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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龙乘风《决裂》雪刀浪子之二十八 (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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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0-14 19:12: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孤鶴 于 2023-10-16 09:45 编辑

雪刀浪子之二十八


來自《武俠世界》第1098期 (感謝@helloworld666提供原文檔案)


决裂




第一章:神秘的陌生人


(一)


风雪怒号,平时热閙繁华的大街,此刻变成一片死寂的景象。

这是赶狗不出门的恶劣天气,没有必要谁也不愿出外在风雪中挨冻。

这一天是二月初二,这里是长安。

XXX

平时,每到掌灯时份,倚香楼大院门前,必然车马络绎不绝,来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风流俊彦之仕。

倚香楼是美人楼,也是有钱人才能停留的地方。

今夜,由于风雪实在是太大了,这个温柔鄕的宾客也比平时大为减少。

但已经来到的人,却是绝对不肯轻易离去。

花能解语,软玉温香,这本来就是世间上绝大多数男人所渴望得到的享受。

西门棠早就来了,而且在明晨之前,绝不打算离开这温暖的销金窝。

他人正壮年,三十五六岁年纪,才貌双全,而且出手阔绰,似有挥之不尽的财帛。

任何人具备这几种条件,都必然是风月塲中最受欢迎的宾客。

西门棠自不例外。

他并不是长安人,在三年前,长安城根本没有人听过西门棠这个名字。

但从三年前二月初二那天开始,他的名字就迅速地传到每个长安人的耳朶里。


(二)


三年前的这一天,天气晴朗,但在北风中仍然极具寒意。

那天正午,西门棠骑着一匹没有半根杂毛的纯种白马,来到了西安里孟府,求见大雄堂主孟战。

孟战是条好汉,无论黑白两道,甚至是六扇门中人,都认为他是一条够义气的好汉。

虽然大雄堂有八百兄弟,虽然他是鼎鼎大名的大雄堂主,但毎个人都知道,孟堂主是个礼贤下士,绝不在任何人面前摆架子的龙头老大。

西门棠不久就见到了孟战。

原来他是来求借的。

X X X

西门棠并不是缺乏盘川,他不是来借钱的。

他要借的是一个女人,她叫梦飘。

梦飘本是一个卖唱的女孩,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她唱的歌就巳令到不少长安人为之陶醉。

三年前她已十八,她的歌声巳渐成熟,就和她那窈窕的身裁一样。

她还是喜欢唱。

但从前,只要有人付钱,她就唱,无论妳要她唱多久都行。

但自从与她相依为命的老爷爷病逝之后,她就不随便的唱了。

她只唱给自己喜欢的人听。

她喜欢孟战,孟战也同样喜欢她。

虽然他俩还没成亲,但这巳是迟早间的事。

可是,就在三年前的二月初二,西门棠居然跑到孟府,向孟战提出这么一个要求:「请把梦飘姑娘借给我。」

大雄堂最少有十八个兄弟亲眼看见这件事,亲耳听到如此荒谬的一个要求。

在刹那间,最少已有七八件兵器同时亮出,直指着这个疯子般口气的陌生人。

每个人部以为孟战一定会大发雷霆,或者是笑得连嘴巴都合不拢。

但他们都错了,孟战的反应,并不激烈。

这位统领着超逾八百兄弟的大雄堂主,当时只是很冷漠的说了九个字:「可以,只要你能击败我。」

西门棠的反应也很冷淡。

他只是随随便便的在一座兵器架上,取了一杆红缨枪,就向孟战进袭。

孟战以一双大铁刀相迎,两人苦战超过三百招。

大雄堂的兄弟,都对自己的堂主充满了信心,他们都抱着讥屑的态度,看看西门棠怎样死在孟堂主的刀下。

西门棠胆敢对梦飘打注意,他脖上的头颅必将落地。

可是,这一战的结果,却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跌落在地上的,不是西门棠的头颅,而是那一双孟堂主从不离身的大铁刀。


(三)


孟铁刀惨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长安城的毎一个角落。

更令人吃惊的消息,还陆续有来。

梦飘真的跟随着西门棠,而大雄堂也被易名,改为缨枪堂,因为西门棠就是用一杆缨枪击败孟战的。

孟战没有死,但在那些曾经和他出生入死,身经百战的兄弟们看来,他们的孟堂主巳和死了没有甚么分别。

他没有立刻离开长安,却在长安城内环境最糟劣的酒寮里,终日像只死狗般醉倒在地上,甚至是躺在沟渠边。

大雄堂的八百兄弟,几乎已没有几个还愿意跟随着孟战。

他们有不少离开了大雄堂,到别的地方再闯天下,也有部份贪财的索性投靠在缨枪堂门下,为西门棠「效忠」。

这个来历不明的神秘高手,不但在武功上胜过孟战,在其他方面上也似乎处处优于孟战。

于是,孟战辛辛苦苦,流血流汗打出来的江山,就此双手奉送给西门棠,连他自己一直魂牵梦紫的女人,也投送在西门棠的怀里。

这是一个悲剧。

一个英雄末路,众叛亲离的悲剧。

孟战在长安城躭不下去。

连最糟劣的酒寮小老板,都不欢迎这个巳经穷途潦倒的醉汉。

他巳丧失了一切,连几文钱的酒帐都付不起。

诚然,他还是个懂武功的人,但经过这一败之后,他整个人都巳变了。

他已没有勇气和信心再使用武功。

对于一个练武之仕来说,这才是最可悲的悲剧。

那就像是一条既没有牙齿,也没有利爪的雄狮,虽然牠的躯壳还是那么庞大,但牠已不能再吓倒任何人,甚至不能吓倒一只以前看见牠影子都要惊惶逃避的老鼠了。

所以,在三个月之后,他悄悄的离开了长安。

他走的时候,还拖下了一条令人讨厌的尾巴。

他欠下几间小酒寮差不多近百両银子的酒债。

那些靠买酒为活的小老板,虽然明知这笔酒偾再也讨不回来,但却都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人一走,酒债的数目就不会毫无止境的继续增加。

当时,最少有两件事情,是那些小老板们连做梦都想不到的。

第一件事,就是当孟战还是大雄堂主的时候,他所喝的酒都很名贵,往往一杯酒的价値,都不只値百両之数。

而第二件事,更能令他们在惊诧之余,还要到庙里酬谢神恩。

——当盂战离开长安后的第二天,有个陌生人来到这里,要找孟战。

——当他知道孟战还欠下这些小老板酒债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就在每间酒寮里放下一张三百両的银票。

XXX

没有人知道孟战去了甚么地方。

也没有人知道这个陌生人是个怎样的人。

那些小老板只知是这人很豪爽,也很荚俊潇洒。

有人认为他很像个侠士,但也有人认为他是个游荡四方的浪子。

XXX

三天之后,这个既像侠士,又像个江湖浪子的陌生人,也悄悄的离开了长安城了。

但这并不是故事的终结,而是故事的开始。


(四)


大风雪中,倚香楼大院门前显得比平时冷落、沉静。

在倚香楼后院最古老的一幢屋子里,气氛更是冷酷、肃穆。

凡是比较了解倚香楼的人,都知道这幢屋子,是块禁地。

青楼烟花之地,也有禁地?

不错,一点也不错。

因为倚香楼的老板,也就是长安喜鹊帮的帮主黑喜鹊。

XXX

喜鹊帮在江湖上没有响亮的名气。

在河洛以外的地方,许多人根本从来都没有听过喜鹊帮的名字,也没有人知道黑喜鹊是个怎样的人。

这也难怪,即使是地地道道的长安人,也没有几人见过黑喜鹊。

黑喜鹊是个男人,一个性格深沉冷酷的男人。他在三十五岁的时候,创立喜鹊帮,继而买下倚香楼,开设喜鹊赌坊。

赌坊和倚香楼,就是整个喜鹊帮最大的生意。

倘若有人能抢占了倚香楼,踩跨喜鹊赌坊,那么甚鹊帮的一切都会随着而烟消云散。

幸好在这十余年来,倚香楼和喜鹊赌坊都很稳,除了初时还有几拨人马想动它一动之外,一直以来这两门子都能站稳了桩,算是太平无事。

即使是在大雄堂声势喧天的时代,孟战也没有去动喜鹊帮的人分毫。

孟战是条好汉,并非那种只许唯我独尊,不许他人在旁鼾睡的枭雄。

也许他知道黑喜鹊并不是个具有很大野心的人,只要别人不去刺他的背脊,他就绝不会在别人的肚子上咬一口。

XXX

孟战的外表看来是个粗汉。

但无论是谁都不能否认,在他还未倒下去之前,他所看的每一件事,通常都很进确,绝不会差到甚么地方去。

黑喜鹊的确不是那种野心勃勃的人。

倘若长安城只有孟战的大雄堂和黑喜鹊的喜鹊帮,他们必可相安无事,保持着河水不犯井水的局面。

但现在巳时移势易。

大雄堂已被缨枪堂所取代,虽然这三年来彼此还没有发生正面的冲突,但其间却已潜伏着一种可怕的危机。

这危机一直在潜伏着。

但在表面上,很少人能察觉到这一点,就连倚香楼的鸠母,也一直把西门棠视 为恩客,却没想到这个出手豪阔的缨枪堂主,其实远比一条猛虎还更危险!






第二章:血染喜鹊帮


(一)


屋子里灯光明亮,在灯光下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精神奕奕,每一双眼睛都充满了坚决、勇敢的神色。

这里一共是十六人,他们分列两旁,腰干伸得笔直。

虽然他们已在这屋子里站了很久,但他们脸上的神态还是很安详,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样子。

黑喜鹊就坐在他们的面前,他披着貂裘,静静的瞧着眼前每一个人。

没有人动,没有人说话。

每一个人都很沉得住气,甚至每道鼻孔的呼吸都是那么均匀而细长。

直到一个赤发头陀走进这屋子里的时候,这里才响起了第一把声音。

说话的人,就是喜鹊帮的帮主——黑喜鹊。

黑喜鹊看来并不苍老,但他的声音却比外表衰老得多。

他问赤发头陀:「一切都准备好了没有?」

赤发头陀点头,说:「倘若缨枪堂的人在今天闯进来,他们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黑喜鹊的眼中忽然寒光暴射,冷冷道:「西门棠今天必攻本帮,这一战不是他死,就是喜鹊帮全军覆灭!」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但毎个人的血都在开始热了。

缨枪堂想吃掉甚鹊帮,已是不容掩饰的事。

西门棠甚么时候「吃喜鹊」?

是不是就如一个秘密消息所说的一样,必在今天?

XXX

在赤发头陀进入这屋子后不久,外面忽然传出一阵激烈的搏斗声。

那不单是金铁交鸣声,还有尖枪刺进胸膛,和大刀砍在骨头上所发出种种可怕的声音。

赤发头陀脸色一变,对黑喜鹊说:「那厮眞的在今天干上了!」

黑喜鹊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今天是二月初一二,所以他拣了这一天。」

「二月初二?」

「不错,二月初二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黑喜鹊慢慢的说,「木头陀,你若还有点记性,该记得孟战也是在三年前这一天倒下去的。」

那赤发头陀,原来竟是湘北半僧客的弟子木头陀。

半僧客在江湖上辈份极高,武功更是出神入化,虽然这位江湖异人早在十余年前便已物化,但他的威名犹在,只要提起半僧客之名,谁都不免流露出几分敬畏之色。

虽然木头陀的声名不及乃师,但仍然是一位令人为之侧目的一流高手。

木头陀闻言,沉声道:「帮主尽管安心,西门棠若要吞噬喜鹊,最少先得杀了木头陀!」

他的话才说到这里,一个人的尸体忽然像飞箭般从屋外射了进来!


(二)


不必仔细验看,每个人都可以肯定这人必然巳经死了。

因为这是一具无头尸身。

血还在不断向外涌,这人的手指还在不断的颜动。

但那十六人还是若无其事的站在原处,甚至连眼睛也没有眨动一下。

木头陀看着这个人的无头尸体,忽然吸了口气,道:「他是把守石桥最末一阵的胡空。」

黑喜鹊的脸色忽然发白:「你已可以肯定他就是你唯一的弟子胡空?」

木头陀默然。

那是一种黯然神伤的沉默,也是某些人准备把一切都豁出去的特别反应。

屋外忽然响起了一个人的笑声。

这笑声淡淡的,怪怪的,令人听来很不舒服。

木头陀的眼睛倏地睁大,看来好像快要爆裂似的。

黑喜鹊沉声道:「想不到你的死对头绝道人也来了。」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已有一个面如蜡纸的黄脸道人,无声无息的走了进来。

他的一双眼睛狭小得像老鼠,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诡谲恶毒的笑意。

他就是武林中手段最凶残,做事也最狠绝的青城绝道人。

其实青城派早已不承认绝道人的身份,因为早在十年前他巳被逐出门墙之外。

但他仍然以青城派中人自居。

青城掌门气得暴跳如雷,但却对他无可奈何。

因为他知道,就算倾尽青城派所有高手的力量,也夫必对付得了绝道人。

其贲,绝道人没有把掌门宰掉,取其位而代之,巳是很客气的了。


(三)


在这漫天风雪的晚上,倚香楼巳不知有多少地方被鲜血染红。

当那具无头尸身被抛进来的时候,木头陀就知道在这屋子外的七十六条汉子,巳无一幸免。

连刀快拳猛的胡空都已犠牲,其余七十五人又还有谁能活着?

但木头陀却也深信自己刚才说的一句话没有错。

——倘若缨枪堂的人在今天闯进来,他们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XXX

绝道人是个用剑的高手。

他的剑,是青城祖师遗下来的血灵剑,剑长三尺九寸,份量较一般长剑沉重,使用出来的招式也更为威猛。

绝道人的剑法的确很威猛,尤其是一招「疾卷亡魂」,已不知有多少成名的高手,像是黄沙般给血灵剑卷进剑底之下,成为剑锋下的犠牲品。

此刻绝道人突如其来,他右手持剑,左手却捧着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好一颗少年头,好凶残的绝道人。

黑喜鹊的瞳孔瞇成一钱,木头陀脸上的肌肉扭曲得似将从脸上掉落下来。

绝道人环视四周一眼,忽然干笑着对木头陀说:「一别五年,令高足的刀法和拳法都有了很大的进步。」

胡空的头颅正在他的手上,他竟然还能说出这种风凉说话,的确令人发指。

木头陀眦睚欲裂,怒喝一声:「还我徒儿人头来!」

绝道人桀桀一笑,把手中胡空的头颅一扬:「这本来就是大师之物,当然还给你!」

说着,「呼」的一声,胡空的人头,已带着刺鼻的血腥气味,向木头陀飞射过去。

木头陀脸色灰白,伸手一抄,把徒儿胡空的头颅抄在手里。

就在这一刹那间,这颗头颅的背后,竟然发出一阵轻微的爆炸声。

「伏!」

一声异响过后,一蓬紫色的粉末向外四射,木头陀登时把桩不住,身子摇摇欲坠。

好毒辣的手段!

绝道人竟然在胡空的人头上耍花样,布下杀人的陷阱。

黑喜鹊脸色变了。

他的身子忽然向前射出,把木头陀拉回来,大声道:「头陀,你不能就这样倒下去。」

他扶住木头陀,向那十六个一直站在屋子里的人下令:「无论死活,都要把这妖道拿下!」

这命令已很坚决,也很绝。

「无论死活」这四个字,共有两个意思。

第一个意思,是指无论绝道人是死是活,都要把他拿下。

此外还有第二个意思,就是无论这十六个人是死是活,都一定要把绝道人拿下来!

黑喜鹊的命令刚发出,立刻就有十个人向绝道人扑了过去。

他们毎人所使用的武器都不相同,但速度和狠劲都不相伯仲。

这十人扑出之后,余下来的六人也相继扑出。

但这六人却不是扑向绝道人,而是扑向那十个同伴的背后。

刀、剑、斧头、铁尺、穿心爪,锁喉枪同时闪电般击出,扑出去的十人,立刻倒下了六个。

余下四人,相愿失色,还没有弄淸楚怎么一回事,绝道人的血灵剑,已使出那一招「疾卷亡魂」!

霎眼间,黑喜鹊寄以重望的十六个手下,就只剩下六人,而这六人却是吃里扒外的叛徒。

这变化实在太大,也太可怕。

木头陀气得浑身颜抖,竭力要挣开黑喜鹊的掺扶,嘶声道:「放开!让我毙了这六个衣冠禽兽!」

黑喜鹊没有放开他,沉声道:「你不能动,再动就毒气攻心,非死不可。」

木头陀怒道:「眼睁睁的瞧着这些畜牲耀武扬威,倒不如立刻死了干净!」

黑喜鹊叹了口气,忽然用一种很特别的语气说道:「既然如此,你现在就去死罢!」

飒!

一把短刀,突然从他左腕掣出,一下子就剌入了木头陀的心脏!

木头陀的怒火立刻消灭了。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直到很久之后才缓慢的说:「我现在方知道,谁才是喜鹊帮最大的叛徒。」

黑喜鹊的表情也变了。

刚才他还是很关心木头陀的,但现在他的刀已刺进了木头陀的心脏,他脸上虚假的面具也巳消失于无形。

「你说的倒不错,我才是喜鹊帮最大的叛徒,而你却是喜鹊帮最有力的一根支柱。」

现在,叛徒的脸上正带着愉快快的微笑,但喜鹊帮最有力的一根支柱却已倒下。

木头陀临咽气的最后几句说话是:「你们不要得意,金喜鹊一定会找你们算帐,你们一定不得好死——」

黑喜鹊是喜鹊帮的帮主。

「金喜鹊」又是谁?

XXX

屋外依然漫天风雪。

西门棠背负双手,站在风雪之中,聆听着属下的报吿。

他又赢了一仗,从此之后,喜鹊帮虽然仍会存在,但眞正控制着这侗帮会的人,将会是缨枪堂主西门棠。

缨枪堂现在仿佛是一头硕大无朋的巨兽。

这巨兽的嘴已张开,锋利无情的指爪也逐渐向外伸展开去。

XXX

同日,深夜。

只卖烧刀子和女儿红两种酒的坤记酒舖,早巳打烊,门也早关闭了。

朱老坤是这酒舗的老板,这破旧的店舖,不但是他做生意的地方,也是他的「 窝」。

他从来都不说这是「家」,因为这里实在和狗住的狗窝没有甚么分别。

在长安混了整整六十年,除了这间只有穷人,苦哈哈才会来光顾小酒舖,他可算是一无所有。

长安不易居,尽管不少人在这里混得头头是道,却也不少人苦干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三餐不继。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朱老坤在今夜打烊关舖之前,又听到了长安域内外,都有冻死人的事发生。

人,就是这样。

一句八字眞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想起那些在风雪中冻僵、饿毙的人,朱老坤就不再觉得自己怎样苦了。

就算自己眞的是一条狗,最少还有狗窝可栖身,而且还可以自己泡制两道滋味还算不错的小菜享受享受。

所以,虽然他的生活并不富裕,但他已满足。

他现在正蜷伏在被窝里,还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一个醉汉。

在梦中,他只能看见这两醉汉模糊的影子。

他又在梦中听见有人敲门,不断的敲门。

这敲门声越来越是响亮,也越来越是清晰。

他揉了揉眼,终于张开了眼睛。

梦醒了,但敲门声还是响个不停。

这并不是梦,而是眞的有人在外面敲门。

朱老坤嘟喃着,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出来,连问也不问就把门打开。

他不怕盗贼,因为他没钱。

他也不怕别人来寻仇,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跟任何人结怨。

正是生平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

但当木门打开后,朱老坤却吃惊了。

他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回到梦中去呢?

因为刚才他在梦中看见的醉汉,竟然眞的出现在门外。

但这其中却有两点分别。

第一点:梦里的醉汉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但现在眼前此人,却是清楚玲珑,连脸上的毎一条皱纹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

第二点:眼前的醉汉,比梦里的醉汉更加醉得不像话。

门打开不久,醉汉就已仆了进来,一直仆到朱老坤的怀里。

XXX

朱老坤眞的吃惊了。

他不但吃惊,而且还在担心。

他担心的也并不是自己,而是这个烂醉如泥的醉汉。

因为这醉汉就是许多长安人都认定他再也不会回来,也不敢回来的「乌龟」孟战!

昔日的英雄,竟被人讥为缩头乌龟。

武林中也已没有几人还看得起孟战,在不少塲合里,人们都在高谈阔论,把孟战骂得一文不値。

他们骂他经不起失败,受不起考验,一次挫败之后,就把自己淹死在酒坛里。

可是,他们却看错了一件事。

孟战又回来了。

直到现在,朱老坤忽然想起一个陌生人在三年前说过的一句话。

这陌生人说:「只要孟战的脖子还没有断,他一定还会回来。」

这句话朱老坤一直都没有忘记,而且一直都深信不疑。但现在孟战回来了,朱老坤却不禁为他担心。

他知道孟战是一条好汉,既能伸、也能屈。

可是朱老坤也看过不少能屈能伸的好汉,到头来还是逃避不过邪魔外道的毒手。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逃避的意思。

就算今天走了,明天他们还会再来,而且一定会来。

这种人天生就是这么一副倔强的牛脾气。

——只要脖子还没有断,只要还有一口气,他们就一定会再回来周旋到底!






第三章:睡醒了的雄狮


(一)


有人说:「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其实,当一个人喝醉之后,乾坤是大是小都不知道了,倒会觉得自己的头最少比平时大了不少。

孟战现在的头当然很大,又大又重。

所以,他带着满身酒臭,倒在朱老坤的怀里。

朱老坤暗暗的叹了口气,把这个宁愿死在长安,也不愿意再在外面逃避的落泊英雄,扶到自己的床上。

三年前,孟战到处受人鄙弃,连那些破酒寮的小老板都以白眼相看。

只有朱老坤例外。

好几天晚上,孟战就在这间小酒舖中独自喝酒,一直喝、昏昏沉沉的喝、到了东方大白的时候仍在喝。

朱老坤不嫌他喝多了酒没钱付帐,只劝他莫太消沉,莫让这等劣酒毁掉一生。

孟战没理睐他。

那时候的孟堂主,除了酒之外,恐怕连自己都不认得了。

想不到一别三年,朱老坤第一次看见孟战的时候,他仍然是这副样子。

难道这三年来,他每天都在这种烂醉如泥的情况下生活着?

