奇道:“狄将军,你是如何得知?”
狄青道:“张大人,狄某戍边多年,常与西夏交战,自是熟悉蕃落铁骑的马蹄声响。再依这四人之手段,足以可见是西夏刺客。”
梁枫恍然大悟,难怪之前见狄青听闻马蹄声响,便早作防备,原来是这般缘故,钦佩不已。只听范仲淹奇道:“大宋与西夏已是和谈罢战两年,老夫又连遭贬斥,失势在野,早已对他无有威胁,为何要刺杀于我?”
狄青拿来一支羽箭,见箭头乌黑,分明是淬有剧毒,思索言道:“两国交战,死伤无算,即便不是国仇,难免会有家恨。既然事发,还请恩相转往县衙暂住,末将再知会州府调派兵马卫护,同时缉拿刺客,查清干系。”
张先怒道:“这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刺杀我大宋忠良之臣,实在是胆大妄为!老夫必上奏一本,请圣上为希文兄主持公道。还请希文兄听从狄将军之言,移步登封县衙为妥。”
不想任由狄青与张先如何劝说,范仲淹就是不去。梁枫于是上前言道:“二位大人、狄将军,晚生以为,既然范相公不愿去县衙暂避,可否转去少林寺?少林寺内高手如云,只怕那伙贼人的胆子再大,亦不敢入寺行刺。”
狄青大喜,抱拳致礼,言道:“妙极,妙极。狄某方才见这位小哥身手不凡,想必亦是少林弟子。事出仓促,狄某担忧恩相安危,心急如焚,一时间倒忘了相谢二位了。”
梁枫与周侗连连摇手,言说客气。不想范仲淹亦不愿去少林寺,只说留在书院。劝说无果,梁枫便请狄青移步亭外,低声言道:“狄将军,既然范相公一心要留在书院,暂且由他,晚生回寺内去请师叔、师伯们派出高手护卫书院,亦是可行。”
狄青大奇,问道:“梁公子既是白马山庄子弟,又如何与少林寺有了干系?”
梁枫不及详解,便说事情紧迫,容后再说。狄青虽不信梁枫小小年纪竟能请得动少林高僧出寺护卫恩相,却也连连称谢。于是梁枫便叫周侗留下协助狄青护卫,自己便一溜小跑,往少林寺求援去了。
梁枫回到少林寺,寻见福田,具说事由。起初福田不信,后来梁枫取出范仲淹新作《岳阳楼记》示之,福田看罢,惊叹之余终于信服,当即传命普贤殿慧显、文殊殿慧法并罗汉堂十八罗汉,随他急往嵩阳书院护卫范仲淹。
狄青见果然有少林高僧来护,欣喜不已,对梁枫更为刮目相看。范仲淹见过福田,得知是中岳神僧亲临,愧言道:“范某不过贬谪之身,生死由命,如今何德何能,怎敢劳动诸位高僧相护,还是请回罢。”
福田致礼言道:“阿弥陀佛,范相公高风亮节,一心忧国忧民,不畏奸邪,虽蛰伏于斯,却不坠青云之志。我等护卫范相公,便是护国为民。想我辈一生参禅礼佛,今日得此机缘造化,实乃佛祖指引也!”
张先道:“大师,少林寺武学威震天下,有诸位高僧护卫范相公,可谓万无一失。只是嵩阳书院乃是儒家,只怕难与大师们方便。”
福田笑道:“嵩阳书院本为佛寺,又为道观,今为书院,可谓佛、道、儒三教合一之所,哪里有不方便?其实本寺弟子无须入内,由普贤殿慧显镇守南面院门,文殊殿慧法镇守北面后山,罗汉堂其余诸僧分别镇守墙院各方,可保无忧。”
张先大喜,连连称谢。不想范仲淹道:“大师,范某身在此地,不知要住多久。纵有贼人害我,时日未可期也,贵寺诸位高僧每日如此护卫范某,哪里使得?”
福田道:“本寺僧俗习武者有数百,可随时轮值替换,范相公在此多少时日,我少林便要护卫多少时日。此乃吾等心愿,请范相公莫要推辞。”
众人闻言,皆为之动容。范仲淹却是闷闷不乐,叹息连连,先行告辞而去。张先对福田言道:“大师本是好意,但范相公却是想在此避世教学,诸位高僧日夜守护,显得是要逼他离开嵩阳书院一般。”
福田一怔,急道:“贫僧并无此意,待我再去说个明白。”
张先拦住福田,言道:“罢了,张某即刻上奏圣上禀明此事,再求请圣上将范相公调派别个军州任职。或许圣上念及范相公昔日功劳,下旨准奏。一旦入了公门,便有军士衙役随时护卫,这般名正言顺的,看他如何拒绝?”
“妙极,妙极。狄某附议。”狄青一扫愁容,激昂勃发。
福田大喜道:“如此甚好,便有劳张大人与狄将军了。若圣上准奏,日后不论范相公何处为官,贫僧愿凭薄面请出当地的名门正派暗中护卫,可保万无一失。”
张先与狄青早知福田中岳神僧的名头,可谓当今江湖之泰山北斗,当可振臂呼号,应者云集。于是众皆欣然,遂即张先与诸僧告辞,自返书院书写奏折。狄青上马去往登封县衙通报案情,请捕快军士缉查凶犯。福田又吩咐诸僧好生护卫,便与梁枫、周侗回寺去了。
梁枫一路行来,忽想起一事,便对福田言道:“师伯,方才贼人行刺时,弟子见那狄将军出手激发铜钱的招式,像是无相劫指,莫非狄将军也是少林弟子么?”
周侗亦道:“枫师叔所言极是,方才狄将军双手扣住羽箭时,用的分明是少林十三抓之绝学‘鹰展双翅’,招式间有冲天之气势,令弟子大开眼界。”
福田亦是疑惑,脚步放缓,沉吟道:“少林武学遍传天下,若只是会少林十三抓倒也罢了,可无相劫指乃本寺达摩院专研秘技,向来不外传俗家弟子,他如何能会?”原来少林寺虽有七十二般绝技,但对俗家弟子却有保留,并非倾囊相授。故一些院堂的秘技只许寺僧修炼,不传俗家。
梁枫道:“若是这般规矩,倒是奇了。待他日方便,弟子再去问他。”
福田道:“狄将军是或不是少林弟子,又当如何?他乃国家名将,一心忠勇护国,若真想学少林绝学,贫僧愿倾囊相授。”
梁枫惊道:“师伯,狄将军真个当得起你这般对他?”
福田慨然道:“大宋立国以来,边患不断,征战不休,靠的是将士们拼死搏杀,才保得国家太平。现如今大宋诸军之中,以西军最强,而西军中能称名将者,唯有种世衡与狄青二人。然种世衡去岁亡故,仅余狄青硕果仅存。虽说近年来大宋与西夏议和罢战,但天有不测风云,难免他日战火重燃,到时大宋安危,只怕要身系狄青一人而已。”
梁枫沉吟道:“若我大宋仅剩狄将军一员大将,即便他身兼少林七十二艺,又如何能抵挡得住千军万马般冲杀?还不如让大宋的将士们都练习少林绝学才好。”
福田叹道:“此等道理人人可懂,怎奈我少林的上乘武学重在佛法与内力修为,既修炼不易,又不同于阵前厮杀肉搏之术,故难以普及军士操练。其实军中武艺皆为外门横练之技,所用兵刃更是杀伐大器,与我佛慈悲之道相背,实难兼容。”
梁枫道:“想不到少林武学虽是名震天下,却不能用于军中将士,真是可惜。”
福田道:“其实军中自有教头传授军士武艺,而少林武学中的刀枪棍法及拳脚功夫早已传入军中。诸军教头以禁军为最,个中高手可位列江湖顶尖之流。传言狄青乃是罪囚,刺配充军后被编入禁军,又听调戍边西北,每战皆是奋勇当先,所向无敌,以士卒之身积军功为将,可见其武艺必定不俗,但他竟然会本寺的无相劫指,实在是令贫僧百思不得其解。”
梁枫晒然道:“师伯,或许是弟子看错了,不说也罢。”
周侗默不作声,心中暗想:“好男儿练得一身好武艺,当用于沙场搏杀最为痛快,今日幸得师伯祖指点,将来我须多练习刀枪棍法,或许有朝一日能军前效力,报效国家。”
福田与梁枫却不知周侗心中所想,三人回返寺中,已是午后。福田自回禅房打坐,梁枫与周侗腹中饥饿,便结伴去伙房讨食,一顿饱餐之后,方各归居所。梁枫得一人独处,便将范仲淹所作《岳阳楼记》取出抄写,一字一句极为认真。想到张先说也要一份,便又多抄写了一份。他连抄两份,竟将原文背下,一时间文章字句于脑海中反复萦绕,令内心汹涌澎湃不已。
第二日晨起,梁枫便直赴嵩阳书院,欲听范仲淹讲学。到了院门,几个门守见梁枫学生打扮,也懒得问询,任他直入院内。原来嵩阳书院讲学开放,但有学子慕名前来听讲,皆不阻拦。而且书院还为学子提供膳食,故出身寒门者蜂拥而至,每日听讲者数百人,这些个门守见惯不怪,是以大开方便之门。
书院内有讲堂数口,各有名师先生讲授功课,梁枫寻至第三座讲堂时,果然见是范仲淹开堂讲课,听者上百,济济一堂,狄青与张先赫然在座,另有一位老者列席于旁。梁枫不认得那老者是谁,想来是书院中的先生在此旁听,便自寻一角席地而坐,听起课来。
这范仲淹原来讲的是山河地理,纵论五岳名山。只听范仲淹侃侃言道:“华夏五岳,自古有之。然五岳之中,中岳、东岳、西岳固守其地,从无变迁。而南北二岳却是北者向北,南者向南,相距愈远。这当中玄机,值得深究。北岳常山,原名恒山,位于今河北路定州曲阳县地界。因避汉文帝刘恒名讳,曾改作常山。及至本朝,因先皇真宗陛下名作赵恒,故又沿用称之。其实上古恒山名作封龙山,位于河北路真定府境内,曲阳以南。至于后来这北岳为何北迁曲阳?余以为,自古天地对应,以星上辨九州之地。所封封域,皆有分星,因此北岳上应北极紫岳星。然于封龙山顶夜间观星,北极星仍在北端,故寻域北移相应。尧、舜、禹三代洛邑,为天地之中。南不过楚,北不过燕,东不过齐,西不过秦,故以嵩山为中岳,而衡、泰、恒、华,各因其地封之以为镇山。既然封龙山与北极星象对应偏差,到了汉代时,便取燕地之北曲阳大茂山立作北岳,改祭于斯,至今沿用。”
梁枫听了,方知五岳竟有这般故事,甚感新奇,心中正暗自庆幸不枉此行时,又听范仲淹继续言道:“南岳衡山,今位于荆湖南路潭州境,然唐代以前,古之衡山乃今淮南路寿州霍山,与今之南岳相距一千六百余里,变迁甚巨,皆是因我华夏开疆扩土,逾越南北江河之界也!”
只听列席老者中有一人抚须言道:“希文贤弟言之有理,老夫以为,五岳者,华夏之五岳也,随其幅员,就其方位而封之耳。三代洛邑,疆域仅限中原肥美之地,盖因北地苦寒,不可远;东海苍茫,不可居;南荒毒瘴,大江相隔,不可去;西方沙漠雪山,不可越。故五岳之地选来大有局限,若后世幅员既广,方位稍殊,即更而易之,亦无不可,固不必拘于三代洛邑之制也。彼如大汉冠军侯霍去病北逐匈奴,封狼居胥,其时若能划郡县治之,将那狼居胥山立作北岳,岂不快哉!”这老者年过花甲,须发花白,面色如铁,话声洪亮,举手投足间一派威严,只是鼻型硕大,看去甚为怪异。
老者话音方落,堂内尽皆轰然。众学子议论纷纷,大多为附和之言。范仲淹笑道:“次公兄豪气干云,老当益壮。只是狼居胥山如今在契丹国境,吾等只可遥望叹怜也。”
老者笑道:“今时未有,日后亦未可知也。只要我大宋上下一心,励精图治,待到兵强马壮时,请狄将军北上取之,有何不可?”
狄青见老者言及于己,遂起身致礼言道:“杨相公谬赞了,末将庸才,不敢当此大任。”
老者道:“狄将军,你乃在职军将,老夫已致仕在野,莫称相公,还是叫院长为好。”
向来书院之主称作山长,因嵩阳书院院长一职乃先帝真宗陛下御封,故以此称呼。梁枫心道:“原来这老者姓杨,是这书院的院长,难怪有这等气魄。”
范仲淹道:“次公兄,为这山岳虚名开动兵戈,有违天意,万万不可。”
杨院长道:“开动兵戈,或有胜算,总比昔日先帝封禅五岳,耗资无算,以致国库空虚为好。当年若是有这些钱财与老夫练兵布防,莫说一个西夏,便是契丹也一并扫荡剿除了。”
梁枫听了,惊诧不已,看来这杨院长以前也是为将之人,见狄青对他以相公相称,只怕职位不低。只见狄青笑道:“杨院长乃兵家大儒,对边事见解独到,好过朝中那些红口白牙的谦谦君子。”
杨院长大笑道:“老夫一声光明磊落,忠心为国,只因性刚直言,屡受排挤,与希文贤弟一般空有报国之志却无从施展,真乃同病相怜也!”
张先咳嗽数声,言道:“次公兄,此乃讲堂,我等还是莫要妄议朝廷为好。”
杨院长自知失言,当即住口不语,摇头冷笑。
范仲淹环视堂内众学子,朗声言道:“这华夏五岳自有定论,但历朝历代以来有地方小国,仿效封禅国中五岳,尔等可有听说?”
堂下众学子面面相觑,纷纷摇头。范仲淹道:“昔日东吴孙皓曾封国中离里山为中岳,荆南山为南岳。后来又有五代闽帝王延均封霍童山为东岳,高盖山为西岳。只是这些方国昙花一现,国灭便五岳亡,是以尔等皆不知晓。唯我华夏五岳,千年以来不论朝代更替皆巍然不倒,万古长存,大美壮哉!至于番邦外国,亦有效仿我华夏者立五岳之说。譬如唐时南诏,便将国中乌蒙山封作东岳、无量山封作南岳、高黎贡山封作西岳、玉龙山封作北岳、苍山封作中岳。东方朝鲜国,以吐含山为东岳、地理山为南岳、鸡龙山为西岳、太伯山为北岳、八公山为中岳。凡是种种,彰显我华夏之威也!”
梁枫以前曾听高智说过南汉国五岳,见范仲淹避而不语,心痒难耐,忍不住起身言道:“范相公,晚生曾闻南汉国亦有五岳,为何不说?”
众人见有人提问,尽皆看去。范仲淹见是梁枫,颔首笑道:“原来是梁公子,请到前面来。”
梁枫越众而出,与众师长前辈见礼。方知杨院长名作杨偕,字次公,进士出身,因以从二品尚书工部侍郎致仕,故狄青亦尊称其为相公。
狄青感激梁枫昨日相助之恩,笑道:“梁公子要来听恩相讲课,当可事先说一声,好叫狄某恭迎。”
梁枫恭敬言道:“狄将军言重了,晚生虚心求教,不敢狂妄。”
杨偕得知是梁枫请来少林高僧护卫范仲淹,大为赞许,言道:“小子,你既知南汉五岳,且说来听听。”
梁枫目视范仲淹,见他颔首默许,便思索言道:“晚生曾听人说过,南汉国主刘龑曾封罗浮山为中岳、莲花山为东岳、五指山为南岳、大容山为西岳,这北岳嘛……”说到此处,梁枫竟一时记不起来,张口支吾。
“小子,北岳为大庾岭。”只见杨偕一旁抚须言来,大为得意。
梁枫大喜,致礼言道:“正是大庾岭,多谢杨院长指点。”
杨偕含笑不语。范仲淹道:“次公兄,这位梁公子乃广南西路龚州白马山庄子弟,又得无冕状元郎雪雁先生悉心教诲,大有才学。”
杨偕道:“难怪老夫看你面善,原来是南汉状元梁嵩之后。老夫先父曾在南汉为官,如此算是与你有缘了。”
梁枫道:“原来如此,难怪杨院长亦知南汉五岳典故。”
张先戏言道:“次公兄、梁公子,你等莫急着攀亲,且听希文兄讲课要紧。”
众皆莞尔,于是梁枫近前落座下首狄青身侧,又听范仲淹讲课。接下来范仲淹纵论五岳之尊,引经据典,尽说东岳泰山为五岳之首,嵩岳次之,华山西岳为第三,北岳常山第四,南岳衡山居末。五岳山川秀美,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可谓五方水土,孕育华夏英才辈出。
梁枫听得性起,想起江湖中有五岳高人雄踞一方,至今未曾分出座次,若能一睹五岳争锋,此生无憾矣。忘情间一拍大腿,大叫了一声“好”。
不想这一叫唤惊得讲堂鸦雀无声,好不尴尬。梁枫面红耳赤,慌忙起身致歉。范仲淹面有不悦,言道:“梁公子因何大呼小叫,有失体统。”
梁枫想到五岳高人乃江湖之事,实在不宜在讲堂讲述,便支吾言道:“范相公说得极好,晚生听到妙处,忍不住喝起彩来。不当之处,还请范相公见谅。”
杨偕一旁笑道:“希文贤弟,此乃梁公子兴之所至,我看无妨。”
当下范仲淹也不计较,接着又说五岳神祇,古往今来封王称帝之正史轶事,可谓滔滔不绝,直至午时方告下课。众学子拜别师长,一哄而散。杨偕便请梁枫一道共进午膳,席间梁枫取出《岳阳楼记》原文交还狄青,又将多出的一份抄本赠与张先。本来张先只不过是戏言,见梁枫果然抄留一份于己,大喜之余,竟取来一只折扇回赠。梁枫看那折扇原来写有张先新作《木兰花》一首,有云:“人意共怜花月满。花好月圆人又散。欢情去逐远云空,往事过如幽梦断。草树争春红影乱。一唱鸡声千万怨。任教迟日更添长,能得几时抬眼看。”他虽不喜男欢女爱、相思离别之言,依然称谢收下。
范仲淹又问起讲堂失态之事,梁枫欠身言道:“范相公,晚生方才多有失礼。今日得听说五岳奇谈,眼界大开,获益匪浅,不禁想起江湖中有五岳高人,皆是身负神功绝学的世外高人。这五位前辈齐名天下,还不曾分出高低,若是有朝一日得将这五位前辈齐聚一堂,论剑比武,分出个天下第一来,岂不痛快过瘾!”
范仲淹等人对江湖之事知之甚少,听梁枫说有五岳高人,未免好奇,愿闻其详。于是梁枫并将东岳夫子孔孟荀、南岳樵隐朱阳要离、西岳剑圣钟少白、北岳玄真鹿平空,以及中岳神僧福田大师名号一一说出,各说奇闻异事,听得众人惊诧不已。
听罢讲述,杨偕沉吟道:“依老夫之见,这五岳高人身负绝学,各具神通,还是不分胜负为好,只怕纷争起来,难免掀起江湖血雨腥风啊。”
狄青道:“院长说的是,末将赞同。如今边患初定,四海太平,五岳高人既然相安无事多年,还是以和为贵才好。”
张先道:“其实也不用比斗,要说五岳等同五方,这五岳高人若能各自镇守一方,征恶扬善,哪一方功劳最大,他便是天下第一,既不伤五家和气,岂不最好。”
范仲淹道:“天地分布五方,但善恶岂能均分?此举并不妥当。这五岳高人既然食人间烟火,必有供养。据此推断,身后必有势力支持,如今相安无事只是暂时,一旦各股势力为自身利益而谋动,相互牵制起来,五岳高人自然会为各自势力而战,真到了那时,大宋危矣。”
梁枫凛然,想起福田师伯所言的少林武当涉及党争一事,更觉范仲淹言之有理,若是一般党争小事,自是不会惊动五岳高人出手,若是能引得五岳高人相互搏杀,必然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心念及此,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竟对那五岳争锋之念淡然无趣了。
不多时用过午膳,梁枫与众人告别,狄青亲自将他送出书院。一路言语,梁枫方知狄青待在京中苦闷,已上书请调西北戍边,不日将往。此番来嵩阳书院,一来是为恩相祝寿,借以辞行。二来是想请杨偕传授兵法,备他日杀敌之用。
梁枫听闻杨偕精通兵法,大为惊奇,询问之下,方得知杨偕年少奇遇,拜在陈抟老祖弟子种放门下为徒,随往终南山求学问道,尤喜古今兵法,颇有见地。后来杨偕举进士为官后,亦曾从政西北抵御西夏,功勋卓著。他曾进献阵图于圣上面前演练,深得兵法精妙,圣上龙颜大悦,下令诸路军州推行其阵法。后来,边将王信用杨偕所创刀檐阵于兔儿川大破西夏国主元昊,更是令杨偕大名一时间名扬诸军,奉为典范。只可惜杨偕性刚而忠朴,敢为大言,数论天下事,却因以朝官政见不合,屡遭谏官王素、欧阳修、蔡襄等人劾奏,贬谪他州。杨偕请老致仕之后,归隐在嵩阳书院专研兵法,著有《兵书》十五卷。狄青来此,便是想讨教一二。
梁枫听到杨偕原来是陈抟老祖再传弟子,忠心为国,屡建功勋,却曾被自家四舅老爷蔡襄及名臣欧阳修弹劾贬官,嗟叹不已。又听狄青言说种放之名,问询得知种放乃洛阳人氏,宋初长安主薄种诩之子,自幼饱读诗书,七岁便能写作文章,时称神童。但种放却不应科举,后于终南山访求陈抟老祖拜师学道,终成一代儒道大家。种放无有子嗣,曾传授从子种世衡兵法,种世衡后为西军名将,威震西夏。
说到种世衡,梁枫言道:“狄将军,晚生曾听师伯说起种老将军威名,与将军并称,原来是他。”
狄青道:“种老将军与狄某一般,皆是由范相公知遇提拔。狄某曾为种老将军副将,其人忠勇材武,计谋多端,用兵如神令狄某自愧不如,钦佩不已。可惜种老将军去岁身故,令大宋痛失栋梁,亦令狄某从此没了良师益友。”言罢,竟神情黯然,悲伤不已。
梁枫听了这许多奇闻异事,皆是与陈抟老祖有关,想那陈抟老祖神通广大,世人能学得他一分本事者,便足可纵横天下。只恨生不逢时,不得投其门下,亦感怅然。
辞别狄青,已是未时末刻,梁枫望西而走,忽听远处少林寺钟鼓声大作,正是召集寺内弟子之信号。他不知发生了何事,便急匆匆奔跑而行。
第六回 义僧传奇
少林寺大雄宝殿,众僧云集。
殿内,慧明方丈一行正与福田及留守的各堂院殿阁首座相见,叙说此行见闻。
只听慧明言道:“师伯,我等与武当派诸位道长联手赶赴应天府,寻至城东那处宅院,却早已是人去楼空。我等四下搜寻,终在地窖内寻获慧言等众僧,皆被五花大绑、制住穴道,唯独不见武当姚道长。询问慧言等众僧,皆不知其去向,亦不知死活。武当派诸位道长寻不见姚子平,便自回武当山去了。”
福田叹道:“幸得佛祖庇佑,我少林失踪弟子得以全部寻回。只可惜武当派姚道长下落不明,甚为忧虑。”
福正却冷道:“武当派是非不分,该有此报。”
福田正色道:“福正师弟,我等乃佛门中人,这般说话实在不妥,亦有失身份。”
福正不语,福田又问起贼人的武功路数,慧智道:“师伯,我等是在博望坡遭到拦截,对方只是一蒙面老者出手,那人手段极高,一出手便伤了智有师侄与慧言师兄,后来我与智真、智觉、智善联手战他,却被他手持长剑凌空虚点,便制住穴道,根本看不出其来历。”
福田脸色聚变,对着福林言道:“那夜造访本寺的无名先生说过,贼人中有一位蒙面老者武功极高,想来便是此人了,此人能以剑气点穴,师弟以为如何?”
福林乃少林寺中使剑的第一高手,当下言道:“贫僧这几日均在思索此事,此人修为远胜于我,当今天下,有这般修为者,只怕不超五个人。”
众僧听得是惊骇不已,要说以剑气伤人者,江湖中自然是有不少高手。而能以剑气点穴者却是凤毛麟角,除非是绝顶之流。
只听福林又道:“西岳剑圣钟少白、太湖陆庄主、武当张真人、峨眉山仁空大师、青城山青城丈人皆有这等修为,只是张真人决计不会如此,当可排除。仁空大师乃佛门高僧,自是不会做这等下作之事。太湖陆庄主富甲一方,历来是仗义疏财,因此亦不可能是他。青城丈人乃道家高真,向来神秘,多年来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根本是寻他不见。至于西岳剑圣钟少白,以其秉性及身份地位,怎会为钱财替他人卖命?”
福田颔首道:“师弟所言极是,只是贫僧以为,除了这五人,还有一位大有嫌疑。”
众僧听说另有一位,皆翘首以待,洗耳恭听。福田环顾四方,缓言道:“西域昆仑山有一奇人异士,自号万山老祖,剑法高绝,三十年前横扫西域,灭天山群盗,一时间名震西北。只因他远处塞外,故不被中原人士熟知也。”
福云沉吟道:“只是这万山老祖在江湖中已有二十年未有消息了,或许已然谢世,怎会突然现身中原,挑起少林与武当纷争?”
福田道:“万山老祖成名时不过三十余岁,如今未满古稀,或许尚在人世。即便他已身故,此事或许是他一脉的徒儿所为。只是贫僧以为,万山老祖当是在成名以后收徒,就算这徒儿少年入门,如今算来约有四十余岁,这般年纪,怎会有这等剑法修为?”
福云笑道:“师兄难道忘了?西岳剑圣亦是四十余岁,他这般年纪便能以剑气点穴,自然他人亦有可能。”
慧智道:“师伯,那人披发蒙面,虽不得见其真容,但观他发色花白,应有花甲之岁,或许便是那万山老祖。”
福田却道:“这正是奇怪之处,那万山老祖从不曾踏足中原,根本无人认得他,又何必蒙面遮脸,多此一举?”
慧智思索言道:“那贼人似乎对武当姚道长极有兴趣,专说要领教太和剑法,姚道长与他交手两招,但那人皆是随手化解,并没有使出招式。后来我等均已受制,也不知他与姚道长交手情形。莫非是姚道长识破了此人身份,才会失踪不见?会不会已被……”
众僧闻言无不骇然,只怕姚子平已然被害。福田若有所思,良久方道:“不然,他若要杀人灭口,为何不索性将你等一并杀了?只怕是另有阴谋。”
商议无果,众僧皆是烦恼,坐卧不安。于是慧明便命将受伤的慧言、智有送往药王院医治,其余诸僧各自散了。这时福田瞧见已经返寺的梁枫与周侗二人,便叫二人随他与慧明、福云去往藏经阁。二人不知去有何事,只得一路随行,不住猜测。
进了藏经阁,福田、福云、慧明三僧坐定,福田言道:“梁枫、周侗,藏经阁内藏有少林七十二绝技秘籍,你二人从今日起便在此住下,任取秘籍研习,若有不解之处,可请阁内师兄前辈们指点。”言罢双手互拍三下,便见人影一闪,阁内现身八名僧人来。
梁枫、周侗惊喜不已,再看这八名僧人高矮胖瘦,各有形态,年长者约五旬,年幼者三十余岁。八僧参见福田、福云、慧明。福田将八僧引见梁枫、周侗,言道:“梁枫,这是你八位师兄,分别是慧观、慧听、慧闻、慧说、慧体、慧心、慧我、慧藏。乃是本寺各院堂晋升藏经阁钻研佛法、武学的弟子,兼职护卫,亦称少林八识。他们皆是本寺佛法、武功、学识渊博之辈,各怀绝技,当可为师。”
梁枫道:“方丈师兄、二位师伯,弟子与周侗只不过是俗家弟子,按例是不得修炼僧门武技,莫不是弄错了?”
福田道:“你方才也该听说了,于博望坡拦截本寺慧言等六僧之人能以剑气点穴,其人武功之高只怕不输于我。此时他在暗处,我等在明处,将来但有祸事,防不胜防,因此我等需早做防备。既然你已习洗髓、易筋二经,又有一身浑厚内力,不学本寺绝技,岂不可惜?”
梁枫面露难色,言道:“只是本寺绝技有七十二般,弟子恐怕难以学全。”
福田笑道:“你这傻小子,贫僧只是叫你任学,而非尽学,你怕甚么?”
梁枫释然,遂与周侗叩拜谢礼。福田又道:“除了藏经阁少林八识教授你等武功,我与福云师弟每三日会来考核一次,你等切不可偷懒。”
二人自是不敢懈怠,连声诺诺。于是先由梁枫拜见八位师兄,得知慧观出身达摩院,精研诸般指法、剑法绝技;慧听、慧闻出身般若堂,精研诸般掌法、抓法;慧说、慧体、慧心出身罗汉堂,精研诸般手法、拳法、棍法、枪法绝学;慧我出身菩提院,精研刀法、杖法绝学;慧藏出身戒律院,精研各类擒拿手法。八僧所习汇总,竟有五十四门绝技。周侗再拜,叙说自身师承,皆称八僧为师叔。
这时听慧明言道:“二位师伯,近来本寺屡生事端,虽说最终是有惊无险,但贫僧以为,是否用一场喜事来冲冲晦气?”
福田不悦,言道:“我佛四大皆空,哪来喜事、晦气之说?”
福云笑道:“师兄,且让方丈师侄说完,看他是何主意。”
慧明称谢,言道:“既然本寺新得禅宗圣物紫斓袈裟,何不择日做一场佛衣大会恭迎之?一来是昭示天下,禅衣归祖,引四方僧众来拜,扬我寺威;二来可警示那些对本寺心怀不轨者,切勿轻举妄动,胆敢来犯,必遭报应。”
福云大喜道:“如此也好,不知定在何日?”
慧明道:“贫僧想过,二月初八乃佛祖出家日,二月初九是六祖惠能诞辰日,正好应对这领袈裟吉日。便选二月初八日起,举七日水陆法会,如今尚有四个月的时日来做筹备,亦不算仓促。”
“好极,贫僧认为可行,不知师兄意下如何?”福云目视福田,看他主意。
福田思索片刻,目视梁枫,沉吟道:“既然尚有四个月的时日,应该亦是足够了。届时再公告天下,法会过后贫僧闭关修行,从此不再问江湖世事。”
慧明惊道:“师伯何故如此?”
福田笑道:“阿弥陀佛,贫僧年事已高,也该是归隐了,从此专心佛法,盼能早登极乐。”
众僧皆是劝阻,不想福田心意已决,一概不听,只得作罢。慧明摇头叹息,辞别离去。于是福田先叫梁枫、周侗各回住处自取衣物行李,再回藏经阁安顿住下,便开始学艺。梁枫先挑了达摩剑法,由慧观传授。周侗学的是罗汉夺命枪法,由慧心教导。二人认认真真,学得甚为仔细。福田与福云二僧看在眼里,喜在心间,便一旁端坐参禅,自在修行。
一连数日,梁枫与周侗均是不分昼夜,于藏经阁尽心学艺,甚为刻苦。这日午后,忽有知客僧来请梁枫、周侗去往大雄宝殿会客。二人到了一看,见方丈与福田俱在,正与狄青看茶说话。
狄青见了梁枫与周侗,表明来意。原来昨日十月初一,范仲淹生辰当日,圣上颁下圣旨,诏范仲淹知邓州。范仲淹接了圣旨,便即刻启程赴任,临行交待狄青代他与少林众僧致谢道别,因此狄青正是为此而来。那邓州往南便是武当山,昨日范仲淹去时,狄青与张先一路相送二十里,后来见少林寺派出罗汉堂慧石领慧无、慧止、慧境三大金刚赶来护送,狄青方返,张先亦自回嘉禾。同时福田还修书一封,托慧石送与武当谢掌教,请他指派弟子暗中保护范仲淹,一切早已安排妥当了。
梁枫心知范仲淹得赴任邓州,全仗张先奏折,可惜张先已去嘉禾,只能来日再谢了。狄青谢过少林,完成恩相嘱托,便要告辞。福田忽道:“狄将军,你可是要回京师么?”
狄青叹道:“大师,狄某过不惯这京师生活,早已请调西北戍边,却迟迟不见枢密院回复,为之奈何?”
福田笑道:“狄将军,京师清闲,既然回去无事,不如先在敝寺住上数日,贫僧与你论佛会武,可好?”
狄青大喜,致礼言道:“少林寺武学威震天下,狄某若得中岳神僧指点,死而无憾矣。”
福田单掌回礼,言道:“阿弥陀佛,狄将军乃国家大将,身负保境安民之重任,少林寺能为将军所用,才是少林之荣。”
于是狄青说起自身武艺,原来是一向喜用长刀冲阵,辅以铁锏破敌。近战肉搏,好用擒拿之技,同时还习得暗器手法,可任意取物伤敌。至于枪棒弓弩等军中技艺,尽皆精熟。福田听罢,便请狄青移步演武场演练。众人来至演武场,狄青先取来一口朴刀,拿在手上甩手轻挽,言道:“大师,我这刀法本是马战之术,但佛寺之内狄某不敢无礼,改以步战演练,使得不好之处,还望海涵。”
“狄将军不必客气,请。”福田引众人退在一旁,引颈静观。
只见狄青大喝一声,飞身跃至场中,拉开架势,挥刀狂舞。梁枫看去,狄青所使刀法招式皆是攻势杀招,狠准威猛,凌厉无匹。再看福田与慧明二僧,竟然是勃然色变,面面相觑。身旁周侗早就凑近身前,低声言道:“枫师叔,这分明是少林破戒刀法,当真奇也。”
梁枫忆起先前怀疑,狄青似乎还会使无相劫指与少林十三抓,当即低语道:“看来这位狄将军真个是少林弟子了,却不知师承哪一位高僧。”
果然狄青舞罢刀法,收招立定,慧明便颤声言道:“狄将军,你这刀法师承何人?”
狄青道:“方丈大师,这是狄某挚友法崧师父传授的霹雳菩萨斩,并非军中武艺。”
“法崧师父?究竟是何人也?”慧明大奇,目视福田,却见福田亦是摇头,看来不识此人。
狄青道:“法崧师父是延州紫山寺和尚,昔日种老将军经略清涧城时,法崧师父前来投效,帐前听命。狄某时为种老将军副将,因此与法崧师父结识交好,得法崧师父传授霹雳菩萨斩、降魔锏、如来神指、擒天抓地手等绝学,受用无穷。”
慧明道:“狄将军,你再将这几般绝学使来,好叫贫僧一饱眼福。”
当即狄青施展身手,演练降魔锏。周侗又悄然告知梁枫,说这套锏法像是大韦驮杵的招式。待狄青演完,福田上前言道:“狄将军,不知如来神指是何功法?”
狄青道:“如来神指是一门暗器功夫,可任取器物击发。”言罢,自身上取出数枚钱币扣在手上,对着三丈开外的一只石锁凌空抛击。
只见这数枚铜钱划着一道道弧线飞至石锁之上,一枚枚叠在一起,整整齐齐,犹如变戏法一般。
“这,这是无相劫指!”慧明终于按耐不住,失声惊呼。
狄青大奇道:“方丈,你说什么?”
福田一脸严峻,沉声道:“这不单是无相劫指,当中还暗藏蜀中唐门的暗器手法,虽然狄将军无有内力,但使出来依然精妙。”
慧明接口道:“师伯说的是,这唐门的手法加上少林指力,果然了得。”
狄青听得愈加糊涂,疑惑不解。福田转对周侗言道:“周侗,你且为狄将军演练一遍少林十三抓。”
周侗领命,步入场中,身形甫动,模仿起虎豹鹰猿等飞禽走兽,扑天抓地,擒云拦海,一套抓法打得是精彩绝伦,竟将狄青怔在当场。
“啊,是,是了。法崧师父的擒天抓地手便是如此招式,几乎是丝毫不差。难道说……狄某练得根本就是少林绝技不成?这法崧师父究竟是谁?”狄青震惊不已,喃喃自语。
福田亦是目光异样,言道:“狄将军,你说的法崧师父是不是如今约四十余岁,身高约五尺七寸,容貌清秀,左脸上有一颗豆大的黑痣?”
狄青奇道:“大师,法崧师父身形容貌与你说的相当,只是左脸上无有黑痣,而是一道约二寸长的刀痕。”
慧明喜道:“师伯,或许便是慧秀师弟,他左脸那道疤痕,显然是有意除去那颗黑痣而为之。”
福田颤言道:“狄将军,实不相瞒,这法崧师父极像贫僧的小徒慧秀,他教你的功夫,其实皆是少林武学,分别是破戒刀法、大韦驮杵、无相劫指、少林十三抓,这些绝技,皆是他在寺中所学。”
狄青奇道:“可那位法崧师父说他本是延州人氏,自幼于紫山寺出家,一身武艺全是寺中所学,从未听他提及过少林寺。”
福田连声叹息,说起一桩往事来。原来在景德四年秋月,福田游历西北,于延州紫山寺挂单时,遇见寺内一五岁孩童,名作王光信,极是聪慧,福田喜之。后来询问寺僧得知,王光信父母本是灵州人氏,咸平五年,党项破灵州,王父死于战乱,王母与难民东逃,至延州产下光信后病亡,光信遂被百姓送往紫山寺收养,方得活命。福田将光信带回少林,收纳为徒,赐法号慧秀,悉心传授其佛法武艺。二十年前,有一日慧秀下山办事,数月未归,少林寺多方查找,方知慧秀得罪了蜀中唐门的高手,竟被掳走。福田为救爱徒,只身独闯唐门,却无功而返,从此慧秀被拘于唐门,再不得相见。想不到今日惊悉法崧或许便是慧秀,竟然出现在延州紫山寺,真是奇也怪哉。
周侗听了,心道:“难怪福田师伯祖对我关怀备至,或许是与慧秀师叔身世遭遇相似之故。”不禁眼眶模糊,鼻头酸胀,几欲垂泪。梁枫亦是伤感,不住嗟叹。
狄青沉吟道:“法崧师父自称俗名王嵩,却非大师所言之名。或许是他有意改名换姓,掩人耳目。况且他用的是嵩山的嵩字,只怕真个是与嵩山少林暗藏渊源。方才大师说狄某的指法中暗藏唐门招式,想来是法崧师父在唐门所学,是故如此。”
“原来慧秀早已逃离唐门,却为何不回寺看我?”福田仰天长叹,竟已是老泪纵横。
慧明问道:“狄将军,不知法崧师父现在何处?若能与他相见,方能了却贫僧师伯心愿。”
不想狄青竟然黯然神伤,摇头言道:“不瞒方丈,法崧师父现在身陷西夏国内,生死不明。”
慧明大惊,急问缘由。方知六年前种世衡于宽州修筑清涧城,用以抵御西夏大将野利旺荣与野利遇乞兄弟,此时法崧来投,愿报效朝廷,杀敌立功。种世衡见法崧武功高强,又熟知西北风土,便收纳帐下,任职军中指挥。当时狄青为种世衡副将,因此与法崧结识,互为知己,亦得法崧传授武艺。起初法崧军前效力,尽心尽力,杀敌有功,种世衡待其不薄,但有所求,尽皆满足。无论法崧酗酒、赌钱、嫖妓、斗殴,一概不理,还常赠与金银,任其挥霍。后来有一日种世衡宴请军中诸将,席间尽说法崧功绩,命众将轮番向法崧敬酒,待法崧酩酊大醉时,种世衡忽地一声令下,竟将法崧绑了,然后当场挑断法崧脚筋,大骂其是西夏奸细,并亲自鞭笞用刑。诸将震惊悚然,有说情者皆被乱棍逐出。法崧虽是被擒,但无论种世衡如何严刑拷打,皆不认罪,只说冤枉。于是种世衡将法崧关押起来,并不时提审拷打,竟有半年之久。
听到此处,众人皆是惊骇不已,急问后事如何。狄青道:“法崧师父被关押拷打半年,虽生不如死,却不招供。我等诸将不明真相,又救不得他,正无计间,忽一夜有数名西夏高手潜入大牢,杀死看守军士,将法崧师父救走了。”
慧明惊道:“如此说来,法崧真个是西夏的奸细了。”
狄青道:“狄某当时亦是如此以为,愤恨之下,将法崧师父遥骂了数日。谁知半年之后,西夏国主元昊忽然接连诛杀了军中大将野利旺荣与野利遇乞兄弟,废野利皇后,尽除野利一族。消息传来,我军上下欣喜若狂。庆功当日,种老将军醉酒大哭,直呼法崧师父之名,狄某才知法崧师父是暗奉种老将军密令,去西夏行使了反间计,令国主元昊猜忌野利兄弟私通大宋,因而杀之。”
福田、慧明悲喜交集,又听狄青细说前后因果。原来当初种世衡发现城中混入西夏奸细,假作不知,有心利用。便施计诬告法崧为奸细,严刑拷打半年之久,令西夏奸细皆信法崧为同党,出手施救。法崧获救之后,先去见了野利旺荣,竟拿出一颗枣与一幅龟寿图交与野利旺荣,说是种世衡劝其归降大宋,即封夏州节度使,这相赠之物,寓意“早归”。野利旺荣惊骇之下,又不敢擅杀法崧,为表清白,便将法崧与枣、画一同送交国主元昊处置。元昊亲自审问法崧真实意图,严刑拷打无果,便欲杀之。法崧将死之时,方向东哭拜大宋,说是辜负种世衡之嘱托,死不瞑目。元昊见之,急将法崧押回再审,法崧这时才将缝在僧衣中的一封书信供出,原来是种世衡劝降野利旺荣,许以高官爵禄的书信。但元昊毕竟是一方雄主,自不肯轻信此封书信,便派出心腹冒作野利旺荣使者去见种世衡,以探究竟。种世衡亦是老谋深算,对使者多方试探,闲谈时问起西夏国都兴庆府风俗地理,使者是对答如流,而问起野利旺荣驻地时,使者却是支支吾吾,言语不详。此时种世衡方知法崧之计见效,便依计行事,当着使者之面大骂元昊,盛赞野利旺荣,盼其早兴义举,归顺大宋。使者归国禀报元昊,野利旺荣果然即遭诛杀。种世衡闻讯,便于边境祭拜野利旺荣,痛哭不已。而西夏奸细又在种世衡祭拜之物中发现未烧毁的祭文,竟涉及野利遇乞要为兄长报仇,叛逃大宋之语。于是元昊又杀野利遇乞,并废野利皇后,尽除野利一族,以致国中震恐,军心涣散,无力与大宋为敌。最终西夏与大宋议和罢战,为两国百姓免去了兵灾战祸。而法崧却一直被关押在西夏天牢,种世衡曾派出义士营救,皆有去无回,深以为憾,临终之际念念不忘,可谓死不瞑目。
狄青讲述完毕,又道:“本来此事乃军中机密,不许外传,但见法崧师父或许便是大师高徒,狄某方才如实相告。”
福田谢过狄青,沉吟道:“若法崧真是慧秀,他这般所为,贫僧甚慰。只是不知他被关押多年,是否还有活命?”
狄青道:“据机宜司的兄弟们说,看管法崧师父的是西夏一品堂的高手,武功极为了得。狄某能记得住只有铁鞋道人、千聋子二人。近来并无二人调动消息,仍在天牢看守,以此看来,法崧师父必然还活着。”
这机宜司是专为军方刺探情报消息之机构,诸路皆设,隶属枢密院。大致类似于皇城司,只不过有职权侧重之分。既然狄青说有机宜司追查法崧下落,可见此为军国大事了。
慧明道:“贫僧听说西夏一品堂乃是西夏皇族招募江湖能人异士之组织,当中的确不乏顶尖高手,这铁鞋道人艺出祁连山,腿法精绝,而千聋子乃苗疆异士,善于施毒,难怪种老将军屡次营救法崧无果。贫僧以为,不管法崧是否是慧秀师弟,这营救之事,少林责无旁贷,不知狄将军意下如何?”
狄青喜道:“法崧师父乃狄某挚友,国家功臣,救他又是种老将军遗愿,若有少林高僧相助,必当成功。只是需等狄某调防西北之后,方能详细谋划,促成此事。”
福田叹道:“法崧此去西夏,乃是抱有必死之决心,既然他尚在人世,无论如何,也须将他救回。只盼狄将军早赴西北,安排周详。”
狄青连声诺诺,众人又各说法崧之事,感慨万千。独梁枫言道:“法崧师父固然忠勇果毅,但种老将军真个是居功至伟。他起初得知西夏奸细混入城中,假作不知,巧妙布置,伺机而动,是为假痴不癫;拷打法崧半年,令西夏奸细信以为同党,行的是苦肉计;之后法崧深入西夏行反间计,种老将军又巧施连环计借刀杀人;诸计谋环环紧扣,兵不血刃,便诛灭西夏野利一族,令西夏国元气大伤,不敢侵宋。如此奇谋奇智,真乃神人也!”
“想不到梁公子亦知兵法,说得如此贴切。”狄青目视梁枫,震惊不已。
梁枫谦逊言道:“狄将军,晚生昔日在白马山庄时,承蒙老祖爷指点,看过一些兵书,不过仅是好奇而已,其实所学不多,不敢于将军面前班门弄斧。”
狄青笑道:“既然梁公子饱读诗书、喜好兵法,何不考取功名,为国效命?难道要在少林寺剃度出家么?”他从未见梁枫施展武艺,以为梁枫只不过在寺中研习佛法的儒生,是以只字不提。
不想这一席话竟将梁枫说得困惑不已,不知如何作答,怔在当场。福田笑道:“狄将军,我这位师侄将来如何,我等皆不能过早定论。所谓物尽其用,为国效命,终有时日。”
狄青叹道:“狄某行伍出身,身经百战,伤痕累累,却无时不想着为国效命。怎奈狄某无有科举功名,向来遭文臣轻视侮辱,为之奈何?”
其时大宋官制以文抑武,武将地位低于文臣,就连武职首官枢密使历来皆由文官充任,节制军中诸将。是以大宋开国八十余年,重文轻武之风大盛,导致文臣高傲,均不将武将放在眼里,有时甚至低品级的文臣便敢当面辱骂高品级的武将,武将却是敢怒不敢言。民间更有“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之说。就连青楼女子都敢看不起士卒军汉,狄青亦是深感同受,屈辱隐忍。
福田与慧明皆知举国轻武,亦无可奈何。梁枫见众人不乐,便转而言道:“狄将军,不知那日行刺的贼人可有捉到?”
狄青摇头叹道:“登封县衙捕快回报,他等一路追踪至洛阳,那四人竟然弃了马匹武器,换了装束潜逃,不知往何处去了。蕃落铁骑太过招眼,这四人弃马而逃,令捕快失了线索,的确狡诈。再说洛阳城人口众多,那四人便是躲在城中,亦难寻找。”
福田道:“这贼人不曾得手,总会再犯。既然范相公已有武当派暗中保护,一旦贼人现身,必遭擒获。狄将军且请宽心,静候消息便了。只是贫僧方才忽闪一念,若是这四名刺客不是为了范相公而来,我等岂不是大意了?”
狄青一怔,双目急转,当即会意,惊道:“福田大师,难道你是说这四名刺客是为狄某而来么?”
福田颔首道:“或许如此。贫僧以为,范相公因新政失败遭贬,朝野中遍是政敌,恐怕再永无回返朝堂之日了。刺客刺杀于他,又有何益处?倒是狄将军正当壮年,又是当今西军中硕果仅存的名将,自然是令西夏忌惮。若是将军横遭不测,西北日后一旦战火重燃,又有谁能统领大军御敌,匡佑大宋?”
此话一出,众皆悚然。狄青苦笑道:“大师高看狄某了,在下不过一介武夫,哪里敢当得起如此重任?朝中能臣者众,军中亦有骁勇之将,还怕无人破敌么?”
福田道:“将军不必过谦,孰是孰非,百姓自有公论。只是贫僧担忧将军安危,愿保举一人侍奉护卫,以表我少林对将军的敬佩之心。”
“大师,你……”狄青身躯一震,惊诧难言。
福田唤周侗上前,轻抚脑门,柔声言道:“周侗,你可愿听师伯祖安排?”
周侗施礼言道:“师伯祖对弟子极好,弟子谨遵吩咐。”
当即福田对狄青言道:“狄将军,此子周侗,乃一名孤儿,本寺收养一十二年,已传他不少武艺,但此子终与我佛无缘,现托付于将军,鞍前马后,报效国家。”
狄青早见识过周侗身手,大喜言道:“福田大师,周侗少年英才,武艺高强,狄某是真个喜欢,若今日随我,狄某必待如亲子,决不亏他。”
周侗叩头便拜,慧明、梁枫亦是欣喜。梁枫上前言道:“恭喜狄将军,我这位师侄虽是年少,但身手算得上是江湖一流,号称少林铁臂儿,乃当今江湖十少之一。”
“好一个少林铁臂儿,好极,妙极!”狄青扶起周侗,欣喜不已。
周侗起身,忽悲喜交集,竟大哭不止。梁枫大奇,询问缘由。周侗哭道:“弟子舍不得少林寺,舍不得我那二位师父。”
福田笑道:“慧寂、慧灭二人行事古怪、无有规矩,再做你师父,只怕会误了你。其实将你托付狄将军、入藏经阁专研本寺绝学,便是我与他们商议结果。将来你若思念二位师父,闲时来看便是。”
周侗拭去眼泪,颔首言道:“大师父与二师父知晓便好,他们养育弟子十二年,传我武艺,恩德如同父母,弟子尚未报答,愧疚万分。”
众人亦是概叹,狄青怜道:“周侗,待我回去禀明母亲,再认你做义子,可好?”
