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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try85

[完结] 残墨《神州擂》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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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2-2 16:12: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一
  昨天上午。
  黄伯南去俄国教堂。路上,他心急如焚,一个劲儿地催那拉车的快跑。可那车伕,不管你怎么喝骂,仍然迈着两条麻秆儿腿,慢悠悠地走着,仿佛是在拉着黄伯南逛天都镇。黄伯南见那车伕,五十多岁,身高不过四尺,圆脑袋,剃得锃光瓦亮,秃眉毛,烂红眼,一张瘪柿子似的雷公嘴,脸像老核桃皮。扇披着一件又脏又破的小褂儿,里面是土黄色粗布汗褟儿,下穿大裆补钉裤,一条裤腿长,一条裤腿短,脚上穿一双前露脚趾后露脚后根的破趿鞋,走起来塌拉塌拉地响。浑身上下瘦得皮包骨,上称约过不去五十斤。黄伯南越看越气,暗骂仆人废物,怎么找了一个病秧子似的车伕。他不敢再催,怕那车伕一个跟头栽死,自己反而麻烦,干脆,任他慢慢晃悠吧。
  黄伯南的别墅离俄国大教堂,有二里地左右。那车伕足足晃悠了一个时辰,才把黄伯南拉到。下了洋车,黄伯南掏出两个大钱儿,扔给车伕,扭身欲走。车伕一把抓住他的后衣襟,另一只手伸到他面前,呲着黑黄的牙,冲他笑着。黄伯南不想和他纠缠,又抓住一把铜钱儿,往地上一扔,车伕捡起来后,又呲牙一笑,拉起洋车,如飞似箭地向法华寺方向跑去。
  黄伯南心中一怔,想不到那车伕跑的如此之快,刚才是故意装得病夫似的。看来,这家伙是个怪人。他狠狠地骂了一句,整整衣襟,进了教堂,直奔卡尔登斯基的卧室。
  卡尔登斯基正和外甥马洛托夫在书房吃早点。桌上,摆满了面包、牛排、高加索牛肉饼,中国的白兰地、俄国的伏特加,另外,还有白糖绿豆粥和两碟天都镇回春坊特产臭豆腐。卡尔登斯基自从来到天都镇,就喜欢上了这两样儿中国小吃,每顿饭没有绿豆粥和臭豆腐,他就吃不饱。今天,他特意准备了这两样东西,来招待初到中国的外甥。
  马洛托夫用叉子插起一块乳白色的臭豆腐,放到嘴边刚要吃,一股臭味呛得他差点儿呕吐出来,皱了皱额头,说道:“亲爱的舅舅,这是什么东西?这么臭怎么吃呀?”
  卡尔登斯基用餐巾擦了一下手中的叉子,两眼眯成一条缝儿,笑着用俄语答道:“亲爱的尼古莱,这是中国的特产,名叫臭豆腐。别看它臭不可闻,吃起来味道香美极了,营养价值很高,在我们俄国你是见不到的。开始的时候,我也吃不惯,后来,我才逐渐尝到了它臭中内含的美味。”
  说着,卡尔登斯基插起一块臭豆腐,放在嘴中嚼着。
  马洛托夫见舅舅吃的很香甜,也很想试一试,便把那块臭豆腐往嘴里一填,皱着眉嚼了几下,果然,觉得别有一番滋味儿,高兴地咧着大嘴说:“哈,想不到中国这个野蛮落后的国家,竟然能做出这样的怪东西,确是臭中有香呢,比我们的高加索的番茄酱有意思多了。”
  “哈……”卡尔登斯基仰面笑了起来。他倒了一杯伏特加,端起来,眉飞色舞地说:“亲爱的尼古莱,中国是一个山河秀丽、物产丰富的国家,这里有取之不尽的金银财宝,有古老的历史和文化。中国人虽野蛮无知,但都很勤劳和聪明,他们有一双灵巧的手,可以创造出世界上很多没有的东西。所以,我们的沙皇陛下,很早以前,就看中了这块地方,要把她变成我们俄罗斯帝国的乐园。我就是遵照沙皇陛下的圣意,在这里含辛茹苦地生活了几十年。为完成征服中国的神圣使命,和野蛮的中国人斗了几十年。当然,不是用枪炮,而是用圣经。”
  卡尔登斯基放下酒杯,两只蓝眼珠子闪着兴奋的光,接着说道:“而今,我老了,沙皇陛下的宏伟计划,将寄托在你们身上了。要完成我们征服中国的伟大事业,需要艰苦而长久的斗争,包括我的圣经和你的拳头。只有把中国这块广阔富饶的土地,划入我们俄罗斯帝国的版图,只有把这些勇武野蛮的黄种人征服,我们才能把这里的一切都踩在脚下,才能要吃什么有什么,要玩什么就玩什么!亲爱的尼古莱,你是我们俄罗斯帝国的骄傲,从你那强大的体魄上,我看到了征服中国人的希望!”
  这一番赤裸裸的说教,使马洛托夫深深佩服这个多年没见的舅舅,是那样有学问,仅仅从一块臭豆腐就引出了这么多深刻的见解。他也激动得满脸彤红,挥着蒜钵似的大拳头,恶狠狠地说道:“亲爱的舅舅,你放心吧,为了沙皇陛下的尊严,为俄罗斯帝国的荣誉,我要让所有的中国人,在我的铁拳下颤抖,让他们像狗一样,跪在我的脚下,来吻我们帝国武士的马靴!”
  卡尔登斯基高兴得一手摸着曲卷的大胡子,一手端起酒杯,兴奋地说道:“啊!亲爱的尼古莱,为了你来到中国初战告捷,为了你今后取得更大的胜利,为了俄罗斯帝国的荣誉,干杯!”
  “干杯!”马洛托夫也举起酒杯,二人“当”地一碰酒杯,仰脖喝了下去。而后对视一下,得意地狂笑起来。
  就在这时,黄伯南走了进来。一进门,他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儿,皱了下额头,问道:“主教,什么事这样高兴?”
  “哈,我正在给尼古莱讲臭豆腐哩!”
  “你们倒很开心呢!”黄伯南说着,来到桌前。
  卡尔登斯基和黄伯南是几十年的患难之交,来往特别亲密。多少年来,黄伯南给这个披着袈裟的强盗,出了不少坏主意,帮助他掠夺中国的文化财富。所以,卡尔登斯基对黄伯南极为信任,还给他起了个俄国名字:彼得。这阵儿,卡尔登斯基端起一杯伏特加,递给黄伯南,亲热地说:“亲爱的彼得,一大早你就来,有什么事么?”
  黄伯南接过酒杯,把酒喝下,而后坐在桌旁的一张椅子上,皱着眉说:“主教,东方一杰来到了天都镇了。”
  “哪个东方一杰?”卡尔登斯基漫不经心地问。
  “嗐,就是当年在沧州烧了咱的教堂,把咱赶到天都,后来又当了义和团首领的东方一杰呀。”
  卡尔登斯基浑身抖了一下,惊问:“就是当年打沙洛夫的千斤神力王么?”
  “对,就是他。”
  卡尔登斯基顿时呆若木鸡,愣了好一会儿,才惊慌地问道:“他在九年前,不是被你打死了么?”
  “九年前那天晩上,我打了他一枪,他跌到太公河中,后来,一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以为他死了,谁知他昨天突然来到天都镇。”黄伯南懊丧地说。
  “确实是他吗?”卡尔登斯基觉得此事太离奇了,有点儿不敢相信。
  “没错。”黄伯南说,“昨天他一进天都,就在码头上打了龙四,又在天都寺前,掌劈了村野正二的白马。后来,我听说那人是东方一杰,也不太相信。昨天夜里,我叫兰雨亮到都一乐探访,得知果然是我们的冤家对头到了,所以,我一大早便来找你。”
  卡尔登斯基解下脖子上的餐巾,擦着嘴,沉思着:这个东方一杰太可怕了,自从那年自己的妻弟沙洛夫在沧州五里店打死了铁桨无敌神渔叟东方白,东方一杰就和自己结上了仇。东方一杰在天都镇把沙洛夫打下擂台,回到沧州几次找自己和黄伯南报仇,多亏自己耳目众多,得到了消息,才和黄伯南逃到天都镇。东方一杰又带义和团,来天都镇打租界、烧教堂,有一次还差点儿把自己抓住,吓得自己多少个白天黑夜,寝食不安,每想起来就心惊肉跳。直到义和团失败后,黄伯南带人去抓东方一杰,回来后,说东方一杰已被打死,自己才放宽了心。今天,天都镇又冒出这个魔鬼来,怎能不叫自己惊慌失措,胆裂魂飞呢?!
  卡尔登斯基又想到:东方一杰此来,定是来打神州大擂的。但是,如果他知道自己还在天都,一定会来找自己报仇。东方一杰的武功高超,倘若是他夜间飞檐走壁来到教堂,自己非被杀掉不可。他越想越可怕,刚才那股想征服中国的勇气,早跑到爪洼国去了。
  “亲爱的彼得,你看怎么办呀?”卡尔登斯基实在想不出对策,才颤声问道。
  黄伯南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说:“昨天夜里,我一宿都没睡,直到现在,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我看只有这样,东方一杰是打擂而来,如果您的外甥马上罢擂回国,他就扑了空。而后,我再去找统制官方大人,叫他放出风去,就说新军衙门要抓拳匪东方一杰,那东方一杰见打擂不成,官府又要缉捕他,必定会马上逃离天都镇,咱们才免受威胁。”
  卡尔登斯基沉思了一下,说:“看来只有这么办了。不过,尼古莱刚打败了霍天舒,斗气正旺,此时叫他罢擂回国,恐怕难以说服哩。”
  “试试看吧。”
  卡尔登斯基用俄语把黄伯南的意思,和马洛托夫说了一遍。果然不出所料,马洛托夫一听,便跳了起来,挥着大拳头,眼露凶光,叽哩哇啦地叫唤不停。
  黄伯南不懂俄语,不知马洛托夫说些什么,便问卡尔登斯基:“主教,他喊什么?是不服气么?”
  卡尔登斯基哭丧着脸,摇了摇头说:“尼古莱一听东方一杰来了,非要给他父亲报仇!”
  “他父亲是谁?”
  “嗐,就是当年的沙洛夫呀!”
  黄伯南一愣,暗道:怎么这样巧呢?十多年的冤家对头,又碰到一起来了。他问卡尔登斯基:“尼古莱怎么知道他的父亲是叫东方一杰打死的呢?”
  卡尔登斯基坐下来,说道:“当年,沙洛夫被打下擂台后,并没有死,只是中了内伤,又把脑袋磕了个大口子,昏了过去。沙洛夫被运回高加索老家养伤,见到了儿子。那时,马洛托夫才二十来岁,也正在练拳击,见父亲被人打伤,非常恼火。沙洛夫便把他在中国摆擂,被一个叫东方一杰的拳手打下擂台之事,告诉了儿子,并嘱咐儿子一定要给他报仇。尼古莱当时便要来中国,沙洛夫知道儿子年轻,技击还不是东方一杰的对手,就劝住了儿子。他把尼古莱送到欧州各国,去学习拳击技术,决心把儿子培养成天下无敌的大力士,拳击家。为了叫儿子掌握各种技击本领,他还叫尼古莱到日本去学柔道,到泰国去学拳术。沙洛夫因被东方一杰的铁砂掌打成了内伤,没过几年便死了。
  “尼古莱苦练了十多年,终于练出了一身好功夫。他为了检验一下自己的本领,就到世界各国去摆擂台,在四十多个国家,打败了许多著名的拳王,从未遇到过敌手。赢得了‘震寰球’的称号。他见自己的功夫已经练成,正想来中国报仇,就接到了我们为打霍天舒约他来中国摆擂的信,他怎能不高兴呢?尼古莱一到这里,就向我打听东方一杰的消息,我告诉他,东方一杰已经早死了,他听了曾后悔不及。这会儿,忽然又听说他的仇人还活着,而且来天都打擂,你叫他罢擂回国,他怎能同意呢?!”
  听了这番话,黄伯南心中凉了半截。自己想了一夜的办法,就这样成了泡影。他仍不甘心,对卡尔登斯基说:“主教,请您转告马洛托夫先生,这次不光是来了东方一杰一人,中国武林界各门各派的高手,来了好几十位呢,都是全国闻名的技击家。如果要把擂继续摆下去,万一败在这些人的手里,后悔可就晚了。”
  卡尔登斯基也抱着一线希望,把黄伯南的话,翻给马洛托夫。
  马洛托夫听完后,更加暴跳如雷。他不明白,自己的舅舅刚才还在鼓励他,要用拳头征服所有的中国人,而现在却如此惧怕东方一杰。他对卡尔登斯基瞪着眼,拍着桌子嗷嗷吼叫,震得屋子嗡嗡地响。
  黄伯南虽听不懂马洛托夫吼叫什么,可他看出来了,马洛托夫没有一点儿惧怕的样子。他失望地摇了摇头,本想把霍天舒是叫自己用百炼五更断魂散害死的事,告诉马洛托夫,但又想到,马洛托夫从未遇到过敌手,正狂傲之极,这样一揭底,岂不是伤了他的自尊心?!黄伯南此时真是黔驴技穷了。
  “亲爱的彼得,”卡尔登斯基苦笑着说道,“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尼古莱说他来中国摆擂,就是要打遍所有的武林高手,不管来了多少人,也决不会罢擂回国。”
  黄伯南苦丧着脸,想了想说:“我们现在只有求助于方南江了。”
  卡尔登斯基道:“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招棋了,成败与否,在此一举,我们现在就去新军衙门。”
  黄伯南点了点头。
  卡尔登斯基嘱咐了马洛托夫几句,便和黄伯南出了教堂,唤来了自己的轿车,坐车直奔新军衙门而去。
  二
  昨天午后,天都镇新军统制官方南江睡醒午觉,正坐在书房里想心思。忽然,老家人吴六跑了进来,慌慌张张地禀告道:“老爷,出事啦!”
  “嗯?”方南江心中一跳,而后强装镇定地问,“慌什么,出什么事了?”
  吴六喘了口气,才说道:“刚才,二十四协的炮队,在镇南卧虎营搞操练,一个弟兄拦路抢劫少女,并把那女子的妈妈打死了。”
  方南江松了口气,不满地瞪了吴六一眼:“大惊小怪的,鸡毛蒜皮般的小事,也用我来管么?”
  “炮队已经把那个家伙抓起来了,派人来请示您该怎么处置。”吴六垂着手说。
  “告诉他们,把人放喽!”方南江烦躁地一挥手。
  “喳!”吴六转身欲往外走。
  方南江绿豆眼一转,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说:“慢,你马上叫人把抢人的家伙和那女子送来见我。”
  吴六答应一声,扭头出去了。
  方南江洗了把脸,梳好辫子,穿上蟒袍,戴好顶带,而后坐在太师椅上,拿起鼻烟壶闻着,转着眼珠儿思谋着如何处理这件事。
  工夫不大,吴六带着几个戈什哈,押着抢人的新军士兵和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那抢人的家伙年纪有二十多岁,粗壮彪悍,被五花大绑地捆着双臂,见到方南江,扑通跪倒在地,连连叩头求饶。
  方南江并不看那抢人的家伙,只是直勾勾地瞪着两只绿豆眼,盯着那少年女子。见那女子大约有十六、七岁,体态苗条,微黑的鹅蛋脸上,两道细长的柳叶眉,一对泪汪汪的杏子眼,头上云鬓蓬乱,身上衣衫褴褛。方南江看了半天,才轻轻咳嗽了一声,问道:“这一村女,家住哪里,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双膝点地,跪在方南江的面前,抽抽咽咽地答道:“民女家住镇南卧虎营,名叫李春枝。”
  “今年多大了?”
  “十七岁。”
  “有婆家了么?”
  “没有。”
  “家中还有什么人?”
  “春枝自幼丧父,上无兄长,下无姐妹,只有我母女二人,今日母亲被打死,家中再也无人了……”李春枝说着,又哭了起来。
  “嗯,好!”方南江心中一阵高兴,又和颜悦色地说道,“春枝姑娘,你不要啼哭,把他如何打死你母亲之事,详细讲来,倘有冤情,本镇定为你伸冤雪恨。”
  春枝这才止住悲啼,咬牙说道:“今天午后,我娘带我到天都镇来走亲戚,路上碰到这个当兵的,他一见我,便嘻皮笑脸拦住我无理取闹。我娘上前哀求,他不但不听,反而一脚把我娘踢死。望老爷给我母女报仇!”
  方南江听到此处,回转身把脸一沉,对那抢人的家伙喝道:“她讲的是实情么?”
  抢人的官兵早已哆嗦成一团,连连磕头求饶:“是实情,望老爷高抬贵手,念小的初犯,饶小人一条狗命。”
  “哼,浑账东西,胆敢犯我军规,来呀,拉出去砍喽!”
  “喳!”两个戈什哈立刻拔刀走上前来,架起那个家伙,向外走去。
  方南江见屋中只剩下春枝和吴六二人,这才笑着说道:“春枝姑娘,你的大仇已报,就不要啼哭了。今日天色已晚,你在我衙中住一夜,待明天我再派人把你送回卧虎营。”说着,方南江不待春枝答话,便对吴六使了个眼色,“吴六,快带春枝姑娘去后面用饭。”
  吴六立刻明白了主人的意思,诡秘地一笑,走上前拉起春枝,说:“姑娘,走吧,你算碰上我们青天大人了,有你的好处!”
  吴六和春枝走后,方南江独自坐在书房,越想这事办的越妙,不由得摇头晃脑,高兴地哼起了小调儿。
  方南江刚从京师调来一个多月,家眷尚未接来,身边只有一个老家人吴六。他本是个一夜也离不开女人的色棍,来天都之前,本想把新讨娶的九姨太五月桃带来,无奈五月桃不愿离开繁华的京师,撒痴撒娇,说什么也不愿来。后来,方南江觉得不带五月桃也好,反正天下哪儿都有女人,独身在外,寻花问柳更方便。所以,五月桃不愿随他赴任,他也不强求。来到天都后,方南江首先派心腹家人吴六,暗中寻访打探,得知本地最有名的青楼女子是翠红轩的柳儿媚。这柳儿媚原是江南杭州人,少年时即入了烟花,学得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堪称色艺双绝,成了杭州城内青楼魁首,一时名噪江南。后来,京师一个二品官员,慕柳儿媚之名,亲到杭州,花万两白银,为柳儿媚赎身,并把她带回北方,纳为小妾。庚子年,那官员出镇天都,被义和团战败身亡,从此,柳儿媚在天都孤身一人,又开始了她的风月生活。方南江在京师之时,早就听说过柳儿媚的芳名,只是无缘相见。今天,万万没有想到在此相逢,柳儿媚成了自己管辖下的小民,怎能不使他心花怒放,欣喜若狂呢?!正当他费尽心机,思谋如何把柳儿媚霸为己有之时,又忽然得知,柳儿媚现在是东亚纱厂总经理黄伯南的红人,二人正打得火热,方南江顿时凉了半截。他知道,黄伯南虽然没有官职,但他是个洋教徒,是天都镇俄国教堂大主教卡尔登斯基的朋友。黄伯南是商界魁首,经常和洋人打交道,出入各国领事馆,如同出入自己的家一般,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方南江虽然是一镇统制官,位极二品,可他也不敢夺黄伯南所爱,怕的是得罪了洋人,自己吃罪不起。所以,他对黄伯南是又羡慕又嫉妒而又无可奈何。
  这些天来,得不到柳儿媚,方南江吃睡不安,坐卧不宁,可憋坏了。不料,今天突然得到了李春枝,怎能不使他欣喜若狂呢?!李春枝虽然是个乡野村姑,穿的破衣褴衫,可是别有一番美丽动人的风貌。那纤瘦苗条的身姿,微黑的鹅蛋脸儿,泪汪汪的一对杏子眼,美得如同一朵挂露的墨荷花,使方南江神荡心驰。他暗中打定主意,要把春枝留在衙中,供他晚上玩弄。方南江做事老辣歹毒,诡计多端,他为了稳住春枝,才假意要为春枝报仇,杀了那个抢劫的官兵。幼稚无知的春枝,万万没有想到方南江心怀鬼胎,别有打算,还以为方南江是个“青天”哩。
  好不容易盼到残阳西坠,玉兔东升,方南江叫家人在自己的卧房里摆上酒菜,又命令衙门里所有的人不准靠近自己住的套院,这才叫吴六去叫李春枝。
  方南江独自喝着酒,等着春枝。工夫不大,吴六把李春枝送进来。方南江冲吴六一摆手,吴六悄悄地退了出去。
  春枝站在方南江的卧房里,见屋中灯火明亮,桌案上摆着酒菜,方南江坐在案后,手端着酒杯,瞪着一对小绿豆眼,不错眼珠儿地盯着自己,心里不由得咚咚直跳。她镇定了一下,问道:“大人把民女唤来,有什么事?”
  方南江见灯火下的春枝,更加俏丽多姿,顿时热血奔涌,意荡神摇。他仰脖灌下一杯酒,站起身来,喷着满嘴的酒臭气,晃着身子走到春枝面前,色迷迷地说:“春枝,我为你报了仇,你应该怎么谢我呀?”
  春枝愣了一下,说道:“民女孤身一人,家中一无所有。大人的恩德,民女铭记在心,日后必当图报。”
  “嘿嘿,我现在就叫你来报答我。”方南江说着,伸出胖得像胡萝卜似的手,来摸春枝的脸蛋儿。
  春枝此时才知道方南江没安着好心,吓得连连后退,哀求道:“大人,您不能……这样……”
  “来吧,宝贝儿!”方南江步步紧逼,伸着胳膊扑了过来。
  春枝退到墙角,再也不能动了,心中一急,猛地抬起一只手,狠狠地往方南江脸上打去。“啪”的一声,方南江白胖的脸上,立刻隆起五条紫红的指印。
  方南江没有料到春枝这样一个弱小的村女,竟然如此刚烈。他摸着火辣辣疼痛的脸,顿时恼羞成怒,把小眼睛一瞪,恶狠狠地骂道:“他妈的,你个臭婊子,敢抬手打我,今儿格,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说着,又恶狼似地扑了过来。
  春枝往旁一闪,把牙一咬,杏眼圆睁,对方南江大声骂道:“你这不要脸的狗官,再要强行逼迫,我就撞死在你的屋中!”说罢,低头就要往墙上撞。
  方南江吓坏了,急忙拉住春枝说:“姑娘,你不要急,咱们慢慢商量。”
  不管是好言相劝,还是恶语恫吓,春枝是死也不答应。一直折腾到半夜,方南江累得筋疲力尽,见春枝仍骂不绝口,也只好做罢。他把吴六叫来,用绳子把春枝捆上,叫吴六把春枝先关到后院的一间小屋里,待明天晚上再来劝她从顺。
  三
  第二天清晨,方南江正在呼呼酣睡,忽然被一阵呼叫声吵醒了,他躺在床上,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拾头看了看,见吴六垂手站在床前,问道:“这么早有什么事?”
  吴六躬着腰,轻声说:“大人,外面有客求见。”
  方南江实在不想起来,便烦躁地把手一挥,说:“就说大人身体欠安,不见客!”
  “喳!”吴六愣了一下,又说,“大人,这客人可非同一般呀……”
  “啰嗦,下去!”方南江火了。
  “喳!”吴六答应着,仍没有动,又大着胆子说,“大人,客人是俄国教堂的主教卡尔登斯基,还有东亚纱厂的总经理黄伯南。”
  “嗯?”方南江一愣,心说:这两个客人确实非同一般。
  方南江原来只是京师端王府的一个幕僚。由于他阴险毒辣,诡计多端,深受端王爷的宠信。庚子年,端王为了废掉光绪,叫自己的儿子阿哥早日登基,听信了方南江给他出的主意,怂恿慈禧太后利用义和团,向八国联军宣战。慈禧太后也怕八国联军攻进京师,逼她退政,便听了端王的话,把义利团调进北京。后来,八国联军逼近京师,慈禧太后害怕了,为了讨好洋人,又疯狂地屠杀起义和团来。方南江随机应变,充当了屠杀义和团的急先锋。他双手沾满了义和团勇士的鲜血,却得到了慈禧太后和洋人的赏识。义和团运动失败后,慈禧太后叫方南江到西洋各国考察。方南江对洋人的治国之策,佩服得五体投地,交了很多外国朋友,认为洋人就是比中国人聪明。宣统皇上登基后,派方南江到天都镇来训练新军。他一到天都,就和俄国教堂的主教卡尔登斯基成了好朋友。对于黄伯南,方南江虽然对他独霸名妓柳儿媚心怀不满,但仍不敢得罪他。因为,黄伯南不但是卡尔登斯基的亲信,而且是天都镇商界的魁首,经常直接和外商打交道,买卖上极精明。方南江想讨好黄伯南,做笔买卖,从中捞一把。所以,他和黄伯南也是新交的知己。今天,他听吴六一说这二人来访,顿时一反常态,对吴六说:“快去叫客人到书房等我!”
  吴六答应一声,赶快出门而去。
  方南江伸了个懒腰,打了几个哈欠,才急忙起身穿衣。洗过脸,换上一件湘云纱蓝色长衫,把辫子从头顶上松下来,戴上一顶镶有白玉帽正的帽盔儿,而后,先坐在椅子上猜想着卡尔登斯基和黄伯南来意。他琢磨着,这二人很可能是为打擂的事而来的。
  外国拳击家到中国来摆擂台,方南江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开始,他并不同意马洛托夫在天都设擂,因为他知道,中国武林界能人甚多,如果马洛托夫被打死或打伤,引起洋人对朝廷发难,这个罪责他担待不起。后来,马洛托夫非要在此摆擂不可,他才万般无奈地答应了。第一天打擂,风火小雷神霍天舒一上台,他就为马洛托夫提心吊胆,直到马洛托夫反败为胜,一拳打死了霍天舒,他才放下心来。只要洋人安全无恙,就不会给他惹麻烦,至于死一个中国老百姓,方南江才不放在心上呢。
  方南江觉得右腮帮还在隐隐作痛,站起身来,走到镜子前照了照,见右脸上的肿虽然消下去了,但仍留着几道红红的血印儿。本来,春枝是个弱小的女子,手上没有多大劲,可她当时急红了眼,把浑身的劲全使上了,这一嘴巴打的非常脆,不但把方南江的脸巴子抽肿了,长长的指甲,还把方南江的脸挠了几道血痕。方南江对着镜子越看心中越恼火,好事没办成,反倒偷鸡不成蚀把米,使自己破了相,这个狼狈样子,怎好去见客人?他从梳妆匣里取出一盒宫粉,往右腮上涂抹着,涂了半天,不但遮不住血痕,反倒使自己变成了戏台上的小丑,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一生气,干脆又把粉洗掉了。他想了半天,也没有办法把脸上的血痕盖住,又怕卡尔登斯基和黄伯南等的着急,便只好皱着眉头,走出卧房。
  方南江来到书房,一进门,便见卡尔登斯基和黄伯南正坐在桌案旁的椅子上,轻声商量着什么。他赶紧咳嗽了一声,抱腕当胸,笑呵呵地说道:“大主教光临寒舍,方瑞未能远迎,还望多多包涵。”
  卡尔登斯基急忙站起身来,躬身施礼道:“都统大人太客气了,我和伯南特来给大人请安。”
  黄伯南过来插手打千,说道:“伯南叩见大人。”
  方南江赶忙伸手相扶,满面春风地说:“黄年兄,你我弟兄之间,不必如此。请坐!”
  落座后,吴六献上茶来。黄伯南一眼便看见了方南江脸上的血痕,欠了欠身子,问道:“大人,您的脸……”
  “哦,这……”方南江脸儿一红,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吱唔了半天,才眼珠儿一转,急中生智地答道:“昨天夜里,一只臭虫爬到我脸上叮,我用手一拍,用力过猛,却把自己的脸拍肿了,真是叫二位见笑了。”
  黄伯南不相信方南江的脸是自己拍的。但是,他怕追问下去,使方南江难堪,就装作关心地问:“大人屋里有臭虫么?小人家里有法国制的臭虫药,往床上撒一些,臭虫就被杀死,极为灵验,回去后我叫人给大人送些来。”
  “谢谢黄年兄的关怀。”方南江急忙扭转话题,问道,“不知二位到此,有何见教?”
  卡尔登斯基喝了一口茶,说:“我们是为打擂的事,求助于统制官大人。”
  “哦?”方南江心中暗道:果然不出所料。他忙问,“打擂的事有什么变故么?”
  黄伯南这才把天下群雄齐聚都一乐,东方一杰也来到天都之事,对方南江讲了一遍。不过,他没有把自己和卡尔登斯基担心东方一杰找他们报仇的事讲出来。
  方南江听到东方一杰的名字,心中一惊,忙问:“你们说的是哪个东方一杰?”
  “就是当年威震京师的义和拳匪之首,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黄伯南答道。
  “果然是他!”方南江脸上的肥肉抖动了一下,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屁股上那块拳头大的伤疤,仇恨的火,在他心中烧了起来。
  那年,方南江受端王指令,亲自出马,到飞龙镇去调东方一杰的坎字团,当场,东方一杰叫他“钻刀山”,他就把东方一杰恨之入骨。坎字团进京后,端王叫他带领官兵,帮助东方一杰打西什库教堂。他知道,八国联军兵力强大,武器精良,不是好惹的;而慈禧太后利用义和团向洋人宣战,只是怕洋人攻进北京,逼她退政,扶保光绪皇上执政;端王想利用义和团,乘乱杀掉光绪,好使大阿哥登基;他给端王出主意利用义和团,只是为了得到宠信。这里面矛盾错综复杂,各有各的打算,各有各的利益。方南江认为,义和团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决不是洋人的对手,朝廷向洋人宣战,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太后老佛爷又是反复无常,说变脸就变脸,只要洋人一打进北京,她就得把宣战的罪责推在义和团身上。方南江把这些利害关系看的清清楚楚,想了一条阴险毒辣的计策。他带官兵围住西什库教堂,不但围而不玫,反而暗中和洋人勾结。这样,他既不得罪朝廷,又不得罪洋人,待慈禧太后要杀义和团这“替罪羊”时,他又可以乘机报那“钻刀山”之仇。果然,洋人刚一逼进京师,慈禧太后就传下了御旨,剿杀义和拳匪。方南江惊喜万分,立刻使了一个“回马枪”,向东方一杰的坎字团开炮。东方一杰见方南江背信弃义,知道上了当,顿时火冒三丈,带顿义和团的弟兄们,和官兵展开了白刃格斗。混战之中,东方一杰看见方南江正骑马站在炮台旁,指择官兵向义和团开炮,仇恨的烈火顿时烧红了眼睛,大吼一声,挺枪扑上前去,一枪正扎在方南江的屁股上,方南江惨叫一声,拍马而逃,才留下了一条活命。
  因为受到了官兵和洋人的两路夹击,义和团终因寡不敌众而失败了。方南江为报一枪之仇,对义和团施行了血腥的镇压,他一直想找到东方一杰,多年来,没有查到仇人的踪影,他才罢休。没有想到,九年后的今天,东方一杰又来到天都,又勾起了方南江仇恨的火焰。他咬了咬牙,想立刻派兵去都一乐,捉拿东方一杰。一瞬间,他又觉得这样做欠妥。东方一杰的武艺高强,在江湖上威望甚重,是武林界名贯遐迩的人物。倘若一时冒失把他捉起来,岂不激起武林界对自己的仇恨?还有,都一乐聚集了那么多的武林高手,一旦不能打尽,将来便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方南江冷静下来,转着小绿豆眼,在屋中来回踱着步子,反复思考着如何既杀了东方一杰,又不会得罪武林群雄的计策。他不愧是老辣阴险的家伙,只一会儿的工夫,一条毒计便想好了。
  “大人,这东方一杰实属匪类,望您速派兵马将他缉捕归案,免得他滋事生非,搅得天都镇黎民百姓心神不宁。”黄伯南见方南江踱步沉思,猜不透他有什么主意,便把自己的意思给方南江点明。
  方南江停住脚步,看了看黄伯南,正想把自己思谋好的毒计讲出来,忽然心中一动,把吐到嘴边的话又吞回去了。他想,黄伯南为何如此害怕东方一杰呢?莫非他和东方一杰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看来,黄伯南是急于想利用我的枪杆子把东方一杰除掉。哼,我是无利不早起,也不能叫你白用。猛地,他又想起思慕已久的柳儿媚,暗道:我何不乘此机会敲一敲黄伯南的竹杠,若能把柳儿媚弄到手,那才叫一举两得呢。想到此,方南江心中高兴得直跳。他回身坐在椅子上,拿起景泰蓝烧瓷鼻烟壶,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打了几个喷嚏,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东方一杰是朝廷的要犯,那已经是九年前的事了。现在没有新的罪孽,派兵缉捕恐不合适吧?我想,他此来天都,完全是为打擂而来,是不敢滋事扰乱的。”
  黄伯南和卡尔登斯基本来对方南江抱的希望很大,没料到叫他几句话顶了回来,很是着急。黄伯南想了想说:“昨天,东方一杰刚一到天都,就在钓鱼台码头打了铁面熊龙四,接着,又在天都寺前掌劈了村野正二的白马。现在,天都国术馆和东亚武技馆的人,都嚷嚷着要去找他报仇呢。如果双方打起来,非出人命不可。这些人全是练武的,拿刀动枪地玩起命来,还不把天都镇闹翻天呀?!”