倘眞如此,昔日的好汉,到如今恐怕只剩下一重不中用的躯壳而已。

看见孟战这副样子,朱老坤的心不禁沉了下去。

三年前他的体力和武功都正达巅峯之境,尙且不敌西门棠,此刻的孟战,又岂还有再战之力?

纵使他有拚死之心,到头来恐怕也是徒然送死而巳。

好汉不怕死,死并不可悲。

但白送一条性命,却连敌人的一根毫发都动不了,那才是最可悲的事。

朱老坤只希望孟战潜进长安的时候,他的行踪没有被人发觉。

虽然三年前孟战一败之后,还在长安逗留了三个月,而这三个月里,西门棠一直都没有再去动他,但这并不表示西门棠以后再也不会向孟战下毒手。

据朱老坤所知,在去年秋天,西门棠已暗中聘请五名杀手,要他们在三个月之内把孟战的头颅带回长安。

三个月的限期早巳过去,那五名杀手还是没有回来,孟战的头颅当然还未曾被割下。但现在孟战却回来了。

他是不是特自来送死,把自己的头颅卸下来,让西门棠了却这个心愿?


(二)


从破柜底角落里找到的一包岩茶巳泡好。

这包岩茶是几年前一个走江湖的郎中送给朱老坤的,他泡了一壶之后,觉得甘香清冽,比太白楼贵得要命的铁观音还要好。

余下的一半,他一直都不舍得喝,甚至连看都不舍得看,总共用七八重黄纸紧紧包好,然后放进一个鐡盒子里。

但在这个暴风雪的深夜里,他毫不犹疑的就把其余一半泡好,然后亲自灌进孟战的嘴里。

茶香浓,酒臭却仍在。

但孟战才喝了一口,忽然就俯身弯腰,狂吐黄箭。

朱老坤拍着他的背,喃喃道:「不要紧,不要紧,吐出来就会舒服多了。」

说到这里,忽然听得一把阴恻恻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

「吐出来不会舒服到哪里去,倒不如死了干净!」

朱老坤脸色发白,仰首向上望去。

突听一声价天巨响,屋顶竟然不知给甚么重物击撞,登时撞穿一个大洞。

大洞口出现了一张青惨惨的脸,这张脸又瘦又长,但一双眼睛却是又圆又大。

圆大的眼睛本来很好看,但衬在这张脸庞上就不好看了。

朱老坤满头都是碎瓦片,不由大吃一惊,颤声道:「你是谁?为甚么撞破我的屋子?」

这人阴阴一笑,用一种很尖锐的声音说:「我叫撞天王,生平只有两种最大的本事。」

朱老坤呆住。

撞天王盯着他,在屋顶上慢慢的说:「我第一件最大的本事,就是撞破别人的屋子,只要我高兴,就算是铜墙铁壁的固垒,也会给我撞穿几百个大洞。」

朱老坤听到这里,只能苦笑。

既然连铜墙铁壁都挡不住撞天王,那么这间小酒舖就算给他整个拆掉,也不是离奇的事。

撞天王才说了第一件最大的本事,那脆薄的大门又巳给另外一人推开。

这人是个皮粗肉厚,比这间酒舖门楣还高的巨汉。

他的声音亮如洪钟,怪笑着说:「撞天王第二件最大的本事,就是撞破别人的肚子,就算你能一下子穿上八副甲胄,他都有办法在你的肚子上撞穿一个大洞。」

朱老坤摸摸自己的肚皮,也只能苦笑了。

他肚皮上的肌肉早巳松弛,就算是十岁大的小孩一拳撞来,也未必禁受得起。

何况除了屋顶上的撞天王之外,门外又来了一个比自己最少庞大三倍的巨汉?

看来,今夜非独小酒舖难保,自己的性命也很难再保得住。

但他仍然没有埋怨孟战。

他只是用一种充满怜悯的目光,瞧着躺在床上的孟战。

撞天王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在上面传下来:「朱老板,虽然这间店子看来已很难保得住,但只要你跑得够快,这条老命还是可以保存下来的。」

朱老坤摇摇头道:「我巳老了,跑不快。」

那巨汉大笑:「跑不快也无妨,你若从俺的胯下钻出去,俺保证连地府里钻出来的勾魂使者都不敢动你一根毛发。」

朱老坤的脸色变了。

他的声音忽然由恐惧化为愤怒:「老朱不是韩信。」

「能效法韩大将军,有何不好?」

「他是英雄,我不是,他受胯下之辱的时候人正少年,但是我却巳行将就木! 」朱老坤的声音越是激动,一张老脸红得像只柿子,「我虽然不是英雄好汉,但能陪着孟堂主一起死,未尝不是一件光荣的 事!」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一只灼热的手忽然揑着他的肩膀。

「朱老板,你不必陪我死,因为我还不想死,而且凭这两个窝囊废的本领,根本就动不了孟某一根指头!」

这是孟战低沉而沙哑的声音。

虽然他的声音还是懒洋洋的,但当他从床上站起来的时候,却冇一股慑人的气势,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就像是一头刚睡醒了的雄狮。

撞天王、巨汉互望一眼,脸上忽然都变得没有半熙表情。

朱老坤的面上却露出了兴奋之色,对孟战道:「孟堂主,老汉知道你必定还有一番作为的!」

孟战淡淡的回答:「孟某也是希望如此。」

朱老坤道:「这两人是谁?凶巴巴的 非要杀你不可?」

孟战道:「他们都是职业杀手,在屋顶上的是撞天王宗破,在门前的是裂熊手万无敌。」

听见裂熊手万无敌这六个字,朱老坤的心又冷了一截。

「他们就是西门棠派出去五名杀手的其中两人?」

「想不到朱老板也知道这事。」

「此事长安城中人人皆知。」

「不错,他们就是其中两位。」

「还有三人呢?」

「很不幸,都给杀了。」孟战沉声一笑,「他们是为了钱而杀人,孟某却是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下杀手。」

裂熊手万无敌忽然桀桀一笑:「姓孟的,你逃得过严辽、杜有和赵统的追杀,算你还是一号人物,只可惜今夜你仍然难逃一死的厄运!」

他说到这里,一道乌光突然从天而降,疾向朱老坤的头顶上撞去!


(三)


撞天王的流星锤终于出手!

但他却并不首先袭击孟战,而是先向朱老坤发难。

朱老坤完全不谙武功,当然无从抵抗,甚至连怎样逃避都茫然不知。

唯一能救他性命的人,只有孟战。

当流星锤巳几乎要击在朱老坤头顶的时候,孟战突然伸手,把流星锤的铁链子抓住。

这动作看似容易,其实却绝不简单。

撞天王宗破也立刻从屋顶的洞口跳下来。

他的人还在半空,袖里又巳再射出十几道乌光。

这是一种以机簧弩筒射出来的歹毒暗器。

暗器虽然来势兀突,但却竟似已在孟战的预料中。

十几道乌光,全被孟战闪过。

裂熊手万无敌却在这时冲前,双手从孟战胁下穿上,疾锁他的咽喉。

万无敌膂力惊人,能力毙狮虎。

他一上来就锁住了孟战,可说是占尽上风,何况还有撞天王宗破在旁,不难一擧就把他格杀在这破酒舖之内。

朱老坤脸如纸白,嘶声叫着:「孟堂主……」

叫声未已,孟战的身子突然向下一沉,万无敌锁住他的双臂,不知如何竟然被两把铁刀齐肘削去。

万无敌疼得不住在地上打滚。

虽然天气严寒,但他头上却是汗出如浆,脸上的神态痛苦巳极。

孟战本是空拳赤手,但此刻已双刀齐舞,刀锋上血淋淋的令人望而生畏。

但朱老坤搫掌叫好。

撞天王却巳惊的呆住了。

他的流星锤巳无法再发挥威力,因为他巳看出,昔日的大雄堂主孟战,他的武功和信心都巳完全恢复。

宗破最喜欢打落水狗。

当他接下这宗买卖的时候,一直都以为孟战巳是强弩之末,就算自己的武功本来不如他,也可以把他击杀,完成任务。

何况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力大无穷的裂熊手万无敌,只要万无敌缠住了孟战,那么自己必有机会可以杀掉他。

万无敌一上来就钡住了孟战,这巳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但他的流星锤还没有击出,锁住了孟战的万无敌,竟巳双手齐断。

宗破甚至连孟战怎样把双刀从身上掏出来的动作都没有看淸楚。

拔刀快的人,刀法未必快。

但孟战的刀法,却比拔刀时的动作还快得多。

这是杀人的刀法。

他冷冷地瞧着受了重创的万无敌:「我不杀你,但却必须废掉你这双手!」

万无敌喉中忽然发出一种很可怕的声音。

「胡……胡……胡……」那像是野兽的低吼,又像是哭不出来的呜咽。

最后,他还是走了。

他必须走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得着的地方,等待伤势痊愈,然后回到鄕下,做一个平凡的庄稼汉。

没有手的庄稼汉虽然工作更艰苦,但总比做一具没有手的尸体好一些。




第四章:血肉模糊的一战


(一)


万无敌走了,撞天王也想一走了之。

这宗买卖,他以为是追打落水狗,到现在才知道这种想法是错得多么厉害。

宗破一直都看不起其他四名杀手,包括万无敌在内。

他和万无敌联合在一起只是想利用万无敌去缠住孟战,好让自己更容易得手。

但万无敌的手断了,他却连半点下手的机会都没有,只是看见了孟战那种杀人的刀法。

他又岂能不为之心惊肉跳?

只可惜他现在想走,却巳太迟了。

他终于被杀。

XXX

宗破来的时候声势汹汹,死的时候却连闷哼一声也发不出来。

他被杀,但杀他的却不是孟战的铁刀,而是一把三尺九寸,份量颇为沉重的长剑。

一剑穿过咽喉,无声无息。

宗破猛然转身,看见了一个面如蜡纸,眼睛狭小的道人,正对着他露出一种残酷的微笑。宗破欲语,但喉头堵塞,虽欲语而哑口无声。

「你为甚么要杀我?」这句话虽然他说不出来,但却已在惊惶不信的眼神中表露无遗。

绝道人终于回答,他说:「五杀手之中,阁下口气最狂妄,开出来的价钱也最高,想不到反而给孟战吓得几乎撒尿,如此职业杀手,留在世间又有何用?」

宗破气得双目凸出,怒扑绝道人。

绝道人不闪不避,冷冷的瞧着他。

宗破的手指还差三寸才能抓住绝道人,但他的精力巳完全散涣,这一扑自然绝无威胁之力。

一扑之下,这位撞天王的脸厅就结结实实的撞在地上。

孟战脸上毫无反应,就像是绝道人只不过在他面前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本来已被撞天王和裂熊手捣破了的酒舖,在宗破倒下去之后,突然更进一步的给人拆掉。

XXX

盖屋不易,拆屋却是不难。

但要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把一座还算很结实,最少还可以挡住这场大风雪的屋子拆得干干净净,却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朱老坤不由一阵苦笑。

他做生意的舖子和赖以栖身的一狗窝 」,就在这段短暂的时间内,突然变成一堆蔚为奇观的垃圾。

这段时间究竟有多「短暂」?

算起来,大概比一个正常人扒掉一碗饭进肚子里的时间还短一点。

那就是说,假如在这时候,朱老坤和孟战恰巧正在吃饭的话,那么他们连第一碗饭都未曾吃完,这间屋子就巳在他们的四周消失了。

这是多么竒妙而混帐的惨事?

对朱老坤来说,这的确可算是一件惨事了。

但朱老坤除了苦笑之外,又还能够怎样?


(二)


孟战和朱老坤已分不出,他们现在究竟是在屋内?还是在屋外?又还是在屋子之上?

挡住大风的墙不见了,遮住大雪的屋顶已在别人的脚下,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应该觉得很冷。

但事实却恰好相反,他们反而觉得热了起来。

XXX

在这种天气里,无论在任何一条街道上,都不会有很多人的。

但朱老坤的酒舖被拆掉之后,这条街道忽然就热閙起来。

这条街道本来就不太宽阔,充其量只比一条巷子大一点而巳。

屋子塌下,街道上就热閙起来,男女老少,高矮肥瘦,士农工商等形形式式的人物,简直是多到不可胜数。

其中还有和尙和尼姑,甚至还有一个盲眼乞丐。

绝道人却反而不见了,就像是一只从门罅里跑掉了的虱子。

朱老坤又是不禁一阵苦笑。

这一阵苦笑比刚才的更苦。

他虽然不是个武林人,但却已看出,这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人潮,他们每一个都是视杀人如家常便饭的江湖煞星。

自己不是材料,固不必说。

即使是武功和信心都已恢复的孟堂主,他也很难闯出这种挤死人的「阵法」。

朱老坤立刻推开孟战,在他的耳畔压低声音说:『孟堂主,你自己闯出去,别为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废物误了大事!」

他这并不是假意作态,而是极其诚恳的。

但孟战却连动都不动,只是淡淡的说:「我们不妨一起死在这里,但却最少要找三十人凑成一队。」

这几句说话虽不太嘹亮,但巳足够让街道上毎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当他说完这几句话之后,一个和尙忽然笑嘻嘻的挨了过来。

这和尙看来很和气,就像是一个刚炸熟的笑口枣。

但他却对孟战说:「贫僧操你的娘, 挖你的心,还要把你屁股上的肉喂狗!」

看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说笑。

但他不是说笑。

他忽然伸出左手。

那也不是左手,他巳没有左手,而是一只镶在肘上很好看的银钩。

一钩挥来,直取孟战心脏。

孟战冷笑,随即刀光一闪,和尙脸色大变。

血光暴现,一只银钩带着一截皮肉,冲天飞去。

和尙急急走了。

孟战揹起朱老坤,大声道:「朱老板 ,今夜俺与你同生共死!」

朱老坤忽然笑了,他发觉自己已在这一夜间,变成了一个和孟战同样豪爽的好汉。

他也大声说:「好,咱们今夜同生共死,你死了我也绝不活着!」

孟战大笑。

刀光挥舞,立时又有三人倒在他们的面前。

朱老坤喝采:「好刀!好刀!砍得好痛快……」

说到这里,一个盲丐,以一截青竹疾攻孟战。

这叫化虽然甚么也看不见,但武功之高,招法之巧妙,却是令人叹为观止。

又有一个三十来岁,脸上满是麻子的尼姑,挺剑从旁刺向孟战。

还有无数双冷酷无情,凶狠恶毒的目光,从四方八面紧紧盯着孟战和他背上的朱老坤。

孟战虽然褙着朱老坤,但却越战越勇,那瞎眼叫化攻势虽盛,到头来还是给孟战一刀砍在脸庞上。

盲丐立毙。

但那满脸麻子的尼姑,也巳抓住了这一刹那的机会,一剑刺在孟战的右肩上。

立刻又有两个不要命的亡命之徒,以死缠烂拼的方式,缠斗孟战。

他们眞的不要命。

他们二人用四斧,斧斧不离孟战致命的要害。

但这两个家伙还是被孟战一刀劈倒。

只不过孟战的大腿也挨了一斧,足踝上也给尼姑再刺了一剑。

朱老坤在他的背上,忽然悄悄流泪。

他很激动,却又暗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非但未能帮助孟战,反而成为了他的赘累。


(三)


鲜血遮盖着孟战的眼睛。

既有自己额上淌下来的血,也有敌人溅在他脸上的血!

这是血肉模糊的一战。

死在孟战刀下的人,固然血肉模糊,而孟战自己,也同样浑身血肉模糊。

孟战看似越战越勇,但刀法却巳渐渐变了。他的刀不再像刚才那么准,而且力度也渐渐减弱下来。

涌向他的人更多,他们大概都巳看出,这位昔日的大雄堂主,巳到了英雄末路的时候。

孟战忽然大笑:「来罢!这是你们立功的大好机会,谁若错过了,必将后悔终生!」大笑声中,有一颗头颅飞上了半天,而孟战的腰间也再挨一剑。

他终于面临死亡,看来这一次他已死定了。

毎个人都在这檬想,连朱老坤和孟战自己都是这样想。他们都一致认为:孟战必将在混乱中被杀。

但就在这最危险的时候,远处忽然有一圑黑影,向人潮里飞射过来。

XXX

从远处看来,那是一团黑影。

但当这团黑影飞过来的时候,每个人都可以看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很好看,色彩缤纷,灿烂夺目的彩球。

彩球的后面,还拖着一条尾巴。

再看清楚一点,那也不是甚么尾巴,而是一条火药引子,而且巳经燃点着。

人群中忽然有人忍不住惊呼。

惊呼之声未已,抱着火燄尾巴的彩球巳跌在地上,随即发出一阵不算响亮,也不算细小的爆炸声。

「波!」这个色彩缤纷的彩球,当它触地爆炸之后,方圆十丈之内,就随即冒起浓浓的烟幕。

这种烟幕也是色彩斑斓的,很好看。

但这种色彩,与其说是「好看」,不如说是诡异可怖。

世人都知道,色彩越绚烂夺目的蛇儿,往往最毒。

纹彩越是斑斓的蝎子,也越是可怕。

彩烟爆出,马上有人咳嗽,有人手足酸软无力,甚至有人忽然嗅到自己的裤裆传来一阵不可思议的臭气。

这是令人为之目眩的一刹那。

朱老坤也如堕五里梦中,根本弄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但孟战却反而在这一刹那间变得很清醒。

因为在彩球还未触地爆发之前,就已看见人潮远处,有一侗脸上带着微笑的人 ,正在轻轻的向自己挥手。

虽然局势如此凶险,虽然孟战的性命也随时会在此地结束,但这人脸上的微笑,却给他带来绝大的信心。

他知道自己和朱老坤都可以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




第五章:鱼肠剑


(一)


二月初三,晨。

想不到只是相隔了几个时辰,天气居然就巳变了。

风雪已停,阳光满天。

孟战在阳光下大笑,开怀地大笑。

整整三年,孟战可说是从来都没有这样兴奋地笑过。

但在这个早晨,他实在是兴奋极了。

他不但没有死在人潮里,而且还遇见了一个老朋友。

——昨夜在人潮里向孟战挥手的人,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XXX

「龙老弟,咱们多久没见了?」

「五年。」

「五年?不!快六年了!俺还记得,当年你正要离开长安的时候,偸脑袋大侠衞空空刚巧也来了,于是咱们又在鸿安楼上醉了一日一夜,痛快!痛快!」

「喝酒是一件痛快的事,但痛快却也会变成痛苦。」

「你的意思,是指喝的时候痛快,醉的时候就是痛苦?」

「有时候的确如此,但往往却又不是这样!」

「龙老弟,俺不懂。」

龙城璧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在五六年前,我们喝的时候痛快,醉了之后就算醉得连肠胃都一并吐出来,还是那样痛快!」

孟战想了想,点点头道:「有理!有理!」

龙城璧又叹了口气,道:「但在这三年来,孟大哥每次喝酒,都是痛苦的,喝的时候痛苦,醉后更加痛苦。」

孟战茫然半晌,才回答道:「不错,曾经有一段日子,俺根本就没有一天清醒过。」

龙城璧默然。

孟战瞳孔忽然收缩,冷冷的又再说道:「那时候,俺以为西门棠一定会暗中派人把我一刀结果的,但是那小子却没这样做。」

龙城璧道:「你该知道他为甚么不在那时候杀你。」

孟战冷冷一笑:「俺当然知道,他是为了梦飘!」

龙城璧点点头。

孟战的声音渐渐铤得沙哑而低沉,接道:「她是个好女孩,她愿意跟着西门棠,是因为她知道那是可以把我这条性命保存下来的唯一方法。」

龙城璧叹息一声:「但他最主要的目标,并不是梦飘。」

「俺知道这一点,」孟战吸了口气,缓缓道:「我和他一起长大,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岂会不清楚?」

朱老坤在旁,为之大为惊诧。

他做梦也想不到,现在的缨枪堂主西门棠,和昔日的大雄堂主孟战,原来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成人的。

不但他想不到,唐竹权也想不到,所以当他听到这里的时候,险些连嘴里的洒都吐了出来。


(二)


这里是长安城钜富唐梅山家里其中的一个小院。

唐梅山并非唐门中人,本来和杭州唐门没半点关系,更和蜀中唐门两不相干。

但他也姓唐,而且在不久之前,更成为唐竹权的记名弟子。

唐竹权很喜欢唐梅山。

唐梅山也是个胖子,而且相貌最少有七分与唐竹权相似。他们不但相貌相似,连性格也是差不多。

唐竹权毎次来到长安,唐梅山必盛筵欵待,其间当然少不了一流佳酿。

昨夜那个古怪的彩球,就是唐竹权的杰作。

他花了足足半时间,才制成两个这样的彩球,其中一个,他已送了给医谷第一号神医时九公。

XXX

孟战是龙城璧的朋友。

唐竹权常对人说:「龙城璧的朋友, 也就是老子的朋友。」

他这句话并不是白说的。

龙城璧要助孟战一臂之力对付西门棠,当唐竹权知道之后,也随着他|起赶到长安。

他们若不在长安,孟战和朱老坤现在必已化为肉酱。


(三)