周侗感恩戴德,言道:“若得将军为父,周侗愿生死追随,牵马提刀,绝无怨言。”
见狄青要收周侗做义子,福田大喜,又请狄青客房看茶闲叙。梁枫与周侗自返藏经阁,继续习武不提。
到了夜间,梁枫与周侗忽听得藏经阁外一阵嘈杂,闻风而至,却见慧观、慧说拦住二僧,苦苦相劝。再看那二僧,一个白胖,一个黑瘦,头生短发,胡子稀疏,僧袍破旧邋遢,一身酒气熏天,数丈可闻。
原来这二僧正是慧寂、慧灭,得知周侗将要和狄将军离寺回京,多少有些不舍,便来相见。却被慧观、慧听拦阻阁外。周侗见是二位师父,情难自控,立时双目淌泪,跪拜言道:“侗儿不孝,多日不得侍奉二位师父,极为想念,只是福田师伯祖不许我私自离开藏经阁,身不由己。”
黑瘦僧乃慧灭,大叫道:“乖徒儿,你慧寂师伯说他传授你武艺最精,为师不服,你且来评一评理!”
白胖僧乃慧寂,笑道:“好徒儿,你这慧灭师叔怎能与为师相比?自然是为师教你武艺最精了。”
周侗道:“二位师父对侗儿都好,不分高下。”
慧灭不依,叫道:“乖徒儿休要两头讨好,如实说来便是。你慧寂师伯若敢骂你,为师决不饶他!”
“好徒儿莫怕,有为师在此,直说便是。”慧寂两眼一翻,毫不示弱,
原来慧寂、慧灭二僧知周侗不日便随狄青离寺,伤感之余,忆起往昔师徒情分,不知为何竟争起功来。醉酒之下,二僧拉拉扯扯,跑到藏经阁要找周侗评判。
二僧吵吵嚷嚷,令周侗极是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慧观言道:“二位师兄,藏经阁乃本寺重地,禁止喧哗。再不离去,休怪师弟请出寺规律法。”
慧寂双眼一瞪,喝道:“好你个慧观,入阁八年,本事长进了!戒律院都不敢说我,你且来试试?”
慧说道:“慧寂师兄,周侗师侄在此日夜勤奋,进步可喜。你如此吵闹,就不怕扰他心神,误了功课么?”
慧寂冷道:“我的好徒儿岂用尔等来教?不然你与我打一场,让贫僧看看藏经阁有何了不得!”
慧灭跟着一旁恼道:“慧说,周侗能有今日,全是贫僧功劳,关你何事?”
不等慧说应声,慧寂早对慧灭怒道:“岂有此理!周侗是贫僧的好徒儿,你这做师叔怎能胡说八道?”
“你只是侗儿的师伯,贫僧才是师父!”慧灭不服,高声驳斥。
梁枫听二僧只许周侗称自己作师父,想来是不愿同享师徒名分。果然是行事古怪,举止荒唐。
二僧吵闹不休,慧观与慧说早已忍无可忍,四目相对会意,便同时出手。慧观使得是一指禅功,隔空虚点慧寂,而慧说使得是波罗密手,攻向慧灭。
慧寂、慧灭虽是醉酒,却反应奇快,几乎是同时身动,还招回击。慧寂使得是龙旋掌,而慧灭使得是左右穿花手。二僧只因醉酒,步伐摇晃,招式怪异,但却另有一番精彩奥妙,难以言表。
四人方交手数招,便听得一阵衣袂掠风之声大作,数条人影纷沓而至,加入战团。却是慧听、慧闻、慧体、慧心、慧我、慧藏六僧赶来助战,只见少林八识分作二组,每组以四对一,瞬间便将慧寂、慧灭二僧制住。二僧动弹不得,兀自破口大骂。
本来慧寂、慧灭二僧与少林八识皆是寺中一等一的好手,功力相当,若是单打独斗,二僧或许略胜一筹,但此番少林八识联手以四对一,自然是大胜二僧了。
周侗见二位师父被制,急上前去救,却被慧观一掌逼退。慧观道:“周侗,我等自不会为难你的二位师父,速回阁去,莫生事端。”
周侗跪地泣道:“慧观师叔,可否开恩让弟子恭送二位师父回房歇息?即刻便回,绝不拖延。”
慧观道:“无有方丈之命,入阁弟子皆不可外出,此乃寺规,你不可违犯。”
原来少林寺为防止入藏经阁研习上乘绝学的弟子将武技私自外传,严令禁止入阁弟子外出,唯有方丈允可,方能出阁。既然寺规如此,周侗自然是求情无果了。
却说藏经阁这一番闹腾,早惊动了巡夜寺僧。逐级上报至戒律院首座福正处,福正闻讯大怒,亲率戒律院弟子赶来。一见慧寂、慧灭二僧,喝道:“你二人一向闲散,倒也罢了,今夜擅闯藏经阁,本座当饶不得你等!”一声令下,命戒律院弟子上前将二僧绑了,押回戒律院容后处置。
周侗上前苦苦求情,竟也惹恼了福正,当即又将周侗一并绑了。戒律院执法,众僧无不怵然,皆不敢说话。梁枫见周侗被绑,心中大为不服,正想上前与福正争辩,忽见慧观连连摇头眨眼示意,便犹豫不前。待福正一众人等离去,梁枫才问慧观道:“师兄为何阻我说情?”
慧观笑道:“枫师弟,福正师叔执法一向铁面无私,但有说情者,等同连罪。我若不阻你,他可是连你一并绑走了。”
梁枫叹道:“这般不讲道理,岂有我佛慈悲之道?”遂转身入阁,不想却见福云立于门口,一脸微笑。
“师伯,你方才也在?为何不救周侗?”梁枫急步上前,一脸疑惑。
福云笑道:“慧寂、慧灭与少林八识交手之时我便到了,见戒律院福正师弟亲来执法,只好退避三舍。”
梁枫奇道:“难道师伯也怕被福正师叔绑了去?”
福云笑道:“贫僧这一把年纪了,若是被绑去戒律院,岂不是丢脸丢到家了?”
梁枫哭笑不得,言道:“师伯,周侗其实无有过错,如此待他,只怕难以服众。”
福云正色道:“本寺戒律院执法向来如此,但有说情,等同连罪。再说慧寂、慧灭犯错,周侗身为徒弟,与师父们一起受点苦头,亦也合情合理。”
“不知福正师叔如何惩治周侗?”梁枫放心不下,见福正执法严厉,极是忧虑。
福云却笑道:“明日周侗回来,你问他便知。来来来,贫僧正好有空,你也不必整日沉浸于习武,既然心难平静,便来弈棋如何?”
其实梁枫昔日于白马山庄时,承蒙梁鸿教导棋艺,但仅粗通皮毛而已,此时又无心思弈棋,当即推托言道:“弟子棋艺平平,下得不好,以前常被老祖爷敲脑袋,还是不弈为妙,免得惹师伯生气。”
福云道:“无妨,贫僧教你便是。这棋品如人品,最能修身养性。贫僧学武不精,但对琴棋书画却大有心得,若不能教你一二,实在是睡不着觉哩。”
梁枫始终心系周侗被罚,再三推辞。福云知他心思,便道:“周侗不会有事,你福正师叔将他三人绑走,其实乃是有意让他们师徒借机相会。明日便回,不必烦忧。”
梁枫一怔,惊喜言道:“原来竟是如此,倒叫弟子烦恼。”
福云笑道:“你福正师叔方才假装严厉,只不过是做给他人看的,他身为戒律院首座,自然不能让众弟子不服。”
梁枫奇道:“弟子亦是好奇,为何本寺竟能容得下慧寂、慧灭二位师兄?他们饮酒犯戒,为何不去管束?”
福云叹道:“其实慧寂、慧灭二人乃是甘愿牺牲,专研本寺绝学的醉拳怪招,若不如此,这一门绝学便要失传了。”
原来少林寺自大唐太宗皇帝特许破例饮酒后,常有武僧酒后演练武艺,发现招式阴差阳错之下更具奥妙及威力,后来加以完善,自成一门绝学,称作醉击术,暗于寺内秘传。但唐末大乱,少林寺未能幸免于兵灾,衰败破落,导致醉击术失传。自大宋立国,少林寺得重建繁盛,前任掌门福报方丈有心将此绝学重现,便于寺中遴选弟子专研此术,是慧寂、慧灭自告奋勇担此重任,因此寺内根本不管他二人饮酒之事,还时常网开一面,大行方便。是以方才福正责罚是假,其实是转移师徒三人去戒律院相会。既维护了戒律院之威严,又不破藏经阁规矩,实属两全其美之策。
梁枫明了,方才宽心。遂笑道:“原来少林寺不止有七十二艺,而是七十三艺。”
福云摇头言道:“据载,醉击术从七十二艺得来,计有一十二门,慧寂、慧灭二人累计习得五门,尚缺七门。若想一十二门重现,唯有仰仗后辈弟子努力了。”
梁枫嗟叹不已,难怪慧寂、慧灭二僧能被委以镇守少林寺北面后山重任,原来是身负奇功绝学,独当一面。又听福云傲然言道:“少林寺除了钻研佛法、武学,还精琴棋书画之道,众弟子各取所学修行,自得其乐。只怕天下诸佛寺中,无有比肩者。”
梁枫莞尔,笑道:“想不到少林寺还钻研琴棋书画,令弟子眼界大开。既然师伯不嫌弃,弟子自然舍命奉陪。”
“笑话,哪个要你命来?今夜你我对弈三局,这第一局嘛,贫僧且先让你五子试试。”福云摆开棋盘,自选了白子,叫梁枫执黑子先行。
当下二人连弈三局,第一局福云让五子,梁枫中盘弃子认输。第二局福云让七子,梁枫收官告负。第三局福云竟让九子,梁枫经一番苦战,依然还是输了。福云见梁枫棋艺平平,了然无趣,便收了棋盘,自去歇息。梁枫输得是脸皮发烫,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躲开。
第二日周侗果然回返,梁枫问起昨夜被绑戒律院之事,正如福云所言。梁枫不禁大赞少林寺有情有义,不愧是慈悲为怀。再问醉击术,得知周侗乃是偷学,所知不多。既已无事,二人便又安心习武,周侗心知不日便要随狄青离寺,故日夜勤奋,恨不得即刻学会诸般绝技。
转眼五日已过,狄青不敢在寺中长做逗留,终要回京。这日话别,周侗收拾好行囊,泣别众人。福田相赠念珠一串,慧寂、慧灭二僧相赠戒刀一口,慧明相赠盘缠十贯,慧广相赠药物若干,另有其余寺僧相赠衣物鞋帽,周侗皆一一收下。梁枫随众僧一齐送出寺外,只见山门前早有四名军士牵着九匹骏马等候。众人见马多人少,未免好奇。只听狄青对慧明言道:“方丈,狄某与四名军士本来各有马匹,但前日登封县衙追查西夏刺客时,寻获蕃邦骏马四匹,带回交由狄某处置。今日周侗与我回京,当自乘一匹,另有三匹好马,狄某便相赠与贵宝寺,权当谢礼了。”
众僧大喜,慧明称谢收下,命寺僧养入马厩。梁枫这时上前,将一物交与狄青,言道:“狄将军,在下敬重将军为国杀敌之英名,愿将此物相赠,望将军笑纳。”
狄青打量手中之物,乃是用绸布包裹,重量极轻,似乎是一本小书册,正想打开细看,却听梁枫又道:“狄将军,此物非同小可,切勿在此打开,还请回京之后再看,至于此物来历,内有书信说明,请将军珍而重之。”
原来此物正是卫公兵法,梁枫赠与狄青,可谓物有所托,然此刻狄青并不知晓,当即将物件往怀中收好,大笑言谢。于是众人依依惜别,一路对周侗殷殷嘱托,相送十余里方散。
周侗走后,梁枫独自一人住在藏经阁学艺,虽说孤寂,却也勤奋。少林八识又是博学多才之辈,梁枫但有疑惑,有问必答,未尽之处,自有福云、福田来说。少林绝技虽多,但梁枫偏喜好剑法、掌法、拳法及擒拿之术,因此专攻其技。至于其余绝技,梁枫只求知晓,并未精学。
这日梁枫正自个比划达摩剑法,出招瞬间,脑海里竟同时出现别个门派的剑法招式,以致于犹豫未决,烦乱不已。这时正好福田进来瞧见,便道:“梁枫,为何如此萎靡不振?”
梁枫见是师伯来到,致礼回道:“师伯,弟子正在参悟达摩剑法,想起从前所习、所见的诸般剑法,虽各有门派之别,但招式总有异曲同工之妙,有时出招之时,竟有其他不同招式同时隐现脑海,这些招式相互阻扰,害得弟子运招不畅,故而心中烦乱。”
福田双目精芒闪现,言道:“既然受各派剑招干扰难以出招,那你可否想过将这些剑招合而为一,另作一招呢?”
“合而为一,另作一招……”梁枫喃喃自语,若有所悟。
福田又道:“但凡身兼数门绝技之人,都会有这等阻碍。若能参悟化解,便是拨云见日,登峰造极。反之,则是就此沉沦,停滞不前,甚至还会走火入魔,前功尽弃。”
梁枫沉吟道:“听师伯之言,是叫弟子自创剑法不成?”
福田合什言道:“阿弥陀佛,万变不离其宗,正是如此。”
梁枫想到近如福正师叔融会多门绝技,自创拈花五形手,慧寂、慧灭二僧酒后悟得醉击术,另得奥妙;远如梅伯伯自创五神心法,傅南石凭一己之力催动南斗六仙剑阵,皆是这般道理。思前想后,天琴剑法、五神御剑术、三山道派剑法、仕女十六剑式、九天飞火剑斩、武当太和剑法及少林达摩剑法数百剑招汹涌澎湃,尽皆浮现脑海,或断或续、或散或合、或乱或整、或缓或急,意乱神烦之间,心念所至,闭目抬手一剑,竟刺向福田。
福田虽无防备,但神功附体,应变而生。双掌向前一合,夹住梁枫剑身,遂即袖袍一卷,扫向梁枫执剑手腕,以内力震得梁枫脱手弃剑。
“好险,好险。你这一招幸亏无有内力,不然贫僧还不一定能接得住。”福田颔首微笑,目视梁枫。
梁枫骇然,扑通跪地,直呼恕罪。福田笑道:“方才你是心有所悟,剑招随性而发,何罪之有?话说万事开头难,既然你已经走出第一步,可喜可贺。”
梁枫惶惶起身,言道:“师伯,方才那一剑虽说是弟子无心之失,但牵动不了体内真气,是何道理?”
福田道:“你方才剑招乃是新创,虽说已是心有所动,剑身合一,但你修行洗髓经内功时日不长,心念与真气尚未达到收发自如之境界,因此还需勤加练习,待身、心、剑、气四者合一,才是威力无穷,惊天动地。”
梁枫细细体会身、心、剑、气四字含义,暗地里气运丹田,游走经脉要穴之间,脑里忽地闪现药王院针灸铜人像,真气所过之处,穴位跳动异常。惊骇之下,急弃功停转,身躯已是颤抖难止,张口不住喘息,冷汗暴迭而出。
福田见状亦是一惊,急问缘由。梁枫道:“师伯,弟子方才暗运真气游走经脉穴道之时,所经之处,穴位跳动异常,大为震恐,不知可是出了差错?”
福田沉吟道:“你运气之时,可想到何事?”
梁枫道:“弟子前些日子在药王院慧广师兄处见过针灸铜人像,当时每见铜人身上一处穴位,自身上对应穴位便有轻微抖动,不知是何道理。方才暗运气息之时,那铜人像忽地闪现脑中,弟子只觉穴位与铜人像对应跳动,以致如此。”
福田抬手把住梁枫脉搏,思索片刻,叫慧观近前,命他取来两幅画像挂起。梁枫一看,见那画像高约五尺余,画的正是那针灸铜人像,一幅是铜人正面加左侧身穴位图,一幅是铜人反面加右侧身穴位图,另有手掌、脚掌穴位图示分布其间,丝毫不差。听福田讲述,方知此图原来是临摹大相国寺针灸铜人像的画像原本,药王院之铜像便是依此图铸造。后来铜像铸成之后,画像便珍藏于藏经阁,供入阁弟子修炼点穴之法之用。
此刻梁枫将两幅图像尽收眼底,更比看那铜人像了然于胸。福田叫梁枫脱去上衣,露出半身,随意说出图上穴位,再看梁枫身上反应,果然是抖动明显。福田不断变换穴位位置,越说越快,梁枫听着指引,身上穴位对应抖动,亦是不落速度。一时间令福田惊奇不已,失声言道:“想不到你还能移穴换位,这重生元躯果然非同一般。”
旁边慧观亦是惊喜不已,颤言道:“师伯,枫师弟有这等造化,实乃少林之福啊。”
梁枫疑惑不解,便问福田道:“师伯,什么是移穴换位?”
福田激动言道:“你身上穴道能被体内真气激发抖动,若修炼得当,便能移动游走,去往别处。”
梁枫奇道:“穴道移往别处,这又有何妙处?”
慧观笑道:“枫师弟,若能移穴换位,这世间的诸般点穴绝技对你可就毫无用处了,岂不妙哉?”
“啊,竟有这等事?”梁枫呆立当场,匪夷所思。
福田道:“这移穴换位之术与金刚护体神功类似,有异曲同工之妙,二者皆是江湖武士梦寐以求的无上绝学,可这万千武者之中,能达如此修为境界者极为罕见,甚至可谓百年难遇。本寺典籍曾有记载,自开元五百余年来,达成金刚护体神功者,不过五人,而达成移穴换位之术者更少,仅有三人。”
梁枫震惊不已,竟无话可说。慧观一旁言道:“枫师弟,你已然身负本寺洗髓、易筋二门绝学,将来必成金刚护体神功,又有移穴换位之术,堪称本寺五百年来第一人,少林寺未来方丈之选,非师弟莫属也。”
“慧观师兄,为何是我做这方丈?”梁枫疑惑不解,挠头发问。
慧观正色道:“你如此超凡出众,必然能光大我少林,若将来方丈不是你做,贫僧第一个不服。”
梁枫似乎明白了慧观所言,怔道:“难道说……我要做和尚?”
福田大手一挥,不许慧观说话,言道:“慧观,你枫师弟乃少林、武当共享之人杰,岂能被少林一家独占?休得胡说!”
慧观奇道:“师伯,本寺的规矩历来是唯有寺僧能入藏经阁修行,若枫师弟不剃度为僧,这如何说法?先前周侗入阁之事也就罢了,但连枫师弟亦要破例,只怕众僧不服啊。”
梁枫这回是听得个明白,知晓自己入藏经阁乃是违禁破例之举,当即言道:“师伯,慧观师兄说的是,弟子既非寺僧,理应不许入藏经阁。”
福田笑道:“其实是你慧观师兄迂腐,寺规律法只为约束寻常弟子,让无能者知难而退。你既为不世出的武学奇才,少林若是因碍于规矩将你拒于藏经阁外,实属暴殄天物。倒是让武当张真人笑我少林小气了。”
慧观却道:“师伯救了枫师弟,已然是报答了他相赠紫斓袈裟之恩德,早就两不相欠。再许枫师弟入藏经阁,却是施恩于他,他若不剃度为僧,又如何能报答少林恩德?”
福田叹道:“难怪你入藏经阁八年,却长进不前,原来皆因心胸狭隘所致。梁枫将来可是身系天下正道之侠义大家,岂止是为了我区区一座少林寺?”
慧观还想再说,却被福田斥退,忿然而去。福田见梁枫忐忑不安,便又一番好言劝慰,叫梁枫先练移穴换位之术,说穴位一旦移换自如,那时再练剑法,必将事半功倍。
梁枫遵从教诲,摒弃杂念,对着那两幅铜人穴位图苦练起来。福田自于一旁小心护法,不敢有半分大意。
第七回 佛衣大会
斗转星移,昼夜交替。
数月间,少林寺派出弟子广发请帖,遍邀佛寺高僧、王公信众。佛衣大会之事传遍江湖,轰动天下。
转眼已是二月初一,距佛衣大会举办之期愈发临近,梁枫心中想着热闹,有些心猿意马。这日被慧藏看穿心思,笑道:“枫师弟,这佛衣大会虽是热闹,但你却去不得。”
梁枫奇道:“慧藏师兄且说,我为何去不得?”
慧藏道:“本寺弟子一旦进入藏经阁,只能专心钻研武学佛法、诸般技艺,无有方丈法旨,任阁外闹出天大的动静,皆不许外出。”
梁枫不服,反诘道:“若是有外敌侵入寺内,藏经阁弟子亦不能动?”
“当然,我等弟子,誓要与藏经阁共存亡。”慧藏一脸正色,目光坚毅。
梁枫道:“只不过是一场法会,待师伯来此,我再求他开恩放行便是。”
慧藏道:“我劝你莫去求他,反遭训诫。这法会再热闹,不过是众僧诵经膜拜,有甚看头?七日里每日如此,好生无趣。”
梁枫道:“既如此,就请师兄说来,愿闻其详。”
慧藏道:“这佛衣大会,自然是将六祖惠能遗留的紫斓袈裟公诸于众,上坛供养,引四方僧众、信徒谒拜。因来者甚众,故七日里早有规矩。前四日,依大宋一十八路划分,第一日,请的是京东、京西、河北、河东四路;第二日,请的是淮南、江南东、江南西、两浙、福建五路;第三日,请的是荊湖南、荊湖北、广南东、广南西四路;第四日,请的是陜西、利州、益州、夔州、梓州五路。到了第五日,便请番邦外国之使节、僧众;第六日,请的是外教门派宾客;最后一日,请的是官家册封,昭告天下。”
梁枫听这佛衣大会安排得井井有条,赞道:“如此甚好,免得到时乱吵吵地坏了大会,扫了兴致。”想到既然天下僧众来拜,或许倒眉大师、契嵩师父亦会来此,更是有心出阁相见。当下双目乱转,寻思主意。
慧藏瞧在心里,却不点破,转而言道:“枫师弟,我教你的十二式擒龙手,可曾练习娴熟了?”
梁枫道:“回慧藏师兄,昨日我随手一抓,只用了五六分力道,便能将一丈外的经书取来手上。”
慧藏喜道:“擒龙手重在隔空取物,内力愈强,抓得愈远。枫师弟体内既然有一甲子的内力,若运用得当,全力施展开来,可取三丈外百斤之物。”
梁枫笑道:“师兄莫要诓我,这般苦练,只为取三丈外百斤之物?还不如直接走过去取来便了。”
慧藏大笑道:“枫师弟,我佛慈悲。这擒龙手便是慈悲之技,如若遇贼人行凶,你隔空夺下他的兵器,既不伤人分毫,又能将其惊退,岂不妙哉。”
梁枫思索言道:“虽说如此,但阻人行凶之法众多,不必拘于此法。”
慧藏道:“本寺擒龙手修为最高者,乃上一代方丈福报师伯。曾经有一次他外出云游,途中遇两村山民执械对峙,正要殴斗间。福报师伯当即冲入当中,以擒龙手取下众村民数百件器械,不但平息了两村山民数十年之恩仇,还从此令村民们一心向佛,每岁供奉。”
梁枫想象福报师伯当之举,一时神往,赞道:“我明白了,若福报师伯无有擒龙手绝技,只怕还震服不了这一众村民。”
慧藏颔首道:“本寺绝技流传数百年,自有其中道理。枫师弟天赋异禀,年少有为,将来擒龙手之功力,只怕要赶超福报师伯了。”
梁枫哪里敢当如此夸赞,连声谦让。正在此时,却见福田步入阁中。二人致礼相迎,福田目视梁枫,言道:“梁枫,你入藏经阁四月有余,洗髓、易筋二经已然修炼纯熟,移穴换位功法略有小成,不知还学了几般绝技?”
梁枫思索片刻,言道:“弟子愚钝,四月来与诸位师兄虚心求教,习有达摩剑法、罗汉拳、偏花七星拳、大摔碑手、大力金刚掌、拈花指、龙爪手、擒龙手等八门绝技,另有涉猎其他绝技约十七、八门,却只是走马观花,粗通大略,并未精熟。”
福田颔首道:“你四个月习得八门绝技,实乃本寺五百年来第一人。若是不知晓你身负一甲子的内力,说来根本无人能信。很好,今日贫僧便传你无相劫指绝技,你可愿学?”
梁枫惊喜不已,言道:“弟子早知无相劫指玄妙无比,若得师伯传授,真个是三生有幸,求之不得。”
慧藏见福田要传授梁枫无相劫指,便合什退下。福田又道:“无相劫指不过五式,却练之极难。贫僧苦修五十年,方有今日所成,但尚未达到最高境界,着实汗颜。”
梁枫惊诧不已,寻思福田练了五十年,算来每一式要练上十年方可,一时沮丧,言道:“师伯,若是练至最高境界,又当如何?”
“出手不见指动,伤人不留痕迹。全凭无形内力,是谓无色无相。”福田抬头仰望,长舒了一口气。
梁枫沉吟道:“既然如此难学,不知本寺历来有哪位高僧修得指法大成?”
福田伸出三指,叹道:“无相劫指为达摩祖师所创,传至今日,得大成者唯有隋唐年间洪遵、法如、同光三位师祖,再无他人。贫僧有心无力,难继其辉。本来寄厚望于慧秀,怎料他……”言及于此,竟无语伤感。
梁枫见之,亦不敢做声,只得一旁静立。片刻间福田收了心神,又道:“你身负六十年的内力,根基极佳,此时学来,可谓事半功倍,不出十年,必当大成。”当下便将无相劫指招式传与梁枫,各式口诀精要,详尽述说。
梁枫苦练强背半日,终将招式及心法口诀记下。福田怕梁枫劳累,便叫他暂且歇息,言道:“练功之期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既将招式、心法记下,日后须当勤加练习。过几日便是佛衣大会,你且留些精神,随我应对。”
梁枫本就想瞧这热闹,闻言大喜道:“师伯,不知弟子有何差遣?”
福田道:“这紫斓袈裟本是你所献之物,为向世人告知来历清白,自然少不得你出面。届时有敬献佛衣仪式,便由你亲来演示,一切规矩,须听贫僧安排。”
梁枫知晓缘由,自是应承。福田便又多说了几回话,方才离去。
到了二月初七,福田、慧明等众僧将梁枫叫至大雄宝殿,预演敬献仪式,诸般规矩,一一说明。梁枫小心翼翼,眼观、耳听、心记,不敢有一丝错误。这一日竟是接连预演了七遭,众僧方才满意。
见梁枫疲惫困倦,却仍是一脸紧张,福田笑道:“梁枫,明日这般大场面你迟早会有所遇,无须紧张。将规矩熟记于心,放松自然,从容应对便是。”
梁枫道:“师伯说笑了,弟子恭恭敬敬,又怎敢放松自然?”
“一如平常,自在随心。”福田一语言罢,微笑而去,留下梁枫兀自发愣。
慧明道:“枫师弟,只需一切顺其自然,做人如是,成事如是。心静方得大智慧,具大慈悲愿。”
梁枫细细体会,告辞而去。不想返回藏经阁后,只觉双耳发烫,难以静心入眠,只得起身打坐,闭目养神。耳边听得寒风呼号,像是下起了大雪。
翌日晨起,只见嵩山大雪,满目银妆。少林寺钟鼓齐鸣,山门大开,恭迎四方宾客。这一日请的是京东、京西、河北、河东四路,可谓京畿重地,但见高僧如云,王公显贵人头攒动,正在山门排队,陆续进场。
这敬献佛衣的仪式就在大雄宝殿,梁枫静候一角,目视嘉宾入主席就座,听得知客僧高声报出名号,有东京开封府大相国寺普照方丈、西京洛阳白马寺法恩方丈、南京应天府白云寺大智方丈、北京大名府兴化寺拾方大师、五台山清凉上人、赵州观音院崇念禅师、齐州灵岩寺觉欢法师、南阳菩提寺高僧行德、蔡州张伯良大居士、北海赵郡王、开封府尹张方平、礼部右侍郎杨能、鸿胪寺卿刘正珙等人物。这些嘉宾身后都有从者护卫侍立,而北海赵郡王身后立着的竟是皇城司干办石全彬,令梁枫惊异不已。只见那石全彬冷口冷面,目光如寒冰一般扫视四周,令人不敢直视。
吉时即至,只见慧明出列,合什致礼,朗声言道:“阿弥陀佛,贫僧慧明顶礼,见过诸位同门、四方高朋。众所周知,我少林本是禅宗祖庭,一脉相传至五祖弘忍,却因神秀祖师与六祖惠能之争,分作南、北二宗。六祖惠能得继承衣钵,本为禅宗正朔,却因进京辩论失了达摩祖师之木棉袈裟,只得回返岭南,耗费年时巨资,遍求岭南之地的木棉花,请来能工巧匠采撷花王之棉,织成一领紫斓袈裟,重新作为传宗之法宝。这紫斓袈裟传至今时,为当世禅祖慈明楚圆大师所有。慈明楚圆大师圆寂之时,将紫澜袈裟传与弟子梁枫。今日梁枫愿将袈裟赠与少林,认祖归宗,此乃渊源果报,佛门幸事也。故本寺大办七日水陆法会,恭迎佛衣,昭告天下。请诸位观礼,以为明证。”
众人回应,纷纷道贺。慧明便叫梁枫出列,登坛敬献。梁枫双手捧着袈裟锦盒,依着规矩,缓步前行。只听得殿前佛乐大作,众僧皆是唱诵经文相和,一时间雪光闪耀,梵音漫天。
“且慢!”只听一声高叫,四道人影飞入场中,其中一道身影直扑梁枫,出招凌厉,要夺他手上锦盒。
殿前护卫的罗汉堂弟子突遇惊变,迅速应对,不想被其余三人联手结阵相阻,数招下来,根本近不了梁枫身前施救。
却说梁枫见有人要夺袈裟,惊乱之下,本能间一手将锦盒夹在身左腋下,同时右手出掌,丹田间运起真气,反击来人。
仓促出招,梁枫才发出三分力道,与那人单掌相对,被震得连退数步。那人见梁枫武功稍逊,当即又欺步上前,右手直入,去抓锦盒,安全无惧梁枫发招回击。
梁枫稳住身形,迅速调整气息,运起七、八分劲道,一掌拍在来人右肩。这一回势大力沉,竟将来人震飞而起,直落丈外跌地!
其余三人见之,旋即弃下各自对手,相继来救。这回众人看清这四人面目,原来是四名僧人。被梁枫击飞的那名僧人最为年长,约有半百之岁,生得圆头圆脑,体态稍胖。此刻正望着梁枫,一脸惊诧之情。
罗汉堂首座慧石上前喝道:“尔等是哪里来的僧人,怎敢坏我法事!”
那僧人虽被梁枫掌力震飞,但伤势无碍。咳嗽一声,单掌致礼,言道:“贫僧方会,与赞元、悟真、德章三位师弟今日造访少林,只为紫襕袈裟而来,请慧明方丈给个说法。”
四僧报出名号,少林寺一众高僧尽皆哗然,面面相觑。慧明出列言道:“阿弥陀佛,原来是慈明楚圆大师座下四圣僧,不知慧南圣僧为何未至?”
梁枫这回听得明白,眼前方会、赞元、悟真、德章四僧与湘山禅院慧南方丈皆是慈明楚圆座下五大高徒,号禅门五圣僧,佛法高深,名扬天下。五僧排行以方会为尊,慧南、赞元、悟真、德章依次为幼。四僧此刻忽然现身于此,只怕是为了争夺紫斓袈裟而来。
果然听方会冷笑道:“慧南师弟不敢来此,只怕也是为了这领袈裟。方丈既知我等名头,必然知晓我等来意,今日当着天下诸位高僧之面,就请将此事说个明白。我师父的传宗法衣,如何归了你少林?”
慧明道:“一切道理,全在梁枫师弟。就请枫师弟详尽说来,好叫众人知晓。”
梁枫怀抱锦盒,不知如何称呼方会,犹犹豫豫,方轻声言叫了一声“方会师兄”,便被方会冷言打断道:“梁公子,我师父何时收你为徒,怎的贫僧一无所知?”
“呃,这是福田师伯代师收徒,我才投入师父名下。”梁枫尴尬而言,心虚不已。
方会哈哈大笑,声震天地,环顾四周言道:“少林寺好不要脸,为谋我师父法衣,竟然代师收徒,妙极,妙极。”
福正大怒,越众而出,大叫道:“方会师侄,你师父与贫僧同辈,昔日他在少林一住十余年,敝寺上下对他礼敬有加,从无怠慢,贫僧亦尊他一声师兄。敝寺乃中原古刹,禅宗祖庭,向来光明正大,从不做下作之事。你不听梁枫师侄言罢,便断然做此结论,实在是有失偏颇。”
方会道:“好,若他说得有理,贫僧便尊你一声师叔,若是胡言乱语,纵是少林寺高手如云,贫僧今日即便拼着一死,亦要取走袈裟!”
于是梁枫上前,尽说前事。方会并未尽信,言道:“师父圆寂之后,我等四人收到消息,便去往湘山禅院质问慧南。据他所言,当日与大历国三大护法恶斗,师父为助你一战,耗尽元气往登极乐,个中原委与你说得大致相当。但慧南并未说师父将袈裟传与你手,只说已藏在一妥当之处,待时机一到,便会重现世间。我等哪里信他,最终是大吵一番,不欢而散。如今你所说之言无有证据,叫我如何信你?”
梁枫奇道:“慧南师兄不说实情,我亦不知他是何道理。要说证人,当时有倒眉师叔、契嵩法师与湘源县李主薄在场,均可为证。”
赞元冷道:“倒眉师叔与契嵩法师、李主薄如今可在此处?请出相见,贫僧要当面对质。”
梁枫一怔,言道:“他三人现于何处,我亦不知,这……”
德章道:“证人既不在此,谁个信你?”
梁枫正不知如何言说,只听一声佛号,福田缓步而出,致礼言道:“四位师侄,贫僧有书信一封,乃是令师亲笔所写,可证梁枫是尔等师弟。”
四僧见来者举止从容淡然,却一身磅礴气度,不敢轻慢,遂回礼相敬。方会道:“未请教大师法号,小僧失敬。”
福田表明身份,取出慈明楚圆当年书信交与方会。四僧得知是中岳神僧,又恭敬致礼,方才展信一观。原来书信大意言说梁枫乃不世之才,慈明楚圆有心收为关门弟子,怎奈自忖时日无多,便托付少林寺福田代为收纳。因梁枫不通文墨,便先转往龚州白马山庄习文五年,待学业期满,再北上少林投师学艺。
四僧看罢书信,轻声议论一番,方会言道:“师伯,书信确实是师父亲笔所写,我等皆信梁枫师弟身份。师伯代师收徒,了却师父遗愿,我等感激不尽。但书信并未说将袈裟传与梁枫师弟,此事恐怕……”他欲言又止,一脸尽是为难之色。
梁枫道:“方会师兄,其实师父并未将袈裟传与我,因我去白马山庄习文,一切吃穿用度尽在山庄。师父为使白马山庄尽心待我,特将袈裟作入门之礼,赠与了白马山庄。”
方会大奇道:“师父为了令你能投入白马山庄,竟不惜以紫斓袈裟作为入门之礼?此事何等荒唐,贫僧不信!”
赞元、悟真、德章三僧亦是摇头,皆不肯信。梁枫又道:“白马山庄诸位庄主当时亦是震惊师父之举,不敢收下袈裟,只说暂代为保管,待弟子五年学业期满离庄之时,再原样奉还。然五年之期未满,弟子便江湖遭难,被勾漏派陈掌教送来少林救治,全赖武当张真人与福田师伯联手施救,方得活命。福田师伯又继承师父遗愿,代师收我为徒,自然等同我师,我将这紫斓袈裟敬献福田师伯,如同敬献师父,再说少林寺乃禅宗祖庭,这紫斓袈裟认祖归宗,亦是合乎情理。”
方会喝道:“梁师弟差矣,虽说白马山庄不收受袈裟法衣,原样奉还,可你应当寻访我等诸位师兄一起商议,好生处置。怎可自作主张,转赠少林?我乃本宗大师兄,自是第一个不许!”
赞元道:“贫僧亦是不答应,只不过想问师兄,若袈裟不归少林,我等几位师兄弟谁个可以受之?”
方会冷道:“贫僧乃大师兄,袈裟自然先归我处保管,再作计较。”
悟真道:“方会师兄,我等皆知你想继承师父衣钵,可师父身负重伤之后,选的是湘山禅院隐居疗伤,若不是冒出梁枫师弟横生枝节,只怕这领袈裟如今早已传与慧南师兄了。你莫要仗着自己是大师兄,便想只手遮天,巧取豪夺。”
德章道:“悟真师兄,这紫斓袈裟不管是传与哪位师兄,只要是本宗弟子便好,贫僧不愿相争。”
见这四僧当场为紫斓袈裟起了争执,观者无不摇首嗟叹。福田笑道:“四位师侄稍安勿躁,可愿听贫僧一言?”
四僧相互对望一眼,停了争执,去听福田说话。只听福田言道:“今日乃佛衣大会首日,嘉朋满座,高僧云集,尔等四人如此争执不休,岂不误了大事?贫僧就挑明白了说,既然你等不服梁枫将袈裟送与少林,与其做口舌之争,不如痛痛快快地比斗一场,不论单打独斗或是联手齐上,你等若是胜了梁枫,便将袈裟取走,少林寺决不相阻。若是败了,就莫管此事。”
众人皆想不到福田竟然提议以武力来裁决袈裟归属,无不愕然。四僧闻言亦是一怔,方会便与三位师弟低声商议片刻,高声言道:“师伯乃佛门高僧,一言九鼎。贫僧四人不敢以大欺小,愿与梁枫师弟切磋亲近。”其实四僧当年被黄袍怪客所伤,一直是隐逸疗养,至今尚未痊愈。今日见梁枫武功不弱,只怕已得福田真传,若是单打独斗,难有胜算,言下之意,乃是四人联手齐上。
福田笑道:“你等师兄弟切磋武技,理当点到即止,切勿伤人。”遂即又对梁枫言道:“梁枫,你这四位师兄禅法精深,武技超凡,不可大意了。”
梁枫养伤数月,虽说身体已然痊愈,但今日要与方会四僧比武,并无必胜之把握,内心一时忐忑,将袈裟交与福田之际,只听福田低声叮嘱道:“四僧以方会武功修为最高,大悲手绝学尽得真传,若能将其速败,余者将不攻自破。”
这大悲手即为大慈大悲千叶手,乃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当年慈明楚圆于少林寺苦学而成,后传与座下诸弟子,其中以方会所学最高,江湖闻名。此门绝技招式千变万化,伤人之法防不胜防,犹如千手观音一般,故而得名。
梁枫听得福田叮嘱,心念一转,立时有了主意,当即移步向前,对方会四僧致礼言道:“梁枫后学末进,还望四位师兄不吝赐教。”
四僧接连颔首,移步围住梁枫,各自运起招式,严阵以待。只见方会居东,摆的是杨柳式。赞元居南,摆的是施药式。悟真居西,摆的是持经式。德章居北,摆的是鱼篮式。皆是观音宝相,慈悲庄严。
方会高叫道:“梁师弟,我等为长,请你先出招罢!”
梁枫既得礼让,当即运起丹田真气,双手猛然向下一抓一提,便见左右脚下方圆三尺间积雪纷纷飞起,围绕周身,齐胸凝滞。
“擒龙手……”方会失声惊语,脸色骤变。
说时已迟,只见梁枫双手轻舞,动指连弹,使出无相劫指,将周身抓起的积雪向赞元、德章、悟真三方激射而出!
赞元、德章、悟真三僧见积雪汹涌澎湃攻来,足见梁枫内力极强,不敢大意,纷纷运功相抗。三僧与积雪相搏间,梁枫已然飞身扑向方会,使出龙爪手,当胸便抓。如此一来,梁枫已是破掉四僧联手,令赞元、德章、悟真自顾不暇,变得是与方会单打独斗了。
方会骇然,只得孤身力战。见梁枫抓来,招式急变做合掌式,掌尖向前奋力一推,直戳梁枫掌心,欲破梁枫招式。原来梁枫乃是虚抓,只见他收手、拧身、矮旋、欺进,一气呵成,右手举掌上托,正击在方会手掌腕部,用的正是大力金刚掌中的一招“金刚托塔”。
方会只觉一股惊涛骇浪般的巨力将双掌震开,身形随着冲击惯性往后倾斜欲倒,急得是双脚趔趄,连退数步。众人只见方会在身形未稳之际,梁枫如影而进,一把扶住方会手臂,将其定在场中。
赞元、德章、悟真三僧此时已化解掉积雪攻势,正要再战梁枫,见此情形,已知方会落败,当即停手,原地合什致礼。
方会心知方才自己门户大开,若是梁枫不手下留情,此刻已是非死即伤了。一时间面色涨得通红,将手臂自梁枫手中抽出,合什言道:“阿弥陀佛,梁师弟好身手,贫僧甘拜下风。”
梁枫颔首一笑,并不言语,立在场中举目四望,只见观者尽皆动容,轰然议论。
四僧黯然退过一旁,却见人群中有一僧越众而出,大笑道:“方会师兄、三位师弟,如今可是心服口服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慧南。梁枫咋见故人至此,惊喜交集,急上前相见。慧南笑道:“梁师弟不负师父重托,好好好。”
少林众僧见之,亦猜出慧南身份,当即致礼相迎。慧南见过众僧,一一合什致礼,言语谦虚。方会甚是懊恼,冷道:“慧南师弟,原来你早就来了,为何不与我等一起联手,夺回袈裟?”
慧南笑道:“这一切皆是师父生前安排筹划,贫僧为何要夺?”
方会气急,怒道:“此话怎讲?”
慧南单掌致礼,笑道:“贫僧已然参悟,你等还在执迷么?”
赞元奇道:“慧南师兄,当中道理,还请说个明白。”
只见慧南收起笑容,朗声言道:“方会师兄、三位师弟,当初师父将紫斓袈裟交与梁师弟之时,贫僧亦是百思不解,愤懑难平。后来你等前来询问袈裟下落,贫僧尚怀私心,生怕你等前去白马山庄抢夺,故不曾言明。这数年来,贫僧一直猜想师父此举心意,渐有所悟,豁然开朗。此次听闻少林寺举办佛衣大会,料想是梁师弟将袈裟送往少林了。又知你等对袈裟念念不忘,必来争夺。贫僧便悄然北上,隐逸于众僧之中见机行事。今日见梁师弟神功盖世,大为钦佩师父独具慧眼之能。想不到一领袈裟,令白马山庄与少林寺对梁师弟大开方便之门,造就旷世奇才,更平息了本门纷争,以致禅宗归祖,功德无量也!”
方会寒着脸道:“慧南师弟,即便是本门纷争,又与他人何干?贫僧今日技不如人,夺不回这传钵法衣,口服心不服。”
慧南笑道:“方会师兄,这袈裟我等争来争去,确是无有益处,还是归了少林为好。想昔日惠能六祖与神秀祖师之争,却将传钵法衣旁落他人,徒劳无功。一场纷争,令诸位祖师分崩离析,也令禅宗祖庭断了香火。贫僧正是想到师父或许是不愿我等如此,方才做此安排,这般想来,顿悟释然。”
方会四僧皆是当今禅宗高僧,听慧南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豁然顿悟。四僧相互对视一番,尽皆微笑,当即一齐合什致礼,连声颂佛。
悟真道:“慧南师兄既知师父心意,何不早说?害得我等平日里焦虑烦闷,坏了修行。”
慧南笑道:“悟真师弟,贫僧当时亦是想不明白,犹自苦恼,如何说得?”
只见梁枫上前言道:“诸位师兄,福田师伯亦猜是师父不愿你等同门相争,坏了情谊,故才假借我手将袈裟送与少林,师父胸襟广阔,我等岂可违他心愿?这袈裟法衣能归于少林,只怕亦是六祖心愿。”
诸僧大喜,尽皆颔首。方会笑道:“梁师弟年纪轻轻,却功力了得,不知何日剃度出家,光耀佛门?”
梁枫听了此话,不由得一脸尴尬。倒是福田上前言道:“诸位师侄,梁枫奇遇非凡,不止与佛门有缘,个中详情容后再叙。”便请五僧入主席就座观礼。
五僧纷争既了,欣然落座。当下法会继续,一时间又是钟鼓声大作,梵音震天。
梁枫敬献佛衣完毕,便退在福田身侧观礼,只见诸僧膜拜,蔚为壮观。眼角余光中猛地撞见石全彬寒目扫来,忍不住身躯打了个冷颤。
这石全彬身为皇城司干办,职责缉察朝野,今日见梁枫显露武功,瞬息之间竟连使出数门少林绝学,且功力深厚,大为疑惑。他思索多时,想起江湖十少中有“白马子乔”之名,或许便是这眼前少年了,只是不曾想今日竟然出现在少林寺中。又听诸僧与梁枫说话,更显梁枫奇遇非凡,自是想弄清这当中原委,故有意关注梁枫举动,是以双目紧盯不移。
梁枫曾见识过石全彬手段,对其一直是心有余悸,见石全彬紧盯自己,未免惶恐。慌乱间气息不畅,呼吸有异,即被福田察觉,便问缘由。梁枫低声相告,福田听了,得知石全彬控鹤手功力高深,当即言道:“控鹤手与擒龙手异曲同工,但细究起来,一个‘控’字,却要强于‘擒’字。此人即是宫中高手,又是皇城司干办,当真是得罪不得,莫要招惹为好。”
梁枫道:“弟子自是不敢招惹他,只是见他紧盯着弟子看,未免浑身不自在。”
福田轻笑道:“只要你行得正,又怎会怕他。终究是你有心魔作祟,先行胆怯了。莫去管他,且先凝神静气,了去杂念,魔障即除。”
只是这法会上万般嘈杂,梁枫一时间难以凝神静气。福田见了,便另用他法,向梁枫说起主席中一众宾客之奇闻异事。梁枫方知北海赵郡王乃太宗之孙,名作赵允弼,是为当今皇叔,掌管皇城司,难怪石全彬会侍奉其身后;大相国寺普照方丈乃当今佛教领袖,德高望重,有天子御赐金牌一面,可号令天下僧众;五台山清凉上人乃密宗高手,大手印功法号称大宋无敌,他年轻时曾与契丹国四大番僧论法比武,四战全胜,立时威震契丹,名扬四海;蔡州张大居士据传乃唐代高僧一行(俗名张遂)宗族后裔子弟,精通天文历法及密宗佛法,乃当今佛门八居士之首;开封府尹张方平乃应天府人氏,少时聪敏绝顶、博览强记,读书只看一遍,便能全文记下,惊煞旁人。时被名臣宋绶、蔡奇誉为天下奇才;而方会、赞元、悟真、德章人等,已然出师,独当一面,各在名川古刹修行,禅法高深,享誉天下。至于其余各人,各有说法,在此不必繁叙。
梁枫听说各人故事,果然是眼界大开,心驰神往,对石全彬方才之举渐渐释然。再看僧众依次膜拜袈裟,果然无趣,硬撑着观礼半日,疲惫不已,竟昏昏欲睡。
忽听得寺外一声长啸,震动群山,大殿前树上积雪纷纷坠地。众人正惊异间,便听得山门外话音缓缓传至:“契丹国山僧多相顶礼少林寺诸位高僧,今日登门造访参拜佛衣,还请慧明方丈接纳相见。”这话语如雷贯耳、震动心肺,大殿中早有功力低微者纷纷跌地,双手捂耳,打坐屏息。
少林众僧面面相觑,慧明当即以内力回应,朗声言道:“原来是契丹国南院国师多相法王驾临,还请法王山门稍候,待贫僧亲往相迎。”
“不必了,方丈宝体尊贵,贫僧自往便可。”话音方落,便见殿前一阵寒风狂卷,已然立着一位身形高大的无须老僧,宝相庄严,头戴五佛冠,一身袈裟织金镶钻,光彩夺目。
老僧武功奇高,众人惊惧不已。福正冷哼一声,抢前两步,致礼言道:“多相国师,你是外国高僧,依着本寺佛衣大会的规矩,应是第五日觐见膜拜,你怎能坏了规矩?”
这无须老僧正是多相,闻言笑道:“这位大师,正所谓我佛慈悲,众生平等,为何贵宝寺还要分第一日与第五日,先后有别?”
福正一时无言以对,拂袖退下。慧明当即上前,与多相相见,又将殿前重要人物一一引见。言语客套之间,只见数十契丹武士、僧人、随从蜂拥而至,张罗打伞、持节举旗,立于多相身后肃立。
这阵势早慌了开封府尹张方平、礼部右侍郎杨能、鸿胪寺卿刘正珙等朝廷官员,三人急离席拜见多相。张方平言道:“国师不是在京师觐见圣上么,为何忽地到此?”