  方南江想了想,又说:“双方结仇的原因我尚不知道,怎能就单方面的抓人呢?我想,他们未必就真打起来,待神州大擂一散,都一乐武林界的人,就会离开天都,这两拨人的仇怨,也就烟消云散了。”
  “双方真要打起来呢?”
  “那时本镇再派兵弹压,也就师出有名了。”
  黄伯南转着眼珠儿,继续打着主意,想说服方南江,沉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大人,东方一杰的武功极高,当年在这里,曾一掌把俄国大力士沙洛夫打下擂台。而现在摆擂的尼古拉·马洛托夫,正是沙洛夫的儿子,两个仇敌相对,定会一死相拼,如果东方一杰把马洛托夫打死,后果您想到了么?”
  卡尔登斯基也乘机要挟道:“尼古莱是我们俄罗斯帝国的骄傲,是受过沙皇陛下亲自召见嘉奖的勇士,倘若这次被贵国武林界打死,沙皇陛下也不会就此罢休的。”
  “既然如此,我们马上罢擂,叫马洛托夫先生速速回国,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嗐,我和主教早就劝过马洛托夫先生了,可他年轻好胜,又报仇心切,说什么也不愿罢擂回国。”黄伯南摇了摇头说。
  “那可就难办了。”方南江把两手一摊,假意为难地说,“他不肯罢擂,又不能把他打败,这叫我有什么办法呢?”
  “据伯南所知,都一乐来的那些武林高手,只有东方一杰的功夫最大,其它的人都不是马洛托夫的对手。只要大人把东方一杰抓起来,马洛托夫就没有威胁了。您和主教是好朋友,还望您多多相助。”
  方南江见时机已到,眼珠儿转了转,故意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说道:“南江一生豪侠仗义,对朋友两肋插刀,只是我初到天都,眷属尚留在京师,所以,连日军旅生活,颇为清苦,家人吴六又服侍不周,故身体欠安,二位所求之事,还是以后再说吧。”说完,方南江冲黄伯南狡诘地笑了笑。
  黄伯南是个精明之人,见方南江忽然说起家眷之事,心中一动,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暗骂:这个老狐狸,真是无利不早起呀。黄伯南早就知道方南江是个老色鬼,一来天都,就对柳儿媚打上了主意,因为自己和洋人有关系,他一直没有敢和自己争风吃醋。今天,方南江是想借此机会来敲诈。哼,只要你能除掉我的冤家对头东方一杰,一个青楼艺妓我有什么舍不得的?想到此,黄伯南笑了笑,装作关心的样子,说道:“大人初来天都,都怪伯南考虑不周,照顾不到。伯南家中有一干女儿,名叫柳儿媚,颇俊雅风流,待伯南回去后,马上把她送来,服侍大人。”
  方南江心中暗喜,想到:黄伯南果然聪明,一点即透。他愣了一下,假意推辞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南江焉敢夺年兄所爱?!”
  “照顾好大人,是我等之责,您就不必客气了。只是今日所谈之事,还望大人三思。”黄伯南也开始讨价。
  方南江见目的已经达到,便道:“恶匪东方一杰,是朝廷要犯,本镇有责缉捕,只是需要想一条万全之策才好。”他低头沉思了一下,才抬头说道,“本镇倒有一计,不知可否?”
  卡尔登斯基和黄伯南立刻说道:“请大人明示。”
  “本镇想来,若派兵去都一乐捉拿东方一杰,必会惹起群雄震怒,那些人都是武林之杰,咱去的人少了,斗他不过;若派大队人马,双方一打起来,天都镇就得乱成一锅粥,搅得鸡犬不宁,民心不安。所以,本镇想使一‘敲山震虎’之计。”说到这儿,方南江故意卖了个关子,得意地晃着脑袋,眯着小绿豆眼睛,看着卡尔登斯基和黄伯南。
  “大人,何为‘敲山震虎’?”黄伯南和卡尔登斯基同时问。
  方南江拿起鼻烟壶闻了闻,咳嗽一声,说道:“本镇先只许群雄挂号打擂,不准东方一杰登台,并放出风去,要捉拿朝廷要犯。这样,东方一杰打擂无望,必会闻风而逃,吓得离开天都镇。而后,本镇再派人马,暗中跟踪,到镇外途中,将他包围擒杀,尸首扔到太公河中,人不知鬼不觉,既不惊动武林群雜,又可除掉这恶徒,岂不为妙?”
  “好计!好计!大人真有‘卧龙’之才呀!”黄伯南高兴得拍手叫绝。又说道,“只要大人把东方一杰吓走,伯南叫天都国术馆的兰雨亮和龙四他们,随同大人的人马,前去劫杀,东方一杰孤身一人,就是武艺再高,也不能逃出咱的手心。”
  卡尔登斯基也站起身来,说道:“亲爱的大人,你真是我们俄罗斯帝国最亲密的朋友,谢谢你无私的帮助。”
  “哈……,本镇完全是为了中俄两国的友好哩!”方南江得意地笑了起来。笑罢,端起了茶杯。
  黄伯南知道方南江端茶,是送客的意思,急忙起身道:“大人,这事就这样定了。等一会儿我便叫人把小女柳儿媚送来,望大人多多保重身体。您没有什么吩咐,我们就告辞了。”
  方南江把手一拱,说:“多有慢待,恕不远送。”
  四
  送走了卡尔登斯基和黄伯南,方南江马上派人通知挂号房,速速搬到耀武楼去,以免都一乐群雄来挂号时闹事。一切都安排好后,已近中午,他吃罢午饭,便回到自己的卧房,等着柳儿媚的到来。
  时间不长,黄伯南就叫人把柳儿媚送来了。方南江见那柳儿媚,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粉脸生春,宛若荷花绽瓣儿;黛眉如叶,弯弯横衔远山;杏眼含波,勾人魂魄;纤纤玉手,令人神迷;轻移莲步,好似风摆杨柳;微启朱唇,如同柳浪啼莺。方南江见柳儿媚如此貌美,顿时如醉如痴。柳儿媚本是青楼魁首,花间领袖,又受黄伯南之托,使出那风流手段来,逗引方南江。方南江好比渴龙得水,等不到天黑,就要和柳儿媚同床共枕。两个人正要做那风流之事,猛然间,吴六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大人,祸……事来……了……”
  方南江一惊,沉着脸儿问:“什么事值得这样大惊小怪的?”
  吴六稳了稳神,说道:“外面来了四个洋人,气势汹汹地就往衙门里闯,守门的护卫拦不住,这会儿,他们已经闯到大堂上去了。”
  方南江浑身抖了一下,问道:“你没问他们有什么事么?”
  “小的一慌,忘了问了。”
  “哼,真是废物!”方南江恼火地骂道,“你看他们像干什么的?”
  “小的看他们像外国轮船上的水手。”
  方南江心中更加纳闷,自己从来没有和码头上的外国水手打过交道,他们有事,应该和他们的领事馆去联系,怎么直接跑到新军衙门来吵闹呢?方南江想了半天,也猜不岀这伙洋人究竟干什么来了。此时,他实在不愿意离开柳儿媚,但又不敢得罪洋人,心中暗自骂道:妈妈的,来的真不是时候!无奈,方南江对吴六一摆手,说:“你先把他们让到客厅去,我马上就到。”
  吴六答应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穿好官服,戴上顶带,方南江叫柳儿媚耐心等候,而后,稳了稳神,这才迈步出了卧房,穿过跨院,来到大堂后面的客厅。一进门,便见厅内站着四个洋人。其中的一人,身穿西服,脖子上打着水红领结,长得又矬又胖,腆着个大肚子,晃着圆脑袋,瞪着一对黄眼珠子,鼻子像个大称钩儿,能挂出一只水筲。另外两个身穿海魂衫的瘦子,搀着一个又高又胖的大个子水手,四个洋人正气势汹汹地嗷嗷乱叫。方南江一见这阵势,心里咚咚直跳,急忙走上前,对穿西服的洋人拱着手说:“各位到此,有何贵干?”
  穿西服的矬胖子,看了方南江一眼,用生硬的中国话问:“你是什么人?”
  “我就是天都镇新军统制官方瑞。”
  “很好,我们正找你呢!”
  方南江一摆手:“诸位坐下谈。”
  四个洋人也不谦让,各自坐在椅子上。穿西服的矬胖子,足有三百来斤,压得那太师椅嘎叭叭地响。
  方南江也在一张椅子上坐好,笑着问道:“诸位朋友,本镇从来不直接和你们外轮打交道,你们有事,应该去找你们国家的领事馆去办,为何却到此吵闹?”
  穿西服的矬胖子说道:“亲爱的统制官大人,本人是美利坚合众国神鲸号远洋货轮的船长威克逊,他们是我的水手。我们今天来,不是为了货物之事。今天上午,你们两个中国人,把我的三个水手打伤了,我的大副汤姆斯,差点儿被踢死,致使神鲸号不能按时启航。我们到这儿来,是向你们中国提抗议的。”
  方南江听到这里,顿时吃惊不小。他刚一到天都镇,便所到很多外国水手,在钓鱼台码头和中国人打架的事。但那都是外国水手打中国人,还从没听说过,中国人敢把外国人打伤。他心中忐忑不安地问:“不知为了何事,双方冲突起来的?”
  “我的水手到天和轩去喝酒,你们两个野蛮的中国人,就把他们痛打了一顿。”威克逊没有提汤姆斯调戏沙公斗女儿的事。
  “不可能吧?”方南江决不相信,中国人敢无缘无故地殴打外国人。他摇着头说:“我管辖的地区内,决不可能出现如此暴徒。”
  “哼!”威克逊冷笑一声,“事实摆在面前,大人还想抵赖不成?”他用手一指三个水手,说道,“请看,他们伤痕犹在,痛苦难忍,难道是他们自己打的么?”
  汤姆斯立刻呲牙咧嘴地嚎叫起来。
  威克逊说道:“大人,我们到你们中国来,是经过中国政府允许的,是为了增进美中两国的友谊,来和你们通商做买卖的。想不到你们中国人,竟如此不友好,野蛮地殴打我的水手,大人又视而不见,置若罔闻,实在叫我们难以容忍。”
  “这……”方南江从未遇到过这样扎手的事,不由地张口结舌,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威克逊站起身来,威胁地说:“我的神鲸号不能按时启航,你们要包赔一切损失。另外,如果你不严惩凶徒,使我们外国商人的生命安全没有保障,我就要向你们中国政府提出抗议,还要向世界各国发出通告,控诉你们中国人的这种野蛮行径。”
  方南江的额头上沁出汗来。他想,包赔神鲸号的损失事小,如果他们真地向朝廷提出抗议,或通告各国,事情可就麻烦了,后果不堪设想。他从腰中掏出一条白绫汗巾,揩了揩额头上的汗,赔笑道:“威克逊船长,请不要发怒,一切都好商量。这件不愉快的事,我实在是不知道。都怪本镇管教不严,使那胆大狂妄之徒,冒犯了贵国水手,本镇深表遗憾,快请坐!”
  威克逊这才气昂昂地重新坐在椅子上。
  “关于此事,我想,还是不要急于惊动我大清政府。我宣统皇上刚刚登基,朝政繁多,恐难顾得上此事。还有,最好也不要惊动其它各国,今后,我们还要友好通商,倘把事情闹大,对我们双方都无好处。”
  “哼,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神鲸号的损笑,我们尽量包赔;打人凶手,我马上派人缉捕归案,严加惩处。”
  “就这样简单了事么?”
  “船长先生还有什么要求,尽可提出,我一定尽力照办。”
  “打伤我的水手,养伤费用由你们承担。”
  “好说,好说。”
  “还有,你要晓谕天都镇所有的中国人,今后,任何人也不准阻拦我神鲸号上的人在天都镇的活动。”
  方南江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犹豫不决地说:“船长先生,你们外国人在天都镇的活动是有区域的呀,除钓鱼台码头附近和贵国租界内,最好不要私自到处乱跑,以免再次发生不愉快的事。”
  “哈……”威克逊仰面狂笑起来,下巴上的肥肉,一个劲儿地抖动。笑罢,用傲慢的眼光看着方南江说,“我的神鲸号远航世界各国,不管到什么地方,都是畅行无阻的。”
  方南江皱着眉头想了想说:“我完全是为贵国朋友着想,神鲸号的人想到天都镇什么地方去,最好先和我们打个招呼,本镇也好派人严加保护。”
  “我的人有他们活动的自由,出了事我会来找你统制官大人的呀。”威克逊得寸进尺。
  方南江见再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答应下来。
  正在这时,吴六走进客厅,打千禀道:“大人,天都国术馆来了两个教习,押送来一个歹徒,说是此人打了外国水手,还到天都国术馆闹事,被他们抓住了。”
  方南江尚未答话,威克逊就高兴地说道:“大人,既然凶手已经抓到,就请您马上处理吧,我要亲自看一看,你如何惩处他。”
  此刻,方南江特别恨这惹事之人,听说已经拿住,顿时火冒三丈,恶狠狠对吴六说:“传我的话,把那恶徒押到大堂上去,我马上审问。”
  “喳!”吴六转身出去了。
  方南江陪着威克逊等,来到总督衙门大堂,叫四个洋人坐在两侧,自己在公案后的虎皮椅子上坐定,而后,把脸一沉,威严地说道:“把凶犯带上来。”
  立刻有人喊道:“带凶犯!”
  喊声刚落,天都国术馆的铁面熊龙四和贼腿童标,推着五花大绑的雷石虎,走上大堂来。
  原来,黄伯南和卡尔登斯基从新军衙门回家后,刚刚吃罢午饭,铁面熊龙四就跑来了。龙四高兴地告诉黄伯南,今天下午,都一乐的小白鹤刘天鹏,约来一个矬子,到天都国术馆闹事,被他们抓起来了。黄伯南听了,不但没有高兴,反而把脸一沉,埋怨地说:“你们这些人,就知道动武,争强好胜。我不是嘱咐你们,这阵子不要出去惹事,尽量不要和都一乐的人发生冲突么?”
  龙四讨了个没脸,不服气地说:“我们并没有去惹他们呀,他们找到国术馆,差点儿把法华寺拆喽,我们好不容易才把那矬子抓住。”
  “哼,你们就不想一想,都一乐来了那么多武林高手,你们抓了他们的人,他们岂肯善罢甘休?马上回去把人放掉!”
  龙四打心眼里不痛快,可又不敢顶撞黄伯南,眼珠儿一转,说道:“码头上来人告诉我,那矬子还打了神鲸号上的水手,可厉害着呢,要不是兰大哥,我们怎么也抓不住他。兰大哥不让把他放掉,要和都一乐的群雄叫阵较量一下呢。”
  黄伯南心中暗想:兰雨亮自恃艺高胆大,根本没把都一乐的群雄放在眼里,叫他放人不可能。如果把人押在天都国术馆,群雄肯定会到法华寺要人,双方就得打起来。这样,自己的计划就全落空了。这个放又放不得,押又押不得,真叫他嘬了牙花子。猛然,他心中一动,问道:“你们抓的人叫什么?”
  “叫铁胳膊罗汉雷石虎,是东方一杰的徒弟。”
  “他打伤外国水手是真的么?”
  “没错。神鲸号的大副汤姆斯,差点儿叫雷石虎踢死呢。现在,神鲸号启不了航了,威克逊船长已经到总督衙门提抗议去了。”
  “好!”黄伯南心中暗自高兴。想道:方南江最怕洋人,威克逊去提抗议,肯定要方南江缉捕凶手,现在,把雷石虎送交给新军衙门,东方一杰就得去新军衙门要人。只要东方一杰敢到新军衙门闹事,方南江就得把他抓起来,这岂不是不费丝毫力气,便除掉了自己的心头之患么?!想到此,他把想法和龙四讲了一遍。龙四听了也很高兴,就按着黄伯南的吩咐,回到法华寺,征得兰雨亮的同意,便叫上贼腿童标押上雷石虎,来到新军衙门。
  铁面熊龙四一进大堂,只见方南江坐在公案后,威克逊和汤姆斯等坐在两旁,下面站着两排按刀而立的戈什哈,他趋前几步,双膝点地,说道:“龙四给大人叩头!”
  “罢了!”方南江鼻子里哼了一声,“站在一旁回话。”
  “喳!”龙四起身站在一旁。
  “你是天都国术馆的么?”
  “小人是天都国术馆教习龙四。”
  “你们抓的凶手是干什么的?”
  “他是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的徒弟。今后晌,他跑到法华寺无理取闹,被我们抓住了。”
  “哦?”方南江听说被抓来的人,是东方一杰的徒弟,吃了一惊,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起站在堂前的雷石虎来。只见雷石虎被双股麻绳五花大绑地捆着,五短身材,塌鼻梁,狮子口,两只虎眼滴溜溜乱转,虽然其貌不扬,却透出一股威风凛凛的神气。方南江问坐在一旁的威克逊:“船长先生,你看此人可是凶手么?”
  汤姆斯打雷石虎一进来,便跳起来要扑过去,被威克逊止住了,听到方南江问,立刻瞪起凶眼,指着雷石虎嗷嗷乱叫。
  威克逊对方南江说:“就是他打了我的水手。”
  方南江点了点头,把脸一沉,严厉地喝道:“大胆的狂徒,见了本镇,为何不跪?”
  雷石虎在山沟里长大,别说是二品大员的新军统制官,就是七品县令也没见过,根本不懂什么礼节。加之他天生的憨直猛愣,天不怕地不怕,到了这新军衙门,也没当回事。他一进大堂,就看见汤姆斯他们,坐在公案两侧,心里琢磨,这几个洋毛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呢?噢,他们跟中间那当官儿的小子是亲戚。他正在胡思乱想,忽听有人叫他跪下,就呲牙一乐,瓮声瓮气地说:“你是谁呀?叫我给你跪下?”
  龙四在一旁说道:“这是统制官大人。”
  雷石虎一翻眼:“嘿嘿,统制官是个什么玩艺呀?他是大人,我也不是小人呀?!”
  站在一旁的戈什哈,听雷石虎敢骂大人是什么玩艺,全都吓了一跳,齐声吼道:“跪下!”
  雷石虎仍冲他们一乐,道:“嘿嘿,我从打生下来,就跪三个人,一跪爹,二跪娘,三跪师父。给别人跪下,得我师父说了算,你们叫我跪下,算老几呀?”
  铁面熊龙四心说:这家伙真是个浑小子。他过来就要按雷石虎,忽听方南江说道:“慢着,就叫他站着说吧。”
  龙四赶紧退到一旁。
  方南江此时已看出,雷石虎是个缺心眼儿的愣小子,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雷石虎,人家都管我叫铁胳膊罗汉。”
  “家住哪里?”
  “我家住在独角寨。”
  “独角寨在什么地方?”
  “嘿,闹了半天你是个笨蛋呀?独角寨你都不知道,就在独角山下边,村口有棵大松树,树尖上有个老鸹窝,小时候,我常去爬到树上掏老鹄,可好玩呢。”
  听了半天,方南江也没弄明白独角寨究竟在什么地方,便问道:“雷石虎,你为什么来天都镇?”
  “来打擂呀。老毛子到咱中国来比武,我就不服气,非把他揍下擂台来不可。”
  “你既来打擂,为何又到天都国术馆闹事?”
  “因为铁面熊那小子光欺侮穷人,他还敢打我兄弟,我才找他算账去的。”
  “那你又为何无缘无故地殴打洋人?”
  雷石虎用手一指坐在方南江旁边的汤姆斯他们,说道:“就是这三个草包呀?!这三个小子可他娘的坏了,大白天跑到人家院子里,去欺侮人家大闺女,我还不揍他?要不是我兄弟讲情,我早把他们揍死了。”
  方南江暗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洋人要不干坏事,中国人决不会无缘无故打他们。他看了一眼威克逊,威克逊立刻把头一摇,说道:“此人是胡说,我的水手都是老实人,决不会欺侮中国女人。”
  方南江相信雷石虎说的是实话,傻人不会撒谎。但想到,这个混帐东西,惹得洋人动怒,自己不但得在洋人面前低声下气,还得赔偿神鲸号的损失,不严惩一下雷石虎,别说洋人不干,自己这口窝囊气也出不了。他越想越恼火,“啪”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大胆狂徒,不安分守己,无端肇事,到了本镇大堂,还不低头认罪,不加严惩,难戒他人。来呀,把这狂徒当堂乱棍打死!”
  听到吩咐,几个差人立刻上前,把雷石虎按倒,一个人骑在他的背上,两个人按住他的腿,另外两个行刑的彪形大汉,抡起军棍,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
  雷石虎双臂被捆,难以挣扎,便把自己的硬气功使了出来。这硬气功俗称金钟罩铁布衫,练好了不怕刀砍斧剁,能头撞石碑,单掌开石。当年,云里雕双轮无敌镇塞北纯阳道长,把这硬功传了下来。东方一杰收下雷石虎后,见他憨直猛愣,身矬力大,便把这硬功传给了他。后来,从四川来的峨眉火龙僧,恰巧也是南派气功名家,他和东方一杰合力点拨石虎,使雷石虎把南北两派硬气功全学到了手,达到了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地步,平日练功时,师兄弟手持一巴掌厚的铁板,往他身上随意拍打,他全然不惧,何况新军衙门的军棍,岂能把他打伤?他运好了气,任军棍在他身上翻飞,口中喊道:“哎,你这狗官,老毛子欺侮中国人你不管,我救了人你却打我,你这是给谁做的官呀?噢,你跟老毛子是亲戚呀?你向着他们,给中国人丢脸不?”
  方南江哭笑不得,恶狠狠地骂道:“这东西,还敢咆哮公堂,辱骂本镇,给我使劲打!”
  汤姆斯等见雷石虎乱喊乱叫,还以为是疼的呢,高兴得拍手咧嘴哈哈狂笑。
  棍棒的噼啪声,震得大堂嗡嗡地响。只累得两个行刑的彪形大汉浑身淌汗,两臂酸麻,可是,雷石虎仿佛没事人似的,趴在地下,喊叫着:“小子们,使劲呀!别不疼不痒地叫我难受。”
  方南江一见,暗暗称奇。铁面熊龙四是练家,看出雷石虎身上有硬功,不怕打,便给方南江出主意,说:“大人,这小子练过金钟罩铁布衫,别光打他屁股,往他裆里打,他才怕呢。”
  因为东方一杰尚未除掉,方南江并不敢把雷石虎打死,只是想把雷石虎揍一顿,给威克逊和汤姆斯他们看看,尽快把此事了结也就得了,听龙四一说,顿时把脸一沉,瞪了铁面熊一眼道:“哼,多嘴!”
  龙四忙往旁一退,再也不敢插言了。
  方南江见时机已到,便笑着对威克逊说:“船长先生,你看本镇处理的如何?”
  “顶好!”威克逊两眼眯成一条缝,高兴地挑起大拇指说,“亲爱的统制官大人,你是我们美国人最亲密的朋友。”
  方南江见洋人已经消了气,便喊道:“停刑!把雷石虎押下去,听候处理!”
  “喳?”
  几个如狼似虎的戈什哈,上来架起雷石虎走了。
  威克逊站起身来,对方南江说道:“大人,我们还有事,不再打搅了,有关赔偿损失的事,以后再谈。”
  方南江巴不得他们快走,赶紧起身拱手道:“请自便,恕不远送!”
  威克逊和汤姆斯等人,得意洋洋地出了大堂,门外,传来一阵哈哈的狂笑声。
  洋人走后,方南江才松了口气。这一天太紧张了,他只觉得头昏脑涨,疲惫得要命,心中又惦着柳儿媚,所以,也不管铁面熊龙四,把手一挥,低声喝道:“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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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2-4 15:19: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一
  夜探天都国术馆后,群雄回到都一乐,稍休息一会儿,便起了床。大家梳洗已毕,正准备去新军衙门,找方南江去要雷石虎,评书艺人撞金钟沙公斗带着女儿沙玉莲,来到了都一乐。沙公斗首先谢过东方一杰救女之恩,听说女儿的恩人雷石虎,被方南江押在新军衙门,就非要随群雄去找方南江。东方一杰见沙家父女态度坚决,想到他父女是受害者,可以当堂做个见证人,就点头同意了。
  离了都一乐,工夫不大,群雄来到了新军衙门。刚到石阶前,就见守门的官兵头领厉声喝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敢在新军衙门前留步,快滚!”
  尚凤轩见那头领正是昨天挂号时碰到的把门虎何凤,忙抱拳赔笑说:“何爷,辛苦,辛苦!”
  何凤见是尚凤轩,口气缓和了一些,问:“尚掌柜,你们又来干什么?”
  “何爷,我们群雄特来拜会方大人,求您给通禀一声。”尚凤轩道。
  何凤乜斜着豹子眼,扫视了一了站在台阶下的群雄,冷笑一声,说:“方大人是一镇统制官,你以为谁想见就见呢?哼,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们的德行。快滚吧!”
  武英图昨天就憋了一肚子火,此时早已忍耐不住了,放开嗓子骂道:“姓何的,你不过是条看门狗,抖什么威风?!”
  “妈的,你想造反呀?旗杆上绑鸡毛——好大的掸(胆)子。”何凤见武英图敢骂自己,便恶狠狠地把手一招,喊道,“来呀,把这小子抓起来!”
  二十几名官兵,提刀拥上前来。
  东方一杰一见要坏事,心中暗自想道:连门还没进就打起来,大事可就砸锅了。此时不论如何也不能打。不过,这些官兵平日威风惯了,不给他们点儿样儿瞧瞧,他们也不会给通禀。想到此,他对何凤一抱拳,眯着一对鱼鹰子眼,笑着说:“何爷,您老先别动手,咱有事好商量。我们都是安分守己的良民百姓,见方大人有要事,您要真不肯宽容,我这些弟兄爱叫真儿,真闹起来,伤了和气,咱双方都没好处。”说着话,他一个箭步跳到台阶下的青石狮子旁,蹲了一个“坐虎桩”,把丹田气运到右掌,猛地怒吼一声,挥掌朝那石狮子拍去。只听“啪”的一声,石粉飞扬,青石狮子的脑袋被拍得粉碎。
  这一手“单掌开石”的功夫,把那些官兵吓得个个瞠目结舌,目瞪口呆。把门虎何凤把舌头伸出来老长,半天缩不回去,好半天才醒过腔来,心里说:此人如此瘦弱单薄,竟有如此神力。多亏没打起来,不然,我这二十几个弟兄,非叫他给拍成馅饼不可。他心中咚咚乱跳,使劲儿稳了稳神,换成一副笑脸,说:“众位好汉,不是兄弟不讲义气,我们是为人当差,实有难处……”
  “哈哈,我早就看岀您老是个外场人,只要您赏个脸,给我们通禀一声,咱们就是好朋友。”东方一杰道。
  何凤就坡下驴,对东方一杰一拱手说:“诸位稍候,我马上去禀报,不过,大人要是坚决不见,兄弟我也没有办法。”说着,他回身对官兵们喝斥道,“瞎了眼的狗才,还不后退?!”
  官兵们又退回到大门两侧去了。
  “好汉,兄弟失陪了!”何凤说完,扭头向衙门里跑去。
  武英图朝何凤的背影啐了一口,骂道:“呸?孬种!”
  杨大球笑道:“看门狗叫唤的欢,你一弯腰它就跑!”
  二
  昨天夜里,方南江和柳儿媚打情骂俏地折腾到半夜才睡下,直到天大亮了还没有起来。他搂着柳儿媚,正迷迷糊糊地做着美梦,忽然被一阵喊叫声惊醒了。睁眼一看,只见家人吴六站在床前,脸上变颜变色,结结巴巴地说道:“大……人,东……方一……杰……他们……来……了……”
  方南江心中激灵一下,忽地坐了起来,瞪着绿豆眼问道:“来了多少人?”
  “十好几位哩……”
  “快叫何凤把他们轰走!”
  “不行呀,何凤一拦他们,东方一杰把门口的石狮子都拍碎了!”
  “妈的,废物!”方南江此时睡意全消,心中咚咚乱跳,想道:原想放出风去,把东方一杰吓出天都镇,再暗中把他除掉,不料这东方一杰吃了熊心豹胆,不但没走,反而找上门来,使他感到束手无策了。他急得额头冒汗,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转着眼珠儿想办法。过了一会儿,他慢慢镇定下来,心中暗骂:东方一杰,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纵然你武艺再高强,可此地不是当年的飞龙镇。我这新军衙门内亲军护卫几百名,武艺出众的将领也不少,谅你东方一杰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哼,你今天敢到虎口里来捋虎须儿,就是自投罗网,别怪我方南江心黑手毒。当年在飞龙镇,你叫我“钻刀山”,今天,我也叫你尝尝那滋味儿。方南江拿定主意,对吴六吩咐几句,而后一挥手,说:“马上按我的话去办,叫东方一杰他们到大堂上见我。”
  吴六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方南江穿好衣服,见柳儿媚还在沉睡,便迈步出了卧房,直奔大堂而来。
  再说衙门前,东方一杰等人正在谈笑,只见把门虎何凤从衙门里跑了出来,对群雄笑着说道:“大人口谕,命尔等速去大堂回话!”
  “多谢了!”东方一杰对何凤拱了拱手,带领群雄欲往里走。何凤伸手一拦,说:“诸位,进衙门可不准携带兵刃暗器。”
  东方一杰愣了一下,只好叫众人摘下兵刃,交给魏宏义和赵凤梧看管,而后才带人迈上台阶,往衙门里走去。
  进了新军衙门,过了穿堂,只见甬道两侧,排例着两队亲军护卫,前面的手持豹尾枪,中间的怀抱春秋大刀,后面的握着黄金棍,一个个横眉立目,眼冒凶光,盯着走来的群雄。东方一杰见此阵势,心中明白了方南江的意图,笑着对武英图说:“英图,当年咱在飞龙镇,叫方南江钻刀山,今儿格他也叫咱钻哩!”