同日黄昏,喜鹊赌坊内人头涌涌。 蔡么站在赌坊大门东面一排矮栏外,脸上的毎一颗麻子都在发着光。

他是这里赌坊的总管,自从他在这里坐阵以来,业务可说是蒸蒸日上。

他现在心情实在是很愉快。

他很高兴,因为他已知道了木头陀的死讯。

木头陀,一直是蔡么的死对头。

虽然他们都是喜鹊帮的人,但木头陀一向极不满意蔡么,而蔡么也恨不得杀掉木头陀。

现在,木头陀已死,这消息实在是好极了。

蔡么知道,他在帮会里的地位,将会更加重要。

正当他站在矮栏外沾沾自喜的时候,赌坊里忽然有个人,垂头丧气的向他走了过来。

蔡么认识这人,他是在乐义巷一间南货号的老板。

他叫何展方,近个把月来,几乎每天都泡在赌桌上。

看见何展方这副样子,蔡么知道他准是输了钱,而且还输的不少。

他猜的不错。

何展方走了过来,劈头第一句话就说:「俺倒霉,又输干了。」

蔡么拈着唇上的两撇胡子,淡淡说道:「想翻本?」

何展方道:「当然想。」

蔡么道:「凭何老板的家当,还愁缺赌本吗?」

何展方皱眉道:「实不相瞒,俺已输掉所有的积蓄,赌本方面,还望总管帮忙帮忙。」

蔡么双眼一瞪,说道:「这倒笑话,你若巳眞的输掉所有积蓄,蔡某还能怎样帮你?借钱给你再赌,输掉了你用甚么来偿还?」

「总管误会了,俺不是想借钱……」

「不是借,莫非是有甚么値钱的宝物变卖?」蔡么的脸色总算缓和下来。

何展方压低了声音,悄悄的说道:「俺有一件传家之宝……」

「那是一件怎样的宝物?」

「鱼肠剑!」

「甚么?」蔡么的眼睛陡地发出了光亮。

「是鱼肠剑,天下七大名剑之一的鱼肠剑!」

「这把剑怎会落在你的手里?」

「在很久以前,俺的曾祖父就已得到这把稀世奇珍的古剑,如此世代相传,一直传到俺的手里。」

「是眞的鱼肠剑?」

「当然是眞的,若是赝品,又怎会値钱?」

「你想卖多少?」

「这个……」何展方想了一想,才鼓足勇气的说:「这是稀世奇珍,价钱绝不能少过一万两。」

「一万两?」

「难道你还嫌贵?说句老实话,若不是近来输得太惨,这把剑是绝不会变卖的 。」何展方叹了口气,道:「你若没有兴趣,俺只好明天把它拿去古玉轩……」

「不!倘若眞的是鱼肠剑,一万两还算合理,蔡某现在就跟你到府上看剑。」

何展方点点头,道:「咱们这就一起回去。」


(四)


蔡么满怀高兴地,先到茅厕解手,然后就跟随着何展方一起回去。

倘若能以一万两买下鱼肠剑,这实实在是一件很划算的事。

当蔡么和何展方离开赌坊后,一个黄袍道人从帐房里走了出来。

这道人赫然正是绝道人。

在绝道人的背后,还有一个衣着很华贵的男人。

他的眼睛毫无表情,但嘴角间却露出一种淡淡的微笑。

绝道人忽然说道:「老蔡巳经去了看剑。」

这男人淡淡道:「他刚才不是去解手,而是把这件事向我们报告,现在他也不是去看剑,而是去看看那姓何的在耍些甚么花样。」

绝道人道:「老蔡精明老辣,当然不会给这种圈套套住。」

这男人道:「鱼肠剑的事当然是假的,何展方把蔡么引开赌坊,必然是心怀不轨。」

绝道人道:「贫道已派了双刀组的武士紧随接应。」

「很好,何展方居然替别人卖命,这一次他必将噬脐莫及。」

这男人悠悠一笑。

他就是缨枪堂主,也是和孟战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成人的西门棠!


(五)


何展方巳带着蔡么回到何宅。

这是一幢古老而阴沉的屋子,门外冷清清,屋内也是冷清清的。

蔡么皱了皱眉,说:「府上除了何老板之外,还有甚么人?」

何展方把他带到一座小庭院里,才回答道:「还有内人,三儿六女,以及二婢三仆。」

蔡么一怔:「怎么我现在连一个都看不见?」

何展方答道:「他们都巳经离开了长安。」

察么道:「却是何故?」

何展方叹了口气:「他们的胆子太小了,所以只好离去。」

「胆子太小?这话是甚么意思?」

「他们害怕见到死人。」

「死人?这里会有死人?」

「不错。」

「这也没关系,」蔡么淡淡的说,「我是来看鱼肠剑,而不是来看死人的。」

「抱歉,实在很抱歉,」何展方又叹一口气,缓缓的说道:「这两件事你都不会看得见。」

蔡么脸色一沉,冷冷道:「蔡某早就知道你没有鱼肠剑。」

何展方一笑:「蔡总管是个聪明人,这种谎言果然骗不了你,但你不还是来了,所以你既看不见鱼肠剑也不会看见死人,因为这里的第一个死人就是你自己!」

蔡么大笑。

何展方瞧着他:「亏你在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

蔡么突然大喝一声:「你是在引狼入室,你以为你和孟战的勾当,蔡某会毫不知情?你错了,现在你该知道自己是错得多么厉害!」

当他说着这几句话的时候,背后已出现了六个白衣人,还有十二把寒光暴射的刀。

何展方却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仍然只是瞧着蔡么,道:「就算今天这屋子里挤上八百人,第一个先到阎王殿的仍然是你。」

蔡么眼色忽然一变。

因为这时候,他忽然看见小厅外出现了一条粗壮的人影。

「孟战!你果然在这里等死!」

来的正是孟战,只见他全身上下,到处都是或浅或深的伤痕。

若是换了别人,此刻纵然还有命在,最少也该躺在床上好好休养。

但这人却像是铁打的。

面对着一个这样的人,虽然他曾经受了很严重的剑伤,但蔡么仍然忍不住从心底里冷出来。

他的说话虽然还是那么狂,但声音却已有点软了。

孟战盯了他一眼,忽然道:「我不杀你。」

蔡么振声道:「你为何不敢杀我?」

孟战叹了口气,道:「虽然你已和黑喜鹊一起背叛了喜鹊帮,但我仍然不能杀你,记着,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蔡么道:「为甚么不能?」

孟战道:「因为刚才有个人来见我, 求我饶你一命。」

蔡么脸色一变:「我的性命在自己掌握中,用不着你来饶!」

孟战叹道:「难道你现在还以为,俺眞的杀不了你?」

「当然不能——」

蔡么只是说到这里,脸色又巳变了。

他的脸已变成一片死灰之色。

因为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的脖子已给一把银亮如雪的刀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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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0-14 19:59:5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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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0-15 07:25:5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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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5 10:53: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刀霸史秀开


(一)


刀锋影日生寒。

除了这把刀的刀锋之外,蔡么唯一还能看见的,就是握着这把刀的一只手。

手很稳定。

但蔡么的手却在颤抖了。

他现在既不敢动,也不敢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屛息下来。

他忽然有个感觉,觉得自己现在已变成猛兽利爪下的一只羊。

一直以来,他都是长安城里的一头猛兽!

他本是看惯羊儿在自己利爪下哀鸣的老虎,但现在他却连背后的强敌是谁都无法看得清楚。

他只知道一件亊。

这把刀若要取掉他的性命,实在比砧板上的牛肉刀切割牛肉还更容易。

刀在咽喉,这间屋子就是个大砧板。

他终于后悔。

他后悔自己太看轻了何展方,也太看轻了孟战。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见一连串「咕咚」之声。

咕咚!咕咚!咕咚……

除了「咕咚」声之外,还有武器跌落在地上时所发出的声音。

一听这阵声音,蔡么就知道,双刀组的刀手都已完了。

XXX

对于蔡么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很倒霉的日子。

伹在他背后的人却淡淡的说:「蔡总管,今天阁下可算是相当走运。」

蔡么耸肩苦笑。

他不明白这人为甚么会说自己相当走运。

在他脖子上的刀忽然又不见了。

铿!

刀巳入鞘,一个脸上带着微笑的蓝衣人,接着在他的眼前出现。

蔡么忽然发觉自己的手掌巳经有了冷汗。

「你……在说我走运?」

蓝衣人淡淡的说道:「若不是在何老板带你来这里之前,有人先向孟堂主求情,你现在已是个死人。」

蔡么用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你是谁?」

「我,只是个到处游荡的江湖浪子。」

「浪子?」蔡么的脸阵白阵青,忽然失声道:「雪刀浪子,你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你说的一点也不错,」孟战的大腿扎着白布,一跛一拐的走了过来,大声说 道:「他就是雪刀浪子,也是俺的生死之交!」

「是谁替我求饶?」蔡么问。

「是我!」孟战身后一人幽幽的回答道。

蔡么的眼睛亮了,他看见一个绿衣妇人。

「娘子!是妳!」他吸了口气。

原来替蔡么求情的人,是他的妻子。

孟战冷冷的盯着蔡么,道:「早在五六年前,俺就说你讨了一个好老婆,到现在总算证实,俺没有看错罢。」

蔡么没有说话,只能点头。

孟战的眼睛里忽然露出沉痛之色,叹了口气接道:一虽然俺没有看错你的老婆,却看错了你,比起木头陀,你还不配替

他抹脚。」

蔡么面有惭愧之色,垂下了脸。

龙城璧淡淡的接着说:「木头陀却巳死了,你也不能再逗留在长安,虽然孟堂主不杀你,但西门棠却未必会让你在失败之后还能在喜鹊赌坊做总管。」

蔡么透了口凉气,他知道龙城璧的说话并不假。

孟战冷冷一笑:「你若还是个聪明人,现在就该带着尊夫人马上离开长安,而且走得越远越好。」

蔡么面露徬徨之色,走到那绿衣妇人身旁。

妇人却立刻给他两记重重的耳光。

蔡么没有闪避,似乎知道自己的确该打。

妇人怒道:「我们现在甚么地方都不能去,也不该离开长安。」

蔡么沉默了半晌,终于道:「我明白应该怎样做了。」

他忽然走到孟战的面前跪下。

「堂主,是我错了,我不该踉随黑喜鹊,背叛大雄堂的。」

那妇人跪下,说:「我们决不离开长安!尤其是孟堂主已回来了,正是复兴大雄堂的最好机会。」

孟战道:「还有人会跟随俺吗?」

蔡么吸了口气,道:「虽然老蔡比不上木头陀,连替他抹脚都不配,但我却知道,还有不少兄弟,依然对孟堂主忠心耿耿的。」

何展方点点头道:「老蔡这话倒是不假,他们若知道孟堂主巳回到长安,必然重归堂主麾下,再与缨枪堂一决髙下。」

孟战默然。

三年前,他败在西门棠手下之后,本来还有几十个兄弟跟随着,他却给他全部赶掉。

因为在那时候,孟战大势已去,纵然有几十个兄弟跟随着自己,也是枉然,说不定连累他们白赔性命。

但现在,形势又渐渐开始改观。

孟战虽受伤,但却已恢复了勇气和信心,倘若如上助力,自然还有力再争一日之长短。

孟战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问蔡么:「俺想见一个人,你能不能为俺想一想办法?」

蔡么仍然跪在地上,恭声道:「堂主尽管嘱咐。」

孟战沉默了很久才缓缓的说:「俺很想见梦飘。」


(二)


二月初七,晴。

蔡么骑着一匹快马,闯进喜鹊赌坊。

他是连人带马一起闯进去的。

XXX

这时候,赌客还不算很挤拥,但却者已给这匹突如其来的马吓呆了。

赌坊内的打手看见是蔡么,不由分说刀斧齐飞,向他身上招呼。

原来绝道人巳下令:「蔡么已背叛,遇见此人杀无赦!」

但蔡么毕竟还有一身武功,这些打手又岂杀得了他?

蔡么还在马鞍上,巳有三个刀斧手躺了下去。

其余数人,还想再扑前,突听一人喝道:「都给贫道退下去!」

原本声音嘈杂的赌坊,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绝道人沉下脸,冷冷的说:「老蔡,想不到你又再回到孟战的身边。」

蔡么道:「是的,我本来就是孟堂主的人。」

绝道人冷冷一笑:「孟战也就是喜鹊帮的金喜鹊,可惜他巳面临穷途末路,你还跟着他,岂非陪他一起进入黄泉?」

蔡么目光闪动,道:「就算蔡某现在还在喜鹊赌坊做总管,到头来恐怕也是难免一死,与其死在孟堂主的手下,倒不如重归大雄堂,纵然战死也是光采!」

绝道人凝视着他:「所以你现在骑着马来送死?」

蔡么冷然道:「我不是来送死,而是来下战书的。」

绝道人默然。

蔡么手中,已亮出了 一张黄笺。

飒!

战书如刀般飞向绝道人。

绝道人接下战书,突然亮剑。

三尺九寸长的血灵剑,如狂风骤雨般向蔡么身上罩去。

突听一人淡淡地说道:「道长剑下留人。」

绝道人剑出如电,剑尖巳距离蔡么咽喉不足三寸。

但这句说话响起,他的剑也就在这一刹那间顿然停下来。

因为西门棠巳来了。


(三)


「两国交锋,不斩来使,道长不妨暂时饶他一命。」西门棠这句话是对绝道人说的,但他的视钱,却落在蔡么的脸上。

蔡么忽然大笑。

「旲然不愧是长安城内第一号人物,告辞了。」说完这几句话之后,蔡么立刻策马离开这座睹坊。

绝道人眉头一皱,忍不住喃喃道:「老蔡几时变得这样斗胆?竟然敢骑着马闯进这里耀武扬威?」

西门棠忽然叹了口气,半响才接道: 「孟战是回来拼老命的,想不到连蔡么也愿意跟他一起拚命了。」

绝道人一凛。

匹夫之勇,拼一人之命,难成大事。

若能联合一伙亡命之徒,众志成城,齐来拚命,那才是最可怕的一股力量。

连蔡么也愿意倒转千戈,为孟战而拼掷头颅,足见昔年潦倒街头,连小酒寮都站不住脚的孟战,又已恢复了他的气势。

三年前孟战败得太快。

现在他卷土重来,是否也能在转瞬间尽复失地?

XXX

战书已下,孟战又将再与西门棠决一死战!


(四)


二月初八,黄昏后。

蔡么带着十二条钢铁般的汉子,穿过三条长街,然后转入城西。

但他们还未到城西,就已给三个脸色同样深沉的人拦住去路。

站在东方一人,年约四旬,穿一袭火红长袍,手提八尺大金刀。

站在西方一人,身材最矮,用的武器也最短小。

此人五十来岁,面短手粗,黑衣白袜 ,却没穿鞋子。

他手里有一把短柄铁斧,斧虽短小,但却磨得很锋利。

还有站在中央一人,脸孔很长,人也高高瘦瘦,是个青面老人。

青面老人手中有枪,那是七尺六寸长的银枪。

他盯着蔡么看了半天,忽然道:「听说你有一个好老婆。」

蔡么怔住,显然还没弄清楚对方这句说话是甚么意思。

红袍人已接着说:「这十年来,我总共讨了十四个妻妾,但没有一个令自己满意。」

蔡么忍不住回答道:「这是你自己的事。」

没穿鞋子的矮汉却说:「我也想找一个好老婆,既然你的老婆很好,倒不如五五分账。」

蔡么的脸已因愤怒而发红。

「甚么五五分账?你疯了?」

红袍人摇摇头,道:「他没疯,而且我已为你们分好了。」

青面老人淡淡道:「史秀开的并头莲刀法,已把项青娥分得很均匀,无论你拣左边或是右边,都绝不会少了一斤肉。」

听到这里,每个人的眼色都已变了。

那矮汉忽然走到路旁一株松树下,然后就在那里抛出了两件东西。

这两件不是东西,而是人。

这也不是两个人,而只是一个。

一个已经被八尺大金刀劈开两半的妇人!



第七章:睹一双腿


(一)


一刀中分,一分为二,那是好残忍的刀法。

江湖上并非只有史秀开才用这种杀人的刀法,但能够使用得如此纯熟而准确的人,却巳是绝无仅有。

这红袍人就是昔年在关外,凭一柄绝魂大金刀连闯七峯十三寨,终于成为关外十三盗寨总瓢把子的刀霸史秀开。

关外使刀高手不知凡几,史秀开被人称为刀中之霸,可见绝不寻常。

此时此地,史秀开突然出现,更是绝不寻常。

一刀被分为二的妇人,正是蔡么的妻子项青娥。

蔡么眼角的肌肉在跳动,手背上的青筋已一根一根怒凸。

他身后的十二条汉子,都已睁大了眼睛,亮出了他们的武器。

「好,好极了,」青面老人冷冷一笑,「人家只不过向你讨半个老婆,就生这么大的气,眞不愧是孟战手下的猛将。」

「猛将?」史秀开居然「嗤」的一声笑了起来。

那矮汉却阴阴一笑,道:「猛将者,火气甚猛之谓也!」

察么身后的两个兄弟巳忍不住,同时扑出。

这两人一个使朴刀,另一个却是飞刀好手。

飞刀未出手,朴刀巳向矮汉的脸上劈去。

矮汉一声怪笑,身形一偏,避过这一刀。

他避过了朴刀,却有三把飞刀向他身上疾射而至。

矮汉挥斧,两飞刀被击落,还有一把,却被矮汉一手接过,反手就向使朴刀汉子咽喉上刺去。

使朴刀的汉子连看都没看清楚,喉际便自一阵冰凉。

他连发出第二刀的机会也没有,就已死在同伴的飞刀下。

使飞刀的汉子看得呆住了。

他手中本已扣着第四把飞刀,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就是这一阵犹疑,矮汉子的短斧已砍在他们的面门上!


(二)


夜静,唐家大院中。

蔡么已回来。

他本来带着十二个大雄堂的兄弟回来,但这十二人巳在半路上「遗失」了。

他们连性命都丢掉了,又怎能回来?

蔡么虽然还能回到唐梅山的宅院,但他的生命也已然到了尽头。

他是带着一柄短小而锋利的斧头回来的。

这把利斧仍然竖立在他的胸膛上。

斧巳入心,不拔出来必死,拔出来也必死,而且死得更快。

孟战看看他,一双眼睛满是血丝。

他握着蔡么的手,大声道:「老蔡, 是俺害了你们夫妇。」

蔡么摇头,用力的摇头。

「不!孟堂主不能说道种丧气的话,是老蔡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大雄堂所有的兄弟,只是青娥……」说到这里,蔡么忽然泪如雨下,声音也渐渐变得虚弱无力,「她实在死得太惨……史秀开,并头莲刀法!并头莲刀法。」

他的说话不但令人心碎,也令人为之热血翻腾澎湃不已。

蔡么终于死了,他死在唐梅山家中的大厅里。

厅中,孟战在,唐梅山在。

龙城璧,唐竹权,朱老坤,还有十几个以前属于大雄堂,现在仍然属于大雄堂的好手也[?]。

气氛沉寂。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三)


二月初九,晨。

距离决战还仅一天,长安城内掀起一片赌风。

人们在赌,谁将胜?谁将负?

拫据绝大多数人的看法,都是认为孟战虽然卷土重来,但这一战仍将败落。

何况他在不久之前,还受过不算轻微的创伤,西门棠几乎可以肯定是立于不败之地。

既然人人都看好西门棠,又怎能赌得起来?

那又并不尽然。

在长安城里,还有人很看得起孟战,他们认为,孟战敢再回长安,必有所准备,堂主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虽然三年前孟战是西门棠的手下败将,明天一战难保不会重振雄风,把毕生最大的死敌搫败。

有了持着这种看法的人,那就有得赌了。

由于赌西门棠胜的人较多,赌注方面也自然有所分别。

凡是赌西门棠获胜的,一百两只能赢二十两。

换而言之,赌孟战可以获胜的,只须用二十两,就能赢取一百两。

这是一对五之比。

于是,整个长安城开始弥漫着一种不寻常的气氛。

几乎每个人都在谈论着明日之战。


(四)


长安楼是大酒家,纵使在酒家林立的长安城中,它的规模和布置,都可算是第一流的。

郭老爷子是长安楼隔隣一间绸缎庄的老板,也是长安楼的常客。

每天午晌时份,他必然是这里的座上客。

他喜欢这里的红烧鸭膀,鸡里爆,醋溜腰花,尤其欣赏冯大师傅亲自掌杓泡制的长安蟹羹。

他以前从不喝酒。

但自从三年前一个严冬晚上开始,他忽然有了酒瘾。

正确的日子是在二月。

那是二月初三,当郭老爷子知道孟战已垮台的时候。

XXX

郭老爷子只有一个儿子。

但在六年前,这儿子却给两个恶僧杀了。

这两个恶僧是少林叛徒,武功极高,杀人的手段更是凶残无比。

郭家少爷千不该,万不该,不知如何惹上了这两个凶僧,结果就在大街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当塲被杀。

没有人敢去动他们,只有孟战决意为郭家少爷雪寃。

孟战穷追两凶僧,终于在长安城外,把他们光秃秃的头颅,一起割了下来带回长安。

郭老爷子没有忘记孟战的恩德。

当孟战潦倒不堪的时候,郭老爷子曾冒着风雪去找他,但却终于晕倒在街上,几乎丢了一条老命。

直到他病愈,再要去找孟战的时候,这位大雄堂主已不知所踪。

郭老爷子开始染上了酒瘾,终日无酒不欢。

然而,他喝酒之后,又几曾见他开眉一笑?