多相笑道:“诸位大人莫要惊慌,贫僧虽为国使,但亦是佛门中人,既然听说少林寺有这佛衣大会,怎能不来?待贫僧此间事了,再去见你家皇帝也是不迟。”
众人听多相之言大有不敬天子之意,无不色变。北海郡王赵允弼幽幽而起,冷言道:“多相国师,你身为契丹使臣出使大宋,当以国事为重,切莫要失了礼数。”
不想多相一瞪眼,回道:“赵郡王,既然宋与契丹结盟交好,宋尊契丹为兄,这长兄为大,说的便是礼数。本国师代契丹国皇帝陛下出使大宋,等同吾皇亲至,便是你家皇帝侄儿见了,亦得与贫僧平起平坐,你不过是一小小郡王,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其实契丹与大宋虽说议和罢战多年,但契丹一方却始终看轻大宋,两国之间但有往来,契丹一方使臣向来是嚣张跋扈,处处争强。而大宋一方虽说会据理力争,但最终还是委曲求全,忍让再三。再者这多相法王尊为契丹南院国师,位列一品,今又代表皇帝使宋,自非赵允弼从一品的郡王可比。
契丹使团早已哄然讥笑,赵允弼一脸铁青,不顾少林众僧劝阻,扭头便走。石全彬等一众随从护卫紧随其后,皆愤恨而去。慈明见来者不善,皱眉言道:“国师既然说是要参拜佛衣,贫僧便给个方便,就请上前。”
“慢!”多相高叫一声,环视四方,朗声言道:“贫僧今日至此,有两桩事要办。其一,欲借紫斓袈裟回契丹国供奉几日,也好让本国僧众信徒顶礼膜拜,沾些禅光佛气……”
他话未说完,殿前大宋僧众信徒早已哄然一片,有性急者更是破口大骂。倒是慧明沉得住气,抬手示意众人肃静,言道:“不知国师这第二桩事又如何?”
多相傲然道:“贫僧听闻少林寺有七十二般绝技名震天下,贵宝寺又以中岳神僧福田大师武功为第一,愿方丈请出一会。”这言下之意,分明是要挑战福田。
说来也奇,此话一出,殿前众人竟然一片沉寂,尽皆无语。这一时安静,竟也令多相大为惊异,气焰略减。
却说梁枫在旁,早已从福田口中得知多相来历。原来契丹国有三位国师,首尊为当今帝师,觉华岛海云寺海山大国师;其次为北院国师,是为中京道宜州大佛寺贪咥法王;这多相法王为南院国师,居南京道蓟州独乐寺,因苦修十一面观音神咒多年,故又被契丹信众称作十一面观音。其人武功高强、内力深厚,乃是契丹国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此时正好听到多相说出两桩事来,梁枫不由得气急,便目视福田,却见他观心自在,如无事一般,不禁奇道:“师伯,这番僧如此狂妄无礼,你却沉得住气?”
福田淡然一笑,言道:“他要逞强,我便让他又何妨?不过这欲借佛衣回契丹嘛,我虽是不愿,但若是圣上下旨准许,亦无不可。”
梁枫想不到福田竟有此说,不禁一怔。这时只听慧明言道:“国师差矣,紫斓袈裟乃六祖惠能法衣,禅宗至宝,贵寺乃密宗一脉,禅密有别,借之何益?再者,本寺福田师伯年逾九旬耄耋之岁,早已公告江湖,将于佛衣大会之后退隐江湖,一心修禅,从此天下再无中岳神僧之名。”
多相冷笑道:“慧明方丈无须多言,其实贫僧参佛一世,也讲道理。既然少林寺武技名扬天下,只要今日少林寺中有人能胜了贫僧便罢,如若不然,这紫斓袈裟贫僧非要借走不可。”
早有五台山清凉上人激愤而起,怒道:“多相,你有何能耐,敢在少林寺大言不惭!”
多相嘿嘿一笑,致礼言道:“上人与贫僧皆修密宗佛法,既然今日有缘幸会,是该好好亲近一番。”言罢,缓步向前,面色庄严,要与清凉上人握手。
清凉上人乃密宗大手印宗师,自是不怕,当即冷哼一声,怒冲冲地伸出右手,运足真气,与多相相握。
只见两手交握之间,多相与清凉上人双目对视,多相忽地脸色一变,怒容大盛,竟盖过清凉上人愤怒神情。清凉上人不禁心神一荡,真气竟略微一泄,正暗觉不妙,便感手掌剧痛无比,立时惨叫一声,跪跌于地。
多相怒容立敛,放手大笑道:“上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早有慧明、慧广、福正抢上前去,扶起清凉上人一看,无不骇然。只见清凉上人右手掌指变形扭曲,只怕是骨节尽碎了。
“你……你用的是何妖法?”清凉上人负痛而言,浑身颤抖,满头大汗淋漓,热汗与寒风相交,竟激起一层雾气。
多相笑道:“上人孤陋寡闻,难道不知贫僧苦修十一面观音神咒么?”
清凉上人咬牙言道:“不对,十一面观音神咒岂是这等妖邪之术?”
福正怒道:“贫僧不管你用的是何功夫,愿领教高招!”话音未落,早已摆开架势,便要动手。
“且慢!”福田越众而出,拦下福正,与多相致礼。多相虽说要挑战福田,但眼见福田现身于前,未免踌躇。又见福田气度淡然,一身庄严,果然是罗汉金身,神僧活佛之体,当即收了狂傲之气,回礼致意。
福田示意慧广将清凉上人送往药王院救治,又目视多相,沉声道:“十一面观音宝相,是为三面慈相、三面嗔相、三面白牙相,每三面分别教化三界,共为九面。另有爆笑相一面,意指教化成就;佛相一面,即为功德圆满,这十一面相可谓尽包世间众生万相,只是国师方才握手之际,以暴怒相对清凉上人愤怒相,犹如一面镜子反照他人面相,这……或许是摄魂之术。”
此话一出,众人方才明白,难怪以清凉上人数十年大手印之修为,竟然一个照面之间被多相所破,原来是被摄魂之术乱了心神,立时对多相深感不齿。多相被识破手段,方知福田中岳神僧之名并非浪得虚名,面相转瞬数变,笑道:“福田大师,贫僧苦修十一面观音神咒多年,感悟世间众生万相,皆有报应,正所谓善恶有报,清凉上人对贫僧愤怒,我亦以怒相回报,是他自食其果,遭了报应。这般手段,如照镜观相,叫做万相镜魂之术。贫僧今日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
福田道:“国师佛法高深,手段高明,只是摄魂之术实非正道,与我佛教义相悖,还是莫用为好。”
多相道:“即便是贫僧不用,大师可有破解之法?”
福田道:“贫僧已在佛前立愿,于佛衣大会之后闭关退隐,自是不会与国师动手,望国师好自为之。”
多相冷笑道:“贫僧方才说过,若今日少林寺无人能胜得了贫僧,这紫斓袈裟可就要借走了。”
慧明强忍怒气言道:“既然福田师伯不愿与国师动手,国师又何必苦苦相逼?今日六祖法衣回归祖庭,自然是借你不得。国师当以身份自重,勿失国体。”
多相料定福田不肯出手,更无忌惮,傲然道:“慧明方丈,少林寺高手如云,除了中岳神僧武功第一,贫僧还听闻有十六绝僧、剑僧、少林八识、寂灭二僧、四大金刚及各堂院首座等高手,难道个个徒有虚名,不敢应战么?”
其实多相言及诸僧,福相、福林与慧寂、慧灭分别镇守寺院各方,不在此处,而四大金刚除慧永受罚禁闭之外,其余慧无、慧止、慧境三僧镇守山门。之前多相于山门自报身份时,三僧惊惧多相功力深厚,又是契丹国南院国师,故未曾阻拦入寺。而少林八识又镇守藏经阁,故这大殿之上,唯有各堂院首座诸僧高手聚会在此。
眼见多相狂妄,少林众僧气愤不已,纷纷要做应战。大相国寺普照方丈冷静言道:“慧明方丈、多相国师,贫僧以为,各位均是当世高僧,佛门前辈,要论输赢,动起手来有失身份。不如听贫僧另作主意,或许可行。”
多相亦知东京大相国寺乃皇家寺院,这普照为当今大宋佛门领袖,德高望重,地位可与己相当,当即致礼言道:“普照方丈但有主意,尽管说来。”
普照道:“贫僧以为,多相国师要与少林高僧比试武学高低,即便是胜了,亦不算得本事。不如派出座下后辈弟子对战,若是座下弟子胜了,这做师父的更为荣耀!此外,今日之事只限于佛门之争,不可与两国邦交牵扯上干系。”
开封府尹张方平、礼部右侍郎杨能、鸿胪寺卿刘正珙等朝廷官员哪里管得了何人胜败,一听说只限佛门之争,不牵扯朝廷邦交,皆是纷纷赞同,无有异议。多相只想与少林高僧一战,自是不计较这所谓佛事、国事之说,但若是以座下弟子出战,却是未有把握。寻思片刻,笑道:“普照方丈,今日以座下弟子出战亦无不可,不过规矩要由贫僧来定。”
普照目视慧明,看他意思。其实慧明心知今日少林难逃一战,但以大殿前各院堂首座之实力,只怕无人能胜多相,见普照提出双方各派后辈弟子出战,正合心意,当即颔首默许。见慧明无有异议,普照言道:“既然两方听从贫僧主意,就请国师将规矩说来。”
多相环顾四方,朗声言道:“贫僧今日随行的弟子不论僧俗,计有十人,至于是何人出战,便由慧明方丈任选。而少林寺应战的弟子,亦由贫僧挑选,两方一战决出胜败,公平合理。”
这规矩说出,慧明却是暗自叫苦。要知多相乃南院国师,此番出使大宋,随行弟子必然是精挑细选,武功高强之人,无论慧明挑的是谁,只怕是难以讨得便宜。而大殿前一众少林后辈弟子之间,武功各有高低,若多相挑中武功低微之人,少林寺可是要大败亏输了,当即慧明摇头反对。
多相知晓慧明心思,大笑道:“慧明方丈,福田大师不愿与贫僧过招切磋,贫僧对他敬重,并未纠缠,已是让了一步;普照方丈提议两方以后辈弟子对战,贫僧亦是听从,又是让了一步。你却一再推阻,莫非少林寺无有胆量?”
慧明应声不得,一脸尴尬。福田道:“方丈师侄,常言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或许这六祖法衣今日终有此劫,便由他去,且看定数如何。”少林众僧听福田言罢,尽皆口诵佛号,不再与多相计较。
却有方会、慧南、赞元、悟真、德章五僧不服,起身相阻。方会道:“福田师伯、慧明师兄,六祖法衣乃本门相赠少林之物,佛门至宝,怎能拿来与番邦外国赌赛?他若想强夺,可曾问过我等师兄弟?”
多相早知五僧身份,当即微笑言道:“五位圣僧,天下佛门本是一家,六祖法衣岂能归少林寺一家独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耳!”他最后一句说出时,双掌连拍五记,同时露齿一笑,双目闪烁,依次注目五僧。
众人只见五僧面现痴笑神情,身躯摇摇晃晃,相继跌坐于地,显然又是中了多相摄魂之术,无不骇然。早有福田预见不妙,大喝一声“定”,正是佛门狮吼,震耳醒神,将五僧唤醒过来。五僧获救,惊惧莫名,深知多相功力深不可测,难以为敌,只得相谢福田退下。
多相见福田出声相救五僧,冷言道:“大师可是愿与贫僧一战?”
福田合什致礼,沉声言道:“非也非也,既然国师定下规矩,便请座下高徒现身。”
当即多相仰天长啸,将手一招,便见身后步出十人,六僧四俗,默然肃立。多相笑道:“慧明方丈,这便是贫僧的十名弟子,请你任选一人挑战。”
慧明此时已是坦然,言道:“国师座下皆是好手,贫僧选与不选,无有分别。还是请国师来选少林弟子对战罢。”当即命殿前一众后辈弟子列队聚集,只等多相挑选。
本来慧明是命智字辈的弟子列队聚集,不想梁枫浑浑噩噩,竟也出列,立于殿前。说来也是巧了,这殿前聚集的后辈弟子有五六十人,却全是清一色的武僧,唯有梁枫一名俗家弟子。此时梁枫立于一众武僧之中,竟显得突兀非常,引人瞩目。
多相自然是一眼瞧见少林众僧中有一名年轻的俗家弟子,当即将手一指,笑道:“这位小哥儿,你是哪一位高僧座下弟子?”
梁枫见多相叫唤,便出列致礼言道:“晚辈梁枫,先师慈明楚圆早逝,由福田师伯代师收徒,寄住少林。”
多相一听梁枫是福田代师收徒,暗自吃惊,言道:“不知小哥入寺多久,学了几门少林绝技?”
梁枫谦逊言道:“晚辈入寺约莫半年时日,少林绝技所学不多,不值一提。”
多相听闻梁枫不过才入少林寺半年,不禁心下狂喜,想来这般年纪的少年,能有几分修为?当即大笑道:“贫僧选的便是你了!”
见多相选的是梁枫应战,少林众僧与一众宾客无不摇头叹息。多相见之,更是得意。其实他哪里知晓,众人皆见识过梁枫武艺,此时摇头叹息,不是为梁枫丧气,而是觉得多相自视功高狂妄,却是有眼无珠,必败无疑。
多相回顾身后十名弟子,见尽皆跃跃欲试,便对梁枫笑道:“小哥儿,贫僧座下这十名弟子,便任由你挑选一人应战。”
“晚辈有请这位大师。”梁枫扫视十人片刻,便手指多相身后左侧那名高大中年僧人。
见梁枫选的是这名僧人,契丹使团众人无不轰然大乐。原来多相弟子众多,僧人中有十六人佛法武功冠绝群伦,并称十六罗汉;俗家中有八人武技最为出众,称作八金刚。虽说大宋江湖不常听闻独乐寺十六罗汉及八金刚之威名,但契丹国内却是家喻户晓,人人尽知。此时梁枫选的不是别人,正是多相座下十六罗汉之首——金指罗汉法空,苦修密宗指力多年,双手绝技堪比少林大力金刚指。
契丹使团一众尚自大乐,不想又听梁枫指向多相身后右侧那名身材矮壮,脑袋硕大的僧人,言道:“还有这位大师。”
梁枫连着挑了二僧应战,惊得契丹使团立时鸦雀无声!要说这第二名僧人正是号称铁头罗汉的不空,在多相座下十六罗汉之中排名第二。
多相亦是愕然,奇道:“小子,你莫不是疯了?”
一旁普照胸有成竹,言道:“国师,今日一战我等宾客皆为见证,无论谁个败了,皆不可食言。”
见众宾客纷纷附和,多相惊疑未定,又仔细打量梁枫一番,却不见有何异样,便犹豫言道:“这个……”
慧明忽地笑道:“莫非国师无有胆量?”
此话正是方才多相讥讽慧明之言,见慧明反讽说出,多相不由得气急,怒道:“好,是你家后辈弟子无知狂妄,休怪贫僧胜之不武!”遂即将手一招,命法空、不空二僧出战。
二僧得了师尊号令,法空当即飞跃而出,怒视梁枫,喝道:“小子,找死!”而不空却摇头晃脑,慢悠悠地缓步而出,似乎是事不关己一般。
梁枫根本不理会法空在前喝骂,也不问来者名号,已然身动,直扑后方不空!
法空竟然怔住了。其实,不止法空,契丹使团自多相以下,几乎全怔住了。
不空虽是惊异,却反应极快,见梁枫扑来,不闪不避,低头迎前便撞!这不空号称铁头罗汉,自然是脑袋上的功夫了得,若是平日里这一撞,足可撞死一头牛。
梁枫运足八分真气,照着不空脑袋便是一拳!
这一招,其实不过是少林寺最普通的罗汉拳法,然梁枫内力雄浑,只见拳头与脑袋相交,发出一声闷响,便见不空身躯向后横飞,滚跌入契丹使团班列之中,瘫软伏地,口鼻淌血,犹如死了一般。
契丹使团惊呼一片,急慌乱救治。法空更是惊怒交加,返身直扑梁枫,伸指疾点梁枫后心。梁枫听得脑后风声,返身便是一掌拍出,正好击在法空伸出的手指之上。这一记大力金刚掌,梁枫用了九分真气,端个是非同小可。只听“喀嚓”声响,法空飞跌出丈许,坐地抱臂惨嚎,原来那支手臂自肘以下,指骨、掌骨、桡骨、尺骨数处骨骼皆被梁枫掌力震断了。
早有数名弟子上前将法空救回,多相见梁枫于瞬息之间重伤座下两大弟子,又惊又怒,大叫道:“你究竟是何人,怎地武功如此高强?”
梁枫傲立场中,英气勃发,朗声言道:“国师前辈,晚辈的确是少林弟子,方才用的便是本门的罗汉拳与大力金刚掌,如假包换。”
却说不空被众人急救,发现并未气绝,只是昏死不醒,但那脑门上赫然被梁枫击出碗口大的一个凹印,好不吓人。多相仔细查看二僧伤势,果然分别是被罗汉拳与大力金刚掌所伤,大奇道:“小子,你如此年纪,怎会有这般深厚的内力?”
梁枫不答,反而傻乎乎地言道:“国师前辈,方才晚辈本是想让他们十个一起应战的,但怕前辈不高兴,因此才随意挑了二人。”
多相听了此话,更是气得七窍生烟。正要发作,便听普照一旁言道:“阿弥陀佛,国师一方已然败了,难道想食言不成?”
慧明故意呵斥梁枫言道:“梁枫师弟,你既获胜,怎能对国师不敬?速速退下,休再胡言!”
当即梁枫见好就收,返身退回班列,立于福田身侧。他重创多相座下二名高徒,立下大功,正心下暗喜,却见福田一脸寒霜,大为不悦,不知所为何事,只得小心谨慎,一旁静立。
多相败得冤屈,哪肯罢休,与普照、慧明吵作一团,只想与梁枫再做一战。这时只见契丹使团中步出一中年武官,上前言道:“国师,无有规矩不成方圆。今日一战,规矩是国师所定,对方梁少侠亦是国师亲自挑选,众目睽睽,天地可鉴。败便是败了,再做纠缠,倒有失身份。再说国师此行,一来是为参拜佛衣,二来是为会一会少林高僧绝技,如今心愿达成,是该告辞离去了。”
说来也奇,多相听到这中年武官相劝,竟然是怒气渐平,返身退下。众人见这中年武官不过四十岁年纪,却气度不凡,早有开封府尹张方平、礼部右侍郎杨能、鸿胪寺卿刘正珙等朝廷官员上前致礼相见,方知此人原来是契丹皇族、正二品南院枢密副使萧乙室,现为契丹使团副使,难怪多相亦礼让三分。
大宋开封府尹张方平、礼部右侍郎杨能官位为从三品,而鸿胪寺卿刘正珙为正四品,地位皆在萧乙室之下,当即对萧乙室礼敬有加,不敢怠慢。
萧乙室致礼慧明,言道:“方丈,我等不请自来,搅了贵寺佛衣大会,得罪之处,还望诸位大师海涵见谅。”
慧明回道:“萧将军客气了,只是贫僧梁师弟伤了国师的二位高徒,实在是罪无可恕。”
萧乙室道:“只是些小伤,医治便好。不过本官看着梁少侠年少英武,十分地欢喜,现有金牌一面相赠,请梁少侠接纳。”言罢,自怀里取出一面金牌,甩手一扔,飞向梁枫。
萧乙室与梁枫相距五六丈远,只不过是随手扔出金牌,力道、准头却拿捏到位,正好落在梁枫面前,梁枫原地抬手一接,正好落在手中。
契丹使团见萧乙室出手精准,轰然叫好。梁枫打量金牌,见系有红绳,上刻龙凤、观音之相,还有几个契丹文字,根本不识。倒是这金牌沉甸甸地,约莫有五两重,必定是值钱不少。
梁枫正不知萧乙室是何用意,便听萧乙室朗声言道:“梁少侠,五月初十,皇宫之约,本官恭候大驾。”言罢,将手一招,领着契丹使团一众人等扬长而去。多相虽心有不甘,却也领着受伤二徒一齐去了。
见契丹使团离去,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却见礼部右侍郎杨能上前连声恭喜梁枫,令人诧异不已。梁枫大奇,询问之下,方知此番多相、萧乙室率领使团出使大宋,其实是为莲台郡主选婿而来。那莲台郡主说要比武招亲,共发出一十二面金牌,获得金牌者方有资格进入皇宫比武。这一十二块金牌之中,四面发下大宋四京,作为王公大臣子弟争夺名额;四面发下各路军州,任各地青年才俊争夺;另有四面,分别由契丹使团副使萧乙室、契丹国驻大宋御史耶律野王、莲台郡主王兄耶律长歌及大宋曹皇后酌情发放。今日梁枫获赠金牌,已然获得五月初十皇宫比武招亲之资格。
梁枫骇然道:“杨大人,这比武招亲我是不去的,这金牌还是请你拿去好了。”
杨能笑道:“老夫一把年纪了,儿孙满堂,哪敢还去招亲?那萧乙室既然认准了你去,谁个敢与你争这面金牌?”
众僧只觉好笑,议论不休。慧明笑道:“梁枫师弟,十二面金牌,代表大宋十二位年轻才俊,你获此殊荣,少林寺今日可是喜上加喜了。”
方会等五僧亦大乐,德章道:“梁师弟,莫管那契丹郡主招何人为婿,你入宫瞧个热闹也好。”
普照言道:“我看梁枫师侄功力,当世同辈者恐无人能敌,这契丹郡马想来是你做定了。”
梁枫更为惊恐,不知如何是好,只看福田。却见福田冷道:“今日乃佛衣大会,诸位莫要忘了正事。契丹国郡主比武招亲一事不必急于此时商讨,日后再议不迟。”
于是众人不再闲话,转而诵经念佛,继续佛衣大会未尽事宜。
此时已近黄昏,转眼间天色尽黑,火光烛影之间,大雪漫天落下。
第八回 武当铸剑
这佛衣大会连续七日,日夜不停。
梁枫只是出席首日敬献仪式,便无他事可做。见天色已晚,福田便叫梁枫自回藏经阁继续修行,并交待无有召唤,不得出阁。于是梁枫便告别诸僧回阁,方至阁门,便见少林八识门前相迎。
原来大殿之事早已传遍寺内,八僧竞相道贺,细问情形。梁枫憨然一笑,便将比武之事说了一遍,听得四僧欢喜不已。
慧闻道:“枫师弟的功夫大都是我等教授,且不说慈明楚圆师叔座下禅门四圣如何,他击败了契丹国师座下二徒,自然显得是我等强于那契丹国师了。”
慧听笑道:“慧闻师弟此言差矣,枫师弟一身绝世内力皆是福田师伯所赐,我等只不过捡了便宜,教了他一些少林绝艺,说不上有何功劳,更不敢比那契丹国师要强。”
慧观道:“慧听师弟说的是,想五台山清凉上人如此高手,贫僧自思不如,可他竟然一个照面便惨败于契丹国师,想来极是恐怖。”
梁枫道:“福田师伯说那契丹国师用的是摄魂之术,清凉上人不察,大意失手。并非实力不济。”
慧观摇首道:“若功力不如对手,是施展不了摄魂之术的,可见契丹国师武功之高,远胜贫僧,难怪他敢挑战少林。”
众人皆是觉得慧观之言说的在理,一时肃然。慧观又道:“枫师弟若是能与那契丹国师放手一搏,试他功力深浅才好。可惜,可惜!”
慧听道:“有何可惜?枫师弟既能速胜契丹国师座下高徒,自然也不会输他。今日枫师弟击退强敌,我看方丈师兄与福田师伯可要好好夸奖他一番才是。”
梁枫道:“我击败对方二僧,却见福田师伯不悦,不知是何道理?”
慧说沉吟道:“枫师弟,我看是你出手过重,才致师伯不悦。日后见着师伯,认错请罚便好。”
一席话点醒梁枫,不住颔首。于是慧闻道:“既知师伯心思,枫师弟暂且心安,我等日后自当为你说情。贫僧今日对大力金刚掌又有几分领悟,不如入阁切磋再说。”言罢,便与梁枫牵手入阁。其余众僧相继一笑,便各归其位,护卫藏经阁不提。
数日无事,这日到了第八日,梁枫方用过早饭,便有请客僧智会执方丈信符叫去客堂会客。梁枫猜想或许是与倒眉师叔与契嵩法师相见,便欢欢喜喜,随智会去了。
行至客堂,只见堂内慧明方丈正与倒眉和尚、契嵩法师以及武当派张子德人等看茶说话,方会、慧南、赞元、悟真、德章五僧作陪,独不见福田在座。梁枫入堂拜见众人,不待慧明发话,倒眉和尚早已上前扶起梁枫,双眉抖动、上下打量,欣喜言道:“贫僧与慈明师兄果然没有看错你这小子,五年未到,功德圆满,真乃大善至哉也!”
契嵩亦在一旁微笑颔首,梁枫苦思故人,但如今相见,却是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只应了一声“师叔”,早已是泪水盈眶。
倒眉和尚笑道:“这三年多来,贫僧云游四海,却时时惦记你与少林寺五年约期,月前听闻少林寺要开佛衣大会,心中猜想是你小子来了,疑惑之间便赶来一会,果然不差。个中缘由,慧明方丈已然告知贫僧与你契嵩师兄知晓,你真个是大难不死,洪福齐天呐!”
契嵩笑道:“恭喜梁枫师弟神功大成,贫僧却是愚钝,功力无有长进,辜负了师父一片好意。”他当年在湘山禅院被慈明楚圆收为弟子,自然便是梁枫师兄了。此番言语纯属谦逊,其实契嵩服食六星回天丸后,功力大增,早已不可与同日而语。
果然慧南言道:“契嵩师弟功力本就在贫僧之上,得了师叔神药相助,如今功力早已更胜从前,实乃本门大幸。师父在天有灵,见二位师弟不负期望,佛前含笑,更得极乐。”
众人一番说话,梁枫方知这数年来倒眉和尚云游四海,自在逍遥,而契嵩潜隐南岳衡山修行,大有所悟。此番众师兄弟于佛衣大会相聚少林,受慧明方丈相请,愿留下讲禅解法,先由慧南授课,方会、赞元、悟真、德章依次轮换,各为一年。契嵩留寺作陪,受教于五位师兄。却是倒眉和尚见师兄心愿达成,不日便要回广西龙华寺去了。
眼见梁枫与本门诸僧言及尾声,慧明便请梁枫与张子德说话。原来张子德奉掌教师叔之命前来庆贺佛衣大会,另奉师尊张真人之命,特请梁枫赴武当一会。
梁枫犹豫未决,慧明言道:“梁枫师弟,你在少林寺一住半年,本寺七十二门绝技,该练的、想练的你均已练了,再做逗留,真个是想剃度出家么?既然武当张真人相请,你也该去谢他救命之恩。”
于是梁枫应允,与张子德定于三日后出发。正好倒眉和尚要南下广西,便一道结伴同行。却说梁枫不见福田师伯,正要询问,忽见知客僧智缘来报,说北海赵郡王驾临,要见方丈,一行已至大雄宝殿。当即慧明便与众人出了客堂,前去相迎。
原来赵允弼当日负气出走后,听说多相国师座下法空、不空二徒惨败于少林寺俗家弟子梁枫,铩羽而归,当即一扫胸中恶气,大喜不已。便专等佛衣大会结束再返少林,要见梁枫。他一见慧明,不待施礼,便大笑向前,一把握住慧明之手,言道:“方丈大师,快将梁枫小英雄请来,本王要好生相谢一番。”
慧明奇道:“不知王爷要谢梁枫何事?”
赵允弼笑道:“梁枫小英雄击败契丹妖僧,扬我大宋国威,替本王出了一口恶气,自然要谢。”
“阿弥陀佛,王爷言重了。梁枫乃本寺弟子,不过是做了一件分内之事,又胜在取巧,不敢当王爷相谢。”慧明毕恭毕敬,谦逊而言。
赵允弼懒得与慧明客套,早见梁枫在旁,便撇开慧明,上前与梁枫言道:“梁少侠,契丹妖僧嚣张跋扈,你出手教训得好!来来来,本王高兴,自然要赏。”言罢,将手一招,便有随行家仆奉上黄金十两、白银五十两,当值十五万钱。
梁枫不知如何是好,傻怔当场。只听一旁石全彬冷道:“王爷有赐,还不赶快跪下谢恩。”
“诶,梁少侠不必多礼,这不过是本王的小小心意,待本王回京面圣,再奏请圣上加赏于你。”赵允弼一挥手,示意石全彬闭嘴。
梁枫更是懵了,慌得是一头大汗。慧明来打圆场,言道:“王爷,圣上已然敕封六祖法衣,可谓恩宠少林,荣耀天下,就不必再为这等小事劳心费神了。”
赵允弼道:“梁少侠扬我大宋国威,怎是小事?契丹一向对大宋无礼,我等文武百官多有顾忌,忍让再三,竟不如少侠挺身而出,出手相抗。此番让契丹国师自讨苦吃,真是大快人心。这等义举,是该颁旨褒奖,昭告天下。若大宋子民皆如梁少侠一般,那些番邦外国又岂敢轻视我等?”
这话说得在理,诸僧身感心受,慨然致礼。梁枫得赏金银,忐忑收下,即转交慧明,不取分文,只言少林恩重如山,无以回报。赵允弼见梁枫不贪钱财,心中暗喜,又与梁枫言及家世出身,得知竟是蔡襄家族子弟,却是私生子,暗道可惜。又听说梁枫近年来奇遇,惊奇羡慕。方知世间竟有重生元躯之妙,难怪梁枫如此年纪,功力超乎常人,以至于令多相看走了眼,招致惨败而回。
石全彬冷眼旁听,不动声色,待梁枫说罢,方才言道:“王爷,去岁属下会同刑部、四路提刑司及邕州侯府擒获的大历国金象尊者,原来是与这位梁少侠交手受伤在前,才被我等轻易围捕拿下,不知这算不算得功劳一件?”
赵允弼思索片刻,惊道:“你是说劫走交趾国进贡圣上寿礼的那名贼人主凶么?原来擒获此贼,梁少侠也有功劳。正好本王将此事一并启奏圣上,可不能漏了。”
梁枫言谢,目视石全彬,长呼一口气,小心言道:“石大人擒获金象尊者,不知这贼人现在何处?”他自昏死之后,对此一无所知,是以相问。
石全彬道:“此贼现已被妥善关押于京城,只等圣上发落。”
梁枫见时隔十个月,案件尚未了结,疑惑不解。听石全彬讲述方才得知,那金象尊者被擒获之后,石全彬为诱捕漏网余党,先将金象尊者关在邕州大牢三个月,不想竟毫无动静,于是才将其押解进京。途中又行走缓慢,费时三月余方达。抵京之后,会同三衙数审月余,如今案件早已了结,拟定今岁秋后问斩,只等圣上发落。
石全彬言罢,赵允弼道:“此贼假冒佛门高僧,犯下滔天大案,是该千刀万剐,以儆效尤。至于大历国广源侬氏,圣上已着枢密院礼院下诏问责交趾,务必交出首恶主使。听闻交趾国已然出兵攻打广源侬氏,两边互有胜负,至今胶着,相持不下。”
梁枫深恨广源侬氏,颔首言道:“广源侬氏祸乱南疆日久,是该给他些教训。既然他与交趾国交战相持不下,大宋何不出兵夹击,一举灭之?”
赵允弼笑道:“梁少侠,交趾强悍,大宋南疆有僚人诸部掣肘,也是好事。若是将广源侬氏灭了,大宋与交趾之间再无屏障,反是不好。再说这外国交兵,自损其股,大宋静观其变,方能坐收渔利也。只要他们连年争斗,无暇他顾,大宋南疆方能太平。”
梁枫并不赞同赵允弼之说,又不想与其深论计较,便致礼退下。赵允弼又与慧明诸僧闲叙一番,方才告辞,大笑而去。
此间无事,梁枫便向慧明问起福田,才知福田已然遵守誓言,于跋陀殿闭关修禅,概不理会寺中事务。于是梁枫辞别诸僧,自去跋陀殿求见福田。这跋陀殿乃是少林弟子祭拜开元祖师佛陀之所,首座叫做福开,见梁枫求见福田,言道:“福田师兄闭关谢客,贫僧本不敢自作主张放你去见他。但你毕竟是他代师收纳的弟子,自去禅房见他便了。若福田师兄不愿见你,切莫赖住不走,休叫贫僧动手赶你。”
梁枫叩谢福开,自去禅房,却被门前侍者小僧智尘拦住,不许入内。当即梁枫跪于门外,叩首泣道:“弟子梁枫,求请拜见师伯。”
“你哭什么?”只听福田言语冷漠,自禅房内传出。
梁枫听见福田声音,心头一喜,急道:“弟子知错,请师伯责罚。”
“你错什么?”福田言语依然冷漠。
梁枫恳切言道:“弟子与契丹僧人比武,出手过重,几乎伤人性命,有损佛门戒律,犯下滔天罪过,不可饶恕。”
只听福田言道:“你为何会出手过重?”
梁枫迟疑片刻,言道:“弟子与人初次交手,不知对方功力深浅,出手无有分寸,是以出手过重。”
“一派胡言!”只听福田怒喝道:“你连选对方二僧对战,分明是有意炫耀武力,怎会无有分寸?持强凌弱,非侠义所为,与我佛慈悲之道相悖!再不收敛好胜之心,将来难免堕入魔道!”
梁枫惊恐万分,叩首跪拜,不敢应声。顿了片刻,又听福田缓和了语气言道:“梁枫,你师父慈明改你姓名,去掉一个‘武’字,早就看出你将来一旦武技超凡,难免有逞强好胜之心。他苦心安排你去白马山庄习文,也是想借五年光阴消磨你嗜武之心。可惜这些年来你却屡次卷入江湖是非,以致于约期未满便来少林见我,虽说大难不死,练得一身盖世武艺,终究还是重武轻文了。将来你要行走江湖,再无人可约束于你,江湖险恶,切记莫要处处争强,须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一旦惹下祸事,必难逃报应。”
福田谆谆教诲,梁枫恭敬聆听,不敢旁视。又听言道:“武当张真人乃世外高人,道家真仙,你去见他,必定受益匪浅。武当派绝学不输少林,你若能融会佛、道两家精髓,将来神功自成一脉,当为一派宗师。”
梁枫道:“弟子此来面见师伯,一是认错领罚,二是要与师伯辞行,待见过武当张真人,再回来服侍师伯。”
只听福田喝道:“你回来作甚?当去藏经阁与福云取回宝剑,自去便了。贫僧从此不再与人相见,少林寺亦不留你!智尘,送客。”
听福田口气,分明是要将自己逐出少林一般,梁枫惊得是骇然色变,还想有话要说,却听智尘言道:“枫师叔请回,莫要叨扰师伯祖修禅。”又想起福开师叔先前告诫,只得长叹一声,向禅房连磕了九个响头,起身后犹自不舍,踟躇徘徊了一番,方才黯然洒泪离去。
梁枫回返藏经阁,见着福云,哭诉经过。福云叹道:“福田师兄并非是要赶你走,毕竟你天纵奇才、一身本事,当闯荡江湖,去干一番大事。人生在世,总有心愿,难道你就不想去达成么?”
听了福云之言,梁枫想起自己至今寻父未果,彩欣下落不明,武伯、梅伯亦不知如今情形如何,诸般种种,是该逐一了结完成。至于自己伤重昏死之后,被众人辗转多地救命医治之恩,亦该报答。不由感叹这人情世故,尽在江湖之中,立时释然。
言及天水之碧,梁枫道:“师伯,此剑锋芒太盛,弟子不愿执身,不如留在寺中,交与福林师伯使用也好。”
福云道:“此剑本与你有缘,自当认你为主,你不执身带走,反是不好。只需小心使用,谨慎行事,将来可做你传宗之宝也。”
二人辩论一番,梁枫推辞不过,只得应允。福云又道:“你与武当张道长约定三日后南下,若有不舍,当与寺内僧友话别,来日方长,总有相见之时。”
梁枫听从其言,便告退而出,先与藏经阁少林八识惺惺惜别,又去药王院拜别慧广。如此数日,遍走寺内各堂院殿阁,与众师伯、师叔、师兄人等一一话别。智字辈中有交好的,亦都拜会相见。虽有离别伤感,却情谊满满,难以言语表述。
临别当日,众僧相送。慧明方丈代表众僧赠与梁枫衣物若干,及十两黄金做盘缠。这十两黄金本是北海赵郡王相赠之物,梁枫推辞不过,只得收下。福云早将天水碧宝剑整匣包好,交与梁枫。慧明又命牵来骏马一匹,作为梁枫坐骑。梁枫见那马匹正是之前狄青相赠蕃落铁骑,未免感慨,于是又跪拜众僧,言听一番教诲,方才泣别而去。
那张子德有随行弟子二名,分别叫作李云平与周云山,三人与倒眉和尚皆是徒步行走,因此梁枫虽有坐骑马匹,只拿来托运行李包裹等物,他将剑匣背负身后,一并与众人步行。一路南下,沿途百姓见有一名年轻公子与数名僧道同行,大感好奇,常引瞩目。梁枫初时不惯,久之淡然。加之有张子德与倒眉和尚作陪,听二人谈评古今,辩论佛学道义,还增长了不少见识。
这日行至邓州治所穰县,梁枫记得范仲淹在此任职,便去州衙求见。不想得衙役相告,范仲淹已去乡间体察民情数日有余,并不在衙中,亦不知身在何处,何日回返。梁枫见寻不着范仲淹,大失所望,只得留下书信一封,怏怏离开,去投驿所歇息。
第二日晨起,倒眉和尚便与众人作别,继续南下,经襄阳进入荆湖。梁枫与张子德向西往均州进发,直奔武当。一路徐行三日,远见武当山巍峨在望,梁枫想起当初来武当山时昏死命危,如今身负奇功而还,未免唏嘘感慨。
张云峰隐修于显定峰,正好位于山北。张子德领着梁枫自北神道进山,因马匹不能上山,便寄养于山脚元和观。武当北神池北冥得知,也不来见,只叫座下七名弟子朱佑、薛雄、余广德、徐威、李益、萧大观、成兴以礼相迎。众人过了玄武观,张子德便叫李云平、周云山去掌教处复命,自己带着梁枫径往显定峰去见师尊。
显定峰为武当山第二高峰,上应道家三十六天之显定极风天之意。显定峰与主峰天柱峰相连,远远望去,其状如龟,天柱峰似龟背,显定峰似龟首,极具天造地化之玄妙。又有山道蜿蜒环绕二峰之间,其状如蛇缠绕龟身,龟蛇相应,正是神兽玄武之法相。只因大宋圣祖名曰赵玄朗,为避名讳,之后不可再用玄武之名,故武当派于玄武观设道场传授派中子弟武艺,只能改作真武道场。
梁枫一见张云峰,当即大礼跪拜。张云峰扶起梁枫,仔细打量,不住微笑颔首。见梁枫背负剑匣,笑道:“梁少侠,这背着的可是天水之碧?”
“回前辈,此剑锋芒太盛,晚辈不敢显露,只好整匣背着。”梁枫颔首,恭敬答话。
张云峰道:“很好,你随我来。”言罢,便叫张子德回去歇息,引着梁枫寻路向西而行。
梁枫遵从,紧随其后。一路峰回路转,只见前面一峰高耸,叠石架空,林木森然,烟云缭绕。忽听张云峰在前道一声“起”,早已身形拔地,飞步而上,转眼已去数丈。梁枫心知张云峰有意试己轻功身法,当即提气运足,施展出梅花间竹轻功身法,脚踏星辰,直追而去。
张云峰初时身动,与梁枫相距五六丈。梁枫在后全力追赶,待至峰顶,已被张云峰拉开十丈有余。梁枫见张云峰功力高深,远胜于己,钦佩万分。这时前面突现一间草庐,浓烟障眼,弥漫一股铁器火烧之味,极是刺鼻。张云峰于门前停步,等候梁枫来至身前,颔首一笑,便转而对草庐内致礼言道:“铁衣道兄,贫道稽首了。”
梁枫闻言一怔,原来此处竟是雷石峰铁衣道人居所,他久仰大名,知其乃当世铸剑名家,专为道家高手铸剑,享誉天下。想不到今日与张云峰一见面便被带至此地,惊诧不已。
只听草庐内有人冷言道:“张真人,你又带何人至此,莫不是要求我铸剑?”
张云峰大笑道:“铁衣道兄差矣,贫道今日至此不为铸剑,而是请道兄品剑。”
“品剑?”草庐那人冷哼一声,又道:“当今天下除了贫道所铸宝剑,还有谁个是上品名剑?你莫诳我。”
张云峰道:“铁衣道兄说的是,但此剑乃前朝宝剑,当值一看。”
草庐内沉寂片刻,方才有言语传出道:“也罢,我看此人武功不弱,进来说话。”
“吱呀”声响,草庐门开。张云峰领着梁枫步入草庐,只见屋内凌乱不堪,气味难闻,除了炉火烧得正旺,无有灯光,视线昏暗。火炉前立有一邋遢老道,身形精瘦,肤色黝黑,彷佛是被烟熏火燎一般。更为惊奇的是,老道身上护兜沾满了厚厚一层铁屑钢渣,令衣衫坚硬如甲,其色难以言表,只怕是从来没有洗过。
梁枫心道,难怪被称作铁衣道人,果然是人如其名。那铁衣道人见随张云峰入屋的是一位少年,不禁圆睁双目,轻“咦”了一声,面上尽是惊疑之色。
张云峰笑道:“铁衣道兄为何惊疑?”
铁衣道人咳嗽一声,言道:“我听屋外来人功力,略输张真人一筹,以为是江湖中哪一位有名的人物,想不到竟是一位少年。”
梁枫拜见铁衣道人,言明身份。铁衣道人哪里认得梁枫,见他又是佛门弟子,随意支吾应了。张云峰又道:“铁衣道兄,这位梁少侠机缘巧合,得遇前朝宝剑。贫道曾在少林寺见之,惊羡不已,今日特请道兄一观,鉴定品评。”
铁衣道人冷道:“既如此,拿剑来。”听他口气,似乎并未尽信梁枫有何宝剑。
梁枫将剑匣取下打开,小心将天水之碧连鞘奉上。铁衣道人伸手一把握住,近前定睛打量一番,先是轻“咦”一声,遂即喃喃自语道:“难道这是……”言语间竟然双目精芒闪现。当天水之碧被抽出剑鞘数寸之时,只见一抹碧光倾泻,摄人心神。铁衣道人已是身躯颤抖、面容扭曲,大喝一声“开”,将宝剑奋力拔出!
满屋碧色,如沐春光,就连炉火都被映成黄绿之色。铁衣道人端详宝剑,已是老泪纵横。又忽地一怔,似乎是想起何事,急去翻箱倒柜,寻出一只小木匣来。他打开木匣,取出一本书页发黄、略有破损的簿册,翻开书页,与宝剑对照,不住颔首。末了,又自木匣内取出一张纸笺,对着剑身铭文逐字相对,颤言道:“天水之碧,江南国主御制……是了,是他!”
张云峰与梁枫见铁衣道人如此情形,皆是诧异,正想询问,却见铁衣道人对着梁枫扑通跪下,叩拜言道:“多谢少侠恩德,了却贫道平生心愿!”
梁枫哪里敢当此大礼,急去搀扶,不想铁衣道人竟然不为所动,硬生生磕罢三个响头,方才起身,转而持剑行至屋角,只见此处有一神龛,内有灵位。铁衣道人将宝剑置于灵位之前,焚香跪拜,口中言道:“师父在天之灵庇佑,徒儿今日得见天水之碧真颜,当值告慰……”他浓浓囔囔说了一通,张云峰与梁枫听得大意。原来这口天水之碧竟然是铁衣道人师父当年所铸宝剑,惊奇不已。
铁衣道人叩拜起身,一把握住梁枫手腕,拉着坐下,急道:“梁少侠,此剑如何在你手中?”
于是梁枫便说起当年在邕州侯府寻父遭拒,被高手击伤昏死后投入江中,无意捞起剑匣沿江漂流,得武伯相救等诸般事来。铁衣道人听罢惊奇不已,叹道:“原来此剑沉在邕州江水之底,若不是梁少侠坠江触碰,只怕是永不能得见天日了。若贫道此生不得一睹恩师所铸宝物,当为一大憾事。”
张云峰笑道:“铁衣道兄,正所谓无巧不成书,此剑如何是你师父所铸?”
铁衣道人言道:“恩师姓徐,名夫之,乃前朝南唐将作监铸剑坊坊主,铸剑技艺可谓天下无双。据他所言,李后主登基是年冬季,一夜天降陨铁,坠入织染坊碧水池中。后主便命将作监铸 兵利器,以作御用。但当时铸剑坊与炼刀坊相争,各执己见。后主便命将陨铁一分为二,由二坊各铸炼刀剑,一较高下。胜者重赏,负者严惩。二坊工匠呕心沥血一年,终得刀剑现世,后主见宝剑碧光春色,宝刀碧光森然,各有出彩,当即龙颜大悦,免去刀剑比试,判二坊平分秋色,尽皆封赏。同时赐名宝剑作天水之碧,宝刀名作碧罗杀刀,刀剑合称——天水碧罗杀!”
梁枫早听过师父慈明言说此事,今见铁衣道人说出,竟然不差,更为深信不疑。张云峰虽是之前在少林寺听梁枫说起,但此时听铁衣道人言来,更觉有味,接口道:“铁衣道兄,后来怎样?”
铁衣道长道:“后来天水之碧被赐与国丈周宗,而碧罗杀刀却一直深藏皇宫大内。南唐国灭之后,天水之碧不知所踪,碧罗杀刀却归了大宋。恩师趁乱逃出,隐居乡野,收我为徒,十年之后病亡,临终留下遗物,至死不忘天水之碧。因恩师信奉道家,我浪迹江湖两年之后,便索性在武当山出家为道,在此专为道家高手铸剑,至今已有六十年了。”
原来之前小木匣内装着的簿册便是徐夫之铸造天水之碧的笔记实录,而另一张纸笺乃李煜亲笔御书的铭文。只因李煜认为天水之碧乃天外宝物,不可以俗世间文字做铭文,便才自创天书文字为记,故众人尽皆不识。那徐夫之得了国主御书铭文,自当珍藏,死后作为遗物,传与了徒儿。
又听铁衣道人言道:“贫道听恩师说过,此剑与我年岁相仿。想贫道今岁八十有四,行将入土,竟能得见,实乃造化也!”
张云峰与梁枫闻言,唏嘘感慨不已。于是梁枫言道:“道长前辈,既然此剑是令师所铸,晚辈愿原璧归赵,归还道长。”
铁衣道长闻言惊喜不已,猛然跃起,大叫道:“梁少侠此话当真?不不不,贫道也不能占你便宜,这里还有六口好剑……不,是五口,全拿来与你换。”他语无伦次,举止癫狂,在屋内爬山爬下,翻箱倒柜,竟取出五口长剑,皆是造型古朴,锋刃寒光,置于梁枫面前。
张云峰见梁枫轻易将宝剑归还铁衣道长,亦觉吃惊。见铁衣道长手忙脚乱拿出五口长剑,不禁笑道:“铁衣道兄,梁少侠并非三头六臂,最多是能使双剑,你拿来这许多宝剑作甚?”
铁衣道人正色道:“贫道铸剑一生,最好钻研古剑铸法。昔日东吴大帝孙权有六剑,一曰白虹,二曰紫电,三曰辟邪,四曰流星,五曰青冥,六曰百里。贫道最为神往,费十年之功,方才仿制铸齐。正所谓白虹贯日,气傲长空;紫电凝霜,风云裂变;辟邪闲游,妖魔归位;流星掠空,殒天灭神;青冥吞水,入土为安;百里之器,国之干城!可惜白虹宝剑被这老道诓骗去了,如今不知在何人之手!”言罢,怒视张云峰,甚是不满。
原来张云峰见林通海、林东岳父子皆在武当学艺,又恭敬有加,才有了赐剑之念。其实白虹剑被张云峰索去之后,赐于张子德爱徒林东岳,只是铁衣道人不知罢了。梁枫想不到竟是如此,只为林东岳造化称妙。见眼前五口长剑皆为上品,大有来历,更是暗自喝彩。
张云峰笑道:“铁衣道兄,你向来铸剑,皆是量身定做。东吴孙权乃江东雄主,所用宝剑当显王图霸业之气,却无有侠义济世之心。道兄如今拿出这些宝剑,虽说数量为胜,只怕难合梁少侠心意,用来勉强,或许不妥。”
铁衣道人瞪眼言道:“贫道平生只为道家高手铸剑,他又不合规矩,为之奈何?”
张云峰亦瞪眼言道:“梁少侠大公无私,你却小鸡肚肠,还拿规矩来搪塞,只怕是江郎才尽,再也铸不出好剑来!”
“我呸!”铁衣道人被张云峰言语相激,怒道:“贫道于雷石峰铸剑六十年,铸剑无数,毁剑亦无数。今日细想算来,共铸成宝剑八十口,尽为道家名剑,享誉天下,无人敢与争锋!你说贫道江郎才尽?好好好,贫道今日便铸这第八十一口宝剑,从此金盆洗手,不再铸剑。”言罢,竟忿然脱下身上铁衣护兜,投入熔炉之中,转瞬间便化作铁水熔浆。
铁衣道人取来一件剑模,将火红的铁水倾倒而入,言道:“梁少侠,贫道这件铁衣集聚六十年铸剑之铁屑钢渣,无有十斤也有八斤,皆是精华之物。如今合而为一,万法归一也罢,九九归一也好,剑名就作归衣。记住,是衣衫的衣!”言语间铁水注满剑模,遂即又将剑模投入旁边水池之中,只听得滋滋声响,烟雾大作。
张云峰连连称妙,大赞道:“归衣,二字音同道家万法归一,亦同佛家皈依三宝,兼顾道、佛二家,正应梁少侠一身武学来历,真乃天地造化,妙不可言也!好,好好好!”