  武英图低声骂道:“妈的,他这招儿还是跟咱学的呢。咱决不会像他那熊样子。”
  东方一杰回身看了看沙公斗和沙玉莲,问道:“姑娘,怕么?”
  “不怕!”沙玉莲把柳眉一立,咬牙说道。
  “好姑娘,有勇气!”东方一杰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迈开虎步,往大堂走去。
  “当啷”一声响亮,两队亲军护卫,把手中寒光闪闪的兵刃举起来,架在一起。东方一杰冷笑一声,面容镇定,看都不看那亲军护卫,低头往刀枪林中钻去。
  武林群雄走在刀枪架成的胡同里,只觉得一股寒气直透肺腑。亲军护卫们故意把刀枪来回错动,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那刀枪的垂缨,扫得人脖子发痒。可是,武林群雄一个个镇定自若,挺胸昂首,气宇轩昂,穿过刀枪林,径直来到新军衙门的大堂前。两队亲军护卫,这才把刀枪撤掉,退回两旁。
  站在大堂上,东方一杰抬头看去,只见正中桌案后,端坐着天都镇新军统制官方南江,在他的身后,站着八个膀大腰圆的护卫,怒目按刀,威风凛凛。东方一杰一见方南江,仇恨的烈火腾地在胸中燃起。就是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狼心狗肺的家伙,当年把义和团骗进京师,使义和团遭到了残酷的镇压,他的双手,沾满了义和团勇士的鲜血。今天,仇人相对,怎不眼红?!东方一杰眼中喷火,牙咬得咯崩崩直响,恨不得马上扑上前去,一掌把方南江拍碎,好为死难的弟兄报仇雪恨。三手崩锤李龙镖在后面拽了拽东方一杰的衣襟,才使东方一杰从极度的冲动中冷静下来。他想:马洛托夫未除,国耻未雪,此时报仇,擂可就打不成了。为了洗去“东亚病夫”之耻,给中华增光,今天必须得忍辱负重,和方南江以理相对。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方南江反正也跑不了,待打完擂后,再找他讨还血债也不为迟。想到此,东方一杰强压怒火,率众人往堂前一跪,说道:“都一乐武林群雄,拜见大人。”
  “免!”
  “谢大人!”
  方南江用眼角扫视堂下的群雄,见他们老的老,少的少,高矮不一,都一个个英姿勃勃,生龙活虎一样,心中也暗自惊叹。又见那东方一杰,虽然比当年老了许多,却显得更加成熟老练了。他拿起鼻烟壶闻了闻,打了两个喷嚏,才慢悠悠地问道:“东方一杰,你还认识本镇么?”
  “小民永远忘不了大人。”
  “哼哼!”方南江冷笑一声,说道:“东方一杰,你们今天到此干什么来了?”
  东方一杰微微一笑,答道:“大人,我们今天前来,是恳求大人允许我们打这场神州大擂的。”
  方南江道:“那俄国大力士马洛托夫,力能拔山填海,曾打败世界各国拳王,有‘震寰球’之美称。尔等老的老,小的小,瘦弱之躯,有什么惊人的功夫,敢和洋人角力?”
  东方一杰道:“大人,我中国素以武术技击闻名于世,武林豪杰,层出不穷,奇功异术,人所罕见。马洛托夫虽身高力大,我等观之,乃一笨牛耳,略施小技,便能把他打翻在地。”
  “哼哼!你们武林道就是爱争强好胜,真是匪性难改。”
  “大人言之差矣,我们来打擂,并非是争强好胜,为扬名露脸,实在是为给中华增光,为中国人争口气。自道光年来,夷匪强入我中华国土,横行霸道,无恶不做,骂我中华为东亚病夫。想我中华古国仁人志士、英雄豪杰,成千上万,岂能容忍洋匪骑在我们头上耀武扬威?我们此来,就是要向您表一表我们黎民百姓的爱国之心。”
  “笑话!难道就你们知道爱国,本镇就不知爱国了么?”
  醉狮子武英图,在一旁大声说道:“大人既有爱国之心,就该允许我东方大哥登台打擂,为何强加责难,不给挂号?”
  方南江愣了一下,说道:“本镇不准尔等登台打擂,乃是一片好心,岂不见风火小雷神霍天舒的下场么?”
  东方一杰振振有词:“风火小雷神并非不是马洛托夫的对手,乃是在打擂之前,喝了他人的药酒,擂台之上,毒酒发作,才被马洛托夫打死的。”
  “嗯?”方南江吃了一惊,不解地问道:“尔等有何证据?”
  东方一杰道:“小人舔过风火小雷神的血衣,才知血中有百炼五更断魂散。”
  方南江把脸一沉,说道:“打擂之前,只有本镇敬霍天舒白酒一杯。如你说来,风火小雷神是本督害死的不成?”
  “此事虽然不是大人所做,大人也要小心上他人之当啊!”东方一杰为了不把事情闹僵,尽量把话说的柔和一些。
  “你说我上了谁的当?”
  东方一杰单刀直入:“就是那狼心狗肺的黄伯南!”
  “哈……”方南江仰面大笑。笑罢,把脸一沉,说道,“东方一杰,你不要诬陷他人。黄伯南乃是当今工商界的名流,和这次打播,没有任何关系。你说本镇上了他的当,又有何证据?”
  东方一杰正色道:“那百炼五更断魂散,乃是我家世代秘传之物,除我之外,只有黄伯南才有此药。”
  “哼,这就奇了,你家秘传之药,黄伯南因何有之?莫非他是你家之人么?”方南江问。
  东方一杰这才把黄伯南被自己父亲所救,收养成人,传授武艺,黄伯南不守门规,参加天主教,又宿娼狎妓,被自己削耳为戒,轰出家门,黄伯南忘恩负义,勾结洋人,害死义父之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最后,他含愤说道:“方大人,黄伯南阴险歹毒,勾结洋人,害死风火小雷神。这样的叛国之徒,忘恩负义的贼子,还留他在世上何用?大人何不把他缉拿归案,伸张正义,为民除害,给中华好汉霍天舒报仇雪恨,您也可落个一世芳名。”
  方南江听到此处,心中暗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怪不得黄伯南和卡尔登斯基,千方百计地劝我除掉东方一杰,原来他们和东方一杰有如此深仇大恨。哼,不管你怎么说。我今天也不能答应你东方一杰打擂。方南江转了转绿豆眼,突然一拍桌案,说道:“东方一杰,你乃是当年拳匪之首,朝廷的要犯,本应把你逮捕归案,以正国法,本镇一片仁慈之心,姑且不究前情,你就该速离天都镇,逃避他乡,安分守己,重新做人。可你竟然不知好歹,得寸进尺,还非要打擂,岂不是太狂妄了么?”
  “东方一杰是当年义和团首不错,可义和团全是为国杀敌的英雄好汉,怎能称之为匪?杀洋人,驱邪恶,救百姓出水火,又何罪之有?”东方一杰义正词严地问。
  “哼,因为你们这些乌合之众,粗野狂徒,无端排起祸秧,才惹得洋人震怒,八国联军攻我中华,这祸国秧民之罪还算小么?”
  东方一杰冷笑一声:“大人,洋人在我们中国,烧杀抢掠,无恶不做。我们穷苦百姓,忍无可忍,才奋起抗争,铺坛练拳,保家卫国。倘若朝廷和我们同心协力,早把洋匪驱出于国门之外了。岂料朝廷软弱无能,不但不援助义和团,反而不顾国耻,把我们出卖了,才使八国联军攻占京城。太后老佛爷丢下国家,怆惶逃命,最后竟不顾全国人民反对,赔款割地给洋人,难道这些罪责,还要加在我们义和团身上么?再说,您不要忘掉,当年就是大人您亲自把我们请进京师,向洋人开战的呀?”
  “放肆!”方南江勃然大怒,拍案吼道,“你这狂妄之徒,竟敢仗伶牙利齿,咆哮公堂,还敢辱骂老佛爷,真是罪该万死。来呀!把他们轰出去!”
  亲军护卫过来就要轰东方一杰,武英图和黄星儿等人握拳相迎,怒目而视。东方一杰见方南江蛮不讲理,知道再争也无用,便拦住武英图他们,对方南江把拳一抱,大声说道:“且慢!小人还有一事,要禀告大人。”
  方南江冲亲军护卫一摆手,冷冷地说道:“讲!”
  东方一杰道:“小人有一弟子,昨日被天都国术馆拿获,现押在新军衙门内,还求大人把他放还,我等永生不忘大人的恩德!”
  方南江见东方一杰软了下来,心中暗暗得意。他冷笑一声道:“雷石虎持蛮行凶,打伤洋人,美国神鲸号远洋货轮的船长已经把他告下了,本镇尚未把他治罪,断不能放。”
  东方一杰强忍怒火,大声说道:“外国水手光天化日之下,强入民宅,欺侮良家少女,雷石虎见义勇为,才把洋人打伤,这种侠义行为,大人不但不褒奖,反而要把石虎治罪,我等实在难服。”
  “哼,洋人欺侮民女,何人为证?”
  这时,站在群雄后面的撞金钟沙公斗和沙玉莲,早已趋步向前,双膝点地,大声说道:“我父女就是见证!”
  方南江打量了沙公斗父女一眼,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沙公斗道:“小民沙公斗,以说评书为业。这是小女儿沙玉莲。昨日午后,三个外国水手,强入小民家中,欺侮小女,多亏壮士雷石虎,侠义相帮,打走了洋人,民女才免遭祸秧。还望大人放还雷壮士,给小民做主,缉捕作恶的洋人,为我父女报仇雪恨。”
  方南江问沙玉莲:“此事当真么?”
  沙玉莲低头答道:“句句实言。”
  方南江愣了一下,突然把眼一瞪,恶声说道:“沙公斗,你也是读书之人,为何叫你女儿不守闺门,四处抛头露面,招蜂引蝶?我看你父女也非乃良善之辈。”
  “回大人,小女并非到处乱走,她上街买菜,归来时途中遇到那三个水手,追到我家,无理取闹,欲行不轨的。”
  “对呀,你的女儿不上街买菜,怎会遇到洋人呢?”
  武林群雄听方南江如此之说,全都气炸了肺。醉狮子武英图,瞪着一双豹子眼,炸雷般地吼道:“不上街买菜吃什么?”
  黄星儿也晃着小脑瓜儿喊道:“难道有洋人在,我们就得关门闭户,饿死不成?”
  乾坤霹雳掌杨大球,手捋银髯,大声说道:“我们中华国土,难道只许洋匪横行?”
  方南江被问得瞠目结舌,无言答对,不由得恼羞成怒,冷笑一声道:“雷石虎青天白日,打人行凶,致使美国神鲸号货轮不能按期开航。洋人找上门来,要我们赔偿损失,你们赔偿得起么?”
  沙公斗瞪眼问道:“洋匪欺侮我女儿之事,你就束手不管了么?”
  “洋人欺侮你女儿事小,影响两国友好事大,倘若惊动了皇上,怪罪下来,连本镇也担待不起!”
  沙玉莲听罢,顿时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喷烟,猛地站起身来,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愤愤地说道:“洋人无辜欺侮民女,你身为一镇统制官,不为民女做主,还如此惧怕洋人,捕捉我的救命恩人,天下哪里是我们穷人说理的地方?哼!你今日不把雷大哥放还,我便撞死在你的大堂之上!”说罢,沙玉莲把头一甩,便向方南江面前的桌案撞去。
  方南江见沙玉莲如此刚烈,吓得他连连喊道:“快,拉住她!”
  两侧的亲军护卫,立刻蹿过来拦住了沙玉莲。沙玉莲仍连哭带骂,寻死觅活。醉狮子武英图,早把一张黑脸气得如同紫茄子一般。他握着蒜钵似的大拳头,雷一般吼道:“姓方的,你袒护老毛子,还是中国人么?”
  贼星鬼难拿黄星儿,也把金鱼眼朝外一努,尖着嗓子喊道:“哈哈!你这狗官,专给洋人舔屁股,拿我们穷人的性命当儿戏,我们还留你何用?不如把你宰了,我们再去找洋人算账!”
  “反啦!反啦!”方南江把桌案拍的叭叭山响,连声吼道,“来呀,把这些狂徒给我抓起来!”
  堂前的亲军护卫,当啷一声亮出刀枪,冲了过来。醉狮子武英图一个箭步纵到桌案前,伸虎掌抓住方南江的脖领子,把两只豹子眼瞪得铜铃相似,炸雷般吼道:“谁敢动一动,我就先把他掐死!”
  李龙镖、杨大球、尚凤轩等人,也都握紧双拳,拉开了架式,准备拼命。新军护卫见武英图抓着方南江的脖子,谁也不敢再动手,只是围在四周,把刀枪乱摆。
  方南江被武英图的大手勒得喘不过气来,又见武林群雄像发了怒的狮子,早吓得他面如土色,他连连朝亲军护卫摆着手,喊道:“退下去!退下去……”
  亲军护卫这才收起刀枪,退回两侧。
  刚才,亲军护卫要上来抓人,东方一杰也差点忍耐不住,想动手拼命。猛地,他心中一动,暗想:新军衙门亲军护卫甚多,群雄人少,又没有兵刃,动起手来,自己的人非吃亏不可。再说,这一打起来,神州大擂可就打不成了。那马洛托夫仍然逍遥法外,岂不趁了黄伯南的心愿?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新军衙门打起来。方南江不放雷石虎,回去再想办法营救。想到此,他冷静地走上前,对武英图说:“英图兄弟,放开他!”
  武英图这才把手一松,气呼呼地往旁一站,瞪着豹子眼,怒视着方南江。
  东方一杰对方南江把手一拱,笑吟吟地说道:“大人,恕我们鲁莽了。咱们有事好商量,最好不要动武。您知道,我们都是练武的,真闹起来,恐于您不利。大人的性命,可比我们的值钱。您不叫我们打擂,我们不打了;你不放雷石虎,咱以后再说,您再好好想想,我们武林道可没有怕死的。”
  此时,方南江心中还在咚咚擂鼓。他掏出汗巾,揩了下额头上的冷汗,心中暗道:此时要在这些狂徒面前软下来,传出去岂不叫人当做笑柄?他使劲稳了稳神,重新端坐好,威严地咳嗽了一声,对东方一杰说道:“本镇念尔等乃粗野之人,愚昧无知,姑且不究你们咆哮公堂、冲撞本镇之罪。你们速离天都,不准再肇事生非,否则,本镇抓住你们,定杀不赦!”
  东方一杰冷笑一声:“你瞧着办吧!”说罢,他朝武英图使了个眼色,又对李龙镖等一挥手,说:“咱们回去吧!”而后,他迈开虎步,率群雄愤然而去。
  群雄走后,方南江紧张的心情才松弛下来。他长出了一口气,对堂下的亲军护卫吩咐道:“从今日起,你们要严加防守,特别是夜间,要人不解甲,马不卸鞍,倘若放进一个人来,本镇定严加治罪,明白么?”
  “喳!”
  三
  夤夜,乌云遮月。
  新军衙门大门前的四盏纱灯,把衙门口映照得如同白昼。四周围墙上,每隔两丈远,也挂起了灯笼。沿着围墙的街道上,仨一群俩一伙的巡哨官兵,来回地游弋着。刀枪的雪刃,在黑沉沉的夜色中闪着寒光。
  为了防备武林群雄夜入新军衙门闹事,方南江把衙门里所有的官兵、亲军护卫都调动起来了,里三层外三层,把新军衙门守护得铁桶相似。
  新军衙门的后墙外,有一条小河。河水一头通着远处的太公河,一头穿过墙底,流进新军衙门内的后花园中。墙外的河道上,架着一座青石拱桥。此时,桥头上站着两个背着洋枪的官兵,睁着警惕的大眼,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子时刚过,衙门西北墙角的那盏纱灯,突然熄灭了,顿时传来一阵吵嚷声。石拱桥上的两名官兵,犹疑了一下,而后提枪朝西北角奔去。
  两个官兵刚离开石拱桥,桥下的河水往上一翻,露出三个人头来,每个人头上都带着鱼皮莲子箍,身穿鱼皮水靠,身上插着兵刃。这三人便是东方一杰、黄星儿和霍天舒的妻子武月婵。
  白天,武林群雄在新军衙门和方南江闹翻以后,回到都一乐,大家都气得炸了肺,决定夜入新军衙门,暗救雷石虎。东方一杰知道,方南江必定会严加防守,进新军衙门不容易。商量了半天,才决定从衙门后的小河中,泅水钻进去。大家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午时已过,东方一杰便带武林群雄来到新军衙门的后面。果然不出所料,新军衙门内外明灯高挑,明岗暗哨来往不断。东方一杰和黄星儿、武月婵,换好了水衣水靠,准备泅水。他又叫李龙镖和魏宏义转到西北角,用飞石把墙上的灯笼击落,引开石拱桥上的两个官兵,其他人伏在太公河的河坡上,准备接应,自己这才带黄星儿和武月婵,潜入水中,像三条摆尾金鱼,悄悄向墙游去。
  东方一杰等三人,在石拱桥下探出头来,换了口气,听了听四周没有动静,便缩身入水,一个猛子扎到新军衙门的后墙边。
  后墙下的水中,钉有拇指粗细的铁条栅栏。东方一杰伸手抓住一根铁条,运神力于臂,猛一用力,便将铁条拉弯。几下便把铁栅栏扳开一个斗大的洞。三个人缩身藏背,灵巧地钻了进去。
  来到墙里,东方一杰等三人钻出水面一看,这地方正是后花园。园内植有苍松翠柏,花石假山。假山的两侧,各有一个圆珠形的龙眼湖,每个湖中盖有一座飞檐翘角的水榭。在假山的前面,一条两丈多宽的清溪,把两个龙眼湖穿在一起,溪上架着一座月亮桥,穿过桥,便是新军衙门那黑压压的一片房屋。
  东方一杰和黄星儿、武月婵,泅水潜到龙眼湖中,正想登岸,忽听前面花园的角门吱吜一响,从前院钻进两个更夫来,每人腰中挂着刀,手中提着灯笼,一前一后,向假山走了过来。东方一杰一拉黄星儿和武月婵,闪身钻到月亮桥下,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一会儿,桥顶上传来一阵咯咯的脚步声。突然,脚步声在桥上停住了,东方一杰等三人,紧张地握紧了各自的兵刃,心都悬了起来。这时,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兄弟,在这歇会儿吧!”
  一个年轻的更夫道:“好,折腾半宿了,抽袋烟!”
  两个更夫把灯笼挂在桥栏杆上,坐在桥上抽起烟来。
  桥下的三人,谁也没料到更夫在桥上歇脚,心中急的冒火。春夜的湖水还冷的很,寒气直顶脑门儿,冻得黄星几和武月婵直发抖。东方一杰朝他俩摆了摆手,意思是叫他俩忍着点儿。这时,忽听桥上的两个更夫聊起天来:
  “大哥,刚才西北角吵吵嚷嚷的,出了什么事?”
  “嗐,墙上的灯笼掉下来了,巡哨的还以为武林群雄来了呢。”
  “哼,咱们大人也忒胆小了,一帮土庄稼孙,就把咱折腾得日夜不得安宁,太草木皆兵了。”
  “兄弟,你可别小看都一乐的那些人。他们都是武林道的高手。”
  “多大的本事也进不来。咱这新军衙门布下了天罗地网,苍蝇都飞不进。”
  “嘿,你可别大意。你没听过《七侠五义》那段书么?锦毛鼠白玉堂,夜探冲霄楼,大破铜网阵,多高的功夫?!东方一杰他们,那本事都不在白老五以下,要进咱这新军衙门,容易极了。”
  “照你一说,咱天天晚上这罪儿算受上了?”
  “可不是嘛?不光睡不了觉,说不定什么时候,咱脑袋就得丢喽!”
  ……
  两个更夫聊起来没完,桥下的三人心中急的喷火。可又没有办法,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惊动两个更夫。
  这工夫,桥上那老更夫往桥栏秆上磕烟灰,一团没有着完的烟灰,正好掉在黄星儿的脖子上,烫得他呲牙咧嘴,直吸冷气,东方一杰急忙伸手把烟灰给他抹掉。黄星儿张嘴要骂,被东方一杰把嘴捂住。这工夫,只听两个更夫又说道:
  “大哥,咱们大人为啥不让东方一杰打擂?”
  “嗐,这都是黄伯南那小子的主意。东方一杰和黄伯南有血海深仇,这一次,黄伯南又用毒药害死了风火小雷神霍天舒。东方一杰这次回到天都镇,非找他算账不可。所以,黄伯南想用咱大人这杆枪,除掉或赶走东方一杰。”
  “您怎么知道的?”
  “张三横亲口和我说的。”
  “张三横是个瞎话篓子,没他妈的一句实话。”
  “这回可是真的,给霍天舒喝的那杯酒,就是张三横给下的毒药。”
  “真的么?”
  “没错!那天,张三横请我在天和轩喝酒,我见他揣了不少银子,问他是哪来的那么多钱,他说是黄伯南给的,还说黄伯南和他是把兄弟。”
  “嗐,张三横是满嘴里跑舌头,胡吹一气。黄伯南是咱天都镇的头号财神爷,连大人都和他称兄道弟的,张三横是个什么东西,黄伯南能和他拜把子?”
  “是啊,开始我也不信,后来,张三横喝多了,才跟我说实话。他说打擂的前一天,黄伯南把他请到家中,吃喝了一顿后,要和他拜把子,他开始不知黄伯南安的什么心,黄伯南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叫他在打擂之前,把百炼五更断魂散放到酒中。等大人给霍天舒敬酒之时,他把药酒端上去,给霍天舒喝了。就这样,霍天舒因毒药发作,才被马洛托夫打死的。不然的话,两个马洛托夫也不是风火小雷神的对手。”
  东方一杰听到这里,心中又喜又恨。恨的是黄伯南意狠心毒,喜的是无意之中,得知下毒之人的姓名,但还不知张三横究竟是何人。这时,又听那年轻的更夫说道:“大哥,张三横那小子真不是东西,五十两银子,就害了咱天都镇一条好汉的命,这家伙将来必不得好死。”
  “俗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机未到。这事要是叫东方一杰那群好汉知道了,不把张三横的皮扒下来才怪呢。”
  接着,两个更夫又聊开了别的。气得黄星儿心中暗骂:娘的,这两个小子前辈子都是哑巴,这辈子可长了个舌头,海聊没边。我要是把这两个小子抓住,非他娘的把他舌头拔下来不可。
  蓦地,假山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两个更夫猛地站了起来,喝问道:
  “谁?”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响动。
  年轻的更夫说道:“怪了,我明明听见了响动,怎么又没了?”
  年老的更夫说:“走,过去看看!”
  两个人拔出腰刀,提着灯笼,离开月亮桥,向假山后走去。
  桥下的三人,见时机已到,急忙爬上岸来,鹿伏鹤行,脚尖滑地,猫腰来到角门旁,钻出花园,到前面去了。
  离开花园,三人不敢在地下行走,便施展轻功提纵术,飞身上房,站在屋脊上往四周一看,只见这新军衙门内,房屋参差不齐,檐搭檐,脊挨脊,黑压压的一片。每条胡同和巷道里,都挂有亮闪的灯笼;犄角旮旯,都有暗哨埋伏。东方一杰悄悄对黄星儿和武月婵道:“这里面房屋甚多,闹不清石虎押在何处,咱要是瞎碰,恐怕天亮也找不着。”
  黄星儿把小脑瓜儿一晃,悄声说:“我下去逮一个巡哨的官兵,一问就知道了。”
  东方一杰皱着眉头说:“不行,这些官兵都是仨一群俩一伙的,惊动了一个就糟了。”
  三人正在束手无策,忽然,只见东面一座高房的屋脊上,跃起一条黑影,那人朝他们三个招了招手,也不搭话,扭身向东南方向跑去。三人都是一愣,武月婵道:“那入好像看见咱们了,可他不喊不叫,看来不是新军衙门的官兵。”
  “嗯,看身法好像是咱武林道的夜行人。”东方一杰沉思道。
  “管他呢,追上去看看。”黄星儿早把两支判官笔拔在手中。
  东方一杰想了想,点头说道:“此人定知道我们的意图,倘若他是侠义道的人,定会帮助我们救人。但我们切不可大意,免中圈套。”
  三人拿定主意,避开巡哨官兵的视野,窜房跳舍,滚脊爬坡,尾追那黑影而去。
  那人身法颇为敏捷,快若惊鸿,灵似轻猿,和东方一杰等保持一段距离,时隐时现,一直把三人引到新军衙门东南角的一所高房上。三人再找那人,踪影皆无,便伏在房檐前往院中观看。
  这是一座小四合院,两侧厢房和南倒座都漆黑一团,只有正房里亮着灯光,有人在划拳行令。
  东方一杰正想下房去看看,忽然,背后咔嚓一声响动,原来是黄星儿把屋檐上的一块瓦蹬活了。黄星儿怔了一下,轻轻用脚把活瓦稳住,听了听四周没有动静。东方一杰不知院内是否有埋伏,便揭下一块碎瓦,轻轻往天井中一丢,“当”的一声,北房里立刻蹿出两个人来,提着刀,站在台阶上往四周查看。
  正房里出来的二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他俩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什么也没看见。胖子来到西厢房的窗根下,探头往里看了看,说了一声:“没事,那小子还在里边呢。”
  瘦子摸了摸西厢房门上的锁,说道:“三横大哥,大人叫咱俩看着雷石虎,咱俩得多加点儿小心,要是叫东方一杰他们把人救走,咱俩吃不了得兜着走。”
  胖子大概喝了不少酒,舌头都硬了,晃着身子说:“没事,咱新军衙门今夜布下了天罗地网,连只家雀也飞不进来,再说,东方一杰他们就是能进来,也甭想把雷石虎救出去,钥匙在我腰上拴着呢,保管万无一失。走,回屋喝咱的酒去。”
  说着话,两个人提刀又进了正房。
  胖子和瘦子的谈话,东方一杰听了个一字不漏。他心中暗自高兴:雷石虎果然押在此处,听话茬儿,那胖子就是害死风火小雷神的张三横。他悄声对黄星儿道:黄贤弟,你在房上巡风,我下去救人。”
  黄星儿点了点头。
  东方一杰绕到厢房上,伸手抓住檐前的椽木,飘身提气,轻轻落在门前的石阶上。因为在法华寺救人上了当,中了埋伏,这一次,东方一杰特别小心。他隔着窗缝仔细往里看了看,见西厢房里确实只有一个人,躺在墙角呼呼睡的正香。听那雷鸣般的鼾声,辨认出确实是雷石虎发出来的,东方一杰才放了心。他伸手摸了摸窗户,上面是铁条窗棂,又摸了摸门,门用一把大锁紧锁着。要在平时,这把锁只要他轻轻一拧,便会断落,可现在不能拧,万一弄出声响来,惊动了张三横他们,张嘴一喊事情就前功尽弃了。他沉思了一下,决定先把钥匙弄到手,便贴着墙根儿,沿院子转了一圏儿,看准倒座和东厢房里确实没有埋伏,这才用脚尖点地,滑步来到正房窗前。他用舌尖把窗纸舔了一个洞,往里一看,见屋内只有张三横和那瘦子盘腿坐在小炕桌旁,正面对面地喝酒。张三横已经喝的醉眼朦胧,还在和痩子推杯换盏地扯牛皮大话。东方一杰摸到门前,门是虚掩着的,用手轻轻一推,便闪开一条缝。他猫腰钻进堂屋,猛地一挑内屋的门帘,闪电般跳了进去。
  张三横和瘦子喝的正在兴头上,猛然一声轻微的响动,只见一个身穿夜行衣靠的人,早已站在他二人面前,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二人张嘴刚要喊叫,东方一杰快如闪电,伸手抓住他俩的脖子,轻轻一拧,顿时把张三横和瘦子的喉管捏闭,只能呼呼喘气,再也叫不出声来。东方一杰把二人捆好,恨不得一巴掌把张三横拍死,好为风火小雷神报仇。因为还得打擂,此时不宜杀人,东方一杰咬了咬牙忍住了。他愤愤地往躺在炕上的张三横啐了一口,又从他身上解下钥匙,飞身出了正房。
  捅开了西厢房门上的锁,东方一杰钻进屋去,只见雷石虎被双股麻绳五花大绑地捆着,仰面朝天躺在地下,正酣然大睡。东方一杰又气又爱,气的是自己的徒弟不遵师训,惹下这场大祸,使武林群雄都为他操心费力;爱的是雷石虎见义勇为,打了洋人,救了沙公斗的女儿,被擒后威武不屈,被捆押在这儿,仍满不在乎,睡的是那么香。他轻轻推了下石虎,石虎不醒,便伸手抓住他的耳朵,使劲儿一拧。雷石虎张嘴刚要骂,东方一杰忙低声道:“石虎,别嚷,是为师救你来了。”
  雷石虎睁眼一瞧,面前站的果然是自己的恩师,便高兴地说:“师父,快把我身上的绳子解开,这帮狗东西,把我的胳膊腿都捆麻了。”
  把雷石虎身上的绳子解掉,东方一杰轻声说:“快跟我走,不许出声!”
  师徒二人钻出西厢房,来到院内。雷石虎没练过轻功,东方一杰只好叫他站在自己的肩上,把他顶起来。房上,黄星儿探身抓住雷石虎的手,才把他拽上去。
  东方一杰也蹿上房后,听了听,远处已传来报晓的鸡啼。夜色,更加暗了,东方一杰知道,天马上就要亮了,必须乘着黎明前的黑喑,离开新军衙门。三个人顺着来时的路线往回返,因石虎不会轻功,全靠东方一杰和黄星儿携带,所以,费了不少力气,三人才回到后花园。穿过假山,刚到后墙根下,忽然听墙根下传来一阵窣窣窸窸的声响。东方一杰摸过去一看,原来是来时碰到的那两个更夫,不知被谁用绳子捆成两团,嘴里塞着衣服,蜷在墙角直抖动。两个灯笼也被踩碎了,扔在一边。东方一杰猛然想到,这事很可能是给他们引路的那个夜行人干的,心里暗暗感激此人。他见那两个更夫已经快憋死过去了,心中实在不忍,便叫黄星儿带雷石虎翻出后墙,自己把那两个更夫身上的绳子解掉,把堵在他们嘴里的衣服掏出来。两个更夫睁眼一看,面前站的正是东方一杰,吓得跪地求饶。东方一杰悄声道:“你们认识我么?”
  “认识,认识!您老是东方大侠,白天我们在大堂上见过您了。”两个更夫连声说。
  “回去告诉你们大人,就说我把雷石虎救走了。”
  “不敢,不敢,您老救了我们哥俩儿的命,我们还得报答您老的大恩呢!”
  “哼,你们瞧着办吧!”
  东方一杰说罢,拧腰跳上高墙,飞身跳了出去,来到太公河的河坡,见李龙镖等人正在着急,便笑着说:“大功告成,咱们回去吧!”
  众人这才沿着太公河河道,往西而去。
  四
  回到都一乐,进了客厅,群雄围着雷石虎,问他挨打了没有。雷石虎瓮声瓮气地说:“他娘的,那个白胖子官儿和洋毛子是亲戚,见面就打了我一顿棍子,不疼不痒的怪难受哩!”