在几天之前,他听到孟堂主又再回来长安的消息,可以说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他担心孟战这一次会死在长安城内。

XXX

装满烈酒的锡壶已空,杯中只余一口酒。

桌上佳肴俱已冷,连端上来热气腾腾的蟹羔都已凉了。

长安楼上,不少人在谈论着明日的一塲决战。

这里的座上客,都在看好西门棠,他们认为孟战这一次可说是自寻死路,不自量力。

尤其是一个姓秦的富豪,更是把孟战说得一文不値。

这富豪叫秦如意,名字很有点女人气味。

他的人也是一样,已快四十岁了,说话的时候还是带着娘娘腔。

郭老爷子时已觉得这人很不顺眼,今天更是觉得他讨厌极了。

他忽然走到秦如意坐着的桌子旁,也斜着醉眼瞪着他。

秦如意微笑着,对郭老爷子说:「正是英雄所见略同,郭大老板必然也同意在下的看法。」

郭老爷子冷冷一笑:「你以为孟战必败?」

秦如意点点头:「当然必败。」

郭老爷子却摇摇头:「老夫的看法却是刚好相反。」

「相反?」秦如意脸色一沉,「如此说来,咱们倒是各持己见了。」

郭老爷子「哼」的一声道:「老夫说孟战明天必胜,如果不信,咱们不妨赌一赌。」

秦如意看看他,那称目光就像是一个人在铁笼外瞧着一只疯了的老猴子。

「郭大老板,你要怎样赌?」

「赌一口大的。」

「大到甚么程度?」

「赌一百万两……」

「一百万两?」秦如意的眼色有点变了:「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平手赌一百万两?」

「不错,老夫知道外面的赌法,是一赔五,都一致看好西门棠,但老夫却不贪这个小便宜,咱们一巨万两睹一百万两,谁也没吃亏,谁也没占半点便宜。」

秦如意觉得这头老猴子眞的疯了。

但这却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

「好!在下跟你赌了!」秦如意提高了嗓门,大声说道:「今天在这里的座上客,都是咱们的见证。」

郭老爷子点点头,却道:「但老夫还要再加一项赌注,否则一文钱都不赌。」

秦如意双眼发出了光,吸了口气道: 「你还要再赌甚么,奏某若敢不奉陪的,就是龟儿子!」

当他说完这几句话的时候,面上的神态颇为得意。

在他想像中,这些说话挺够男子气,最少可以把自己身上的女人气味洗掉八九分了。

但有一点他却是没有想到的。

要成为一个眞正的男子汉,并不能单凭说几句响亮的说话。

而且有些说话虽然响亮动听,但到头来却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当他听见郭老爷子这几句说话的时候,他的脸忽然青了,双腿也软了一截。

郭老爷子说道:「老夫还要赌咱们的一双腿,你若看得准赢了,老夫自断双腿,若是老夫赢了,你的一双腿也要给砍下来!」

秦如意做梦也想不到,郭老爷子竟然要赌一双腿。

但他的话巳说在前头,倘若不赌,那么「龟儿子」这三个字,就得冠在自己的头上。

那时候,他还有甚么面目在长安城里见人。

「好,就跟你赌定了!」秦如想终于说。

这又是轰动长安城的另一次豪赌。



第八章:得浪子便可得梦飘


(一)


江湖人,谁不在赌?

他们赌钱,赌气,赌武功,赌命!

所以说:「人在江湖不由你不赌!」

XXX

夜已深,西门棠也在赌。

虽然明天一早,他就要面对着孟战的桃战,但在这时候,他还没有好好的去休息。

他正在赌牌九,注码却不是钱,而是人。

他的注码是女人,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的女人。

她们当然都很漂亮,每一个都是身段迷人,充满女性魅力的人间尤物。

他今天的运气不太好,赌了七注,成镣是艽负一和一胜。

他巳输了五个足以让五百个男人同时跳楼的美女。

幸好,他的运气虽差,毕竟也曾赢了一次。

他输出去的是女人,但赢回来的却是个男人,而且这男人一点也不好看,就算是心理不正常,对男人有特别嗜好的男人都会不敢恭维。

在这一方面,西门棠很正常。

他在床上只对女人有兴趣,而且越漂亮,越温柔的越好。

但他现在需要的并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因为他并不准备上床,而是准备着上战塲。

床战风流。

但在战塲上却有极大的风险,无论是谁在战埸上吃了败仗,那种后果实在是不堪想像。

西门棠要充实己方的力量。

所以,他只好跟天雷母后赌一赌。


(二)


天雷母后是一个胖女人。

她很胖,胖得简直令人有不可思议之感。

杭州唐门的大少爷唐竹权,虽然是天下人人皆知的大胖子,但比起这位天雷母后,却还是差得很远很远。

唯一可以和她相比的,也许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昔年在北海叱咤风云,大败九大飞鲨的海鲸王。

海鲸王是近百年以来,武林中最胖最胖的大胖子。

天雷母后也许还比不上海鲸王,但若用一把大秤子把他们秤一秤,恐怕彼此的相差还不够十斤重。

由此可见,这位天雷母后实在胖得多么可怕。

XXX

天雷母后也喜欢赌。

她的指头,几乎比天九牌还更粗胖,但她一摸上手,就已分辨出这是一张甚么牌。

第八注她又赢了。

她拿的四张牌是黑九、人牌、梅牌和弯八。

这副牌本来也不算好,但西门棠却拿了一副两点头,四点尾的劣牌,天雷母后怎样摆,都是赢定了。

天雷母后笑得合不拢嘴。

西门棠叹了口气,忽然说道:「不赌了。」

天雷母后立刻闭嘴不笑。

「为甚么不赌了?老娘还没有赌得够瘾。」

西门棠耸了耸肩,道:「还没有半个时辰,已经输掉了六个美人儿,实在是心疼死了。」

「小兔崽子,胡说八道!」天雷母后又吃吃一笑,「现在连倚香楼都是你的了,还愁欠缺了赌本?」

西门棠叹息了一声,缓缓道:「虽说倚香楼内羣雌粥粥,但又有几人能合母后心意?」

天雷母后笑了笑,道:「老娘知道你还有一个绝色美人儿,只此一个已足抵其余十人之数。」

西门棠眉心一紧。

「实不相瞒,老娘这次入长安,就是为她而来,」天雷母后淡淡的说:「只要堂主把梦飘姑娘交给老娘,孟战的事,包在老娘身上便是。」

西门棠眼睛里闪著光,终于道:「咱们是一言为定!」

天雷母后吃吃地笑道:「老娘别的本事虽然不行,但是靠老娘过活的江湖煞星却还有不少,只要老娘说一句话,孟战纵有雪刀浪子相助,也非要死在长安城内不可。」

西门棠微微一笑,道:「母后愿出手相助,又何惧孟战与龙城璧?」

天雷母后道:「一句话,老娘助你干掉他们,事成之后,梦飘姑娘跟我走。」

西门棠点点头:「这是公平交易,很合理。」

天雷母后沉吟半晌,忽道:「老娘在进入长安后不久,听到了一个消息。」

西门棠道:「是甚么事?」

天雷母后脸色一沉:「老娘的三个死对头也在长安城内,而且还干掉了孟战的一批手下!」

西门棠淡淡道:「母后是指『寒潭三魔』?」

天雷母后「哼」的一声:「寒潭谷这三个老混蛋总是和老娘作对,老娘迟早一定给他们好看。」

西门棠悠然一笑:「三魔干掉孟战的手下,对咱们是有利而无害。」

「别在老娘的眼睛上蒙药。」天雷母后冷冷一笑,「这三个混蛋是甚么人,会白白的替西门堂主卖力?他们心里打甚么算盘,老娘比谁都更清楚。」

西门棠微笑着,道:「母后认为他们在打甚么主意?」

「还用多此一问?」

「他们也是为了梦飘?」

「当然是为了梦飘姑娘!」天雷母后嘿嘿一笑,「这三个老混蛋迟早必会找堂主,要你把梦飘姑娘交给他们。」

西门棠忽然叹口气,道:「就算他们得到梦飘,又有甚么用?」

天雷母后冷冷一笑:「你以为梦飘姑娘的身世,仍然是武林中人完全不知道的秘密?」

西门棠没有说话,但脸上变得木无表情。

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吆喝声,接着还发生了激烈的拼斗。

西门棠、天雷母后的脸色同时沉下,接着双双倒了出去。

在厅外,原来有两个身材高大,肌肉黝黑而结实的大汉,他们都是和天雷母后一起到长安的。

但当西门棠和天雷母后向外边冲出去的时候,这两个身怀绝技的高手,已变成了两个躺在血泊中挣扎呼喊的血人。

XXX

「他们没有死,但脊骨都巳断了。」

厅外的院子里,来了三个男人。

那是一个红袍人,一个矮汉,还有一个是面孔青青的老人。

说这两句话的是矮汉。

「摧魂鬼斧,今日老娘总算是大开眼界。」天雷母后脸色铁青,冷冷道:「鬼斧魔王蓝甫敬,这笔帐老娘已记下了。」

矮汉桀桀一笑:「母后要算帐,现在一起清算也就是了,何必记下,不嫌太麻烦吗?」

这矮汉正是寒潭三魔之一的鬼斧魔王蓝甫敬,还有另外二人,分别是刀霸史秀开、青面魔鹤叶飞羽。

现在最令人触目惊心的,并不是倒卧在血泊中的二人,而是史秀开左手提着的两条腿。

两条血迹斑斑,切割得十分齐整的人腿。


(三)


天雷母后的两个保镳虽然都已受伤不轻,但他们的腿没事。

蓝甫敬没有砍掉他们的腿。

那么,史秀开提着的两条腿,又是谁的?

XXX

「这是谁的腿?」西门棠终于问。

回答他的却不是史秀开,而是面魔鹤叶飞羽。「这双腿是郭泽天的。」

「郭老爷子?」

「正是。」

「你们为甚么要割掉他的腿?」

叶飞羽淡淡一笑,道:「他虽然已一大把年纪,但赌兴还是不浅。」

西门棠怔了怔,才长长的叹了口气,道:「郭老爷子与秦如意赌一百万两的事,本堂主也曾略有听闻。」

叶飞羽拈须冷笑:「他们赌的不单是银子,还要赌掉自己的一双腿。」

西门棠皴眉道:「郭老爷子当时可能眞的醉了。」

叶飞羽摇摇头。「常言道,酒醉三分醒,既已立下了赌约,就不能赖。」

西门棠道:「叶老先生的说话也不错,但决战还夫开始,你们却已把郭老爷子的腿砍掉了。」

史秀开突然冷冷地道:「明日之战,堂主必可获胜,反正他这双腿迟早都要是给割下来,倒不如早点下手,不愁他会跑掉。」

西门棠瞳孔收缩,冷然道:「这是三位的主意?还是秦如意叫三位这样干?」

「秦如意只是个暴发户,他还没有资格嘱咐咱们三人!」叶飞羽冷笑不迭。

西门棠道:「如此说来,这是三位的主意了?」

史秀开点点头,道:「不错。」

西门棠皱眉道:「你们把郭老爷子的腿砍了下来,是何用意?」

「打击孟战,同时使大雄堂的弟子为之心寒!」史秀开冷冷的说:「无论是谁和孟战在一起,或是偏帮孟战,我们都要给他一个毕生难忘的敎训!」

「刀中之霸,果然是霸道得很,」天雷母后冷笑着,「你以为这种方法会生效吗?」

史秀开说道:「生效也好,全无效用也好,咱们已经干了,而且以后还将会一直的再干下去,直到孟战的实力全部崩溃为止。」

西门棠瞧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叹了一口气:「你们这样做,对自己有甚么的好处?」

叶飞羽道:「没有半点好处,获得好处的只是西门堂主。」

西门棠回答道:「三位仗义替本门削弱了孟战的力量,本堂主是感激不尽,只是……」

叶飞羽哈哈一笑:「堂主尽管放心,咱们绝不是为了计较酬劳而来的。」

「不错,」蓝甫敬接道:「咱们绝不会要堂主一两银子,只想……」

西门棠盯着他:「你们想怎样?是不是想要一个人?」

蓝甫敬淡淡一笑:「不错,我们只希望堂主能把梦飘姑娘交给咱们三人。」

西门棠还没有说话,天雷母后巳吼叫了起来:「你们简直是在做梦!」

史秀开冷冷一笑,目注天雷母后道: 「这是咱们和西门堂主的事,不必妳来插上一嘴。」

天雷母后脸色阵红阵白,怒道:「你们休想打梦飘姑娘的主意,西门堂主与孟战的事也不必你们来狗拿耗子!」

叶飞羽冷冷道:「看样子,母后似乎也对梦飘姑娘很有点兴趣。」

天雷母后冷然道:「这也不关你们的事。」

「算了!别再在这里吵吵閙閙!」西门棠忽然沉下脸,喝道:「本堂主总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主人,各位对缨枪堂的困难如此关怀,本堂主是万分感激的,各位既要对付孟战和龙城璧一干人等,彼此就要齐心协力,倘若强敌未除,咱们倒自己打起来,岂不是变成了鹬蚌相争?」

蓝甫敬道:「咱们也不是想怎样,只想得到梦飘姑娘而已。」

西门棠道:「本堂主已答应把梦飘送给母后,这件事不必再提了。」

蓝甫敬、史秀开、叶飞羽的脸色全都变了。

西门棠却接道:「虽然如此,但本堂主却仍然希望三位能与本堂共同进退,事成之后,愿致酬六十万两。」

六十万两巳不是个小数目。

但史秀开却截然道:「就算是六百万两,咱们也绝不稀罕,咱们想要的,只是梦飘姑娘一人而巳。」

此言一出,又再陷入僵局。

过了很久,西门棠才缓缓说道:「既然四位倶固执至此,本堂主唯有被逼采用另一种方法,以决定谁能得到梦飘。」

天雷母后闻言,甚是不悦。

但西门棠既已说出了这种话,她也只好忍耐着继续听下去。

西门棠默然片刻,才慢慢的接着说:「谁能杀了龙城璧,本堂主就把梦飘姑娘交给谁!」

蓝甫敬目光大亮,说道:「这话可得算数!」

西门棠道:「绝不反悔!」

天雷母后脸色阴沉,冷冷的说道:「 想不到寒潭三魔和老娘,都变成了耍棒下的猴子。」

西门棠叹道:「本堂主是为势所逼,母后休怪。」

「岂敢,」天雷母后冷冷一笑,「只不过这一次,你别再出尔反尔,谁杀了龙城璧,你就得把梦飘姑娘交给谁。」

西门棠道:「决不食言!」

叶飞羽嘿嘿一笑:「倘若咱们杀了龙城璧,堂主又不肯把梦飘姑娘交出,那又怎样?」

西门棠脸色一变,冷然道:「叶前辈既不相信本堂主,那也无话可说。」

叶飞羽沉声道:「与其去杀龙城璧,老夫倒不如把你擒下,不愁你不把梦飘交出来!」

天雷母后冷冷笑道:「这倒好看了,寒潭三魔,果然不是易与之辈。」

西门棠耸耸肩,淡淡道,「三位既要把本堂主擒下,最好还是快点出手,免得夜长梦多。」

叶飞羽冷哼一声,突然喝道:「老夫先毙了妳再说!」

他果然眞的动手,一杆七尺六寸长的银枪如毒蛇般刺出。

西门棠仍然站立原处,全身上下纹风不动。因这一枪本来就不是针对他而发。

叶飞羽要杀的人,是天雷母后!




第九章:天雷母后与孟战


(一)


好快的一枪。

这是速战速决的打法。

叶飞羽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爽快的人,无论甚么事,他都主张速战速决。

他这一枪并不复杂,也没有甚么精妙的招式和巧妙的变化。

这一抢只有三个优点,那就是决、狠、准。

近二十年以来,在他的银枪下可说是从无活口,而且往往一枪就要了别人的性命。

他这一枪是刺向天雷母后的咽喉。

无论是谁的咽喉中了这一枪,都非死不可。

天雷母后似巳惊的呆住了,叶飞羽这一枪她竟然没有闪避开去。

飒!

一枪已命中,一枪已分胜负。

但更令人吃惊的却是:咽喉中了一枪的天雷母后没有死,而且吃败仗的人是叶飞羽,而不是天雷母后!

这实在是令人难以想像的战果。

但战果偏偏就是如此。

XXX

叶飞羽的银枪的确已刺中了天雷母后 的咽喉,但不知如何,这杆锋利的银枪,竟然无法刺穿她脖子上的一团肥肉。

肥肉能挡住银枪这一击吗?

当然不能。

就算是一头皮粗肉靱的巨象,牠也绝对挡不住叶飞羽这一击。

肥肉绝不是主要的关键,但却是其中一个因素。

天雷母后显然已练成了一种类似金钟罩的武功,再配合着自己的一身肥肉,使用的时候,就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饶是如此,武功上的表现也巳很够吓人。

所以,在那利那间,眞正被吓呆的人并不是天雷母后,而是叶飞羽。

由于这一枪巳去的太尽,他还来不及收枪变招,天雷母后肥胖无比的「肉手」已拍在他的胸膛上。

这一著看来并不凶。

她好像只是在替叶飞羽拍拍衣襟上的灰尘而巳。

但叶飞羽的衣襟土根本没有甚么灰尘,倒是给她这么一拍,拍出一滩猩红的鲜血来。

就是这么轻轻一拍,叶飞羽面如金纸,立刻咯出了一口鲜血。

名震绿林的靑面魔鹤,他的成名绝技魔鹤十三爪还没使出,就已败在这个肥胖不堪的妇人手上。

西门棠连连顿足,叫道:「大家都是同路上的人,别打了!别打了!」

他嘴里说「别打了」,却又已和刀霸史秀开动了手。

史秀开刀势阔大沉雄,毎一刀都激荡起震人心絃的呼啸声。

他一出手就是七刀。

西门棠赤手空拳,居然把这七刀化解于无形。

这时候,蓝甫敬也已和天雷母后动了手。

蓝甫敬虽然身材矮小,但却也因此胜在身形矫捷灵活,天雷母后武功虽高,但一时间要擒下蓝甫敬,却也并不容易。

但在这种情况下,天雷母后与西门棠这一方已是占了优势。

寒潭三魔说不定就要在这里全遭刦难了。

史秀开与西门棠倶是以快打快,两人的神态亦渐渐变得沉虐起来。

天雷母后一声怪笑,对西门棠说:「先把姓史的干掉,这矮汉就算插上翅膀,也绝对飞不了。」

蓝甫敬攻势更急。

他巳劈了天雷母后几斧,但天雷母后竟似浑然不觉,身上除了衣裳略有损破之 外,居然连一点伤痕也没有。

这眞是一个可怕的女人。

蓝甫敬脸色青白,已感到无从下手。

幸好他已经早有准备,一斧击中之后,无论能否伤得了对方,都巳先替自己预算好了退路,否则难免又再步叶飞羽的后尘。

就在这时候,史秀开突然擧刀,向天雷母后的天灵盖上劈去!


(二)


叶飞羽一枪向天雷母后的咽喉,她不在乎。

蓝甫敬挥斧向她身上猛砍,她也不在乎。

但史秀开这一刀劈向她的天灵,她的神态却有点紧张起来。

大刀急落,天雷母后以肉掌挡格。

蓝甫敬立时大喝:「这婆娘的练门就在这里!」

史秀开这一刀没有击中天雷母后,差点连大刀也给她夺去。

但蓝甫敬的人巳飞跃而起,一斧就向天雷母后的天灵砍去。

但他这一斧还没劈中天雷母后的天灵,他的人就已经给一只肥大的肉掌轰了开去。

天雷母后掌力惊人,蓝甫敬竟然给,她这一掌打得像是皮球般滚开四五丈外。

史秀开挥舞大刀再攻,攻的仍然是天雷母后的天灵要害。

西门棠同时大喝:「母后小心!」

天雷母后一声怪笑:「凭他这张废铁,休想伤得了老娘分毫!」

说到这里,她忽然眼前一黑,双目剧痛宛如刀割,一双眼珠子竟然同时爆裂!

XXX

一阵凄厉,震人心弦的怒吼声,震憾了整个长安,也震撼了猎鹰!

猎膘是天雷母后唯一的弟子,当他接获师父到了长安的消息之后,他马上飞马赶至。

但他还是来迟了一点。

天雷母后已被暗算,她的双目已瞎。

暗算她的人,赫然竟是西门棠!


(三)


「西门棠!」天雷母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可怕的低啸,「你竟敢用毒针暗算老娘!」

西门棠淡漠地一笑:「妳以为本堂主一直都很相信妳的说话?」

天雷母后面色惨然:「你在怀疑老娘些甚么?」

西门棠冷冷的说:「妳以为自己和孟战之间的秘密,只有妳自己才知道?」

「秘密关系?」天雷母后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老娘和孟战之间有甚么秘密关系?」

西门棠一笑,笑得是那么神秘,又是那麽残酷。

「妳一定要我说?」

「你根本就说不出来!」

「我说得出,而且也一定要说,「西门棠冷冷的,慢慢的说道:「孟战是妳的亲生骨肉,他是妳的儿子,而且还是私生子!」

天雷母后浑身发抖,怒喝着:「你简直是一派胡言,老娘与你拼了!」

虽然她巳受创,而且伤势不轻,但她仍然扑前,发出全力一搫。

掌风如狂飚般疾扫而出,那种威力仍然远非局外人所能想像。

但她毕竟还是瞎了一双眼睛,这一掌虽然凶猛,但却只是击在一株枯树上。

一片凌厉的刀光又再次向她的身上罩至。

史秀开仍然是攻向她的天灵。

天雷母后一声怒吼,挥掌接刀。

刷!

刀急落,天雷母后的右掌应声断折,跌在地上。

她的气功已被破,她的一身肥肉再也不能刀枪不入。

史秀开狞笑。

「猪婆娘,妳完了!」

天雷母后面色惨然,突以仅余左掌怒拍天灵。

这座惊人的「肉山」,就这样倒了下去。

XXX

当天雷母后倒下去的时候,远处正有一双充满悲愤的眼睛,紧紧的盯着西门棠 ,史秀开。

这是猎鹰的目光。

他没有闯过去。

他并不是怕死,而是不能让自己白白的送命。

连师父都死在这里,他若还不自量力的硬闯,结果也只有一条死路。

但他在暗中发誓。

他发誓一定要为师父报仇!