梁枫亦觉奇妙,感慨万千。不多时铁衣道人将剑模自水池捞出,钳住剑铁,言道:“梁少侠,此剑依照天水之碧铸作,只是尺寸稍长,原剑通体三尺六寸,剑身长二尺九寸,现改作通体四尺整,剑身长三尺三寸,重量多加半斤,总约五斤一两,你用来自当趁手。”
张云峰与梁枫看那剑铁,果然是形状相似,知他是按着师父遗留的簿册仿作,自然不差。又听铁衣道人言道:“贫道铸剑,不喜有人旁观,请张真人与梁少侠回避,十日后再来,宝剑即成。”
这铁衣道人铸剑规矩向来如此,张云峰自是知晓,便领着梁枫辞别而去,径回显定峰。一路徐行,梁枫对归衣宝剑既疑惑又期待,忍不住言道:“张真人,归衣宝剑用铁屑钢渣铸成,会是怎样一口剑?”
张云峰沉吟道:“铁衣道人铸剑,用的皆是上等钢铁,加之又是量身定做,故每口宝剑各有玄妙,皆不相同。这些所余的铁屑钢渣,只怕亦沾有各口宝剑的灵气,如今汇集合一,算得上当今道家百剑之尊,可作道家第一剑。”
梁枫见张云峰对归衣宝剑评价甚高,惊诧不已,言道:“若与天水之碧相比,归衣宝剑又如何?”
张云峰道:“天水之碧所用材质乃是天降陨铁,千锤百炼一年方成,是为天降神兵。但铁衣道人这六十年锤炼的铁屑钢渣亦是非同小可,只怕归衣宝剑铸成之后,威力更胜天水之碧。”
梁枫惊道:“如此说来,归衣宝剑可谓铁衣前辈毕生心血铸成,晚辈只怕消受不起了。”
张云峰道:“天水之碧对铁衣道人而言意义重大,即便是一口寻常刀剑,他也会如此交换。想不到你也是大方,张口就将这件神兵送还与他,倒叫贫道吃惊不小。”
梁枫憨然一笑,言道:“天水之碧出鞘剑光碧华,过于招摇,虽说与晚辈有缘,但晚辈对之顾虑重重,既然心有芥蒂,不如成人之美。”
“好一个成人之美!世间习剑之人,无不贪慕神兵利器,梁少侠轻财重义,不贪奇珍,颇有国士之风也!”张云峰大赞梁枫,更为欢喜。
不多时行至显定峰,二人于峰顶席地而坐。此时云雾昏沉,日光西逝,忽有山风拂面,寒冷沁骨。张云峰目视梁枫,言道:“梁少侠,你练过甚么剑法?”
梁枫沉吟道:“晚辈自失忆以来,竟有不少奇遇,真正得经名师传授者,有天琴剑派剑法、五神御剑术及少林达摩剑法。其余各派剑法皆是旁观暗学,难得精妙。”
“嗯。”张云峰颔首言道:“这些剑法招式累计起来,只怕有数百,你可是尽皆记得?”
梁枫道:“是的,晚辈尽皆记得。”
“你不觉得啰嗦?”张云峰轻轻一笑。
梁枫一怔,言道:“这些剑法招式虽说繁杂,但皆是名家绝学,晚辈不觉得啰嗦。”
张云峰笑道:“梁少侠口是心非,非君子也。何不忘掉?”
梁枫被说中心事,面上一红,遂即惊道:“张真人,你是叫晚辈忘掉那些剑法招式么?”
张云峰道:“招式太多,不如不记,一旦你忘了差不多,剩余的方有用处。”
“啊,这,这又是何道理?”梁枫百思不得其解,一时茫然。
张云峰道:“天下剑法,门派有别,因此各派弟子只能自学其道,难得一窥别派剑法奥妙,博采众长。故天下间习剑者众,能成名家宗师者寥寥。你机缘奇遇羡煞旁人,学得这许多剑法,是该合而为一,去繁就简,自成一家。铁衣道人赐你归衣宝剑,你也该顺从其意,将自身所学剑招众家归一。”
梁枫听了,见张云峰之言与福田在少林寺说得大致相同,顿有所悟。又听张云峰言道:“高手对决,往往是一招便分出胜负。纵有千招万式,又有何用?什么名家绝学,纯属放屁,只要能将对手击败认输,便是好招式。”
想不到张云峰竟然口出粗言,把个梁枫惊得是目瞪口呆,无言以对。张云峰见梁枫形状可笑,不禁笑道:“贫道练剑七十年,到老才有所悟,回想这些年来,却是白练了。”
梁枫奇道:“前辈请讲,晚辈愿闻其详。”
张云峰道:“但凡修练剑法时,做师父的总会对徒弟说,要气定神闲,心无杂念,才不会招式慌乱无章。可贫道以为,此等言说纯属是误人子弟!人非草木,皆有七情六欲,怎能时时清静?就剑法而言,应当是欢喜时有欢喜的招式,愤怒时有愤怒的招式,随心所欲,兴而所致。但有破绽,只要剑式凌厉霸道,又怎能奈何得了?可惜贫道感悟已迟,这番见解,只能由梁少侠自身去做见证了。”
梁枫听罢,心有所动。不禁想到,天琴五杀说的是五音交融,而五音各有其意,唯有领悟其意,方能将五杀威力无穷放大;而五神御剑术重在内修,五神亦是指五脏之灵气,追求平衡之道,方能将剑招发挥得游刃有余,但时常此消彼长,当随性而为。至于少林达摩剑法,重在感悟佛门禅意,修身养性、慈悲为怀,却总有霹雳手段,降妖除魔,不可一味清静无为。他思索良久,疑惑渐解,待醒神观望,却已不见张云峰身影,不知何处去了。
正疑惑间,忽见张云峰持剑现身,言道:“梁少侠,此乃贫道所用天流剑,你且用来,自悟剑道。”
梁枫连连称谢,接过宝剑,只见这口天流剑通体四尺二分,剑身长约三尺六分,宽三寸,云纹隐现其间,于光照之下青芒闪耀,竟有流动之感,大为奇异。不禁脱口言道:“云动天流,果然是剑如其名。”
张云峰笑道:“梁少侠,贫道成名之后,才拜铁衣道人所赐,求得这口天流剑,已有四十年矣。只是这十年来已少用此剑,怕要绝迹江湖了。”
梁枫心念一动,笑道:“张真人上次亮剑,只怕是十一年前与石门派凌振一战了。”
张云峰大奇道:“咦,此事机密,梁少侠如何得知?”
梁枫道:“晚辈是听称心如意楼的一名察子说的,不过他说凌振于二百招开外落败,而程道长说是二十七招。”
张云峰笑道:“称心如意楼果然名不虚传,这等机密之事竟能探知一二。不错,十一年前贫道与凌振闭门比剑,二十七招将其击败,因怕他颜面无光,才说是二百招外。”
梁枫笑道:“原来如此,难怪出入有别。只是晚辈还有不解,那凌振自南神道进山挑战张真人,程道长为何不阻拦?”
张云峰道:“程南神早年曾在石门派学艺三年,算是凌振师兄。碍于同门情谊,故未加阻拦。后来石门派并入武当派,全赖程南神极力游说。凌振如今剑法精进,远胜当年。贫道若再与他比试剑法,只怕要百招开外方有胜算。”
多年疑惑得解,茅塞顿开。梁枫手持天流剑,峰顶傲立,运起招式,竟将生平所学剑招连绵使出,如滔滔江水不绝。剑起剑落,风姿卓绝。张云峰一旁静观,不发一言,见有精妙之处,略作颔首。
这数百招剑式使出完毕,足足用了半炷香的时辰,而梁枫竟然是意犹未尽。张云峰笑道:“梁少侠,不如你再从头使一遍剑法,将速度提升一倍试试。”
梁枫依言再试,不想演练完毕,竟然少了三成剑招,不禁愕然。
张云峰道:“你可知是何故?”
梁枫摇首道:“晚辈不知,请前辈指点。”
张云峰道:“能瞬间记得住的剑招,是为有用,反之,便是无用的招式。”梁枫似懂非懂,又听张云峰言道:“你再使一遍剑法,只管一心求快,且看又如何?”
这一回,梁枫竟然只剩五成剑招,愈发惊诧。正好有道童送来吃食水浆,张云峰便叫梁枫暂且歇息。二人边吃边聊,张云峰道:“天下武功,唯坚不摧,唯快不破。你有少林洗髓、易筋二经修炼真气,将来达成金刚不坏之躯,自当是坚不可摧了。但这只不过是守势,若要攻敌,唯有出招比对手快,对手便无法将你克制。你照此法练剑,一旦招式所剩无几,便是飞快至极了。”
梁枫思索言道:“剑招越快,所用之剑必然是越轻巧越好。张真人的天流剑略重,只怕晚辈无法穷极精妙。”
张云峰笑道:“贫道此剑重六斤四两七钱,想来比那口归衣宝剑多重了斤余,有道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斤余之差,恐怕是十万八千里了。”
梁枫知张云峰乃是戏言,遂即笑道:“张真人,若真个如此,晚辈倒是想要回那口天水之碧了。铁衣前辈说此剑重四斤六两,更是极妙。”
张云峰哈哈大笑,言道:“天水之碧乃绝世神兵,贫道以为,此剑重量、长度已是穷尽剑之轻巧,再轻一钱或是再短一寸皆不可用,若非绝世剑手,无法参透其妙。梁少侠先是成人之美,又再夺人之美,如此反复,可是要气死铁衣道兄了。”
梁枫奇道:“张真人,那铁衣前辈依照天水之碧改造归衣宝剑,难道是觉得晚辈无法达到天水之碧之境界么?”
张云峰脸色肃然,言道:“铁衣道人为人量身度造宝剑,从不会走眼。天水之碧乃天剑,若非天仙之体,恐怕不能完全施展出此剑威力。”
梁枫思索片刻,沉吟道:“天剑,天仙之体……这莫不是《真龙虎九仙经》说的第一等境界?”
“怎么,梁少侠也知晓这部经书?”张云峰身躯一震,惊诧不已。
梁枫道:“晚辈曾听称心如意楼董楼主与勾漏派神清道长谈论此经,是以记得。当时董楼主还点评西岳剑圣为第五等水剑境界,若是得此经书修炼,可升至第三等灵剑之境。”他言及于此,想到自己恐难及得上西岳剑圣那般修为,更不会达成第一等天剑之境,难怪自己对此剑从无奢望之念,看来将天水之碧归还铁衣道人,实属天意应该。
张云峰叹道:“可惜贫道听说此部经书已然失传,经书中所列的绝世剑法,从此不在。”
梁枫道:“张真人,其实晚辈还听董楼主说过,这部经书或许藏在蜀中唐门,难以获取。”
“蜀中唐门?”张云峰一惊,面色骤变,连叹可惜。
转眼二人吃罢饭食,道童收拾好碗筷告退。张云峰道:“梁少侠,十日之期转眼即过。贫道也不敢多留你在此,你能悟出多少剑法,全看造化。武当太和剑法共计九式,已是极简,贫道参悟一生,亦无法再减去半式。若以此为判,将来你参悟的剑招低于此数,便是胜过贫道了。”
梁枫听张云峰之意,看来十日之后,便要离别,未免伤感。又细思其言,似乎是剑法愈强,招式愈少。想起无名先生以“五步定华山”剑法逼得武当北神池北冥当众认输,深以为然,忍不住问道:“张真人,西岳剑圣钟少白号称剑法当世第一,前辈可知他练得是何剑法,又有几路招式?”
张云峰沉吟道:“贫道与西岳剑圣素未谋面,不知其剑法若何。但他能击败华山派前任掌教、陈传老祖的亲传弟子陈踏法,实在是名副其实。”
梁枫摇首叹道:“依《真龙虎九仙经》所列九等剑境,以西岳剑圣之能,尚不能入前三等境界,那世间又有何人能如经书所言,当得天剑之流?”
张云峰道:“今时未有,但后世难说。毕竟在此之前,已有能达天剑境界之人。”
“啊,却是何人?”梁枫大奇。
张云峰慨然道:“贫道以为,古今修习剑法者众,能人辈出,但能当天剑者,唯有一人。便是我道家神仙、陈抟老祖是也!”
梁枫恍然大悟,心道,陈抟老祖一身神通,无所不能,剑法自然是天剑之境了。陈踏法不过是其弟子之一,凭着老祖所传剑法竟能开山立派、威震江湖,御封明月教主,号令天下诸道,何等荣耀;而本朝 更是凭着老祖指点的棍法横扫天下,打下大宋三百军州。至于无名先生、种放之辈,皆可独当一面,傲视江湖。就连武当道家亦与陈抟老祖颇有渊源,诸般种种,当作明证。当即不住颔首,连连称道。
二人又一番高谈阔论,品评天下英雄豪客、剑法武功,竟然是兴致盎然,毫无倦意。直至夜深气寒,浑然不觉。
如此连过十日,梁枫依法自悟剑招,仅剩二十七式。张云峰见梁枫进展神速,惊羡不已。这日见梁枫出招如电光石火,迅猛凌厉,赞道:“梁少侠以贫道天流剑自悟二十七式剑招,当世罕见。可惜此剑略重,若是换了归衣宝剑,当还能再减去一些招式。”
梁枫深信不疑,言道:“张真人,既然已至十日之期,该去拜见铁衣前辈,试一试那口归衣宝剑了。”
不想张云峰笑道:“不急不急,我等明日再去,且宽限一日,也好让铁衣道兄再周详应对。”
梁枫亦觉在理,便又再等一日。待到第二日,竟然天降细雨,张云峰与梁枫早早起身,洗漱齐整,不等早饭送至,打伞往雷石峰而去。
阳春三月,清明风至,是以细雨纷纷,天气是乍暖还寒。一路泥泞,二人行至草庐,见柴门紧闭,张云峰朗声言道:“铁衣道兄,贫道与梁少侠如约而来,可否开门相见。”
却见草庐内一片寂静,毫无反应。张云峰又连叫三遍,见无人应声,奇道:“这老道即便是铸剑时谢绝造访,但总会应声说明,难道他不在屋内?”
梁枫沉吟道:“或许铁衣前辈有事外出,我等再等片刻也好。”
于是二人门外静候,不想半个时辰已过,仍无动静。倒是那雨愈下愈大,终于张云峰按耐不住,与梁枫推门而入。但见屋内情形,立时骇然!只见铁衣道人趴在水池边上,后心插着一口长剑。旁边那炉火因无人管顾,已然渐熄。
张云峰与梁枫抢步上前,察看之下,却见铁衣道人手脚冰凉,身躯僵硬,早已死去多时。而那口夺命长剑,竟然是刚刚铸好的归衣宝剑。梁枫悲痛万分,抚尸大哭,张云峰强忍悲愤,四下察看,却见紫电、辟邪、流星、青冥、百里五口宝剑俱在,唯独不见了天水之碧!当即一把拍醒梁枫,言道:“天水之碧不见了,凶手显然是为夺剑而来。”
梁枫见果然如此,抽搐言道:“何人如此阴狠歹毒,竟敢杀人夺剑?”
张云峰沉吟道:“铁衣道人专为道家高手铸剑,每铸一剑,便与剑主讨要数招绝技来换,因此精通剑道,剑法高超,却被凶手一剑自后袭杀,显然此人与他相熟,是以不防。再者,铁衣道人铸剑之时,从不许他人在旁,因此,凶手应当是算准铁衣道人铸好了宝剑,借故而入,然后假意品鉴这口新铸好的归衣宝剑,趁铁衣道人不备之时突袭,将他一剑格杀。可见这凶手的武功,只怕亦非泛泛。”
梁枫泣道:“张真人,若是我等昨日来此,或许铁衣前辈就不会遭人毒手了。”
张云峰摇首叹道:“凶手来意分明,只为天水之碧,即便昨日无法下手,我等取剑离开之后,他还是会寻机犯案。而且此人心机缜密,杀人之后,并未纵火毁尸灭迹,着实高明。”
梁枫奇道:“这又如何高明法?”
张云峰道:“一旦火起,自然惊动派中弟子来救。凶手无论自何路逃逸,必然会与各峰赶来救援的弟子相遇,被人瞧见,岂不是自曝身份?他如今从容离去,正好今日又一场雨冲刷了他逃跑的痕迹,真个是难以查找了。”
梁枫愕然,停住哭泣,沉吟道:“晚辈此次来武当,无人知晓这口天水之碧,凶手怎会……”
张云峰猛然一惊,言道:“张子德可知此剑?”言罢,竟然是身躯微颤。
梁枫摇首言道:“张道长即便知晓,但以他为人,怎会做出这等事来?张真人莫要胡乱猜测。”
张云峰亦不相信是爱徒所为,见梁枫并不怀疑,立时释然,思索言道:“或许是张子德与人闲话时无意说漏了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引得贼心贪念恶起,才致如此。”
梁枫不置可否,默然无语。张云峰长叹一声,转身出了草庐,向着天柱峰连发三声长啸。此时他已不再压抑内心悲痛愤恨,情绪一泄而出,但听啸声凄厉悲壮,震动山林!不多时便有钟声回应,风传诸峰。
张云峰与梁枫二人退守在草庐之外,护住现场,过有一刻时辰,便听衣袂风响,人影闪动,武当派中有头脸的道长们簇拥着掌教谢灵峰纷沓而至。诸道或打纸伞,或穿蓑衣。谢灵峰一见张云峰,便远远大叫道:“师兄紧急示警,所为何事?”
待诸道齐聚,张云峰才将铁衣道人遇害之事相告。诸道闻言,惊骇不已。谢灵峰急入内察看,其余诸道皆想涌入,却被张云峰举手拦住,只请孟元暲、鲁扶峰及池、程、蒋、楚四位神道进屋。其余人等只得在草庐外听候消息,焦躁不安。
张云峰又与梁枫进屋,诸道见铁衣道人身遭横死,无不悲愤感伤,程赤眉更是眦裂发指,扬言要将凶手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张云峰叫诸道冷静,先听梁枫讲述天水之碧来历,以及宝剑与铁衣道人之渊源。诸道皆是头一回听说此剑,惊诧不已。张云峰又将铁衣道人大致死因,以及凶手如何谋划等诸般推测说出,众皆信服。
谢灵峰道:“师兄,只是梁枫少侠携宝剑进山,又有何人知晓?”
张云峰长叹一声,言道:“梁少侠是贫道差张子德请来的,可他又怎会……”
诸道脸色皆变,面面相觑。孟元暲道:“张真人,贫道不信子德会作出此事,但事关重大,还须请他来问话为好。既有怀疑,当需澄清。”
于是张云峰便唤张子德入屋,请诸道问话。张子德听说自己大有嫌疑,骇然跪地,急道:“师尊、诸位师叔,弟子所用霜华剑,乃是铁衣师叔为弟子量身定做,亦是上品名剑,弟子用来极是得心应手,从来无有贪慕其他宝剑之念。再者梁枫少侠所言宝剑,弟子从未见过,不知底细,如何敢杀人谋夺?”
诸道本就不信此事是张子德所为,自然不作深究。鲁扶峰沉吟道:“张大师侄,或许是你回山后与人说话漏嘴,引凶手垂涎,才致铁衣道兄死命。”
楚金石笑道:“鲁师兄,子德既然对此剑知之甚少,又不曾见过,这稀里糊涂的,怎会说与人听?即便是说了,那凶手只怕亦毫无兴趣。”
张子德见楚西神帮着脱嫌,感激不已,连声称谢。诸道亦觉楚金石之言有理,一时茫然无绪。梁枫忽道:“张真人,是我等大意了!”
张云峰大奇,急问何事。梁枫道:“晚辈也只是猜测,不敢说必然如此。”
“事关重大,梁少侠但说无妨。”张云峰双目精芒闪现,甚是期待。
梁枫道:“晚辈回想起来,在显定峰时,有一人听过我与前辈论剑,尽知天水之碧玄妙。他或许并非凶手,但他若是将此事透露他人……”
不等梁枫说罢,张云峰已然惊道:“你是说刘云镜?哎呀,却有此事!”当即叫谢灵峰发下掌教号令,去传刘云镜来见。
不想诸道空等一个时辰,仍不见刘云镜前来。鲁扶峰按耐不住,亲出询问,众弟子却回话说是寻人不见。谢灵峰奇道:“大师兄,刘云镜负责你起居事务,每日按时端茶送饭,你今晨可曾见他?”
张云峰道:“谢师弟,贫道今日起得早,不等刘云镜早饭送到,便与梁枫少侠来见铁衣道兄,是以今日尚不曾见过他。”
诸道深感不妙,只怕刘云静已是凶多吉少。果然又过半晌,有弟子惶恐回报,于显定峰崖下发现了刘云静的尸身,经初查先是被重手震死,再抛尸坠崖。
张云峰骇然道:“这,这分明是杀人灭口!”
谢灵峰大为震怒,急领着诸道冲出草庐,飞赴显定峰崖底。众人赶至现场,验明刘云镜尸身,果然是被一掌震碎心脉而死,其余手脚骨折伤势皆是坠崖所致。
武当派接连死了二人,一时间上下震动。谢灵峰阴沉着脸,下令各观堂道场主事速回太和宫议事,命太和、五龙二宫,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观,以及真武道场等武功高强的弟子分组巡山,搜寻疑点。其余人等各归其位,静候号令。
第九回 真武道场
“张师兄,今日之事,你以为如何?”太和宫三清大殿内,谢灵峰阴沉着脸,第一句话便问张云峰。
诸道见掌教问话,立时鸦雀无声。只听张云峰道:“谢师弟,事情已然明了。凶手必定是本派高手,他自刘云镜口中探知天水碧剑之妙,生了贪念,杀人谋夺。依贫道推测,凶手先是袭杀铁衣道兄夺剑,后杀刘云镜灭口,计划极其周详慎密。只是他此举却如水中捞月,空费神肠。不知天水碧剑材质乃云天神铁经碧水池浸泡,铸成之后碧光闪烁,极是招摇。若用此剑,人尽皆知!”
谢灵峰道:“即便凶手不敢使用此剑,我等亦要将此人查出,为铁衣道兄偿命。你说凶手是本派高手,贫道深以为然。只怕大殿之内,皆有嫌疑。”
此话一出,诸道轰然。程赤眉拔身而起,怒道:“敢问掌教,你可是要说贫道么?”
谢灵峰摆手言道:“请程南神稍安勿躁,若我等无有嫌疑,你且说是谁?”
程赤眉两眼一翻,言道:“贫道管他是谁?不过贫道以为,此事须先从刘云镜查起。”
谢灵峰颔首,示意程赤眉落座,转问鲁扶峰:“鲁师兄,这刘云镜是何来历?”
鲁扶峰取出一卷名录籍册,翻开数页,言道:“武当立派之后,新收弟子以云字排辈。刘云镜乃均州郧乡人氏,时年一十四岁。去岁乙未五月入门,拜在太和宫张师兄弟子周子非座下为徒。经各部保举、登箓、证盟,列为优等,得以服侍张师兄近前,至今不足三月。”
其实诸道大都知晓刘云镜来历,此举不过是公事公办。但听鲁扶峰言罢,张云峰已是一脸凛然。果然谢灵峰接口言道:“张师兄,既然刘云镜牵涉周子非,须召来当面问话,说个明白。”
张云峰自是无有异议,默然许之。当即谢灵峰传命周子非来见,不多时周子非至,进殿叩拜掌教、师尊及各位师叔。梁枫一旁看那周子非,见其不到四十岁,一脸正气,身形如风,举手投足之间颇有英雄气概。
这周子非乃张云峰座下徒儿,排名第六,是为太和七子之一。他听命而至,施礼完毕,却听谢灵峰冷道:“周师侄,先将剑解了,我有话问你。”
周子非大奇道:“掌教师叔,为何如此?”
谢灵峰道:“本派连发命案,刘云镜据查乃是遭凶手灭口,你既是刘云镜师父,可有何话说?”
周子非闻言身躯微颤,言道:“师叔,刘云镜聪慧机灵,得以提拔侍奉师尊真人,乃是他之造化。弟子知他身死,惋惜悲痛,只盼快些查获凶手,为铁衣师叔报仇雪恨。”
鲁扶峰喝道:“周子非,难道你听不明白?”
“鲁师叔,你这是何意?”周子非如坠迷雾。
鲁扶峰冷哼一声,言道:“刘云镜本是你收的弟子,与你最为亲近,难道不是他听到天水碧剑奥妙,说与你知晓么?”
周子非骇然道:“师叔怀疑弟子是凶手?”
谢灵峰道:“我等只为查案,请周师侄解剑配合。”
周子非忿然道:“掌教师叔,弟子所佩囚龙剑乃铁衣师叔所赐,弟子用来得心应手,对他感激不尽,怎会再去图谋宝剑,加害于他?弟子向来剑不离身,今日决不解剑。师叔有话便问!”
“大胆,看来你是想让贫道亲自替你解剑了!”鲁扶峰起身怒喝,杀气尽显。他是监法大长老,雷厉风行,容不得弟子们有一丝抗拒。
见势不妙,张云峰一旁叹道:“子非,暂且将剑交与为师保管,待真相大白,自然还你。”
周子非目视张云峰,悲愤莫名,泣道:“师尊,弟子一生光明磊落,不堪受此羞辱。此间都是同门前辈,弟子亦不敢不敬,唯有以此自证清白!”言罢,锵然拔剑!
诸道以为周子非要拔剑顽抗,一片骚动,纷纷拔剑出鞘,只见大殿内剑光寒闪,令人如坠冰封冻地。却听周子非大叫一声,已然挥剑斩下左手食指与中指!
血流如注,人皆骇然!周子非愤恨含泪,怒视诸道,不发一言。张云峰救护不及,见之心痛无比,急上前察看救治。诸道见周子非断指自证清白,惊骇之下,大多不忍。孟元暲叹道:“谢掌教、鲁长老,如此查案,大为不妥。如今周师侄自断二指,你又怎说?”
谢、鲁二人悻然,鲁扶峰尴尬言道:“孟真人,我等问询查案,自有规矩,是周师侄性情刚烈,不听劝言。事已至此,请周师侄退下疗伤罢。”
周子非恨声道:“鲁师叔,你还当子非是凶手么?”
鲁扶峰不敢应答,垂首默然。谢灵峰强笑道:“周师侄一身正气,自然不是凶手,此事纯属误会,还望周师侄莫要介怀。待养好伤势,请周师侄接掌箓坛,为首座上师。”
原来道家有醮、箓、戒三大法坛,各坛首座地位极高,仅次于掌教、监法。箓坛又作“万法宗坛”,是给道家弟子授受经箓之法坛,又谓传法。以武当派来说,谢灵峰为掌教,鲁扶峰为监法大长老,池、程、蒋、楚四位神道为四方监法长老辅之。孟元暲首徒萧无极为醮坛首座执事,而戒坛首座律师为鲁扶峰座下首徒赵子明。本来箓坛首座上师为张云峰座下弟子姚子平担任,但因其于博望坡被掳失踪,故此位一直空留。此番周子非自断二指,武功自是大打折扣,谢灵峰对周子非许以箓坛首座上师高位,算是加封安抚了。
周子非冷冷言谢,告辞而去。楚金石惋惜不已,言道:“掌教师兄,这查案还须讲究法子,切不可再这般问话。贫道以为,刘云镜即便是听说天水碧剑,也未必会说与师父周子非知晓,或是他与同门弟子私下闲叙,以致消息泄露流传,我等当追查日常与刘云镜交好的弟子才是。”
不想张云峰未等谢灵峰说话,便言道:“楚西神,如此便错了。凶手直接将刘云镜灭口,显而易见,他是自刘云镜口中得知的消息,根本不是流传听说。”言及于此,张云峰语气一顿,环顾诸道,沉声道:“或者可说,刘云镜暗中受凶手指使,将贫道的一举一动每日向其禀报。”
“这,这分明是在监视张真人!”楚金石身躯一震,震惊不已。诸道亦是愕然,面面相觑。
谢灵峰咳嗽一声,讪然言道:“张师兄过于危言耸听了,这些不过是猜测,案情真相大白之前,应是少说为好,切不可误被离间。”
鲁扶峰亦道:“师兄过虑了,你是本派真仙,德高望重,谁个敢监视于你?”
其余诸道皆不敢做声,唯孟元暲道:“张真人,贫道妄言,请张真人三思。武当立派,靠的是太和宫一脉主导,而太和宫能在江湖中树此大旗,全赖真人统御有方。后来真人退位让贤,更是恢廓大度。谢掌教接任之后,果然不负众望,如今已是一统天下半数道门,令武当派空前强大,贫道对此心服口服。假以时日,武当派一统天下诸道,你也是位列尊班,不失荣耀。今日武当遭遇劫难,武当三峰应齐心协力追查凶犯,莫要自乱阵脚为好。”
张云峰叹道:“武当派要一统天下诸道,谈何容易?只怕是被人利用,到头来大祸临头,自取覆亡。”
谢灵峰不悦,冷道:“张师兄,我等师兄弟三人并称武当三峰,可这数十年来,江湖上传说武当三峰,只知道姓张,不知有鲁、谢,误以为作张三峰。自贫道接掌太和宫,一统武当立派,风头之盛,令天下诸道门纷纷归附。武当派名动天下,并非拜你所赐。师兄今日在此胡言非议贫道,难道是妒忌不成?”
张云峰大笑道:“什么武当三峰,不过是江湖虚名,贫道看来,根本是一文不值!谢师弟贵为掌教,今日如何查案,任凭主意。贫道本已退位隐修,不敢非议妒忌。”
蒋苍木见三峰不和,即来圆场,言道:“张真人、谢掌教,铁衣道兄尸骨未寒,我等不应如此不敬,就请张真人先去收殓铁衣道兄尸身,安排后事,我等在此继续商议案情,可好?”
张云峰求之不得,当即领着梁枫自去。谢灵峰见张云峰走远,摇首叹道:“张师兄不愿听从国师上仙法旨,被逼退位。贫道接任掌教,承担这一统天下诸道的重任,何其苦也?他又何必如此计较,迁怒于我。”
蒋苍木道:“张真人本就反对武当一统天下诸道,常与我等大唱反调。前日姚子平被掳失踪,今日又见周子非当众断指,自然心生愤恨,积怨日久,借题发挥罢了。谢掌教无需理会,想他清心淡泊,过几日便好。”
池北冥忽道:“诸位,虽说查案要紧,但贫道以为,今日之事,却是暴露了本派外强中干之弊。想这武当山方圆四、五百里,地广人稀,若是有贼人潜入犯案,的确难防。既然本派已然一统天下半数道门,何不从中抽调好手协同镇守?也算是武当恩泽诸道场,传授众弟子剑法武艺。”
诸道称妙,愿闻其详。池北冥又道:“武当山各处险要隘口一言蔽之,为七十二峰,三十六岩,二十四涧,十一洞,十石,九泉。我等在各处分设弟子镇守,以七十二峰为例,每峰设镇守弟子七人,领头的为掌峰弟子,各处险要隘口按四方划归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各观统管。而四观至天柱峰为中域,直属太和宫调度,各处各司其职,依时巡守,可保武当派滴水不漏,天衣无缝。”
谢灵峰大喜,听从其言。诸道谋划各处险要隘口多时,方才落定。又查案情,按刘云镜身边交好弟子逐一排查,竟是一无所获,只得暂且作罢。于是谢灵峰传令武当山上下为铁衣道人挂孝七七四十九日,于雷石峰设置灵堂,超度诵经。同时派弟子下山,赴均州城报案。至于山外所属各道场均设灵堂拜祭,事后选拔好手赴武当听命,分派诸峰镇守。谢灵峰又见池北冥献策有功,安排周详,便将中域各峰镇守弟子统归玄武观管辖。如此一来,玄武观除了掌管北神道诸峰、真武道场,又兼管中域诸峰,池北冥权势更大,已然凌驾其余三位神道之上了。
却说张云峰与梁枫至雷石峰为铁衣道人殓尸,张云峰亲手拔出尸身上的归衣宝剑,擦洗干净,交与梁枫。梁枫含泪接过,见剑身混铁苍花,有布纹隐现,剑刃锋利寒闪,极是趁手,果然好一口宝剑。张云峰道:“铁衣道兄只铸剑,不做剑鞘。你下山之后,可去均州城中找百工坊的公孙师傅制作剑鞘,但与他说是武当铸剑,自会殷勤待你。”梁枫记下,寻来一卷粗布将剑小心裹起包好,背负身后。
张云峰又整理紫电、辟邪、流星、青冥、百里五口宝剑,叹道:“紫衣道兄铸剑一生,只余这五口宝剑,若是为其陪葬,甚是可惜。不如梁少侠也一并带走罢。”
梁枫惊道:“张真人,武当派弟子众多,总有能者可据五剑。晚辈不敢贪多,只留归衣持身即可。”
张云峰道:“也罢,贫道便交与掌教谢师弟,任他安排也好。”便将五口剑小心收起,置于一旁。
二人又整理其余遗物,寻出衣袍,将铁衣道人梳洗干净换上,便在一旁哀伤静坐。张云峰不住摇首叹息,引得梁枫言道:“张真人,你说有人暗中监视于你,此话当真?”
张云峰道:“贫道虽是退位,但总有人心怀忌惮,生怕我东山再起,暗中派人监视,这等伎俩,贫道怎能不知?只是贫道年事已高,既然退位,便一心修仙求道,怎会再管这派中俗事?故而隐忍,懒得说破。只是今日见周子非被逼得断指自证清白,才忿然言说。”
梁枫奇道:“这监视前辈之人,难道是谢掌教?”
张云峰冷道:“若不是他,还会有谁?”
“啊!”梁枫大惊,言道:“难道是他杀了铁衣前辈?”
张云峰沉吟道:“这倒未必。我这位谢师弟自视甚高,武功剑法在江湖中亦算顶尖之流,自是不会再去寻求什么神兵利器。他监视贫道只为保住掌教之位,若说他杀人夺剑,却无道理。”
梁枫思索言道:“看来除了谢掌教,还另有他人监视张真人。刘云镜同时听命于二人,简直是匪夷所思。”
张云峰颔首道:“贫道以为,袭杀铁衣道兄之人,或许是四位神道之一,即便不是,也是他等座下弟子所为。此人不惜杀人夺剑,必怀野心。但空口无凭,为之奈何?”
梁枫愈发震惊,沉吟道:“张真人说凶手不敢使用此剑,若真个如此,只怕永无真相大白之日了。”
张云峰道:“凶手杀人夺剑,却不能用,必然要销毁宝剑。只是此剑岂能轻易销毁?因此凶手必然要将宝剑丢弃,方能掩人耳目。我看不出数日,天水碧将会重现山中某地。”
梁枫将信将疑,言道:“前辈,只怕会有栽赃陷害,须早作提防。”
张云峰一怔,面色更为凝重,思索良久,方叹道:“这若是一场阴谋,只怕会引发武当劫难。后果难料,可怖之极。”
二人愈想愈怕,只觉背脊阵阵发凉。正惶然间,忽有十数名弟子肃然而至,原来是受掌教之命于此布置灵堂。只见众人上下穿梭忙活,打扫布置,不到半日便将诸事安排周详。
话说铁衣道人铸剑六十年,得剑八十一口,除紫电、辟邪、流星、青冥、百里五口自留珍藏,梁枫得一口归衣剑,其余七十五口剑,仅武当山诸观便有五十二口,占去七成。山外诸道得剑二十三口,是为三成。诸位剑主皆是道家高手,江湖有名。谢灵峰早就发话,武当山挂孝七七四十九日,以此为限,只待七十五名剑主前来拜祭,便将铁衣道人入土安葬。武当山近水楼台,五十二位剑主三日内便已祭拜完毕。因姚子平失踪未至,由张子德执其破云剑代祭。山外剑主二十三人,闻讯陆续赶来,十五日之内已至二十一人,尚有矩州逍遥观观主莫桑田、邕州侯府灵曲堂堂主林东岳未至。期间有均州府衙官差仵作进山验尸查案,却无有线索,逗留数日便告辞而去。
梁枫想到林东岳远在广州,路途遥远,接到消息赶来必然已迟,大为理解。至于矩州偏远西南,道路难行,莫桑田只怕亦是延误耽搁了。他守灵多日,得见诸位剑主亮剑拜祭铁衣道人,剑气如林,各具风采,真个是眼界大开,对铁衣道人铸剑之妙钦佩不已。待到梁枫亮出归衣宝剑拜祭之时,众人亦是羡煞,纷纷打听梁枫来历,当得知梁枫并非道人,尽皆愕然,但碍于张云峰在侧,不敢多言非议。
这日午后,终见林通海父子匆匆赶至,二人拜见诸道,见梁枫在侧,惊诧不已。不及问询,便又拜祭铁衣道人。只见林东岳亮出白虹宝剑,说来也奇,灵台前摆放的紫电、辟邪、流星、青冥、百里五剑见白虹现身,竟然折射反光,相互辉映,一时间将整座灵堂照得五彩斑斓,目眩神迷。
诸道大奇,谢灵峰待林东岳拜祭礼毕,取过白虹剑仔细察看,却看不出有何异样来,便道:“东岳,我等亮剑拜祭,这五口剑皆无异样。为何你一亮剑拜祭,便有如此反应?”
林东岳亦不知晓,一脸茫然。张云峰便上前言道:“此剑名曰白虹,与这五口宝剑大有渊源,乃是铁衣道兄依照东吴孙权大帝所佩六剑传说铸成,本是匹配成对。贫道见林家父子皆投在本门学艺,殷勤有礼,才请铁衣道兄将白虹剑赐予林东岳。难得今日六剑重聚,光耀相庆。”
诸道欣然,尽皆颔首。这时只听得远远传来一声大叫道:“张真人好一个六剑重聚,光耀相庆,不知贫道的云杖又如何?”
张云峰闻言微微一笑,当即稽首,朗声言道:“无量天尊,莫观主大驾光临,贫道有失远迎。”
“好说,好说!”只见一跛脚老道左腋下拄着拐杖步入灵堂,对着铁衣道人灵柩叩头便拜,大哭道:“铁衣道兄,贫道来晚了!呜呜呜……”
梁枫猜此人便是矩州逍遥观观主莫桑田,原来是个瘸子,难怪姗姗来迟,见他哭得悲伤,大受感染,忍不住又淌下泪来。不想莫桑田忽地起身,大叫道:“铁衣道兄,反正我也打不过张老道,既然你羽化登天,这口剑贫道也不要了,今日还你,贫道从此弃剑归隐,自在逍遥!”言罢,竟将一口细长的铁剑自拐杖抽出,横置灵前,又掩面大哭。
原来这口云杖宝剑与拐杖剑鞘浑然一体,不易察别。那一尺余长的剑柄将剑镗制成扶手,剑首制成撑拐,对照莫桑田的瘸脚,果然是量身定做,大为奇妙。
张云峰上前劝道:“莫观主,剑法修为各有高低,与剑何干?当年铁衣道兄为我二人同时铸剑,各施妙术,这口云杖宝剑俨然与你融为一体,此剑因你而生,自当珍惜。你今日将剑还与铁衣道兄,岂不是违背其一番心意?”
莫桑田闻言,对张云峰怒目而视,言道:“张真人,贫道若不是天生残疾,只怕你那口天流宝剑便是我的了。其实你说得不错,贫道无有云杖宝剑之前,与你交手,过不了五十招。但自从得铁衣道兄铸剑相赠,贫道如虎添翼,功力大涨,能与你交手近百招。嘿嘿,这几十年不见,要不要打一场?”
张云峰笑道:“莫观主身残志坚,威震西南,贫道若是伤了一只脚,绝非观主对手,还是不打为妙。”
莫桑田微微一笑,言道:“你这老道会说话,贫道虽打不过你,但也心服口服。算你识相,贫道今日也给铁衣道兄面子,懒得与你计较。”言罢,将云杖剑入鞘,转而与其余诸道致礼相见。
谢灵峰见七十五位剑主皆来拜祭,当即择了吉时,将铁衣道人安葬于草庐东侧。所余五口宝剑,紫电剑赐予白虎观,流星剑赐予朱雀观,辟邪剑赐予玄武观,青冥剑赐予青龙观,百里剑自留太和宫,各为诸道观镇观之宝,并称镇山五神剑。那林通海与林东岳父子二人见白虹剑与五口镇山神剑齐名,皆是暗自心喜。
铁衣道人既已安葬,大事已了,谢灵峰便请山外剑主去太和宫聚会议事。张云峰自是不去,林通海父子非道门中人,便陪张云峰说话。见诸道渐行渐远,张云峰叹道:“这些山外剑主大都归附了武当,掌教今日邀会,只怕会威逼利诱尚未归附之人,但愿和和气气,莫起祸端。”
林通海道:“师尊,谢师叔要一统天下诸道,也算好事。如今武当派在江湖上名声响亮,我等弟子皆是脸面有光,好些道门审时度势,都愿自请加入,哪里用得上威逼利诱。或许谢师叔是与他们商议缉凶大事。”
张云峰懒得与林通海计较,当下摇头不语。林通海父子便转而与梁枫相见叙旧,得知梁枫为疗伤北上,又得一番奇遇,惊羡万分。林东岳得知梁枫功力更胜从前,说不出的妒忌,林通海深知爱子心思,便借机请张云峰指点林东岳剑法。张云峰想到林东岳所佩白虹剑本乃铁衣道人自藏珍品,睹物伤情,便也应允。梁枫为避嫌疑,自去草庐内歇息。
一转眼林氏父子在山中住有三日,因张云峰要为铁衣道人守墓三年,故父子二人每日里都来雷石峰请张云峰指点剑法,果然是大有长进。可惜相聚时短,终要分别,这日里父子二人与张云峰辞行拜别,挥泪而去。梁枫随张云峰送别林氏父子至雷石峰下,目送二人远去,心中亦萌生去意,便随口与张云峰说了。张云峰亦不强留,二人便回返草庐。梁枫正收拾好行囊,忽见凌子华来请,叫梁枫去往太和宫与掌教一会。张云峰不知诸道弄何玄虚,便也一同前往。
待来至太和宫,远远便见谢灵峰与鲁扶峰、孟元暲及池、程、蒋、楚四位神道及一众山外剑主立于宫门之前迎候。梁枫上前与诸道见礼,便听谢灵峰冷言道:“梁少侠,你既非武当弟子,又不是道门中人,上山日久,是该走了。”原来竟是下逐客令。
梁枫本就想走,当即言道:“谢掌教,晚辈正要想来与诸位道长前辈辞行,近日多有叨扰,多谢诸位道长前辈宽宏体谅,不胜感激。”
谢灵峰冷哼一声,言道:“不必客气。梁少侠要走便走,不过,这口剑须得留下。”
“哪口剑?”梁枫大奇。
鲁扶峰一旁言道:“小子装疯卖傻,速将铁衣道兄铸造的归衣宝剑留下。”
梁枫惊道:“归衣宝剑是铁衣前辈专为晚辈所铸,为何留下?”
谢灵峰抬手伸出二指,言道:“其一,这口剑是凶器,你不许带走;其二,此剑可谓铁衣道兄穷毕生心血所铸,乃道家至尊宝剑,亦不该归你所执。”
梁枫一怔,竟无话可说。张云峰道:“谢师弟,当日梁枫少侠将天水碧剑赠还铁衣道兄,铁衣道兄无以为报,才铸造这口归衣宝剑回赠。梁少侠乃此剑剑主,贫道可以为证。”
鲁扶峰道:“张师兄,由始至终,我等皆不曾见过什么天水碧剑,就连铁衣道兄死因亦是成迷。如今缉凶未果,此剑作为凶器,自然得留下。”
“鲁师弟,莫非你怀疑贫道说的是假话?”张云峰遭人质疑,略微激愤。
鲁扶峰沉声道:“贫道不敢,只是案情真相大白之前,归衣剑必须留下。”
张云峰环顾诸道,朗声言道:“诸位师弟、仙山道友,归衣宝剑是铁衣道兄熔化身上铁衣,专为梁枫少侠铸造之宝剑。他铸剑当日曾与贫道说了,此剑恰好是其所铸的第八十一口宝剑,正应九九归一之说,材质又取其身上铁衣,将六十年来铸剑粘集的铁屑钢渣归炉熔炼,故名作归衣。此剑凝聚铁衣道兄六十年铸剑钢铁精华,可谓其毕生心血之绝作。他将此剑赠予梁少侠,并无道家规矩约束,完全是礼尚往来,回报梁少侠相赠天水碧剑之情义。至于此剑乃杀人凶器,纯属意外。留下与否,亦与缉凶无干。若是将此剑强行留下,反而是违逆了铁衣道兄生前之心愿,他在天有灵,岂能心安?反之,我等当隆重举行赠剑仪式,将归衣宝剑相赠梁少侠,代铁衣道兄完成心愿才是。”
诸道听了,亦觉有理,于是相顾而视,皆沉思不语。却听莫桑田言道:“张真人,我等佩剑皆是铁衣道兄恩赐。能得武当铸剑者,莫不是江湖上有名的道家高手,无论剑法高低,贫道自当敬重。但此子何德何能,竟与我等并列名剑之流?贫道当日听说此子得铁衣道兄铸剑相赠,早有不服。今日他若不使出手段服众,岂能将剑带走?”
莫桑田如此一说,那些个山外剑主纷纷附和。谢灵峰亦是不语,算是默许。张云峰知诸道有意相阻,多说无益,当即一拍梁枫肩膀,朗声言道:“好,与其空费口舌,不如放手一搏,一战定乾坤!”
梁枫听得明白,这是要与武当诸道比武夺剑了,不由得摇头懊恼。却听谢灵峰言道:“梁少侠于山中逗留多日,不知习得多少武当绝学?”
“啊,晚辈不曾学过武当绝学,谢掌教想必是误会了。”梁枫急忙分辨。
谢灵峰冷道:“谁个信你?你与我张师兄相处多日,只怕尽得武当剑法精要了。”
张云峰哈哈大笑,言道:“谢师弟多虑了,贫道有自知之明,只与梁少侠论剑说道,不曾教过他一招半式。再说梁少侠天纵奇才,身兼数门精妙剑法,已然融会贯通,自称一脉,哪里还用得着贫道教他。”
诸道将信将疑,不置可否。谢灵峰大为不满,叹道:“张师兄,你乃本派元宿真人,怎能厚此薄彼?我武当真武道场弟子中亦有不少年轻才俊,师兄为何不去坐镇教学,反去为外人劳心费力?”
张云峰被说得极是尴尬,只得勉强笑道:“谢师弟,真武道场有池北神坐镇,又有孟真人领衔十大传功长老,群策群力,远胜贫道老迈无用。”
谢灵峰道:“张师兄从未去过真武道场,不如将今日比斗设在真武道场,就请师兄屈尊移步,为后辈弟子现身说法,指点一二也好。”言罢,也不顾张云峰是否愿意,便转对梁枫言道:“梁少侠,不知你今日下山,是往何处去?”
梁枫沉吟道:“回谢掌教话,晚辈自是往北去。”
话音方落,便见池北冥应声而出,大笑道:“妙极,梁少侠要往北去,必是经由玄武观下山,贫道正好恭送。只不过梁少侠乃是晚辈,贫道只怕会落下以大欺小之名。”
其实武当诸道猜想梁枫武功不俗,若以玄武观弟子应战,绝无胜算。不言而喻,梁枫比武论剑的对手自然是由武当北神亲自出马了。当即梁枫笑道:“前辈无须客气,今日一战,只在论剑,不论辈分。还望武当北神不吝赐教。”
莫桑田赞道:“小子,好一个只在论剑,不论辈分!你如此谦逊,我等怎能不明事理?这比武夺剑嘛,还是平辈相论为好。不知谢掌教意下如何?”
谢灵峰道:“莫观主但且宽心,贫道自有主张。”当即传下号令,于真武道场比武论剑。
这真武道场内就有剑架数座,寻常铁剑自是不少,长短各异,排列其上。于是梁枫便去剑架上挑了一口通体长约四尺的铁剑,返回场中。只听张云峰言道:“梁少侠,此阵贫道亦不知其中有何玄妙。既然是依照北斗七星方位而生,故天枢为阵首,摇光为阵尾。七星如斗,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四星为斗身,故为前阵;玉衡、开阳、摇光三星为斗柄,故为后阵。前阵天权与后阵玉衡为总阵分合所在,最为重要,因此必定是功力最强之二人坐镇其位,你须当小心留意。”
梁枫若有所思,手中将剑轻轻挥动,不住比划。
莫桑田见了,不禁笑道:“小子,你临阵磨枪,只怕是来不及了。”
梁枫不为所动,只顾心中默念招式。他如此举动,将武当诸道看得是莫名其妙,大为不解。
池北冥哪管梁枫有何举动,一声令下,乾组弟子七人同时亮剑,催动阵势,向梁枫逼围而来。只见邵云金、刘云座、何云会、葛云相四人以斗身之状正对梁枫身前左右,宋云清、西门云召、李云在如斗柄列于梁枫身右侧翼。阵势如斗勺盛珠,要把梁枫围入斗勺之中。
“摘星入斗!”只听池北冥居教师高台朗声指挥,邵云金、刘云座、何云会、葛云相斗身前阵应声而起,四剑齐刺梁枫,而斗柄宋云清、西门云召、李云在三人却是紧守策应。
此刻梁枫正默念仕女十六剑式,想到姚道姑自绝身亡,悲恸中闻风而动,运剑而起,竟将仕女十六剑式化作一式,迎面刺出!