  众人一听,都哈哈笑了起来。
  忽然,尚凤轩喊道:“咦?东方贤弟,月婵哪去了?”
  众人这才想起清点人数,数来数去,人群中单单不见了武月婵,都大吃一惊。
  东方一杰一拍大腿,说道:“糟糕,我光顾了救石虎,把月婵这丫头给忘了。”
  李龙镖道:我们没见她出来,大概还在新军衙门里呢!”
  武英图拍了拍脑门儿,也着急地说:“这孩子,白天一所说方南江不准东方大哥打擂,就气得直骂街,我琢磨着,她可能是杀方南江去了。”
  东方一杰一愣,对众人说:“都怪我没有想到这一点,月婵要是把方南江杀了,咱的大事可就办不成了。”
  “咳,早知道这孩子如此鲁莽,咱今晚上就不应该带她去。”黄星儿说。
  “唉,那丫头脾气犟,谁拦的住她呀?!”武英图说。
  尚凤轩站起来说:“咱别嚷嚷了,先去把她接应回来要紧。”
  群雄觉得有理,正准备起身,忽见门帘儿一挑,武月婵带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走了进来,大家心中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
  武英图虎着脸,生气地问:“丫头,你干什么去了?”
  武月婵把手里的单刀往桌子上一放,说:“我找方南江那老东西算账去了。”
  “啊?!你把方南江给宰了?”东方一杰见武月婵的刀上还有血迹,刚放下的心又乎悠悬了起来。
  “哼,便宜了那条老狗,我把他的家人吴六给杀了。”
  “快说说,怎么回事?”尚凤轩问。
  武月婵端起桌上的水碗,一口气把水喝干,抹了抹嘴,这才把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
  原来,今天白天,武月婵从武英图的口中得知,天都镇新军统制官方南江,不但不准东方一杰登台打擂,还扣押雷石虎不放,顿时大怒。这些天来,她为了给丈夫霍天舒报仇,黑天白日地加紧练功,没想到方南江却不准打擂,怎不使她把方南江恨之入骨?!她暗暗下了决心,不把方南江宰喽,不解心头之恨。可巧,群雄夜里要闯新军衙门去救雷石虎,武月婵便死缠着东方一杰要去。东方一杰不知道她另有打算,见她的轻功确实不错,才答应了她。
  进入新军衙门后,武月婵一直想偷偷离开东方一杰,单独去找方南江,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就在黄星儿踩活屋檐瓦的那工夫,她忽然又看见了引他们走的那个黑影。武月婵心中一喜,暗道:我正不知方南江那老狗住在什么地方,这黑影看来对衙门里很熟悉,我先不管他是谁,先把他抓住,问清方南江的住处就行了。她打好了主意,乘东方一杰和黄星儿不注意,悄悄离开了正房,尾追那黑影而去。
  武月婵施展出自己“穿花绕树”的轻功绝技,双脚迈动,如夜鹰展翅,盯着那人影紧追不舍,只累得她气喘吁吁,浑身汗透衣襟,可怎么也追不上那人。那黑影好像故意和她开玩笑,她快那人也快,她慢那人也慢,她停那人也停,她追那人便跑,二人总是相隔两房之遥。武月婵顿时性起,把牙一咬,脚下运劲,如飞般追了过去。
  就这样,两个人不知跃过了多少房屋,滚过多少坡脊,最后来到一个小院的房上,那黑影忽然不见了。武月婵找了半天,没有找到,心中又气又恨,懊丧得不得了。再想回去找东方一杰,才发现这一场糊涂追踪,竟然辨不清来路了。她正在着急,忽听院中靠西边的一间耳房里有人说话,并有一女子的哭骂声传来。武月婵心中一愣,便从正房上轻轻跳到院内,脚尖滑地,蹑足潜踪,悄悄地向耳房摸去。
  来到耳房窗前,武月婵见窗纸破了好多窟窿,便趴在窗台上,睁开杏眼,往里张望,只见屋内点着一支蜡烛,正中明柱上绑着一人,衣衫褴缕,遍体伤痕,长发蓬乱,看样子是个女子。那女子的对面,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插着一柄雪亮的短刀,桌旁凳子上坐着一个老头,正端着一把酒壶,自斟自饮。
  武月婵看了半天,不知怎么回事,正想拨门进去,忽听那老头沙哑着嗓子说道:“春枝姑娘,今天可是最后一个晚上了,你要再不从了我们大人,你的小命儿可就要交待了。”
  柱子上绑的那女子答道:“哼,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想要我从了那老狗,比登天还难!”
  那老头儿不急不忙,“滋喽”喝了一口酒,晃着小脑袋说道:“姑娘,何苦来的呢?我们大人为你报了杀母之仇,你也不能知恩不报呀?!”
  “呸!”那女子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啐了过去,骂道:“姓方的假意为我报仇,实际上想糟踏于我,都怪我当时没有看清他这条披着人皮的毒蛇!”
  “嘿嘿,你一个乡村的穷丫头,有什么金贵的?我们大人看上了你,是你的福气,只要你从了我们大人,今后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哼,我虽是乡野村女,但知道人间廉耻,比起你们这些衣冠禽兽强之千倍。你想用荣华富贵打动我,打错了算盘。你姑奶奶死后,变成厉鬼,也要找你们报仇!”
  此时,武月婵在窗外已经听明了,这女子一定是方南江抢来的良家姑娘。武月婵暗中钦佩那姑娘如此刚烈,深深为穷家姐妹遭到毒手而不平。也更增加了对方南江的刻骨仇恨。正在这时,忽见那老头儿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从桌上拔下短刀,走到明柱前,对那女子说道:“春枝姑娘,我是好话说尽,你誓死不从,可就别怪我心狠了。我是不忍心杀你这弱小的女子,可我们大人逼着我非干不可,我只好来成全你了。你到了阴间,阎王殿前,告我们大人,可别告我。我今儿格把活儿做干净点儿,免得你受罪。”
  那女子把眼一闭,骂道:“少啰嗦,快动手吧!”
  武月婵看到这里,心说:此时不进,还待何时。她猛地拔出单刀,一脚踢开窗户,挺身一纵,蹿进屋去,不待那老头儿把刀举起,便飞起一脚,把他手中的短刀踢飞。
  那老头“哎呀”一声,跌坐在地,抬头一看,面前站着一人,身穿夜行衣靠,手提明晃晃的钢刀,一对柳眉倒竖,两只杏眼喷烟,恶狠狠地盯着自己。老头心中一惊,刚想张嘴喊叫,武月婵的单刀,凉冰冰地架在他的脖子上。吓得他把要喊的话又咽回去了。
  武月婵低声喝道:“不许叫唤,你要敢吱一声,我就把你剁成肉泥烂酱。”
  “是,我……不喊,您饶命……”
  “你叫什么?”
  “小的……昊六……,是统制官大……人的家……人……”
  “这女子是哪儿的?你为什么要杀她?”
  吴六这才把事情的始末原由,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原来,这两天,方南江每天晩上,都叫吴六来劝说李春枝,无奈,李春枝誓死不从,对方南江骂不停口。方南江心中非常恼火,他得到了柳儿媚,便想不再逼迫春枝。不过,也不能把春枝放走,因为他怕走漏风声,对他的名声不好。方南江本是个心黑手狠的毒蛇,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今天夜里,他叫吴六再来劝说春枝,如果再不从,就来个斩草除根,把春枝杀死,而后扔到太公河里,人不知鬼不觉,事就完了。恰恰遇到了武月婵,春枝才落下了一条活命。
  武月婵听吴六把话讲完,心中腾地窜起一股火焰,咬牙驾道:“方南江,你这条老狗,不但是个吃里扒外的洋奴,而且还是个欺压良善的畜牲,我今生不杀尽你们这些恶棍,不为穷苦姐妹报仇,誓不为人。”
  吴六见武月婵牙咬得咯咯直响,两只杏眼闪着仇恨的光芒,吓得差点儿昏死过去。他跪在地下,把脑袋都快磕出血来,结结巴巴地求饶道:“姑……奶……奶,您饶……命呀……,这都是……方大……人叫我……干……的……”
  “方南江那老狗住在何处?”武月婵厉声问道。
  “就……在隔……壁……”
  武月婵此时叫仇恨烧红了眼睛,把钢刀一挥,嗖地一声,吴六的人头早已落地。她回身用刀挑开春枝身上的绑绳,轻声说道:“姑娘,快跟我走。”
  春枝过来给月婵磕头,说:“谢谢姐姐搭救之恩。”
  “此处不是讲话之地,快跟我找方南江算账去!”武月婵拉起春枝,又从地下捡起吴六的人头,二人钻出耳房,出了院子,来到隔壁。月婵对春枝说,“妹妹,你暂等我一下,我去杀了方南江这条老狗。”说罢,提着单刀,飞身纵上房去。
  武月婵站在房上,见院子里黑洞洞的,没有一星灯火。她不知方南江住在哪间屋里,正想下去寻找,忽见前面的胡同里,走来两个提着灯笼的更夫,心中暗想:眼看天就要亮了,不能久待,春枝又不会功夫,要把她带出去,还得费点劲,看来,今夜是杀不了姓方的了。哼,今天先饶了方南江这条狗命,以后有机会再来报仇。想到此,她把吴六的人头,挂在正房的门框上,而后飞身出了院子,带上春枝,绕过放哨的官兵,出了新军衙门,返回都一乐去了……
  武月婵把救春枝杀吴六的经过讲完,群雄无不惊叹。黄星儿和李龙镖等人,齐声夸赞月婵道:“好姑娘,真有胆量,不魄为东方大侠的后代,是我武林道中的巾帼英雄。”
  武月婵叫过春枝,拜见群雄。众人见春枝面容憔悴,鬓发蓬乱,浑身伤痕累累,全对她充满了同情,醉狮子武英图,气得拍着桌子骂道:“方南江这个狗官,抢劫良家幼女,真是个狼心狗肺的家伙,不杀了他,难消胸中这口恶气。”
  大家齐声骂着方南江,只有东方一杰抽着烟沉思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抬头说道:“月婵丫头见义勇为,救了春枝,侠心可佩,吴六那恶徒,帮方南江干尽了坏事,死有余辜;只是我们的擂尚未打成,平空又插了这一杠子,事情就更难办了。方南江是个阴损凶残诡计多端的人,决不肯善罢甘休。所以,咱们还得多提防着点儿。”
  群雄全都点头称是。
  东方一杰问了问春枝,知道她家中已无亲人,便叫她和武月婵、沙玉莲父女,先到沙家去休息。沙公斗立刻带着月婵她们走了。东方一杰这才对众人说:“眼看天就亮了,大家歇会儿吧,都不要脱衣服,把兵刃放在手头上,有什么动静,马上起身抄家伙。”
  众人折腾了一宿,确实累了,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东方一杰把刘天鹏和韩德玉叫到面前,嘱咐道:“你们小哥儿俩,到街上去转转,有什么动静,马上回来告诉我。”
  刘天鹏和韩德玉答应一声,拿起自己的兵刃,出门而去。
  东方一杰独自坐在客厅内,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预想着可能发生的事和应付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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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2-5 14:45: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一
  方南江的“敲山震虎”之计没有成功,反而叫东方一杰等人在新军衙门当面羞辱一顿,真是又气又恼,再也没有心思和柳儿媚打情骂俏寻欢做乐了。他知道,东方一杰决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一定会想办法来救雷石虎,找自己报仇,吓得他把衙门里所有的亲军护卫都调动起来,把衙门守护得铁桶一般。夜里,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合眼就见东方一杰提刀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心惊肉跳地瞪着小绿豆眼,看着顶棚,思谋着除掉东方一杰的办法,直到天朦朦亮了,也没有想出更好的计策。他穿衣起床,呼唤吴六打洗脸水,叫了半天,也没人答应,才想起昨天夜里,自己叫吴六去杀李春枝去了,可不知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气得他骂道:“这个狗才,杀个黄毛丫头也费这么多的工夫,真是个蠢货!”
  方南江坐在椅子上闻了会儿鼻烟,见柳儿媚睡的正香,无奈,只好自己端起脸盆,到水房去打水。他低着脑袋,出了卧房,来到门口,刚一迈门槛,脑袋咚地一下撞在了什么东西上。他抬头一看,只见门上挂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吓得他啊呀一声,撒手扔盆,扑通坐在地上。
  方南江虽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可他自己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他坐在地下,心口咚咚地跳着,脑瓜门儿上刷地沁出一层冷汗。好半天,他才敢睁开眼,看了看那人头,辨认出那正是家人吴六的脑袋,不由得浑身索索颤抖起来。他猜想:吴六准是被群雄杀的。看来,东方一杰他们昨天夜里已经来过衙门。他暗自侥幸自己没有被杀,吴六却给自己当了替死鬼。他想站起来,可两条腿不听使唤,正想高声呼叫,只见张三横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张三横扑通跪在方南江面前,哆哩哆嗦地禀道:“大……人,大事……不好……了……”
  方南江故作镇静地说:“慌什么,慢慢讲!”
  “喳!”张三横喘了口气,稳了稳神,说道:“昨天夜里,大约四更时分,小人和牛德标正看着雷石虎,忽然从屋外跳进十几个人来,没容我们喊叫,他们便把我们的脖子一拧,我们就说不出话来了。他们背起雷石虎,蹿房而去,我们眼睁睁地不能动弹,看着群雄把雷石虎救走了。”
  “可是东方一杰带的头么?”方南江问。
  “小的没看清楚……”
  “哼,真他妈的废物!”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方南江咬着牙站起身来。这时,两个巡哨的新军头领走了进来,双双行礼打千,说道:“卑职给大人请安!昨夜,我们在府外巡查,并未见有人到此!”
  方南江差点儿没把肺气炸,抬腿照跪在前面的官军头领狠狠踢了一脚,骂道:“都给我滚!”
  “喳!”
  两个头领不知出了什么事,惹得方南江如此恼怒,又不敢询问,只好爬起身来,和张三横一起出了院子。到了门外,两个人才问张三横:“兄弟,出了什么事?”
  张三横哭丧着脸,说:“昨夜,东方一杰他们进了衙门,救走了雷石虎,还把吴六给宰了。”
  “真的?”
  “骗你是孙子!”
  两个头领顿时呆若木鸡,怎么也猜不出群雄是从什么地方进的衙门,心说:白受了一宿洋罪,到头来挨了大人一脚,多亏大人没出事,否则非掉脑袋不可。两个人越想越后怕,撒腿往外跑去。
  骂走了张三横他们,方南江独自在院子里生闷气。吴六的被杀,使他越想越怕。新军衙门防守得如铁桶般的严密,东方一杰他们还能钻进来,可见这些人的功夫极深。自己和东方一杰有仇,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得来找自己算账呢。哼,我方南江也不是好惹的,非把这些狂徒收拾掉不可。俗话说无毒不丈夫,此时再不下手,自己的性命可就难保了。方南江咬牙下了狠心,马上就要派兵马前去查抄都一乐,捉拿武林群雄。猛地,他又想起了黄伯南,心中一动,暗道:黄伯南和东方一杰仇深似海,此事又是他引起来的,不能光叫他捅了马蜂窝,自己挨蜇,他们却在一旁凉凉快快地看热闹。事情到了节骨眼儿上,咱是一条线拴的蚂蚱,跑不了我也蹦不了你。方南江佩服黄伯南的足智多谋,阴险毒辣,就拿害死风火小雷神霍天舒这事说吧,那真叫干净利落,神出鬼没,直到现在,自己也没弄清他何时在酒中下的毒药。现在要捉拿武林群雄,得把黄伯南找来商量个万全之策。方南江想到此,急忙叫人去找卡尔登斯基、黄伯南和天都国术馆的兰雨亮。
  工夫不大,卡尔登斯基和黄伯南,带着兰雨亮、龙四等人,来到了新军衙门。方南江把他们让到客厅,落座后,他把昨夜发生之事讲了一遍。卡尔登斯基和黄伯南听了,全都吓得心惊肉跳,面带恐慌。黄伯南心想:新军衙门亲军护卫成群,东方一杰他们尚能如入无人之境,我的家更不保险了。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就得变成群雄的刀下之鬼。他越想越怕,低头沉思不语。
  方南江见黄伯南不说话,心想:姓黄的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到了节骨眼儿上,他往后缩脖子,装他妈的没事人。哼,别他娘的光耍把我这杆枪,我得诈他一诈。他打定主意,对卡尔登斯基和黄伯南说:“主教先生,黄年兄,本镇初到任上,军务繁忙,此打擂之事,从即日起,我不再过问。二位委托之事,本镇实在无能为力,还望见谅……”
  卡尔登斯基转着黄眼球子,着急地说道:“亲爱的大人,难道你这堂堂的新军统制官,手下兵马上万,竟被这伙粗野的狂徒吓破胆了么?”
  方南江冷笑一声,暗骂:妈妈的,我的胆子小,你的胆子倒大,可你们为什么听说东方一杰来了,就吓得耗子见了猫儿似的?!哼,甭他妈的跟我绕圈子,你那激将法跟我使不出去。他摇了摇头说:“主教大人,我方南江亲军护卫成群,只要不管这打擂之事,谅东方一杰他们也不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又何怕之有呢?”
  “亲爱的大人,打擂的事你可以撒手不管,不过,只要我的尼古莱被你们中国人打伤,我就要禀告沙皇陛下,向你们皇上提抗议。因此事引起的一切后果,都得由大人您来承担!”
  方南江转了转眼珠,心说:你甭跟我来这套,我方南江是软硬不吃。他把脸一沉,冷冷地说:“主教先生,马洛托夫到中国摆擂台,是自愿来的,既然想称霸全球,就不能怕死。自古擂台之上,打死白打,而你们要摆擂抖威风,又要只能打伤中国人,而不被中国人打伤,天下有这样的道理么?马洛托夫要受了伤,你便要向我们的朝廷提抗议,那么,风火小雷神霍天舒被马洛托夫打死,我们也向你们提抗议行么?”
  卡尔登斯基被问得张口结舌。
  方南江冷笑一声,端起茶碗,假意说道:“卡尔登斯基主教,你要向我们的皇上提抗议,那就任凭尊便吧!来人呀,送客!”
  本想要挟一下方南江,没料到方南江反倒强硬起来,卡尔登斯基不知如何收场了,急得他直朝黄伯南使眼色。
  黄伯南此时倒很镇静。他早就看出方南江的话不是真心。他知道,方南江当年屠杀过义和团,也怕东方一杰此来饶不过他。他心黑手狠,决不会对东方一杰撒手不管,他是想把群雄一网打尽,才把自己和兰雨亮、龙四找来,给他当军师,刚才的那些话,只不过是想探探自己的底。自己现在得给他鼓鼓劲,打打气。想到此,黄伯南站起身来,躬身一揖,笑着说道:“大人暂息雷霆之怒,您和卡尔登斯基主教,全是误会。您老为我们之事费尽心血,这相助之恩,我们来日定当涌泉相报。方才,主教也并非是要挟大人,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都一乐的那伙恶徒,也太狂妄了,竟敢目中无人,大闹公堂,夜入衙门,持刀杀人,真是无法无天了。倘若不施与国法,严加惩处,岂不是要造反么?卡尔登斯基主教,一时气愤不过,言语不周,冲撞了大人,还望您老看在伯南的面上,多多海涵。伯南给大人赔礼了!”说着,他躬身要跪下去。
  方南江伸手拦住黄伯南,说道:“南江一生豪侠信义,朋友之间,我愿舍命相助。不过,倘若他人不够朋友,妄图算计于我,或与强力要挟,也别怪我不讲义气。”说罢,他用眼角斜刺了一下坐在一旁的卡尔登斯基。
  卡尔登斯基非常尴尬地摇了摇头,换成一副笑脸说:“亲爱的大人,我一直把你当作我们俄罗斯人最亲密的朋友,请宽恕我方才的冒昧。”
  “哼!”
  黄伯南赶紧赔笑道:“大人,事已至此,咱们还得同心协力,共同对付都一乐的武林群雄。”
  “嗐!谈何容易,都一乐的那些人,都是中华武林高手,武艺高强,神出鬼没。我手下的这些官兵,怎能擒拿得住?”
  站在一旁的铁面熊龙四,早已忍耐不住,趋前一步,大声说道:“大人要查抄都一乐,天都国术馆所有的人,愿听您的调遣。”
  瘸腿仙狐兰雨亮也哈哈狂笑两声,说道:“东方一杰那些小辈,何劳大人担忧,兰雨亮视他等如草芥。只要大人一声令下,我取东方一杰的人头,如探囊取物。”
  方南江见龙四和兰雨亮,满脸横肉,甚是粗野狂傲,心中暗喜:兰雨亮和龙四武功岀众,比衙门中的官兵和亲军护卫强之百倍,对付武林群雄,这些人倒是好帮手。他满脸笑容地把手一摆,说:“二位豪杰俱身怀绝技,武艺超群,又有一颗侠肝义胆,报国雄心,真乃可钦可佩。有你们天都国术馆的好汉相助,我再发本镇官兵,料都一乐的武林狂徒,也插翅难逃了。”
  铁面熊龙四受宠若惊,抱拳说道:“大人对我们如此信任,我等敢不尽心效力?!即便是钻刀山下滚油锅,我等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方南江非常高兴,说道,“二位好汉可速回法华寺,召集国术馆众豪杰,整备刀枪,速来协同官兵去查抄都一乐。待把武林群雄捉拿归案后,本镇定有重赏。黄年兄,你看如何?”
  黄伯南沉思了一下,欠身答道:“伯南觉得此事,尚待斟酌。”
  “哈……”兰雨亮笑道,“黄总经理,这点小事,何必前怕狼后怕虎的?”
  黄伯南心中暗道:哼,你们牛皮大话瞒得了方南江,可瞒不了我。天都国术馆的人,有几个有真本事?一个铁胳膊罗汉雷石虎,便把法华寺闹得天翻地覆,何况都一乐的武林群雄,都是各门各派的魁首?其实,黄伯南早就拿好了主意,故意想拿一把,此刻,他笑着对方南江说:“此时去查抄都一乐,青天白日,会搅得天都镇大乱。东方一杰等人,闹了衙门,准知大人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定会早有准备。我们兵马一出动,他们便会得到风声。倘这些人漏网逃脱,岂不是更加仇恨大人,将来则后患无穷了。”
  方南江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问道:“你说怎么办呢?”
  “依伯南愚见,咱给他们来一个‘诱虎入笼’之计,方能把东方一杰等一网打尽。”
  “此计怎讲?”
  黄伯南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说道:“群雄不是要打擂么?咱们给他们来个将计就计,马上答应他们,而后,预先在武林花园外面,埋伏下重兵。另外,再把这场神州大擂改一改,不光单单叫马洛托夫出战,可叫天下会武术的人,不分男女老幼,均可登台交手。这样,咱首先叫天都国术馆的人,和群雄交战,不必争输赢,为的是用车轮战来消耗群雄的体力。待把他们累得筋疲力尽之时,再叫马洛托夫出战。倘若马洛托夫把群雄斗败,此事便可如意了结;如果马洛托夫不是东方一杰他们的对手,咱可在关健时刻,伏兵四起,把群雄围在核心,挨个擒捉。我想,东方一杰他们争战半天了,必定气力不佳,打擂场上,又不准携带兵器。这样,天都国术馆的人配合官兵,合力厮杀,群雄赤手空拳,再厉害也是虎离山岗、龙卧浅滩了,岂不是插翅难逃,束手待毙了么?”
  “好计!好计!”卡尔登斯基跳了起来,叫着黄伯南的俄国名字,拍手赞道,“亲爱的彼得,你真是神机妙算呢!嘿,再把东亚武技馆的村野正二找来,叫他带日本的技击家,也登台打擂,岂不是更妙了么?”
  兰雨亮也拍掌笑道:“好!黄总经理此计,比我们的强之百倍!这样,我保证东方一杰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方南江兴奋地说:“我看此计还较稳妥,我马上派人去通知东方一杰,但不知把打擂的日子放在哪天为好。”
  铁面熊龙四道:“事不宜迟,明天就打。”
  瘸腿仙狐兰雨亮道:“我早已给江湖上的朋友捎了信,叫他们速来天都,观赏打擂,估计这一二日内,便可到达,我的朋友都有绝技,比亮强之百倍,待他们来后,我求他们上台,帮咱斗武林群雄,兴许不用埋伏,便可把东方一杰等收拾掉呢。”
  黄伯南想了想说:“如此,咱就等一等兰老兄的朋友,把日子定在三日之后,大人,您看如何?”
  “好!”方南江满意地点了点头,“此事就在座的几位知道,切不可泄露出去,倘被东方一杰他们闻到风声,一切都会落空的。”
  黄伯南站起身来,对方南江抱拳说道:“大人,伯南就此前去东亚武技馆,找村野正二商谈此事,您老也要早做准备,告辞了!”
  方南江也起身对众人说道:“好!倘没有意外,我们便按计行事。请吧,恕不远送!”
  二
  平平安安度过了一天。
  晚饭后,群雄聚在都一乐的客厅里,正在议论方南江为何没有派兵来查抄都一乐之事,小白鹤刘天鹏从外边走了进来,对东方一杰说:“师叔,新军衙门来了一人,要见您老人家。“
  东方一杰一愣,问道:“就来了一个人么?”
  “就一个人,说是来送信的。”
  “好,叫他进来吧!”
  刘天鹏转身出去了。工夫不大,从外面领进一人来。群雄一看,来人正是新军衙门守门的官兵头领——把门虎何凤。
  刚才,方南江叫何凤来都一乐给群雄送信,何凤一听便吓得面如土色。昨天在衙门口,他亲眼见东方一杰,一掌把石狮子拍碎,深知武林群雄的厉害。现在叫他去都一乐,岂不是伸着脖子往虎口里钻么?可大人的命令,他也不敢回绝,只好提心吊胆地来到都一乐。一进门,何凤便单膝点地,说道:“小人给众位好汉爷请安!”
  东方一杰赶紧把他扶起来,笑着说道:“何爷,您这样我们可受不了。您老是新军衙门的守门官,我们本应远接跪迎,怎能叫您老给我们施礼呢?”
  何凤听东方一杰话中带刺,不由地臊得满脸通红。他唯唯喏喏地说道:“昨日都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众位英雄,还望您们多多原谅。”
  “哪里,昨天多亏您给我们通禀,我们才能见到大人,还得好好谢谢您呢!”
  何凤见东方一杰如此客气,心中才平稳了些。这时,又听东方一杰问道:“何爷,不知屈尊您老下驾寒舍,有何教谕?”
  何凤赶紧答道:“大人叫小人来给众位好汉送信。”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信来,双手捧送给东方一杰。
  东方一杰接过信来,打开后,众人都围过来观看,只见信中写道:
都一乐武林群雄:
  尔等自聚天都始,累累滋事生非,打龙四、劈白马、伤洋人、闹法华,咆哮公堂,昨夜又持械入新军衙门,抢走凶徒雷石虎,杀死吴六,目无国法,十恶不赦,罪本应诛。本镇念尔等报国有志,姑且不究前情。特定于本月二十五日午后,在天都镇武林花园神州竞武场开擂。望尔等届时赴擂,登台献技,重振国威,为中华增光,为民族鼓志。倘力挫洋人之锐气,本镇定申报朝廷,为尔等奏功请赏。
此谕
  天都镇新军统制官方瑞(印)
  宣统元年三月二十二日。
  看完此信,群雄都很高兴,只有东方一杰,双眉紧锁,低头沉思。过了一会儿,他抬头问何凤道:“何爷,大人今日可有客人来么?”
  何凤早有准备,恭恭敬敬地答道:“没有。”
  “嗯,你们大人可曾出衙到什么地方去过么?”
  “大人昨夜受了惊扰,今晨起来,一直在书房看书作画,未曾离府衙一步。”
  东方一杰又盘问了几句,何凤对答如流,并无半点破绽。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十两大小的银子,站起身对何凤笑吟吟说道:“何爷,有劳您给我们送信,烦请您回府禀告大人,二十五日我等准时赴擂。还有,这十两银子是我们的一点小意思,请您笑纳。”
  何凤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不安和愧疚的神色,说道:“小人曾多次冒犯众位好汉的虎威,今日,您不加责罚,小人心中已感恩不尽了,怎敢再受您的银两?”
  东方一杰拉过何凤的手,把银子放在他的掌心上,和气地说道:“我们武林道的人,最讲义气。咱们以往闹的一点儿小冲突,都是误会,过去就算完了,谁也别往心里去。咱们今后就是好朋友了,有什么事还得请您多关照呢。”
  何凤连连点头,说:“以后您有用的着我的地方,请随时吩咐,小人定效尽全力。”
  “好,朋友之间交的是心,你助我一尺,我还尔一丈。您今天说的话,我们都相信。不过,倘若日后我们发现上了当,到时候可别怪我们反目无情。您没什么事,请回府吧!”
  何凤略迟疑了一下,忽然扑通跪倒在地,连连说道:“我该死,小人对不起众位好汉爷……”
  东方一杰伸手把他拉起来,说:“其实,您也瞒不了我们,我们不过是想看看您够不够朋友罢了,什么事,你就说吧。”
  何凤这才说道:“昨夜众位好汉闹了新军衙门,今日一大早,大人就把东亚纱厂的总经理黄伯南叫到府内……”
  “还有谁呢?”
  “还有俄国大主教卡尔登斯基,天都国术馆的瘸腿仙狐兰雨亮、铁面熊龙四。”
  “他们在一起都说了些什么?”
  “小人是看大门的,不能进内宅,实在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
  “嗯,还有别的么?”
  “别的小人就一概不知了。”
  “好!”东方一杰拍了拍何凤的肩膀,笑着说:“够朋友,我们谢谢您的实言相告。没有别的事,就请您速速回府,免得大人疑虑。日后有工夫,咱再好好叙谈叙谈。”
  何凤担心地说:“小人今日所谈,还望众位不要泄露出去,否则,我就没命了。”
  “您放心,我们决做不出对不起朋友的事。”
  “那好,小人向众位好汉爷告辞了。”
  “恕不远送。”东方一杰把手一拱,喊道,“天鹏,送客!”
  何凤又给群雄躬身施了一礼,才转身随刘天鹏走出都一乐,回总兵衙门去了。
  何凤走后,群雄又把那信传看了一遍,顿时议论纷纷,有人说是好事,有人说信中包藏祸心,互相争执不下。三手崩锤季龙镖捻须问道:“方南江那样惧怕洋人,怎会一夜之间变成了爱国英雄呢?”
  乾坤霹雳掌杨大球也道:“是呀,我们昨日在新军衙门软硬兼施,据理力争,方南江都不同意我们打擂。我们夜闯新军衙门,救出雷石虎,月婵又杀死了吴六,方南江怎么会不记仇恨,这样痛快地答应我们打擂呢?”