只要有机会,就算挫骨扬灰,千刀万剐,也要为师父雪此仇恨。

XXX

猎鹰是个孤儿,自幼无父无母。

他是由天雷母后的姑母养大的。

自从八岁那年,他就拜在天雷母后门下,到现在已整整二十年。

猎鹰身裁颀长,却不太瘦削,英俊而健康。

天雷母后待他很好,可说是师恩深重如山。

但天雷母后时常对他说:「为师生平杀人无算,作孽深重,所以假如有一天为师给人杀掉,你切莫萌报复之念,切记切记!」

这些说话,猎鹰已听过不下十次。 他没有忘记,永远都不会忘记。

在天雷母后的面前,他永远都是那麽乖、那么听话。

但这一次,他决定要破例。

因为天雷母后已死。

但害死天雷母后的人,却是那麽得意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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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6 09:37: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两雄相遇


(一)


距离黎明的时候已不太远。

孟战在熟睡中。睡里无梦,只有一片空白,而这一片空白,却又是那末黑暗,黑暗得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见。

在这空白而黑暗的梦境里,他忽然听见一个人凄厉的呼喊声。

这声音初时听来很模糊,但渐渐地,仿佛由远而近,可以听得很清楚了。

就在这时候,孟战忽然在床上机伶伶的打了个寒颤,差点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睁大了眼睛,茫然地望着窻外。

窻外一片漆黑,就像是刚才的梦境。

梦里的呼喊声,是谁发出来的?为何如此凄厉,充满了怨恨之意?

——是不是自己的母亲在呼喊?

不—这是不可能的,他不相信在梦里如此向自己呼喊的人,会是自己的母亲。

但不是她又是谁?

一阵冷风从窻外吹过来,孟战忽然觉得整个背脊都巳湿透。

他正想把窻子关掉,却在这时候看见窻外不远处,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

「谁?」孟战沉声吆喝。

「师哥,你果然在这里。」这人的声音听来有点混浊。

「猎鹰?」孟战目光一亮,「你也来了?」

他立刻启门,燃灯。

灯光下,猎鹰的脸孔很苍白,几乎是没有半点血色。

孟战一凛:「你有病?」

猎鹰摇头,眼神很呆滞。

孟战整个人又冷了下来。

他仿佛有种不祥的预兆,觉得有一件可怕的祸事已经发生。

「母后呢?」

「死了。」

「甚么?一孟战全身冰冷如雪,「你说母后已经死了?」

猎臈黯然点头。

孟战忽然笑了,笑得很有轺古怪的味道:「不会的,她怎会死呢?你为什么要捏造这种事来骗我?」他双眼发直的瞧着猎鹰,忽然道:「你一定不是猎鹰,你是别人冒充的,你脸上一定经过易容……」

他突然像疯子般,伸手在猎鹰的脸庞上左搓右揑,好像想把他的脸皮都扯脱下来。

他很用力。无论是谁的脸庞,给他这样搓揑,都一定会疼死了。

但猎鹰居然还是纹风不动的站在哪里,任由孟战搓捏着。

「师哥,我是猎鹰,八年前我来长安的时候,我们两人总共喝了十二坛竹叶青,你还送了一匹马给我,那匹马才满周岁。」猎鹰说着这几句话的时候,混浊的声音里已贯注了丰富的感情。

孟战呆住,完全的呆住。

「猎鹰,你果然眞的是猎鹰?」

「不错,我的确是猎鹰,母后也的确已经死了。」

孟战脸上的肌肉,已因悲愤而扭曲,他的拳忽然击在一张八仙桌上。

八仙桌立刻变成了一堆四分五裂的废物。

「我早已说过,她不该来长安,」孟战紧握双拳,喉头似巳被硬物咽住,「这是我和西门棠的事,她不该来,更不该插手!」

又是一阵寒冷的北风吹拂在两人的身上。

突听门外一人叹息着,道:「舐犊情深,谁说她不该来?」

孟战目光一亮:「龙城璧!」

门外来了一人,他正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二)


龙城璧本来只是个浪子。

直到现在,他仍然是个滇子,但在另一方面,他也成为了不少靑年所崇拜的偶像,也成为不少急于成名者挑战的对象。

猎鹰两者都是。

他崇拜龙城璧,也希望有一天,能亲手击败这个雪刀浪子。

「崇拜」本是羡而不妒的,眞正的崇拜者,绝不会有希望击败偶像的企囵。

所以,猎鹰并不能算是一个眞正崇拜雪刀浪子的人。

但现在,他绝不会向龙城璧挑战。

因为时间和地点都不适宜。

他知道龙城璧现在有很多事要做,而他自己也是一样。

但他现在第一次看见龙城璧,就知道雪刀浪子没有令自己失望。

XXX

猎鹰也没有让龙城璧失望。

虽然他们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对方,但这一次相聚,却有一见如故之感。

这本来是値得高与,値得开怀畅飮的时候。

无论他们将来是友是敌,现在都最少该喝酒三大杯。

像他们这一种人,只要喝了三杯,就极可能再喝三坛,甚至远超于三坛这个数字。

但现在他们连一滴酒都没有喝。

三人相对,尽皆黯然。

倐地,南方大厅里传来了一个人粗暴的怒暍声。

孟战,龙城璧脸色一变。

「是唐竹权的声音!」


(三)


唐梅山的家中,不乏佳酿。

唐竹权每到这里,例必喝个酤酊大醉,这一次也不例外。

有时候,他醉在花园里。

有时候,他醉在屋簷上,茅厕中,甚至有一次当他酒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井里。

幸好井水不深,否则这位天下第一号大醉鬼早就淹死在井底里。

这一次,他喝醉的地方,是在唐家的大厅中。

没有人去骚扰他,他也没有醉得一塌糊涂,只是约莫在三更左右睡着了。

但就在这接近黎明的时候,他忽然像一只被人踢起的大皮球一样,疾向厅外石阶前飞去。

黑暗中,厅外出现了五条人影,其中四人穿白衣,一人却是身穿道袍,背负长剑。

「何方鼠辈,竟敢夜闯此地?」唐竹权左手仍然捧着一只大得吓死人的酒坛,右手却在指东割西。

他的脚步似站不稳,身上发出阵阵酒气,但骂人的时候,却是神气十足。

唐竹权本来就是个很神气的人。

那道人冷冷的打量着唐竹权,忽然道:「贫道就是绝道人。」

唐竹权打量着他,怪笑道:「原来是个贼道士,老子知道你迟早会来送死!」

绝道人冷冷道:「贫道的确是来送死的,贫道要送给你们一个死人!」

「死人?甚么死人?有多高?有多重 ?有几根胡子?」唐竹权的说话好像又已醉得很厉害了。

绝道人沉着脸道:「这个死人没有胡子。」

唐竹权桀桀一笑:「连胡子都没有一根,怎算是男人?」

绝道人是:「这死人本来就不是个男人,而是一个比你还重得多的胖女人。」

「比老子还胖的女人?」唐竹权有点不相信。

但他立刻就不能不相信了。

绝道人背后的四个白衣人,忽然抬来了一具死尸。

这具死尸实在胖得厉害,简直就像是三条胖母猪加在一起堆砌而成的大肉山。

唐竹权一楞:「这算是甚么玩意?」

绝道人道:「这是送给孟战的。」

唐竹权冷冷一笑:「孟堂主不喜欢开玩笑,识相一点的,马上把这堆东西抬回去。」

绝道人冷然道:「你敢肯定孟战不要这具尸体?」

「当然敢肯定!」唐竹权一拍胸膛:「快把它抬出去!」

「不!你们把这遗体留下。」

孟战的声音忽然响起:「只要你们留下这具尸体,无论要甚么条件都不妨说出来。」

唐竹权搓了搓鼻子,几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朶。

「这胖女人是谁?」

「她是天雷母后。」

「天雷母后?」唐竹权吸了口气,「 这倒是很有点来头,你和她到底有甚么关系?」

「母子。」

「甚么?」唐竹权连眼珠子都快要凸了出来,「天雷母后是你的娘亲?」

孟战黯然点头。

唐竹权跳了起来,忽然把一只大酒坛丢开。

他怒噔着绝道人:「贼道士,你干的好事,竟敢杀了孟堂主的娘亲!」

绝道人冷冷一笑:「天雷母后虽然不是贫道杀的,但你若要把这笔帐算在贫道的头上,那也不妨。」

「说得好!」唐竹权冷笑道:「老子早就觉得你这贼道士不顺眼,这笔帐就算在你身上好了!」

说到这里,一声怒吼,唐门五绝指法已施展。

绝道人大笑,血灵剑也巳出鞘。

唐竹权突然感到一股浓重的杀气,从对方剑锋上紧逼过来。

绝道人出剑极快,唐竹权本巳抢占先机,但不到一个照面,已被绝道人反客为主。

剑飞犹如电闪,每一招都是杀人的剑法。

好厉害的绝道人。

若是换上别人,必已手忙脚乱。

但唐竹权却勇猛绝伦,虽然身在重重剑网中,但仍悼然不惧,似有誓死周旋的决心。

绝道人冷笑,忽然剑走偏锋,把唐竹权逼退三尺。

要把唐竹权逼退三尺,并不容易。

但绝道人巳逼退了唐竹权,接着身形急退十余丈外。

「贼道士休走!」唐竹权怒喝,立即追前。

但他才追出两步,就已给一只很稳定的手拦住。

「且由他去,穷寇莫追。」这是龙城璧的声音。

「你是怕他们在外面还有埋伏?」唐竹权悻悻然地说。

「绝道人明知这里是盂堂主驻足之地,仍敢闯进,显然有时无恐,」龙城璧缓缓地道:「反正决战的时候已到,我们也不必急在一时。」

孟战忽然道:「俺要改期,把决战押后三日。」

他没有解释理由。

但毎个人都知道其中理由。

他这一战胜负存亡未卜,倘若战 死,就再也没有机会亲自安葬天雷母后。

所以,他要更改决战日期,是一个很合理的决定。

「谁去把这消息说给西门棠知道?」孟战忽然问。

「我去。」

说这两个字的人,是龙城璧。


(四)


天色甫亮,龙城璧就已获得西门棠的接见。

西门棠目注龙城璧,首先道:「江湖传言,雪刀浪子胆色过人,果然不错。」

龙域璧淡然一笑,道:「在下是来告诉你一件事的。」

「请说。」

「决战巳改期。」

「哦?」西门棠似是微感意外,「未知更改到甚么时候?」

「三天之后。」

「这是孟战的主意?」

「不错,」龙城璧眼中忽然射出亮光:「其中原因,阁下应该比我更早知道, 所以你也不必装作很诧异的样子。」

这几句说话,一针见血。

西门棠脸上没有半点反应,只是淡淡的道:「孟战是挑戦者,他喜欢怎样便怎样,但本堂主也有一件事,要劳烦阁下传达给孟战知道。」

龙城璧悠然一笑:「想不到在一天之内,在下令我成为两次信差。」

西门棠也悠然而笑。

「孟战可以向本堂主挑战,可以把决战日期更改,本堂主也可以索性把这塲决斗取销。」

龙城璧「哦」一声:「你眞的打算取消决斗?」

西门棠点点头,道:「我俩积怨已深,这一战是无可避免的,本堂主必须杀他,他也要除掉本堂主雪耻,但除了决斗之外,咱们还有很多办法,很多机会可以把 对方杀死。」

龙城璧沉默,沉默了很久。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终于叹了一口气,说道:「决斗只是你们两人的事,但决斗取消之后,斗争的范围也就更为扩大,成为大雄堂与缨枪堂两门派的殊死之战。」

西门棠又点点头:「不错,这三年来,大雄堂还有不少忠心于孟战的弟兄,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个机会,本堂主不想让他们失望。」

「话巳说尽了?」

「巳无别的话可说。」

「那么在下告辞了。」

「请。」

龙城璧正待转身离开大厅,忽然,他看见一把磨得锋利的大刀,已在等待着自己。

锋利的刀,鲜红如血的长袍,杀气浓重的人。

「刀霸史秀开?」龙城璧冷冷的盯着这人。

「正是史秀开,」这人冷冷的说,「西门堂主可以让你走,我不能!」

龙城璧道:「何以不能?」

史秀开道:「史某在关外,常听人说你是中原武林最杰出的年青刀客。」

龙城璧默然,他既不否认,但亦不承认。

史秀开却冷笑一声:「你不说话,显然已经默认了这一点。」

龙城璧依旧沉默。

史秀开直视着他,忽然喝道:「拔刀 !史某要试试你的八条龙刀法!」

龙城璧终于轻轻叹息一声,道:「你若赢了,我便得死。」

史秀开冷笑:「史某刀下,从来不留活口,你是说对了。」

龙城璧道:「就算我死在你的刀下,对你又有甚么好处?」

史秀开脸上露出僵冷的微笑:「不知道。」

「不知道?」龙城璧苦笑,「连一个稍为像样的理由都没有,你就能狠下心肠去杀人?」

史秀开面无表情,半晌才道:「假如你一定要知道理由,我说。」

他瞳孔收缩,缓缓的接道:「我们要除掉孟战,而你却是一块绊脚石。」

「所以,这块绊脚石你就必须首先除去?」

「不错,一点也不错。」

说到最后一个「错」字,刀光已经闪起。

史秀开劈出了一刀。

这是可以把人从中一分为二的「并头莲刀法」。




第十一章: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一)


刀光一闪,连东方云彩里刚冒出来的太阳都似巳失了颜色。

没有人能漠视这一刀,就连刀枪不入的天雷母后都不能。

寒潭三魔虽以青面魔鹤为首,但最可怕的人,却还是这位刀霸。

就是这一刀,已足以判决胜负。

龙城璧的人仍然在史秀开面前,他甚至连站立的姿势都没有改变。但他的风雪之刀,却也在同一刹那间悄悄出鞘。

XXX

没有人能看淸楚史秀开这一刀的速度究竟有多快。因为这一刀实在太快。

也没人能见龙城璧的雪刀何时出鞘。

因为雪刀出鞘的速度,竟犹在史秀开那一刀之上。

史秀开的大刀辉煌灿烂,气势宛若奔雷,那是极具威力的一刀。

但龙城璧没有被劈开。

因为在这一柄大刀还没有劈在他脑顶之前,风雪之刀巳没入了史秀开的心脏。

史秀开吃惊的看着他,他实在想不到这个年青人居然能使出如此快速的一刀。

龙城璧轻叹一声,说了三个字:「你败了。」

史秀开的确败了,不但败了,而且也快要死了。

他用尽最后一分气力,说:「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孟战,你能不替我送去?」

龙城璧道:「只要不是一袋炸药或者是一桶毒蛇之类东西,都不成问题。」

「不是炸药,它也不会咬人,」史秀开临死时的表情,居然也是奇诡得可以,「那只不过是两条腿而已。」


(二)


局势已越来越凶险。

在唐梅山的家中,唐竹权又喝了不少酒。

他半躺半坐在大门前的石阶上,等候着龙城璧回来。

唐梅山也陪着他,只不过他喝的却是茶,而不是酒。

唐梅山皱着眉,忽然问:「龙大侠能否平安回来?」

唐竹权立刻把酒坛放下,他的人却站了起来,一双眼睛瞪得比鸡蛋还大。

「你在说甚么鸟?」

唐梅山吓了一跳,忙道:「我没有说甚么,刚才……刚才……只不过是在放屁而已!」

唐竹权冷冷一笑:「龙城璧若有甚么意外,老子就把你踢出去!」

这里本是唐梅山的家,但唐竹权倒要把主人踢出门外,那是名副其实的喧宾夺主了。

唐梅山只好闭上了嘴巴,甚么话都不敢再说。

幸好这时候,龙城璧回来了。

他提着两条血迹巳干的人腿回来。


(三)


厅中战士齐集。

这里毎一个人,都是身经百战,经历过无数阵仗的江湖好手。

每一对眼睛,都盯在厅中大案上的两条人腿上。

孟战喉头堵塞,只能说了两句话。

「郭老爷子,是俺害苦了你!」

猎鹰忽然厉声道:「你们都看见了, 他们用的是怎样的手段?」

没有人说话。

龙城璧不知去了那里。

但忽然间,他从厅外冲了进来,问孟战:「朱老坤呢?」

孟戦的脸色变了:「刚才他不是在厨房里,说要亲自弄一碟炒鸡丝饭吗?」

龙城璧皱眉:「他不在厨房里,也不在茅厕中。」

唐竹权立刻道:「待老子进去再看一看。」

他说去就去,去如风,速度之快绝不在龙城璧之下。

他很快就回来。

他说:一门房唐六说他去了市塲,要买些鸡蛋。」

一市塲?」龙域璧双眉一蹙。

「多半是泰和里背后的菜市塲……」

龙城璧只是听到这里,他的人已飞跃出数丈之外。

孟战忽然下令:「你们都在这里守着,谁都不能离开这里一步!」

他也紧随着龙城璧追了出去。


(四)


市塲里人潮如涌。

他们分头去找朱老坤,几乎找遍了每一个角落。

但朱老坤就像是一枚丢落大海里的针,无影无踪。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他们又再会合。

两人脸上的表情都显得有点忧虚。

孟战吸了口气,道:「他大槪不会出了甚么事罢?」

龙城璧目光闪动:「说不定是我太敏感了,他现在也许已回到唐家……」

他的话才说到这里,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个满脸鼻涕的小叫化。

「嗨,你是不是雪刀浪子?」他瞧着龙城璧问。

孟战一笑,对龙城璧说:「老弟,你的威风是越来越大了,连小叫化都知道你就是雪刀浪子。」

但龙城璧却没有那么轻松,他已看出这个小叫化是受人指使而来。

这小叫化给了他们一张条子,然后就在人踪中消失了踪影。

孟战想追前抓住那小叫化。

「没用的,」龙城璧阻止了他,「只要有人给他三几文钱,他就会很听话,送张条子,擧手之劳而已。」

他打开了条子。

「朱大老板,人在江湖。」

龙城璧、孟战的脸色同时一变。

孟战吸了口气,忽然道:「人在江湖 ……朱老坤一定在江楼上!」

他们几乎像是两只大鸟般,从市塲人潮的头顶上飞掠出去。

在那片刻间,最少有好几百个人同时看得呆住了。


(五)


江湖楼是一间很古老的茶馆子。

这座古老的建筑物共分两层,下层只卖茶、糕饼之类的食物。

要喝酒,非到二楼不可。

原来下层的掌柜是个妇人,她最讨厌酒,偏偏老公却是个酒鬼,结果弄成上层卖酒,下层卖茶的奇怪局面。

当龙城璧和孟战来到江湖楼的时候,这里可说是坐无虚席。

楼下见不到朱老坤,两人拾级而上。

二楼酒气冲天,虽然还是大淸早,居然就已酒客如云。

他们才登上楼,就已看见朱老坤坐在靠边窻子的一副座头上。

他脸上木无表情,既不动,也没有喝酒。

龙城璧忽然紧握着孟战的手,沉声道:「他已死了。」

孟战的手冰冷。

他也已看出了这一点。

在朱老坤的颈后,正插着一把短刀,刀锋虽未贯穿咽喉,却巳足够致命。

孟战还看出了另一点——

朱老坤是先被人点住穴道,然后才挨上这一刀的。

所以,他根本没有半点挣扎的迹象。

杀朱老坤的人,必然是个中老手。

杀人的老手。

XXX

虽然这里有一个死人,但是,其他的顾客好像都是瞎子,居然没有人去加以理会。

孟战的眼睛又红了,红得就像是朱老坤颈际流出来的鲜血。

他忽然厉声喝道:「是谁杀了他?是谁杀了他?」

孟战这两句话可说是极其响亮,毎一个人都应该听得很清楚。

给他这么一喝,这里应该马上变得鸦雀无声才对。

但他大声喝叫了之后,别人居然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喝酒的依旧在喝酒,猜拳的仍然猜得兴高采烈,高声谈笑的人仍然在口沬横飞。

这一羣人仿佛不但是瞎子,而且连耳朶都声得很厉害。

他们眞的是又聋又瞎的一羣?

孟战当然不相信,而且他也早已看出,自己和龙城璧已陷入缨枪堂的天罗地网中!

孟战忽然挥拳,打在其中一人的鼻子上!





第十二章:江湖楼上变屠塲


(一)


拳快如电闪。

这一拳的劲度,可说是非同小可。

这个被挨揍的人,身长不满五尺,满嘴黄牙,说的尽是鄙俗俚语。

孟战觉得这家伙不顺眼极了。

正値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这家伙看来也绝不是甚么好人,先挥一拳再说。

这一拳打下去,势必把这人的满嘴黄牙打掉一半以上。然而,这一拳孟战居然 打空了。原本坐在他眼前的人,忽然巳像只猴子般蹲在另一张桌上。

孟战微感意外,随即冷笑道:「缨枪堂中,果然网罗了不少道上的高手。」

那人嘻嘻一笑:「小的并不算是一个甚么高手,只不过孟堂主要揍我,最少还得再练几年功夫。」满楼酒客不再声了,闻言倶是轰声大笑。

孟战目光如刀,冷冷道:「俺要揍你 ,的确必须再练几年功夫,但要杀你却是易如反掌。」

飒!飒!他腰间的双刀突然飞起,有如两道飞虹般袭向那人的胸膛。

蹲在桌上的那人面色一变,急从桌上跃高三尺。但这一次,孟战实比他跃得更快,也更高。

血飞溅,染红了整张桌子。

那人跃起得快,跌下来的时候更快。

叭!

他这一次跌下来,就永远再跃不起了 。因为他巳一直跌进阴曹地府里。

直到此际,终于变得鸦雀无声。

在这时候,楼梯上也挤满了人。

这些人原本是在楼下喝茶的,但现在他们好像都想走上来。

他们并不是来瞧热閙,而是准备动手杀人的。

他们的手里,都有武器。

各种各样,或长或短,或刚或柔的杀人武器都有。

龙城璧甚至巳认出了其中数人,他们都是一流的杀人好手。

倏地,挤在梯间的人纷纷靠向墙边,让开了一条路。

一个走路时四平八稳,身披华贵貂裘的人,正拄着一根金杖,不缓不急的登上二楼。

这人赫然竟是黑喜鹊!