于是这刺出一剑,有一十六般变化!
更要命的是,梁枫一剑刺出之际,体内真气同时激发,故这一剑中的一十六般变化,转为了一十六道迅猛凌厉的剑气,如狂风暴雨般直射前方。而在攻击梁枫的斗身前阵四名弟子眼中,这十六道剑气却如同十六名风姿卓绝的妙龄女子扑面而来,或嗔、或怒、或愁、或怨、或感、或悲,风情万种,蚀骨销魂!
群美在前,若是寻常人见之,早已魂不守舍,欲揽入怀。前阵四人亦是心神激荡,惊惧失色,见梁枫剑气凌厉,不敢硬接,于是邵云金、刘云座向右,何云会、葛云相向左,往两边闪开避让。如此一来,阵势如斗勺漏孔,将梁枫这颗“珠子”漏了过去!
此时阵势重组,变成斗柄在前,斗身在后。只听得池北冥又高叫一声“斗转星宫”,玉衡位宋云清首当其冲,凌空而起,剑斩梁枫脑袋。而西门云召与李云在紧随其后,挥剑连环进击梁枫右翼。斗身四人此刻于梁枫身后围拢,天枢位邵云金顺势连接摇光位李云在,四人四剑,掠住阵脚。
梁枫迅速反手一剑,逼退宋云清,不等西门云召攻到,已将天琴五杀汇成一剑击出,便见五道夺目的剑光狂泻而出,尽数攻向西门云召!
西门云召虽说背负双剑,与众不同,但此时只是用了一口剑应战。见梁枫五道剑光攻来,急又拔出一剑,双剑并举,高接低挡。每接一道剑光便后退一步,一共连退五步,方才稳住身形。其实仅凭西门云召一己之力,根本接不下梁枫这一式剑招,全赖身后李云在、邵云金、刘云座、何云会、葛云相五人合力运功相抵,将功力增强数倍,方才勉强力敌。
梁枫攻击已落,这时宋云清已是闪身移至西门云召身后,联合其余五人合力相助西门云召,向梁枫反攻回来。
“七元解厄!”又听池北冥高叫一声,只见西门云召双剑一主一次,相互辉映,刺出一十四道剑芒!
真武七元阵七人合力,自是威力惊人。梁枫虽说身负六十年之内力,亦觉惊惧,意念闪现之间,剑随心动,将五神御剑术合作一式使出,计有二十五道剑影,卷入那一十四道剑芒之中。
其实乾组弟子七人内力叠加,约有四十年之威,较之梁枫一甲子内力而言,远逊不少。因此梁枫二十五道剑影与一十四道剑芒相交之后,剩余六道剑影依然气势不减,全部攻向西门云召。
乾组七名弟子均未想到梁枫有如此强劲的内力,尽皆骇然。西门云召不敢接招,飞身急退。其余六人急扑来救,将西门云召居中围成圆圈,遂即飞速转动,一人接下一道剑影。其实这六道剑影并非是被接住,而是被六人以巧劲卸掉。
梁枫见六道剑影转眼间消散无形,惊疑不已,心知此阵大有玄妙,不可轻敌,当即转攻为守,小心应对。而旁观的山外诸道已被震慑当场,一是惊叹真武七元阵绝妙无比,二是惊羡梁枫年少功高,前途难以限量。
又激斗片刻,梁枫渐渐试探出真武七元阵之玄妙。虽说之前听得张云峰提醒,已知前阵天权位与后阵玉衡位为阵势所重,但这一番激斗下来,才发现开阳位西门云召才是阵势的重中之重。原来西门云召只使单剑,却无异样,一旦双剑齐出,不知怎的,竟使得阵势威力大盛,更能及时救险,反转乾坤。于是梁枫心神转向,开始着重攻击西门云召。连出数招,虽有其余六人袭扰,但亦逼得西门云召连退向后。
池北冥见场中形势,当即高声叫道:“运转开阳!”话音方落,梁枫便见西门云召反攻而出,左手剑已然脱手,笔直飞来,身形如影紧随,右手剑以左手剑为中心划出无数道圆圈,如鲜花绽放吐蕊,迷人心神!
原来这一式“运转开阳”乃是反守为攻的杀招,当西门云召双剑在前开路攻击之际,其余六人依前后阵势紧密策应,伺机夹击。
梁枫见西门云召舞剑攻来,忽地想起了傅南石当日大战程赤眉时,一人催动南斗六仙阵,六剑齐舞,亦如花蕊怒放。心念动想之间,已将三山道派南斗伏魔剑法、五雷天师剑法等剑招合作一式,迎面击出!
围观诸道只见两朵巨大的花环相互撞击,光芒四射!最终是梁枫击出的花环攻破西门云召,已将那口飞剑震向天空!
葛云相、宋云清二人迅速前扑,双剑合璧,力敌梁枫。其余四人围拢西门云召,奋力将其抬高飞起,去追回那口长剑。梁枫见这阵势,与昔日在容州五德楼时,石门七雄六人合力将吉无病向上弹射,狂攻居于高处的郑玉娘大为相似。只不过今日有葛、宋二人向外攻出之变化,更为绝妙。想来石门派并入武当之后,这真武七元阵从七绝剑阵中演变出不少精绝招式,威力更是强盛了。
其实这一阵势变化叫做“权衡射斗”,以天权、玉衡二处星位镇守强攻敌人,让其余五人得以相互救助复位。而天权位葛云相与玉衡位宋云清正是七人中武功剑法最强之二人,如今双剑合璧攻来,阵势威力并无半分减弱。
梁枫以静制动,瞅准葛、宋二人两口长剑攻至身前,方才长剑出手,以剑尖连点二人剑尖,身形借力凌空而起,避开葛、宋二人攻击,竟然向上追击西门云召。不想才至半空,眼角余光中忽见四道寒光袭来,原来是邵云金、刘云座、何云会与李云在四人同时运剑攻到。
真武七元阵环环紧扣,攻防自如,果然厉害之极。张云峰一旁观看,心中是不住赞叹,对真武道场不禁肃然起敬。又见梁枫剑招精妙,应对有序,更是欣喜不已。其余诸道见梁枫不落下风,反而游刃有余,一个个大都是惊诧莫名,瞠目结舌。谢灵峰自思武当有恩于梁枫,他日但有所求,梁枫必当不拒。当下打定主意,有心结交之。
却说此刻梁枫身悬半空,见四剑攻到,又有西门云召与葛云相、宋云清随时上下策应夹击,已临死绝之境,危急间暴喝一声,竟将少林达摩剑法合成一式奋击而出。一时间剑光铺天盖地,金戈交撞,“叮当”之声大作,围观众人被剑光闪乱双目,皆看不清激斗情形,待定睛细看时,却见场中梁枫身陷真武七元阵中,八人肃立对峙,纹丝不动。
池北冥看八人身位,却是心头一凛,暗道不妙。原来梁枫竟立于天权位葛云相与玉衡位宋云清之间,正好阻隔前阵斗身与后阵斗柄相连,已是将真武七元阵一分为二了。乾组七弟子之所以不敢发动,乃是暂无破解梁枫之法,而梁枫之所以不动,乃是想静观其变。
“好,既然梁少侠与乾组弟子难分胜负,不如就此罢手,请张师兄指正一二。”只见谢灵峰摆手示意乾组弟子撤阵退下,请张云峰说话。
张云峰心知再战下去,五招之内梁枫必胜,见谢灵峰以平手了结此战,也不说破,抚须笑道:“谢师弟,这真武七元阵令贫道今日眼界大开,叹为观止。若是换作七名顶尖高手布阵,只怕普天之下无人能破。尤其是开阳位西门云召运用双剑之妙,正应七现二隐之说,可谓天衣无缝。武当能得此阵,全仗池北神与真武道场诸位长老之功。”
原来北斗七星又作北斗九星,是指开阳星有左辅右弼二星相伴。但二星黯淡,极难可见,故有“北斗九星,七现二隐”之说。而武当太和剑法一共九式,便是遵循“七现二隐”之法,无穷奥妙。梁枫此刻方才省悟,难怪西门云召背负双剑,或使单剑,或是双剑齐出,竟是这般道理。
见张云峰夸赞真武七元阵,池北冥自是洋洋得意,言道:“张真人,此阵得石门道场七绝剑阵、青龙观苍龙七宿神道阵根基,又融合本派诸家七门剑法精要而成,可变幻出七七四十九般变化,自然是威力无比。将来一旦演练纯熟,必然是本派镇山绝学,天下第一剑阵。”
张云峰沉吟道:“阵法虽好,但天下间的高手岂会束手待毙?尤其是黑道高手,他等最不守江湖规矩,若先伤了我方其中一人,此阵便无法摆开了。”
池北冥笑道:“真人所虑,我等岂能不知?此阵将来演练纯熟,自有专门用处。对外迎客切磋,威震江湖;对内训练门人弟子,增强武艺。一旦本门弟子皆能应对此阵,待到那时,我武当派便是强手如云,天下无敌了。”
这一番话说得武当诸道激昂亢奋,面露得色。而山外诸道却是惊惧莫名,面面相觑。莫桑田只是嘿嘿冷笑,尴尬不语。张云峰不想反驳,便转而言道:“梁少侠未满二十岁,却功力高深若此,在场诸位能与之相抗者只怕是屈指可数。果然是后生可畏,江湖传奇。”
谢灵峰笑道:“梁少侠能有这般造化,想来与我武当大有渊源,张师兄更是居功至伟。贫道愚鲁,从前颇有不敬之处,望张师兄与梁少侠海涵则个。将来梁少侠为武当贵客,可随意出入武当诸峰、宫观道场,敝派上下,当礼迎恭送,不许怠慢。”
武当诸道见谢灵峰对待梁枫态度前后判若两人,大为惊诧。倒是梁枫慌得是连连致礼,不住称谢。张云峰当即将归衣宝剑高举于顶,朗声道:“谢师弟,今日比武论剑,梁少侠年少功高,当得此剑。就请你代铁衣道兄赐剑,了他心愿。”
谢灵峰自然乐得恩惠与梁枫,当即上前接过归衣宝剑,当众赐予,又另赐梁枫一面玄铁八卦令牌,言明可凭此令牌任意出入武当,同时可调动武当派山外诸道场弟子听命效力。一时间诸道更为错愕,令梁枫更是受宠若惊。
鲁扶峰不解,忿然道:“掌教,这梁少侠并非本派弟子,你怎可这般待他?”
谢灵峰道:“鲁师兄,梁少侠与我武当渊源菲浅,既然贫道爱徒南宫子墨与梁少侠义结金兰,他便是与本派第二代弟子同辈。可惜子墨无福,已成废人,贫道痛惜怜悯,爱屋及乌,便多优待梁少侠几分,有何不可?本派当梁少侠作朋友,才是上上之善。”
梁枫此时听谢灵峰提及南宫子墨,猛然间心道:“我既已习得少林洗髓、易筋二经绝学,何不依法试着去救治南宫大哥,或许有用。”当即叩首言道:“谢掌教,晚辈愿全力救治南宫大哥,”
鲁扶峰何等人物,听了这一番话,自是知晓谢灵峰结交梁枫之心思,当即颔首不语,算是默许了。唯有程赤眉不服,忿然道:“岂有此理!这小子并非本派弟子,他有何德何能,竟能号令山外诸道场弟子?这岂不是等同于公告江湖,本派有两位掌教不成!”
诸道闻言,尽皆轰然,议论纷纷。梁枫本就心虚,当下便请谢灵峰收回成命。谢灵峰见诸道颇有怨言,于是笑道:“贫道乃武当派掌教,一言九鼎,自难更改。不过今日折中也好,贫道便收回这玄铁八卦令牌,另赐他物与你。”他收回令牌,又取出三支小铁剑,长约四寸许,高举言道:“贫道特许梁少侠调动山外诸道场弟子听命三次,凭此铁剑为证,不得违逆!”
梁枫见谢灵峰再赐铁剑,不禁愕然。谢灵峰笑道:“梁少侠,这三支铁剑,你每发号一次,本派便收回一支,莫要轻用,可要收好了。”
程赤眉见谢灵峰反复恩赐,勃然大怒,当即拂袖而去。谢灵峰急示意鲁扶峰追去相劝,又请梁枫受赐。梁枫还想推辞,只听张云峰言道:“梁少侠,你日后行走江湖,难免有求助他人之时,武当派山外道场遍布天下,弟子数千,有这些弟子随时听调于你,可解燃眉之急。既然掌教恩赐,却之不恭。”
梁枫自是听从,于是便跪下受赐。仔细看这三支小铁剑,并无锋刃,只是剑身上刻有 “武当太岳,掌教灵峰”八字。当下小心收起,千恩万谢。张云峰待梁枫谢恩起身,便对谢灵峰道:“掌教,贫道如今身边缺一名侍从弟子,今日见西门云召聪慧超凡,最有眼缘,不知真武道场池北神肯放人否?”
谢灵峰与池北冥听得明白,张云峰其实是想将西门云召留在身边传授武学道法,当即大喜。池北冥致礼言道:“难得张真人眷顾云召,贫道敢不从命?”便命西门云召上前叩谢。
西门云召见得侍奉师公真人,受宠若惊,一时间手足无措。真武道场诸弟子羡慕不已,轰然恭祝。张云峰收了侍从弟子,便对梁枫言道:“贫道就此送别,梁少侠自当保重。”言罢,领着西门云召与诸道辞别,先回雷石峰为铁衣道人守灵去了。
谢灵峰见张云峰既走,亦与梁枫作别,只请池北冥相送下山。其余诸道,各自散了。
池北冥将梁枫送出玄武观外,却见程赤眉不知何时已守在此处,怒目而视。
“程南神为何在此?”池北冥大奇,致礼相问。
程赤眉怒道:“贫道不服,特来向梁枫少侠讨教。你莫要管!”原来他负气离开真武道场之后,愈想愈发气恼,竟躲过鲁扶峰追寻,悄然折道迂回玄武观外,等候拦截梁枫。
池北冥冷道:“此乃贫道住持玄武观,程南神难道不知?”
“待贫道与这小子打一场,再与你磕头赔罪。”程赤眉不为所动,锵然亮剑。
池北冥亦心头火起,怒道:“岂有此理,贫道奉掌教之命礼送梁少侠下山,你却横加阻拦,辱我玄武观,莫非是欺贫道老迈不成?”
梁枫见二道争吵,急居中劝阻。岂知梁枫不动还好,他这一动,程赤眉已是挥剑便斩,要逼梁枫出剑对招。池北冥见了,急拔剑来救。二道兵刃相交,已然斗做一团。梁枫唯恐二道有失,便也执剑加入,阻止厮杀。
三人走马灯一般互攻互救,剑气纵横,早惊得玄武观弟子面如土色,急报掌教去了。
不多时众高道闻讯赶至,远远便见三人立于石鼎香炉之前,三口剑粘连在一起,推手绞磨,已然是拼起了内力。
本来梁枫内力最强,但尚不能熟练驾驭,因此三人力道相当,这回又是相互牵制,故全都定在原地,谁也奈何不了谁。
谢灵峰大叫道:“三位住手,莫要伤了和气。”
梁枫与程、池二神道正全力施为,哪敢说话,只是相互瞪眼,谁也不敢先住手。
张云峰沉吟道:“梁枫少侠虽是内力雄浑,但运用起来尚未纯熟,一旦收手不住,反而会伤了程、池二位神道。依贫道看来,唯有引导为善。”
谢灵峰道:“怎个引法?”
张云峰道:“须叫程、池二道联手,将梁枫少侠内力引发一旁可解。只是三人内力相加,威力巨大,只怕会伤及无辜。”
谢灵峰道:“既是如此,我等暂且退后,叫他将内力引发向天便好。”
张云峰摇首道:“如今三人势同水火,程南神引力往下,池北神引力往上,梁枫少侠居中调解,他这股力道需程、池二人同时引导,故只能是程南神与池北神同时回力居中,合力之后,方能压制住梁枫少侠力道,引导一旁。”
谢灵峰又看了三人一眼,言道:“梁枫少侠正好剑尖指向那尊石鼎香炉,看来是要毁了,可惜,可惜。”
“谢掌教,但救得人命,毁掉一尊香炉,有何可惜?”莫桑田一旁插话,不以为然。
张云峰笑道:“莫观主有所不知,这尊石鼎香炉名作玄武神形鼎,乃大唐贞观年间愍太子李承乾所立,年岁比玄武观还早了百年。可谓先有鼎,再有观。这石鼎香火延绵不断,至今已有四百年,是以珍贵。”
莫桑田听得明白,亦觉可惜,便不再说,立于一旁。于是张云峰高叫道:“程南神、池北神,方才贫道所言,可听仔细了?”
程、池二道口不能言,唯有连连点头回应。张云峰又道:“如此贫道便数三下,请二位神道同时回力居中,将梁枫少侠力道引击面前石鼎。”
诸道纷纷后退。只听张云峰连数三下,便见程赤眉与池北冥同时发一声喊,双剑一抖,合力架住梁枫长剑,向前推送。
一道耀眼的光芒瞬间没入石鼎之中,金石交鸣,尘烟滚滚,竟将石鼎斩断崩塌!
梁枫与二道得以解脱,各退开丈许,收剑入鞘,闭目调息。
风吹烟散,石屑遍地。那石鼎香炉灰土中却现出一物来。莫桑田眼尖,轻咦一声,甫然身动,以拐杖挑起一看,原来是一只长型木匣。当即笑道:“想不到这石鼎中藏有宝物,造化,造化!”
池北冥见之,急步来抢,大叫道:“此乃我玄武观之物,拿来!”
莫桑田呵呵怪笑,言道:“贫道只是好奇,谁要抢你宝物?”随手一甩,便将那只木匣丢与池北冥。
池北冥一把接过木匣,双目放光,急打开一看,原来内藏一口乌鞘长剑,造型古朴,不禁大喜,连呼“福气”。当即拔剑出鞘,高举炫耀。
众人只见一片碧光摇曳,目眩神迷。梁枫与张云峰早已惊呼出声!
“恶贼,原来是你!”梁枫拔剑而起,怒刺池北冥。
池北冥见梁枫忽然攻至,赫然一惊,急以手中宝剑相抗,转瞬间连斗数招,怎奈先机已失,只能连战连退,被逼至观前悬崖边上,险象环生。
诸道皆不明就里,正自愕然。张云峰手执天流剑加入战团,格开梁枫长剑,急道:“梁少侠,不可鲁莽。”
梁枫敬重张云峰,当即住手,怒视池北冥,言道:“张真人,分明是他害死了铁衣前辈,你为何阻拦?”
张云峰摇摇头,沉吟道:“是非曲直,且听池北神如何说法。”
池北冥正莫名其妙,奇道:“梁少侠,此话怎讲?”
梁枫大叫道:“你手中正是天水碧剑,又待怎说!”
诸道闻言,尽皆失色。池北冥更是脸色急变,惊道:“这便是天水碧剑么?贫道确实不知。”
张云峰道:“梁少侠,其实方才你也亲见,此剑是石鼎破损后现身,看池北神举动,或许事先并不知晓。”
“张真人,即便是池北神并不知晓,却也难逃嫌疑。”只见楚金石按剑出列,目视池北冥,严阵以待。
与此同时,蒋苍木与程赤眉亦出列逼近,将池北冥围在场中。
池北冥见三位神道将自己围起,惊惧万分,颤言道:“莫非……,你等认为贫道是凶手不成?”
蒋苍木沉声道:“池师兄,楚西神所言极是。这玄武观乃是你镇守之境,此剑现身石鼎,是该说个明白。”
池北冥愤然道:“贫道从未见过此剑,亦不知石鼎中藏有此剑,方才得见,以为是本观前辈暗藏于内,想不到却是天水碧剑,你叫我如何说得明白?”
楚金石道:“袭杀铁衣道兄之人,必是本派高手。凶手杀人夺剑,又藏入石鼎之内,可见乃是熟知玄武观之人。凶手若不是你,只怕便在你座下七大弟子之中。”
池北冥座下七大弟子,由长至幼,是为朱佑、薛雄、余广德、徐威、李益、萧大观、成兴。见楚金石点名怀疑,急出列跪倒,齐呼冤枉。
鲁扶峰冷哼一声,言道:“尔等七人,难逃嫌疑,唯有先行关押,待贫道一一审问,便知分晓。”
朱佑辩道:“鲁师叔,这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玄武观,还请掌教及诸位师伯、师叔明察。”
鲁扶峰大喝道:“朱佑,莫说废话,尔等即刻解剑,束手就擒!”
七大弟子听要解剑,更为惊恐,急目视池北冥。只见池北冥长叹一声,凄然言道:“朱佑,为师相信尔等七人绝非歹人,便听你鲁师叔之言,莫要相抗。唯有留得活命,方能昭雪玄武观今日之冤屈。”
见师尊有命,七大弟子便纷纷解剑,任由绑了,立于一旁。这时程赤眉对池北冥冷言道:“池师兄,该是你解剑受审了。”
“哈哈哈,贫道号称武当北神,名震江湖数十年,全仗手中这口墨方宝剑。你叫我解剑受审,我又怎能受此奇耻大辱?这口天水碧剑虽说是绝世神兵,但在贫道眼里却是一文不值!”池北冥慷慨激愤,竟将天水碧剑甩手扔下百丈悬崖!
众人阻止不及,无不惊呼出声。梁枫惊怒交集,欲扑上前拼命,早被张云峰拉住不放。又见池北冥双目淌泪,仰天长啸一声,对着诸道言道:“今日之事,贫道认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望诸位莫要为难我这七位徒儿。”
程赤眉嘿嘿冷笑,言道:“姓池的,凶案果然是你所为。今日铁衣道兄冥冥暗助,令你罪行暴露,真个是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池北冥冷视程赤眉,并不发话,只对张云峰致礼言道:“张真人,贫道拜托了。”
张云峰摇摇头,言道:“池北神,一切皆可商量,何必如此?”
池北冥大笑道:“武当北神,可杀不可辱!贫道想得明白,玄武观权势过大,难免遭人猜忌。今日之事,便是想要借机打压玄武观。既如此,贫道便以死明志,愿以一人之身,换得玄武观上下太平!”言罢,便怀抱墨方剑,向后一跃,坠入身后百丈悬崖之中!
众人哪里拦阻得及?一个个惊呼骇然,无可奈何。唯有朱佑等七名弟子跪地号哭,撕心裂肺,震动群峰!
第十回 均州遇仙
四月初十日,均州城,午后。
梁枫立于百工坊门外,疑惑不已。
其实梁枫来时,心想那百工坊定是门庭喧闹,江湖豪客聚集之所,不想此刻见之,却是一普通民宅,隐在深巷之中,门户大开,静寂无声。
梁枫不敢轻入,便朗声言道:“公孙前辈可在?晚辈梁枫有事求见!”
过有片刻,方听得屋内有人懒散言道:“门开着哩,客人进来便是。”
梁枫依言而进,却见屋内昏暗,只有一布衣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年纪,五短身材,面如淡金,正拿着抹布擦桌子,不禁一怔,疑道:“阁下可是公孙师傅?”
那人笑道:“公子,俺姓的是公孙,却非师傅。不知公子到此所为何事?”
梁枫听了,只道他是公孙师傅家人,便道:“在下梁枫,自武当山来,想请公孙师傅打制一副剑鞘。”
那人道:“原来公子是来寻我叔父的手艺,不巧他昨夜出了趟门,尚未见回哩。不如请公子暂回,明日再来,或许便见。”
原来公孙师傅不在,梁枫未免失望,其实他于昨日黄昏时分进入均州城,但见天色已晚,不敢径来寻访,便先行住店休息,择今日早起相见,却是失算了。他又与那人闲聊数句,方知此人名叫公孙小班,是公孙师傅远房侄儿,于此帮活已有六七年,而公孙师傅原来名作公孙无艺,昨夜出门是为了采办手艺材料,至于是否明日回还,却未可知。
于是梁枫只得告辞而出,他今日来见公孙师傅,为显尊敬长辈,早将马匹留在客栈,独自步行而来。如今看天色尚早,却又无事,便索性在均州城里闲逛起来。只是这些时日以来是非不断,令梁枫难以释怀,故他虽是闲逛,却也是神情恍惚,既不赏花看景,亦不品俗尝鲜,如此晃悠悠地于城中胡乱行走,一时间也不知自个身在何处了。
正行走间,忽间前方布庄缓步走出一位青衣软幞的翩翩少年,身形瘦弱,斜肩向左挎着一副鹿皮翻盖腰袋,双手戴着银丝手套,右手持一把精致折扇,随步轻摇,气度极是潇洒脱俗。那少年朱唇玉面,眉清目秀,不是别人,正是子音。
梁枫恍惚之间,见是子音在前,一时间惊喜交集,亦不多想,急步上前,伸出双手就往子音双肩搭去,口中叫道:“子音贤弟……”
只见子音脸色突变,娇叱一声,右手折扇合起,当做短棍横扫梁枫手腕,同时左手探入腰间皮袋。
梁枫见子音折扇攻来,惊异之下,变手为抓,一把扯过,竟将子音连着人一起向前带入,撞入怀中!这一撞,竟感觉子音身子柔软舒怀,散发一股淡淡雅香,不由得心神荡漾。
那子音大急,撒手松开折扇,身形疾退,左手一扬,便见数点寒星激射而出,只取梁枫面门!
二人相距不过五六步,梁枫避之不及,本能间将折扇打开,运起内力,护住面门,挡住那数点寒星。只听得噗噗声响,寒星坠地,原来是几朵银花,每一枚均是铜钱大小,精工细制。
梁枫骇然,收起折扇一看,眼前之人哪里是子音,分明是一位青丝如瀑的绝色女子,美若天仙,正怒目圆睁,满面通红!
原来方才那一撞,已把这女子头戴的软幞给撞掉了。梁枫方知是自己是认错了人,急致礼言道:“啊,姑娘……对不住,我……在下,认错人了!”
“呸!无耻淫贼,找死!”那青衣女子正在气头上,哪管梁枫说话,又自那腰袋内取出十几朵银花扣在手中,身形扭动,意欲击出。
梁枫自知理亏,不敢接招,急得是不住摆手,连连后退。他身形极快,转瞬间已退去七八丈远,青衣女子见梁枫退走,岂肯罢休,手中扣住银花,奋起直追。二人这番追赶,惊的是街上路人纷纷躲避,乱做一团。
要说梁枫轻功不俗,只是这大街上行人者众,避之不及,梁枫又不愿硬撞,处处受阻,故跑得不快,转瞬间女子身后赶来,待距离五丈许,便扬手飞花,十余点寒光直射梁枫身背要穴!
“仙妹,住手!”只听得一声高喝,忽有人影闪动,一黑衣少年现身于二人之间,出手如电,竟将女子所击出的银花尽皆收了,还顺势拦住了那名青衣女子。
来人武功奇高,震慑当场。梁枫停步,见着黑衣少年约莫十八九岁年纪,身形健硕,相貌堂堂,双手戴着是金丝手套,腰间挎着一只黑色皮袋,鼓鼓囊囊,亦不知内中装有何物。
那女子被阻,甚是不满,叫道:“哥哥,这厮无礼,为何叫我住手?”
黑衣少年将满手银花交还那女子,打量了一番梁枫,抱拳行礼,冷道:“这位公子高姓大名,不知何故与舍妹起了争执?”
梁枫听得明白,知这黑衣少年与那女子乃是兄妹二人,当即欠身,致礼言道:“这位兄台,在下龚州白马山庄梁枫,方才是在下认错了人,实属误会。”
“呸,什么误会?你这淫贼,方才分明是想抱……”青衣女子又气又急,又说不口,双目竟然是滴出泪来。
黑衣少年听了梁枫自报家门,却想不出江湖中有这一号门派,沉吟道:“白马山庄?敢问贵庄是哪位前辈当家?”
梁枫知他误会,便道:“白马山庄乃是儒门书香世家,不习武技,庄主名讳姓梁名珺,只怕江湖中无人能识。”
黑衣少年更是疑惑,他见梁枫气度不凡,身后又背负布匹包裹的长物,只猜是负剑下山的武当俗家弟子,奇道:“我看公子身怀绝技,怎会是书香世家子弟?”
“在下确实是白马山庄子弟,方才误会,叨扰了令妹,再请赔罪。”梁枫诚诚恳恳,将方才抢来的折扇双手奉上。
黑衣少年轻轻一笑,接过折扇,言道:“既是误会,梁兄敬请自便。”
青衣女子哪里肯依,怒道:“哥哥,这厮如此无礼,当街轻薄于我,怎能让他走了?”
黑衣少年眉头一皱,喝道:“休得胡闹,你不听我之言,四处乱跑,才惹下这般误会。这位梁兄武艺远胜于你,若有歹意,何须苦苦避让?若再不听为兄之言,我便即刻将你送还家中,看娘亲怎个责罚于你!”
青衣女子一听兄长如此说话,竟也不敢还嘴,只得恨恨一旁怒视梁枫,不发一言。
梁枫深感不安,歉然道:“在下适才无礼,但不知二位高姓大名,尊府上居于何处?择日定当登门致歉。”
黑衣少年呵呵一笑,将那折扇随手打开,言道:“我兄妹二人姓唐,自外乡游历到此,梁兄就不必麻烦了,就此别过。”哪知却见这扇面已是被银花击坏了,露出几个窟窿,一时尴尬不已。
青衣女子一把抢过折扇,哭道:“这厮将我折扇弄坏了,该怎个赔法?”
梁枫尴尬言道:“这位姑娘,你这把折扇值多少银两,在下愿赔。”
“呸!本小姐方才千挑万选,好不容易得了这把柳七先生的《雨霖铃》词作,虽非柳七先生亲笔题字,却也写得不差,那店中只此一把,你怎个赔法?”原来青衣女子刚从布庄内买得这把折扇,出门便被梁枫弄坏了,怎肯轻易罢休。而她口中所言的柳七先生,便是当今词坛圣手柳永,与梁枫在嵩阳书院所识的张先齐名天下,海内皆知。
黑衣少年亦是眉头紧皱,言道:“妹子莫要多事,让他赔钱便了。”
青衣女子见兄长发话,冷哼一声,言道:“这扇子不过值五贯钱,不要也罢,就当是被狗叼去了。”
梁枫只觉面皮发烫,急从怀中取出七八贯纸钞,双手奉上青衣女子面前,言道:“是在下失礼,当赔。”
哪知青衣女子根本不接,冷哼一声,竟将那只折扇往地上一扔,与兄长转身便走,连先前被击落的那几朵银花都不要了。
梁枫见二人不要赔钱,急道:“在下客居城中同福客栈,二位可随时来……”他话未说完,见那兄妹二人早去的远了,便住了口,俯身拾起折扇,展开细看,原来扇面上一边画着山水风景,一边写着一首词,是为: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原来是一首离别词作,写得极是悲戚。梁枫感慨万分,竟睹物伤情,想起自己过往经历遭遇,禁不住潸然泪下。他于街中呆立伤感,默默哭泣,惹得来往行人不住侧目,私语议论。
梁枫哭有片刻,自觉失态,便抹了眼泪,又去寻先前那几朵银花拾起,连同折扇一起收好,径往客栈而去。方行得十数步,忽见客栈伙计小哥领着数位州府的官差迎面赶来寻他,惊异不已。
那领头的官差名叫钟诚,自报了姓名,言道:“梁公子叫我等好找,现有上差要见公子,正在府衙相候,请公子与我等速回。”
梁枫奇道:“钟大哥,是哪位上差要见在下?”
钟诚道:“我也不知,只不过是奉命行事,但见知州大人催得紧,只怕来头不小,梁公子去了便知。”
梁枫愕然,心道:“莫不是方才那对兄妹认得这里的知州大人,明里不与我计较,却暗地里来寻我麻烦?”转念又想:“我不过是方才报出客栈所在,官差怎地会来得如此之快?不对,不对。”于是轻轻摇头,便由官差领路,直往州府衙门去了。
不多时便到了均州府衙,入得门来,只见内里衙役官差尽皆华服冠带,按岗肃立。行至大堂,远远便见当中已置好香案,一众官员正襟危坐,静默等候,只怕是这均州城的大小官员全都齐聚于此了。再一细看,居首坐着的正是皇城司干办石全彬,不由得心中忐忑。
诸官见梁枫至,纷纷起身相迎。石全彬竟然是一反平素冷口冷面之相,哈哈大笑,言道:“梁少侠别来无恙?今日叫石某一番好找。”
梁枫环抱回礼,奇道:“石大人,不知何事寻我?”
石全彬笑道:“梁少侠,北海赵郡王已表奏圣上,为你请功讨赏,又有佛衣大会当日在场的高僧名士、朝廷官员联名附议,圣上龙颜大悦,特下旨恩裳。石某今日是报喜来了,接旨罢。”
州衙诸官见石全彬要宣读圣旨,齐刷刷跪拜于地。梁枫头一遭遇这等事,便也依样跪下听宣。石全彬朗声宣读,大意是圣上为表梁枫一来助夺圣寿贡礼,二者败契丹使团无礼之举,功劳显赫,特赐五甲同进士出身,授正九品儒林郎,领青州别驾从事之职。又赏赐金花袍带,钱财等物,甚为荣宠。
梁枫惶然谢恩,接住圣旨,起身言道:“石大人,在下无心功名,这……”
石全彬道:“梁少侠,啊,应当是梁大人,这皇恩浩荡,岂可不受?正是念你白马山庄儒门世家,心怀天下,却又从不许山庄子弟考取功名,才赐你同进士出身,方得官职。这青州乃北海赵郡王封地,你获此官职,可见赵郡王对梁大人极是抬爱,莫要辜负了。”
梁枫竟无言以对,惶然如梦,于是默然接下圣旨,受了官符印信,领了赏赐。诸官皆来相贺,于是他逐一见过知州、通判、判官、推官、兵马都监,及录事参军、司理参军、司户参军、司法参军等大小官员,应接不暇,却也没记得住几人姓名。
接旨已毕,石全彬单请梁枫于内堂说话。诸官先行散了,那知州王宝特请今夜于城东东楼设宴,为石全彬及梁枫接风洗尘,亦自先去张罗宴席了。
二人落座,石全彬道:“梁少侠,此间无有他人,石某也懒得官场客套,不以官职称呼于你。”梁枫自是乐意,连连颔首。石全彬又道:“石某已知梁少侠自武当山下来,山中之事略有耳闻,但还请梁少侠据实相告。”
梁枫叹了一口气,亦不隐瞒,便将武当山上所历之事和盘托出,至于池北神坠崖之后,武当派出动百余名弟子上下搜索数日,只寻回其尸首及墨方宝剑,却寻找不见天水碧剑,从此失踪,大为蹊跷。而武当派又提举凌振掌管玄武观,将池北神座下七大弟子全部关押监禁于石门道场,终生不许步出道场一步,但有违者,格杀勿论。那真武道场亦不再归玄武观管辖,而是归谢灵峰掌教直接管控,收归太和宫。诸般等等,俱说明白。其间石全彬偶有疑问,梁枫无论知晓与否,亦做解答。
待梁枫言罢,石全彬沉吟道:“依石某看来,铁衣道长与池北神之死二者并无关联,武当山上诸般势力,迟早要打压玄武观一脉,正好此时机缘巧合撞上,顺理成章。只是池北神不甘受辱,自绝性命,结果却失控了。倒是铁衣道长之死,才是疑点重重。”
“哦,石大人有何见解?”梁枫大奇,接口便问。
石全彬道:“凶手袭杀铁衣道长,定是为了夺那口天水之碧,却不知此剑出鞘,难掩碧光,自是暴露了身份,故不敢用,但又觉弃之可惜,便暗藏于玄武观前石炉之中,想日后再做打算。若不是梁少侠与程南神、池北神打斗误毁石炉,又怎能得见天日,从而逼死池北神?”
梁枫颔首道:“石大人言之有理,但可猜得出是何人所为么?”
石全彬叹道:“这便难了,武当山上高手如云,而且所用佩剑皆是经铁衣道长之手定制,本就无须再去另求宝剑,或者凶手是受人之托,专为夺剑而来?”言及于此,不禁心中一凛,又道:“梁少侠,实不相瞒,此剑本是南唐宝物,因恐有南唐余孽执此剑号令,阴谋复国,故皇城司有密令取回,如今此剑不知所终,却是蹊跷。”
梁枫何等聪慧,听了这番话,转念便道:“石大人,莫非你是以为有南唐余孽与铁衣道长串谋富国,而铁衣道长不从,反被袭杀灭口,夺去宝剑么?”
石全彬轻轻一笑,颔首言道:“梁少侠果然少年英雄,竟然知我所想。”
梁枫黯然道:“只是想来南唐亡国至今已有七十年了,便是当时有余孽存世,只怕早已身死,这后辈子孙历经三四代,只怕国仇家恨早就淡了,哪里还有复国之念?”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是非曲直,待日后真凶擒获,自当明白。”石全彬冷哼一声,双手拳掌相击,竟起了隐隐杀意。
梁枫最怕石全彬这般面孔,一时间甚是不自在,便道:“石大人,你说铁衣道长与凶手有串谋,那刘云镜因何被杀?”
石全彬回复平静,言道:“其实此事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凶手是想嫁祸他人,离间武当三峰。想必刘云镜只是冤死,并非是安插在张真人身边的耳目。”
梁枫震惊不已,想不到石全彬竟是这般分析案情,独辟蹊径,与众不同,却又合乎逻辑,只觉面前之人深不可测,若是敌手,着实可怕。脑海间忽的显现出这般景象——凶手与铁衣道长相熟,早知其与南唐国之渊源,秘至串谋复国,得知天水碧剑重现人间,便想凭此剑号令南唐遗民,哪知铁衣道长不从,便袭杀夺剑,暗藏玄武观石炉之中,后又趁诸高道齐聚雷石峰案发现场之机,潜入天柱峰杀死刘云镜,混淆视听,从容保身。可是那日在雷石峰上,又有何人未至或迟至?一时间竟也记不起了。
石全彬见梁枫哑然失神,笑道:“梁少侠,还记得契丹国莲台郡主比武招亲之事么?”
梁枫回过神来,言道:“记得,就在下月初十。”
石全彬缓缓起身,轻轻活动颈脖,言道:“石某此番前来,除了宣旨,便是告知你此事已然延迟三月,改在八月中秋,地点亦由大宋京城变做了契丹幽州。”
“啊,这是为何?”梁枫亦起身相伴。
石全彬低声言道:“月前契丹国来使相告,言说那莲台郡主行至幽州,忽然得了怪病,经他国中太医诊治,说恐须调理三月时日,又说到那时大病初愈,不宜舟车劳顿,故将比武招亲地点改在了幽州。不过,石某以为,此事恐怕并不简单,或有什么阴谋。”
梁枫哪知有何阴谋,对此接不上话,只得听他再说。原来莲台郡主招亲一事,共发下十二面金牌,梁枫已独得一面。其余金牌之中,大宋四京分别由东京天波杨府杨令公之后杨怀玉、北京大名府渤海郡王之后高继勋、南京应天府铁鞭王呼延赞之后呼延庆、西京洛阳并肩侯郑恩之后郑承功所得;发下各路军州的四面金牌分别落入冀州南宫世家南宫不第、太湖陆家庄少庄主陆勍、西凉马家堡马追、襄阳寇家寇罗侯之手,这四人之中,便有三人名列新晋的江湖十少名录,可谓众望所归;而曹皇后所持金牌,发与娘家侄儿曹衣;契丹国驻大宋御史耶律野王、莲台郡主王兄耶律长歌的两面金牌至今尚未发出,已定于六月初九日于京师金明池设夺标大会,任由天下青年才俊公开比武争夺。
梁枫听罢,叹道:“在下并不想去凑这等热闹,不知石大人可否将此面金牌转与他人?”
石全彬笑道:“梁少侠,你那面金牌可是契丹国萧副使当众相赠,人尽皆知,岂能转与他人?石某正想要请梁少侠趁此良机,深入契丹国打探消息,看他等有何阴谋,再寻机除之。”
梁枫不禁凛然,言道:“这等军国大事,在下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石大人何不另托付他人?。”
石全彬道:“梁少侠,以石某看来,此次比武招亲的一众人选,应是以你的武技最强,当得此等重任,再者,你已有了朝廷官职,可以便宜行事。此去幽州,皇城司自当暗助梁少侠,只盼梁少侠再立新功,莫辜负赵郡王爱才惜才啊。”
梁枫沉默无语,他本自活自在,不愿为官,现今是圣上赏赐功名官职,却之便是欺君,为之奈何。忽想起一事,便道:“石大人,此去幽州,是否途径冀州?”
石全彬颔首笑道:“梁少侠可是想去南宫世家,探望结义兄长?”
梁枫正是此意,想着顺道冀州,试着以易经、洗髓二经绝学医治南宫子墨,却让石全彬一眼看破,可见此人心思缜密,做事谋划周详,滴水不漏,当真是可怖至极,不禁心悸胆寒,冷汗暗透背脊。
恰好此时,知州王宝差人相请,说东楼宴席安排妥当,只等赴宴。梁枫第一次参与官场宴席,尴尬言道:“石大人,在下并不知晓官场礼数,只怕……”
石全彬笑道:“无妨无妨,但有石某在此,自当为梁少侠提点圆场。”
于是石全彬便叫梁枫换了一身赏赐的袍带,自显得体有礼。只是梁枫新衣上身,再背负那口用粗布包裹的归衣宝剑,实在是有失体统,石全彬便叫来麾下一名察子,名作张力,将梁枫换下的旧衣一起暂代掌管跟随。梁枫谢过,众人便往东楼去了。
这均州东楼便是东门城楼,又叫魁星楼,上下三层,高有六丈余,巍然立于十丈高的城墙之上。高楼东望汉江,待月出之时,水月相融之际,于此观天览水,星月皎洁,银河闪烁,如置身天庭之中、龙宫之上,故有“东楼望月”之说,乃均州名胜之一。
知州王宝宴请上差,自然是不敢怠慢,布的是张灯结彩,请的是高朋满座,吃的是山珍海味,饮的是美酒佳酿,席间众人觥筹交错,互攀亲近,一切种种,忽略不表。梁枫本不善应酬交际,略显拘谨,好在他于白马山庄学得不少礼数,倒也应付得来。
宴是好宴,只是梁枫心不在此,又不胜酒力,数巡酒过,渐渐醉意上头,便想辞别离去。石全彬亦是由他,叫张力护送回返。于是梁枫便辞过众官,先行回客栈歇息。那张力一路护送至客栈门前,方才将衣物宝剑交还梁枫,告辞而去。梁枫自是相谢,恭送走远。
进得客栈,掌柜伙计见梁枫一身袍带,华丽而归,皆前来相迎,那掌柜嘴甜,言道:“在下早就看出公子仪表不凡,原来果然是贵人莅临,令小店蓬荜生辉。不知公子还有和差遣,尽管吩咐。”
梁枫正觉困倦,便请伙计打水入房沐浴。掌柜应了,不多时伙计便将浴桶抬入客房,又装满暖水浴汤,还顺带送了两盘果脯点心,一壶香茶。梁枫送走伙计,掩门解衣,坐入桶中沐浴,那水温正好,一时间身心松弛,舒坦惬意。他难得如此放松,浸泡片刻,或许是酒劲发作,只觉得双眼迷离,昏昏欲睡。
不知睡有多久,梁枫忽被一阵轻推房门的“吱吱”声惊醒,睁眼望去,只见一道寒光自门外射入,击灭了房中烛火,顿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梁枫此时赤身裸体泡在浴桶之中,只得屏息不动,双目凝视前方,只待视力适应黑夜,看清来犯之敌。
哪知紧接着又见满屋寒星点点,嗖嗖之声大做,原来是来犯之人趁着屋内黑暗,四下里激射暗器,打得屋内器物“哆哆”做响,好在梁枫有浴桶护身,毫发无伤。只听那人连发了两道暗器,约莫有近百记,方才停手。
此时屋内光线逐渐适应视力,梁枫隐约瞧见一道身影,已悄然移至床边,似乎要打探床上动静。梁枫暗道侥幸,若不是在这浴桶中泡澡,只怕已被暗器击中,遭人暗害了。果然那黑影至床边搜索,见床上无人,似乎是吃惊不小,身形大乱,便要往屋外奔逃。
梁枫岂容贼人逃走,见他身形已乱,也顾不得自己赤身裸体,哗啦啦自浴桶中飞身而起,直扑向前,运起少林龙爪手,要擒那人。其实这浴桶就在屋内左角,离床丈许,离那正欲奔逃的贼人不足二丈,以梁枫现时修为,可谓江湖准绝之流,转瞬即至,一把抓住那人左肩,爪力一按,便听娇声喊疼之声。
想不到贼人是名女子,梁枫一怔之下,立即松手,不想那女子显是受伤不轻,竟往梁枫身上倒去。要知梁枫此时一身湿漉漉,又是不着衣物,这人一倒即滑,竟然是顺着梁枫身子一路向下滑到,还无意间触碰了梁枫私密之物。
梁枫亦是骇然,慌乱之间,急出手运起梅花落指法点住女子穴道,将其制住,一把抱至床上,随即胡乱擦拭身子,穿上衣衫,点起烛火一看,原来是一黑衣蒙面女子,娇躯微颤,兀自泪流。再看四周暗器,原来皆是朵朵银花,梁枫已不用多猜,知是日间所遇的唐姓女子,当即扯下女子面罩,言道:“唐姑娘,为何深夜潜入在下房中,欲致人于死地?”
女子气恼言道:“淫贼,你今日辱我,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梁枫心猜这女子是不忘日间之事,有意趁夜间报复,于是叹道:“在下说过,当时实属误会,姑娘何必苦苦纠缠?若不是我家师伯严责在下出手留情,只怕方才姑娘的肩膀已然废了。”
“呸,你这淫贼,快些将我放了,不然,我家人绝不饶你!”女子并不领情,嘴里不住咒骂。
梁枫被人骂做“淫贼”,未免气恼,有心惩戒,便俯身趴在床边,面对面看着那女子,嬉皮笑道:“姑娘,这可是你自个送上门来,不知姑娘的家人是何许人,又能怎样对我?”
“你,你敢?”女子见梁枫靠近,意图轻薄,惊吓不已,急得是双眼紧闭,娇躯乱颤,瞬间是泪如泉涌。
说来也奇,梁枫与这女子近在咫尺,见她这般模样,忍不住凑上前去,对着那张梨花带雨般的美艳脸颊亲了一口。
女子见梁枫已动起嘴来,羞怒交集,几欲昏厥,惨然道:“恶贼,我便是做鬼,也要取你性命!”
梁枫亦觉失态过分,急起身言道:“姑娘,请恕在下无礼,你的确,的确是好看。”
那女子不语,只顾嘤嘤哭泣。梁枫只得言道:“在下这就解开姑娘穴道,只是还请姑娘莫要再动手了,可好?”见女子不理不应,犹豫片刻,便上前解开穴道,退过一旁。女子缓缓起身坐在床沿,捂住左肩伤处,低头不语,犹自轻泣。
梁枫心有不忍,轻声言道:“姑娘左肩可有大碍,要不要在下看看伤势?”
其实方才梁枫运力一按,伤了那女子左肩的肩井、云门二穴及经脉,疼痛酸麻,几不能动。女子恨声道:“恶贼,你究竟是何师承来历,可敢说么?”
梁枫欠身言道:“姑娘,在下并非恶人,的确是龚州白马山庄子弟,姓梁名枫字子乔。只是得遇机缘,拜在多位前辈手下习过武技。这些前辈皆是江湖中声望颇高的人物,又是名门正派,可不要误会了。”
“哼,我看你举止轻佻,还敢号称名门正派之后?”女子一脸不屑,将头扭过一侧。
梁枫只觉她可爱,痴痴言道:“在下所学繁杂,有僚人拳法、天琴剑派剑法,三山道派前任总掌教梅伯伯亦传我五神绝技,后遭蒙大难,幸得少林福田师伯、武当张真人联手施救,不但救得在下性命,还传授指点我武功剑法,恩德万死难报。”
女子听他说出这些个人物来,亦是愕然,抬头看着梁枫,奇道:“你说的那福田师伯,可是中岳神僧?”
梁枫颔首道:“正是,我本是禅宗高僧楚圆大师记名弟子,福田师伯代师收徒,才传我少林绝学。”
“难怪你年纪轻轻,武功却高得可怕,原来如此。想必你就是江湖十少中的白马子乔?对啦,上月少林寺佛衣大会,就是你出手教训了契丹妖僧,轰动天下。”女子说到此处,已渐无憎恨之情,反而起了崇敬之意。
梁枫见女子似乎对己态度缓和,不禁松了一口气,当即言道:“姑娘既姓唐,看你武功路数,莫非是蜀中唐门?”
女子面露傲气,言道:“不错,我叫唐仙儿,暂领唐门三品银手。”
“仙儿,唐仙儿……好名字,真个是人如其名。”梁枫怔怔看着唐仙儿,一片痴然。
唐仙儿被他看得面颊发烫,却也心中喜悦,昂头瞪眼直视梁枫,反问道:“别人一听蜀中唐门名号,无不惊恐,怎么,你却不怕?”