  “哈哈,我看方南江是被月婵吓破了胆,怕自己遭到吴六同样的下场,才答应咱打擂的!”黄星儿高兴地说。
  “对!方南江那老狗的底我最清楚,他是软的欺侮硬的怕,你们没见当年在飞龙镇‘钻刀山’时他那熊样子呢。”武英图兴奋地拍着大腿说。
  “是啊,朝廷里那些当官的,都是他妈的贪生怕死之辈,我就不信方南江敢和咱武林道做对。”赵凤梧也说。
  鹿犄角魏宏义手里拿着那封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轻声说:“各位老前辈,据小侄看来,此事不那么简单。方南江是一镇新军统制官,手下有一万多人马,对我们决不会不加追拿,我看,他说不定又玩什么鬼花招呢。”
  众人议论纷纷,争执不下,只有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嘴里叼着烟袋,吧答吧答地抽着烟,低头沉思不语。事情的突然变化,使他越发地冷静。他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仔细地分析着众人的意见。武英图对方南江的看法,他认为不够全面。方南江固然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可他又是个凶狠残暴、阴险狡猾的家伙。想到方南江,一件往事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滚滚的硝烟笼罩着古老的京城,雄浑悲壮的号角声摇天撼地。成千上万头裹红巾的义和团勇士,挥舞着雪亮的刀枪,呐喊着冲向西什库法国大教堂。东方一杰和武英图像两只下山猛虎,冲在最前面,眼看就要接近教堂的门口,忽然,教堂里射来一阵密集的弹雨,把东方一杰和武英图射倒了。弟兄们见主帅受伤,只好冲上来背起东方一杰和武英图,退下阵来。
  东方一杰和武英图伤势并不重,只是胳膊被枪弹穿了两个洞。武英图撕下衣襟,裹住伤口,看了看身边一具具义和团弟兄的尸体,怒火烧红了眼睛,他把上衣一扒,光着两只膀子,提刀喊道:“他娘的,我武英图什么样的硬仗没打过,就不信打不破这小小的教堂,弟兄们,跟我上!”喊罢,挥刀就要往教堂冲。
  “慢着。”东方一杰伸手拦住了武英图,说,“英图,老毛子枪弹太密,咱不能再硬打猛冲了。”
  “大师兄,弟兄们的仇不报了?”武英图瞪着布满了血丝的豹子眼问道。
  “仇要报,可咱不能拿弟兄们的身子和老毛子的枪子碰。”
  “那你说怎么打?”
  东方一杰转着鱼鹰子眼,想了想说:“咱把老毛子围起来有好多天了,估计教堂里已经快没吃的了,响围着他们不用打,过不了几天,老毛子就得弹尽粮绝,到那时,他们不投降也得饿死。”
  “妈的,我一天也等不了啦!”武英图骂完,还要往上冲。正在这时,只见从南边来了一队官兵,推着大炮,领队的正是端王府的方瑞。
  方瑞催马来到东方一杰和武英图的面前,翻身下马,对东方一杰和武英图拱着手,笑着说道:“大师兄、二师兄,小弟来迟了。”
  武英图一见方瑞就冒火,恶狠狠地骂道:“妈的,你们躲他娘的裤裆里去了,这时候还来干什么?”
  “端王爷特派小弟前来助战!”
  东方一杰见方瑞果然来帮助打教堂,心中很高兴,便把情况和方瑞讲了一遍。方瑞转着绿豆眼,说:“这样吧,我们在里边,先用大炮把教堂轰倒,而后,义和团再往前冲,保管马到成功。”
  东方一杰点了点头,笑着对方瑞说:“只要咱们同心协力,不怕教堂攻不破。”
  方瑞说:“大师兄,您先把弟兄们撤下来休息,我马上命令官兵向教堂开炮。”
  东方一杰和武英图把坎字团的弟兄们撤到外围,一边休息,一边擦拭着刀枪,单等官兵用炮把教堂轰倒,而后就冲向前去。过了一会儿,官兵果然向教堂打起炮来。东方一杰听着炮弹在空中划出的哨音,看着官兵炮口喷吐的火光,心中高兴万分,他对武英图说:“朝廷果真向洋人开战了。”
  官兵的炮声一停,东方一杰和武英图立刻带弟兄们挥刀杀向教堂,不料,这一次遭到了教堂里洋毛子更猛烈的反击,密集的枪弹,把义和团弟兄们打倒了一大片。东方一杰只好带人再次退了回来。
  东方一杰心中很纳闷,宫兵打了半天炮,怎么教堂里的老毛子反而更凶了呢?他仔细看了看官兵的阵地,只见炮口吐着火舌,一颗颗炮弹飞向教堂,可就是听不见炮弹的爆炸声,心中更奇怪了。他忽然觉得这事有什么名堂,就和武英图走到官兵炮台,问方瑞道:“方大人,怎么光见炮弹飞,不见炮弹炸呢?”
  “哪能呢?”方瑞挤着小绿豆眼,假装不信地说。
  武英图火了,骂道:“睁开你那鸡巴眼瞧瞧。甭他妈的跟我装大头蒜!”
  方瑞皱着额头,说:“咳,这些炮弹都是买洋人的,可能里边药不足。”
  东方一杰拿起一颗炮弹,拧开后一看,顿时火冒三丈。原来,炮弹里面装的根本不是炸药,而是雪白的馒头和茄子、西红柿等吃的东西。他把这些东西往外一倒,瞪着鱼鹰子眼,问方瑞:“方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这……”方瑞吱唔了半天,也回答不上来。
  “姓方的,我日你妈!闹了半天你们是用炮弹给老毛子送吃的呀,我宰了你个狗杂种!”武英图吼叫着,提刀扑向方瑞。
  方瑞翻身跳上马,对官兵喊道:“快,调回炮口,开炮。”
  东方一杰一愣神儿的工夫,官兵们推转炮口,向义和团开起炮来。他此时才知上了方瑞的当,不由得火撞胸膛,把牙一咬,挺起丈把长的银枪,向正在呼叫的方瑞扎去。只听“扑”的一声,把方瑞的屁股扎了个大窟窿。方瑞惨叫一声,拨马而逃。这时候,义和团的弟兄们,已经和官兵展开了肉搏,西什库教堂里的老毛子,也趁机杀了出来,对义和团进行夹击。这一场恶战,只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后,坎字团的弟兄们大部分战死了,东方一杰和武英图也身负重伤。他俩凭仗高超的武功,拚死杀出重围,逃了出来。
  ……
  往事,使东方一杰更加看清了方南江的丑恶嘴脸,这个阴险露辣笑里藏刀的家伙,对自己是怀有刻骨仇恨的,对武林道的爱国行动是决不会支持的。他表面上同意群雄打擂,背地里一定又在搞什么阴谋。“哼,我东方一杰不再是一个无知的粗鲁汉子,决不会再上你的当。”
  多少年来,一次次血的教训,擦亮了东方一杰的眼睛,开始觉醒了。他认识到,无论是皇帝和公室王侯,还是贪官污吏和地富豪门,都是些只知吃喝玩乐鱼肉百姓的货色。当年,他们为了维护自己花天酒地的享受生活,打着抗击外侮的旗号,利用义和团勇士们的爱国雄心,为他们冲锋陷阵,给他们当炮灰,而背地里却向洋人屈膝献媚,不惜把中华的锦绣江山,拱手奉送给外国侵略者,用千百万爱国志士的鲜血和生命,来换取洋主子的欢心。这些无耻之徒,哪里还谈得上爱国。而那些吃糠咽菜、受尽了洋人和官府压榨的穷苦大众,才最知道亡国的耻辱,最懂得什么是民族的尊严,才最有爱国的雄心和反抗精神。朝廷和官府,与劳苦大众是两股道上跑的马,永远也不会走到一起来的。
  李龙镖和杨大球,见东方一杰久久苦思不语,便齐声问道:“东方大侠,你对此事有何高见?”
  东方一杰抬起头,笑了笑,把自己的想法和大家谈了一遍,最后说道:“魏贤侄说的很有道理,朝廷里那些当官的,虽说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可他们怕的只是洋人和皇上,对我们老百姓,从来没有心慈手软过。方南江几次吃亏受辱,决不会善罢甘休,更不会有什么爱国之心。刚才,何凤已经说过,方南江一大早便把黄伯南和兰雨亮等召集到衙门,密室相谈,肯定又在合谋什么毒计,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还得多加防备。”
  黄星儿尖着嗓子喊道:“东方大哥,我今夜再去一趟新军衙门,探探方南江究竟要玩什么花招。”
  “哈……”东方一杰笑道:“黄贤弟,你把事情也看得太容易了……”
  东方一杰话未讲完,忽听外面有人高声喊道:“呀呔!尔等胆大狂徒,竟敢夜闯新军衙门,持刀杀人,还不快快出来受死!”
  群雄大惊,都以为是官兵到了,各自抄起兵刃,飞身出了客厅,来到院内,见院内没有一个人影,心中正在纳闷,忽听房檐上传来一阵嘻笑之声,抬头望去,见正房的檐瓦上蹲着一人,烟袋锅儿上的火星一闪一闪。群雄见只此一人,紧张的心才松了下来。东方一杰对那人抱拳问道:“空子打还是空子对?”
  “嘻嘻,我是线儿上的合字。”
  东方一杰听说是江湖上的同道,心中一喜,说道:“朋友请下来,屋中叙话。”
  那人轻轻一拧腰,一个鹞子翻身,跳下房来,如同一团棉絮落地,毫无声响。他趿拉着鞋,来到群雄面前,一抱拳,说道:“请!”随后也不谦让,大摇大摆地向屋中走去。
  三
  进了客厅,灯火之下,群雄才看清那人,长的是瘦小枯干,面黄如纸,秃脑门儿,腥红眼儿,尖嘴嘬腮,两撇燕翅胡须,向两边翘着,穿一身破烂衣衫,上面钉着黑一块蓝一块的补钉,赤脚趿拉着两只露着脚趾的破鞋,形若病夫,脏如乞丐。群雄看了半天,谁也不认识他。忽然铁胳膊罗汉雷石虎瓮声瓮气地喊道:“哈,老头儿,原来是你呀?!”
  小白鹤刘天鹏此时也看出,那人正是他和雷石虎去天都国术馆时,在法华寺门口碰到那个拉洋车的车夫。
  老头儿冲雷石虎和刘天鹏呲牙一笑,也不客气,扭身坐到椅子上。
  众人全都落座后,刘天鹏献上茶来。东方一杰这才拱手问道:“朋友,请问您尊姓大名,府居何处?”
  老头儿拱手还礼道:“小弟姓岳名嵩字一峰,河南嵩山人氏。”
  东方一杰一愣,惊喜地问道:“莫非是江湖上人称登空步月火灵猿的岳大侠么?”
  “嘿嘿,那是同道抬爱。”
  “哈……”李龙镖手捋银须,放声笑道:“原来是嵩山少林寺悟性禅师的高足,怪不得轻功如此精绝。”
  岳一峰道:“您过奖了,小弟只学得些猫蹿狗闪,兔滚鹰翻的皮毛小技,哪里称得上什么功夫。”
  东方一杰道:“岳大侠忒谦了。当今武林界,哪个不尊嵩山少林功夫,为武功之上乘?岳大侠的威名,我们早有耳闻,只是无缘相见,不料今日竟会于天都,真乃可喜可贺。”
  乾坤霹雳掌杨大球问道:“岳老弟,你千里迢迢来到天都,也是为打擂而来么?”
  岳一峰摇了摇头道:“非也。只因我门中出了败类,我领师尊之命,受河南武林同道之托,为追拿瘸腿仙狐兰雨亮而来。”
  “兰雨亮也是嵩山少林寺的弟子么?”东方一杰问。
  岳一峰从腰中拔出烟袋,拧了一锅儿旱烟,就着灯火点燃,这才把自己的来龙去脉讲了出来。
  原来这岳一峰,自幼拜嵩山少林寺悟性长老为师,习学少林武功,苦练十多年,功成名就,他拜别师尊,到江南游侠,遍访名师,广结良友,名震江南七省。一个月前,他从南方回河南省亲,才知本门中出了败类。那瘸腿仙狐兰雨亮,是岳一峰师叔滚地金龙凌霄大师的弟子,他入门之时,岳一峰已离开嵩山少林寺,到江南去了。故此,岳一峰不知道有这个师弟。岳一峰一回到嵩山,便听悟性长老和河南武林道的朋友说,兰雨亮出师后,不守门规,不尊师训,在河南、山东一带,采花盗柳,做下十九条人命血案。凌霄大师前去拿他,兰雨亮竟不念师徒之情,用药酒把师父害死。悟性长老派少林寺中的高手,四处擒拿这忘恩负义的恶徒,竟被兰雨亮屡次斗败。悟性长老大怒,欲亲自下山,兰雨亮这才吓得逃遁他方,隐藏起来。岳一峰闻听此事,顿时大怒,立刻拜别恩师和武林同道,离了嵩山,四处访拿兰雨亮。他走遍了山东、河北,最后得知,兰雨亮隐藏在天都镇,已被黄伯南聘为天都国术馆的总救习。岳一峰闻讯后,星夜追踪,来到天都。
  岳一峰到了天都镇后,就听说俄国大力士马洛托夫,在天都摆擂,打死了神州好汉风火小雷神霍天舒。他本想报名登台,和马洛托夫一决雌雄,为霍天舒报仇,可他又怕因此而惊动兰雨亮闻风逃走,便决定先把兰雨亮除掉,而后再登台打擂。谁知兰雨亮颇为狡猾,每日窝在法华寺天都国术馆内,岳一峰独自不敢贸然下手。正在这时,东方一杰等武林群雄,来到天都镇。岳一峰知道群雄是来打擂的,心中非常高兴。他本想和群雄见见面,又发现,这场神州大擂,乃是黄伯南背后操纵的。黄伯南勾结俄国大主教卡尔登斯基,要和武林群雄做对。岳一峰闻知此事,立刻改变了主意,决定暂不露面,要在暗中帮助武林群雄。他装扮成一个拉洋车的车伕,白天行走于黄伯南的家和俄国教堂之间,晩上便凭自己的轻功绝技,到法华寺去探听兰雨亮的消息。
  那天,岳一峰从法华寺跟踪兰雨亮,到了黄伯南的别墅。他伏在屋檐前,听到黄伯南告诉兰雨亮,东方一杰和他有仇。兰雨亮当即便去都一乐行刺。岳一峰吃惊不小,暗中跟踪,直到醉狮子武英图家。东方一杰父女相认,后来又从血衣上辨出,霍天舒是被黄伯南用毒药所害,岳一峰在武英图家屋顶上,也气得心中喷火。他咬牙一掌把兰雨亮打下房去,又见东方一杰他们已经出屋,料想兰雨亮也难逃脱,自己不便久留,就飞身走了。
  后来,岳一峰才知道,东方一杰他们并没有擒住兰雨亮,他也惊叹兰雨亮的武功出众。铁胳膊罗汉雷石虎和小白鹤刘天鹏大闹天都国术馆,雷石虎被擒后,岳一峰本想夜里去法华寺把石虎救出,没料到天还未黑,雷石虎就被押到新军衙门去了。岳一峰夜间到了新军衙门内,查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雷石虎押在什么地方。他猛想到,雷石虎被转移到新军衙门,群雄尚不知道,如果东方一杰到法华寺救人,可就上了兰雨亮的当。岳一峰不敢久停,便出了新军衙门,赶到法华寺,恰巧赶上魏宏义下房救人,被天都国术馆埋伏好的人擒住。岳一峰急破窗而入,打倒了按着魏宏义的人,拉起魏宏义跳到屋外,上房逃走。到了外面,他才告诉魏宏义,雷石虎已被押到新军衙门去了。因自己还要暗中打探消息,不便和群雄见面,他便抛下魏宏义,独自走了。
  武林群雄白天到新军衙门要人,未能要出,岳一峰猜到群雄夜间准会到新军衙门偷救石虎。他先行一步,没等天黑就进了新军衙门。把雷石虎押在什么地方探清,他恐自己身单力孤,这才到后花园去等群雄。到了后花园后,他发现东方一杰等三人藏在小石桥下,而桥上那两个更夫,聊起来没完,群雄不好行动。岳一峰便敲动石子,把两个更夫诱至后墙,用点穴法将二人拿住捆好,又把他俩嘴塞上,自己这才重新回到前院。
  回到前院的房上,恰值东方一杰等三人,因不知雷石虎押在何处而着急,岳一峰显身形把他们引到东南角的跨院。他知道,东方一杰准能把雷石虎救走,便想离开此地,前去搭救李春枝,刚一动身,武月婵就追了过来。岳一峰施展轻功,把武月婵引到关押李春枝的院子,便闪身躲进一个墙旮旯里。后来,武月婵进屋杀死吴六,救走李春枝,他都看的一清二楚。他暗暗佩服武月婵的侠肝义胆,又猜到吴六被杀,方南江一定会对武林群雄下毒手,自己决定暂不离开新军衙门,要暗中探探方南江施什么诡计。主意拿定,他就在衙门里隐藏下来。
  后来,方南江找来了黄伯南和卡尔登斯基等人,在客厅里商量如何把武林群雄一网打尽的事,都被趴在房顶上的岳一峰听到了。待到天晚,方南江叫何凤来给群雄送信,岳一峰才跟着何凤,来到都一乐。
  登空步月火灵猿岳一峰,把自己的来龙去脉讲完后,群雄无不惊叹。鹿犄角魏宏义首先过来,给岳一峰深施一礼,说道:“岳老前辈,那夜在法华寺,多亏您老相救,不然宏义早陷贼手。宏义谢过您老搭救之恩。”
  群雄也都站起身来,抱拳当胸,齐声说道:“岳大侠,你屡屡在暗中帮助我等,我们感恩不尽!”
  岳一峰也急忙起身,拱手还礼道:“哪里,咱们以前虽未见过面,但都是武林侠义道慕名的朋友,小弟本应效尽全力相助,众位提感谢二字,那可就见外了。”
  大家客套一番,东方一杰才问道:“岳大侠,您把方南江和黄伯南商量的阴谋,说给我们听听。”
  岳一峰这才正色说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这场神州大擂,诸位可千万别打。”
  “怎么?”李龙镖瞪大了眼问。
  “方南江和黄伯南已经策划好了,要用‘诱虎入笼’之计,把你们一网打尽。”
  “怎么叫‘诱虎入笼’呢?”尚风轩急着问。
  “他们明里同意你们打擂,暗中在武林花园四周,埋伏下大队人马。并在打擂之时,首先叫天都国术馆和东亚武技馆的人,和你们轮番角力,待把你们战乏之后,马洛托夫再出战。倘若你们仍能把马洛托夫打败,花园四周的伏兵,便冲入竞武场,捉拿你们。”
  犹如晴空霹雳,震得人们目瞪口呆;又好似烈火浇油,把群雄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激了起来。醉狮子武英图,跳着脚骂道:“方南江,我日你八辈祖宗!你勾结洋人,给中国人丢人现眼不算,还敢给我们使绝户计,不把你这洋奴碎尸万段,我武英图不算武林道的汉子。”
  黄星儿双手把桌子拍得叭叭山响,尖着嗓子骂道:“他娘的,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做梦吧!”
  “哼,这东西也太可恶了!”乾坤霹雳掌杨大球,也气得银须乱抖,瞪眼说道,“咱们对他仁至义尽,他竟如此歹毒,干脆,咱来个先下手为强!”
  连环珠赵凤梧喊道:“咱今夜便去新军衙门,把姓方的乱刃分尸,看他的‘诱虎入笼’之计还怎么使。”
  “对!杀了赃官,咱干脆像当年义和团似的,扯旗造反,把大清国给他来个底朝天!”李龙镖兴奋地说。
  武英图高兴地一拍大腿:“嘿!闹义和团咱不含糊,东方大哥还做大师兄,咱树起坎字大旗,热热闹闹地干他一场!”
  笑面阎君尚凤轩也忍不住喊道:“他娘的,我这都一乐招商店也不开了,造反!”
  “咱们说干就干,马上找方南江算账去!”黄星儿急不可待,早把两支判官笔拔在手中。
  群雄全都像发了怒的雄狮,各自抄起了兵刃,要血洗新军衙门,大闹天都镇。
  此刻,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的心中,也如同熊熊烈火在燃烧,多年的仇恨,像大海狂涛般地涌了上来。他想:我们武林群雄来打神州大擂,为的是重振国威,给中国人争气,一洗“东亚病夫”之耻,使我中华不再受各国列强的欺侮,这乃是正义壮举之为。方南江身为朝廷命臣,不以国家声誉为重,屡加阻挠,而今又勾结黄伯南这二毛子,使出这阴损歹毒之计,妄图把我武林群雄斩尽杀绝,真是太不要脸了。不把这赃官杀掉,难出胸中这口恶气!还有,黄伯南那认贼做父的狗东西,害得自己家破人亡,而今又害死了风火小雷神霍天舒,死心踏地给外国老毛子当走狗,不把他杀掉,我东方一杰枉为世之人杰。东方一杰越思胸中怒火越旺,钢牙咬得咯咯直响。他听到武英图说要扯旗造反,重建义和神团,顿时精神一振。他仿佛又看见,义和团那血红的牙边大旗,在炮火硝烟中飞舞,耳边又回荡起坎字团弟兄们那摇天撼地的喊杀声……,东方一杰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激动,猛地往起一站,“咔吧”一声,端在手中的一个白瓷茶碗,被他捏得粉碎。他从腰中解下那对乾坤满月金刚轮,一跺脚便要往外走。黄星儿和武英图一见,呐喊一声,提着兵刃跳出门去。这工夫,坐在椅子上的鹿犄角魏宏义,忽然说了一声:“东方师叔,我们这擂不打了么?”
  这句话虽声音不高,却猛地提醒了东方一杰。他心中一动,急忙喊了一声:“二位贤弟慢走,咱再商量一下。”
  黄星儿和武英图无奈,只好又回到客厅。
  东方一杰回身坐在椅子上,掏出烟袋,拧了一锅儿旱烟,慢慢地抽着。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冲动,心中暗想,要不是魏宏义提醒,事情还真糟了呢。这场神州大擂不打,岂不是便宜了马洛托夫那老毛子?再者,杀了一个方南江,朝廷还会派来一个赵南江,刘南江,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除掉黄伯南和兰雨亮这些民族败类,难道中国就强大起来么?还有,重建义和神团,又谈何容易。当年,义和团红巾遍地,有成千上万的好弟兄,最后都因朝廷出卖而以失败告终,今日光靠我们这二十几个人,又能闹到什么地步呢?多年的经验和教训,使他悟出一个道理:要想振兴中华,使中国人挺胸昂首站起来,光靠冲冲杀杀是不行的,要有一个长远的计划,要使全国的老百姓都拿起刀枪,才能形成一股不可抗拒的洪流,才能把腐败的大清朝彻底砸烂,可这不是一两天便能做到的事。眼下,最主要的还是打擂,面前就是摆一座刀山,也要蹚一蹚,非把马洛托夫那老毛子的威风打下去不可,叫外国人瞧瞧,中国不是“东亚病夫”。只要把这个号称“震寰球”的马洛托夫挫败,外国那些拳击家和大力士,就不敢再到中华来耀武扬威了……
  东方一杰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众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他。武英图和黄星儿急得抓耳挠腮,在客厅里来回转磨。忽然,东方一杰把烟锅儿往鞋底上一磕,长眉一挑,说:“咱们不能去找方南江,还得准备打擂呢!”
  别人尚未答言,岳一峰便连连摆手说道:“这擂说什么也不能打,这不是人家拴好了套,咱伸着脖子往里钻么?”
  李龙镖也着急地说:“是啊,人家早埋伏好了,咱怎能往刀口上送?”
  东方一杰笑了笑说:“反正咱得和方南江闹起来。咱何不给他来个一箭双雕?”
  众人全都不解。
  东方一杰又道:“咱将计就计,先把擂打完,把马洛托夫收拾掉,而后再大闹神州竞武场,和方南江的伏兵拼个你死我活,凭我们的武功,料也能杀出重围。即便是杀不出来,血染擂台,为中华长了威风也是值得的。李老前辈,你们看呢?”
  李龙镖含笑点了点头。
  黄星儿晃着小脑瓜儿喊道:“行啊,不是初一就是十五,只要能把方南江和黄伯南收拾掉,我就同意!”
  众人全都赞同东方一杰的想法。鹿犄角魏宏义忽然又说道:“咱们去打擂,人家不叫带兵刃怎么杀出重围?”
  “嘿!没有兵刃就杀不了人了?咱这拳头是纸糊的?”武英图晃着两个蒜钵般的拳头说。
  “对,反正咱也没想活着回来,凭拳脚咱也赔不了本!”尚凤轩也说。
  “那咱不合算。”魏宏义嘟嚷了一句。
  武英图瞪了魏宏义一眼,不满地说:“怕死你就别去,婆婆妈妈的哪像男子汉?!”
  魏宏义脸一红,腾地站了起来,气呼呼地说:“英图师叔,小侄要是怕死,还不到天都镇来呢!您老说话也太不客气了!”
  东方一杰赶紧说:“魏老侄,你英图师叔是个大炮筒子,说话难听点儿,你别见怪,老侄是什么人,我们还不清楚么!”他又回身对武英图说,“你光知道不怕死,动心计可比魏老侄差多了。咱不能光想着拼死,还得想法杀出来,以后还得和大清朝廷干呢!”
  “那你说怎么办?”武英图不服气地说。
  东方一杰对魏宏义说:“老侄是精细之人,把你的想法说给大家听听。”
  魏宏义仍沉着脸生气,斜睨了武英图一眼,说:“我这个怕死之辈,能有什么办法?”
  武英图粗声粗气地说:“魏贤侄,老叔不会说话,你就权当我放屁没味儿。有什么招儿你就说出来,要是有道理,回头老叔给你跪三天。别因为老叔一句话,你就拿糖拿醋的了。”
  魏宏义这才对大家笑了笑,说:“我想,咱给他来个抬棺决战!”
  “怎么叫抬棺决战?”武英图瞪着大眼问。
  “咱准备几口大棺材,事先把兵刃藏到棺材内,打擂的那天,咱抬着棺材去擂台!”
  东方一杰听了,连连点头,夸赞道:“好办法!这样,既可表示我们和马洛托夫血战到底的决心,又能把兵刃带进去!魏老侄真不愧聪颖过人。”
  黄星儿用手一拍魏宏义的肩膀,喊道:“好老侄哩,你平时少言寡语,跟个姑娘似的,敢情这肚子里有货!”
  李龙镖笑道:“俗话说,爱哨的鸟儿没肉!”
  武英图咧着大嘴说:“老侄,我算服了你了,没说的,我给你跪着吧!”
  魏宏义伸手拦住武英图,说:“您这是骂我呢,您要给我这晚辈磕头,我们家的祖坟都得叫您磕塌喽?”
  “哈……”众人笑了起来。
  魏宏义忽然又问:“咱们闹了天都镇,以后怎么办呢?”
  “造反呗?”黄星儿道。
  武英图道:“咱是一反到底,杀到北京金銮殿,把宣统皇上从宝座上推下来!”
  雷石虎愣头愣脑地喊:“叫我师父坐两天!”
  这句话,把群雄逗得轰堂大笑。
  东方一杰笑罢,对众人说道:“扯旗造反能一轰而起,可要推翻大清朝,咱这二十几个人是不能的。”
  “大哥,只要咱带头,太公河两岸的好兄弟多的是,兄弟马上能给你拉起万把人来!”武英图雄心勃勃。
  东方一杰道:“不行,当年咱义和团遍及全国,都未能把外国人赶走,没有把大清推翻,最后还是叫人家给战败了。这些年,我一直在琢磨,咱所以失败,主要是没有一个统一的组织和领袖,抱的不紧,光顾各自胡打硬拼。咱现在得吸取教训,找一条正道。”
  群雄听了,觉得有理,可又不知怎么办才好,全都沉思不语。
  过了一会儿,魏宏义又轻声说:“大家听说革命党了么?”
  李龙镖道:“是前几年成立的那个‘兴中会’么?”
  魏宏义点了点头,说:“四年前,‘兴中会’还发了一个宣言呢。他们提出要‘驱除鞑虏、振兴中华’,要彻底推翻腐败的满清王朝,把中华建成一个民富国强的国家。”
  东方一杰此时心中一亮,说道:“我也早听说过这个‘兴中会’领头的是个广东人,是个看病先生,叫什么孙逸仙。传说此人学问很大,对改造中国很有见地。”
  “提起孙逸仙,我倒略知一二。”岳一峰对东方一杰说,“孙先生名叫中山,号逸仙,乃是全国革命党的领袖。此人不但学问渊博,而且颇有胆略。他幼年即有鸿志,看到满清王朝腐败无能,各国列强瓜分中国,便决心要挽救中华民族于水火。他留过洋,在美国和南洋诸国的华侨中,筹募资金,组织会党。几年来,革命党的势力已波及全国各地。特别在江南,已形成烽火燎原之势。湖广一带,有孙先生手下大将黄兴,正组织人马准备起义;江浙一带,陈其美也在各处活动,准备配合。一旦他们闹起来,我看大清朝就会烟飞灰灭,土崩瓦解了。”
  “嘿!人家干的那才叫大事业呢!”东方一杰羡慕地说,“当年义和团,要是有孙先生这样的领袖来领导,早就把外国老毛子赶出中国去了。”
  武英图把桌子一拍,大声说:“既然革命党要造反,咱们闹完天都镇,何不投奔他们去?”
  “唉!”尚凤轩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人家都是有学问的人,咱去投奔,还不见得收不收呢。”
  “哈……”岳一峰仰面大笑起来:“尚老弟,你是不了解孙先生的为人。孙先生心胸极大,凡是有志反清抗洋者,不分男女老幼,皆可参加他们的革命党。革命不分先后大小,一律称为什么……同……志,我琢磨着,就是志同道合的意思。”
  东方一杰沉思了一下,说:“那咱们要去投奔,总得有个人引荐才好。”
  岳一峰道:“我有个徒弟,在上海和陈其美交友甚厚。陈其美曾几次托他捎信给我,要我到上海去,给他们革命党教授武功。我因回乡省亲,一直还没答复呢。倘若大家要去江南投奔革命,小弟愿陪同前往。”
  “对呀!咱们身上都有武功,跟着革命党造反,咱们就英雄有用武之地了。”黄星儿高兴地说。
  岳一峰又道:“黄贤弟,你们当家子——孙先生的大将黄兴,还是咱武林同道呢。”
  东方一杰越听越高兴,兴奋地对大家说:“好,咱们打完擂台,就去上海投奔革命党。不过,大家都是有家有业的,不愿去者,也不强求。”
  群雄齐声道:“国家搞成这个样子,还要自己那破家何用?要去咱就都去。”
  东方一杰扭身问李龙镖:“李老前辈,您镖局的买卖怎么办?”