(二)


黑喜鹊并不多言。

他一向多听,少说话。

孟战以往最欣赏他这一种优点。

「你终于在俺的面前出现了,」孟战瞳孔暴缩,冷冷的瞧着黑喜鹊,「倚香楼和喜鹊赌坊的生意还不错罢?」

黑喜鹊点头。「还算不错,两位若有机会的话,不妨驾临一游。」

「这机会当然是有的,倒是恐怕你已没有机会接待咱们。」

黑喜鹊干笑无言。

孟战忽然又问:「听说木头陀已死在你的手下,是不是眞的?」

黑喜鹊摇摇头,说道:「当然不是眞的。」

孟战冷笑:「难道你不敢承认自己就是杀木头陀的凶手?」

黑喜鹊淡漠地一笑:「木头陀虽由我杀,但眞正害死他的人,却不是我。」

孟战道:「不是你是谁?」

黑喜鹊道:「是你自己!」

孟战呆住。

黑喜鹊冷冷的接道:「你若不是错用了我,太相信我,木头陀又怎会死在我的手上?」

孟战脸色死灰,半晌还说不出一个字来。

龙城璧忽然大声道:「孟堂主,这种强辞夺理的说话,根本就是一派胡言,你若相信木头陀是自己害死的,倒不如一头撞墙死掉算了。」

「俺不能死!」孟战也大声回答龙城璧,「俺若死了,谁来替蔡么、母后、朱老坤、木头陀报仇?」

他的双刀又再挥舞,又有一人毙在沉重的刀锋下。

黑喜鹊同时下令:「杀!」

XXX

原本酒气冲天的地方,很快就被浓厚的血腥气味所掩盖。

黑喜鹊手持金杖,指挥着他现在的手下,去攻击他以前的堂主。

这金杖原本是孟战的。

孟战是喜鹊帮的金喜鹊,而这金杖一直都是代表着帮中的最高权力。

蓦地,楼下也掀起了一片激烈的拼斗声。

只听得唐竹权在下面大声叫道:「老子带着洛阳分堂的弟兄来也!」

听见「洛阳分堂」这四个字,孟战的血液立时沸腾不已。

「洛阳分堂的弟兄……你们来得好!就只怕俺会负累了大家!」

楼下一人嘶哑着嗓子大叫:「堂主,咱们从洛阳带着头颅出来,已没有带回去的打算!」

另一人也大声呼嚷:「宰掉那狗养的西门棠,重振大雄堂的威风!」

又有一人,带着满身的鲜血,挥舞双刀冲杀了上来:「黑喜鹊,俺小六子操你娘……」

这人叫小六子,十四岁的时候就已跟随着孟战。

他用的武器也是两把铁刀。

他的刀法,最少有一半以上是孟战亲自敎他的。

现在,小六子已二十五岁了,比起少年时高大了不少,肌肉也更为结实。

但他最値得令人欣赏的,还是他的刀法。

在短短数年之间,他的刀法又已精进了不少,在洛阳分堂中,他是第二号快刀手。

这个入忠于孟战,那是绝对毫无疑问的。

小六子身上已带着四五处伤痕,尤以左臂上挨的一刀最严重,伤口几乎已深可见骨。

但他还是那么勇猛,好像这条手臂根本就不是属于自己的。

不错。

在他看来,连性命都不是属于自己的,又何况区区一条胳臂?

小六子是属于孟堂主的。

他的忠心,并不是表现在嘴角上,而是表现在行动上。

孟战看见小六子,又惊又喜。

「小六子小心!」孟战突然惊呼。

但惊呼之声未已,一杆铁枪已穿过了小六子的腹部。

一枪剌中小六子的,是个面目狰狞,身穿羊皮短袄的大汉。

他身裁魁梧,比小六子最少还高出一尺。

小六子虽已中枪,但却仍骠悍地扑过来,反手就劈出一刀。

大汉侧身闪开,狞笑道:「小子,你完了……」

他同时拔出铁枪。

一支血箭,从小六子腹中射出,大汉笑得更是得意。

谁知小六子虽巳垂死,杀人的刀法仍在。

飒!

刀光再闪,狞笑中的一颗头颅忽然与躯体脱离,沿着梯级滚跌下去。

「小六子!」孟战胸膛起伏,狂呼!

小六子一笑。

他才笑出了声,一颗流星锤又已击在他胸膛上。

小六子也沿着梯级滚跌下去。

孟战全身的肌肉似将爆裂,刀如急雨暴雷,先后砍翻三人,才能向前跨进了几尺。

那颗流星锤又已向他扫至。

孟战竟不闪避,任由流星锤扫在胸膛上。

使流星锤的,是个红脸汉子,他一击命中,一张脸更是涨红了。

这实在是一件値得兴奋的事。

那知孟战挨了这一锤,竟然连动都没动一下。

红脸汉子一怔。

孟战已是怒喝如雷,双刀向他迎面砍至。

红睑汉子吓得连流星锤都丢掉,转身便逃。

但他毕竟还是慢了一点,孟战的双刀已把他的脑袋连砍八下。

这八刀砍下去,红脸汉子的脸也更红了。

因为在他的脸孔上,除了血浆之外,已很难再看清楚他的眼耳口鼻。


(三)


江湖楼已变成了屠塲。

人宰人的屠塲。

龙城璧也在这屠塲中。

黑喜鹊忽然对他说:「道里不好,太挤。」

龙城璧目注着黑喜鹊:「你们干的好凶。」

黑喜鹊没有回话,忽然身如怪鸟,从窻户穿过,斜斜飞落在长街之上。

龙城璧紧随,也飘然落在长街上。

黑喜鹊冷冷的瞧着他:「这里不挤了,请动手。」

龙城璧的刀早已出鞘,黑喜鹤的金杖也随时可以发出致命的袭击。

但这绝不会是公平的一战。

因为龙城璧又已经陷入了一个剑阵之内。

XXX

十二个青衣人,十二把长短、式样完全相同的剑,已经在长街上把龙城璧围困着。

铿!

十二把长剑同时出鞘,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声响。

他们显然久经严格的训练。

他们每人都守着自己的岗位,除非不动,一动则全体一致而行,就像是十二个互相紧扣着的铁环。

他们的年纪却已不小,就算是最年轻的人,也已超过二十开外。

这十二人绝不是乌合之众。

他们已组成环形的阵势,把龙城璧困在中央。

黑喜鹊原本是和他面对面而立的,但这十二人的阵势一移动,黑喜鹊即置身于阵外。

龙城璧神色不变,站立和持刀的姿势也不变,仿佛已变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塑像。

黑喜鹊人在阵外,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你是不是又觉得很挤了?」他淡淡的问龙城璧。

龙城璧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你若以为用这堵人墙就可以把我们分隔开,那你就错了。」

黑喜鹊干笑,脸上还是微露笑容。

他还是不相信龙城璧的说话。

就在这一刹那间,一片凌厉的刀光突 然迎面疾冲过来。

「嗨!」一阵骇人的咆哮声响起。

那是十二个青衣人同时咆哮挥剑的声音。

但在这一阵惊人的咆哮声中,却又透出了另一个清朗豪迈的长啸。

浪子一啸,飞龙钻海。

八条龙刀法中的飞龙钻海,竟然硬生生的把剑阵冲开一个缺口。

一个青衣人惨呼,胸瞠中刀,身子向后跄踉倒退丈二。

另一把长剑补上缺口,急攻十七剑。

但这十七剑还未使完,龙城璧的人已冲出剑阵之外。

黑喜鹊没有逃避,金杖激荡起一股惊人的旋风,罩住龙城璧。

龙城璧急偏身,金杖从他脸庞前急掠而过。

最多只差三寸,他的脸就要变成一团肉医。

龙城璧差点又要被迫得重陷入剑阵之内。

但他身形矫捷,避开这一杖之后,人已飞在半空,足尖点在江湖楼门外的牌匾。

他借势一蹬,人如燕子般旋飞回来。

他身形轻捷,手中一刀却是凝聚了沉重的内力。

又是一声龙吟般的长啸,风雪之刀有如浪花般向黑喜鹊身上冲去。

黑喜鹊怪叫,挥杖。

平平无奇的一着「横扫千军」,在他手中施展出来,却是令人叹为观止。

但更令人叹为观止的,却还是雪刀浪子的刀。

尽管黑喜鹊这一杖能敌千军万马,却无法抵御龙城璧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铮!」的一声,黑喜鹊手中金杖堕地。

他的咽喉鲜血狂喷,除了「咯咯」声的异响之外,他巳无法再说出半个字。

他全身肌肉痉挛,终于倒卧在长街之上.。

那十一个青衣人全都呆住了。

没有一把剑敢再动。

他们的剑巳不再摆出攻撃的姿势,而是纷纷横剑护胸,先求自保。

就在这时候,长街东方,传来一阵号角声。

这里仿佛已变成了战塲,而号角之声一响,缨枪堂的人纷纷撤退。

那十一个青衣人也走了,在一瞬之间全部走得干干净净。

孟战疲倦地从江湖楼二楼的窻户探出头来,似乎是有气无力地瞧着街上的龙城璧。

他仿佛在问:

「这一仗是不是我们赢了?」

XXX

他们没有赢。

这并不是胜利,虽然也不能够算是失败。

这只能算是一塲惨战,双方都付出极大代价的惨战。

孟战又已浑身创伤,彷如血人。

这些皮肉创伤,他不怕。

愿与他同甘共苦出生入死的兄弟也是一样。

XXX

同日同时,一辆式样古马车,悄悄的驶入了长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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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6 09:39: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夺魂剑客白玉楼


(一)


赶车的是个黄衣妇人,虽然她看来似乎很瘦弱,但驾驭车马的功夫却很不错。

马车驶到长安园。

这里是有钱人才能停留的地方,无论吃喝住宿,价钱都贵得很厉害。

这黄衣妇人租了两间房子,然后对掌柜先生说:「我们想找一个人。」

「找谁?」

「西门棠。」


(二)


西门棠很快就来到长安园。

长安园的人吿诉他:「碧水宫楚大娘求见西门堂主。」

其实「求见」这两个字是用得不恰当的。

那楚大娘若是「求见」西门棠,该亲自登门拜访。

但现在并不是这样,而是楚大娘派人叫西门棠到长安园见她。

长安园的掌柜先生初时不肯派人去叫西门棠,而且还认为这黄衣妇人有点疯。

但十片金叶子,却使掌柜先生无法推辞。

结果,他不是派人去找西门棠,而是自己亲自去。

想不到西门棠听到这件事之后,立刻就骑着一匹快马,比掌柜先生更早回到了长安园。

「碧水宫」是甚么地方?

「楚大娘」又是个怎样的人?


(三)


那黄衣妇人并不是楚大娘,而是楚大娘的侍婢盈香。

盈香已快四十岁了,但还没有嫁。

她早已决定终身不嫁,侍候楚大娘一生。

楚大娘比她大一点,人却生得美丽得多。

虽然她巳届中年,但还是那么美丽,美丽而高贵。

当西门棠来到长安园的时候,楚大娘已在秋莲厅内设下盛筵恭候。

XXX

「西门棠主,请擧筷。」西门棠刚坐下,盈香就对他说。

西门棠很听话,拿起了一双象牙筷。

楚大娘也擧筷,在一碟炒得很香的合桃鸡脯里,挟起了一块特别细小的合桃。

她嫣然一笑,忽然对西门棠说:「这合桃很香,你来尝尝。」

西门棠正要下箸,楚大娘筷子挟着的合桃忽然向他的脸庞上急射过去。

西门棠神色不变,连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

楚大娘的动作很快,他的动作也绝不稍慢。

这块迎面向他射过来的合桃,立刻被他的象筷挟住。

西门棠把这块合桃放进口里,微笑道:「果然不错。」

楚大娘淡淡一笑:「的确很不错。」

盈香接道:「合桃很不错,西门堂主也很不错。」

楚大娘轻叱:「别太无礼。」

盈香一笑,闭嘴不语。

楚大娘目注西门棠,忽然说道:「听说孟战又巳回到长安?」

西门棠点头:「不错,他现在仍在长安城内。」

楚大娘目光一闪:「这人倒是你的一个劲敌。」

西门棠叹息一声:「我们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朋友。」

楚大娘道:「时移势易,你们之间的友谊早已一去不返。」

西门棠面露黯然之色,良久才叹道:「晚辈甚么都可以容忍,就是不能让他抢走了梦飘姑娘。」

楚大娘淡淡的说道:「现在梦飘已是你的人了。」

「不,」西门棠面色一变,道:「晚辈一直都很尊重梦飘姑娘,绝对不敢有半点亵凟的念头。」

楚大娘轻轻咳嗽一声,缓缓道:「你早就知道梦飘是甚么人,谅你也不敢欺负她。」

西门棠道:「这个自然。」

楚大娘道:「看在你师父的面上,大娘也希望你能成为碧水神龙的东床快婿,但最重要的还是梦飘对你的看法怎样?」

西门棠缓缓说道:「这一点不成问题,这三年来,晚辈一直都待她很好,晚辈相信,她会同意下嫁给晚辈。」

楚大娘悠悠一笑:「听说你是个很多情的人,男人多情,本来不是坏事,但若太多情了,恐怕宫主不会高兴。」

西门棠默然。

盈香忍不住又笑道:「西门棠主现在还孑然一身,风流一点那是在所难免,不过,将来若能与小姐成亲,倒要点检一些才好。」

楚大娘笑骂道:「盈香,妳又胡言乱语了。」

西门棠摇头,道:「香姐姐说得很对,晚辈会记住了。」

楚大娘忽然叹了口气,道:「梦飘本来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却不知如何,竟在十二岁的时候跟随着爷爷一起离开了碧水宫。」

西门棠道:「听说碧水宫神龙父子不睦……」

楚大娘皱了皱眉:「自从宫主和黑仙子崔艳芸在一起之后,爷爷就一直很不高兴,梦飘也对宫主很不满。」

西门棠叹道:「只可惜梦飘姑娘的母亲死得太早。」

楚大娘也叹了口气,道:「就算她还活着,又有甚么用?还不是会给黑仙子活活气死?」

盈香冷冷一笑:「男人嘛,本来就没有几个是好东西的……」

楚大娘横了她一眼:「妳又来了!」

盈香眼睛一翻,索性甚么话都不说。

西门棠喝了一口洒,忽然问:「宫主甚么时候会到长安?」

楚大娘淡淡一笑:「你的消息倒很灵通,居然知道宫主会到长安。」

西门棠道:「晚辈并不是有甚么消息,而是猜想而已。」

「你很聪明,猜的不错,」楚大娘也喝一口洒,慢慢的说,「宫主又在半年前和黑仙子分手,他很想念梦飘。」

「大娘放心,梦飘姑娘在晚辈保证之下,绝对安全。」

「这个大娘也很相信,凭你的本领,又还有谁能碰得了她分毫?」

「大娘夸奖了。」

「孟战重回长安,对你来说是一个不 大不小的威胁。」

「这个晚辈知道。」

「这是一块绊脚石,非除不可。」

「晚辈明白。」

楚大娘沉吟半响,又问:「梦飘是否知道孟战已经回来?」

西门棠道:「晚辈已把这件事严加保密,梦飘姑娘该是毫不知情。」

「那很好,」楚大娘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件事最好不要给她知道,以免她又多了一条心。」

西门棠吸了口气,道:「多谢大娘指点。」

楚大娘叹道:「那也不算甚么,只望你将来大权在握的时候,别忘记了我这个老太婆,也就是了。」

西门棠霍然起身而立。

「噗」的一声,手中一只酒杯被他揑得粉碎:「晚辈若有忘恩负义,就如同此杯!」

楚大娘展颜一笑。

「不愧是东海枪王的好徒弟,大娘与他相识了多年,一向都佩服他的眼光精明锐利,对于选择徒弟,他果然也没有看错人。」

说到这里,笑容忽歛,喃喃道:「只可惜他死得太早了……」

厅中一阵沉默。

过了很久,楚大娘才说道:「你现在可以走了,在这几天之内,你一定要紧记两件事。」

「大娘请嘱示。」

「第一:你要好好保该着梦飘。」

「晚辈知道。」

「第二:尽快除掉孟战,以免夜长蓼多!」

XXX

西门棠走了。

他巳紧记着这两件事,但他同时更紧记着另一个人,那是比孟战更不容易对付 的雪刀浪子龙城璧!


(四)


二月十二,风雪重临长安城。

自从初二以来,长安城已动荡整整十日。

XXX

在这个风雪满城的清晨,一个戴着灰帽,身穿雪白长袍的年青人,骑着一匹已很疲倦的黑马,进入长安。

在这严寒的天气里,他身上连一件皮衣都没有,难怪脸色一片青白。

幸好他已到了长安。

他问了好几个路人,终于找到了一间房租和吃喝都最便宜的客栈。

他似乎并不关心自己。

最値得他关心的,是他的一口剑,和那匹已经很疲累的马。

这间客栈虽然细小,却有一座很不错的马槽。

那匹黑马很快就获得食物和水的补充 。白袍青年一直等待马儿吃饱,才回到客 栈的店堂里,要了一碗淸汤面。

面很烫。

但是白袍青年很快就把这碗面吃个淸光。

店小二一直站在他的身后,看得有点呆住了。

他巳很久没有看见这么饥饿的顾客。

他忍不住问:「客官,还饿不饿?」

白袍青年点头。

店小二说道:「那么,再来一碗,如何?」

这次白袍青年却摇头。

店小二暗暗叹一口气,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瞧着这个寒酸的年青人。

白袍青年吃完这碗面之后,就回到自己的房子,把房门紧紧的关闭着。

直到黄昏,这白袍青年才从房里走出来。

他从房里走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马。

马很好,比起今早精神得多。

白袍靑年这才带着他的一口剑,回到店堂里。

那小二迎了上来,哈腰微笑,很有礼貌地:「这位客官是不是要吃面?」

白袍青年摇摇头。「我现在不想吃面,倒想吃一锅涮羊肉,两碗鱼翅,还要喝点女儿红。」

小二一呆,心想:「这小子莫不是疯了?」

但他也没有得罪这青年,只说:「敝店样样不缺,就是缺少了名贵的酒菜。」

白袍靑年淡淡道:「这个我知道。」

小二陪笑:「客官既然知道,还望原谅则个,涮羊肉、鱼翅、女儿红这些东西,只有大酒家才能供应。」

白袍青年道:「劳烦兄台到西门府走一趟,就说在下很想要这三种东西。」

小二吓了一跳:「你是叫小的去西门府?」

「不错。」

「去西门府向谁说这些话?」

「西门棠。」

「西……西门堂主?」小二连脸色都变了。

「你不敢去?」

「不是不敢去,而是……」小二搔了搔腋窝,又摸了摸鼻子,下面的说话,再也接不下去。

白袍青年淡淡一笑,说:「你带这口剑一起去,西门棠一定不会拒绝你的。」

「这怎么行?」小二连眼珠子都凸了出来,「小的可不会舞刀弄剑,樱枪堂上上下下高手如云,小的若持剑闯进去,岂不是白白送死?」

白袍靑年不由微微一笑。「在下绝对没有要兄台闯进去的意思,兄台是去送剑,而不是去进攻缨枪堂。」

小二皱着眉,摇头道:「客官,这种事请恕小的无能为力,客官要吃羊肉鱼翅,还是不如自己到大酒家好了。」

白袍青年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块珮玉。

「拿去。」

「这……这个……」

「只要兄台替在下办妥这件事,这块珮玉就是你的。」

小二拿着这块珮玉看了半天,才道:「这是很値钱的东西!」

白袍青年缓缓道:「百来两银子,总还是値得的。」

小二呆住了。

过了半晌,他终于拿起了那口剑,连声道说:「我去,我去,小的现在马上就去……」

XXX

这时候,外面的风雪比今早更凶悍、更猛烈。






第十四章:诈中诈互逞心机


(一)


小二跑路上西门府,带着一口长剑求见西门棠。

客栈的掌柜暗暗为他担心,但却也没有阻拦。百来両银子,并不容易赚,掌榧的也希望小二能赚了这笔横财。

但在他还没有回来之前,掌柜的总是有点担心。

这小二一向很勤力,从不偸懒,倘若他这一去有甚么三长两短,倒是客栈的损失。

幸好他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小二很快就回来了。

他跑路上西门府,回来的时候,却是坐在一辆很舒适的马车上。

缨枪堂的堂主西门棠,他果然眞的来了。

这时候,白袍青年的那口剑,已在西门棠的手中。

西门棠持剑入到客栈里,目光停留在那白袍青年的脸上。

他忽然双手奉剑,对白袍青年说道: 「这口夺魂剑,可是尊驾之物?」

白袍青年淡淡一笑:「不错。」

说着,把剑收回。

西门棠抱拳一笑:「在下西门棠,请敎尊驾高姓大名?」

「白玉楼。」

「天山神剑钟二先生与阁下怎样称呼呢?」

「那是先师。」白玉楼神色忽然黯淡下来。

「唉!原来如此,不堪提!不堪提! 」西门棠叹息一声,「钟二先生可是个正人君子,想不到却在五年前……」

「五年前西门堂主是否已在长安?」

「不,」西门棠摇摇头,「那时候在下身在保定。」

白玉楼黯然道:「如此说来,西门堂主对于先师在长安遇害之事,是一无所知了?」

「那又不然,」西门棠沉吟半响,缓缓说道:「钟二先生在长安与孟战发生冲突,结果孟战以众敌寡,把钟二先生刺杀于闹市中。」

白玉褪道:「孟战若非以车轮战法,消耗先师的内力,又岂能杀得了他老人家 呢?」

西门棠叹了一口气,说道:「正是如此。」

白玉楼目中忽然寒光暴射:「在下风闻孟战已于日前,重回长安,未知是否属实?」

西门棠点头:「此事千眞万确。」

白玉楼冷冷一笑:「那正是在下为先师雪恨的大好机会。」

西门棠道:「你绝不会放过孟战?」

「当然!」白玉楼面罩寒霜,冷冷的说:「这口夺魂剑,是师叔原三先生当年冒死抢回来的,在下正要用这口剑,杀孟戦,雪师仇!」

西门棠叹息一声。

「孟战虽曾在三年前一败涂地,但这次卷土重来,却有不可轻侮的力量支撑着,白少侠若孤军作战,恐怕又将重蹈钟二先生覆辙。」

白玉楼道:「所以,在下必须强而有力之援手。」

西门棠淡然一笑:「白少侠莫非看上了本堂?」

白玉楼道:「正有此意,我们都是敌忾同仇,倘若能联手对付大雄堂余孽,又有何惧于区区孟战?」

西门棠陡地大笑。

「好!本堂主最欣赏的,就是这种快人快语,来,咱们先来尝尝羊肉,鱼翅,还有江南名醸,第一流的女儿红!」

说着,轻轻鼓掌。

客栈外忽然出现了八个衣着整齐划一的少年。

白玉楼想吃的,和想喝的一切,都已出现在这简陋的小客栈里!