梁枫笑道:“在下为何要怕?唐门又不是邪魔外道,吃人的妖怪。”
唐仙儿噗哧一笑,言道:“原来你才是那邪魔外道,吃人的妖怪,是以不怕。”
梁枫可是第一次见她笑,真个是青春妩媚,明艳不可方物,又是看的痴了。唐仙儿这次竟是显得害羞,低头避开梁枫目光,只手捂住左肩伤处。梁枫见之,醒悟言道:“唐姑娘,若还疼痛,可否让在下医治?”
唐仙儿反白了梁枫一眼,言道:“你方才用的是何武功,抓得我生疼。”
梁枫据实相告,唐仙儿知是少林龙爪手,一时凛然,叹道:“少林绝学果然天下无双,难怪少林寺号称武林泰山北斗,威震江湖。”又见梁枫要替她医治,娇羞言道:“你要如何医治?”
“哦,在下承蒙师伯厚爱,传授易筋经绝学,自可替姑娘医治。”梁枫不假思索,张口便答。
“你莫不是吹牛?我也听闻少林寺有易筋经、洗髓经二门绝学,但向来不传俗家弟子,你如何学得?”唐仙儿听闻梁枫习得易筋经,更是惊诧,不住打量梁枫,似是不信。
梁枫道:“此事说来话长,待在下先替姑娘疗伤,再说不迟。”
于是唐仙儿颔首不语,坐在床沿,让梁枫运功疗伤。梁枫道了声“失礼”,便面对唐仙儿,左手扶在她右肩,稳住身形,右手抵住左肩伤处,正要运功疗伤,忽听得唐仙儿言一声“闭眼”,便将双眼闭上,运劲轻吐,缓缓抚按揉搓伤处。只觉手中娇躯柔软,伴着急促的气息微颤……
过有一盏茶的工夫,梁枫医治停当,便收手睁眼,退开三步静立。唐仙儿活动一番左肩筋骨,已然无碍,便对梁枫笑道:“你还不扶我起来?”
梁枫不想唐仙儿有这般要求,不禁一怔,片刻间犹如听命一般,慌忙上前去扶。那唐仙儿先是将左手抬起搭住梁枫右手腕部,起身时忽地用力一抓一定,右手已然疾点梁枫前胸膻中、乳根、期门、天池、神封数大要穴!
梁枫怔立当场,讶然言道:“唐姑娘,你这是……”
“哈哈”,唐仙儿抚掌大乐,一旁笑道:“你这恶贼,几次三番羞辱本姑娘,本姑娘恨不得将你大卸八块,剥皮挖眼,挫骨扬灰……悬梁刺股。”她一时得意忘形,竟也语无伦次。
梁枫听她说出“悬梁刺股”一词,亦是大乐,笑道:“唐姑娘,这悬梁刺股还是免了吧,实在是有伤大雅。”
唐仙儿脸上一红,恼道:“呸,你这厮贼性不改,还在油嘴滑舌,掌嘴!”言罢,上前挥起右手,望梁枫左脸便打。
梁枫这时竟然动了,左手一抬,便抓住唐仙儿右手手腕。唐仙儿惊骇不已,急挥起左手再打,却被梁枫右手抓住,顺势将她拥入怀中。
唐仙儿羞急气恼,挣扎言道:“你不是已被我点了穴道,怎会……”话未说完,已被梁枫对嘴吻住,下身间又觉有硬物抵住磨蹭乱串,一时间浑身酥软,弃了抵抗,任由梁枫抱起,放倒床上……
这梁枫本就痴迷唐仙儿,心生爱慕,此时又得娇躯在怀,一时间热血上涌,也顾不得许多了。而唐仙儿亦是青春妙龄,与梁枫数次身躯相触,早有奇妙之感,欲拒还迎。她虽是先前憎恨梁枫,但此时早已意乱情迷,不能自已了。
夜来云雨事,几朵花折枝。事毕,二人又一番缠绵温存。直至尽兴,唐仙儿依偎梁枫怀中,柔声道:“枫哥哥,适才我分明已点中你穴道,怎地却制不住你?”
梁枫轻拥娇躯,笑道:“我有移穴换位之法,你怎能制得住我?”
唐仙儿惊讶不已,叹道:“原来你有这等神通,不然我怎会让你……”她娇羞无限,将头埋入梁枫怀中,吃吃不语。
梁枫初尝男女欢爱,其中奥妙难以言表,如坠梦中。他轻抚唐仙儿额头,柔声言道:“仙儿,日后我定会好好待你,决不许你有半点委屈。”
甜言蜜语,自是好听。二人于床上相拥片刻,唐仙儿终于起身,言道:“枫哥哥,我与兄长住在城西来宝客栈,这次是偷偷溜出来寻你晦气,若再不回去,必遭兄长察觉责怪。此事暂时不能让他知晓,将来方便之时,你须去我家中下聘提亲,我方能做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梁枫不舍,一把握住唐仙儿手臂,言道:“你又要去哪里?是回蜀中么?”
唐仙儿轻轻推开梁枫之手,叹道:“我此次出门,是为唐门年考,因母亲放心不下,便叫兄长一路相陪。天下之大,我亦不知往哪里去,却也不能跟着枫哥哥走的。”
原来唐门有规矩,各品弟子,均靠年考晋升,除了考核武功暗器,另有一科游学,是叫弟子出门游历半年,增长世面。半年后回还,若无过错,便得晋升。这唐仙儿乃二八妙龄,已通过门内各项考核,暂领三品银手之位,只等游学回堡,便可正式授品,故手戴银丝手套为记。而唐仙儿兄长名叫唐佛,正是名列江湖十少的人物,年方十九岁,暂领二品金手之位,亦是此次游学之后,返回正式授品。
梁枫沉吟道:“我听说唐门高手分有五品,这二品、三品各称金手、银手,不知其余的又是什么?”
唐仙儿道:“唐门五品,一品为天手,金、银以下,依次为四品铜手、五品铁手。达到一品天手者,可自戴喜好的手套花色,或者徒手。铜手为褐色手套,铁手为黑色。唐家堡各色人等,只有通过考核授品,方能进入唐门。而进入唐门之后,便无宗族辈分之说,全靠品级定尊卑。”
梁枫沉吟道:“我听说唐门位列一品的高手,随意出动一位便能独当一面,纵横江湖,真个是得罪不起啊。”
唐仙儿笑道:“唐门一品之上,还有不轻易现身出手的绝品高手,这才是唐门真正可怕之处。”
梁枫吐了吐舌头,挠头言道:“这江湖的门派,我见唐门最为神秘,今后还需妹子多多教导。”
唐仙儿此时已穿戴好衣物,正在房中收集银花,见梁枫这般说话,红着脸笑道:“等你做了唐门女婿,这些规矩自然便知晓了。”
梁枫被说得尴尬,见唐仙儿收拣银花暗器,便道:“江湖传言,唐门暗器剧毒无比,怎地你的银花却是无毒?”
唐仙儿道:“我生性最怕毒物,故专练银花打穴之法。哼,倒便宜了你这冤家的性命。”
梁枫笑道:“我早已百毒不侵,便是你的银花有毒,只怕亦是无用。”
唐仙儿呆望梁枫,讶然道:“你年纪轻轻的,到底还有多少神通?”
梁枫嬉笑道:“你迟早是我媳妇儿,我的本事,自然会全让你知晓。”
唐仙儿却听成是另一番意思,立时羞红了脸。于是梁枫起身,将日间拾到的数枚银花还与唐仙儿,又见那支破折扇,想起张先于嵩阳书院所赠的纸扇,便寻出赠与唐仙儿,并言明来历。唐仙儿自然知晓张先是与柳永齐名的当世填词圣手,见是真迹,又是情郎相赠,自是欣喜万分。她默念扇面小词,一时是芳心大动,妙目流转,只觉梁枫实在是来历非凡,处处惊喜,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子,自然是对之又敬又爱。
终告分别,唐仙儿收好折扇,与梁枫难舍难分,悄然离去。梁枫送别唐仙儿,在那温柔乡里回味无穷,竟然一睡天光,至巳时末刻方才起身。他换了一身普通装束,洗漱完毕,背负归衣宝剑去寻公孙师傅。
一路徐行,梁枫还顺道在街边面摊早饭。不想来至百工坊一问,公孙师傅尚未归来,只得失望而回。
梁枫回至客栈,一进得厅堂,便见正中坐着唐佛与唐仙儿二人,似乎是在等人。那唐佛一见梁枫,便起身致礼,言道:“梁公子,唐某管教无方,舍妹昨夜骚扰,公子却手下留情,在此先谢过了。”梁枫看那唐仙儿一身青衣男装,在一旁满脸通红,连连眨眼,想来她昨夜私出客栈一事已被兄长知晓,怕是已将事情说了一半。当即回道:“唐大哥,此事本是误会,无妨无妨。”
三人坐定,叫小二送上茶水点心。唐佛又道:“我听仙儿说,梁公子是中岳神僧福田大师代师授艺,可是当真?”
梁枫颔首道:“正是,不知唐大哥为何专问此事?”
唐佛环顾四周,似是怕被人听到一般,低声言道:“梁公子,你可知唐某为何单名一个佛字么?”
梁枫一怔,尚未回话,便听唐佛继续言道:“其实这名字乃是家父所起,唐某自幼亦不知其义,只是最近听得家中长辈的一些传闻,说家父入赘唐家之前,原是一名和尚。”
“是啊,我听娘亲说过,在怀我之时,爹爹就给我起好了名字,叫做唐僧,只是后来出生时见是女儿,遂作罢不用,改做仙儿。”唐仙儿一旁插嘴,说起来是一脸有趣。
听到兄妹二人一番言语,梁枫猛然间想起慧秀之事,只觉世间之大,这机缘巧合之事竟然是自己遇上了。他又不敢明说,当即试探言道:“唐大哥,莫非你猜想令尊是位少林高僧不成?”
唐佛沉吟道:“不错,家父入赘唐门,改名换姓,叫做唐嵩,他自身武学并非出自唐门,以前我并不知晓,只是近年来行走江湖,所见所闻相互印证,觉得他应是位少林高僧。”
“那唐大哥为何不去问令尊令堂,反而在外打探?”梁枫心下已明白了八九分,又故意反问。
唐佛叹道:“家父已离家出走七年,家母又不愿说,其他门人亲友皆守口如瓶,我实在是无可奈何,本想亲往少林寺去打探一番。既然梁公子是少林弟子,可知寺中是否有高僧还俗娶亲之说?如若不知,还请公子引见少林前辈高僧,让唐某当面详询,已了心愿。”
到了此时,梁枫料定唐佛与唐仙儿兄妹二人便是慧秀师兄的儿女无疑,想不到慧秀当年被掳唐门,原来是娶妻生子去了,不禁慨然长叹。当即低声言道:“二位,此处不便,请随我到楼上客房说话。”
唐佛与唐仙儿听了,料想梁枫必然知晓当中秘密,便不假思索,随同梁枫上楼。那唐仙儿进得房来,想起昨夜于此与梁枫风流缠绵之事,禁不住耳红腮热,面颊发烫,低头羞涩。
梁枫请兄妹二人落座,当即倒头便拜。惊得是兄妹二人急跳将起来,唐佛上前搀扶住,连问缘由。梁枫正色言道:“二位的令尊乃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顶天立地的汉子,当受在下一拜。”
唐佛与唐仙儿迷惑不解,面面相觑。只听梁枫言道:“唐大哥,令尊便是福田师伯的第三个徒儿,法号慧秀,他左脸上有一颗豆大的黑痣,最易辨认。”这兄妹二人听到梁枫说起父亲相貌特征,丝毫不差,不禁激动万分。唐佛一把握住梁枫胳膊,急切言道:“梁公子,正是如此,还望实情相告。”
梁枫再请二人落座,言道:“在下年幼,虽说从未见过慧秀师兄,但也常听寺中师伯师叔们提及大名。去岁又有狄青将军造访少林,当场在福田师伯面前演示武艺,却发觉武功路数均源自少林武学。询问之下,得知是一位法崧和尚所传授,而这位法崧和尚,十有八九便是慧秀师兄了。”
唐佛奇道:“梁公子,你为何说是十有八九,难道是另有隐情?”
于是梁枫便将所知法崧之事尽皆说出,听得唐家兄妹二人百感嗟叹,悲喜交集,最后当得知法崧被囚禁西夏时,唐佛更是拍案而起,恨声道:“父亲蒙此大难,我当即刻回报唐家堡,求请唐门派出高手相救!”。
唐仙儿亦掩面而泣,哭道:“可怜爹爹为国建功,却不能坐享,反遭这般苦难,既然知晓,当设法相救才是。”
梁枫道:“唐大哥、仙儿,相救法崧之事,狄青将军已有谋划,正请调西北布置安排,如今时机尚未成熟,贸然去救,反而不妥。听说西夏御品堂高手如云,还需从长计议。”
唐佛冷笑道:“此事我不知便罢,如今既已知晓,怎能再做拖延?即便是西夏御品堂高手如云,但我蜀中唐门名震天下,难道还怕他不成?若不将父亲救出,是为不孝,唐某岂能做这等不孝之人?”
梁枫本就有营救法崧之心,如今又得唐门英杰相助,自是欣喜。但见唐佛性急,便劝阻道:“唐大哥,这法崧和尚若真个是慧秀师兄,事关少林,自然不能仅让唐门一家去救。此事如何周详安排,须得少林、唐门及西军三方共商大计,取万全之策,方能一击成功。唐大哥可先将消息通报唐门,再请出唐门前辈与我福田师伯、狄青将军一同商议才是。”
唐佛听得在理,连连颔首,又拉住唐仙儿一起拜谢梁枫,言道:“多谢梁公子相告家父消息,既然梁公子与家父是同门师兄弟,今后晚辈应叫师叔才是。”
梁枫哪敢应承,急扶起兄妹二人,尴尬言道:“唐大哥休要折煞在下了,我比你年幼一岁,怎敢做你师叔?这辈分称呼,还是免了罢。”
唐佛哪里肯依,执意要叫师叔,唐仙儿一旁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只怕梁枫做了师叔,这辈分一乱,将来还怎能相爱厮守?于是梁枫只得提议,待救出法崧,确认身份之后,再论辈分,在此之前,还是以平辈相称。唐佛亦觉有理,便不再争执。
这时忽听店内伙计来报,说有官差楼下相请候命。三人下楼相见,原来是石全彬借州府衙门之地设宴,张力奉命来请。梁枫自是不敢推辞,应允要去。此时唐佛兄妹方知梁枫已是朝廷九品官职,大为惊诧。那张力目视唐佛,言道:“这位可是蜀中唐门唐佛公子?我家大人亦有相请。”
唐佛奇道:“官差大哥,你怎的认得我?”
张力笑道:“我等皇城司察子,要探知公子身份,有何难处?请梁别驾、唐公子同去便是。”
三人正要去时,不想张力却拦住唐仙儿,笑道:“我家大人只说请梁别驾与唐公子,唐姑娘请自便。”
唐仙儿听了,甚是不悦,倒是梁枫与唐佛一番好劝,便不再计较,留在客栈等候。
梁枫、唐佛随张力行至州衙一看,原来只是石全彬私请二人,并无其他州府官员作陪。石全彬与二人见过礼,便寒暄吃喝起来,待得半饱微醺,石全彬才屏退左右,言道:“梁公子,石某公事已了,明日回京复命,不知梁公子何时启程回京?”
梁枫叹道:“石大人,那铁衣道长为我铸剑时,交待在下来均州城百工坊请公孙师傅制作剑鞘,只是这两日却寻他不见,此事未了,还需等待几日。”
石全彬颔首道:“原来如此,这公孙师傅专为武当名剑制作剑鞘,我亦听说,既然梁公子寻他不见,石某代劳如何?”
要说这皇城司察子眼线遍布天下,若要寻人查物,并非难事。梁枫闻言大喜,连连称谢。于是石全彬叫来张力,吩咐如此如此,那张力便领命去了。唐佛此时方知皇城司之职责,敬畏交加。
石全彬又道:“唐公子,你与梁公子并称江湖十少,年轻有为,前途无限,既然有缘结识,不知可否助梁公子一臂之力?”
唐佛笑道:“石大人莫要取笑,这江湖十少之名,梁公子自然当得,在下却愧不敢当。”
石全彬道:“唉,唐公子休要谦虚,别人不知你底细,却瞒不了我。称心如意楼董楼主与我交好,据他所言,唐公子其实早就达到唐门一品之流,却不知为何迟迟不得晋升?”
原来此乃唐佛心事,实属唐门机密,却不想竟为石全彬所知。唐佛惊异之余,又对皇城司心生多一分畏惧。叹道:“想不到石大人竟也知晓此事,实不相瞒,在下初时并不知为何故,但日久才自个想明白了,只恨唐佛生父乃唐家外婿,以至于遭了偏见,处处刁难打压。”
石全彬哈哈笑道:“唐门处事不公,但称心如意楼却不是瞎子,这江湖十少的排名,正好还了唐公子一个公道。唐公子这般年纪便达一品,据董楼主品评,唐门历来亦不过出过三人而已。”
不想唐佛奇道:“三人?可在下只听说唐门创派二百八十余年来,至今十五代弟子中,二十岁之前能入一品之流者,仅有二人而已,一位是第三代掌门火德公,十八岁晋升一品;一位是第九代长老广文公,十九岁晋升一品。唐佛今年亦是十九岁,只可惜……,唉,石大人,不知那第三人是哪位家祖?”
石全彬双目一转,笑道:“或许是石某记错了,当以唐公子所言为准。”
唐佛亦不计较,言道:“言归正传,不知石大人方才所言,叫我如何助梁公子一臂之力?”
石全彬也不客气,便将梁枫欲往幽州,以比武招亲之名,查探契丹阴谋之事相告。只因梁枫孤身不便,须寻伙伴相助,正好巧遇唐佛,便来相请。唐佛此时心系西夏救父,见要先去契丹,一时犹豫。梁枫亦不知此事对石全彬当讲不当讲,只得一旁沉默。那石全彬见唐佛犹豫,忽低声言道:“唐公子,我皇城司察子遍布天下,这西府机宜司能探得到的消息,亦瞒不过本司。公子心系西夏一人安危,石某已心知肚明,只要唐公子能先助梁公子幽州之行,事成之后,立功受赏,可得功名。那时唐公子再去西夏,石某自当相助。”
原来法崧被关押西夏大牢一事,便是由号称西府的枢密院下属机宜司探得消息。如今见石全彬亦知此事,可见皇城司之能在机宜司之上了。唐佛闻言一震,惊道:“石大人,此话当真?”
石全彬道:“有梁公子为证,石某岂敢食言?再说若能西夏救人立功,对石某亦是有大大的好处。”
唐佛与梁枫大喜,当即拜谢石全彬,三人又继续欢宴,尽兴方散。
却说唐仙儿在客栈等得心焦,好不容易见着二人返回,便问兄长宴饮所为何事。唐佛乘着酒兴,得意洋洋,将要陪梁枫去往幽州比武招亲之事说出,却将唐仙儿气得不轻,怒目瞪着梁枫言道:“好端端地,你去争什么契丹郡马?”
梁枫急道:“我哪里想去争什么郡马?都是朝廷公干,身不由己罢了。”
“我不管,怕你花言巧语骗我,你敢不敢发个毒誓?”唐仙儿红着眼,一脸委屈。
唐佛一旁看着,心知妹子喜欢上了梁枫,哈哈笑道:“那什么契丹郡主不过是番邦蛮夷,怎比得上我家仙儿?梁公子自是瞧她不上,仙妹放心,有大哥跟着去,决计不让他跑喽。”
梁枫亦道:“苍天在上,我若是去做了契丹郡马,定当不得好死,天打雷轰!”
唐仙儿见梁枫赌咒发誓,心下稍宽,思索片刻,言道:“这比武招亲当真好玩得紧,我也同去,瞧个热闹。”
唐佛笑道:“仙妹说得也是,这等热闹吸引的都是天下少年才俊,遇到顺眼的,你也摆个擂台,依样来个比武招亲。”
唐仙儿见兄长取笑,脸上一红,反诘道:“我看兄长有梁枫哥哥相助,要夺这郡马之位,谁能拦得住?哥哥不如做了契丹郡马,光耀我蜀中唐门哩。”
梁枫笑道:“仙妹你不知晓,要夺那郡马之位,须有金牌方可参与比武,哪能随意?”
唐仙儿道:“不是说还有两面金牌尚未发出么?我看哥哥去抢它一面回来,亦非难事。”
唐佛却道:“我乃唐门子弟,岂会去做外国郡马?仙妹休要取笑,我等还是先助梁公子完成使命,再图西夏救父大计。”
说到救父,唐仙儿便不敢再说。于是唐佛先与梁枫告辞,领着唐仙儿去往城西客栈退了客房,搬来此地同住。三人各住一间,连在一片,亦是方便照应。
第十一回 归衣入鞘
第二日晨起,梁枫送别石全彬,又去百工坊寻访公孙师傅。唐佛兄妹二人闲着无事,便也一同相陪。
三人行至百工坊,便瞧见公孙小班正在院门前扫地,那公孙小班见是梁枫带人再来,竟然是脸色一变,转身往屋内去了。
梁枫大奇,正欲说话,唐佛却已然身动,飞身上了房顶,半蹲身形,左手已探入腰间皮袋,居高临下,如临大敌。唐仙儿见兄长摆出御敌的架势,亦是紧跟发动,在院内与兄长互为犄角,一同防备屋内之人。这等临敌应对之举,令梁枫震撼不已。
转眼便见公孙小班手持一条四尺长的钢尺从门内冲将出来,只扑梁枫,照头便打,口中还怒骂道:“小贼,还敢来讨打!”
梁枫惊诧莫名,不敢接招,身形急退。一旁唐仙儿已然出手,数朵银花化作道道寒光,直射公孙小班。
公孙小班见唐仙儿暗器攻来,便弃了梁枫,挥尺格挡,怎奈距离太近,根本是挡不住,除了一朵银花被他打落在地,其余尽皆集中身上穴道,立时动弹不得,定在当场,口中犹自怒骂不停。
梁枫奇道:“小班哥哥,这是何故?”
公孙小班骂道:“你这小贼,看着斯文,却做强盗的勾当,我叔父在外采买,好端端地却被你暗通官差,半夜给强行押解回来,到底是何居心?”
梁枫一听,显然是公孙师傅已回到家中,只不过却是被官差给押解回来的,看来是石全彬动用权势所为。当即摇头苦笑道:“这并非在下所为,小班哥哥莫要误会。”
“哼,什么误会?那些个官差口口声声叫老夫好好在家等着,要为梁大人制作剑鞘,这等排场,不知哪一位是梁大人啊?”只听屋内有人说话,一精瘦老者已行至门前。
只见那老者约莫六旬年纪,一身布衣,外罩护兜,须发灰白,十指修长粗糙,双目有神,直视梁枫,甚是气愤。
梁枫猜这老者便是公孙无艺,急施礼言道:“晚辈梁枫,蒙武当山铁衣道长铸剑相赐,求请公孙前辈配制剑鞘。”
公孙无艺听说是为铁衣道人铸剑制鞘,先是一怔,转瞬又喝道:“胡说,铁衣老道已仙逝多日,你哪来的剑?快走快走,恕不奉陪!”
梁枫抬手解开公孙小班穴道,赔笑致歉,又对公孙无艺言道:“公孙前辈,这口剑曰归衣,的确是铁衣道长生前铸造的最后一口宝剑,材质取自他身上铁衣所聚六十年之钢渣铁屑,非同一般。”
公孙无艺将信将疑,此时竟然不恼,奇道:“既如此,快将宝剑拿与我看。”
梁枫宽心,将归衣宝剑解开,双手奉上。公孙无艺接过,仔细查看,不住触摸,还动指轻弹剑身,轻听金戈鸣吟,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方颔首垂泪,叹道:“铁衣道兄,你驾鹤西去,却留下这口绝世好剑,亦给老夫出了一道难题啊!”随即又扯过梁枫,急道:“快快进屋,与我说说。”
唐佛见危险既除,也自屋顶飞落院中。众人一起进得屋来,公孙无艺堂中落座,公孙小班自去一旁端茶递水。梁枫与唐佛、唐仙儿皆不敢坐,站着相候。那公孙无艺早已忘我,也不管唐家兄妹是何来历,只是反复看着归衣宝剑,痴痴呓语。
于是梁枫便一旁诉说铸剑之事,言及伤心处,数度哽咽落泪。这一番故事,听得众人慨然唏嘘,颇为伤感。听罢梁枫言说,却听公孙无艺叹道:“归衣归衣,铁衣老道,你这一死,已得解脱矣!”
梁枫奇道:“公孙前辈,铁衣道长横遭不测,至今凶手未获,大仇未报,何出此言?”
公孙无艺道:“我与铁衣老道相交多年,为他所铸宝剑制作剑鞘计三十八口,深感他铸剑精绝,天下无双。他能将身上铁衣融化为你铸剑,这等想法,已然是惊世骇俗了!只是你可想过,他以此法铸剑,是为了却平生所愿,此剑铸成,必将金盘洗手,退隐江湖。似他这等铸剑名家,若是不再铸剑,这和死了又有何分别?与其空度时日,还不如死了为好。”
梁枫想不到公孙无艺竟有此解,一时间哭笑不得。又听公孙无艺言道:“我与铁衣老道相识半生,可谓知音,他死时我不得亲往祭奠,正好你送来此剑,我便以物祭拜,聊表寸心。”见公孙无艺要祭拜铁衣道人,于是唐佛便与唐仙儿出门去采买香烛元宝、熟食祭品,公孙小班于院外布置祭台桌案,只留梁枫于屋内陪公孙无艺说话。
公孙无艺道:“梁公子,你并非武当弟子,却得铁衣老道毕生心血铸来的宝剑,老夫还真看不出你有何能耐。你可知老夫制作剑鞘,收费几何么?”
梁枫沉吟道:“晚辈得此宝剑,的确受宠若惊,但不知前辈怎个收费法?”
公孙无艺冷哼一声,言道:“老夫平日所制剑鞘收费,少则数千钱,多则黄金百两。你这口归衣宝剑,若要老夫亲手制作剑鞘,须有黄金六百两。”
梁枫想不到是这等天价,吓了一跳,竟然傻怔当场。公孙无艺知他没钱,便道:“梁公子没钱亦无妨,只要帮老夫去做一事,也可免去这六百两黄金。”
“不知前辈想叫晚辈去做何事?”梁枫轻声询问,只怕不是好事。
公孙无艺叹道:“我向来制作剑鞘,均有一项习惯,便是将各口宝剑的材质、轻重、造型、尺寸,都作有图画详细说明,包括剑主姓名、身高体态特征、武功门派,尽皆记录。可谓当今剑术高手的档案名册,自命名谓之《百工剑经录》,计有名剑六十七口,涵盖江湖十数家门派,其中尤以武当道派剑手为最,占了三十八口。”
梁枫听了,不禁凛然,言道:“公孙前辈如此有心,难怪在江湖中制作剑鞘名声最高,晚辈佩服。”
“咳,你有所不知。剑者,为兵凶之物,杀伐特性,因各有异,我做剑鞘,是为收敛剑之杀气,意在防守,故对剑术攻防之道大有领悟,因此这本剑经录是一册难得的秘籍。”公孙无艺缓缓说出,神色肃然,令梁枫愈加震恐。
公孙无艺又道:“我因手艺悟得这等剑法妙诀,却因自身武技低微,难以为用,这也就罢了。但这本剑经录若是落在江湖高人的手里,若此人乃奸邪之徒,利用此书思得破解各位剑主之法,岂不是掀起一场江湖的腥风血雨?一旦如此,老夫罪过大矣!”
梁枫何等聪慧,听到此处,便问道:“公孙前辈,你是说此书被人拿走了?”
“哼,不是拿,是偷!”公孙无艺大为激愤,身躯微颤。
梁枫奇道:“那是何人所为?”
公孙无艺叹道:“这本剑经录乃是老夫秘密编撰私藏,除了老夫,天下无人知晓,就连我那远房的侄儿,都未曾吐露半字与他。怪只怪老夫好酒贪杯,酒后失言,终有此祸。”
原来三月初时,矩州逍遥观观主莫桑田突至百工坊造访公孙无艺,莫桑田手中云杖剑本是铁衣道人所铸,又由公孙无艺为其制作剑鞘手杖,二人因此相熟。当日见故人来访,公孙无艺殷勤招待,不料想酒后大醉失言,竞对莫桑田说出了剑经录一事,随后莫桑田便不辞而别,剑经录亦不翼而飞。因此公孙无艺认定是莫桑田盗走了剑经录,苦于自己又无力讨回,故想托付梁枫去取。
这莫桑田梁枫自是认得,当日在武当山上见其阴阳怪气,亦无好感,但他细思后惊觉莫桑田当是在铁衣道长横死之前已早早到了均州,而却又是最后一个来吊唁的剑主,果然是大有可疑。梁枫却不对公孙无艺言说此事,转而言道:“公孙前辈,虽说怀疑是莫观主盗走剑经录,但并无真凭实据,若他拒不承认,为之奈何?”
公孙无艺冷道:“他若是不认,你便将他杀了!怎么,难道是你怕打不过他?”
梁枫惊道:“这,怎可轻易杀人?”
“哼,老夫托你办事,至于你这小子如何完成,那是你的事,哪来这许多废话?”公孙无艺一脸不悦,拂袖而起。
梁枫这才醒悟,原来此事只能智取,不可抢夺,需劳心费神,谋划周详。当即起身致歉,言道:“前辈息怒,是晚辈愚钝,只是莫观主乃当世高手,剑法了得,还需前辈多加指点。”
公孙无艺白了梁枫一眼,又娓娓道来。原来莫桑田年轻时乃边关军士,只因一场大战伤了左足,落下残疾,于是解甲归田,但他回到家乡矩州后却不娶妻耕作,反去逍遥观做了道士,拜前观主杨素先为师,习得一身好剑法。后纵横天下,与各派高手交流切磋,胜多负少,一时名扬江湖,因他左脚残疾,行走拄拐,故博得一诨号,叫做“铁拐道人”。莫桑田声望渐隆,便要去挑战武当太和宫张真人,当时张真人新获铁衣道人铸造的天流剑,正好拿莫桑田试剑。二人比斗剑法,结果莫桑田斗至五六十招落败,竟连手中之剑也被斩断了,可谓大败亏输。那张真人敬佩莫桑田身残志坚,便亲自求请铁衣道人为他铸剑,是为云杖。此剑专为莫桑田量身定造,他用得大为趁手,竟剑法威力大涨了。后来莫桑田下山后请公孙无艺制作剑鞘,公孙无艺便取巧将剑鞘做成了拐杖,将二者连为一体,从此他便不再一手持剑,一手拄拐,行走更为方便。
梁枫颔首道:“晚辈见过莫观主的云杖剑,原来他剑杖合一,独树一帜。”
公孙无艺道:“你可见莫桑田演练剑法么?”
梁枫道:“莫观主在武当山只做口舌之争,并未见他出手。”
公孙无艺笑道:“你莫要被他这等表象给迷惑了,此人一旦出手,剑招阴狠霸道,夹杂枪法招示,防不胜防。”
“枪法招式?”梁枫大奇。
公孙无艺道:“他本是边关军士,喜好长枪破阵杀敌,自练得一套好枪法。伤后习剑,亦不忘原来武艺。老夫正是得知此中故事,便有意助他,制作剑鞘时,在鞘口设有机关,他只要将剑柄反插鞘口,机关固定,便是一杆八尺余的剑枪,对敌的威力更是大涨了。此乃老夫平生得意之作,常引以为傲。此事告知于你,也好叫你小子日后与他交手时,提早提防。”
梁枫惊叹不已,对公孙无艺之能佩服的五体投地,啧啧连声。
公孙无艺又道:“莫桑田剑法师出逍遥观,叫做逍遥剑法,取庄子逍遥游之意,招式有二十四式,本是道家清修剑法,但传到莫桑田手中,却因他曾是边关军士,杀念太盛,变得极为狠辣,完全背离了逍遥本意,融合了枪法之后,招式更为繁杂,你须切记于心,莫要大意了。”
梁枫颔首道:“前辈之言,晚辈谨记在心,只是前辈又怎知晚辈能当得此等重任?”
公孙无艺叹道:“老夫实无把握,但眼下也只能托付你了,铁衣老道能拼尽平生功力为你铸造这口归衣剑,想必你有过人之处。而你正好又有求于我,此乃天意注定也!”
梁枫却皱眉言道:“可天下之大,那莫观主若是不回矩州,晚辈又去何处寻他?再说晚辈近来有要事北上,只怕有负前辈所托,难以完成。”
公孙无艺冷道:“你若不答应,老夫便懒得为你做那剑鞘,至于那莫桑田行踪,我亦打探知晓,他如今去了京城,你可去京城寻他。”
梁枫道:“前辈,照你意思,可是叫晚辈事成之后,再回来制作剑鞘么?”
“呸,你小子若是爽快,老夫便也爽快。你只要答应老夫所托,自然是言而有信,老夫也不等你何时办事成功,就先为你制作剑鞘。”公孙无艺负手而立,一脸傲然。
梁枫寻思这剑经录记的大多为武当派剑主,自己深受武当厚恩,当竭力夺回,以免被奸邪利用,为害武当,而莫桑田提前来到均州活动,大为可疑,只怕会涉及铁衣道长死因,于是便致礼应承。公孙无艺见梁枫应承,大喜不已。
正好此时唐佛与唐仙儿采买拜祭物件返回,公孙小班亦摆好祭案,众人便陪着公孙无艺,在院中拜祭铁衣道人。听那公孙无艺拜祭陈词,方知他与铁衣道人相交三十余年,互为师友,却素未谋面。一应交集,皆在剑与鞘之间。
待拜祭完毕,众人又撤下桌案祭品,进屋说话。公孙无艺既然答应梁枫制作剑鞘,便取来笔墨、量尺,将归衣宝剑照样画图记下。一切事毕,已至申时初刻。公孙无艺收了图画,言道:“小子,你且将此剑收回,老夫要做这剑鞘,约需五至七日,到时你再来取。”
梁枫自是好奇,问道:“不知公孙前辈如何为晚辈制作剑鞘?”
公孙无艺笑道:“小子莫急,待老夫今夜仔细想想,待来取时,必不叫你失望。”
梁枫怔然,摇头含笑。当即唐佛兄妹上前与公孙无艺相见,自报家门。公孙无艺向来不拘礼数,此时与兄妹二人相见,也是大方自然,听说二人乃是蜀中唐门子弟,不禁凛然,惊道:“还好老夫与尔等无有仇怨,侥幸,侥幸。”
唐佛笑道:“公孙前辈客气了,只可惜我唐门历来不会使剑,不然当与前辈互有往来。”
公孙无艺目视梁枫,言道:“既然你有唐门子弟相助,老夫更显得所托得当了,妙极,妙极。”
唐佛兄妹二人不知所以然,又不敢多问,便与梁枫告辞离去。想到数日后剑鞘可得,梁枫是一路轻松,心情大好,便笑言道:“今夜便由在下做东,宴请二位唐公子可好?”
唐仙儿见他高兴,便附和道:“不知梁公子有何喜事,又在何处设宴呢?”
梁枫笑道:“这喜事可不少哩。第一桩,便是在下与二位公子萍水相逢,结交相伴。若二位真个是慧秀师兄子女,那便是亲上加亲了;第二桩嘛,便是在下得遇公孙前辈,归衣宝剑即将入鞘,告慰铁衣道长在天之灵;至于第三桩喜事嘛,在下暂且不说,哈哈,哈哈……”
唐仙儿知他心思,红着脸,反诘道:“莫不是你得圣上恩赐功名,有了官职,光宗耀祖了呢。”
“也算,也算!大丈夫若想修身治国平天下,没有官职,那可是万万不能。”梁枫摇头晃脑,故意做出一副官样,惹得唐佛与唐仙儿禁不住哈哈大笑。
青春得意马蹄轻。三人一路说笑,竟逛至东楼,此刻时辰尚早,梁枫便入内先定了包厢酒菜,又吩咐掌柜另做四菜一汤加一坛好酒,定酉时初刻送去百工坊给公孙师傅。安排妥当,三人便顺道出了东门,沿汉水岸边玩耍去了。
“唐大哥,唐门暗器名震天下,各有奥妙,不知你用的是何种暗器?” 梁枫站在汉水河边,伸了一个懒腰。
唐佛举目远望,看那汉水河上船帆点点,轻轻一笑,手靠腰间皮袋,懒懒言道:“梁公子还是莫要知晓为好,此物凶险恶毒,唯有唐某的敌人可见。”
梁枫咂舌,目视唐仙儿,却听唐仙儿笑道:“枫哥哥,你莫问我,此乃本门禁忌,当真说不得。”
“哦,即使如此,却是在下失礼了。不过有江湖传言,‘唐门出手,必决生死’,可是有何典故么?”梁枫微微致礼,转而言他。
唐佛闭目昂首,言道:“是有来历,梁公子若是想听,只怕一时三刻也说不完。”
梁枫笑道:“既有典故,自然要听。唐大哥若是说的口渴了,待会东楼之上,在下多敬几杯便是。”
唐佛长舒一口气,笑道:“梁公子不必客气,此事让你知晓也好。这其实并非说我唐门残忍好杀,而是有仇必报,决不容情。”
唐仙儿插嘴道:“是的,是的,本小姐有仇必报,你这,这淫贼可要听仔细了。”言罢,竟是故作一副恶狠狠的模样,怒视梁枫。
梁枫吐了吐舌头,不敢应答,只听唐佛言道:“我听家中长辈说过,此事要从大宋乾德年间说起,距今已有八十年了。当年太祖皇帝命王全斌、刘光义兵分两路伐蜀,仅六十六日,尽得蜀地,可谓雷霆万钧、所向披靡。然平蜀之后,王全斌与刘光义自视功高,相互不服,竟然纵兵劫掠,导致蜀地再叛,历时两年,祸乱不停,民不聊生。”
梁枫沉吟道:“蜀地大乱,必祸及唐门,不知又是怎样?”
唐佛道:“蜀地虽乱,但我唐家堡地处绝境,偏僻难寻,犹如世外桃源,故未受战乱波及。不过后来,还是出了事情。”
原来当时有唐门子弟按例在外游学,其中有一人名曰唐年,为二品金手,途径剑南道石泉地界时,遇见数十名叛兵劫掠村民,便出手相救,杀了数名叛兵,余众皆退。不想这些叛兵皆是附近松岭关上流窜来的,回关后据实禀报,惹恼了贼将黑虎大王,那黑虎大王又点了三百人马,下关截杀唐年,可怜唐年孤身一人,经不住这三百叛兵的围攻厮杀,毙敌二十余人后力竭战死。黑虎大王杀了唐年,又纵兵屠村,杀村民二百余口,老少妇孺无一幸免。之后还不罢休,竟将唐年及一众村民首级悬杆立于官道路旁,震慑百姓,炫耀威风。
梁枫听得是心惊肉跳,震栗不已,怒道:“这些叛兵当真残暴,竟然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来!”
唐仙儿虽说早已听过故事,但亦是悲愤,双目通红,眼眶含泪。唐佛此刻一脸肃然,言道:“唐年公惨死的消息传回,唐家堡是上下震动,极为悲愤,发誓必报此仇。经时任堡主朽然公、门主天动公及众长老商议之后,决议唐家堡十五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男丁及唐门一至五品全部子弟倾巢而出,计一百八十二人,由门主天动公统率,进发松岭关复仇。”
“啊,后来怎样?”梁枫听到此处,忍不住情急插话。
唐佛傲然道:“那松岭关叛军约有两千人马,势力不小,因此不能强攻,唯有智取。天动公先是命数名一品高手趁夜潜入关上,查探地形,探明各处出入口隘,做好奇袭安排,又等得雨夜之时,率众突袭,一夜之间血洗松岭关,全歼黑虎大王以下叛军,全部尽皆斩首,悬杆官道,报了唐年公及众村民的血海深仇。而我方仅伤了一名唐门弟子,可谓大获全胜。”
梁枫栗然,惊道:“唐门一百八十二人,一夜袭杀叛军两千人马,自方仅伤了一人,这如何做得了?”
唐佛道:“梁公子,你须知晓,唐门是唐家堡内的门派,这一百八十二人中,唐门弟子不过才七十余人,天动公分派人手由四方同时发动突袭,是唐门弟子在前攻击,一路以淬毒的暗器打倒敌人,不顾死活,只管前突,那些叛兵有的是当场被杀,剩余受伤的由唐家堡子弟在后跟进补刀毙命,因此进展顺利,又是雨夜突袭,待叛军惊觉之时,已是组织不了反击,大势去矣。”
梁枫沉吟道:“前锋突进破敌,后队紧随清剿,可谓得兵法之精妙了,这一战着实是打得精彩。”
唐佛道:“何止精彩,完全是震动天下。天动公更是以黑虎大王之血,在关上写下‘蜀中唐门,天地不欺;但一出手,必决生死。’八个大字,从此传扬。加之当时大宋平定蜀乱已近尾声,此事正好被宋军平叛主帅曹彬利用,借口传说唐门是奉大宋朝廷之命相助平叛,惊得各地叛军势力人人自危,最后是纷纷归降,随即蜀乱平定。”
梁枫赞道:“想不到此事竟能助力蜀地平叛,也是妙极。”
却是唐仙儿一旁幽幽言道:“虽说是我唐门大仇得报,但这杀孽也是重了些。”
唐佛道:“仙妹心善,只是这些叛军无恶不作,滥杀无辜,屠村时可不管男女老幼,尽皆杀死,既要报仇雪恨,怎能对他手下留情?”
“不管怎样,我还是愿天下太平,百姓得享天伦为好。若没有这些战乱祸事,爹爹也不会北上边关从军,落得身陷西夏。”唐仙儿轻叹一声,双眼泪珠盈盈欲滴。
梁枫见唐仙儿伤心落泪,便劝道:“慧秀师兄本就是边塞人家,若不是当年西夏攻我大宋,他也不会沦为孤儿,做了和尚。他北上从军报国,亦是为家,想来是他多年心愿,如今也算是大仇得报,报国为民了。仙儿放心,我一定想尽办法,将慧秀师兄救回大宋,安度晚年。”
唐佛亦是一旁劝解,唐仙儿心态稍平。此刻三人全没了兴致,见天色渐晚,便折返回城,直上东楼宴饮。
酒过三巡,渐渐扫去烦忧,梁枫与唐家兄妹互道经历,不胜唏嘘。方知慧秀入赘唐门之后,深居简出,从不过问唐门之事。兄妹二人自幼随母亲唐敏习本门武功,他偶尔旁观,也不时传了一些少林武功给兄妹二人,只不过二人起先皆不知晓,如今与梁枫当面印证,才知是有无相劫指和少林十三抓二门绝技。当日唐佛阻拦唐仙儿,出手接下其所发银花暗器,用的便是少林十三抓手法融合唐门散手及唐门摘星手的自创绝学。而唐佛不到二十岁,便坐望一品天手之位,亦有赖父亲传授无相劫指相助,暗器手法独步唐门。
唐佛听说梁枫已身具一甲子内力,兼修少林易筋经、洗髓经二门绝学,亦是骇然。他本自傲年少功高,眼前却见梁枫武功更胜于己,不禁感叹世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万物造化,各有其妙。
二人又谈及剑法,唐佛却对此所知甚少,一时间话不投机。梁枫便随口道:“唐大哥,唐门藏有一部剑法绝学,为何唐门子弟不去学它?”
唐佛奇道:“什么剑法?我从未听闻。”
梁枫压低嗓门,轻声言道:“在下曾听称心如意楼董楼主说过,大唐年间,有国师仙长叶静能与罗公远联手注解道家典籍《九仙经》时,悟出绝世剑法,另作《真龙虎九仙经》一卷,内含九等剑法,第一等可达天仙之体,奉上帝赐剑,天人合一,飞天遁地,无所不能。可惜这卷剑经后来散落民间,经多方查探,却是藏匿在唐门之中。”
唐佛一脸茫然,摇头言道:“的确没有,若唐门有此秘籍,定会钻研修炼,怎能暴殄天物?”
唐仙儿亦道:“我却想,此事若是无中生有,岂不是嫁祸我唐门,引贪欲者觊觎?若是这些贼人偷上门来,江湖可就不太平了。”
不想唐佛却傲然道:“仙妹多虑了,这天下英豪,有何人敢招惹我唐门子弟?即便是真个有这剑法秘籍,只怕亦无人敢来盗取。”
梁枫亦大笑附和,三人又开怀畅饮,纵论江湖趣事,直至东楼店家打烊,方回客栈歇息。
如此数日,梁枫与唐佛、唐仙儿三人为打发时日,皆是结伴闲游,将均州方圆数十里的名胜景致赏玩了一遍,吃尽各色美食,真个是逍遥快活,青春得意。
转眼到了第五日,一大早梁枫便叫起唐佛兄妹,洗漱用饭,直奔百工坊。那公孙小班正在院前打扫,见三人如约前来,便迎住招呼。梁枫致礼,询问得知公孙无艺尚未起身,还在后堂歇息,于是三人便于屋中静坐等候。公孙小班沏茶奉上,又自去忙活了。
三人坐了片刻,百无聊赖。唐仙儿眼尖,见屋中正堂桌旁倚放着一条四尺许的短棍,两头棍端为铜皮包裹,箍上铜条,留有环口。那铜皮雕刻图案,一端为云纹,一端为鱼纹,各占半尺长度,剩余三尺棍身用皮条整个儿缠绕缚紧,通体褐黄,甚是怪异,便上前顺手拿过。她细看一番,忽道:“枫哥哥,这好像是一把剑鞘!”
梁枫与唐佛听了,便一起过来,拿过一看,原来这条短棍乃是两根半圆的木条相对拼合而成,拼接处有缝隙,两头铜箍处缝隙宽窄不同,云纹一头窄,鱼纹一头宽,像是剑鞘,却也不是。整条棍儿沉甸甸的,颇有分量。疑惑之下,梁枫便将归衣宝剑取出一试,从云纹一头插入时,正好如同剑鞘,丝毫不差。而从鱼纹一头插入时,却有些许松动。三人不得要领,便将那条短棍放回原处。
不知不觉,三人等候有一个时辰,倒是梁枫沉得住气,期间竟是闭目养神,如老僧入定一般。唐佛与唐仙儿早已按耐不住,便起身去院外活动筋骨。那公孙小班亦不打扰三人,也不入内堂去叫醒公孙无艺,竟自个去城中采买了。
“哈哈,原来如此!”忽听得梁枫于屋内欣喜大叫,唐佛与唐仙儿闻声而动,进屋一看,原来是梁枫将剑柄插入了铜棍鱼纹一端,形成一杆七尺余的剑枪!
其实梁枫方才闭目养神,一直是思索那支铜棍之玄妙,想到莫桑田云杖剑可变做剑枪之时,顿有所悟,便拿过一试,竟然成功。
唐佛大喜道:“啊也,原来这剑鞘竟有这等用处,妙极,妙极。”
“是啊,枫哥哥,这宝剑化枪,由短变长,似乎是威力更强了呢。”唐仙儿连连拍手,赞不绝口。
梁枫却道:“可惜我从未练过枪法,只怕有误公孙前辈盛意,着实惭愧了。”
“那又如何?梁公子剑法已自有所悟,区区枪法,根本不在话下。如今归衣入鞘,老夫亦是大功告成了!”只见公孙无艺大笑而出,显然他是在后堂暗中观察多时,只等此刻现身。
梁枫口中连连称谢,与唐家兄妹致礼相迎。公孙无艺又道:“这最后还差了一道工序,梁公子还需稍等片刻。”
梁枫大奇,将剑枪奉上,言道:“公孙前辈,不知还有哪一道工序?”
公孙无艺卸下剑枪,笑道:“梁公子,老夫这把剑鞘,所用木材乃上好的紫檀木,用桐油浸泡了三年,防腐去朽,坚硬无比。两端用百炼熟铜包箍,剑入云,枪出鱼,任随你意。这中间缠绕的皮革乃是成年野猪皮,坚韧难破,如同铠甲防护,还不滑手哩。不过,你这剑柄虽是插入剑鞘,但须加一道稳固,免得你使将起来,力道过猛将剑甩飞了去。”
梁枫连连颔首,听得入迷。只见公孙无艺放下剑与鞘,拉起双手衣袖,露出手臂上反复缠绕的一条黝黑的链条,如筷尖粗细,两头系有圆环卡扣。解开来再看,链条通长约六尺,极为精致。
公孙无艺手抚链条,动情言道:“这是先师遗物,名作乌芒,乃陨铁制成,可惜老夫愚钝,对武学毫无长进,以致辱没师门,不敢显露。此物留于我处无有用处,今日便送与你罢。”
梁枫惊道:“前辈,这等宝物实在珍贵,且晚辈又不知如何使用,当真不敢受!”
公孙无艺笑道:“无妨,待我忙活片刻,你便知晓。”只见他取来孔钻,将归衣宝剑剑镗护手两侧分别钻了一个小孔,取乌芒铁链一端环扣卡住剑镗护手一侧圆孔,便将宝剑与剑鞘放置桌上,目视梁枫,含笑不语。
梁枫上前,仔细打量一番,激动言道:“前辈,有了这条乌芒铁链相配,更是大大地妙了!”