  李龙镖捻须想了想说:“这几年,镖行买卖叫洋人的枪炮挤兑的越来越干不下去了。我马上叫韩德玉赶回去,把镖局遣散。镖头们愿归家者,发给银两;愿随咱去参加革命者,叫韩德玉带他们前来。”
  “杨老前辈,您老如何呢?”尚凤轩问。
  乾坤霹雳掌杨大球笑道:“老朽孤身一人,毫无牵挂。”
  东方一杰道:“既然大家都愿投奔革命党,咱就同舟共济,一同前往。各位家中有亲属的,可速派人回去,把亲属搬往太行山落鹰坡去,那里有我很多弟子,他们会很好照应的。再有,落鹰坡在深山密林之中,官兵轻易搜捕不到。免得咱们参加革命党,给亲人们留下祸患。”
  众人全都同意,齐声夸赞东方一杰虑事周到。
  鹿犄角魏宏义又说:“打擂之前,咱先选好集合会面的地方,万一在擂台前杀散,也好知道在什么地方集中。”
  东方一杰想了想说:“下江南,沧州是必经之地,就在那儿集中好了。”
  笑面阎君尚凤轩说:“沙公斗父女和咱闹了新军衙门,咱这一走,方南江不会放过他父女的。”
  “对,还有春枝姑娘,被方南江害得无家可归。我看,叫沙公斗带着玉莲和春枝,马上起身,离开天都镇,南下沧州五里店,去等我们。”东方一杰说。
  “好,我马上去告诉他们。”武英图站起身,离了都一乐,去找沙公斗。
  李龙镖等人,也各自叫弟子连夜起身,赶回家中去处理后事。
  见一切都安排好了,东方一杰对李龙镖、杨大球、岳一峰、赵凤梧等人说道:“诸位老前辈,咱们再把打擂那天可能发生的意外,推断一下。”
  众人围坐在灯下,仔细地研究起来……
  窗外,夜色如墨。天都镇早已在大地的怀抱中,安闲地睡着了,只有都一乐客栈,闪耀着一颗跳动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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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2-6 21:45: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一
  公元一千九百〇九年三月二十五日。
  上午还是日丽风和,晴空万里。吃午饭的时候,一阵狂风从西北空中滚了过来,顿时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太公河掀起波涛,撞得堤岸雷鸣般地响。吃顿饭的工夫,浓云在天都镇上空四合,黑沉沉的天,仿佛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尽管天气不好,春寒料峭,可是,武林花园神州竞武场上,观看打擂的人,比第一次要多好几倍。成千上万的穷苦市民,提篮挑担的乡下百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把武林花园挤了个严严实实,风雨不透。
  自从第一次开擂,天都镇武林界颇有名望的好汉、风火小雷神霍天舒被老毛子马洛托夫打死后,人们心中便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憋气呀,具有千百年武术传统的古老中华,竟然叫一个外国人耀武扬威,称霸称雄,崇侠尚武的天都镇人,岂能甘心服输?半个多月来,人们在街头巷尾,茶楼酒肆议论着打擂的事。有的人愤怒,有的人悲哀,有的人咒骂,有的人叹气。自从武林群雄来到天都后,这消息立刻传遍了全镇。而且,听说当年在天都打败俄国老毛子沙洛夫的好汉,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也来到天都时,人们更加精神振奋,四处奔走相告,日夜盼望着开擂这一天。人们都想亲眼看一看武林群雄的惊人绝艺,看一看东方一杰这神奇的中华豪杰,如何把马洛托夫打败,好出一出压在胸中半个多月来的这口恶气。所以,本来午后才开擂,可从清晨开始,人们便从四面八方朝武林花园涌来。就连钓鱼台码头上的那些外国货轮,也开到了武林花园前的太公河里,横冲直撞,狂嘶乱吼,来为马洛托夫助威。
  这两天,东方一杰和李龙镖、杨大球、岳一峰等人,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和周密的安排。尚凤轩的都一乐客栈,已经暗地里典卖给一个买卖行的朋友。他还叫刘天鹏在升仙堂棺材铺,买来了三口黑漆杨木大棺材。上午,虎扑韩德玉等小弟兄们,也都先后从家中赶回来了,告诉东方一杰,各人家中的事,都已经安排处理好了。东方一杰很是高兴,看看没有其它事了,便和尚凤轩、李龙镖等人,到武林花园四周转了一圈儿,把撤退的路线探好。
  回到都一乐,吃罢午饭,东方一杰把群雄叫到客厅。他对大家说:“武林花园南临太公河,门对东亚纱厂,北依新军衙门,西面隔一块开阔地,便是葫芦湾,大家看,我们从哪路杀出好呢?”
  三手崩锤李龙镖想了想说:“太公河河宽水深,官兵无法埋伏。我看,咱预先备好船只接应,待砍杀起来后,急速渡河,北岸官兵只能从石桥上追过,到那时,我们早已远走高飞了。”
  武英图道:“别费那事了,干脆,从哪儿进就从哪儿杀出。擂台一乱,观擂的人们肯定会往大门涌,我们乘机混在人群中,冲出大门,杀进东亚纱厂。东亚纱厂的工人,都是咱穷苦弟兄,很多人是天舒的生前好友,一定会帮助咱们的。”
  “不好!不好!”尚凤轩连连摇头,“东亚纱厂是黄伯南开办的,方南江肯定会把大批人马埋伏在内,咱不能往刀口上撞!”
  黄星儿尖着嗓子喊道:“一不做,二不休,搬倒葫芦洒了油,杀进新军衙门,一把火把方南江的老窝烧喽!”
  魏宏义在一旁摇了摇头。
  “还是听听魏老侄的吧,他肚子里点子多。”武英图特别佩服鹿犄角小魏。
  众人把目光一齐转向魏宏义。
  魏宏义脸一红,笑了笑说:“李老前辈说往南渡河而走,固然有些道理。但是,钓鱼台码头的外国货轮,现已开到武林花园前,他们见咱把马洛托夫打败,肯定会帮助官兵,拦截我们,这条路对我们不利。”
  李龙镖心服口服,连连点头。
  “英图师叔所言,也有他的好处,我们混在潮水般的人群中,官兵难以寻找擒拿,可轻而易举脱离虎口。但是,这样会给乡亲们招来无辜灾难。官兵把人群一围,人们乱挤乱撞,肯定会有伤亡。所以,我们不但不能混在人群中,而且要设法把官兵调开,保护乡亲们撤走,这才是我们武林侠义道的行为。”
  “好老侄,你比老叔想的强多哩!”武英图咧着大嘴,佩服地说。
  魏宏义脸红得像熟透了的山柿子,继续说道:“黄老叔所言,杀入新军衙门也不好。方南江决不会丢下他的老窝不管。咱主要的目的,是撤出天都镇,而后奔赴江南,参加革命。这新军衙门总有一天会叫它变成飞灰瓦砾的。”
  黄星儿龇了下小白牙,说:“我的招儿不行,算我没说。”
  魏宏义沉思了一下,又说:“花园西侧是河滩荒地,紧靠葫芦湾,葫芦湾中芦苇茂密,方南江一定会把大批人马埋伏于此。”
  “嘿嘿,照你一说,四面全不能跑,难道咱上天入地不成?”黄星儿喊道。
  魏宏义看了看东方一杰,东方一杰信任地朝他点了点头,魏宏义才胸有成竹地说道:“我想,咱可以兵分两路。花园北面是街巷,高堂瓦舍,檐脊相连。只要我们上了高房,官兵的马队便无用武之地了。咱所有会轻功、能蹿房越脊的人,走这条路,从房上直插西北,便可飞出天都镇,到太公河北岸的龙虎庄集结。”
  “哪一路呢?”李龙镖问。
  “第二路可以冲出神州竞武场往南,到太公河边,沿河道往西杀出。虽然,葫芦湾会有大批官兵埋伏,但是,只要我们一阵猛杀,夺取马匹,冲过开阔地,便出了天都镇,官兵再多,也无奈我何了。”
  黄星儿服气地说:“老侄,将来到了南方,你可以给孙中山先生当军师呢。”
  东方一杰见大家没有异议,便对众人拱着手说:“好,我看,李、杨二位老前辈,带能高来高去的人走西北高墙,我和尚大哥、英图兄弟,带不会轻功的朋友走第二条路。好在当年闹义和团时,葫芦湾是我常来常往之地,路径很熟,不会出什么差错,大家看如何呢?”
  群雄齐声道:“就听您的吩咐!”
  东方一杰想了想又说:“咱们要尽量拖延时间,等到天黑,便是我们的用武之时了。方南江人马再多,想要在茫茫夜海中捉拿我们,也是大海捞针,难以得逞了。”
  群雄都点头称是。
  东方一杰这才站起身来,把手一挥,大声道:“走,上擂台!”
  群雄出了客厅,来到院中,各自把兵刃放在早已准备好的棺材内。三口黑漆木棺,全用红纸条封好,纸条上写着:为国争光,誓死决战!尚凤轩叫刘天鹏,带都一乐的伙计们,抬上棺材,群雄随后紧跟,出了都一乐,直奔武林花园。
  穿过太公河上的石桥,来到武林花园大门口,只见门两侧站着二十个挎着腰刀的官兵,见群雄来到,顿时亮出刀来。一个头目握刀问道:“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东方一杰答道:“我们是来打擂的。”
  “带兵刃暗器没有?”
  武英图大声道:“你没长眼?”
  “哼!”头目冷笑一声,把手一挥,“搜!”
  五、六个官兵走上前来。武英图把眼一瞪,吼道:“谁给你们立的规矩?”
  头目道:“大人有令,打擂者都得搜身,有带兵刃暗器者,不准进入擂场!”
  东方一杰笑着对那头目说:“请搜吧!”
  官兵挨个把群雄查了一遍,没有找出破绽。那头目走到黄星儿面前,看了看他小辫儿上拴的三皇莲子钱,问道:“辫子上拴的什么?”
  黄星儿把金鱼眼一挤,嘎笑着说:“嘿嘿,这是我娘给我的长命钱儿。”
  “摘下来!”
  “嘿嘿,这长命钱您可不能要。我小时候,身子骨不好,我娘把这钱给我拴在小辫上,全靠这钱保命呢。您要把他摘去,我今后晌就活不成了。”黄星儿说着,从腰间哗啦一声掏出一串铜钱,递过去说,“您老要是缺钱花,给您这个,回头买壶酒喝。”
  群雄见黄星儿那滑稽的样子,都偷偷掩口而笑。
  官兵头目见黄星儿像个病夫,鼻子里哼了一声,走到棺材前,用手敲着棺材盖问:“打擂抬棺材干什么?”
  “我们这叫抬棺决战!”东方一杰答道。
  “来呀,打开搜查!”
  群雄吓了一跳,全都紧张起来。武英图把大拳头攥得咯咯直响,瞪着豹子眼,盯着走上前来的几个官兵。
  鹿犄角魏宏义几步上前,对那头目说:“这位大哥,我们这是准备装死人用的,里边啥也没有。”
  “哼哼!”头目冷笑一声,不理魏宏义,大声喊道:“打开!”
  几个官兵刚要上前掀棺材盖,武英图、黄星儿、雷石虎等,上前按住棺材盖,齐声吼道:“不能开!”
  官兵一见这三人像三只出林豹子,全都吓得站住了,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东方一杰笑着对那头目说:“朋友,咱们是山不转水转,低头不见抬头见,有什么过不去的?您高抬抬手,让我们进去吧!”
  “不行!”头目手按刀柄,坚决地说道,“不让开棺检查,你们就抬回去。”
  群雄没有想到,门口竟然检查的这么严,正不知怎么办时,忽见大门里走出一个人来。东方一杰见那人正是把门虎何凤,忙招呼道:“何爷,您快帮我们说说吧。”
  何凤走过来,朝东方一杰点了点头,回身问那头目:“怎么回事?”
  头目躬身答道:“他们不让开棺检查。”
  何凤对东方一杰道:“东方大侠,咱这事公事公办,您别叫兄弟们为难呀?”
  东方一杰说:“其实什么也没有,我们只是怕麻烦,既然何爷要看,那就请吧!”
  何凤对那几个官兵说:“你们退下,我看看。”
  官兵们闪躲到一旁。
  何凤走上前,对武英图等人低声说:“好汉,咱绝对不能和你们过不去,放心吧。”
  武英图等人这才闪开。何凤掀开棺材盖,只见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兵刃,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抬头见东方一杰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便把棺材盖一放,回身对那头目说:“都是空的,放他们进去吧!”
  “喳!”那头目把手一挥,门口的官兵立刻往两侧一闪,把门让开了。
  东方一杰低声对何凤道:“够朋友,等一会儿,您别到擂台前去,有好处。”
  何凤会意地点了点头。
  刘天鹏带着伙计们,抬起棺材,跟着群雄进了武林花园。穿过观擂的人群,一直来到竞武场,刚把棺材放到擂台前,一个官兵头领走了过来,大声问道:“你们是哪儿来的?”
  尚凤轩答道:“我们是都一乐的。”
  “好!到擂台两侧等候!”
  群雄来到擂台两侧,观看打擂的人们便涌了上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对群雄问道:“哪位好汉是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
  东方一杰赶紧抱拳答道:“在下便是。”
  老汉眯着花眼仔细把东方一杰打量一番,而后上前握着他的手说:“我们盼了半个多月了,今儿就瞧您的了。”
  看打擂的人们全说道:“对,只要您把马洛托夫那老毛子打下擂台来,为咱出了这口气,给咱中国人争光露脸儿,咱天都镇人往后天天给您烧高香!”
  东方一杰哈哈笑道:“大家放心吧,我们尽力而为。不把那老毛子打败,死也死在擂台上,没见我们把棺材都抬来了么?”
  这工夫,擂台东侧一阵骚乱,一群人涌了进来。众人抬头一看,正是方南江和黄伯南等人。
  方南江今天没有带执事,只是精选了五十名膀大腰圆武艺出众的亲军护卫,来保护自己。他骑着一匹雪白的高头战马,众护卫挎刀抱枪,前呼后拥来到耀武楼前。方南江下马后,便和黄伯南、卡尔登斯基、马洛托夫等人,登上了耀武楼。紧接着,兰雨亮和龙四,带着天都国术馆的教习们也来到了。他们的后面,便是村野正二和东亚武技馆的那些日本浪人。这两拨人停在了擂台东侧,和武林群雄隔台相对。
  东方一杰见方南江已到,便低声对围在四周的乡亲们说:“打擂马上就要开始了,大家往后闪一闪。等一会儿没准砍杀起来,大家机灵着点儿,千万别伤着乡亲们。”
  众人齐声道:“好汉放心,官兵要抓你们,我们掩护你们冲出去。”
  东方一杰把眉头一皱,说:“我们都有武功,能杀能砍,你们都手无寸铁,不要管我们,各自逃命要紧。”
  刚说到此,只见一个戈什哈上了擂台,对武林群雄喊道:“东方一杰,大人有请。”
  东方一杰对李龙镖等人说:“我去看看。”
  李龙镖立刻对武英图和尚凤轩说:“你们哥俩儿跟东方大侠一起去。”
  武英图和尚凤轩答应一声,跟着东方一杰,朝耀武楼走去。
  二
  耀武楼的观擂台上,方南江端坐在正中一把铺有黄丝座垫的椅子上,左有黄伯南,右有卡尔登斯基和马洛托夫。几十名亲军护卫,按刀在两侧一站,一个个衣甲鲜明,刀枪闪亮,好不威严。
  东方一杰刚登上耀武楼,便看见了黄伯南。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几十年的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像一团熊熊烈焰,烧得他浑身欲裂。他极力抑制着自己的冲动,才没有扑上去。
  此时,黄伯南的心中,犹如乱槌击鼓,咚咚跳个不停。这个多年来使他想起来就心惊胆战的东方一杰,此刻又站在他的面前,怎能不使他魂飞魄散?他不由地把手伸到腰中,在衣襟儿下面把暗藏的小洋枪悄悄对准了东方一杰。
  东方一杰并没有理黄伯南。他径直走到方南江面前,打千行礼道:“东方一杰叩见大人!”
  方南江拿起景泰蓝烧瓷鼻烟壶,闻了闻,打了个喷嚏,慢条斯理地问道:“东方一杰,你们武林群雄都来了么?”
  “回大人,全来了。”
  方南江居高临下,望了望擂台前摆的棺材,装作不解地问:“你们把棺材抬来做什么?”
  “回大人,我们这是抬棺决战,以示我等和马洛托夫一死相拼的决心!”
  “嗯,尔等有如此雄心壮志,本镇深为敬佩。望尔等在擂台之上,奋勇拼搏。倘能为国家争光,本镇定有重赏!”
  “谢大人!”
  “还有,今日开擂,不同以往。凡是欲上台争雄者,不分军民人等,不分男女老幼,均可登台角力,明白么?”
  “明白了。”
  “好,打擂马上就开始,你们准备去吧!”
  “喳!”
  东方一杰站起身,又狠狠看了黄伯南和马洛托夫一眼,带着武英图和尚凤轩,下了耀武楼。
  回到擂台西侧,东方一杰对群雄说道:“大家活动一下腰腿儿,打擂马上就要开始了。”
  群雄都脱去长大衣服,开始准备。
  东方一杰低声对武英图和黄星儿说:“你们俩要多注意耀武楼,千万别叫黄伯南跑掉。”
  黄星儿和武英图点了点头。
  这时,忽听耀武楼上一阵鞭炮响,一个戈什哈走上擂台,把手中的一面小旗一摆,喊道:“台下军民人等听真,今日这场神州大擂,不分男女老幼,不分是哪国人,均可上台争雄。夺魁者,赏银五千两,花红锦缎十匹,而后十字披红,跨马游街,显威耀武。现在,打擂开始,有志者可速上台来!”
  话音刚落,台东侧一声吼叫,早有一人跳上台来。威风凛凛地说道:“我来打擂!”
  “好,请报名。”
  “天都国术馆教习,铁背苍龙刘福山!”
  戈什哈立刻对台下喊道:“台下哪位敢和这位刘爷打擂?”
  擂台西侧,铁胳膊罗汉雷石虎,挺身就要上台,小白鹤刘天鹏忙拦住他说:“师兄,你留着劲打铁面熊龙四吧,这家伙交给我了。”
  雷石虎把嘴一咧,哈哈笑道:“好兄弟,这小子师哥让给你了,除了咱哥们儿,我谁也不让,我全包圆了。”
  刘天鹏回身对尚凤轩说:“师父,我可上去了?”
  尚凤轩点点头:“多加小心!”
  “知道了!”说着话,刘天鹏往前蹿了几步,猛地一纵,双手一按擂台边沿,跳了上去。
  那戈什哈看了看刘天鹏,冷笑着问:“你打擂?”
  “我打播!”
  “报个名!”
  “都一乐客栈小白鹤刘天鹏!”
  “你不怕死呀?”
  “放你娘的屁!怕死我上来干什么?”
  “好!”戈什哈两手把刘天鹏和刘福山往中间一领,喊了一声,“开始!”而后,他急速退下擂台。
  刘天鹏和刘福山,各自塌腰抱拳,绕擂台转了一周后,凑在一起,把手一搭。刘福山抢先发招,左拳一晃,右拳直打“按身炮”,闪电般击来。刘天鹏轻轻往外一闪,用右拳击打对方右腮。刘福山猫腰从刘天鹏腋下钻过,同时用“蹶子腿”倒踢,刘天鹏急用“鹤唳长空”闪过。二人复转身接手,一拳一脚地战在了一起。
  别看小白鹤刘天鹏斗不过铁面熊龙四,可要打刘福山,他的功夫绰绰有余。他这五祖白鹤拳,也是少林派名拳之一,讲究的是:快若闪电,飘似轻鸿,不接不发,即接即发,灵活多变,神出鬼没。刘天鹏受过笑面阎君尚凤轩的真传,功夫虽未练到家,却也称得上硬手。他和刘福山斗了十几个照面,台下的人们便看出,刘福山的招术可比小白鹤差多了。刘天鹏神威一抖,双拳用“白鹤啄食”,雨点儿般向刘福山击去。刘福山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退到台角时,刘天鹏猛地用“白鹤探爪”,一掌把刘福山打了个跟头。刘福山爬起来,满脸通红,转身跳下擂台。
  刘天鹏站在擂台上,正洋洋得意,天都国术馆又跳上一名教习,名叫贼脚童标,是练教门弹腿的。二人刚要搭手,台西侧三手崩锤李龙镖的大弟子虎扑韩德玉,喊了一声:“天鹏师兄,你歇歇,我来斗他!”话音落地,韩德玉早已飞身落在擂台上。
  童标和韩德玉一照面,也不搭话,上面用“栽花锤”一晃,底下抬脚“箭弹”。韩德玉用龙形身法,刚躲过这一腿,童标的“架梁腿”就到了。韩德玉急复往外一跳,童标紧接着用“铁扫帚”横扫过来,韩德玉差点儿被扫倒。童标这三腿,一腿比一腿快,踢得韩德玉出了一头冷汗,暗暗称奇。二人走了几个照面,韩德玉渐渐看出,童标的腿法虽好,可上盘手法不行。这工夫,童标翻身用“桩跺转环脚”踢来,韩德玉又闪过去了,并且故意给童标露个空档。童标一见,心中暗喜,猛一缩身,双臂往胸前一抱,用“白蛇缠身外桩脚”橫踹韩德玉软肋。韩德玉略一侧身,伸虎掌往下一切童标“环跳穴”,不待童标缓过劲儿来,便使出了自己的绝技。噌!噌!噌!三个虎扑,把童标扑到台口,掌法一变,一个“劈山靠”把童标打下台去。
  群雄连赢两阵,人人勇气倍增。天都国术馆连着又上来七八个教习,都被李龙镖和赵凤梧打败。此时,东方一杰已经看出来了,天都国术馆的人,上来斗几个回合,便主动败阵,所以,双方斗了半天,并没有伤亡。东方一杰明白,这就是所谓的“车轮战”。他忙对李龙镖、杨大球等人说道:“大家不要硬拼,注意保存体力。”
  众人都点头会意。
  擂台之上,天都国术馆的闪电手鲁奎然和笑面阎君尚凤轩照面了。二人刚一搭手,鲁奎然便低声说道:“注意,方南江有埋伏。”复又高声喊道:“尚师父,您可搂着点儿,鲁奎然决不是您的对手,只不过是受朋友之托,陪您走两趟罢了。”
  尚凤轩答道:“好,请发招吧!”
  鲁奎然迎面打来一拳,尚凤轩接手相还。二人真真假假,斗了二十几个回合。鲁奎然故意露个破绽。尚凤轩急发一掌,打在鲁奎然的肩上。鲁奎然觉得掌力甚轻,知道尚凤轩手下留情了。他怕别人看出来,便顺势往后一仰,轱辘一滚,爬起来说了声:“惭愧!”而后跳下擂台。
  尚凤轩刚回到擂台西侧,铁面熊龙四便蹿上台去。他浑身脱得赤条条的,一身黑毛,胸口上刺着一只虎头,甚是凶恶无比。他往擂台中间一站,朝西侧的武林群雄一招手,狂傲地喊道:“呔,哪个不怕死,敢上来接你龙四爷爷的手?”
  刘天鹏一捅雷石虎:“师哥,黑小子出来啦!”
  雷石虎往起一站,高兴地喊道:“黑小子,叫你碰碰我的胯骨!”
  龙四一见雷石虎,顿时没了威风,扭身就跑,扑通跳下擂台。
  铁胳膊罗汉雷石虎丧气地喊道:“龙四,你这王八小子,我还没上台哩,你他娘的就草鸡了,你的功夫是跟你师妈练的?!”
  观擂的人们,立刻发出一阵讥笑声。
  铁面熊龙四刚刚跳下擂台,忽见西侧武林群雄人群中,嗖地飞起一道白影,如同疾风卷起一朵梨花,在空中滴溜溜打了个旋儿,轻飘飘落在擂台之上。台下的人们一看,那人原来是个年轻的姑娘。只见她,粉白绸绢帕缠头,身穿雪白西湖纱紧身纳袄,月白色灯笼裤,白绫汗巾束腰,脚蹬白缎子软底剑靴,白嫩嫩一张脸儿上,柳眉微挑,杏眼含恨,鬓旁斜插一朵颤微微的白绢花。往台上一站,威风中透着婀娜多姿。观擂的人们惊叹不已,全都议论纷纷:
  “哟,怎么还有女的打擂?”
  “是啊,俗话说骒马上不了阵,这姑娘可够胆大的。”
  “嘿,她就是霍天舒的媳妇,是报仇来了。”
  ……
  武月婵站在台上,听着人们的议论,咬牙不语。本来东方一杰想叫她跟随沙公斗一同去沧州,月婵说啥也不同意。这些天来,她日夜苦练武功,为的就是来打擂,好为死去的丈夫报仇,劲儿已经憋足了,到头来你不叫她上阵,她如何甘心?她苦苦恳求东方一杰和武英图,无论如何也要参加打擂。东方一杰考虑到月婵虽然是个女孩子,但她的武艺确实不错,就答应了她,并嘱咐她不能随便登台。刚才,打擂一开始,武月婵就坐不住了,站起来就要往台上蹿,被尚凤轩把她拉住了。这会儿,她趁群雄不注意,猛地施展轻功,跳到了台上。
  台东侧兰雨亮和龙四等人,一见群雄里出来个女的,全都哈哈大笑起来,乱哄哄地喊道:
  “嘿,武林道没人了,派个娘儿们上台,真他妈的丢人现眼。”
  “喂,下去吧,好男不跟女斗。”
  “嘻嘻,瞧这小妞儿还怪俊的呢!”
  “哈哈,这漂亮妞儿归我了。”
  “呸!你甭他妈的想占便宜,别看她长的嫩,浑身是刺儿。”
  ……
  武月婵听着天都国术馆的人满嘴喷粪,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牙都快咬碎了,心中暗骂:这些该死的东西,等会儿叫你们尝尝姑奶奶的厉害!
  天都国术馆的人,都觉着武月婵好欺侮,你争我抢地全要上台。其中有一人,是兰雨亮约来的江湖采花大盗,名叫白占先,外号人称玉色蝴蝶。这小子一见武月婵,就没安着好心。此刻,他对兰雨亮等人说道:“兰大哥,诸位兄弟,这小妞儿让给我了。”说罢,挤出人群,来到擂台前,轻轻一纵,跃上擂台。
  武月婵见那白占先,三十多岁年纪,细高挑身材,内穿一身青色夜行衣,外罩一件白色粉绣蝴蝶衫,手拿一柄尺把长的绢扇儿,长得是油头粉面,吊眉花眼,心中暗道:这家伙大白天还穿着夜行衣,准不是好东西。这时,只听白占先嬉皮笑脸地说道:“小姐,我看你长的貌似天仙,一朵花儿似的,何必来此送命呢?你要想比武,咱俩约个地方,到了晚上,我一定前去奉陪……”
  武月婵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恶狠狠地骂道:“狗东西,你的死期到了!”话刚落地,武月婵的“迎面掌”闪电般朝白占先脸上打去。白占先本是采花盗柳的飞贼,轻功极好,见武月婵掌到面门,不慌不忙,滴溜溜一转,闪到武月婵身后,抬手用扇子往武月婵肩上轻轻一按,嘻笑着说道:“姑娘,我在这儿呢!”武月婵“云燕翻身”猛劈一掌。白占先伸手刁住武月婵的腕子,轻轻往里一带,嘴里说着:“来吧,小妞儿!”他本想发坏,把武月婵拉到怀中占个便宜,没料到上了武月婵的当。武月婵的“劈山掌”本是引手,就势往前一探身子,右膝往上一提,咚地一下,顶在白占先的小肚子上。白占先小腹刀绞般地疼痛,哎哟一声,蹲了下去。同时,武月婵的“穿心脚”飞起,正踹在白占先的胸口上。白占先往后一仰,滚出圈儿外,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心中暗道:这小妞儿还真不好惹,我别想占便宜了,不然非得败在她手下不可。他抖了抖蝴蝶衫,集中精力和武月婵打斗起来。
  武月婵施展“穿花绕树”的功夫,飞快地围着白占先旋转,双手或拳或掌,闪电般地穿打。白占先刚才吃了亏,有些胆虚,不敢贸然接手,只是用闪跳腾挪之技,寻机还手。两个人都穿的是白衣服,又都用的是轻功,打在一起,颇为好看。台下的人们见二人如同风飘雪花,来往穿梭,全喊起好来。
  白占先的轻功虽然不错,但他每夜采花,叫洒色淘虚了身子,工夫一长,就体力不佳,粉脸上淌开了汗水,嘴也合不上了,呼哧呼哧地像个刚卸套的驴,喘个不停。武月婵身怀仇恨,怒火烧心,一招紧似一招,双拳虚实不定,前后左右,追星赶月般地穿动,打得白占先头昏眼花,招架不住了。武月婵见时机已到,招法一变,嗖地纵起有五尺多高,两脚用“双燕剪柳”,朝白占先踢去,“扑通”一声,把白占先踹倒在地,不待他起身,武月婵一脚踏住他的胸脯,伸手用“二龙取珠”,朝他的双眼插去。白占先此时再想招架,已经来不及了,只听“扑哧”一声,两个眼珠被武月婵用手指勾了出来。白占先一声惨叫,顿时变成了双眼瞎。武月婵想起方才白占先的轻浮举动,还觉着不解气,又朝他的胸口狠跺一脚,随后,飞起一脚,把白占先踢下台去!
  白占先栽到台下,昏迷不醒。他一生到处做恶,不知糟踏了多少良家妇女,到头来落个如此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天都国术馆的人,见武月婵打瞎了玉色蝴蝶,都吓得缩头藏尾,把舌头伸出来老长,再也无人敢抢着上台了。
  这时,瘸腿狐仙兰雨亮,和东亚武技馆的村野正二嘀咕了几句,村野正二对他手下人说了几句日本话,立刻,擂台东侧站起一个大汉来。他晃晃悠悠走到擂台后面,登着木板搭成的阶梯,上了擂台,往中间一站,双手抱胸,满脸傲气地盯着武月婵。群雄见那日本人,头上高挽唐髻,穿一身肥大的东洋武士服,光着两只脚丫子,活赛传说中的赤脚大仙。此人正是东亚武技馆最厉害的一个日本浪人,名叫山木铁夫,号称东瀛武士。
  山木铁夫自幼学练日本少林功夫,后练空手道,力大无穷。传说他小的时候,养了一头小牛,每日抱那牛举来举去。待那牛长大之时,他仍能托举自如。所以,他在日本技击界声威大振,无人敢和他搏击。一年前,他受村野正二之约,来到中国,在东亚武技馆任教。马洛托夫来华后,村野正二曾把他请到东亚武技馆,叫马洛托夫和山木铁夫角力比技。结果是,马洛托夫用技巧把山木铁夫摔倒,而在角力时,山木铁夫竟然把马洛托夫抓起来举过头顶。所以,二人战了个平手。村野正二的白马,被东方一杰一掌劈死后,山木铁夫曾要找东方一杰比武,被村野正二劝住了。前两天,卡尔登斯基约村野正二参加这场神州大擂,村野正二想借机报仇,便带山木铁夫和东亚武技馆的日本浪人,来登台打擂。       
  山木铁夫在擂台上走动,踩得那台板直颤,使武林群雄吃惊不小。东方一杰料月婵不是日本人的对手,正欲登台,却听三手崩锤李龙镖喊道:“月蝉姑娘,你先下来歇会儿,我来会一会这东瀛武士!”
  武月婵答应一声,飞身下台。李龙镖银须一抖,纵上台去。
  山木铁夫一见李龙镖是个老头,冷笑一声,骑马式一站,双手往膝盖上一按,摆了个门户。
  李龙镖往左一个跨虎步,先用“炮拳”试力,直捣对手前胸。山木铁夫用左拳往外一磕,右拳“黑虎掏心”,李龙镖翻腕刁手,侧身用力一带,这一招“顺手牵羊”,竟然没能把山木铁夫拉动。他见此招失利,急撒手变式,搓步用“崩拳”打山木铁夫小腹。山木铁夫手脚颇快,侧身闪过,跨步朝李龙镖右肩狠劈一掌。李龙镖只觉得一股寒风扑来,急缩肩拱背,把胸往里一含。山木铁夫这一掌稍碰在李龙镖的右膀,李龙镖站脚不住,往前急跑两步,差点儿栽倒。台东侧村野正二等,高兴地跳着脚呐喊起来。李龙镖自知不敌,只好纵身下台。
  乾坤霹雳掌杨大球上台接手。杨大球的太极拳,讲究的是心意相合,借力打力,一巧拨千斤,用的是粘、缠、绵、连、随的功夫,以柔克刚。而山木铁夫自到中国后,也研究过太极拳的发力特点。他不上当,双脚不失重心,杨大球找不到发力的机会。二人双手相搭,摸来绕去,足有吃顿饭的工夫,也未见分晓。杨大球想自己已经年迈,久战于己不利,便换式用“海底针”直取山木铁夫小腹。山木铁夫封手后用“双按掌”朝杨大球胸前打来,杨大球急变“狮子抱球”,来搓山木铁夫的双掌,谁知下面的手被山木铁夫握住。杨大球只觉得手腕酸麻,仿佛被捏断了一般,急把丹田气一提,气顶凌虚。山木铁夫把双臂一抖,杨大球退出好几步,一看自己的手腕,竟然被山木铁夫拧掉一块皮。他也不敢再战,只好败阵而归。
  武林界的两位老前辈,内功都极为精湛,却都败在了东瀛武士的手下,东方一杰再也坐不住了。他起身刚要上台,只听有人喊道:“师父,您老歇着吧,瞧我的!”
