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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 残墨《魂断江湖》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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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4 15:23: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try85 于 2024-3-22 10:19 编辑


《魂断江湖》残墨


第一章 春宵暮影飞孤雁 翠袖红衫舞画眉
  向晚时分。
  残阳如血,落霞胜火。
  胭脂般的霞光,穿透鳞片般的浮云喷洒下来,与涧谷中升起的袅袅岚烟交相辉映,给大地披上了一层五彩斑斓的纱衣。如梦如幻的霞辉云影中,座座挺拔峭立的青峰,如同初试新妆的瑶池仙子,微含娇羞,向人间炫耀着她们那清丽娟秀美绝人寰的姿容。
  长空中,雁鹅排着整齐的长阵,抖翅摇翎,甩下一串串清脆的欢鸣。
  竹林间,画眉鸟浅吟低唱,用它那宛转柔媚的歌喉,向爱侣倾诉着心中的柔情。
  山坡上,骑在牛背上的牧童吹奏起竹笛,悠扬悦耳的笛音,挽着叮叮咚咚的小溪,淙淙流淌。
  涧谷里,荷锄而归的农夫,高歌着古老的谣曲,粗犷奔放的曲调,飘漾着丰收在望的喜悦……
  正是江南暮春时节,浙南北雁荡山中,柳绿桃红,草长莺飞,好一派如诗如画的醉人景象。
  ×××
  哒……
  一阵疾风骤雨般的蹄声,叩响了北雁荡山东麓蜿蜒的山道。蹄声响过,但见暮霭残烟中,一团赤焰般的红云,自云空中飘降下来,在山谷间的丛林中起落沉浮,自西而东,翻卷飞驰。眨眼间,便已飘至茶木岭山腰。
  几个采茶而归的村姑,身背竹篓,叽叽咯咯地笑闹着,似闹春的喜鹊,从岭腰的茶林中钻出,陡见一团红云翻滚而至,霎时惊得呆了。尚未醒过神来,一匹红鬃烈马翻蹄亮掌,疾撞过来。山道狭窄,坡陡路滑,无处躲避,吓得那几个村姑,个个花容失色,齐声惊呼。
  眼见便要马踏芳魂,再想收缰勒马已恐不及。紧急中,那骑手猛地提缰,双腿夹紧,两脚用力一磕马镫,轻啸一声:“起!”红鬃烈马仰天长嘶,纵蹄一跃,呼地一声,竟从那几个村姑头顶飞了过去。
  跃过村姑,骑手才勒住坐骑,翻身跳将下来。转身走到采茶女们面前,抱拳笑道:“几位姐姐,在下忙于赶路,一时不慎,险些冲撞了姐姐,还望见谅,在下这厢赔礼了!”
  说罢躬身拜了下去。
  村姑们惊魂稍定,仔细打量那人那马。只见那马极是神骏,四腿修长,身腰肥壮,耳若削竹,眼赛铜铃,通身红如锦缎,无一根杂毛。看样子,那马已跑了很长的路,汗水已湿透全身。浙南一带农家,种的都是水田,耕作用的全是水牛,无人养马。偶尔有骑马客商经过,所见的也不过是比驴子大不了许多的川马。似这等高大的北方龙驹,平生尚从没见过。故村姑们一见到这赤焰般的烈马,无不感到惊奇。
  更使村姑们感到吃惊的还是马的主人。只见他年方三十来岁模样,身躯高大粗壮,迎面一立,便好似平地陡然耸起一座青峰,将身后的茶木岭都遮挡住了。他身着玄色衣裤,外罩蓝衫,腰束古铜色搭包,膝上打着鱼鳞片裹腿,脚蹬一双小船也似的芒鞋,头戴一顶浙南山区常见的青竹笠。笠沿下,方方正正一张国字脸,虬髭倒卷,又浓又密。黝黑似铁的脸膛,在落照的余辉中闪着亮光。一对铁帚似的粗眉下,虎目精光暴闪,神态威猛至极。
  这样一条威猛雄壮的汉子,再配上那匹北方神驹,果真是人如虎,马如龙,令人赞叹。
  然而,那几个采茶村姑,一见到那汉子的威猛模样,由不得芳心狂跳,脸挂惧色。她们自幼生长于山野荒村,几曾见过这般高大雄伟的男人?猜想此人定是评话中所讲的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或是啸聚山林的山大王。如今偏偏被她们撞上,顿叫她们魂飞天外,禁不住转身欲逃。
  那大汉见几个村姑吓得如见鬼魅,忍不住噗哧一笑,说道:“几位大姐莫怕,在下绝非歹人。”
  村姑们听那大汉讲的虽是苏杭官话,却是纯正的浙南雁荡山当地口音,顿时止住脚步,回转身,好奇地打量着那汉子。一个胆子大些的胖姑娘,按住心神,试探着问道:“侬是……啥人?”