掌柜的揉了揉眼睛,如堕五里梦中。


(二)


夜寒澈骨,但白玉楼现在已绝不会感到寒冷。

他现在巳不再住在那间小客栈里,而是成为西门府的贵宾。

在一座布置豪华的大厅里,他舒舒服服的坐在一张鹿皮大椅上,厅的中央,放着两个燃烧得正旺盛的火盆。

美酒、佳醸样样不缺。

无论是谁受到这种欵待,都一定会感到很满意的。

但白玉楼坐在椅上,脸上居然没有半点表情。

看他的样子,似乎这里和那简陋的小客栈,也没有多大的分别。

在这大厅中,除了西门棠和白玉楼之外,还有十几个年纪,衣着,身材都不相同的人。

他们其中有些看来很惹人触目,但也有几个看来平凡之极,无论你怎样看,都不觉得他们有甚么特别之处。

但是毫无疑问,他们都是缨枪堂的高手。

西门棠忽然对他们说:「从现在起,咱们缨枪堂有了一位副堂主。」

这些人原是在喝酒,互相倾谈,但西门棠这句话一出口,厅中立时变得鸦雀无声。

一个满脸金钱麻子的矮汉立时问:「是谁担当此重职?」

西门棠的目光转移到白玉楼的身上,淡淡的说:「就是这位白少侠。」

众人的目光也同时盯着白玉楼。

西门棠淡淡的接道:「这位白少侠是天山神剑钟二先生的传人,名师出高徒,他的本领,各位是绝对不用怀疑的。」

那矮汉却道:「俺却不相信他有甚么眞实的本领!」

西门棠叱道:「屠王休得无礼。」

矮汉却上前,对白玉楼道:「俺乃兰州屠百川之子屠王,倒想领敎领敎白少侠的高招。」

西门棠摇头叹息,目注白玉楼道:「屠王既然不自量力,硬要讨敎几招,白少侠也就不妨敎训他一顿,好让他知道天高地厚。」

白玉楼抱拳道:「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屠兄,请。」

他缓缓地从椅上站起。

屠王喝道:「请亮剑。」

说着,他的一双判官笔已露了出来。

但白玉楼的剑仍未出鞘!

屠王而色一寒,说道:「你是看不起屠某?」

「岂敢?」白玉楼终于亮剑。

剑锋晶莹夺目,有如一弘秋水。

「果然好剑!只希望白少侠的剑法也不会令人失望!」

一声暴喝,屠王的两支判官笔已如急风骤雨般向白玉楼攻至。

一出手,他已抢尽先机。

兰州屠门,自三百年前便以九九八十一式黑虎追魂笔名满天下!

屠王家学渊源,已尽得本门武功之精髓,双笔挥动之下,威力自然绝非寻常可比。

然而,眼前这位白玉楼更不寻常。

屠王欺前,双笔一连攻出六十八式,但却是未奏肤功。

西门棠一笑!

「屠王,白少侠已是手下留情,再缠下去,恐怕会自讨没趣了。」

但屠王充耳不闻!

他的一双判官笔仍然不断狂攻!

那还罢了,到最后,居然还打出一蓬暗器!

白玉楼不再客气了!

那一蓬暗器根本就是在急乱中打出来的,又岂能伤得了白玉楼。

这时候,旁观者都已看得很清楚,屠王绝对不是白玉楼的敌手。

刷!

夺魂剑终于作出了反击。

屠王面对着这白玉楼的反击,只能一怔。

因为白玉楼的剑实在太快,等到他蓦然惊楚的时候,左胁下已裂开了一道半尺长的口子。

屠王震傈了。

他可说是在鬼门关里打了一个转。

白玉楼这一剑若是稍为用力几分,他的身子恐怕已被劈开了一半!

白玉楼一剑得手,不为巳甚,收剑回鞘。

屠王铁青着脸,拱手道:「白少侠不愧名师之后,屠某败得心服口服。」

白玉楼抱拳微笑:「屠兄言重了。」

西门棠环扫众人,说道:「还有谁不服?」

没有人出声。

「既然大家都巳心悦诚服,那么从今后起,白少侠就是本堂的副堂主,除了本堂主之外,无论任何人敢违抗白副堂主的命令,杀无赦。」

仍然没有人敢说半句话。

但在大厅之外,忽然响起了一个人冰冷的笑声。

西门棠喝道:「谁敢在此无礼?」

只见一个道人大步而来,赫然正是绝道人。

绝道人冷冷的瞧着白玉楼:「你就是钟二先生门下弟子?」

白玉楼点点头:「在下正是。」

绝道人瞳孔收缩,冷冷的说道:「就算这里所有的人都服了你,本道爷还是不服。」

西门棠叹了口气道:「本堂主曾多次希望道长能成为本堂的副堂主,却未蒙答允……」

「堂主,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道长之意,莫非存心与白玉楼争夺副堂主之职?」

绝道人冷然一笑:「贫道是否要成为缨枪堂副堂主,那是另一回事,但却不相信这位白少侠,竟会比缨枪堂所有的弟兄都更强。」

此言一出,已有人忍不住为之喝采。

西门棠目光一闪:「道长既有一试白玉楼的决心,本堂主也不欲阻拦,然而大家都是同道上的人,动手不妨,却要点到即止,切莫伤了和气。」

绝道人淡淡说道:「这个贫道自然哓得。」

铿!

血灵剑连随出鞘,瞬即划向白玉楼胸膛。

白玉楼也立刻右手一翻,以夺魂剑相迎。

绝道人腕力沉雄,而且一把血灵剑本来就比夺魂剑沉重得多,两剑交锋之下,自该占了优势。

但事实却并不如此。

两剑交击,居然只不过是平分秋色之局,夺魂剑虽然轻巧,但剑锋上的劲力,却丝毫不比对方逊色。

绝道人眼色微变。

「倒眞有两下子,来!再接本道爷一剑。」

他嘴里说「再接一剑」,但在一瞬间,却最少剌出了十七八剑。

这十几剑,毎一剑都蕴藏着凌厉无比的杀着。

绝道人的剑法,果然够狠!够绝!

白玉楼身形急变。

虽然绝道人的血灵剑,毎一剑都足以致命,但白玉楼的身形,却总是比他剑快了一些。

「好身手!」

绝道人一声轻叱,剑招又再急变,从左向右剌,由下向上刺,从各种令人难以忖测的角度,疾刺白玉楼脸庞,咽喉,心脏要害。

绝道人的剑,可说是绝不留情,西门棠那些「点到即止,切莫伤了和气」的说话,他早已抛在脑后。

然而,他却是伤不了白玉楼!

白玉楼的武功,实在令人有点出乎意料。

正当两人斗得难分杂解之际,西门棠忽然上前,道:「别再打了,莫要伤了和气。」

绝道人说道:「胜负未分,又岂能作罢?」

两人酣战如故。

绝道人运剑更急,不断追击白玉楼。

他的人与剑已合成一体,人也是剑,剑也是人。

剑尖未到,逼人杀气已经在白玉楼眉睫。

绝道人咄咄逼人,白玉楼只好一退再退。

绝道人得势不饶人,劲透剑尖,再取白玉楼咽喉。

白玉楼巳经退至墙壁边的一幅山水画下。

他巳退无可退,只能反撃。

叮!

两剑又再次交击,溅出一蓬灿烂的星火。

绝道人凌厉的剑势已被遏止,白玉楼挥剑反攻。

他倒转过来,击退绝道人。

这一轮反搫,他一出手就是二十七剑了。

绝道人的气势似已减弱。

白玉楼急攻之下,已反过来夺取了优势。

绝道人又急又怒,血灵剑突然脱手,化成一道飞虹,飞击白玉楼胸膛。

这已是绝道人孤注一掷的一击。

西门棠急叫:「白少侠——」

「小心」二字还未出口,血灵剑巳经被夺魂剑挑起,「笃」的一声射进横梁之上。

但绝道人仍然并未就此罢休,左手一扬,五道寒芒,从袍袖中射出。

白玉楼手挽剑花,「叮叮」之声响个不停。

五口梅花镖,尽被撃落。

照情理而言,绝道人这回应该知难而退。

但他却不退反进,居然以一双肉掌,再战白玉楼。

西门棠终于上前,拦阻绝道人。

他是从白玉楼身边掠过,出手阻止绝道人的。

「道长暂住手,且听本堂主一言。」

但是绝道人却充耳不闻,仍然冒死再攻。

西门棠叱道:「你太过份了!」

这时,三人的距离已极其接近。

西门棠终于出手,疾点一人胸前七大要穴。

他出手制住的,却不是绝道人,而是白玉楼!

XXX

没有人会想到西门棠会有此一着。

只有绝道人例外。

他完全没有感到意外。

因为这种结果,早就在他意料之中。

白玉楼呆住了,他的脸苍白得有如死人。

西门棠悠悠一笑。

他忽然对白玉楼说:「我不是只呆鸭 ,你也不是白玉楼!」

他又说:「钟二先生的剑,早已被高价出卖,所以拥有夺魂剑的人,并不能表 明他就是钟二先生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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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6 09:42: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长江之江——江上来


(一)


二月十五,寒风虽猛,暴雪已停。

晨光曦微,孟战在唐家后园里看花。

梅花虽盛开,地上却也落英无数。

他站在这里已很久。

天还未亮,孟战已站在这里。

与其说他在看花,不如说他在这里悼念着两个人。

梅树丛中,有两座新坟,那是朱老坤和小六子的。

这里是唐梅山的地方,除了唐梅山之外,谁都无权在这里安葬着两个死人。

这是唐梅山的主意,他一向尊敬忠肝义胆的英雄好汉。

XXX

阳光渐升起。

孟战忽然听见一个人沉重的脚步声。

这人轻功极佳,他若要别人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那是易如反掌的事。

但在这时候,他没有这个需要。

他要孟战知道,自己已来了,而且就站在他的身后。

这人是龙城璧。

XXX

「朱老坤和小六子都已死了,大雄堂的兄弟也伤亡惨重。」龙城璧轻轻的叹了口气,缓缓道:「但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道。」

孟战没说话,只是在听。

龙城璧的声音又在他背后响起:「你若知道这件事,就一定不会呆在这里。」

孟战双眉一扬,终于问道:「是甚么事?」

龙城璧默然半晌,才道:「在三天之前,有一个年纪很轻的剑客到了长安。」

孟战目中寒芒骤闪,立刻问:「他是谁?」

龙城璧只是淡淡的说道:「他叫白玉楼。」

「白玉楼?」孟战眉头紧皱,「这人的名字很陌生,他是谁?」

「钟二先生的弟子。」

「甚么?」孟战仿佛听得呆了,过了很久才冷冷的接着说下去,「就是那个沽名钓誉,以一代剑家自居的钟二?」

龙城璧淡淡说道:「钟二先生在江湖上可是一个很有身份的人。」

孟战「哼」的一声:「但暗中策划屠杀秦州杨家堡的人也是他。」

龙城璧道:「可惜江湖中人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孟战道:「但俺知道!」

龙城璧叹道:「这种事现在没有讨论的必要,我现在要说的人,不是钟二先生,而是他的弟子白玉楼。」

孟战冷冷道:「白玉楼是不是要找俺算帐?」

龙城璧点点头:「看来好像是的。」

「好像是的,俺不明白甚么叫『好像是的』,究竟是也不是?」

「实在不是,这只不过是他摆出来的一种姿态。」

孟战有黠奇怪。「他既然是钟二先生的弟子,他要找俺报仇,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又何必故作姿态?」

「原因很简单,」龙城璧道:「因为这个叫白玉楼的年青人,其实根本就不是白玉楼。」

孟战一楞。

「不是白玉楼的白玉楼?」

「不错。」

「那么这人是谁?现在在那里?」

「他现在巳成为阶下之囚。」

「官府拘禁了他?」

「不是官府,而是西门棠。」

「西门棠为甚么要囚禁这个冒充白玉楼的小子?」

「因为他想混进缨枪堂,所以只好冒认是白玉楼,」龙城璧轻轻一叹,「他若眞的是白玉楼,西门棠必然会收容他录为己用来对付你,但他不是。」

孟战霍然转身,直视着龙城璧:「他不是白玉楼又是谁?」

龙城璧沉声道:「孟大哥,你该知道他是谁。」

孟战身子猛然一震。

「是长江之江?」

「不错,他就是长江之江——江上来!也就是昔年长江三雄之首江白月的独生子。」

孟战脸色苍白如雪。

「是江上来?他果然也回到了长安,其实俺也知道他迟早一定会回来的。」

「不错,他一定会回到长安,就和你一定会回来对抗西门棠一样。」

「他也是来对付西门棠的?」

「不错,所以他想混进缨枪堂,」龙城璧叹息着说:「他要混进缨枪堂,共有两个目的。」

「第一,是要助俺一臂之力。」

「不错。」

「还有呢?」

「孟大哥,你是应该知道的。」

孟战茫然地点点头,用一种低沉的嗓子说道:「俺知道,他也和俺一样,无法忘记梦飘。」

他忽然又笑了。「俺也知道,俺配不上梦飘,梦飘眞正喜欢的人,也不是俺,而是江白月的儿子江上来。」

龙城璧目注着他:「孟大哥,江上来虽然号称『长江之江』,声名绝对不在乃父江白月之下,但他有许多地方,还是及不上你。」

孟战大笑:「这个俺也知道。」

他的笑声只是持续了片刻,又沉静了下来,他说:「虽然这样,但梦飘喜欢的 人,仍然不是俺,而是那姓江的小子。」

龙城璧道:「你是不是有点恼他?」

「不恼!不恼!」孟战摇头,用力的摇头,「无论梦飘喜欢谁,俺都不会恼恨那人,何况那姓江的小子,本来就比俺更早认识梦飘。」

「这倒是事实。」

「梦飘的爷爷临咽气之际,曾千叮万嘱,叫俺一定要好好的保护梦飘。」

「但西门棠一出现,你就无法不放弃了她。」

「俺很痛苦,但俺若不放手,西门棠一定会把大雄堂所有的兄弟都杀掉!」

「这就是西门棠能够威胁你的唯一手段!」

孟战黯然点头。「俺放弃了保护她的责任,是为了要保存大雄堂所有兄弟的性命。」

龙城璧叹了口气,道:「在别人的眼中看来,西门棠只是凭一人之力,就把整个大雄堂的江山夺取过来,但实际上,在大雄堂成立后不久,他也已秘密地组织了 缨枪堂,缨枪堂的名字,早在多年前就已拟定好了。」

孟战忽然握着龙城璧的手。

「你不愧是俺的好兄弟,俺的苦衷,只有你才能眞正了解、明白。」

「不,你错了,」龙城璧摇摇头,道:「大雄堂的兄弟也明白,否则到现在他们还肯跟随着你,为你而拚命吗?」

孟战垂下脸:「是俺负累了他们。」

龙城璧道:「现在并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不错,」孟战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俺现在要做的事很多,江上来已来了,咱们就绝不能任由他在西门棠的牢狱里受苦。」

龙城璧点点头。

「这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事,但要救江上来」并不容易。」

「再困难的事,也难不倒俺!」孟战声音充满了信心。

这时候,阳光已更灿烂。


(二)


二月十六,整日天晴。

风雪已停,长安城内每一条大小的街道倶太平无事。

但这局面只能维持至黄昏。

XXX

长安仍在大动荡中,而且一塲决定性的殊死战即将掀开战幔!


(三)


每到黄昏过后,喜鹊赌坊总是热閙非凡。

这一天也不例外。

绝道人在帐房里,点算着一叠崭新的银票。

在这叠银票的旁边,有一只瓦铛子,瓦铛子里有两斤烧得很香、很嫩滑的貍猫肉。

绝道人虽然是个道士,却不常吃素。

偶然,他也吃素,那是在他胃口欠佳,心情欠佳的时候。

他一面点算银票,一面用筷子把貍猫肉挟进自己的嘴巴里。

「滋味不错罢!」帐房里突然响起了一个陌生人的声音。

绝道人脸色一变。

这地方是不准任何人随便走进来的,尤其是陌生人。

铿!

绝道人立刻拔出白灵剑,喝道:「是谁敢阆进禁地?」

一个穿着蓝色衣裳,神态悠然的年青人,出现在绝道人的面前。

「龙城璧?」

「在下正是龙城璧。」

「斗胆!」

「在下向来斗胆,只要是在下想到的地方,莫说是禁地,就算是地府,也非要到阎王殿里打个转不可!」

绝道人冷笑。

「只怕这一次阁下打转不成,倒要长留在阴曹地府,跌进第十八层地狱!」

「就凭道长的血灵剑?」

「难道还不足够?」

「倒要一试!」

「试」字才出口,绝道人的剑已首先劈出。

这帐房面积并不细小,两个人在这里动手舞刀弄剑,居然还不觉得地方怎样狭小。

帐房里动了干戈,喜鹊赌坊的大堂也同时掀起了激烈的厮杀声。

绝道人眼色一变。

「你们早已有倒跨赌坊的计划。」

龙城璧冷冷道:「这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绝道人不再说话,剑势也越来越是急猛。

剑如电闪,人亦如电。

龙城璧旋身闪开了十剑,突然抽身发刀。

风雪之刀也不是直接刺向绝道人,而是挑起桌上的瓦罇子。

整铛貍猫肉冲天飞起,灼热的肉汁四处飞溅。

绝道人以为龙城璧的刀必将攻向自己,却没料到对方突然会有此一着。

冷不提防,一蓬灼热的肉汁泼在他的左颊上。

这一下虽然没有令到绝道人有甚么伤害,但却也令他狼狈万分。

绝道人一声怒喝。

怒喝之声未已,桌上那叠崭新的银票又被雪刀挑起。

刀光乱闪,一张张银票化为碎片,有如雪花飘舞一样。

只是这种「雪花」,也未免是太値钱了一些。

绝道人的脸色更难看。

龙城璧朗声一笑:「别心疼,反正这 些都是不义之财,毁了也不値得可惜。」

绝道人满脸杀机,但战局却渐渐对他不利。

他的目光有如火燄,又像是给猎人追得快至疯狂的恶兽。

虽然天气很寒冷,但他道袍的背后忽然湿透了汗。

天气冰冷,汗更冰冷!

「龙城璧,你别太早得意,缨枪堂的人,可不好欺负!」绝道人终于忍不住开口。

但这种口舌之争,并不能给予龙城璧任何的打击。

相反的,他巳渐感体力支透,无法再应付龙城璧的风雪之刀。

就在他觉得自己非走不可的时候,突然一人大喝:「龙大侠刀下留人!」

龙城璧果然刀势略歛。

绝道人惊魂甫定,还没有弄清楚说这句话的人是谁,咽喉上突然一阵冰冷。

他的身子也同时僵硬如石。

绝道人的面前,出现了一张冷峻,充满仇恨的脸。

绝道人无言,一张脸庞变成了灰白之色。

这人冷冷的对他说:「我要龙大侠刀下留人,是因为我要亲自杀了你。」

绝道人用手指指着这人,似欲问:「你是谁?」

这人不必他开口说话,已冷冷的回答:「我叫猎鹰,是天雷母后的弟子!」

绝道人茫然,仆倒在地上。

一块仍然烫热的貍猫肉,不偏不倚就在他的嘴唇边,但他巳永远吃不下去。






第十六章:血战西门府


(一)


夜幕甫垂下,西门府外巳是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唐竹权、何展方、还有洛阳分堂堂主,已率领着大雄堂不怕死的弟兄,杀到这里。

孟战当然也在。

虽然在这短短半个月里,他身上伤痕累累,但这人却像是铁打出来的。

他又在拚命了,和大雄堂所有忠心于他的弟兄们一起拚命。

一个拚命的人已很可怕。几十个一起来拚命的人,当然更加可怕。

唐竹权喝酒的时候拚命,为朋友而拚命的时候,更加拚命。

他一面大展身手,一面大喝道:「你们别再为西门棠卖命,那小子混帐无耻,是个比龟孙子更王八的杂种,无论是谁跟 着他,肯定倒楣一辈子!」

他的嗓子够响亮,别人在老远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没有人理会他的说话。

唐竹权气极了。

「你们再不听老子的忠吿,老子可要大开杀戒了。」

他勇不可当,连伤六七人,直向西门府内闯进去。

何展方却在那边大叫大嚷道:「西门棠,你再不滚出来,咱们可要放火烧屋子啦!」

他平时甚么都不像,只像个好赌之徒,但这时候一刀在手,却是威风凛凛,倒像是沙塲上雄纠纠的战士。

洛阳分堂堂主血满衣襟,也分不出那些是敌人的血,那些是自己流出来的血。

他挥动着一根比自己最少高出三尺的狼牙棒,大喝道:「咱们杀进去,把西门棠碎尸万段……」

他才说到这里,不知何处突然射来一支利箭,贯穿过他的两边太阳穴。

孟战嘶声大叫:「阿羣!」

分堂堂主瞪大眼睛,瞧着孟战:「堂主,阿羣要死了,再也不能和堂主一起杀进去……」

孟战用口咬住自己的双刀,冲前抱起阿羣。「不!咱们一起杀进去!」

但阿羣的眼睛已紧紧闭上,再也没有回答孟战。

飒!又是一支利箭正从一处飞簷上怒射过来。

孟战猛然拧身,避开这一箭。

他已看见了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汉子,蹲在屋簷上频放冷箭。孟战大喝道:「谁替俺把这厮给拖下来?」

立刻有人和应。

「老子去干掉他!」那是杭州唐竹权的声音。

那黑衣汉子看见唐竹权,暗暗冷笑,心想:「这胖子就算拉一张梯子,也爬不上这屋簷!」那知心念未已,一圑胖大已 极的黑影,已奇蹟般从地上飞跃上来。

黑衣汉子一凛,急以弓向黑影迎头撞击。但以他的身手,除了放冷箭还算有点本领之外,短兵相接之下,根本就完全不是唐竹权的对手。

他以弓迎搫唐竹权无异是以卵击石。

他还没有看淸楚唐竹权,手中的一张弓已落在唐竹权的手上。

这巳是令他大感惊诧的事。他怎样也料不到,唐竹权的身上竟然是如此敏捷。

但更令他意想不到的事还在后头。

唐竹权不但夺了他的弓,也顺手牵羊地,在他的箭囊上摸出了一支箭。

唐竹权也懂射箭,而且手法之巧妙,更是世间罕见。

他和黑衣汉子的距离是那么接近,而唐竹权居然在这么短的距离,射出了威力极强大的一箭。这一箭,不偏不倚,射在黑衣汉子的喉结穴上。

「咕咚」一声,这个施放冷箭的汉子从屋簷上跌了下去。

唐竹权大笑:「这是因果循环,以箭射人者,人亦以箭射之!」

冷不防一杆红缨枪,忽然在屋簷上疾刺过来。

唐竹权虽然身手不凡,警觉性也不弱,但仍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枪刺中胸膛。

又是「咕咚」一声,唐竹权也从屋簷上重重的摔了下去。

孟战脸色一变,大喝道:「西门棠,俺在这里!」

屋簷上一枪刺倒唐竹权的人,果然正是缨枪堂主——西门棠!