  东方一杰回头一看,见是雷石虎,便说:“你行么?”
  “嘿嘿,您就瞧好吧!”铁胳膊罗汉雷石虎咧嘴一笑,几步跑到擂台边,往上一蹿,没能上去,扑通摔了个屁股墩儿。擂台东侧的人们,哈哈狂笑起来。
  雷石虎爬起来,拍打掉身上的土,骂道:“搭他娘的这么高擂台干吗?把我的屁股都墩疼了。”
  小白鹤刘天鹏过来说:“师兄,我帮你一把吧。”
  “好,帮哥哥上去,把那日本人劈喽!”
  雷石虎二次一蹿,扒住擂台边沿,刘天鹏从后面一托他屁股,雷石虎才爬了上去。
  山木铁夫连着斗败中国武林界两名高手,更加趾高气扬。他见雷石虎个子不高,才到他腰际,便没有把石虎放在眼里。
  雷石虎往前一凑,心想:“这家伙个子太大,我够不着他的上盘,八极拳中的挨、帮、挤、靠可就使不上了。干脆,我用肚子拱他。雷石虎这一招可想错了,虽然,他有横练硬气功罩铁布衫的功夫,可那得分和谁使。这山木铁夫可不是那三个美国水手,不但身高力大,还精练过内外两家的拳脚。他每一拳发出,都有千百斤的神力,能把半寸厚的钢板打弯。雷石虎先用手往山木铁夫胸前一引,山木铁夫左手一拦,右拳挟风,直捣雷石虎中盘。雷石虎不躲不闪,丹田气猛往下一沉,一腆肚子,来拱打来的拳头,只听“咚”的一声,雷石虎往后连退几步,扑通坐在台上,摔得雷石虎嗷嗷乱叫:“好小子,你真有劲儿。”
  山木铁夫哈哈大笑,拍了拍胸脯,把大拇指朝上一挑,又冲雷石虎伸岀小指,轻蔑地摇了摇头,意思是:我们东洋武士,天下无敌,你们中国人不是对手。
  雷石虎从地上爬起来,心想,我得使绝招了。他猛往前一蹿,使出自己的绝技“飞脚连环锤”,两只铁拳雨点儿猛击,下面两只脚轮番踢出。
  山木铁夫用胳膊磕挡打来的拳头,同时起腿,和雷石虎对踢。这招可够绝的,雷石虎首先起腿,已失重心。山木铁夫待雷石虎右腿飞起后,也用右腿“扫桩”,一脚又把雷石虎踢了个跟头。台东侧村野正二和兰雨亮等,跳着脚叫好。山木铁夫连战连捷,更加洋洋得意。
  雷石虎趴在擂台上,心想:我别起来了,再摔一下,我非散了不可。他转着眼珠,见山木铁夫正洋洋得意叽哩哇啦地乱叫唤,便猛地往他脚下一滚,躺着抡起铁臂,朝山木铁夫的小腿肚子上扫去。铁胳膊罗汉的胳膊最硬,能把茶壶粗的木桩搂断。山木铁夫光顾得意了,没小心挨了一胳膊,打得他抬腿晃了两晃。雷石虎不待他站稳,横着又飞起一脚,狠劲一个“扁踹”,把山木铁夫踹得仰面倒地,砸得擂台直颤。雷石虎一拱腰跳起,伸虎掌抓住山木铁夫的一条大腿,用右脚往他的裆里一踩,吼了一声:“我扳了你吧!”吼罢,两膀一叫力,扳了两扳,没有扳动。他顿时大怒,抱着山木铁夫的大腿,猛一拧腰,用肩膀一扛,炸雷似地吼了一声:“开!”
  只听“哧”的一声,山木铁夫这个号称天下无敌的东瀛武士,被雷石虎活活扳为两半。叫都没有叫出来,便回他的东洋国去了。鲜血,喷了雷石虎一身,他转身飞起一脚,骂道:“去你娘的吧!”把鲜血淋淋的山木铁夫,踢下擂台。
  天都国术馆的教习们和东亚武技馆的日本浪人,全都吓得魂飞魄散,面如土色,再也无人敢上台搞车轮战了。
  雷石虎在擂台上喊道:“龙四,你小子有种敢上来,我活扳了你!”
  铁面熊龙四,吓得躲到瘸腿仙狐兰雨亮身后,战战兢兢地说:“大……哥……,你快上……去吧!这……矬小子……太厉……害……”
  兰雨亮冷笑一声,站起身便要登台,忽听背后有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老弟,打这样无名小辈,还用你动手么?待贫僧接他两手。”
  说话的是个胖大和尚,名叫醉金刚了然。他和逍遥羽士空空道长,都是兰雨亮约来的江湖道上的朋友。
  兰雨亮笑着对了然说道:“师兄,你可要多加小心。”
  “知道了!”了然把僧衣一抖,早已飞身落在擂台之上。雷石虎二话不说,挥拳便打,了然把身子一晃,飞起一脚,把雷石虎踢倒。雷石虎爬起来还欲动手,忽听台下有人喊道:“石虎,你下来,我来打这秃驴!”
  声音落地,贼星鬼难拿黄星儿,早已站在了然面前。他晃着小脑瓜儿,尖着嗓子说:“秃驴,你出家之人,不守佛规,竟来与恶棍为伍,和武林侠义道做对,今日碰上你黄祖宗,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周年!”
  醉金刚了然气得嗷嗷怪叫:“病鬼,休得口出狂言,接拳吧!”说罢,把头一晃,脚步踉跄,醉眼朦胧,挥拳便打。
  黄星儿一见这凶僧用的是醉八仙的拳招,急用螳螂手来破。了然的招法虚实难测,见黄星儿接手后用五指朝自己面门戳来,急速拧腰转身,拳往下一转,变招为“钟离拄拐”,朝黄星儿腋下击来。黄星儿滴溜一转,发招用“螳螂捕婵”,双手往前一刀。了然顺势往侧里一倒,飞起一腿,横踹黄星儿的胯骨。黄星儿平地一纵,跳起有四尺多高,双脚方落地,了然的“剪子腿”就绞了过来。黄星儿喊了一声:“不好!”一下被摔了一溜滚儿。这时,醉狮子武英图,飞身上台,换下了黄星儿。
  武英图自幼习练的也是醉拳。他见了然用醉八仙连败雷石虎和黄星儿,心中颇怒,上台后也不搭话,发招便是“太白醉写”,了然也挺身相迎,二人斗在了一起。
  原来,这醉拳在武林功夫中,属上乘绝技。用的是:跌、扑、闪、撞、剪、踢、摔、打等等技法,颇为厉害。醉金刚了然,使的是佛门八仙,醉狮子武英图用的是儒林八仙。虽然门派不同,可全是欲倒不倒、似醉非醉,晃晃悠悠,跌跌撞撞,真如同两个醉汉在相扑。斗了二十几个回合,忽见武英图用了一招“老君摔碑”,翻身仰卧,用脚来取了然的下盘,了然也顺势倒地,侧身一卧,用了一招“韩湘子独卧石床”。二人都倒在台上,如同酒醉后酣然大睡一般。躺了足有一袋烟的工夫,武英图忍不住了,挺身跳起,往前一扑,伸手直取了然双眼。了然一拧身,脚已飞起,武英图往外一晃,了然早已起身跳到武英图背后,伸手抓住英图的腰,使“铁拐偷锅”横里一带,武英图嗖地被甩下擂台。多亏李龙镖等人跳过来接住,武英图才没有摔坏。
  东方一杰见了然如此厉害,料群雄中再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正欲亲自登台,忽见一人捷如飞鸟,跳上台去。他吃了一惊,仔细一看,见那人正是登空步月火灵猿岳一峰,心中才稍安。
  醉金刚了然见岳一峰是个瘦乞丐,脚下趿拉着一双破鞋,便知此人是个怪杰,不敢轻视。他醉步踉跄,来回乱晃,迷惑岳一峰。岳一峰嘴里叼着小烟袋,吧嗒吧嗒地抽个不停,若无其事的样子,动也不动。了然找不到破绽,便双拳齐发,眼看拳已沾上了岳一峰的衣服,忽见岳一峰轻轻一拧身,了然面前没了人。他睁目四望,忽觉得屁屁股被人拍了一下,急回身一看,岳一峰却站在他身后,眯着眼,抽着烟,冲他嘿嘿直乐。了然反身一扑,岳一峰又跳到他身后,在他屁股上拧了一把,而后双手一抱,喷云吐雾似地抽着烟。
  两招发空,了然和尚心中发慌,急往后一倒,睡在地下。岳一峰知道他想用绝招,便不慌不忙,往下一蹲,叼着烟袋,一动不动地看着了然。过了一会儿,岳一峰把烟抽完,伸手去往了然的脚上搕烟灰,了然乘机飞脚来踢,岳一峰蹲着往后一跳,把烟袋一挽,掖在了腰上。此时,了然早已腾身跳起,发招如闪电,朝岳一峰猛击。岳一峰并不还招,仍用猫蹿、狗闪、兔滚、鹰翻的小招术,跳来跳去。醉金刚了然想要打着岳一峰,是万不可能。
  这二人的斗法,颇为精彩。台下的人们看得目瞪口呆,连连叫好。东方一杰暗暗佩服岳一峰,真不愧是嵩山少林寺的大弟子,轻功已练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但尚不知他的进手招法如何,倘能点穴,便更为精奇了。
  俗话说,行家看门道,力巴看热闹。天都国术馆的教习们,乱声喊道:“了然师父,别怕,这老头儿光会躲闪,不会进手!”只有兰雨亮看出岳一峰的功夫,是少林寺的真传。他入门学艺时,听师父说过,少林寺中轻功最好的是师伯悟性长老和没见过面的师兄岳一峰。此时,他一见老头儿的轻功不在师伯悟性长老之下,暗暗吃惊,猜想此人很可能是登空步月火灵猿岳一峰。看来,师兄定是受师伯之命,来天都访自己。要是真的,自己可就凶多吉少了。兰雨亮越想越怕,心中怦怦乱跳,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台上的二人动手。
  此时,醉金刚了然已经累得汗透胸襟,气喘吁吁了。他只觉得眼花缭乱,四周仿佛有好几个岳一峰,他哪个也扑不倒。因为他的醉八仙本来就似倒非倒,所以,天都国术馆的人看不出真假虚实来,还在为他不住地喝彩。岳一峰见了然步法已经散乱,时机已到,便轻轻一跃,伸中食二指,往了然腋下章门穴一点,了然只觉得气血突然凝滞,往前一栽,摔倒在地,不能动弹了。岳一峰不慌不忙,来到了然跟前,抬右脚往上一挑,了然轱辘辘滚下台去。多亏兰雨亮和龙四把了然接住,才没有摔坏。岳一峰用力太大,竟然把鞋甩出,“啪”地一声,正抽在龙四的腮帮子上,打得龙四黑脸泛紫,敢怒而不敢言。兰雨亮把了然放好,用“破穴法”一点,醉金刚才缓过劲儿来。
  岳一峰刚一跳下擂台,台东侧有人高喊一声:“无量佛!群雄休得逞逛,贫道来也!”
  声音落地,了然的同道好友逍遥羽士空空道长,似一颗流星,飞落在台上。
  东方一杰见那道人,头戴鹅黄道冠,身披品蓝道袍,足蹬云履,身躯伟岸,鹤发童颜,面如三秋古月。果然一派仙风道骨,潇洒飘逸。东方一杰心中纳闷,不知这黄伯南和兰雨亮,从哪儿请来的这些怪客。看此道人又是个难对付的,必有绝技在身。眼看暮云合壁,天色将晚,总这样打下去,何时是了?马洛托夫总不出台,群雄的计划岂不落空?他心中急的喷火,便抖去长衣,要亲自登台。
  打擂之前,群雄已经商量定了,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东方一杰便不登台和他人动手,为的是积蓄力量,专门来打马洛托夫。此刻,一见东方一杰要上台,三手崩锤李龙镖等便拦住他,说道:“东方大侠,且不要着急,料此人败后,马洛托夫就该出场了。这道人我们来对付。”
  东方一杰无奈,只好点头同意。
  李龙镖和空空道长一交手,把东方一杰吓了一跳。果然不出所料,空空道长的拳法,武林群雄谁也没见过。只见他左右旋转,行若游龙,双掌上下翻腾,变化莫测。没有十来个照面,李龙镖便步法散乱,支持不住了,急忙纵出圈儿外,跳下擂台。
  乾坤霹雳掌杨大球上台接手,七、八个回合,便自觉不敌,亦只好返身败北。
  接着,赵凤梧、尚凤轩、武英图、黄星儿、魏宏义,全都败在了空空道长的手下。尚凤轩被空空道长拍了一掌,当场吐血。魏宏义被道人把肩头骨拍折,疼痛难忍,杨大球给他贴了一付接骨丹,方才止痛。此时,群雄中只有岳一峰和东方一杰二人,没有和空空道长过手了。眼看夜幕垂空,天色暗了下来。东方一杰急得心中冒火苗。
  经过几番争斗,东方一杰已经看出,空空道长的“龙行旋风掌”,竟然和自己的八卦门走法相似。上、中、下三盘,步步稳健,屈腿蹚泥,松肩坠肘,内外合一,以意领气,以气导力。虽然连挫群雄,却一点也看不出疲累来,仍然轻松自如。东方一杰很奇怪,看这“龙形旋风掌”,虽和“游身八卦掌”相似,但更加精湛出奇。自己累历江湖,竟然没有见到过。大概是空空道长根据八卦门的掌法特点,结合外门技法,独创此一枝。此掌法世间罕见,就是登空步月火灵猿岳一峰的轻功,也难近其身。此时,若被空空道长艺压群雄,今日想为国争光的计划,就成了泡影。那样,岂不是叫台下穷苦乡亲失望?今日就是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能叫这恶道逞凶。东方一杰想到此,不待岳一峰和自己说话,便把双脚一跺,施展轻功提纵术,一个“野鹤钻云”,跳上台去。
  这一场神州大擂,整整打了半日。耀武楼上,方南江和黄伯南看得心惊肉跳。特别是雷石虎活扳了山木铁夫,差点儿没把方南江吓死。马洛托夫几次要起身下楼,都被黄伯南劝住了。黄伯南见擂台上走马灯似地换来换去,只是不见东方一杰上台,便猜到东方一杰一定等着对付马洛托夫呢。他知道,兰雨亮请来的一僧一道,尚未登台,待两个高手把群雄斗败,再叫马洛托夫出战。果然,了然和尚和空空道长一登台,便连挫群雄。正这时,东方一杰跳上台去。黄伯南一见大喜,忙叫马洛托夫做好准备,不管台上的二人谁输谁赢,只要一见分晓,马洛托夫便可登上台了。
  东方一杰和空空道长一照面,便都屈身抱掌,掌尖、鼻尖、脚尖三尖相照。运转八掛蹚泥步,转了四、五圈儿,二人才往中间一凑。东方一杰低声说道:“道长,我观您功夫绝伦,掌法似出自我八卦本门,为何与我侠义道结对?”
  “哈……”逍遥羽士空空道长放声大笑道,“东方大侠,你把我这龙行旋风掌看成是你们八卦门的东西,可谓坐井观天,没见过大世面了。我这旋风掌,乃是贫道在五凤山凌霄观苦研十年,精心所创,并非出自你八卦门中。我曾听说,你八卦门中的‘游身掌’和‘柳叶抽丝盘龙掌’,号称武林独门绝技,天下无敌。我今天倒要见识见识,领教一二。”
  东方一杰道:“我等武林群雄,齐聚天都,为的是要打败洋人马洛托夫,以洗我中华‘东亚病夫’之耻,为国争光,扬我中华武林之威。道长也是教门先辈,中华赤子,此时和我们争雄,岂不是助洋人之力,灭中华之志么?倘若道长要和我八卦门较技,争门户高低,待打完擂后,咱再找个地方,互相拆拆手,我东方一杰愿奉陪到底。即便败在道长手下,我亦心悦诚服。因为,不管是我八卦门中的‘柳叶抽丝盘龙掌’,还是道长的‘龙行旋风掌’,都是我中华武林界的瑰宝,珍贵的文化遗产。如您把我赢了,我甘愿拜在道长门下。而今日,还劝道长以国家声誉为重,助我群雄一臂之力,同斗洋匪,我中华千秋万代,永留道长英名,不知您以为如何?”
  逍遥羽士空空道长听了这番话,理真义重,顿时两腮发热,面红耳赤,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道:“东方大侠,贫道受朋友之托,和尔等不战而走,岂不失了江湖义气?我和你走两趟,倘败在你的掌下,贫道即刻遁回五凤山凌霄观,从此永不出山。请接手吧!”
  空空道长说着话,进步发招,“穿袖掌”直插东方一杰的面门。东方一杰“青龙转身”往外一推,暗用丹田气,翻掌变“双剑掌”直打过来。空空道长觉得对方掌力沉重,吃惊不小,不敢连续发招,返身便走。东方一杰复转身变“白蛇伏草”,对面一截,直取空空道长的中盘。空空道长用“旋风缠腰”来破双按掌,滴溜一转,抬手“老君劈炉”切打东方一杰的后背。东方一杰急用“苍龙缩尾”躲过,翻身便走。空空道长见对手拆破得当,也不敢追。二人势均力敌,谁也不敢把招发死,只是互探虚实,寻找破绽。
  两个人分而复合,合而复分,四只铁臂翻卷变化,在擂台上转个不停。初时动作缓慢,尚招法分明,二十几个照面以后,便越转越快,如同两团旋风,刮来刮去。从上盘到中盘,由中盘又走下盘,越打越低。台下的人只见两个人影乱晃,再也看不清掌法如何变化了。
  过了一顿饭的工夫,二人虽未见分晓,但全都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东方一杰只觉得两腿酸麻,汗把衣服都沾在了身上。见那空空道长,也是面色发白,仍在拼命相搏。台下的观众,全都屏住呼息,眼皮不眨地看着这一俗一道相斗。渐渐地,逍遥羽士空空道长占了上风,几招过后,竟然把东方一杰逼到台角去了。只急得观众齐声呐喊起来,为东方一杰助威。雷石虎和刘天鹏使劲地敲着棺材盖,连声喊着:
  “师父,使劲打这杂毛老道!”
  “师叔,变招呀!”
  群雄都为东方一杰捏着一把汗,恨不得全上台去,打这道人。无奈擂台比武,不能相帮。见东方一杰渐渐不支,群雄齐声呐喊:
  “东方大侠,多加小心!”
  听着台下的喊声,东方一杰心中暗想:今日若败在这道人手下,便使群雄脸上无光,岂不是大长了兰雨亮等恶徒的威风?更主要的是,不能再和马洛托夫拼搏了。猛然,他灵机一动,何不使出自己的本门绝招?不过,这绝招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使,倘有一招发空,便会前功尽弃。可现在,东方一杰决定以死相拼,也顾不得许多了。此时,他见空空道长用铁掌拍肋,自己急用“迎门挥扇”破了空空道长的手,伏腰用“猛虎伏桩”来取道人下盘。空空道长滴溜一转,二人走了个对面。东方一杰故意让出左肋,空空道长“腋掌掏肋”打来,东方一杰一拦他的右手,同时进步贴身,右掌贴着空空道长的肘尖一提,使出“抹眉十三连环掌”的头一掌。空空道长没想到东方一杰突然变招儿,见对方掌倒提朝自己的眉攒抹来,再想脱身已来不及了,只好伸左掌来接。他不知道,这“抹眉十三掌”,掌掌相连,颇为厉害。他左手刚一碰东方一杰上面的手腕,东方一杰手往下一翻,把空空道长的左手刁住,顺势往侧里一带,右掌早已朝对方的软肋拍去。空空道长只觉得一股疾风朝自己扑来,想再逃脱已经晩了,急顺势提气,“啪”的一声,被东方一杰的“拍肋掌”打了一溜滚儿。
  也是东方一杰有一片恻隐之心,不想和空空道长结成血仇。他的掌发出后,在空中暗暗把力减了七成,只用三成力气,把道人打倒。不然的话,这一掌便可把道人拍死。
  台下的观众齐声喝起彩来。
  空空道长翻身爬起,羞得面红耳赤,把单掌一立,对东方一杰说道:“无量佛,东方大侠手下留情,贫道感恩不尽,你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它年相见,后会有期。贫道从此遁回五凤山,永不出世,告退了!”
  不待东方一杰答应,逍遥羽士空空道长便飞身下台,和醉金刚了然和尚一起,也不向兰雨亮告辞,就双双扬长而去。
  这工夫,猛听得耀武楼上有人高声喊道:“俄国大力士震寰球马洛托夫出擂!”
  武林群雄听到喊声,全都往耀武楼望去,只见马洛托夫脱得赤条条的,握着两只铁拳,晃悠悠走上擂台。台下的人们,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这半日,马洛托夫的劲早憋足了。他上得台来,瞪着一双牛眼,看着东方一杰,积存在他心中的刻骨仇恨,涌了上来。就是这个矮小精瘦的中国人,十多年前,也是在这武林花园的擂台上,一掌把自己的父亲尼古拉·沙洛夫打下擂台,使大俄罗斯帝国,在“东亚病夫”面前丢了脸。十多年来,马洛托夫牢记父亲的临终遗嘱,四处求师学艺,昼夜苦练拳脚,就为的是来找东方一杰,报仇雪恨。并要打败中华所有的武林高手,为大俄罗斯帝国争光耀脸。而今,仇人相见,马洛托夫恨不得一口把东方一杰吞下去。他把双拳一抱,牛眼圆睁,呀地一声吼叫,扑过来挥拳便打。东方一杰知道这一拳力量太大,不能硬碰硬,急屈腿迈步,往左一转。马洛托夫拧身一跳,反扑过来。这二人拳脚交加,战在一团。
  本来,按功夫说,马洛托夫不是东方一杰的对手,可是,东方一杰和空空道长刚刚斗了半天,已经筋疲力尽。加上天色已晚,腹中咕咕乱叫,两腿酸麻沉重,旋转发招,自然迟钝无力。而马洛托夫这一后晌养精蓄锐,出擂之前,黄伯南又请他吃了一只烧鸡,喝了一瓶伏特加酒,此刻正精神旺盛,气力充沛,加之他和东方一杰有仇,恨不能一拳把东方一杰打碎,所以,双拳攻势甚猛。二十几个回合后,东方一杰只觉得头昏眼花,气喘不住了。猛然间,马洛托夫一个左钩拳朝东方一杰脸上打来,东方一杰急用“猿猴搬枝”,来封马洛托夫的手,马洛托夫右劈拳又到了,东方一杰急用“狮子抱球”,勉强躲过这一招。可马洛托夫双拳似连珠重炮,闪电般猛轰,打得东方一杰只有招架之功,无有还手之力了。
  台下,群雄一见东方一杰发招有些散乱,全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大气也不敢出。这时,忽见马洛托夫一个“饿虎扑食”冲过来,双拳齐发,朝东方一杰胸前撞去,东方一杰转身从侧里钻到他的身后,正想用“倒拽风车”来打马洛托夫,没想到马洛托夫不但拳击出众,“泰国肘”也用的颇好。没等东方一杰把招发出,他回肘一撞,东方一杰手急眼快,急忙往里侧一败身,肘尖正撞在他右胸上,蹬蹬蹬往后退了几步,屁股方要沾地,他双手一撑,又跳了起来。还未等他站稳,马洛托夫一记直拳又捣在他的脸上,殷红的血,顺着嘴角往下淌。东方一杰只觉得胸腹疼痛难忍,眼前金星乱迸,晃了几晃,费了好大劲,才躲开了马洛托夫的进攻,不敢再进招接手,只有躲闪跳跃了。
  台下的群雄和观众,见东方一杰失利,全都站起身来,摩拳擦掌,跳脚呐喊:
  “东方大侠,使绝招吧!”
  “为霍天舒报仇呀!”
  “把老毛子打下台来呀!”
  “千斤神力王,为我们出出气呀!”
  ……
  东方一杰极力忍住自己的伤痛,暗暗调动丹田气,渐渐把散乱的步法稳了下来。他听着台下雷鸣般的吼声,精神为之一振,顿时勇气倍增,施展出自己的平生所学,疾风闪电般地围着马洛托夫旋转起来。
  马洛托夫连着打中了东方一杰一肘一拳,见对方步法已乱,心中极为高兴,便想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把东方一杰打下擂台,两只铁拳挟着呼呼的风声,雨点儿般地击捣,又打了有二十几个回合,天色开始昏暗起来,西北天空传来一阵阵轰隆隆的滚雷声,擂台前卷起一股小旋风,刮得人们睁不开眼睛,旋风消散后,洒落下几滴雨珠。眼看暴雨将至,可观擂的人们仍没有一人离去,都伸着脖子,眼皮儿不眨地盯着台上二人凶狠的搏斗,心中都暗暗为东方一杰使劲。此刻,东方一杰比方才更加疲惫不堪了,浑身的衣服被汗水浸得如同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只觉得头昏沉沉的,两腿酸麻胀痛,每迈一步,都得咬紧牙关,费尽浑身力气。两只胳膊也开始发僵,出拳越来越慢。他极力控制着步法,一边招架着马洛托夫的重拳,一边寻机出掌进攻。马洛托夫体力也已经消耗差不多了,他黄色的卷毛头发,被汗水浸湿打了缕儿,粘在高高隆起的额头上,一对蓝眼睛不像开始那样有神了。两条吊桶粗细的大腿,开始颤抖,肥大的身躯左摇右晃,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越来越急促。两个人再也不敢轻易发招,此时无论谁一失手,就会被打倒,再也爬不起来了。坚持着又走了几个照面,猛然间,马洛托夫抛出一记直拳,朝着东方一杰胸前打来。东方一杰往外圈儿一转,闪开拳锋,穿手用“剑掌”点打马洛托夫的左肋“章门”穴。马洛托夫沉肘护肋,右手“摆拳”来打东方一杰的后脑海。东方一杰“白蛇伏草”一曲身,从马洛托夫的腋下钻过。刚刚躲过马洛托夫的“摆拳”,马洛托夫的“钩拳”又挑过来。东方一杰来不及还手,只好往后一跳。马洛托夫紧追不舍,接连几拳,把东方一杰逼到擂台东南角,突然吼叫一声,双拳齐发,猛扑过来。东方一杰知道再往后闪就会踏空,无奈只好使出拼命的招术,不接不架,你打我也打,迎着马洛托夫的双拳,硬往里钻,双掌同时用“老僧推门”,狠狠向马洛托夫的小腹打去。只听“咚”的一声,马洛托夫一拳击中东方一杰的右胸,一拳击中左肩,而东方一杰的双掌,也同两块硬铁,打在马洛托夫的小肚子上。二人同时受了重伤,全往后一仰,扑通倒地。台下人们惊呼起来。
  东方一杰躺在台角,只觉得肺痛如刀绞,左肩的骨头如同被打折了一般,难以动弹。他用右手撑地,咬牙想站起来,撑了两次,都失败了。忽然觉得喉头发咸,一股腥味儿从胸腔往上一涌,一张嘴,哇地一下,吐出一口鲜血,顿时两眼金星乱闪,往后一仰,便失去了知觉。
  马洛托夫往后倒的时候,后脑海磕在台板上,一下子把他摔昏过去了,直挺挺地躺卧在台中,像一条死牛一样,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醒了过来,才觉得小腹疼得难忍,想爬起来,两条腿如同坠上了千斤巨石,怎么也使不上劲儿,只好双手抱着小肚子,在台上嗷嗷地嚎叫着滚来滚去。
  这场景,把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谁也不知怎么办才好。武月婵见爹爹躺在台上,一动不动,如同睡着了一般,心似万箭穿射,仇恨的烈火烧得她血液沸腾,挺身往前一站,纵步便要登台,乘马洛托夫不能起身之机,把他打死,为爹爹和霍天舒报仇。群雄也都咬牙瞪眼,把拳头攥得咯咯直响。笑面阎君尚凤轩,见台东侧天都国术馆的人,全都抄起了家伙,心中一沉,暗想:只要武月婵此时一上台,兰雨亮他们便会杀过来,事情可就糟了。要拼命还不到时候,他急中生智拉住了武月婵,安慰她说:“月婵,你放心,东方大侠没有事,会站起来的。”
  杨大球和李龙镖也都来劝说,武月婵才忍住怒火,没有往台上蹿。
  过了足有一袋烟的工夫,天空中突然炸响一声惊雷,把昏迷中的东方一杰震醒了。他用力睁开酸涩的眼睛,伸了伸胳膊,蹬了蹬腿,觉得比方才好多了。台下的人们见东方一杰苏醒过来,顿时高兴地呼喊起来:
  “千斤神力王,站起来!”
  “中国人,站起来!”