  大汉谦恭答道:“在下复姓西门,名叫铁砚。”
  “侬不是北方佬呀?”
  大汉呵呵笑道:“在下土生土长,雁荡山紫云峰下东海边鲨鱼角村人氏,与几位大姐还是同乡哩。”
  听他如此之说,村姑们这才把心放了下来。乡人相遇,顿有亲近之感。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姑娘问道:“冒失鬼,侬撞见鬼咯?这般毛手毛脚,险些将我们姐妹踏倒,唬死人哟。”
  西门铁砚忙赔礼道:“大姐,兄弟家中确有急事,匆匆赶路,多有冲撞,还望几位姐姐莫怪。”
  胖村姑插口问道:“啥子急事?你家娘字要生小毛头了么?”
  西门铁砚摇了摇头道:“在下家中只有老父老母,尚未娶妻。”
  年纪大些的姑娘问道:“怎么,侬这般大年纪,还未娶娘子哦?”
  西门铁砚故意叹了口气道:“大姐不知,兄弟家贫,又长得这般丑陋,有哪家妹子肯嫁与我这蠢汉?”
  胖姑娘眼珠一转,嘻地一笑道:“侬莫心死啦?!侬想小娘,我与你做月佬好啦?”
  西门铁砚装作满心欢喜的模样,问道:“多谢大姐美意,不知大姐说的是哪家妹子?”
  胖姑娘打量了西门铁砚一番,挤了挤眼道:“驴配磨,米配箩,侬这般威风,要娶的娘子也该粗壮些。”
  西门铁砚道:“那倒没有什么,只要能生娃儿便好。”
  胖姑娘笑道:“侬放心好咯,我说的小娘,虽然肥了些,身子黑了些,耳朵大了些,嘴巴长了些,却是最能生崽儿,包侬娶回家去,一年给侬生十几只小毛头。”说罢,格格大笑起来。
  几个村姑也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西门铁砚知道胖姑娘所说的是猪猡,心中并不恼怒,呵呵笑道:“那般美妙的小娘,在下可消受不起。”
  胖姑娘止住笑,问道:“侬不中意?”
  西门铁砚道:“在下中意的倒有一个,只是不知人家是否看得中我这蠢汉?”
  “哪一个,侬说说看。”
  西门铁砚道:“大姐这般肥肥胖胖,与在下倒很般配。若大姐不嫌在下丑陋,在下倒欢喜得紧。”
  村姑们初时一怔,随即格格大笑起来。年纪大些的女子笑道:“肥妹,那赤佬看中你啦。”
  几个村姑叽叽喳喳拥上前来,推搡着胖姑娘,笑闹道:“好咯,肥姐,这位大哥好英武,他中意侬,侬好福气哟。”
  “郎材女貌,正是一对儿。”
  “快拜堂,快拜堂,我们还等着抱小毛头哩。”
  几个村姑将那胖姑娘朝西门铁砚推搡过来,胖姑娘身子一歪,脚下一滑,朝西门铁砚怀中倒去。西门铁砚慌忙伸手去扶,触手处只觉软绵绵的,无意中却按到了胖姑娘胸前的两座玉山。胖姑娘哎呀大叫一声,吓得西门铁砚急忙缩手,胖姑娘顺势往地上一坐,破口骂道:“赤佬,猪猡,侬欺侮老娘,要死啦?……”
  骂罢,双手拍着腿儿,放声悲啼起来。
  西门铁砚天性豪放,不拘小节,此次归乡途中,偶遇这几个家乡村姑,倍感亲切。他与她们斗口取笑,只不过是一时高兴,却绝无轻薄之意。不料,无意中却碰到了女孩儿家的隐秘之处,顿时使他尴尬万分,只觉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怔了一下,才上前抱拳说道:“大姐,在下一时不慎,才碰到大姐这……个……嗯,在下绝无歹意,还望大姐……多多见谅。”
  胖姑娘止住悲啼,狠狠瞪了西门铁砚一眼,呸地啐了一口说道:“赤佬,侬占了老娘便宜,赔个话儿便想了账,老娘岂能与你甘休?”