西门棠目注着孟战,冷冷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缨枪堂的弟兄们,也已恭候多时!」

孟战抡起双刀,昂首厉声道:「你我昔日曾是生死之交,不意到了今日,竟成死敌!」

西门棠道:「孟堂主,你无负于我,我也无负于你!这是造物弄人,奈何!」

孟战双目圆睁:「甚么造物弄人,简直是一派胡言,咱们之间的恩恩怨怨,都是咱们自己一手创造出来的!」

西门棠喟然一叹:「咱们曾联手闯荡江湖,到了今时,却已到了完全决裂的时候。」

「决裂!」孟战大笑,他的笑中有血,笑中有怒,更有无限激动的情绪,「不错,昔日情海,今已尽皆决裂,今夕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眞乃奈何!奈何!」

西门棠振臂挥枪,道:「你我一战,本在数日之前便已擧行,到了现在,还是无法避免。」

孟战笑声犹在,人却突然如同巨鸟,向屋簷斜飞上去。

他同时大叫:「展记,照顾着唐大少爷,他若活不成,咱们以后有何面目见杭州老祖宗?」

「展记」也就是何展方。

何展方这几天来,已经和唐竹权成为击友。

不必孟战嘱咐,他也会尽力照顾着唐竹权。


(二)


屋簷上双刀战缨枪,每一刀都那么凶,每一枪都那么毒辣。

孟战曾是西门棠的枪下败将,但那已是三年前的事。

这三年来,盂战没有废弃了自己的武功,自从他离开了长安之后,每一天都在苦练刀法。

他有一本刀谱,是他师父临终前交给他的。刀谱中共有三十六招刀法,一直以 来,他只练成了二十八招。

还有八招,他在长安的时候,一直都没有练好。然而,这三年来,他却练成了刀谱上最后八招刀法。

虽然只是八招刀法,但其威力却比前二十八招强大不知若干倍。

他曾发誓,这八招刀法用来对付的第一个人,就是西门棠。若不是面对西门棠,他宁死也绝不使用!

在二月初二那天,他几乎死在「人潮阵」里,但他仍然没有使用那八招刀法!

他宁愿死,也绝不使用!

XXX

就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西门府外,又增强援。

大雄堂的人,更是战意如虻。

「龙城璧大侠来了!」


(三)


每当听见别人称呼自己「大侠」的时候,龙城璧的感觉并不是自豪,而是蹩扭之至。

就在龙城璧觉得蹩扭复可笑的时候,身后居然又有另一个人淡淡的道:「想不到龙大侠竟然也对梦飘姑娘很有兴趣。」

龙城璧一怔,回顾望去。

西门府外,正有两个女人在瞧着他。

「两位是……」龙城璧有点奇怪。

「碧水宫中人。」其中一个女人道:「贱妾是楚大娘,她是我的侍婢盈香。」

「碧水宫中人!」龙城璧吸了口气。

楚大娘道:「难道你不相信我们的身份?」

「不,」龙城璧摇摇头,说:「你们在长安城出现,并不是一件値得诧异的事,只不过令在下有点意外而已。」

楚大娘淡淡说道:「我们到长安,已非!两天,只不过你们不知道而已。」

龙城璧默然片刻,道:「你们已找到了梦飘姑娘?」

楚大娘道:「这一点和你好像没有甚么关系,除非你也眞的想得到梦飘。」

龙城璧道:「找不找到梦飘,和在下也许没有甚么关系,但对于孟战,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是吗?」楚大娘神态有点冰冷。

「绝对是的,」龙城璧神情肃穆,缓缓的说:「在孟战来说,这件事甚至比自己的性命还更重要。」

楚大娘眸里闪过一丝奇特的光芒:「 你以为自己眞的很了解这件事?」

龙城璧吸了口气,道:「也许在下知道的并不比妳更淸楚,但在下最少知道,孟战曾亲口答应梦飘姑娘的祖父,无论如何,一定要好好保护他的孙女儿。」

楚大娘冷笑:「他做到这点没有?」

龙城璧道:「他已竭尽全力。」

「竭尽全力?」楚大娘盯着龙城璧,冷笑着:「西门棠一到长安,他就丢下了梦飘,像一只野狗般逃了出去,这就算是竭尽全力?他根本就没有把她的安全放在心上。」

楚大娘的说话,似巳无人能够反驳。但龙城璧能。他用一种很坚定的声音说: 「这不能怪孟战,虽然他把梦飘姑娘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但他也没有忘记了大雄堂的几百个兄弟。」

楚大娘唇片噏动,欲言又止。

龙城璧接着说下去:「只能逞一时之勇的,并不是眞正的英雄好汉,眞正的好汉能忍辱负重,眞正的英雄该以大局为重,梦飘固不可失,但大雄堂上上下下数百兄弟的安危,却更形重要。」

楚大娘脸色一变。刚才她是欲言又止,但现在却是欲语无声。

龙城璧叹了口气:「你们若怪孟战,那是错了,错得实在厉害。」

楚大娘忽然沉下了脸:「现在并不是谁怪责谁的时候,只不过有一件事你也必须清楚。」

龙城璧道:「在下洗耳恭听。」

楚大娘道:「洗耳还不够。」

龙城璧一呆。虽然他很聪明,但楚大娘这句话却令他有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他只好继续听着。

只听得楚大娘淡淡的说道:「你现在该去洗个澡,无论用冷水也好,温水也好,或者是烫热得可以煮熟鸡蛋的滚水也好 ,总之慢慢的洗,洗得越久越好。」

龙城璧眉头一皱:「在这种时侯,去做这种无聊之极的儍事?」

楚大娘悠悠道:「对你来说,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情非但不傻,而且还是极明智之擧,这趟浑水,你本来就不该插上一 脚的。」

龙城璧已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

「所以在下现在应该甚么事都不要管,洗澡之后悄悄离开长安城,那就更加上上大吉?」

楚大娘点点头。「一点也不错。」

龙城璧忽然冷笑:「倘若我眞的这样做,那才是大错特错。」

楚大娘忽然眼色一变。

在龙城璧的身边,忽然来了 一个脸孔冰冷,目如隼鹰的青年。

他冷冷的对楚大娘说:「龙城璧可以为孟堂主丢掉一切,我也是一样。」

一直一言不发的盈香突然问:「你是谁?」

这人回答:「猎鹰。」

「猎鹰?」楚大娘目光一闪:「听说天雷母后有一个弟子,也叫猎厅。」

「我就是天雷母后的弟子。」

XXX

黑夜漫长,而现在却只不过是漫漫长夜的开始。

距离明日黎明的时候还有很久很久,但在这短暂的时刻中,已有不知几人在西门府里流血、挣扎、由垂死走到人生最后的一刹那。

兵刃砍进骨头的声音,绝望撕叫的声音,拼尽最后一 口气杀敌人的声音,还有很多你一辈子都无法听见的奇怪声音,都在这一个本来很恬静的晚上传出来。

只有楚大娘、盈香、龙城璧和猎鹰四人,相对无言。

他们之间已没有甚么话可说。

楚大娘的态度已很明显。

她是完全站在西门棠的一方,龙城璧和猎鹰要助孟战,最少要过得了这一关。

碧水宫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

碧水宫中人的武功更神秘,非独神秘,而且深不可测。

龙城璧和猎鹰现在面对着的,就是碧水宫神秘而深不可测的武功。






第十七章:大雄堂重振雄风


(一)


孟战和西门棠的一战,已由屋簷转战到一座修饰精致,环境幽雅的花园中。

两人的目光,都是那么凶狼,就像是两头可怕的野兽。

西门棠枪势变化极快,快而且准,准而且狠毒。

三年前,他这几招枪法已奠定胜局。

但三年后却不行。最少目前还不行。

孟战就像是一头怒狮,他的刀法不伹胜于从前,而且比三年前更不要命。

三年前他巳倾力以赴。三年后这一战,他更具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为了梦飘,为了江上来,为了大雄堂所有已经战死的,还在苦战中的兄弟,他这一战可以死,但却绝不能败。

他也没有忘了已经死了的朱老坤、被砍掉一双腿的郭老爷子,现在生死犹未可知的唐竹权。

为了这许多许多人,他怎能一败再败?然后任由西门棠恣意横行,得偿大欲?

这是极难苦的一战,无论是对西门棠,对孟战来说都是一样。


(二)


园中有小湖,湖畔梅花盛开。

孟战苦逼西门棠,两人已战至湖畔。

枪从梅树丛中疾剌,毎一枪都如闪电般击下。孟战刀迎缨枪,口中不断暴喝。

喝声中,七八株梅树已被孟战的刀砍下。

花飞如雪,枪密如雨。

激战下,孟战突然双脚插入湖水中。

这是一座人工开凿的小湖,湖水并不深,只及半腰左右。

西门棠渉水追击。

枪挑湖水,激起无数浪花。

他是在借此扰乱孟战的视钱。

但孟战一双铁刀交织成的刀网,仍然是那末严密,西门棠屡发奇招,仍然是无法攻破。

孟战连封二十三枪,两人战至湖心。

湖心水深仍然一样,两人激战如故。

孟战巳浑身湿透。

西门棠屡攻不下,也已浑身湿透。

孟战突然喝道:「西门棠,你的缨枪堂已完了!」

西门棠面色一沉。

盂战的说话,并不完全是在恐吓。

这一塲规模庞大的火并,缨枪堂中人确已处于下风。

本来,他还指望绝道人会来援救,但到这时候绝道人还未见露面,显然巳是凶多吉少。但西门棠还抱着极大的信心,可以击败大雄堂。因为他知道,楚大娘绝不会让自己毁在别人手中的。


(三)


西门棠的想法没有错。楚大娘的确不会让他毁在任何人的手中。

她希望西门棠能成为碧水宫的「驸马 」,将来更成为碧水宫的主宰。

碧水宫的本身,是一个无穷无尽的宝藏。那里不但存放着不少稀世奇珍,金银财帛,而且在秘库里的武功秘笈,更是练武者梦寐以求的至宝。

楚大娘自幼在碧水宫中长大,她的丈夫本来很有机会成为碧水宫下一代的主人,可惜却已病逝。她现在要指染碧水宫中财富和武功秘笈,就得借助别人的力量。

西门棠无疑是一位极佳人选。

但在西门棠面前,却有一个重大的障碍,这就是以孟战为首的大雄堂,还有他的一干老朋友,例如龙城璧,唐竹权等。

幸好偸脑袋大侠衞空空,杀手之王司马血,医谷谷主许窍之,杭州老祖宗等人俱不在长安城内,否则西门棠将会遭遇到更大的麻烦。

在楚大娘的想像中,西门棠该可应付孟战,她当然知道,三年前孟战曾经败在西门棠的手下。

至于龙城璧,这年靑刀客近年来在武林中有极大的名气,不少黑道高手先后栽在他的刀下,楚大娘也没有轻视了他。

但楚大娘相信,凭自己和盈香的武功,已足可击败这个雪刀浪子。

虽然她们并非碧水宫中武功最高之人,但她们所练的玉女天心剑,加上左右合璧连环步,已足以尅制中原武林绝大部份的顶尖高手。然而,她们却算漏了猎鹰。

她们以两人之力合击龙城璧,也许可以获胜,但再加上猎鹰,就出乎了她俩意料之外。

她们初时还以为,猎鹰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应该很容易就可以把他打发。

只要猎鹰倒下去,再全心全力对付龙城璧,她们仍然是稳操胜券。

可是,她们又料错了。

猎鹰的江湖经验,也许及不上龙城璧,但交战之下,靱力方面却绝不逊于他。

楚大娘和盈香以为可以很容易打发掉的人,其实一黙也不简单。

倒是龙城璧和猎鹰,虽然只是初次联手抗敌,但居然头头是道,出招换位,完全没有半点错乱。

楚大娘、盈香互望一眼,刹那间四道目光都是阴晴不定。

就在这一刹那之后,楚大娘、盈香突然双双施放暗器。

龙城璧似乎早就料到她们会有此一着,侧身闪开,但猎鹰却毕竟缺乏临阵经验,盈香一把毒针撒出,他胸前就最少中了 七八枚。

龙城璧搀扶着猎鹰,怒道:「妳们好卑劣的手段!」

楚大娘格格一笑。

「贱妾早就说过,这一趟浑水,你是不该插上一脚的,现在要后悔离开,却未免是太迟了。」

猎鹰抽了口凉气,挣开龙城璧:「你不必理会小弟,我暂时还死不了!」

盈香似是用一种充满怜悯的目光盯着他,叹息道:「小哥儿,你还想拼?」

猎鹰怒道:「贱妇,看剑!」

但他的剑还没出手,就已给一只突如其来的手紧紧捏住。

这不是龙城璧的手。

龙城璧的手还不及这人的手粗壮,稳定。

那是一个脸上木无表情,身穿青袍的中年人。

「小兄弟,你不能再妄动眞气,否则毒发攻心,那就死定了。」

龙城璧也在猎臈身旁,他并没有阻止这青袍中年人的擧动。

这其中有两个理由。

第一:这青袍中年人来得极快,出手也极快,就算龙城璧要阻止他捏住猎鹰,也未必来得及。

但最重要的还是第二个理由:

青袍中年人一出手,龙城璧就已看出,他对猎鹰完全没有恶惫。

——猎鹰中了毒针,的确不能妄动眞气,否则必死无救。

这青袍中年人突然出现,楚大娘和盈香的脸色都变了。

「宫主!」楚大娘失声道。

这靑袍人,原来竟然就是梦飘的父亲,也就是碧水宫的主人——碧水神龙!


(四)


碧水神龙的长相很威严,任何人一眼望去,都会感觉得到,他是个惯于发号司令的人。

楚大娘和盈香本来还是盛气凌人的样子,但碧水神龙甫出现,她们的神态就变了。

碧水神龙冷峻的目光,在她们的脸庞上扫来扫去,就像是两把刮肉刮骨的刀子一样。

「妳们两人倒很卖力,居然会变成西门棠的爪牙。」他冷笑着。

「不!宫主……」楚大娘急嚷。

但她的话还没说下去,碧水神龙已截然道:「不必解释,我一切都很清楚。」

楚大娘、盈香垂下了脸,不敢再说半句话。

碧水神龙突然伸手。

「拿解药来!」

楚大娘瞪了盈香一眼。

盈香立刻从衣袖内取出一瓶药丸,交到碧水神龙的手上。

碧水神龙接过药瓶,突然出手,一掌拍在盈香的左肩上。

盈香脸如纸白,屈膝跪下。

碧水神龙的手掌,仍然按在她的左肩。

「宫主!」楚大娘神色骇然。

过了片刻,碧水神龙才放开了手。

碧水神龙冷冷的说:「尔等暗中勾结西门棠欲谋害孟战,这是不可饶恕的。」

盈香浑身虚软无力,她的一身武功,已然尽废。

楚大娘的身子不期然地后退。

碧水神龙厉叱道:「给我站住。」

楚大娘忽然「噗」的一声跪了下来:「宫主,是我们错了。」

碧水神龙目中厉芒闪动,良久才道:「妳是诚心悔改?」

楚大娘点头。

碧水神龙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为已甚,妳就自己废了一条右臂,作为谢罪。」

楚大娘脸色惨白。

她终于以左手握剑,向自己的右臂砍下。

她立刻成为了一个独臂女人。

她疼得满头大汗,碧水神龙出手封住了她右肩的几处穴道,不让她失血过多。

碧水神龙又把解药交给龙城璧,道:

「这种解药,其实也是毒药,但以毒攻毒,则可解毒针上之毒,用量在瓶底下已清楚写明,切莫弄错了。」

龙城璧颔首接过,连声称谢。

猎鹰朗声一笑:「我早就说过,我是死不了的。」猎鹰没有死,而且日后活得比谁都更偸快。


(五)


湖中激战仍在继续。

西门棠左肩吃了一刀,右腿也吃了一刀,身上总共有六七处伤痕。

孟战腰侧中枪,右臂中枪,左耳也被西门棠的缨枪擦过,几乎已整只脱落了下来。

仍然是不分上下之局。

就在他们都已双双变成强弩之末的时候,西门棠忽然看见了一个只有左臂的女 人。她的右半边身子,已是一片血红。

西门棠心的沉下去,一直沉到这座湖的湖底。他指望着的援手楚大娘已完了。

缨枪堂的江山,也势将全部崩溃。

他惊怒交集,全力刺出一枪。

这一枪,他刺孟战咽喉。

孟战虽中了这一枪,但手中铁刀犹有反击之力。

这不是垂死挣扎前所发出的一刀,而是他所有刀法里最具威力的精髓。

西门棠以为那一枪已可奠定胜局,但他错了。孟战虽然中枪,但这一枪并未剌中他的咽喉,仅是从颈侧部位擦了过去。

孟战虽然流血,但却不会死。

反而他立刻攻出的一刀,却具有雷霆万钧,骇人已极的威力。

西门棠以缨枪急挡,但挡不住。

并不是缨枪没有挡住了孟战的刀,而是孟战的刀连缨枪都齐中削断!

「嗨!」孟战发出如雷般的巨喝。

这一刀竟似是「刀霸」史秀开挤长的「并头莲刀法」,一刀砍下,枪分两截,西门棠的人也从中一分为二。

XXX

惨烈的一战,终于结束。

缨枪堂垮下,大雄堂重振雄风。

这是一件震撼整个武林的大事。

遗憾的是:大雄堂的兄弟,最少已有一半以上,在这一塲惨烈的火并中犠牲。

最令人感到诧异的却是:在屋簷上挨了西门棠一枪的唐竹权,居然福大命大,死不了,而且痊愈得极快。

他笑谓:「老子皮粗肉厚,西门棠的枪刺不进去。」

猎鹰曾中毒针,服解药后已无大碍。

长江之江江上来被囚于西门府秘室,终于获救。

他倒也神通广大,甫被救出,不久就在长安城西的一幢古屋里,找到了梦飘。

这三年来,梦飘一直都被软禁在这屋子里,她自己固然闯不出去,别人也是难越雷池半步。

但当江上来到此之际,看守着梦飘的缨枪堂高手,早已逃之夭夭。

江上来兴奋极了,他马上就要带着梦飘去长江。

但梦飘的父亲碧水神龙也在此时出现。他问女儿:「现在有两个好男儿可以给妳选择,妳选择谁?」

梦飘回答:「女儿愿毕生追随孟堂主。」江上来呆住,呆若木鸡。

他喃喃问:「为甚么?为甚么?」

梦飘没有看他,只是幽幽的说:「孟堂主大仁大义,他为我付出了太多,也犠牲了太多,而且,我也很喜欢他。」

她说得很透澈,也很坦率。

江上来手足冰冷,但他没有愤怒。

他只是问:「妳一直被覊禁在这里,岂知外面的一切?」

突听一人在内堂应声说道:「是老夫告诉她的。」

江上来一楞:「尊驾是谁?」

「长安城中人都叫老夫郭老爷子。」

「请出厅中一晤。」碧水神龙朗声说道。

「老夫不想见任何人。」

「却是何故?」

「因为老夫没有腿。」


(六)


二月二十六日,长安已有春暖之意。

此日孟战与梦飘成亲,迎娶之际,万人空巷,争相一睹新人风采。

龙城璧、唐竹权、猎鹰、唐梅山尽皆狂欢大醉。

江上来也是座上客。别人都以为他必会大醉,但他却只是浅尝辄止。

他脸上也没酸溜溜的味儿,他的表现 落落大方。他祝贺一对新人,诚心祝贺。

XXX

是日,诸事吉祥,人皆尽欢。

众人皆曰:「新郞倌大仁、大义、大智、大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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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0-16 13:58:3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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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0-16 14:30:4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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坛友您打的分数看起来是-8分(扣8分)是不是本来要打+8分打错的啊?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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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0-24 10:17:11 | 显示全部楼层
已录入书库,https://www.gulongbbs.com/wuxia/longchengfeng/juelie/ 感谢“helloworld666”提供原文档案,感谢“孤鶴”录入并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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