  ……
  激愤人心的呐喊声,伴着轰隆隆的滚雷,在风云翻卷的太空中回荡,太公河水掀起了汹涌的波涛。一股凉风裹着几滴蚕豆粒儿大小的雨珠,抽击在东方一杰的脸上,使他昏沉麻木的大脑,一瞬间清亮了许多。他想到:台下千千万万的父老乡亲正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盼望着自己为国争光,为中华民族鼓志;而耀武楼上,那认贼做父的方南江和黄伯南,正幸灾乐祸地盼望着自己再也起不来,好使他们的阴谋得逞,此时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卧倒不起。猛然间,父亲铁桨无敌神渔叟东方白临死前吐出的鲜血,风火小雷神霍天舒的血衣,千万个义和团弟兄的鲜血,汇成一道红光闪烁的河流,在他眼前翻卷澎湃,眨眼间,那血的河流又变成了一面面逆风漫卷的义和团战旗,变成了西什库战场上的熊熊火光。从那风雷怒吼声中,他又听到了八国联军践踏中华神州大地的铁蹄声,马洛托夫在擂台上的狂笑声,钓鱼台码头威尔逊和汤姆斯喊着“东亚病夫”的讥讽声。几十年的国耻家仇,凝在一起,汇成了一股无穷的力量,在东方一杰的胸中鼓荡。他扭头看了看马洛托夫,见他正在捂着小肚子。挣扎着往起爬,心中怒火腾地蹿起老高,暗道:无论如何也要在马洛托夫之前站起来,他咬了咬牙,把腿往回一蜷,猛地一提丹田气,用尽全身力量,一挺腰,怒吼一声,跳了起来,站在台上,像一只东方巨狮,怒视着正在爬起的马洛托夫。
  “好哇!千斤神力王站起来了!”台下响起一阵轰雷般经久不息的掌声。
  马洛托夫也站起来了,一只手捂着小肚子,一只手抹着脸上的汗水,躬着腰,瞪着一双痛苦的蓝眼,看着对面的东方一杰。
  台下的人们全停止了呐喊,凝神屏息,看着东方一杰和马洛托夫。滚滚的雷声不响了,怒吼的风声停息了,空气仿佛突然遇到了寒流凝固了,擂台周围没有一丝响动,静得能听见东方一杰愤怒的咬牙响和马洛托夫痛苦的呻吟声。
  东方一杰和马洛托夫对视了足有两分钟,突然握着拳头,向马洛托夫走去。马洛托夫双手放开小腹,把拳头立在胸前,等待着东方一杰的进攻。此刻,东方一杰早已忘记了身上的伤痛,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一双犀利的眼睛,像两柄利剑,直刺马洛托夫的心窝。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概念,把面前这个号称“震寰球”的老毛子打下擂台去,为父亲和霍天舒报仇,为中华民族争气。他来到马洛托夫面前,猛地曲身,左掌用引手往对方的胸前一穿,马洛托夫沉肘护胸,东方一杰的右拳用“老僧敲钟”狠狠朝马洛托夫砸去。马洛托夫急伸臂往上一挡,同时出直拳闪电般击打东方一杰心窝。东方一杰走下盘用“燕子穿林”,从马洛托夫的腋下钻过,不待马洛托夫转身,一个“犀牛搂地”,用脚一挑马洛托夫的腿,同时反臂用“大蟒翻身”,猛地一靠。马洛托夫往前踉跄几步,险些栽倒,刚站稳脚步,一回身,东方一杰闪电般纵到面前,一个“跃步掌”狠狠地拍在他的胸口上,打得他晃了几晃,还没来得及还手,东方一杰的双掌用“仙人照镜”,又重重击在他的脸上。马洛托夫只觉得头昏眼花,鼻子往外淌血浆。东方一杰乘机穷追猛打,双手或拳或掌,连珠箭似的直捣过来。啪!啪!啪!只听一阵连声响亮,马洛托夫眨眼间又连中数拳,扑通躺倒在擂台上,连着滚了两滚,再也爬不起来了。
  台下的人们呐喊着,高兴得把帽子都扔上台来。
  东方一杰站在马洛托夫面前,用衣袖揩了一下嘴角上的血痕,而后双手插腰,瞪起一双鱼鹰子眼,厉声喝道:“滚起来,中国人不打躺着的。”
  马洛托夫用力挣了两挣,双腿一颤,扑通跪在东方一杰脚下,痛苦得脸都扭曲了。他睁着一双恐惧的蓝眼,望着挺立在面前这个并不粗壮的中国人,浑身抖成一团。他这一生,不知战败过世界上多少著名的拳击家,每当那些粗壮如牛的拳王,在他的脚下嗦嗦颤抖的时候,他的心中便充满了自豪和快乐,觉得自己是俄罗斯帝国的骄傲,是顶天立地的巨人,是世界上的最强者,不愧为“震寰球”的称号。而今天,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跪倒在这号称“东亚病夫”的中国人脚下。他第一次尝到了被人打倒的滋味儿,怎么也不理解这个瘦小精悍的中国乡民,怎么会有如此顽强的斗志和勇不可敌的神力。此刻,东方一杰在他的眼里变得越来越高大,如同古希腊神话中传说的战神,而自己越来越渺小,像一只无骨的蛐虫,是那样的可怜。他感到了死神降临的恐惧,不由得连连摆着手,摇着脑袋,用生硬的中国话,颤声哀求道:“好……汉……,不要……再打……了……我服输……了……”
  “哼!”东方一杰冷笑了一声,用轻蔑的目光看了马洛托夫一眼,咬牙问道:“中国是‘东亚病夫’吗?”
  “不,不,不!”马洛托夫挑着大拇指,连连点头说道,“中国人……大大……厉害……”
  “你还敢来这里称王称霸吗?”
  “不敢了。我愿把我在各国得到的金牌,全部送给你,只求你放条生路……”
  东方一杰刚想就此罢手,猛听擂台西侧武林群雄喊了起来:
  “东方大侠,不能饶了这个老毛子!”
  “打死他,为霍天舒报仇!”
  ……
  听到喊声,东方一杰心中的仇恨又涌了上来。他把长眉一挑,虎目喷烟,牙咬得咯咯直响,怒喝一声:“起来,我要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马洛托夫见东方一杰那凶狠的样子,顿时绝望了。他还要做垂死的挣扎,猛然,像一条疯狗似地跳了起来,张开两臂,嚎叫着扑了过来。东方一杰轻轻一闪,转到马洛托夫的背后,猛地运动丹田气,把多少年来的国耻家仇,凝聚于铁掌之上,用武林中“大力金刚掌”的重手法,一个“老君劈炉”,狠狠地朝马洛托夫后背拍去。随着一声霹雳般的怒吼,“咚”的一声,马洛托夫双脚腾空,扑通栽下擂台,顿时把打擂前吃的烧鸡和酒,吐了出来,呛了一个满脸花,鲜血四溅,再也不能动弹了。
  东方一杰这一大力金刚掌,打出了中华武林道的威风,打出了民族的尊严!台下的人们高兴得狂呼乱叫,雷鸣般地高呼着东方一杰的绰号:
  “千斤神力王!”
  “千斤神力王!”
  ……
  “咚!”猛然间,耀武楼上火光一闪,一声巨炮震得擂台晃了几晃。接着,武林花园四周,火光冲天,枪炮乱鸣,人喊声和马嘶声摇天撼地,一场血战开始了!
  三
  炮声一响,把观擂的人们惊呆了,不知出了什么事。东方一杰站在擂台上,见人们站立不动,急得他放开铜钟般的嗓子喊道:“父老乡亲们,官兵杀来了,大家速离神州竞武场!快逃命去吧!”
  人们听到喊声,如梦方醒,哗地一下,四散奔逃。有的人竟往耀武楼跑去。群雄齐声喊道:“别乱跑,四周都有埋伏,快往大门口跑!”
  人们这才潮水般地向东涌去。
  擂台前一乱,天都国术馆的那些教习,早已亮出兵刃,朝西侧群雄扑了过来;东亚武技馆的日本浪人,也都挥着倭刀,嗷嗷吼叫着来抢马洛托夫。刘天鹏和虎扑韩德玉,哗啦一声掀开了棺材盖,从里面拿出兵刃,扔给了武林群雄。李龙镖等一拿到兵刃,如同虎插双翅,顿时精神抖擞,挥起刀枪,扑了过来。双方在擂台四周,乒乒乓乓,你杀我砍,打做一团。
  马洛托夫刚一栽下擂台,铁胳膊罗汉雷石虎便大吼一声,蹿到台前,想用脚把马洛托夫跺死,刚到台前,迎面正撞上铁面熊龙四,手里握着一根鸡蛋粗的熟铜棍,后面跟着三个手执刀枪的教习,来抢马洛托夫。雷石虎一见龙四,嗷地一声吼叫:“好你个王八小子,这回看你还往哪儿跑!”
  龙四见雷石虎赤手空拳,壮了壮胆子,抡起熟铜棍,“力劈华山”,朝石虎顶门便砸。雷石虎不躲不闪,猛地把右臂往上一搪,“砰”地一声,震得龙四手腕酸麻,撒手扔棍。石虎左臂又起用力一磕,那棍“日”地一下飞出老远,往下一落,恰巧砸在一个教习的头上,把脑袋砸个大窟窿,扑通栽倒在地。雷石虎大吼一声,抡着两只铁胳膊,直扑铁面熊。龙四手中没了棍,吓得扭头就跑。这时,另外两个教习,背起马洛托夫,逃离了神州竞武场。
  东方一杰站在擂台上,刚刚接住刘天鹏扔给他的乾坤满月金刚轮,忽见三道白光朝自己飞来,便知暗器到了。他轻舒猿臂,款扭龙腰,左手金刚轮往外一磕,当地一声,把第一支金镖打落,右手轮翻腕一挂,第二支金镖亦被磕飞,第三支金镖流星般朝自己的咽喉飞来,他急用“缩头藏顶”之法来躲,金镖“哧”地一下,把他的头皮穿下有铜钱大一块。
  瘸腿仙狐兰雨亮用连珠镖没能把东方一杰打倒,他轻轻一纵,跳上台来,抡起两支镔铁拐,搂头便打。东方一杰用金刚轮急架相还,二人在擂台之上,展开了一场恶斗。
  同时,贼星鬼难拿黄星儿和醉猴子武英图,如同出山猛虎,朝耀武楼扑去。
  刚才,方江南和黄伯南、卡尔登斯基,在耀武楼上,见马洛托夫被东方一杰打下擂台,三人顿时脸上变色。卡尔登斯基两腿抖成一张弓,双手在胸前不停地划着十字,嘴里嘟嚷道:“仁慈的主啊,伸出你那万能的手,救一救可怜的尼古莱吧!……”
  黄伯南猜想,马洛托夫已被打下擂台,大概已一命呜呼了。他强压住内心的慌乱,朝站在楼角的两个官兵炮手喊道:“快,点炮!”
  早已做好准备的炮手,听到喊声,忙把火绳一晃,一道火光冲天,炸响一声惊雷。
  号炮一响,四周的埋伏顿起,呐喊着杀奔神州竞武场,黄伯南和方南江才稍安稳下来。他俩料到,武林群雄斗了半日,早已筋疲力尽,手中又无兵刃,必会被官兵和兰雨亮等拿住。待他俩再往楼下看时,顿时呆住了。只见武林群雄不但没有减了锐气,反而个个精神抖擞,挥着寒光闪闪的兵刃,如同虎啸山林,蛟龙闹海,把天都国术馆的教习们和东亚武技馆的日本浪人,杀得节节败退。他俩此时方才明白,群雄的抬棺决战乃是一计,对他俩的“诱虎入笼”之计早有提防,那棺材内藏的都是兵器。群雄手中有了器械,如同虎添双翼,再想擒捉比登天还难。此时观擂的人们往武林花园门口一退,把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外面的官兵一时难以杀入。而西、北两方的人马,只能翻墙而进,少数官兵跳进来,协助兰雨亮等人厮杀,也无济于事。此时,又见武英图和黄星儿向耀武楼扑来,吓得方南江对亲军护卫喊道:“快,保着我撒退!”说罢,撒腿就往楼下跑。本来楼梯极窄,只能并排上两个人,方南江在前,双腿打着哆嗦,一步一步往下挪,亲军护卫拥在后面,把楼梯口给塞死了。黄伯南稍慢了—步,落在后面,再想挤下去是万不可能,急得他在观擂台上团团乱转,如热锅之蚁一般。他一狠心,咬牙拔出自己的小洋枪,趴在观擂台前的栏杆上,瞄准了擂台上正和兰雨亮打成一团的东方一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黄星儿和武英图已蹿到楼下。黄星儿见黄伯南举枪要打东方一杰,猛地一惊,急中生智,把头往前一低,小辫儿往上一甩,“嗖!嗖!嗖!”三枚三皇莲子钱,朝楼上飞去。“哧”地一声,第一枚莲子钱,正打在黄伯南举枪的手腕上,他“哎哟”一声惨叫,撒手扔枪,往后一仰,躺在观擂台上。
  这时节,方南江已经下了楼。武英图把手中的八宝转环刀一摆,扑过去举刀便砍,亲军护卫冲上来,围住了武英图,方南江跳上了拴在搂下的白马,猛抽一鞭,白马一声嘶鸣,飞快地向武林花园门口冲去。
  黄星儿抓黄伯南心切,几步蹿到搂前,用一招“野鹤钻天”,平空跳起有八尺来高,伸出两只长臂,勾住观擂台的栏杆,身子一卷,飘然落在耀武楼上。
  黄伯南刚刚爬起,见黄星儿跳上楼来,急忙乘他落脚未稳,劈面一掌。黄星儿滴溜一转,反身用“螳螂探爪”打来。这二人在观擂台上,拳来脚往,打得难解难分。
  擂台上,东方一杰和兰雨亮,已经打了十几个回合了。由于他刚和空空道长、马洛托夫斗完,此时已浑身无力,伤痛难忍了,加上兰雨亮用的是少林寺真传地躺功夫,在他的脚下滚来滚去,两支镔铁拐专取他的下三路。而他的金刚轮是短兵刃,要想架打兰雨亮的拐,得大弯腰才够得着。所以,他斗得极为艰苦和吃力。工夫一大,他已经难以支持了。他用眼角一扫台下,见李龙镖、杨大球等人,正和从西、北两墙跳进来的官兵拼命砍杀。他心中想到,时间一长,大队的官兵一冲进来,再想杀出重围,可就难上加难了。可现在,兰雨亮缠住自己不放,自己又不能取胜,只急得他双眼喷火,正在此时,忽听有人高声喊道:“东方大侠不要着急,我来杀这恶贼!”
  随着声音,凭空落下一道黑影。东方一杰往外一跳,定神一看,上来的人正是登空步月火灵猿岳一峰,心中大喜。
  岳一峰一边和兰雨亮动着手,一边说道:“东方大侠,你速去指挥群雄和官兵厮杀。”
  东方一杰站在台角,往四周一看,只见四面八方,刀枪闪亮,雷石虎和韩德玉等正和铁面熊龙四、村野正二等人绞作一团,他便把牙一咬,金刚轮划起两道寒光,扑向台东,帮雷石虎他们去杀龙四和村野正二。
  再说耀武楼上,黄星儿和黄伯南打了十几个照面,便已经见出分晓了。虽说黄伯南从小受过铁桨无敌神渔叟的真传,可他自从开办东亚纱厂以后,终日忙于经商,肚满肠肥,早把功夫扔下不练了。今日,他勉强和黄星儿动手应招,十几个照面,便被黄星儿挤到台角栏杆旁。他见无处再闪,想往下跳又心虚胆寒,就在他一愣神之际,黄星儿探左手抓住他的腰带,右手一抄他的大腿,把他举过头顶,狠力往外一抛,黄伯南头朝下栽下楼去,一声惨叫,摔得脑浆飞溅,死于非命。
  黄星儿正想下楼,忽听楼内有“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他一脚踹开窗户,纵身跳进去,只见楼中那座大铜钟乱晃,下面吊着两条人腿。黄星儿抓住那两条腿往下一拽,扑通一声,掉下一个人来,仔细一看,正是马洛托夫的舅舅,俄国大主教卡尔登斯基。黄星儿用右手判官笔往他小肚子上一点,抬脚猛力朝他胸口一跺,卡尔登斯基惨叫一声,见他的天主去了。
  黄星儿出了钟楼,站在观擂台上往下一望,见武英图一把八宝转环刀使得上下翻飞,已有三个亲军护卫做了他的刀下之鬼。可那群亲军护卫都是些经过挑选的精兵悍将,攻打的特别凶猛。眼看武英图渐渐不支,黄星儿看准一个大个子护卫,纵身跳下,恰好骑在那护卫的脖子上。他双腿用力一夹,把那护卫夹死,跳下地来,两支判官笔舞动如飞,专点对方的要穴。他点一个,武英图便杀一个,眨眼间,又有四个亲军护卫丧命于他二人之手,剩下的也不敢再战,扭头便跑。二人也不追赶,回身见黄伯南的尸体躺在地上,武英图一刀把他脑袋切了下来。黄星儿对武英图道:“兄弟,你快去帮东方大哥杀铁面熊龙四,我去帮岳一峰拿兰雨亮去!”
  武英图答应一声,挥刀而去。
  黄星儿抓起黄伯南的人头,抬头往擂台上望去,见岳一峰和兰雨亮正打的热闹。岳一峰的功夫比兰雨亮大的多,但他手中没有兵刃,想杀兰雨亮也极不容易。黄星儿一步纵上擂台,大声喊道:“好你个瘸狐狸精,着你黄祖宗的法宝!”随之抖手把黄伯南的人头,朝兰雨亮打去。
  兰雨亮轱辘一滚,用手中铁拐把飞来之物勾住,仔细一看,竟是黄伯南的人头,吓得他胆裂魂飞,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便跑,岳一峰快如闪电,一步纵到他身后,用“铁砂掌”朝兰雨亮后背击去。兰雨亮栽下擂台,昏迷不醒,恰好虎扑韩德玉蹿过来,手起一刀,把这恶贼砍为两半。
  黄星儿站在擂台,高声喊道:“东方大哥,黄伯南和兰雨亮,已被我们杀死,快撤吧!”
  东方一杰听说仇敌已死,又听见人喊马嘶声越来越近,料道东侧的官兵已杀进花园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把金刚轮一摆,对刘天鹏和雷石虎等喊道:“撤!”雷石虎等扭身便跑,铁面熊龙四和村野正二带人追了过来。虎扑韩德玉从镖囊中摸出三支金镖,回身抖手发出。两个跑在前面的天都国术馆的教习,中镖栽倒。第三支金镖朝龙四咽喉射来,龙四一缩脖子,金镖正打在后面村野正二的胸口上。村野正二惨叫一声,仰面摔倒,气绝身亡。
  天都国术馆和东亚武技馆的人,再也不敢往前追了。
  东方一杰和岳一峰等人,来到西侧,见李龙镖和杨大球他们,正和一百多名官兵杀作一团。东方一杰高声喊道:“李、杨二位老前辈,你们快走高墙!”
  李龙镖和杨大球、魏宏义等,拼命砍杀,想冲出包围,怎奈官兵越涌越多。铁胳膊罗汉雷石虎大怒,抡胳膊一阵乱打,把擂台两旁的牌楼打碎。他双手抄起一根碗口粗两丈多长的大竹杆,吼叫一声,扑到官兵群中,横扫起来,把官兵打得东倒西歪,闪出一条胡同来。鹿犄角魏宏义,两支八叉梅花鹿角往左右一分,刺倒两名官兵,几个箭步蹿到西北角墙下,纵身跳了上去。他尚未站稳,埋伏在外面墙根儿下的宫兵,十几条长枪乱刺,把魏宏义挑下高墙。魏宏义身上被戳了十几个大窟窿,鲜血往外一喷,栽下来死去了。
  东方一杰见魏宏义一死,心中难过万分。想到魏宏义虽年轻,却练出了一身好功夫,且又为人老成持重,聪明多智,不愧是自己八卦门中的少年英杰,倘若此时不死,将来参加了革命,定会大有作为,没料想他壮志未酬,竟惨死在乱枪之下,真是令人肝肠痛断。他挥手弹泪,把金刚双轮舞成两团寒光,杀向前去。群雄此时亦都怒火万丈,眼睛都红了,一个个像雄狮摇头,拼命向前冲。登空步月火灵猿岳一峰,施展自己的轻功提纵术,一个“大鹏穿云”,纵身跳上了西北角的抱角亭,揭下瓦来,朝埋伏在墙外的官兵乱打。借这机会,李龙镖背起魏宏义的尸身,和杨大球、黄星儿、赵凤梧等,率会轻功的好汉,飞身跳上高墙,又蹿到墙外的民房上,蹿房跃脊,往西北杀去。岳一峰一见群雄已走,也哈哈怪笑两声,拧身一跃,上了高房,追赶群雄去了。
  群雄一上高房,官兵便无可奈何了。李龙镖等人乘着夜色昏黑,杀出官兵重围,逃出了天都镇。
  东方一杰见北路已经杀出,心中高兴,一回头,见东面拥进来大批官兵人马。他急忙对武英图和尚凤轩说道:“跟我来!”而后,挥着双轮,带着不会轻功的群雄,向南杀去。官兵立刻从四面围截。雷石虎在前开道,把大竹竿抡得呼呼山响,不一会儿,群雄便冲到了南墙下。
  南墙外就是太公河,可是,剩下的这些好汉,都不会轻功,翻不出高墙。后面的大队官兵,已追临切近。东方一杰和尚凤轩、武英图拦住追兵,一边砍杀,一边喊道:“石虎,撞墙!”
  喊声提醒了雷石虎,他把竹竿一扔,往后退了几步,近足丹田气,往前一蹿,用膀子狠力往南墙撞去。雷石虎这硬气功有千百斤力量,就是一座铜墙铁壁,也能撞塌。只听他炸雷般吼了一声:“开!”哗啦一声响,南墙倒了一大块。刘天鹏和韩德玉等,乘机从豁口钻出武林花园。东方一杰和尚凤轩、武英图,也不敢恋战,跳出高墙,带着雷石虎他们,顺着太公河的河道,向西冲去。
  天都镇外,葫芦湾前是一片野草丛生的河滩地。东方一杰他们来到这里,刚松了一口气,猛听得杀声四起,从葫芦湾中冲出来一队官兵马队,拦住他们的去路。东方一杰一见骑马的官军使的全是洋枪,便知这是方南江调来的新军。他轻声对众人说道:“大家不要慌乱,待官兵马队来到眼前时,咱再砍杀,官兵的洋枪就使不上了。注意,不要恋战,要抢夺马匹,才好杀出去。”
  众人都点头同意。
  官兵马队好像并没有把东方一杰他们放在眼里,只是慢慢催着马,排成一列横阵,压了过来。离群雄还有四、五十米的距离,才突然纵马飞奔,手中举起了洋枪,包抄过来。
  就在官兵举枪的一刹那,东方一杰猛喊道:“趴下!”
  群雄伏身在地,“哗”的一阵枪弹,从他们的头顶飞过,同时,官兵已冲到了群雄面前。东方一杰一声呐喊,纵身跳起。一个骑黑马的官兵首领,刚刚举起手中的单刀,东方一杰左手一揽战马丝缰,猛地往后一拉,战马前蹄跃起。东方一杰顺势把右手金刚轮往外一磕,便把那官兵首领打下马来。他拧身一跳,跃上马背,抖缰向官兵马队中冲去。
  这时,武英图和尚凤轩、韩德玉等人,也都抢到了马匹,跳上去,随着东方一杰往外冲。
  群雄骑马一冲进官军阵里,官军的马队顿时乱了阵脚。武英图和尚凤轩两把刀闪着道道寒光,连着劈倒几个官兵,策马冲出包围圈儿,韩德玉和刘天鹏也随着杀了出来。大家聚拢一起,检查人数,单单不见铁胳膊罗汉雷石虎,回头一看,只见雷石虎抡着大竹竿,还在和官兵厮杀。东方一杰喊了几声,雷石虎杀红了眼,根本听不见。东方一杰拔马回头,冲进阵中,摆动双轮,砸翻了两个围着雷石虎的官兵,侧身探手抓住雷石虎,往上一提,两腿一磕战马两肋,战马一声长嘶,四蹄腾空,飞快地向葫芦湾疾驰。
  转眼间,东方一杰率武英图他们,甩掉了追杀的官兵,穿过葫芦湾中的苇荡,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在他们的背后,远远响起一阵凌乱的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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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2-6 21:45:32 |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
  黎明。
  清凌凌的运河水,像一条洁净无瑕的玉带,被和熙的春风吹起,从它的源头燕京,悠悠向江南飘去。河两岸那青苍苍的柳林,宛如两条青龙,蜿蜒伸向遥远的天边。柳林中,一只只漂亮的蓝大胆,在枝头跳跃欢唱。运河春天的早晨,像一个久居闺房的少女,俏丽多姿,端庄恬静。
  两只芦篷船,鼓着风帆,在运河上由北往南,箭一般地飞驰着。
  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和醉狮子武英图,天不亮就醒来了。弟兄俩看了看李龙镖等人,还各自枕着自己的包裹,沉沉酣睡,便悄悄钻出船舱,来到外面。
  站在船尾掌舵的笑面阎君尚凤轩,见东方一杰和武英图出来,笑着说:“天还早呢,你们哥俩儿再去睡一会儿吧。”
  “尚大哥,你半宿没合眼了,我来换换你,你去舱中歇一会儿吧。”说着,东方一杰接过尚凤轩手中的舵把。
  尚凤轩虽然半夜未睡,但他仍没有一点儿倦意,说:“我睡不着,就在这儿站一会儿吧。”
  弟兄三人站在船尾,敞开衣襟,让那暖洋洋的春风,尽情地吹拂着胸膛,听着两岸的啾啾鸟鸣,欣赏着古老运河春天那令人沉醉的晨景,心中都感到无比的清爽舒畅。
  前天,群雄在天都镇大闹了神州擂台,分头突围后,当天夜里,便在太公河畔的龙虎庄集合。为了尽快逃离官兵的搜捕,在庄里乡亲们的帮助下,搞到两只芦篷船,连夜顺古运河扬帆南下。
  大闹了神州擂台,数千名官兵撒下的天罗地网,被群雄一顿砍杀冲破,使官兵闻风丧胆。方南江派出的搜捕官兵,遇到东方一杰他们的芦篷船时,哪里敢拦截这些如龙似虎的好汉?!他们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有看到,任群雄自由自在地离开了天都险境。
  一天两夜,风顺帆满,芦篷船行的极快,第二天半夜时分,便进了沧州地界。东方一杰知道,不会再遇上大股追兵了,才松了口气。他见群雄连日来和方南江、黄伯南明争暗斗,一个个累得力尽筋疲,浑身血迹斑斑,便叫每只船上留一人掌舵,其他人到舱中休息。这些好汉,精神紧张时,从未觉得乏累,此刻松弛下来,就如同崩断了弦的硬弓,再也撑不起来了,全头纳头呼呼大睡,就是在他们耳边擂鼓吹号,也难以醒来……
  东方一杰一手扶着舵把,一手端着铜杆烟袋,望着运河两岸那春草青青的大地、绿树掩映的村庄,一股柔情油然从心中漾起。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留下了他童年的足迹,古老清澈的运河水,曾像母亲那甘甜的乳汁,把他哺育成人,那岸边青苍苍柳林,曾是他随父亲打鱼休息时玩耍的地方,那泛着金辉的运河滩,曾洒下他习拳练武时淌落的汗水……,啊!这里的—切―切,都和他血肉相连。十多年了,他日日夜夜梦魂牵绕,思恋着生他育他的可爱家乡,而今,游子重归娘怀,怎能不使他热血奔涌,心潮激荡呢?他禁不住放声喊道:“古老的运河啊,你的儿子回来了!”
  喊声像春天里的惊雷,震荡得运河水,扬起欢乐的波涛;柳林中的小鸟,振翅飞起,追逐着芦篷船,欢快地呜唱着,仿佛在用它们那清脆宛转的歌声,欢迎着英雄凯旋回乡。
  尚凤轩理解东方一杰此时的心情,他一手按着宝刀,回头笑问道:“贤弟,快到你的老家了吧?”
  “嗯!”东方一杰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手指着前方说,“你们看,已经望得见沧州城了,我家就在城北五里店。”
  尚凤轩和武英图抬眼望去,只见远处那黛绿色的柳烟中,隐约闪现出一座巍峨的城堡。武英图高兴地说:“大哥,我们停下船,去看看伯父的坟墓吧!”
  东方一杰点了点头。
  武英图回到舱中,叫醒了李龙镖和杨大球等人,告诉他们已经到了沧州,准备登岸去祭奠铁桨无敌神渔叟东方白。群雄一听,都很高兴,纷纷钻出舱房,来到外面,一边谈笑,一边欣赏着运河两岸的景色。
  工夫不大,船近五里店,村前河边的那株龙腰河柳下,站着三个人。东方一杰看出那三人正是沙公斗父女和春枝。
  沙公斗父女和春枝,高兴地挥着手,向芦篷船跑了过来。
  拢船登岸后,东方一杰问了问沙公斗他们的情况。沙公斗便把她们离开天都镇,搭船来到五里店,如何受到乡亲们热情接待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最后,沙公斗说:“东方大侠,这几天可把我们急坏了,饭吃不下,觉睡不着,每天天不亮,便到这儿来等你们,把眼都望穿了。你们打擂的情况如何?群雄可有伤亡么?”
  武英图抢着把打擂和突围的情况说了一遍。沙公斗他们听了,高兴万分。
  “唉!可惜的是魏宏义老侄,在突围时,被官兵杀害了……”东方一杰叹了口气,充满了悲痛和惋惜地说。
  说起魏宏义,群雄的脸上都罩上了一层乌云。三手崩锤李龙镖,手捻长髯,眼望着高远的天空,沉沉说道:“是啊,宏义平日少言寡语,心灵极透亮,聪颖过人,不愧为我们武林道的少年俊彦。倘若他能杀出重围,到南方参加革命党,必大有作为。如今他鸿志未展,丧于贼手,真叫人心痛欲裂呀……”
  群雄低头不语,心中充满了悲哀和怀念。过了一会儿,武英图抹了把泪水,恶狠狠地说:“他娘的,咱到了南方,找到孙中山先生,叫他发兵北征,抓住方南江这老兔崽子,碎剐凌迟,给魏老侄报仇!”
  “英图说的对。”东方一杰抬起头,眼里闪着光彩,对众人说道,“咱们只有把外国洋人全部赶出中华,把腐败的大清朝推翻,才能对得起魏老侄和那些为抗击外国洋人而死去的英雄好汉们!”
  群雄一个个情绪激昂,齐声说道:“咱们一定要给魏宏义报仇!”
  登空步月火灵猿岳一峰轻声说道:“东方大侠,尊大人的墓在何处?咱们快去看看,而后还得赶路呢,这里还未完全脱离险境,不便久停。”
  东方一杰觉得有理,带着群雄来到河边。
  一座刚刚填过新土的坟丘,高高地矗立在运河滩上,坟旁,几株水筲粗细的龙腰河柳,像几个威严的武士,垂手拱立,长长的枝条,在微风中摆荡。
  东方一杰默默地站在墓前,眼前又浮现出老爹爹那高大的身影,心中默念道:“爹爹啊,十多年了,为了给您报这血海深仇,孩儿未能在您的坟上填过一把土,烧过一回纸钱。而今,您的儿子又回来了,请您老在地下睁一睁眼睛,看一看我们吧……”
  “这就是东方老伯父的墓么?”尚凤轩轻声问。
  东方一杰点了点头。
  “东方大哥,小弟还给伯父带来一份祭礼哩!”
  贼星鬼难拿黄星儿走上前来,从腰中解下一个包裹,双手打开,捧到东方一杰的面前。群雄仔细一看,全都大吃一惊。那包裹里,原来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黄星儿笑着说:“我猜想咱南下路过沧州,必得来祭奠东方老伯父,所以,我把黄伯南那小子的人头带来了。”
  尚凤轩说:“贼星,你这家伙想的真周到呢。”
  东方一杰接过黄伯南的人头,放在墓前,流着泪水,声音颤抖地说:“爹呀,您睁眼看一看吧,这就是那忘恩负义之徒的人头。虽然大仇已报,但是,孩儿仍不能守在您的墓前,尽忠尽孝。大清朝尚未推翻,洋人仍在我中华横行,孩儿今日便辞别您老,南下上海,去找革命党,继续和官府斗争,要把横行霸道的外国人,一个不剩地赶出国门。待孩儿归来之时,这运河两岸,将鲜花遍野,穷苦人将是神州大地的主人。孩儿此去追随革命,宁洒尽满腔热血,也决不辜负您老的养育之恩!”
  说罢,东方一杰捧起一把芳香的泥土,轻轻地洒在父亲的坟上。
  群雄也都在铁桨无敌神渔叟东方白的墓下,添了一把土。
  武月婵和沙玉莲,在河边采撷了两束鲜红的野花,插在墓前。
  祭完东方白,群雄登船扬帆,沿着古老的运河,向南飞驰。
  朝阳,像一个喝醉了酒的红脸大汉,从东方探出头来,神州大地洒满了胭脂般的霞光。霞光中,两只芦篷船,白帆高扬,像是两只洁白的鸟儿,展翅高飞……
  (全书完)
  一九八二年二月二十日动笔于石家庄
  三月二十日草毕于沧州
  六月十二日二稿于石家庄
  一九八三年四月定稿于石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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