  “这个……大姐还想怎样?”
  “哼,侬斩下两只烂污爪儿来赔我!”
  西门铁砚一怔,苦笑了笑道:“大姐,在下只有这一双手,斩下给你,日后吃饭穿衣,便有些不够方便,还是赔你些别的物件吧。”
  “呸!赔我座金山我也不要,我只要侬这双烂污爪儿。”胖姑娘恶狠狠道。
  西门铁砚见其余几个村姑眼巴巴望着自己,俱不做声,一股豪气陡从胸间腾起,犹豫了一下,说道:“也罢,在下便赔你一只手指,以解大姐胸中之恨如何?”
  胖姑娘想了一想,点头道:“看侬也是条汉子,我要你斩下左手中食两个指头,便饶过侬这赤佬。”
  西门铁砚满不在乎地说道:“大丈夫做事,从不讨价还价,两只便两只。”说罢,伸出左手,右手从腰中掏出一柄短刀,轻轻一挥,便朝左手中食二指斩下。
  雪亮的刀刃距手指尚有尺余,陡然间,一阵轻风拂过,臂弯处曲池穴似乎被蜂儿蜇了一口,顿时持刀的右手臂一麻,刀便再也斩不下去。
  胖姑娘催促道:“快斩!快斩!侬舍不得,就莫吹大气。”
  西门铁砚用力挣了一挣,右手臂似被人封了穴道一般,丝毫动弹不得。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在下舍不得这两只手指,不知怎地,我这手臂忽然抽起筋来,无法动转。”
  胖姑娘冷哼一声道:“侬莫赖皮,侬右手动不得,便用左手斩你右手指好了。”
  西门铁砚见那胖姑娘不依不饶,无奈,只好用左手抓过短刀,朝右手中食二指削去。不料,短刀距右手尺余处,左臂弯曲池穴陡地一麻,再也圈转不过来,五指一张,当地一声,刀儿落地。
  “侬要做啥?”胖姑娘惊问道。
  “古怪!古怪!”西门铁砚叫道,“白日撞见鬼哩,我这左手臂也抽起筋来哩。”
  胖姑娘如何肯信,骂道:“赤佬,莫要装神弄鬼,侬双手抽筋,我来替侬斩好咯。”说着,抓起地上的短刀,翻身爬起,走到西门铁砚面前。
  年纪稍大些的村姑,在一旁劝道:“肥妹,这位大哥已认错赔礼,侬闹闹算了,莫动真哩。”
  另一个村姑也道:“茶花姐姐说得是,侬非要斩他手指做什么?”
  胖姑娘笑道:“我要斩下他的手指,带回家去,喂我家的猫崽。”
  年纪稍大些的女子皱了皱眉头,啐了一口道:“呸!死女子,侬这般心狠,看日后哪个敢讨你做娘子。”
  胖姑娘脸儿一红道:“啷格要侬来管,这赤佬占我便宜,我岂肯轻易将他放过?”
  说着,双手平握短刀,朝西门铁砚逼将过来。她笨手笨脚,双手不住地颤抖,那刀尖便在西门铁砚脸前摇晃着逼近。眼看着雪亮的锋刃就要挨上手指,胖姑娘身子抖得更加厉害,眼睛闭得死死的。西门铁砚心中暗自好笑:“这肥女子毕竟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姑,口儿硬得似铁,心儿却软得很。看她那双白白胖胖的嫩手,恐怕连只鸡婆也未杀过,今日却硬要拿刀斩人手指,又怎能下得去手?!……”想到此,西门铁砚竟然似乎忘记了即将断指的凶险,反而鼓励那女子道:“大姐莫怕,尽管放心斩好了。在下丢了两根手指,不妨事的。”
  胖姑娘咬了咬牙,说道:“好咯,侬忍着些,不会疼的。”说话间,眼皮微启,似乎扫了西门铁砚一眼。
  西门铁砚好似被蜂儿蜇了一般,禁不住全身一抖。他隐约见那胖姑娘的眼神中,透射出两道利刃也似的寒芒,心中顿时猛地一跳。怔神之际,那胖姑娘陡然双腕一翻,快如电光石火,那柄锋利的短刃,哧地一声轻啸,直朝他胸口刺来。
  这一招变起仓促,令人匪夷所思。西门铁砚只知那肥女要削斩自己手指,绝没有料到她会想要自己性命。待发现有变时,再想躲避已来不及了。况且,他双臂穴道被封,亦无法出招抵挡,只好束手待毙。
  闪念之间,刀尖已穿透衣襟,划破了肌肤,一股殷红的血浸将出来。西门铁砚将眼一闭,悲叹一声,暗道:“我命休矣!想不到我走马江湖多年,刀枪林中斩奸除霸,今日却丧命在一个乡野村姑之手……”