“哦,有何妙处?你且说来听听。”公孙无艺轻手抚须,双目精芒大盛。
梁枫朗声道:“其一,这铁链可以用来固定住剑枪接口,以防剑枪分离;其二,可连接宝剑与剑鞘,三者一体,可对敌绞杀;其三,可除下缠在手中,做链子剑,攻人不备,收发自如;其四,铁链系在剑鞘两端,晚辈便可直接将宝剑背负身后行走了。”
公孙无艺大笑道:“说得好,果然是孺子可教也!不枉老夫舍得此物相赠,只是这最后,还需画龙点睛之笔。”
梁枫与唐佛兄妹皆是一脸惊奇,却见公孙无艺自怀中取出一条白缨,系在剑镗的圆孔上,笑道:“有了此物,日后江湖中一见乌芒白缨,便知来的是白马子乔,梁枫少侠了。”
唐仙儿连连拍手,兴奋雀跃,急叫梁枫穿戴起来。于是梁枫便将铁链穿连于剑鞘两端,负剑而立,果然是白缨飘逸,潇洒绝伦,看得屋内众人纷纷喝彩。公孙无艺更是洋洋自得,言道:“梁公子,老夫至此已是倾尽全力了,接下来如何运用,便看你机缘天分。还请梁公子莫忘老夫嘱托,了我心愿。”
梁枫感激涕零,顿首拜谢,言道:“前辈将师门宝物相赠于我,未敢请教师尊名讳。”
公孙无艺叹道:“家师大名公孙天问,一生大隐于市,从不显露武功。这根乌芒铁链,只不过是他暗里防身之物,其实他老人家的兵器,是一把钢尺。”
梁枫惊道:“莫不是小班哥哥用的那把钢尺?”
公孙无艺颔首道:“不错,我师尊隐逸一生,无有亲人妻子,到临老时才收我为徒,可我进门时已是中年,虽说对武学看得懂听得懂,却不会练,简直就是纸上谈兵,一无是处。这些宝贝落在我手里,实在是暴殄天物。我也不会教徒弟,胡乱地教了小班几招,只能将就着防身罢了。可惜师门绝学到了我这辈,却是断了香火。”言罢,竟伤心落泪,呜呜啼哭。
梁枫不知如何劝慰,兀自一旁发愣。唐佛奇道:“公孙前辈,难道你就没有同门的前辈叔伯或师兄弟么?”
公孙无艺道:“师尊生前说过,他一门共有八位师兄弟,均是市井之徒,却分散各处,从未谋面,但八人各学了师祖爷的一门绝学,独当一面。我这门叫做无情钢尺,其他的分别叫做牵情挂刀、忧情双刺、惊情铜木、薄情绵掌、伤心粉拳、断情残鞭和忘情小斧……”
“啊,忘情小斧!前辈,我见过,那是小鹤哥哥的兵器!”梁枫忍不住惊叫出声,激动不已。
公孙无艺亦是一惊,双目圆睁,奇道:“你说什么?是谁?”
梁枫道:“前辈,我在龚州有位结义兄长,名叫周立鹤,他家里几辈人都是木匠,手中兵器是一柄祖传的小斧子,用铁链连着斧柄,缠绕在手臂上,链斧飞出,神出鬼没,叫什么‘忘情小斧,藕断丝连’,端个是世所罕见,十分了得。”
公孙无艺大喜道:“没错,本门绝学均有说法,像老夫这一门,叫做‘无情钢尺,不可估量’。”又问周立鹤年纪,沉吟道:“据此推算,你这位结义兄长的爷爷当与我师尊是平辈的师兄弟,而他便是老夫的师侄了。哈哈,想不到老夫能遇同门中人,恨不得即刻相见。”
梁枫自是应允将来安排公孙无艺与周立鹤相见,那公孙无艺又想到自个学艺不精,辱没师门,又未免沮丧。一时间反复哭笑,甚是滑稽。而唐佛兄妹一旁听说故事,嗟叹不已。方知公孙无艺一门绝学源自情动八方师小意前辈,乃是百年前的江湖奇人,一生难逢敌手,却是情场失意,孤独终老。师小意晚年将一身绝学分传八名弟子,却良莠不齐,散落各地,终至一世英名淡出江湖,遭人遗忘。
于是三人辞别公孙无艺,回客栈去了。行至途中,唐佛忽道:“梁公子,这铁链虽是有用,但我看来,似乎是有些华而不实,多此一举。”
梁枫道:“在下亦有此念,但见公孙前辈盛意拳拳,不敢拂了他的好意。想来这终归还是有用处的,我还要寻思使用之法哩。”
唐仙儿笑道:“乌芒白缨,听起来比归衣要好得多了,我再给你这把剑鞘取个名儿,就叫‘铜皮铁骨空心棍’好不好?”
“哈哈,仙妹只是戏言,梁公子勿怪。唐某觉得,这剑鞘是得有个名儿,方对得起公孙前辈的这一门手艺。我看这剑入云,枪出鱼之说颇为出彩,不如叫做‘云鱼杖’可好?”
梁枫大喜,致礼谢过。三人遂返回客栈,各自打点行装,便要北上京师。
却说唐佛先去楼下柜台结算房钱,梁枫正好得与唐仙儿独处,见机会难得,便一把搂住唐仙儿,想着小作亲热一番,却被唐仙儿一把推开。只听唐仙儿黯然言道:“枫哥哥,我终究是你的人了。只是忽闻父亲身陷西夏,生死不明,仙儿难有心情与枫哥哥亲热。待将来救出父亲,你可当面与他求亲,那时我再名正言顺地嫁你,可好?”
梁枫自觉失礼,当即正色言道:“仙妹,是我错了。梁枫并非轻薄好色之徒,既然钟情于你,自当应承,如你所愿。”
唐仙儿顿了一下,忽地面上一红,幽幽言道:“还有,这世间只许你对我一个人好,不许你对别的女子好。”
梁枫轻轻一笑,握住唐仙儿双手,柔声道:“仙妹,此生有你便好了,别个女子我都不要。”
“哼,谁个信你?世间如此大,不知有多少绝色多情的好女子,难保你见色起意,移情别恋。”唐仙儿将头一扭,甚是可爱。
梁枫急道:“仙妹若是不信,我便赌咒发誓,以表诚心。”
唐仙儿噗哧一笑,言道:“哪个要你赌咒发誓了,我信你便是。再说这赌咒发誓皆是骗神骗鬼,当不得真。”
梁枫哭笑不得,便收拾好行李包裹,与唐仙儿一道下楼。正好唐佛结账完毕,梁枫便去后院牵来马匹,三人出了客栈,又去往驿馆租借马匹。
原来此去京师,约有千里。唐佛兄妹二人无有马匹,行走极是不便,而官府驿站素有车马租赁朝廷官员的规制,这些租赁的车马途中均可在驿馆更换,待到了目的地,只需还与当地驿馆,办了交接即可。如今梁枫有了官职,自然是有了租赁的资格。
驿站驿丞是无品小吏,见了梁枫官符印信,只当唐佛与唐仙儿二人是随行仆从,自然按制租了两匹官马,虽说只是中等马匹,比不上梁枫塞外铁骑,却也是代步之选了。
梁枫、唐佛与唐仙儿三人有了马匹,轻松上路,出了东门,计划沿汉水直下光化军,再转邓州、唐州、汝州、颍昌府、郑州北上,大约历十日行程,便可抵达开封府京师。
二日后,是为四月二十,三人行至邓州治所穰县,梁枫兴冲冲地,直奔州府衙门拜访范仲淹。门房见梁枫乃正九品青州别驾从事,当即恭敬迎入,直接领去客房相候。不多时便见范仲淹一身便装,微笑而来。梁枫急大礼叩拜,口中直呼“范相公”。唐佛与唐仙儿早知范仲淹大名,来时得知梁枫与范仲淹之交情,大为惊讶,今日得见真身,早就是激动万分,便跟着梁枫一同叩拜。
范仲淹扶起梁枫,笑道:“梁公子,你我多日不见,甚为想念。你月前造访,恰巧老夫不在,回来得见书信,深以为憾。想不到仅过了月余,你竟也有了官职,算是与老夫做了同僚,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梁枫回道:“这都是托北海赵郡王之福,奏请圣上恩赐,并非晚辈本意。”
范仲淹道:“你的事情老夫亦有耳闻,论功行赏,当得功名。只是老夫如今是五品的知州,梁别驾还是莫称老夫相公为好。”
梁枫急道:“范相公一心忧国忧民,禅精竭虑,即便是为布衣,晚辈还是尊一声相公。在下愿为相公晚辈,不敢与官职论交。”
范仲淹连连颔首,又见过唐佛兄妹,得知二人乃蜀中唐门弟子,江湖世家,未免慨叹。
四人落座,叙说论事。范仲淹得知梁枫要回京师,还要去幽州参与契丹郡主比武招亲一事,不禁皱眉言道:“大宋与契丹和谈罢战四十余年,这契丹郡主要与大宋才俊比武招亲之事,可谓是头一遭,而招亲地址更改,日期延迟,变数颇大,个中缘由,老夫还不得其解。”
梁枫低声道:“范相公,正是担心内中藏有阴谋,故皇城司特命晚辈暗中刺探,见机行事。这唐家兄妹,便是同行助手。”
“啊,原来梁公子此行是为了公事,并非是去招亲。事关机密,还是莫要再说与老夫知晓。”范仲淹听说梁枫是奉皇城司之命公干,急连连摆手。
原来皇城司公干皆是机密大事,无关之人不可告知,梁枫得范仲淹提醒,便不再说,众人转而言它。又过半晌,范仲淹吩咐设私宴招待梁枫一行,待饭菜摆上,便请四人入座享用。
梁枫看那菜式,原来是四菜一汤,仅有一道荤菜,是为葱爆羊肉,只不过是一道普通菜式,却见刀工了得,羊肉切得厚薄一致,更惊奇的是那些混在羊肉之间的大葱葱段,竟然切得是长短均等,干净利落,不禁暗暗称奇。唐佛亦是看出端倪,便目视梁枫,眨眼示意。
梁枫颔首,夹起一片羊肉,入嘴轻嚼,浓香溢口,忍不住连声叫好。又尝其它素菜,味道沁人心脾,正好可解羊肉膻腻,可谓相映得彰。当即梁枫言道:“范相公,你这做菜的厨子是哪里的师傅?厨艺可谓了得,晚辈今日算是开胃开眼啦!”
范仲淹笑道:“老夫到邓州赴任后,蒙朝中枢密使庞籍大人关照,特将家中私厨掌勺刘师傅引荐与我,而扬州知州韩琦大人也将自家私厨刀工赵师傅送来听用,想老夫何德何能,竟得二位名厨师傅相随,每日里遍尝世间美味,也算逍遥快活了。”
梁枫见范仲淹笑中略带一丝凄苦,知他远离朝堂,对新政被废耿耿于怀,当即劝解道:“范相公,新政本是好事,或许再过一年半载,又有重回朝堂之时。”
范仲淹摇首道:“谈何容易,新政动摇士族豪强根本,阻力极大,既然被废,将永无复苏之日。现时今日,与老夫共推新政的富弼、韩琦、杜衍、欧阳修、蔡襄、余靖、王素等诸位大人,逐一被贬黜朝堂,外放流官。遭此一劫,有心无力啊!”
梁枫一时无语,只得默然静坐。要说韩琦在西军中与范仲淹齐名,并称“韩范”,威震西夏。后召回朝堂任枢密副使,与范仲淹共推新政,如今被贬扬州。其余诸人,富弼同为枢密副使,遭贬郓州。杜衍为尚书左丞,贬知兖州。而欧阳修、蔡襄、余靖、王素皆为谏官,附和新政,常为进言,这一干名臣如今被一扫而出,欧阳修贬知滁州,蔡襄贬知福州,余靖贬知吉州,王素贬知化州,可谓是对新政朝堂一党连根拔除了。
唐佛与唐仙儿亦不敢插话,桌前居然一时沉寂。还是范仲淹觉察尴尬,转而言道:“既然诸位对这道菜式赞赏有加,老夫便请刘、赵二位师傅前来一见。”言罢将手一招,吩咐仆从去请人。
不多时人即带到,只见二位师傅均是年近四旬,衣着相貌极为普通,区别在于刘师傅身材略胖,腰后别着一只竹筒,装有数十根筷子,而赵师傅右手戴着木质假肢,竟然是位残疾人士。
二位师傅近前致礼,由范仲淹介绍,原来刘师傅大名刘错,厨艺出自东京大相国寺烧朱院,乃惠明大师弟子。而赵师傅自称赵一手,岭南人氏,行走江湖多年,博采众长,独创刀工绝技。
唐佛目视刘错,上下打量一番,沉吟道:“刘师傅,可是济南刘家的前辈?”
刘错嘿嘿一笑,应道:“这位公子,你认得济南刘家?”
唐佛起身致礼,言道:“当今天下暗器四大家,是为蜀中唐门、江南雷家、济南刘家及云中吴家。晚辈蜀中唐佛,自幼便听家中前辈纵论四家短长,故略知一二。”
刘错瞧见唐佛所戴金丝手套,眉头一跳,抱拳言道:“原来是蜀中唐公子,刘某失敬了。以唐公子这般年纪,便位列唐门二品金手,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只是不知唐公子如何认得刘某家门来历?”
唐佛道:“唐、雷、刘、吴四大家之暗器,各有所长。我唐门暗器种类繁杂,数量众多,无有规循,以毒闻名;雷家暗器为火器,霸道狠辣,威震江湖;刘家暗器为功夫针,飞针打穴,精准无比;至于吴家,如今已属契丹国境,飞刀绝技专取咽喉,一刀毙命,要诀在一个‘快’字。故四家各称毒、狠、准、快,我见前辈腰后竹筒中装有长筷,必是刘家功夫针演化的暗器,可谓独树一帜了。”
“说得好!刘某便是济南刘家子弟,一向默默无名,只因喜好烹饪厨艺,便去东京大相国寺烧朱院投惠能大师处钻研厨艺,历十年风雨,略有小成。只因刘某所为有辱家门,便不敢再用本门暗器,改做了筷子。后来惠能大师将我保荐与庞籍大人,便做了庞府私厨。去岁十月,庞相公命我来邓州投奔范相公,我便来了。”刘错言罢,再欠身致意范仲淹。
范仲淹颔首回应,他一介文臣,不通江湖门派之事,但也听得有趣,便一旁聆听,不来打扰。梁枫却是听得明明白白,显然这刘错是奉庞籍之命,假以厨师身份,来邓州保护范仲淹的。既然如此,恐怕旁边那位赵师傅,亦是奉韩琦大人之命一同来保。心念及此,欣喜不已。
唐佛又道:“既然今日有幸得见刘家前辈,晚辈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前辈显露绝技?”
刘错冷道:“唐公子是想与刘某交手?”
唐佛笑道:“晚辈不敢,只是门框那边有一只苍蝇烦扰,此刻斗胆一试,看看是谁先打中那只苍蝇。”言罢,已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来。
刘错扭头一看,果见门框上趴着一只苍蝇,便冷道:“刘某这身本领,可不是拿来打苍蝇的。”
唐佛一怔,只觉失礼,急欠身道歉。那刘错也懒得理他,冷哼一声,自顾去了。旁边赵师傅见刘错走了,便也拱手退下,由始至终,竟然连一句话都没说。梁枫只觉这赵师傅面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是何人,疑惑不已。
范仲淹哈哈大笑,叫过仆从,吩咐去账房为二位师傅领赏。梁枫见范仲淹身侧有高手暗保,相询之下,得知范仲淹自到邓州,至今太平无事,亦是宽心。想起福田大师之言,只怕当日刺客只为狄青而来,便将此事告知了范仲淹。
范仲淹闻言大骇,急道:“如此,狄将军危矣!”
梁枫笑道:“范相公勿忧,既然福田师伯心有顾虑,自是已做安排了。我那周侗师侄如今便跟随狄将军左右,做了个马童,护卫听命。”
范仲淹认得周侗,得知如此,立时大喜。又与梁枫、唐佛兄妹宴饮,直至掌灯方散。
第十二回 夜探寻踪
博望坡,日落黄昏。
梁枫面色凝重,望坡前残阳血影,禁不住忧虑长叹。唐佛与唐仙儿见梁枫如此神情,便问缘由,得知武当派姚子平正是于此地被强敌掳掠,至今不知所踪,生死未明,未免唏嘘。
三人边说边走,最后梁枫默然不语,放马缓行,渐渐落在后头。
唐佛沉着扫视山坡密林树影,前头开路。正行间,忽地停步,抬手示警,沉声道:“路旁何人,还不现身?”
话音方落,便见路旁左右草丛中冒出五条蒙面大汉,一身青布披风,头裹青巾,各持钢刀。当先一条大汉懒洋洋言道:“三位小哥,我等兄弟在此谋生,守了半日,见尔等乃是穷酸书生,正觉晦气,你却不识好歹,叫我等现身。本大爷看那马匹不错,识相的留下买路,便放尔等过去。”
想不到竟然遇上的劫路的强盗,唐佛双眉抖动,笑道:“本公子多日未曾活动筋骨了,哪里来的蟊贼,正好讨打。”
那五条汉子见唐佛说要打架,只觉好笑,一人笑道:“原来是个傻哥儿,难怪今日如此晦气。也罢,老子今日便将你放放血,解解这晦气。”
早有唐仙儿催马向前,尖声大叫道:“哥哥莫要动手,这些蟊贼且交与我料理便好。”
五人根本不把唐佛兄妹放在眼里,一人笑道:“天寒地冻,小哥儿护着傻哥哥,有趣之极。”
“且慢!”只见梁枫缓步向前,沉声道:“尔等鼠辈在此劫道,是有多少时日?”
当先大汉打量梁枫,见他背负长剑,气度不凡,暗自称奇,言道:“你问来做甚?难不成有亲友遭劫,来怪我等?”
这话正说到梁枫痛处,当即怒喝出手。只见人影一晃,梁枫向前一冲一退,已是在五人脸上各给了一巴掌!
五人惊恐捂脸,看着立于原地的梁枫,根本不知他是如何出手。其实梁枫已是手下留情,否则五人非死即伤。
唐仙儿摇头笑道:“你等五人没半分本事,也敢出来劫道,当真有趣。”
当先大汉见唐仙儿讥讽嘲笑,恼羞成怒,竟扑身而起,举刀飞砍过来。梁枫哪里等他近得唐仙儿身前,运起真气,使出擒龙手一抓,转瞬间便将那人手中钢刀夺下,随即运起无相劫指功法,中指弹向刀身,只听得一声闷响,竟以指力将刀身贯穿一孔!
“神仙老爷饶命!”见那口钢刀被梁枫以指力贯穿刀身,五条大汉扑通跪地,磕头如捣蒜一般。
梁枫盘问五人,得知这领头的叫作麻三,其余四人分别是余东、高野、孙六、庞春,皆是南阳关军士,奉命巡哨博望镇,因无钱吃酒,才临时起意做此勾当。只说乃是初犯,还不曾伤人劫财。
梁枫怒道:“即为军士,当保境安民,怎能沦为匪盗?难道尔等就不怕军法么?”
麻三哭道:“小神仙,我等知错,但的确不曾犯案。我等上下皆有老小,还请开恩饶恕。”
梁枫对博望坡存有心结,继续追问道:“尔等需说实话,为何偏在此地冒匪劫道?”
麻三道:“不敢欺瞒小神仙,我等是新近自南阳关调防来这博望镇巡检司寨,听闻这博望坡数月前有一伙强人劫道,发了大财,便决计借此假冒图财。但有苦主报官,只当是那伙强人所为,自然是查不到我等。”
其实麻三所言之事,正是少林武当两派高手遇袭失踪迷案。要说此事做的极其隐秘,若不是有高人透露消息,只怕至今还是寻不回少林众僧。麻三五人不过是初来此地,竟也听闻此事,着实蹊跷,当即梁枫厉声喝道:“此事你等是听何人所说?”
麻三见梁枫动怒,骇然相告。原来博望寨新换防军士五十三人,由原巡检马骏统辖,叫做换兵不换将。马骏武技超群,使一杆四十余斤的铁锤,可力敌数十人。他将众军士编做十队,麻三五人是为第三队,剩余三人做了火头军。马骏又嗜酒如命,曾与十队轮流赌酒,竟无败绩。只是十队之中,以麻三此队酒量最强,故也将马骏喝得半醉。一日马骏酒后失言,说起博望坡有贼人劫道一事,麻三等人才有了今日临时起意,拦路劫财之举。
梁枫听罢,疑惑沉思。唐佛随意问了一些军营之事,便将五人责骂了一番,便就放过。麻三等人抱头鼠窜,转瞬便逃了个干净。梁枫不解言道:“唐大哥,这五名军士冒充贼人劫道,不做惩戒便轻易放走,未免太随意了些。”
唐佛笑道:“唐某自有主意,这五人暂且饶过,免得打草惊蛇。”梁枫大奇,便听唐佛言道:“梁公子,今夜当往军营走一遭,或有收获。”
当下众人来至镇上,寻到客栈落脚,叫来饭菜饱食一顿,便闭门谋划。唐佛已问清军营底细,探知夜间有两班值哨,各有十人,二更前换哨,分明哨、暗哨。明哨八人,营前大门二人,高台瞭望一人,五人巡营,另有暗哨二人,并无固定哨位。巡检马骏营帐便在正北,不难寻找。梁枫见他画出图纸,方知唐佛欲擒马骏问话,奇道:“唐大哥,以我等武艺,直入军营便了,为何要如此周划安排?”
唐佛道:“我等入军营容易,但那马骏若不说实话,一旦冲突动手,就变作强闯军营,形同造反。按大宋律法,这可是灭族重罪。因此我等还是暗中行事,小心为好。”
计议停当,众人候至二更时分,便悄然潜出客栈,一路避开更夫、巡哨乡丁,径达镇西博望寨。此刻营寨已然换哨,众人寻见寨前大门,躲在暗处察看片刻,见五名巡哨高举火把绕营寨栏栅而走,各相距三十步,前后呼应,极为得法,高台瞭望又是一览无遗,根本无间隙可乘。唐佛低声言道:“想不到这马巡检布置得如此周密,只怕真有些本事。我等此次只为捉他,不可惊动营中军士。明哨易躲,暗哨难防,若不制住高台瞭望军士及两名隐藏的暗哨,只怕难以得手。依我看来,此事只怕今夜难成,还是退回客栈,再做计较。”
唐佛只觉棘手,梁枫忽心生一计,低声言说如此如此,诸人听罢尽皆大喜,决计依计行事。当下三人不再藏身,大摇大摆,直奔营寨大门而来。早有军士瞧见,急上前拦阻询问。梁枫亮出官符印信,直言有要事面见马巡检。那军士见梁枫乃正九品的文官职衔,不敢造次,急入寨禀报。
不多时便见一员军官急急迎出,远远望去,此人身形高大,猿臂狼腰,当真是名以一当百的汉子。这军官近前施礼,正是博望寨巡检马骏。梁枫见他三十余岁年纪,正当壮年,又相貌堂堂,忍不住暗中喝彩。只见马骏恭恭敬敬,将梁枫三人迎入寨中,说话极为小心,实在是与他身形大为不符。原来巡检一职官衔为从九品,比梁枫低了一级,且又是武职,以大宋以文御武之例,自然是谨慎小心了。
众人进了巡检营帐,马骏请梁枫上首座下,唐佛与唐仙儿扮做梁枫随从,自是肃立梁枫身后。马骏于下首站立说话,轻声问道:“梁大人,你在青州高就,却不知为何今夜造访小寨,可是有何差遣?”
梁枫示意马骏落座,笑道:“马知寨,梁某虽为青州别驾,其实还另有身份,又是皇城司判书,今夜冒昧前来,的确是有事相询。”他不过是信口胡诌皇城司的身份,这判书一职,正好与他的品级相当。
其实天下人皆知北海赵郡王乃当今皇城司使,这赵郡王封地便在青州,既然梁枫官职为青州别驾,想必皇城司判官的身份不会有假。是以那马骏一听梁枫自报皇城司身份,惊得是脸都绿了,当即“扑通”跪倒,叩头言道:“不知上差有何事要问下官?定当知无不言,不敢隐瞒。”
梁枫见马骏战战兢兢,冷汗迭出,不禁感叹这皇城司威名之盛,果然好用。也是毫不客套,直接问道:“去岁八月间,有武当、少林两派的高手于博望坡遇袭失踪,你可知此事?”
马骏闻言,瞬间脸色数变,竟张口结舌,哑然无语,看似大为震恐。梁枫料他必然知情,当即沉着脸,学着石全彬模样,冷口言道:“马知寨,若知情不报,你自掂量后果。”
“是是是,下官明白……”马骏伏地叩首,却将目光偷偷往右侧瞄去。梁枫循着看去,原来在八尺外横架着一杆长约六尺,重约四十斤的镔铁瓜型锤,便猜马骏是想夺锤攻杀,当即先下手为强,将手一伸,运起擒龙手功力,低喝一声,转瞬间竟将那杆镔铁锤抓在手中!
与此同时,唐佛同时身动,悄没声息地移自马骏身后五尺之地,封堵住其退路。
其实马骏方才偷窥兵器,不过是情急反应,本能为之,根本不敢取而攻杀梁枫等人,如今见眼前二位少年武功高绝,早令得他肝胆俱裂,颤言道:“上差,可用的是……控鹤手?”
原来马骏误将梁枫显露的武功当做大内秘技控鹤手,于是梁枫也不说破,冷冷应了一声。却听唐佛厉声言道:“梁判书问你话,据实作答!”
马骏道:“上差饶命,博望坡一事,下官只是奉命行事,还请上差明察。”
梁枫道:“奉命行事?到底是奉谁之命?”
“这……,下官不敢说。”马骏竟又犹豫起来。
梁枫见他不答,将手中镔铁锤横放双膝之上,轻轻抚摸,悠悠言道:“马知寨,你可是西凉马家锤宗传人?”
马骏一怔,言道:“上差如何得知?”
梁枫不答,反问道:“马玉兰是你何人?”原来梁枫在昏死之时,神志不灭,听得麻婆婆所说身世,知她乃西凉马家锤宗一脉,如今见马骏用的兵器是一杆铁锤,正好想起这一档子事,随口一问,果然不错。
马骏奇道:“啊,玉兰姑祖母已隐逸江湖二十余年,下官亦不知她老人家下落,想不到上差竟然认得?”
梁枫颔首道:“原来如此,你家姑祖母于我有救命之恩,正求报答,既然你是她亲人晚辈,我自是不会为难于你,只需将博望坡一事说清便了。”
原来马骏祖父是马玉兰从兄,而马骏与马玉兰乃家族亲人一事,只怕世间所知者无有几人,他听了此话,自是深信不疑,便道:“上差既然认得下官姑祖母,可否告知她现在何处?下官做为晚辈,也该问候请安,尽些孝道”。
“呵呵,马知寨可是惦记姑祖母手中的马家锤宗秘籍吧?”梁枫轻轻一笑,将那杆铁锤丢与唐佛,收放原位。
马骏想不到竟被梁枫猜透心思,既惊惧又尴尬,一时无话可说。梁枫笑道:“你姑祖母现已投入广南姑婆山花教门下,愿终老于斯。不过她入门之前,已将锤宗秘籍托付与我结义兄长,你若是想要,却也不难。日后我请他还你便是,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至此马骏深信不疑,当即言道:“上差慈悲,马骏此后,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但有吩咐,万死不辞。博望坡一事,下官愿据实相告。”
只听梁枫笑道:“马知寨言重了,从前我与你家姑祖母相处时,称他做婆婆,如此与你算是同辈了,若不嫌弃,我便叫你一声大哥,如何?”
马骏哪敢高攀,惊得是连声推辞。梁枫也不和他啰嗦,上前将他扶起坐好,致礼相敬。旁边唐佛、唐仙儿见梁枫三言两语,不但点出马骏家门来历,竟还能抬出其家门前辈收服一员悍将,只觉匪夷所思,暗自嗟叹。
梁枫认马骏做了大哥,言道:“想不到马大哥与小弟有如此渊源,是小弟失礼唐突了。”
马骏尴尬言道:“梁兄弟这般年轻,却神功盖世,前途是不可限量啊。下官,呃……我便是再苦练一百年,只怕亦不是兄弟的对手。”他又打量梁枫一番,心中惋惜不已。原来皇城司高手中,唯有宦官方能研习宫中秘技,他只当梁枫是太监,未免遗憾。
梁枫笑笑,便请马骏说那博望坡之事。马骏沉思片刻,言道:“去岁八月间,下官……啊,我接得枢密院机宜司密令,说是要缉拿要犯,命我倾力听命相助。有二条指示,一条是命我在营寨内准备四辆大车候用,一条是命我调动麾下全部军士把守博望坡五里外南面官道三日,不许任何人北上。我见是京师上峰密令,自是不敢怠慢,便依着做了。三日后收兵归寨,却已不见四辆大车踪影,也无人知会一声。当时亦觉疑惑,后来方知是出了大事。”
梁枫听说是枢密院机宜司牵扯其间,不禁色变,一时怔住。原来这机宜司乃军方情报机构,职责与皇城司相似,总部衙门设置京城,大宋各路军州皆有分支门房。机宜司主事官叫作机宜司令,官衔正六品上,下有左右少司令、四干办等职官,统管各路军州主管、书办、察子,机宜司官衔不高,但却是势力极大的要害衙门,内中高手、能人辈出,实力不输于皇城司。
又听马骏继续言道:“我马家锤宗本就是江湖门派,没奈何投入军中,世代为国效命,虽说已有八十余载了,但从未中断过江湖线索,后来从江湖的朋友处得知少林、武当两派的高手于博望坡遇袭失踪,才明白原来做的是这等大事,但却不知上峰为何要如此?”
梁枫怅然,想到此事乃机宜司所为,这一队车马扮做每年按例换防的军士,一路上若是出入沿途军营,哪里还能查得到消息?可是机宜司暗中谋划这等惊天大事,又是因何缘由?他亦是一时无解,想起福田大师关于朝廷党争之说,若是此事真个是军方将党针对道家帝党和佛家后党所为,只怕牵涉极大。细思极恐,竟然是背脊冒出了冷汗。
马骏乃低阶武官,哪知朝廷党争之事?将事情说罢,亦不敢问皇城司为何要追查此事,见梁枫沉思不语,便也静坐相陪。
梁枫思索片刻,方才轻叹一声,悠悠言道:“马大哥,那日机宜司来传报密令之人,你可记得是谁么?”
马骏道:“记得,来人姓屠,表明身份是枢密院机宜司正八品干办,年纪约莫三十来岁,白净面皮,上唇一字短须,身材长得矮小,最为特别的是一只左手总是戴着黑色的鱼皮手套,极为招眼。”言罢,双目不禁往唐佛、唐仙儿二人手上望去。
唐佛轻轻一笑,亮出双手,言道:“马知寨,在下并非是单手戴着手套,有何不妥?”
马骏尴尬言道:“二位差办说笑了,下官岂敢怀疑?没有不妥。”
梁枫又道:“马大哥,除了这位姓屠的,还有何人?”
马骏道:“这位屠干办就带着两名随从,并无特别之处。此事我就知晓这些了,实在不知机宜司里有何等人物,能一举拿下少林、武当七名高手,实在是匪夷所思。”
梁枫本想再多问一些机宜司之事,又恐马骏生疑,便就此作罢。寒暄几句,正要告辞,却听马骏忐忑言道:“梁兄弟,此事极为机密,但不知你是如何查到我处?”其实按马骏心思,既然此事被皇城司找上门来,只怕已然泄密,若是机宜司追责,自己却是难逃干系了。
见马骏相问,梁枫亦不知该不该将麻三等人劫道之事相告,便目视唐佛。唐佛当即颔首,言道:“马知寨,我等追查到此处,其实是机缘巧合。但也应了一句话,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失。若不是你酒后失言,将此事说与麾下军士,只怕我等永无相见之日。”
马骏骇然,立身而起,急问缘由。唐佛便将麻三等人假扮山贼劫道之事和盘托出,这当中因果,正是之前听得马骏酒后失言,方有今日临时起意。马骏惊怒交集,当即大步出帐,命击鼓惊夜,全营点兵。然后全身披挂,顶盔掼甲,又请梁枫等人一旁监阵。梁枫见他一身黑甲,点缀红绳丝线,配饰红漆皮带,威风凛凛,说不出的勇武雄壮,禁不住心中暗地叫好。
不多时全营列队齐毕,火把燃烧,照得黑夜光亮如昼。马骏阵前大呼道:“麻三第五队出列!”
话音方落,便见麻三等五人扑通跪地,爬行而出,哭求饶命。马骏大喝道:“麻三,你可知犯了何罪?”
其实方才点兵列队之时,麻三等人早就瞧见梁枫与唐佛、唐仙儿立于马骏身侧,自知博望坡假扮山贼劫道之事已然败露,心惧军法从事,如今只能跪地嚎哭,求请饶命。马骏怒道:“本巡检自幼随父兄从军,终日里苦练武技,只盼报效国家,阵前杀敌,以应先祖马革裹尸之誓言。自统兵以来,从不敢懈怠半分,虽操练辛苦,却也与尔等兄弟相待,无有相欺!谁料想尔等五人却是畜生心肠,竟敢假借巡哨之名,扮做山贼劫道,意欲图财害命!这前后缘由,还不快些供状上来!”
众军听得明白,轰然议论,尽皆不齿。又听马骏喝道:“这三位乃是皇城司的上差,尔等贼心胆大,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今日里好生让本巡检知晓,难饶尔等性命!”
麻三一伙听说梁枫三人乃是皇城司上差,惊惧莫名,一个一个抬手自扇耳光,打的是眼冒金星、口鼻流血,只求梁枫开恩饶命。梁枫见之不忍,便对马骏言道:“马大哥,他等终究不曾害了我,还望宽恕才是。”
马骏道:“梁兄弟,你说饶了他等,却是没了天理。若不是你等武功高强,只怕现如今已是三具死尸,掩埋在博望坡乱草丛中了!”
梁枫无言以对,看了一眼唐佛,见他微微颔首,便退过一旁。早有军中书记将麻三等人罪状供上,马骏令五人一一签字画押,又朗声言道:“诸位兄弟,麻三、余东、高野、孙六、庞春五人自感堕落,沦为盗匪山贼,尔等可愿与之为伍么?”
“不愿!”众军士齐声回应,声震夜空。
马骏道:“好,麻三等五人已然认罪,本巡检请出军法处置,众兄弟可有异议?”
“无有异议!”众军士又是齐声回应,声势更盛。
麻三慌了,急辩解道:“巡检大人,你要如何处置我等?”
“斩!”马骏深沉吐字,杀气腾腾。
麻三惊道:“我等皆是南阳关刘都监麾下,换防此地,马巡检不可擅杀,应将我等押解南阳关,交由刘都监处置。”
马骏冷道:“难怪尔等敢恣意妄为,原来是仗着刘都监撑腰,不把本巡检放在眼里!莫非尔等行贼盗之事,是受了刘都监差遣不成?”
“没有,确实没有。只是我等罪孽,理应交由刘都监,再逐级上报本路兵马总管治罪。马巡检擅杀我等,亦当治罪。”想不到麻三竟知晓军中事务,据礼争辩。
“哈哈哈,好一个亦当治罪!”马骏仰天大笑,言道:“本巡检今日以军法杀尔等五人,既然不服,不如便给尔等一个机会,敢不敢与本巡检赌上一赌?”
麻三等人听说有活命机会,变相互一视,默认应允。麻三道:“敢问大人,是何机会?”
马骏振臂高呼道:“全营听了,今日本巡检不用兵器,空手与这五人生死相搏,本巡检若是败亡,甘心情愿,任由他等离去。”
众军讶然,面面相觑。麻三却道:“马大人,军中谁个不知晓你的本事?我等五个一起上,也不是大人对手。”
“尔等——已没得选!”马骏负手侧头,目光灼灼,藐视又肃杀的神情令人胆寒。
麻三起身,连踢其余四人,大叫道:“既然求饶无用,我等索性与他拼个鱼死网破,或有生机!”
高野哭道:“都是你出的主意,害得我等今日送命于此。”其余人等亦是大呼冤枉,皆言是错听麻三主意,一时受了蛊惑,罪不至死。
麻三冷笑道:“你等当初不是答应得痛快,现在却是反咬一口?好,从军也好,做贼也罢,我麻三敢作敢当,死便死了!”言罢,拔出身后双刀,巍然而立,目视马骏。
“好,有种!”马骏大喝一声,将手一招,命众军退后十步。
高野等人见麻三慨然应战,只觉羞愧难当。余冬顿足大叫道:“麻三哥,算我一个!”持朴刀而起,与麻三并列而视马骏。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里外是一死,拼了!”庞春大叫一声,挺枪而出。
“拼了!”孙六毅然加入,手中兵器是一杆双股叉。唯有高野默不作声,左手肩靠圆盾,右手持一柄短锤,黯然行至麻三身前。
梁枫仔细一看,高野盾锤在前,麻三双刀居中,余冬朴刀居右,庞春长枪居左,孙六持叉殿后,五人五般兵器,站立错落有致,像是一门阵法。而这五般兵器与日间所见不同,看来是想掩盖身份,有意为之。
马骏见五人应战,冷哼一声,向后退了三步,而麻三口中一声低哨,催动阵型同时压上三步,似乎是不想给马骏拉开距离。马骏见之,便又横向往右移动了三步,麻三亦指挥催动阵型平行跟进,不拉一步。
梁枫大奇,细看之下,目测马骏与麻三五人小队本是相距六步,马骏是想后让三步,使得相距九步,但麻三五人小队丝毫不让,步步紧逼,似乎是熟知马骏这九步之距的玄妙。
相持片刻,马骏突然向前迈出了三步。麻三急指挥阵型急退三步,继续保持六步之距,却不想正在此时,马骏突然向后连退了三步,转瞬间便将距离拉开了九步!麻三大惊,急催阵反进,却不想其余四人进退不一,阵型稍微一乱。
就趁着这瞬间一乱,马骏出手了!只见他俯身双腿蹬地,催动身形奔腾向前,如烈马脱缰,双拳狂击而出!
高野的盾牌位于阵前,首当其冲。只见高野身形卷曲贴地,躲在盾牌后面,短锤尾端支撑盾牌内里,锤头顶地,形成三角支点,要硬生生接下马骏这一击!
然而马骏并不理会高野,只是顺势一脚踏过盾面,越过高野,攻向后面的麻三。
麻三知晓马骏是空手攻来,双刀迎上,照着马骏当面直劈!
与此同时,高野急速起身,反手以短锤追击马骏后背。而庞春的长枪和余冬的朴刀,一左一右,上砍下挑,夹击马骏。唯有孙六手持钢叉,于麻三身后压住阵尾,伺机而动。
眼见马骏孤身强突入阵,却陷入险境,四面受敌,观者无不色变。
梁枫亦是诧异,见马骏形势危急,正要出手相助,却见马骏身形犹如马失前蹄一般,往下一扑,就地一滚,竟然躲过四面攻击。接着见他双拳于地上一撑,身形前后倒转,变成头朝高野,脚朝麻三,如烈马后踢,一双腿已踢在麻三腹部,将麻三向后踢飞,撞向身后孙六!
麻三当即疼得是弯不起腰,一脸惨白,若不是有孙六在身后撑扶,只怕是倒地不起了。而孙六被麻三这一撞,一时间竟然岔气,几无还手之力。
转瞬间阵型被破,只剩下高野、庞春、余冬三个,这三人眼见麻三、孙六被击出阵,惊骇之下,庞春与余冬迅速龟缩于高野身后,要想利用高野盾牌防守反击。
可马骏并不给三人丝毫机会。只见马骏狂击而出,对着高野盾牌硬生生地击出了一二十拳,气势如万马奔腾,惊天动地!
高野盾牌乃是硬木镶嵌铁皮制成,被马骏这一番暴击,哪里经受得住?只见盾牌铁皮坍塌、木质碎裂,已然被毁,而高野持盾的左臂骨骼亦被重拳之力震断,只得负痛退下。
仅剩庞春、余冬一刀一枪,前后相辅、左右互助,一上一下,左右攻到,
“这想必就是马蹄惊雷拳了。”梁枫想起昔日麻婆婆之言,今日得见马骏使出,感慨不已。
唐佛、唐仙儿一旁听了,又见马骏拳法果然形似,不由得暗自佩服梁枫见多识广,博闻广记。
再看场中搏斗,庞春、余冬刀枪并举,攻向马骏,先是庞春枪到,竟被马骏徒手一把抓住枪头,向右一格,挡住了余冬后至的攻击。余冬见攻势被阻,急急向右平移,脚踩庞春腰间,借力腾空而起,沿着长枪跳跃行进,居高临下,向前劈砍马骏。
这等曼妙的身手,引得观者叫起好来。马骏亦是心中喝彩,见余冬攻势凌厉,只得撒手,放开庞春长枪。庞春既得解脱,急向前欺进,配合余冬,长枪向前伸刺,继续任余冬脚踏枪杆,从上攻击马骏。
马骏猛然向后便倒,顺势脚踢枪头,反击余冬。好个余冬,与庞春配合极妙,借枪头回击之势,反落至庞春肩头,稳稳地摆出了凤凰展翅的姿势。这二人犹如合体,双头四臂,威力大盛。
这时孙六持叉归位,发一声喊,与庞春并排而立,一齐护住上方的余冬,任其左右移腾,落脚肩上。三人如山巍然,观者无不动容。
“好!”马骏大喝一声,向前扑进,引诱庞春、孙六枪、叉攻来,偏身、扭腰、摆头,让过锋尖,双手抓住了兵器长杆!
瞬息间余冬朴刀攻到,兜头便砍!只见马骏忽地将手中长杆忽地往腋下夹住,身形向地坠下,压着扯着庞春和孙六一起向前扑跌,兵器几欲脱手。这一坠,不但躲过了余冬的刀势,也让余冬脚下没了兵器长杆支撑,身形亦跟着坠落下来。
好一个马骏,见余冬脚底踩空坠落,猛地一个翻身,将两支兵器长杆斜压在身下,顺着长杆向上滚动旋踢,接连踢出了一十二脚!
脚风如电,但梁枫一旁看得是清楚分明。这踢出的一十二脚,前六脚结结实实地踢在余冬身上,立时将余冬踢飞三丈开外,砰然落地,昏死当场。而后面六脚,有四脚招呼在孙六身上,其中一脚正中面门,踢得孙六血流满面,满口飞牙,瘫倒于地。而庞春肩头仅中了一脚,却也疼的是长枪撒手,向后退避。
原来马骏踢空了一脚,但这一绝妙腿法引得是欢声雷动。只见马骏傲然而立,冷言道:“胜负已分,尔等可有不服?”
五人中除了余冬昏死,其余四人默然无语,垂首丧气。马骏又环视一众军士,喝道:“诸军可有异议?”
“无有!”众军异口同声,气势袭人。
马骏长叹一声,言道:“既如此,本巡检便请出军法,待明日午时,将麻三、高野、庞春、余冬、孙六五人斩首示众!”
“且慢!”只听得一声高叫,梁枫缓步而出。
马骏见是梁枫说话,当即恭敬施礼,奇道:“不知上差有何吩咐?”
梁枫道:“马大哥,小弟看这几位大哥武艺不俗,又是不怕死的好汉,想这军中也是用人之所,何必一昧杀之?不如只问首恶,其余人等暂且绕过,留着戴罪立功也好。”
“这……”马骏未免犹豫。
梁枫又道:“马大哥,我看这四人都是受了麻三蛊惑,念是初犯,尚有悔改之意,还是留住性命,将来为国杀敌,自有用处。”接着又低声言道:“正所谓杀一儆百,你只为杀人警诫,军前立威,又何必连杀五人?若杀心太重,一来有违天道,二者只怕上司亦难容你。”
马骏叹服,当即众军前朗声言道:“今有上差开恩,为高野、庞春、孙六、余冬四人求情,本巡检顺应天道人心,暂且饶尔等不死,但须杖责三十军棍,关押三月思过,盼尔等将来戴罪立功,报效朝廷!”
高野等人见得不死,感恩涕零,不住叩拜言谢。众军亦是欢呼,相谢梁枫。马骏见军心如此,便命执法军士将高野等四人押下,伤者救治,暂候发落。那麻三见其余四人获免,唯独自己难逃死命,恨恨言道:“姓马的,老子打不过你,自个认栽,有种的莫等明日午时,现如今便将老子砍了!”
马骏怒道:“你以为本巡检心里愿意杀你?我传尔等五花阵法,日夜操练,只为有朝一日能为国杀敌,却不想尔等却自甘堕落,去做那贼寇盗匪!杀了你,本巡检又要去哪里找人取代你之位置?我心之恨,切齿之痛,难以言表!你,你……真个该死!”
一番话说得麻三默然无语,任由军士戴上枷锁押下。梁枫方知麻三五人阵法叫做五花阵,乃是马骏传授,想来马骏如此将才,又勇冠三军,却屈就此地做了个小小的巡检,暗地惋惜不已。
既然此间事了,梁枫等人便告辞别。马骏领全营军士恭敬送出,待梁枫三人都没影了,依然呆怔站立,恍如梦中未醒一般。
此刻已近寅时,梁枫三人一路潜行,返回客栈。忽地一股夜风袭来,迎面灌得梁枫一个冷颤,竟猛然间想起一事来,他忍不住惊叫一声,连说不好。唐佛、唐仙儿大奇,便问缘由。梁枫急道:“唐大哥,仙妹,刚才这一股冷风,让我忽地想起一个人来,只怕范相公身有不测,我须连夜赶去邓州,护卫为妥。”
唐佛道:“既是范相公有危险,我等同去便是,为何如此?”
梁枫道:“唐大哥,这不过还是小弟妄自猜测,须暗地里潜回查探,人多了反而不便。再说方才夜探博望寨,得知枢密院与少林、武当高手遇劫一事有嫌疑,此等大事,还望唐大哥与仙妹代我赶去少林寺,通报慧明方丈才是。”
唐佛奇道:“我等一同返回邓州保护范相公,再去武当通报谢掌教,不也是好么?”
梁枫笑道:“武当谢掌教我自会亲去通报,难道唐大哥不想去少林寺么?”
真是一句话惊醒梦中人,要说唐佛兄妹早想去少林打探父亲身世,之前还苦于不知如何入手,既然得此良机,自然是极好。当下唐佛看了唐仙儿一眼,大喜道:“梁公子说的是,我兄妹二人便北上少林等你就是了。”
那唐仙儿哪里舍得梁枫离开,又不敢说话,只得默认,一旁看着梁枫,神情略显幽怨失落。唐佛又道:“既如此,就请梁公子修书一封,我好有凭证去见慧明方丈。”
梁枫道:“此时哪里来得及修书,我有一物,唐大哥拿去求见方丈,他自会见你。”言罢,从怀里摸出一串佛珠,递与唐佛。原来这串佛珠正是福田大师当年赠与楚圆大师之物,楚圆将其当做遗物留与梁枫,作为将来与福田相见之信物。后来梁枫被武当张真人及勾漏派陈掌教送往少林救治时,就是凭此信物得见福田,才有了涅槃重生之妙。福田既然已将此物赠与楚圆,又是梁枫师门唯一信物,故又在梁枫伤愈后送还。从此梁枫便将师门遗物时刻藏在身上,今日果然是有了用处。
唐佛接过佛珠,小心收好,相约少林寺相见。于是三人潜回客栈,梁枫叫醒伙计,牵了马匹,急赶往邓州去了。唐佛与唐仙儿送别梁枫,忽地“哎哟”一声,原来方才事急,竟忘了问梁枫是想起何人了,眼看梁枫已然远去无踪,不由得无可奈何。
二人回转客房,唐佛见唐仙儿闷闷不乐,便笑道:“仙妹,梁公子可是当今江湖罕见的奇才,要是做了我的妹夫,可是大大地妙啊!”
唐仙儿羞燥不已,红着脸道:“哥哥莫要胡说,谁说要嫁给他了?”