  西门铁砚本已万念皆休,垂目待死,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他只觉胖姑娘的刀尖,只是刺破了自己胸前的皮肤,却并不深入进去,顿感大奇。睁眼一望,只见雪亮的短刃仍抵在胸口之上,那胖姑娘虎躯微躬,双手紧握着刀柄,一张原本白嫩的胖脸,此刻胀得通红如血,两只眼儿瞪得大大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之色。西门铁砚暗叹:“这乡野村姑毕竟不是武林中人,虽心中气恼,恨不得一刀将自己捅死,但果真动起手来,一见到血,便手麻筋软,半点儿力气也使不出了。”
  这工夫,只见那胖姑娘愈发古怪,全身瑟瑟颤抖,额头汗涌如泉,玉齿相叩,咯咯有声,眼帘外翻,双睛暴突,神情甚是可怖。见状,西门铁砚顿觉有些不对,惊问道:“喂,你……怎么……了?”
  村姑们也围上前来,七嘴八舌,呼叫起来:
  “肥妹,快放手!”
  “肥姐,你病了么?”
  “咦,她的模样……好可怕……”
  胖姑娘对姐妹们的呼唤似乎充耳不闻,毫无反映,仍双手死死抵住短刃不放。年纪稍大的女子嗔怪道:“这死女子,脾气好犟!”伸手抓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拉,竟未拉动。几个村姑都伸手抓住胖姑娘,推推拉拉,费尽了力气,那胖姑娘始终纹丝不动,便好似忽然变成了一块生根的巨石一般。
  西门铁砚和村姑们都慌了手脚,一时间不知所措。
  他们哪里知道,胖姑娘的短刀刺不入西门铁砚的心脏,并非是因为胆怯。她一招得手之际,心中狂喜万分。料想凭自己的功力,这一刀定可把西门铁砚穿个透心凉。岂料刀尖刚刚刺破对方皮肉,陡然间,她忽觉丹田中咕地响了一声,一股奇热无比的气流往上一撞,五脏六腑痛如刀绞,随之,腹中内气恰似惊炸了的蛇群,全不按经脉游走,只顾四处乱窜乱撞。同时,她手脚一麻,全身酸软,便连半点儿力气也无。莫说是再想将西门铁砚刺死,便是再想把刀抽回也不可能。
  众人正在不明所以,茫然失措之际,忽听有人吟道:
    杜宇声声唤客愁,
    故园何处此登楼。
    落花飞絮成春梦,
    剩水残山异昔游。
    歌扇多情明月在,
    舞衣无意彩云收。
    东皇去后韶华尽,
    老圃寒香别有秋。
    四十无闻懒慢身,
    放情丘壑任夭真。
    悠悠往事怀中物,
    赫赫时名扇外尘。
    短策看云松寺晚,
    疏帘听雨草堂春。
    山花水鸟皆知己,
    百遍相过不厌贫。
  歌罢,但闻一阵踢踢踏踏脚步声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身后三两丈处,一人踉跄而来,转眼间已至近前。西门铁砚凝神细看,见来人身材瘦如枯竹,着一件破旧蓝衫,衫襟和衣袖上钉着五颜六色的补钉,腰束一根百结绦,赤脚趿着一双草鞋。虽已是暮春,天气渐暖,他头上却仍扣着一顶土黄色破毡帽儿。他脖子细长,顶着一个苦瓜也似的脑袋,一张皮骨塌陷的刀条脸,肤色蜡黄。眉目倒也清秀,只是有些比例失调,唇边嵌着几根稀稀拉拉的老鼠须,模样甚为古怪。他右手捧着一卷纸页发黄的古书,左手提着个偌大的已被汗水浸得紫光锃亮的酒葫芦,走一步,看一眼书,吟一句诗,再喝一口酒,身子摇摇晃晃,脚步飘浮,深一脚浅一脚地捱将上来。
  西门铁砚暗自揣度,来人形似乞丐,但从穿着打扮和略带几分斯文的模样上看,他似乎又是个乡村间塾馆中的寒酸先生。
  那寒儒来至近前,微睁醉眼,扫了西门铁砚等人一下,惊呼一声道:“唔呀,日暮黄昏,归鸦噪晚,尔等孤男数女,不早早归家膳食,在此做何把戏?”