唐佛哈哈笑道:“别以为哥哥看不出来,这些日子你与梁公子眉目传情,为兄尽收眼底。不过你与他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反正这门亲事我这做哥哥的可是认定了。”
唐仙儿被说得是面红耳赤,再也不敢接口还嘴,径自回房。远远还听到唐佛身后言道:“待救出爹爹,大哥自会向他和娘亲讲明,撮合你与梁公子的这门亲事,妹子你安心便是……”一时心中窃喜,阴霾尽扫。
要说这博望镇距邓州百八十里,梁枫仗着胯下蕃落铁骑健硕迅疾,仅于途中歇息一次,便于第二日午后赶至城中。他于州府衙门外策马缓行一遭,见并无异常,大为心安,寻思着还是夜探府衙为好,便改道离开。本想投住客栈,却记起城东有一白龙观,于是径自打马而去。
这白龙观便在城东五里处,只不过是一寻常小道观,就连武当派要一统天下道派都懒得理会,故也不受约束,逍遥自在。梁枫入观求见观主,方知观主姓刘,五旬年纪,长得身材矮胖,满面喜气。那刘观主不会武功,见梁枫背负宝剑,气度不凡,便问来意。原来梁枫一来是想在此隐藏歇息,只待晚间夜探府衙;二是想托刘观主派人送一封书信去往武当山,交与掌教谢灵峰。刘观主听闻事关武当派,吃惊不小,却又将信将疑。待梁枫取出谢灵峰亲赐小铁剑示之,刘观主见剑身上刻有 “武当太岳,掌教灵峰”八字,当即不敢怠慢,急备好笔墨纸砚,等着梁枫写好书信,火漆封印,便要亲往相送。不多时梁枫写好书信,将一支小铁剑一并交与刘观主,仔细嘱咐事关机密,切勿小心。那刘观主连声诺诺,将书信与小铁剑收好,又选二名身强体健的弟子随行,欢喜而去。原来武当派名震天下,刘观主今得机缘巴结武当掌教,岂有不乐之理?只盼从此攀上高枝,从此飞黄腾达,使得白龙观香火更盛。
梁枫在观中待至酉时,趁着黄昏未至,借了一身青布道袍换上,扮做道家弟子,背负归衣宝剑,也不乘马,自顾往城里去了。他一路缓行,于掌灯时分入得城来,寻了一处茶肆,叫了一壶茶水,闲坐等候。他一名少年道人,负剑独坐,又气度不凡,惹得周旁茶客瞩目不断。梁枫却旁若无人,只等到二更初刻,便付了茶钱,离座而去。
邓州府衙西北角正好有一处矮墙,不过六尺余高,梁枫早前便已查探仔细,于此轻松翻越而入,原来是到了西厢房后的小庭院。眼前黑灯瞎火,梁枫又不知这西厢房内住的是何人,正想潜伏观察,不想忽感一股杀气隐隐自房中袭来。他见行藏暴露,苦笑一声,索性庭中站立。
厢房内杀气隐隐,却无人做声。梁枫静立片刻,忽觉南侧人影一闪,又一股杀气烈烈袭来。
“老赵,你来作甚?”房中人终于发声,原来乃是刘错。
南侧来人“嘿嘿”一笑,回道:“老刘,赵某多日不能舒展筋骨,正手痒得紧哩。这等好事,岂容你独享?”这声音一出,显然便是赵一手了,而且听来无比熟悉,正是梁枫心中猜想之人。
刘错房中冷道:“笑话,老子两只手都不觉得痒,你一只手却来搅和。再说你我早有约定,各扫门前雪,互不相扰争功,莫非你忘了?”
赵一手并不恼怒,反笑道:“赵某自然知晓,请刘兄先动手便是,若不能拿下这厮,便休要怪赵某不客气了。”
刘错显然大怒,喝道:“姓赵的,你敢轻看刘某不成!待我拿下这厮,再领教阁下刀法!”
梁枫见二人相争,不禁笑道:“二位前辈,晚辈冒然造访,并无歹念,只想寻人。”
赵一手冷道:“你这厮休得狡辩,此乃邓州府衙,你要寻人,为何白日不来,偏要夜间潜入?”
梁枫道:“赵师傅,晚辈所寻并非他人,正是你。”
赵一手大奇,看着梁枫只是一团黑影,并看不清容貌,言道:“你是何人,寻我作甚?”
梁枫缓缓言道:“晚辈从前认得一人,掌中一口柳叶刀,以随风柳叶斩刀法名动广南,位列广南九把刀之一,只可惜误入歧途,做了大历国五印国师座下刀奴,为虎作伥。数年前,他败在天琴剑派刘掌门剑下,便自断一掌,从此下落不明,想不到躲在这邓州府衙之内做了名厨子,只怕是另有所图,暗藏祸心。”
“你,你怎知此事?”赵一手果然是闻言大骇,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赵师傅,你便是南海刀客赵天仪,是也不是?”梁枫双目精芒闪烁,咄咄逼人。
赵一手支吾不答,大为震恐。倒是厢房内刘错言道:“老赵,难怪平日见你寡言少语,不爱抛头露面,原来是在躲避仇家。此事既然无关主翁,刘某可就懒得管了。”
“老子不用你管,先料理了这厮再说!”赵一手咬牙切齿,身形如风,操刀狂斩梁枫!这一出手,便是攻出了三式二十一刀!而刀,竟然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斩骨刀!
梁枫也不管赵一手攻出多少刀,只顾拔剑、出剑,运起八成功力,将天琴五杀汹涌击出!要说以赵一手功力,当入江湖一流末者,然江湖之大,能者辈出,这一流之上,又有超一流、绝顶、超绝之辈的大家宗师,独霸一方,纵横无敌。梁枫身负一甲子内力,又得佛、道两家绝学修持,不敢说入超绝之列,亦可属绝顶之流。再者赵天仪本就不敌天琴剑派掌门刘春,而梁枫此时功力已是远胜刘春,是以这击出的天琴五杀如惊涛骇浪一般,狂卷向赵一手。
“仓朗朗”一阵金戈交鸣,赵一手被梁枫破掉招式,震得连退六七步,手中斩骨刀几欲脱手!
这时,梁枫忽听得“嗖嗖”破空风声自厢房内直扑而来!
刘错已然出手!
黑夜之中,梁枫也不知刘错发出了多少根竹筷,索性左手运起大力金刚掌,以十分力道,横拍而出。这一雄浑掌力排山倒海,将击来的竹筷全部震落于地!
这一剑一掌,惊世骇俗。
刘错推开房门,手按腰间竹筒,缓步而出,沉声道:“老赵,你这仇家武功如此之高,只怕咱哥俩活不过今夜了。”
赵一手自是认得梁枫所使剑招,颤言道:“这厮前一剑,用的是天琴五杀,后一掌,像是少林大力金刚掌,但赵某实在认不出他是何人,便是天琴剑派刘掌门亲临,也无有这般功力。”
刘错颔首,言道:“老赵,我不管你从前是谁,既然我等身负保护主翁重任,便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今夜刘某愿与你并肩死战!”
赵一手急道:“这厮找的是赵某,与你何干?你速去禀报主翁,护他暂离府衙躲避。”
梁枫轻轻一笑,言道:“赵师傅,晚辈造访,也是为了范相公安危,你只需据实相告,自证清白,晚辈便就离开,永不相犯。”
赵一手冷道:“什么清白?老子不是什么赵天仪,当日得罪天琴剑派,不敢推诿,你要报仇,尽管动手。”
梁枫见赵一手耍赖狡辩,亦是恼了,言道:“我要杀你,何须废话?再不听晚辈之言,休怪手段无情。”
“泼贼猖狂!” 刘错大喝一声,双手狂拨飞舞,又将一把竹筷激射梁枫。与此同时,赵一手尖啸一声,向前就地一滚,照着梁枫下盘狂斩而出!
二人联手,果然威力大涨。梁枫不敢大意,左手反手一扯,将云鱼杖卸下,乌芒铁链如风轮扫,只闻呼呼风声大作,挡住了竹筷攻击,同时右手以五神御剑术攻向赵一手,招式曼妙,攻防有序,转瞬间便破了二人联手。
刘错亦是骇然,沉声道:“阁下是谁?你这招式刘某从未见过,却像是道家剑法。”
这五神御剑术乃是三山总掌教梅伯所创,从未亮相江湖,梁枫今夜使出,亦是初次对敌,是以刘错哪里识得。梁枫回道:“刘师傅好眼力,晚辈使的剑法,正是隐逸的道家高人所创。”
赵一手沉吟道:“老刘,听这厮说话,像是位少年,但武功之高,远胜我等,当今江湖,哪里会有这般人物?”
梁枫一身所学,渊源际遇,岂是刘错、赵一手所知,当即笑道:“二位师傅,晚辈并非歹人,还是请赵师傅回答在下方才疑问。”
赵一手沉吟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问赵某之事?”
忽听得一阵吵杂,火把闪耀,一群军士捕快、衙役仆从呼喝而至,足有三五十人,各持兵刃棍棒,或曰“抓贼”,或曰“刺客”。原来方才梁枫与刘错、赵一手第二番交手动静极大,早惊动了府衙,众人闻风而动,各自赶来。人群涌动中,竟见范仲淹简装披风,从容镇定。
这火把光照之下,众人皆看清了梁枫面容,却是一身道人装扮,无不讶然。范仲淹奇道:“梁公子,这是何故?”
梁枫收剑入鞘,致礼言道:“范相公,学生此番潜入府衙,实在是情非得已,还望赎罪。”
范仲淹摆摆手,言道:“梁公子尽管明言,有老夫在此,无妨。”
梁枫目视赵一手,言道:“赵师傅,当着范相公之面,你可敢说?”
赵一手环顾四周众人,犹豫难言。范仲淹是何等人物,一眼看穿他有难言之隐,便道:“既如此,就请梁公子与二位师傅去往内堂说话,其余人等,都各自散了吧。”
众人皆散,范仲淹自与梁枫、刘、赵二位师傅于后堂说话。那赵一手跪拜于地,对着范仲淹言道:“不敢欺瞒主翁,草民本名赵天仪,原籍广南东路南海县人氏,自幼习得家传刀法,在江湖中也博得些许名声。如今隐姓埋名,实在是另有苦衷,但草民敬仰主翁,甘心侍奉,别无歹念。”
范仲淹叹道:“尔等都是江湖豪杰,愿追随老夫,实在是令老夫倍感荣幸。赵师傅,你之苦衷,可是梁公子今夜入府缘由?”
梁枫接口言道:“学生数日前造访相公,见那葱爆羊肉刀法精绝,疑是江湖高手所为,便请出二位师傅相见,不过当时学生只觉赵师傅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是何人,见又是韩相公保举而来,因此也无疑心。只是昨夜忽想起一桩往事,这位赵师傅似乎正是牵涉之人,背景又与一位大恶人有关,是以学生担心赵师傅隐身相公府衙,别有所图,故急急返回,欲暗中查探。”
范仲淹颔首言道:“有劳梁公子费心了,既如此,就请讲来,让老夫论断其中道理。”
于是梁枫便说出当年被错掳至天琴剑派时,恰逢琴母谭婆谋逆夺位,而赵天仪以观礼宾客身份里应外合,后阴谋破败,赵天仪与天琴剑派掌门刘春公平对决,败在刘春剑下,竟自断一掌离开,从此下落不明。梁枫经历大历国多番恩怨,方得知此事幕后主使乃是大历国五印国师黄师宓,而赵天仪身份,其实是黄师宓座下刀奴。
听了梁枫之言,赵一手惊道:“莫非你便是当日出手击退琴母的那名少年?可赵某记得,你不是僚人侬氏么?”
原来从前梁枫蒙武伯相救,因一时失忆,不知自己姓名,便随了武伯姓氏,取名作侬武枫,至于梁枫后来际遇,这赵一手又怎会知晓?当即梁枫笑道:“赵师傅,晚辈这些年经历多舛,一言难尽,还是请前辈说来。”
赵一手长叹一声,娓娓道来。原来他少年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虽练得一身好刀法,却因为人木讷,性格孤僻,不善营生,成年之后生活困苦,是以不曾娶妻。后来母亲又多病卧床,竟到了无钱医治的地步。那一日他正想将家传的柳叶刀拿去典当卖了,却遇到一位黄衣文士,自称大先生,那大先生听了他的遭遇,不但亲自为赵母把脉看病拿药,还留下许多银钱给他。可惜赵母沉疴日久,两个月后,还是医治无果,溘然离世。当时赵一手感念大先生恩德,又无以回报,便对天立誓,言说将来大先生但有事相求,必然万死不辞。后来大先生果然派人寻他,才知大先生的真实身份乃是大历国国师,还许他为座下刀奴,请他赴天琴剑派协助琴母夺取掌门之位,但最终事败,有负所托,便自断一掌,退隐江湖。这些年来,他四处漂泊,为了营生,只好藏身庄院大户人家作了名刀工厨子,后来经人引荐,投入韩琦府上。去岁听闻范仲淹于嵩山遇刺,韩琦便又将他推荐至范仲淹处,名为刀厨,暗做护卫。
众人听罢,不胜唏嘘。梁枫致礼言道:“原来如此,倒是晚辈多疑了。”
赵一手怅然苦笑,言道:“那日在天琴剑派,我虽为报恩而来,但见琴母手段残忍,后悔不迭,却也无可奈何。既然无以回报大先生,唯有自断一掌谢罪。自我断了手掌,世间便再无赵天仪,唯有赵一手了。”
范仲淹叹道:“赵师傅其实是忠义之士,知恩图报,一诺千金。虽说误入歧途,却能及时悔悟,壮士断腕,亦是难得。”
刘错亦道:“老赵,那什么大先生于你有恩,其实不过是收买人心,另有所图,当真是奸诈至极!既然你已自证清白,咱们还是朋友。不过这位梁公子心思缜密,武功高强,当真罕见,赵某佩服。”
赵一手道:“梁公子本就与天琴剑派渊源匪浅,不知一别之后,又师承哪一位高人?”
范仲淹笑道:“我知这位梁公子深得少林福田大师真传,又得武当张真人垂青,身兼佛家、道家上乘武学,是江湖后一辈的翘楚。”
刘错、赵一手闻言惊骇万分,面面相觑。刘错更是失声言道:“我想起来了,你便是力挫契丹南院国师的白马子乔、梁枫少侠,号称江湖十少之一,果然名不虚传!”
梁枫含笑不语,只是致礼谦虚。范仲淹见事情已结,便请众人各自回房歇息。梁枫正好要请教赵一手有关黄师宓之事,便随赵一手去了东厢房,暂住一宿。
一夜长谈,梁枫方知黄师宓座下除了金象、银蝠二使者,铜蛇、铁狗、神鹰三护法,剑奴谭婆、刀奴赵天仪、鬼奴武伯之外,还有水奴、药奴、斑奴、巨奴、青奴等江湖高手,却深藏不露,难辨踪迹。至于其他阴谋,只因入伙时日不长,故不得而知。
梁枫听了,只觉大历国四处网罗江湖高手,暗中为祸,定是图谋远大,他又尚不能报天琴剑派血海深仇,惆怅愤恨,郁闷不已。
第十三回 联袂进京
嵩山少林,古寺晨钟。
唐佛与唐仙儿手持佛珠手串,求见慧明方丈。山门知客僧智会见是福田师伯祖之物,不敢怠慢,急报而入。
慧明正散了晨课,闻报大奇,询问之下,得知是二位少年造访,猜想或是受梁枫之托而来,便吩咐请入方丈室相见。
唐佛与唐仙儿拜见方丈,慧明见二人是唐门弟子,惊诧不已,奇道:“二位少侠,这佛珠是贫僧师弟梁枫身藏之物,怎会在你们手中?”
唐佛恭敬言道:“方丈,晚辈与梁公子相识不久,却已是好朋友。梁公子日前与晚辈兄妹一道探查出了一件机密,事关少林、武当,他便急赴武当山报信去了,而晚辈受他嘱托,特来少林报讯。”
“哦,不知是何机密之事?”慧明屏退左右,又看了唐仙儿一眼,见她虽是一身男装,原来是位女子。
唐佛便将夜探博望寨之事说与慧明知晓,慧明听说博望坡劫掠少林、武当两派高手之事乃枢密院奉命公干,亦是骇然,竟坐立不安,起身乱走,接连叫了数声“阿弥陀佛”。待缓过神来,又将信将疑,便命侍奉弟子去请一众院堂首座,齐聚大殿议事。
不多时众人齐聚大殿,唐佛与唐仙儿见十数位高僧前辈依次坐定,均是江湖中名声显赫的佛门高手,不由得大为敬仰。慧明等诸僧到齐,便高颂一声佛号,先将诸僧引见唐家兄妹,方才言道:“诸位师叔、师弟,这二位唐公子受本门梁枫师弟之托,前来寺内禀告一桩机密大事,故贫僧特招诸位到此,共同商议。”
众僧皆是诧异,要知少林寺自从慧秀被掳,便与唐门无有往来,于是戒律院首座福正言道:“既如此,就请二位公子讲来。”
唐佛上前,致礼诸僧,尽说前事。诸僧听的是骇然莫名,面面相觑。藏经阁首座福云听罢,沉吟道:“唐公子,你说的可是实情?这等事,贫僧可是想都不敢想呐。”
慧明接口言道:“福云师叔,唐公子有梁枫信物,应当不假。”言罢,高举那佛珠手串,让众僧看了。
诸僧大都见过这佛珠手串,知是福田相赠楚圆,又由楚圆转赠梁枫之物,不由得颔首默然。于是达摩院首座慧空言道:“唐公子,你说我梁枫师弟自往武当通报消息,不知几时回来?”
唐佛道:“慧空大师,晚辈是三日前在博望镇与梁公子分开的,猜想他来去路程,只怕须四、五日。”
慧空颔首道:“方丈师兄,诸位师叔、师弟,如今之计,唯有等梁枫师弟回寺,方能计议,既然他去武当报信,那谢掌教必派使者随他前来商议,我等还是静候为好。”
慧明道:“贫僧正是此意,不知诸位可有异议?”
福云叹道:“此事重大,可否要去说与福田师兄知晓?”
诸僧默然,不置可否。唐佛听得真切,禁不住心中所想,当即拉着唐仙儿扑通跪倒,对着慧明泣道:“请方丈及诸位大师垂怜,我兄妹二人此番前来,另有一桩心愿,望得求见福田大师,以解疑惑。”
诸僧见二人泣拜求见福田,均是疑惑不解。慧明急上前搀扶,奇道:“二位,这又是何故?”
唐佛道:“晚辈二人出生唐门,但一直对身世存有疑惑,又听门中流言,只怕父亲本就是位少林高僧,特来求见福田大师解惑。”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猛然想起慧秀之事,想不到慧秀被掳唐门多年,竟还育有一双子女,这等违背佛门戒律之事,令得数位高僧连声罪过,捶胸顿足。
慧明更是颤言道:“你说什么?你等的父亲,真是我慧秀师弟?”
福正却是气得七窍生烟,暴怒大喝:“岂有此理!前番听狄将军之言,以为慧秀是忠勇为国的英雄,想不到却是背叛佛祖、背叛师门的淫贼色僧!来啊,快将这一对野种赶出山门!”
唐佛、唐仙儿怎容他人如此辱骂父亲,赫然起身,怒视福正。唐佛道:“大师乃佛门高僧,怎能血口喷人,蛮横无礼?”
“黄口小儿,放肆!”福正怒急出手,鹰飞三式如电如风,攻向唐佛兄妹!
唐佛早知福正自创拈花五行手乃当世一绝,急急退开,手探腰间皮袋,便要取出暗器反击。不想唐仙儿却不识好歹,迎面而上,手中一把银花尚未击出,便被福正一招擒下,扣住手臂、颈脖,负痛高叫,动弹不得。
这下可苦了唐佛,见唐仙儿落入福正之手,一时间投鼠忌器,不敢亮出手段。慧明急上前言道:“福正师叔,这当中曲折,我等全然不知,切不可动怒,酿成大错!”
福正不依不饶,大叫道:“慧秀做下这等无耻之事,福田师兄定是知晓,他却是包庇徒儿,欺瞒我等,亦是有罪!枉他叫什么中岳神僧,江湖敬仰,却是沽名钓誉之徒!”
“阿弥陀佛,福正师叔切勿动怒,事情真相未明,怎能如此诋毁福田师伯,欺辱江湖后辈?”只见罗汉堂首座慧石起身,缓步走近福正身侧。
与此同时,达摩院首座慧空、菩提院首座慧果与般若堂首座慧通亦是起身,逼视福正。福云见慧明、慧果、慧空、慧通、慧石五僧及唐佛要一起联手救人,急起身呵斥福正,言道:“师弟,莽撞了!”
福正见此局面,亦是凛然,又想到自己不顾身份,出手擒住一名唐门后辈,只觉羞愧难当,当即面红耳赤,将唐仙儿放开,急急拂袖而去,还一边大叫道:“尔等是非不分,我这就去找福田师兄问个明白,再来与尔等计较!”
药王院首座慧广察看唐仙儿伤势,并无大碍。唐佛相谢诸僧,却依然忿恼。福云“哎呀”一声,言道:“福正师弟去找福田师兄理论,不但扰其闭关清修,只怕还会闹得沸沸扬扬,满寺皆知。我等当赶去阻拦,莫让他多生事端。”
诸僧皆是认同,便领着唐佛兄妹,同往跋陀殿而去。果然方至殿前,远远便见跋陀殿首座福开已被福正点倒在地,一群僧众又不敢上前,那福正正隔着禅房之门,怒喝大骂,直叫福田出来说话。
饶是福云脾气好,此时见之,亦忍不住火气,急飞身上前,一把扯住福正手臂,喝道:“师弟,说事讲理,你怎能如此失态?”
福正此时已然骂得性起,见福云出手,反手一扣一抓,便锁住福云手臂,再运力下压,竟制住福云动弹不得。其实福云虽为藏经阁首座,但武技并不见长,而靠的是学识渊博,通晓经义佛理之能。
其余诸僧见福正制住福云,不敢怠慢,只见人影闪动,慧空、慧果、慧石、慧通四僧已然身动,各使绝学,攻向福正,来救福云。
福正又不敢真个伤了福云,见四僧同时攻来,自知不敌,只得拖住福云,背向禅房疾退,已是倚靠住了禅房门边。四僧围住福正,慧果道:“师叔还不住手,莫非真要伤了和气不成?”
福正愤然道:“贫僧只为正少林门风,何错之有?尔等以四敌一,好得很呐!”
“阿弥陀佛,这世间对错,岂由我等评说?”只听一声高呼,福正身后禅门缓缓打开,福田合十而出。
诸僧见福田出关,致礼相迎。福正亦是放开福云,不敢造次。福云也不与福正计较,只是瞪了福正一眼,算是罢了。慧明道:“我等扰了师伯清修,万分罪过。”
福云问福正道:“师弟所说慧秀之事,是何道理?”
福正手指唐佛兄妹,忿然道:“慧秀的一双儿女就在眼前,此刻都上门认亲来了,你待怎讲?”
福田大吃一惊,望着唐佛兄妹,竟不知如何说话。
唐佛跪拜福田,言道:“大师,我兄妹二人今日造访少林,也为一解心中多年疑惑。”
福田心知此事非同小可,便目视诸僧,言道:“事关重大,但这禅房狭小,只请福云、福正二位师弟及方丈师侄入内说话,其余人等,暂请自便。”
慧明颔首,便告谓其余诸僧道:“此事真相未明,切不可胡乱传说,以免坏了本寺清誉。”诸僧尽皆称是,却不散去,一起在门外静候。那慧广自去救治福开,见他不过是被点中穴道,并无伤势。
福田请众人入内,便问唐佛道:“唐公子,可是令尊亲口告知于你,他是少林寺的僧人?”
唐佛致礼言道:“家父从未说过,皆是晚辈心里猜测。”
“既如此,且请唐公子说个明白。”福田闭起双眼,仿佛入定。
于是唐佛言道:“据晚辈所知,家父乃是外姓入赘唐家,因此依着规矩改作唐姓,单名一个嵩字,正是嵩山之嵩。自晚辈记事起,便见父亲从不过问唐门之事,但他武功极高,却并非唐门武学,偶尔也会传些招式于晚辈与舍妹。起先晚辈并不知这些武学来历,父亲也不曾相告,后来晚辈有了阅历,觉得家父所学,似乎是少林一脉。又听得一些闲言碎语背后议论家父,说他之前是位僧人,诸般种种,因此晚辈以为,家父应是出身少林寺的僧人。”
福田沉吟道:“天下之大,令尊也未必是我少林僧人,却不知他现在何处?”
唐佛道:“家父七年前突然不告而别,听家母说,他是要去完成一桩心愿,事成之后自会回还。可晚辈自遇见梁枫少侠,才听他说福田大师高足慧秀曾流落唐门,或许便是家父,又听说家父如今被囚禁西夏,生死难料,故有心前来求证,还望大师垂怜。”
福田睁眼,仔细看着唐佛兄妹,长叹一声,言道:“你与慧秀的确有几分相像,既然名叫唐佛,看来是慧秀不忘自己是佛门弟子,有意为之。”
唐仙儿一旁插嘴言道:“不瞒大师,我在母亲怀胎之时,父亲想着若生下男孩,便取名唐僧,幸亏晚辈生出来是女子,也幸亏父亲开恩,没把晚辈叫做唐尼。”
“呸呸呸!真是无耻之极!慧秀叛佛破戒,生儿育女,竟还有脸面以僧佛命名,有辱佛门、有辱佛门!师兄,此事你终究是否知晓?或是有意包庇,欺瞒全寺二十年!”福正怒不可遏,一旁大骂。
唐佛怒道:“大师为何屡次辱我父亲?晚辈斗胆,愿领教大师绝学!”
福田止住二人,言道:“当年慧秀下山,失踪数月,后来得知身陷唐门,老衲便只身前往蜀中,一来不想兴师动众,导致少林、唐门结怨;二来是诚心谒拜唐家宗主,探明事情真相,若是慧秀过错,便请罪认错,了结此事。不想唐门却对老衲如临大敌,处处阻碍,且还有言语不敬之词,老衲无奈之下,便连闯唐门三重,要将慧秀救出。”
唐佛惊道:“啊,我唐门五重,想不到大师竟然连闯了三重,不愧是中岳神僧。”
福田叹道:“老衲连闯三重,未杀唐门一人,但已是难以自控。若要闯第四重,必须拼却性命,大开杀戒了。阿弥陀佛,想来是我佛慈悲,这时慧秀忽然现身,磕头出血,痛哭流涕,只求我回转少林,还说从此唐门便既往不咎,不与少林为敌。我问他为何得罪了唐门,他却绝口不说,只说有难言之隐,就当是被逐出山门,从此再无慧秀。老衲追问再三,慧秀竟以死相抗,若我不退出唐门,他便即刻自绝当场。无奈之下,老衲只得默然退走,回寺之后,也不许少林僧众再去唐门寻仇。福报师兄虽说不解,却也听从老衲之言,严命众僧遵守,令此事竟成了江湖一桩悬案。”
福正冷道:“什么江湖悬案?现如今真相大白,一定是慧秀下山破了色戒,而诱他破戒之人,想来便是唐门的女子。慧秀破戒,不敢回寺,便与那女子遁逃唐门,成亲生子,逍遥快活去了。倒是苦了慧宗,郁郁而终啊。”
这慧宗正是福田第二位徒弟,慧秀的师兄,精通少林八门绝技,号称八绝慧僧,乃是慧字辈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他闻知慧秀被困唐门,又不能去救,怒急攻心,竟伤了心脉,不久便吐血身亡,年方四十二岁,实在是令人惋惜。若慧宗不死,只怕如今功力更强,不输福相。福田听福正说起慧宗,一脸黯然,沉默无语。而唐佛听了福正之言,亦觉在理,虽是气恼,却也发作不得。
慧明忽道:“唐公子,说了这许久,贫僧还不知令堂名讳,可否相告?”
唐佛恭敬回道:“方丈客气了,家母单名一个敏字,位居唐门一品之列。”
只听福云一旁叹道:“原来是她,难怪难怪。”
唐佛兄妹不知福云所言何意,不由得面面相觑。福云又道:“令堂唐敏,便是当年的江湖四美之一,容貌出众、美若天仙,难怪慧秀为她破戒,也难怪这位姑娘生得如此美丽,虽说一身男装,却藏不住女儿秀色。”
唐仙儿听得夸赞,羞得是面红耳赤,心中窃喜,却又十分好奇,忍不住接口道:“这位大师,不知其余三美是谁?”
福云哈哈笑道:“小姑娘,当年所谓江湖四美,便是蜀中唐敏、东岛杨离、黄山云姬与洞庭白衣,不过后来听说她们嫁了丈夫,便名声渐落,不再提及了。”
唐仙儿哪里听说过这些名号,却又不敢多问,便吐了吐舌头,一旁无语。福正却冷哼一声,言道:“福田师兄,慧秀破戒判寺,你叫我如何处置?”
福田沉默不语,慧明接口言道:“福正师叔,此事虽说猜测得有些道理,但慧秀不在,尚不能听他辩说,怎能定罪处置?”
“不错,慧秀一事,贫僧亦觉得蹊跷,不可妄作定论。”福云甩了甩脖子,一旁附合。
福正奇道:“有何蹊跷?你等三番五次为慧秀开脱,要想怎地?”
福云道:“方才福田师兄说了,他为救慧秀,连闯唐门三重,至第四重时,慧秀突然现身,以死相阻,劝师兄回转。这便有了疑点,其一,慧秀也许并非被唐门关押,而是一旁关注,见事态愈发危急,只好现身拦阻;其二,或者是唐门有意将慧秀放出,拦阻福田师兄,不想与少林结下血海深仇。但慧秀既然与福田师兄相会,不做联手冲出唐门,只怕是另有顾虑。因此必须见着慧秀,当面问个明白,不可草草做了论断。”
福正听了,亦觉在理,沉吟道:“即便如你所说,但眼前这兄妹二人,只怕是假不了罢?”
福云合十言道:“阿弥陀佛,二子何罪?师弟切莫要失了身份。”
福正无语,闷坐一旁。福田目视唐佛与唐仙儿,言道:“既然令堂是唐敏,那你们的外公便是唐掌门了,多年不见,他可安好?”
唐佛致礼答道:“多些大师牵挂,晚辈外公早已不是本门掌门了,现任掌门是三舅唐护。”
福田笑道:“你也是个直肠子,老衲自然知晓唐老柒已经退位多年,只不过尊称一声尔。”见唐佛尴尬,便又道:“此事暂且搁下,待将来救出法崧,若真是慧秀,再做论处。”
众皆颔首。唐佛道:“大师,梁枫少侠已然告知晚辈法崧大师之事,既然他身份如同家父,晚辈必当禀报家中长辈,求请数名高手相助。”
慧明大喜道:“此事若有蜀中唐门相助,便是又多了几分胜算,善哉、善哉!”
唐佛犹豫言道:“敢问诸位大师,既然家父疑是福田大师之徒,晚辈该如何排班论辈?”
福田笑道:“唐公子好明事理,只不过眼下为时尚早,待将法崧救出,查证无误之后,你再改口亦不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旁唐仙儿早已心中凉了半截,原来若父亲真个是慧秀,那梁枫便是与父亲同辈,反而是自己的师叔了,这辈分差别,关乎人伦纲常,她又怎能与梁枫有嫁娶之事?心念及此,方寸大乱,已不管旁人说话,恍恍惚惚,竟萌生去意。
这边厢唐佛又向福田说起夜探博望寨一事,福田听罢,亦是震惊不小。他目视慧明,言道:“尔等可有主意?”
慧明道:“梁枫师弟已去通报武当派,不日即还,待与武当派来人商议过后,方能计议。不过依贫僧只见,只怕要烦劳师伯进京了。”
福田颔首,叹道:“看来亦只能如此了,这个关老衲不坐也罢,且出去走一遭,看他们是何道理。”
诸事言说已毕,福田便叫慧明安排唐佛兄妹住下,可唐仙儿却是女儿身,不可留宿寺内,于是唐仙儿便借机告辞众人,说要亲返唐门,禀告事由,搬请救兵。慧明见唐仙儿既然要走,顺势安排唐佛于跋陀殿住下,便与福云、福正出了禅房,引门外诸僧散去。
唐佛将唐仙儿送出山门,见她黯然神伤,便道:“妹子,江湖险恶,一路小心。此行速去速回,大哥会在京师相候。”
不想唐仙儿幽幽言道:“我这一去,便不回了,你们做的都是家国大事,我一个小女子武功低微,有无智谋,哪里帮得上忙,反而误事。”
唐佛奇道:“我等不是说好,要随梁公子一道去契丹国公干,再去西夏营救父亲么?你怎地又中途变卦?”
“梁公子梁公子,他哪里是什么梁公子,将来以后,他可是我等的师叔!”唐仙儿情绪失控,高声大叫,泪水夺眶而出。
唐佛怔然,一时间又不知如何安慰妹妹,嗟叹无语,最后竟眼睁睁地看着唐仙儿翻身上马,洒泪而去。
正所谓兄妹连心,唐佛一路垂头丧气回到跋陀殿,福田见之,奇道:“唐公子,老衲看你心神不宁,是何原因?”
唐佛叹道:“大师,这世间两情相悦之人,却被伦理道义阻隔,要该如何解脱?”
福田以为唐佛说的是慧秀之事,当即言道:“阿弥陀佛,我佛四大皆空,佛法超越人伦,但一个人佛法修为再高,却肉身不灭,岂能有两全之策,既能不负如来,又不负卿卿儿女啊!”
唐佛见福田误解其意,便不再说。福田转问唐佛所学,得知他位列二品金手,腰间皮袋分作三格,每格藏有一种暗器,按需取之对敌,至于是何种暗器,却不愿透露。福田听了,呵呵一笑,猛然出手,便去抓唐佛腰间皮袋。
事发仓促,唐佛毫无防备,唯有本能后退,抬脚前踢,却被福田一把抓住脚踝,倒提而起!唐佛悬空倒挂,急用手探入腰包,又被福田飞起一脚,将手踢开。转瞬之间,福田已将唐佛横甩过顶,背朝地面,手脚四肢随惯性打开,犹如一个“大字”。
“大师,这是为何?”唐佛骇然大叫。
只听福田低喝道:“凝神静气,随我内力指引,切勿分神。”
话音方落,唐佛便只觉一股汹涌的内力灌入体内,顺着经脉奔腾游走,温暖舒泰,大为受用,当即依着福田之言,运起丹田之气,顺着这股暖流指引于体内跟随游走。
福田呼喝连声,双手高举,对着唐佛身躯接连点、拍、推、揉,足有一炷香的时辰,方才收功放下。唐佛呆立于地,见福田打坐调息,身上雾气升腾,惊喜言道:“大师,你是传功于晚辈么?”
“唐公子,方才老衲已助你打开了任督二脉,还顺手传了你十年内力,只要你勤学多练,当有造化之日。”福田双眼半闭,缓缓吐言。
唐佛扑通跪地,千恩万谢。福田抬手示意唐佛起身,言道:“你父亲传过你什么武技,且演练一番,看老衲能否指点一二。”
唐佛大喜,便将父亲传授的武技逐一演示。福田看罢,摇头言道:“你父亲也是小气,既然传你武技,却尚有保留,难得精髓。也罢,老衲既然有空,便教你无相劫指和少林十三抓二门武技,如何?”
要说福田号称中岳神僧,那可是江湖中泰山北斗般的人物,能得其亲传上乘绝学,简直是十世修来的果报。唐佛闻言,更是欣喜不已,如坠梦中。
转眼到了第五日,梁枫终于领着武当派人马赶回寺内。此番谢灵峰收到梁枫书信,大为震惊,思索再三,派出张子德为主事,持掌教令牌,全权代表武当与少林商议大事。同时还命东神蒋苍木与宋子敏、凌子华为副手辅佐,其余随行者为蒋东神座下七大弟子,分别是邓禹声、吴霄汉、贾复之、耿树、窦封、岑王老、冯笑一。武当派一行先是赶到邓州白龙观,与梁枫会合后,同赴少林。
张子德于大雄宝殿见过慧明,出示掌教信函,与少林诸僧共商大事。蒋苍木开门见山,朗声言道:“诸位大师,若此事真个是枢密院主使,该当如何?”
慧明应道:“蒋东神,贫僧以为,此事还要看是为公还是为私,方能定应对之策。”
蒋苍木奇道:“请问方丈,何谓公,何又为私?”
慧明道:“公者,便是枢密院公开所为;私者,乃是有人假借公干,暗行勾当。”
“既如此,请方丈明示?”张子德目视蒋苍木,抢先接话发问。
慧明道:“大宋官家尊崇道家,天下皆知,而我佛家靠山,便是刘太后,枢密院若是明着与我二家为敌,岂不是要冒犯帝、后二党么?虽说枢密院为将党一派,但主官向来以文官充任,号称西相,实为相党一脉。当今枢密使为庞籍,为人正直,又有文韬武略,曾总管西北军务,抵御西夏,军功显赫。他与范仲淹、韩琦交好,向来支持新政,但自废除新政之后,唯有他不被谪贬,倒也奇了。不过贫僧以为,庞大人绝不会是此事主谋。”
蒋苍木颔首道:“方丈言之有理,庞籍此人颇有些好名声,贫道亦觉得非他主使。”
“若非庞籍主使,又会是谁?这猜来猜去,有甚用处?”只见武当派中,宋子敏沉声发问。他是鲁扶峰座下二徒,剑法在其一众师兄弟中属顶尖之流,脾气、禀性与鲁扶峰最为相似。
张子德道:“宋师弟,这等大事商议起来,须反复斟酌,莫要性急。还是先听方丈意见,再做计较。”
宋子敏闷应了一声,不再说话,只顾低头把玩手中剑穗。慧明便又言道:“枢密院中,自庞籍以下,还有副使、院事、同书,及兵、吏、户、礼四房正副承旨,加上去职前任,高官无数。这些人皆有嫌疑,若要一一甄别,日长月远,实在不是办法。不过贫僧已请动福田师伯,他愿亲赴京师料理此事,不知武当诸位道长,可愿随往?”
诸道听说要进京,便由张子德、蒋苍木、宋子敏、凌子华四位首脑轻声商议了片刻,皆是赞同,于是无有异议。蒋苍木还道:“我武当亦有国师上仙恩宠,若有用得着之处,请福田大师无须客气。”
慧明领众僧合十致谢,便散了议事,命舍利院首座慧方负责招待,请武当诸道去客房歇息,享用斋饭。梁枫送别众人,便拉住唐佛一旁说话,诉说离别之事,得知福田已助力打通唐佛任督二脉,又亲传无相劫指与少林十三抓绝学,欣喜不已。又见唐仙儿不在,便问缘由。唐佛哪里敢据实相告,便诓他说因少林寺不许女子留宿,唐仙儿已亲返唐门报信,求请派出高手相助,已然约好京师相会。梁枫略感失落,忍不住向西远望,思念绵长。
到了晚间,慧明又请梁枫去藏经阁,向各院堂首座高僧讲述此次去往武当派见闻。原来这些时日武当山上连番惊变,铁衣道人蒙难与池北神被诛杀之事早已轰动江湖,风言四起,少林众僧对此讳莫如深,想一探究竟,但日间有碍武当派在场,不便询问,只好夜间另行议会。于是梁枫一脸肃然,将此行所见所闻,尽皆详细说出。诸僧听了这许多曲折,好比说书一般,真个是匪夷所思,大为惊奇。
福云叹道:“武当派只不过想打压玄武观势力,想不到池北神却以死明志,自证清白,结局令人意外。”
梁枫颔首道:“师伯说的是,张真人亦是这般说法,可惜了。”
慧明沉吟道:“只是不知池北神亡故之后,是何人接掌玄武观?”
梁枫道:“我下山时,尚无任命,后来在邓州与张道长一行会合同返少林,途中才得知是石门道场住持凌振接掌玄武观,已将池北神座下七大弟子全部监禁于石门道场,无有掌教法旨,不得出道场半步。凌振领着座下七大弟子入主玄武观,他却不敢号称武当北神,如今叫做北山道长。”
“这凌振莫非便是石门剑派掌门?想不到他竟然归附了武当派,阿弥陀佛!”福林精于剑术,自是知晓许多江湖剑术名家及门派,听到凌振之名,忍不住接口说话。
梁枫颔首道:“正是此人,如今武当派研练真武七元阵,便是由青龙观苍龙七宿神道阵和石门派七绝剑阵演化而来,弟子猜想正是这一层关系,凌振才得以接掌玄武观。”
福云道:“其实武当派既然打压玄武观,自然不想其余三家道观做大,扶持凌振却也是顺理成章。却是可惜了池北神,命不该绝啊!”
诸僧皆叹可惜,一番数落。这时福林言道:“铁衣道人将身上铁衣为你铸剑,真个是神奇至极,归衣之名,更是绝妙。而公孙无艺不但手艺超凡,更具奇思妙想,这乌芒白缨、云鱼剑鞘配上归衣宝剑,珠联璧合,可谓当世第一啊!”
慧通道:“阿弥陀佛,可惜铁衣道人横遭不测,归衣宝剑成为了绝品遗作。”
慧石颔首道:“贫僧却想,既然公孙无艺能参悟剑道奥妙,所著剑经必然非同小可,若真是被莫观主偷盗了去,武当派危矣。”
慧明沉吟道:“枫师弟,此事你可曾告知武当派?”
梁枫道:“方丈师兄,此事真伪如何,仅凭公孙师傅一方之言,不敢判断,故未曾告知武当派,待日后寻见莫观主,再做计较。”
慧明颔首道:“公孙师傅奇人奇事,还是谨慎为妥,既然枫师弟能做如此想,贫僧也就放心了。”
福田一直沉默不语,闭目倾听,这时方开口言道:“莫桑田其实早就现身武当山下,却是最后一个来拜祭铁衣道人,这当中必有蹊跷。贫僧只怕……”
福云接口道:“师兄,你是怕莫桑田便是那暗中潜入武当山,谋害铁衣道人的凶手?可若真个是他,为何不把公孙无艺也一并杀了,然后这剑经之事,从此便无人知晓了。”
梁枫本也怀疑是莫桑田袭杀铁衣道长,如今听福云这般一说,竟无言以对。福田叹道:“师弟说的在理,只是贫僧想的是,莫桑田本是边关军士,或许是军中将党一派,另有所图啊!”
“阿弥陀佛,若真是兵家将党暗中取得武当道家高手的剑经录,再联想之前博望坡一事,这,这……贫僧不敢想了!”慧明双手合十,大为震恐。
梁枫奇道:“方丈师兄,不知兵家与道家、佛家有何过节?”
慧明目视福云,闭口不语。福云乃藏经阁首座,学识见闻,寺中第一,此事由他来说,自是最好。于是福云轻咳一声,言道:“阿弥陀佛,这一切恩怨因果,皆因一人而起。”
梁枫道:“师伯,弟子素知大宋赵官家崇尚道家,且历来是抑制武将,莫非是哪一位皇帝不成?”
福云笑道:“照你说法,那可是武将与皇帝官家有仇了,又何必牵扯那道家?”
梁枫闻言,不由得吓了一跳,当即吐了吐舌头,不敢接话。
只听福云娓娓言道:“此人名作王钦若,乃先帝真宗朝宰相,为人奸邪,迎媚圣意,好占功劳,名声极差。正是他的从中挑拨,导致寇莱公被真宗皇帝罢相贬黜,客死他乡。正是他迎合圣意伪造天书,争献符瑞,封禅泰山,令得道家飞黄腾达,不可一世。也正是他力主刘娥为后,令得我佛家香火鼎盛,万众奉养啊!”
梁枫素闻寇莱公之名,想不到原来是遭王钦若陷害排挤,沉吟道:“即便如此,他又是如何令佛、道二家与兵家将党结怨呢?”
福云道:“王钦若少时寄读道观,故向来崇信道教,博览道家经典,大宋官家尊崇道家,正是合他喜好,故能一路高升,做了枢密使。而当时的枢密副使马知节,乃西凉马家锤宗传人,累世军功,才做了武将之首。王钦若狡诈阴险,常备有多份奏折上朝,临朝揣摩圣意,再取相应的奏折禀奏,以表与皇帝官家同心一致,故深得恩宠。可偏偏马知节却是正气凛然、大公无私之人,也不惧王钦若是上司,常常当面顶撞拆穿,令王钦若恨恼不已。终于有一日早朝,二人为修缮道家殿宇、编撰典籍一事又做争吵,王钦若凭三寸不烂之舌,当着皇帝和百官之面,将马知节一个粗通文墨的武将百般羞辱,骂得是当堂痛哭,震惊朝野。那马知节是武将之首,当堂受辱,引得军中诸将忿然不平,纷纷上书请辞,言道,既然道家有仙术神通,还用武将作甚?不如叫道家高人披甲戍边,抵御外敌便了。”
梁枫想不到西凉马家锤宗竟还有马知节这等人物,惊异不已,猜想依着年岁,或许是麻婆婆的叔伯辈,待日后见着马骏,再做求证了。便应声道:“诸将说的也是,不知王钦若如何化解?”
福云道:“那王钦若亦非等闲之辈,他深知道家有不少精通武学的高人,便向先帝进言,颁下圣旨,命道家与兵家各出数名好手,御前比武,判定输赢。其实兵家行军打仗,靠的是行阵兵法,虽有武技出众者,单打独斗又岂能与道家高手相比?结果一场比斗下来,兵家大败亏输,此事便被暂且压下,不得再议。但兵家与道家的仇怨便是从此结下,至今已有三十余年了。”
梁枫叹道:“原来如此,兵家受辱,却不敢怨恨赵官家,唯有将仇怨记在道家账上了。却又不知佛家与兵家结仇,是何道理?”
福云道:“此事更为曲折,要从大宋开国悍将曹翰说起。这曹翰骁勇异常,军功显赫,但却嗜血好杀,毁誉参半。当年太祖灭南唐,以曹翰为前锋大将,攻克江州时,他因恼怒南唐军民顽抗不降,竟纵兵屠城,劫掠财物,可谓人神共愤。南唐平定之后,曹翰班师回朝,他所获财物甚巨,计有亿钱,于是征用船只数百搬运,为掩人耳目,便假言声称是将庐山东林寺的五百尊铁罗汉像搬运回京师大相国寺,作为平唐献礼,愿我佛匡佑大宋。消息传至京师,大相国寺僧众欢喜不已,寺院上下张灯结彩,清扫殿堂,皆做了恭迎佛像的准备。哪知曹翰回京,根本交不出那五百尊铁罗汉像,还矢口否认,绝无此事。大相国寺众僧遭了戏弄,怎肯罢休,便参奏曹翰欺佛,然而太祖皇帝念曹翰南征劳苦功高,有心偏袒,最终不了了之。大相国寺众僧诉告无门,愤恨难平,便私下里咒骂曹翰杀孽深重,将永世轮回为猪,遭屠宰业报。不想此话惹恼了曹翰麾下将士,皆说既然主将有此果报,从者岂不是连猪狗都不如了么?一怒之下,便有数百军士围住大相国寺,要攻入寺内,给众僧一番教训。”
梁枫惊道:“啊,天子脚下,这动静也闹得太大了。”
福云颔首道:“正是,太祖大为震怒,急令禁军平息事端,还将曹翰一通训斥。后来朝廷为平定南唐的将士论功行赏,独不赏曹翰,以示惩戒。这便算是佛家与兵家交恶之始了。”
梁枫不禁笑道:“这其实是曹翰不对,偏要说运送铁罗汉像,难怪佛家恼怒,结下仇怨。也怪大相国寺众僧贪念这些佛像,信以为真了,若真能四大皆空,又怎会去计较此事?”
福云道:“你哪里知晓,这五百尊铁罗汉像是南唐李后主钦命国中能工巧匠铸造,赐与东林寺的,每尊罗汉相貌各异,包容众生。世人皆可在其中找到与自己容貌相仿的罗汉像,无比神奇。面世之后即便轰动天下,可谓佛门宝物,国之重器。”
梁枫讶然,言道:“难怪大相国寺众僧如此看重这五百尊铁罗汉像,原来竟是有这等妙处,应该,应该。”
福云又道:“虽说曹翰与大相国寺结怨,但经太祖、太宗两朝年月洗磨,倒也淡了。岂料后来真宗朝刘太后得势,又生事端。刘太后本名刘娥,原为蜀地孤女,未发迹时,流落江湖,以卖唱为生。忽一日偶遇云游僧法灯和尚,那法灯见她歌舞超群,惊为天人,料定她将来必然富贵,便出资助她进京寻求机缘,后来果然一切应验,刘娥于十五岁那年,经人举荐进了三皇子赵恒府第,备受恩宠。这赵恒后来继承大统,是为真宗皇帝,刘娥因此飞黄腾达,入宫做了嫔妃。真宗宠爱刘娥,欲册封为皇后,却因出身卑微,遭群臣反对,又是那王钦若力排众议,迎合圣意,终使刘娥称后。刘娥做了皇后,为回报法灯之恩,大兴佛事,令佛家盛极一时,风头竟盖过了道家。真宗皇帝殡天之后, 继位,但因年幼,刘太后便临朝听政,权势更是达到了顶峰。大相国寺僧众趁机翻出前朝旧账,求请刘太后颁下懿旨,要将那东林寺的五百尊铁罗汉像运至大相国寺安放,已了夙愿。可今非昔比,两家寺庙都是大宋疆土名寺,这搬来搬去,岂不是冷落了东林寺?于是刘太后便下旨,另行铸造五百尊铁罗汉像,赐与大相国寺,至于所需钱财,却由京师武将们依照品级均摊,外里说是武将捐佛,保佑身家性命,其实是为了曹翰当年所为还债。”
“啊,这般做法,岂不是得罪了兵家将党?”梁枫连连摇头,只觉荒唐。
福云笑道:“大相国寺有刘太后撑腰,终于出了一口恶气,争下了这一回颜面,却把朝中武将气的是无可奈何,从此这佛家与兵家的仇怨,更是难解了。”
梁枫叹道:“可这争来争去,难免误国扰民啊,又是何苦呢?”
“阿弥陀佛,一个争字,道尽世态炎凉,所谓党争误国,便是如此,追根揭底,还不是为了权和利!梁枫,此番进京,我等难免身陷党争漩涡,你要处处小心,行事三思,切勿犯错。若是铸成大错,只怕神佛难救啊!”福田目视梁枫,一脸肃然。
梁枫深知师伯所言利害,急正色致礼,言道:“弟子不敢,一切听从师伯安排”。福田此时言罢,便也住口不说了。诸僧又听梁枫说话,得知范仲淹一切安好,身边又有江湖高手护佑,尽皆宽慰。于是众人又商议赴京人选,最后以罗汉堂慧石、舍利院慧方、药王院慧广、天王殿慧可及智字辈弟子智善、智缘、智尘、智光、智行、智兴、智勇、智清一起随福田进京,定后日辰时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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