  说话间,一眼望见西门铁砚胸前插入的短刀和斑斑血迹,登时吓得神色陡变,大叫一声:“唔呀,强盗杀人啦,强盗杀人啦……”
  声音尖细沙哑,有如幽谷鬼嚎。喊叫着,抱头欲逃。
  西门铁砚忙呼叫道:“先生慢走!”
  那寒儒扑通跪在地上,双手抱头,全身颤抖,连声叫道:“大王爷爷……饶命……”
  西门铁砚暗自好笑,和声道:“先生莫怕,在下并非是山大王,亦非杀人劫货的强盗。先生快快请起。”
  那寒儒似乎已被吓坏了,哪里肯起,仍磕头如鸡啄米般地连声哀求。那名叫茶花年纪大些的村姑走上前,伸手将他拉起,说道:“先生,侬怎地这般胆小,岂不有辱斯文?”
  听到有辱斯文这几个字,那先生精神一振,抖了抖衫襟,将书揣入怀中,酒葫芦挂在腰上,这才将拳一抱,躬身对茶花说道:“唔呀,小娘子教训得是,想吾堂堂圣人门徒,为人师表,焉能在盗贼面前曲膝叩拜?当真是斯文扫地,有辱先贤,羞乎?愧乎?”
  村姑们见他开口便是“唔呀”,却又咬文嚼字,模样颇为滑稽,均忍不住掩口哧哧窃笑起来。
  那先生却毫不以为意,对村姑们道:“诸位大姐且莫见笑,余虽一介寒儒,手无缚鸡之力,却幼习圣贤之书,颇晓大义。今途遇强徒,欺凌弱女,岂肯等闻视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乃无知之辈所为,为吾辈鄙之,耻之。吾当以三尺微躯,为尔等力挡强徒,不惜血染林泉,黄沙埋骨矣。”说罢,转过身来,抖擞精神,用鸡爪般的手指一指西门铁砚,醉眼一瞪,厉声喝道:“嘟!大胆强徒,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尔持刀行劫,欺凌村女,是何道理,速从实招来!”
  西门铁砚苦笑道:“先生,在下千真万确,绝非强盗。”
  “唔呀,尔还敢狡辩乎?观尔这等装束,又手持利刃,行凶杀人,不是强盗,还是圣人君子不成?”
  西门铁砚摇摇头道:“先生请看仔细些,刀子并未在我手中。”
  闻此之说,那先生揉了揉迷离醉眼,凝神细看,忽然拍手笑道:“唔呀,果真是吾冤枉了小哥。吾老迈昏庸,眼花目聋,一时未辨真伪,该死!该死!还望小哥谅之。”说着,冲西门铁砚躬身一揖。
  西门铁砚忙道:“先生且莫多礼,不知者无罪也。在下岂能怪罪先生。”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那先生掉着书袋,对西门铁砚道,“小哥原是受害者,那女子才是强盗。唔呀,世风不古,女子为盗,可悲乎,可叹乎!”
  西门铁砚忙道:“先生错矣,这位大姐亦非强盗。”
  那先生顿时大惑不解,问道:“唔呀,此事怪矣,令吾难解。尔二人均非强梁,何以在这暮晚荒山,刀杖相见?莫非尔等有何仇怨乎?”
  西门铁砚摇了摇头。
  那先生皱眉想了想,忽然拍手笑道:“唔呀,吾明白矣!”
  茶花在一旁问道:“侬明白了什么?”
  那先生拍手笑道:“自古凶杀,非奸即仇。这位小哥,想必是为多情种子,薄义郎儿。尔娶了这位大姐为娘子,却又去拈花惹草,招蜂引蝶,汝家娘子妒而生酸,酸而生愤,愤而生厌,厌而生仇,仇而生凶杀之念。唔呀,妙哉!妙哉!吾这般推断,情理皆合,定然不错也。”
  名叫茶花的村姑噗哧笑道:“胡说八道,狗屁不通。”
  西门铁砚红着脸儿道:“先生错矣,在下与这几位大姐,萍水相逢,从不相识。”
  “既是萍水邂逅,何以要性命相搏?”那先生瞪着一双醉眼问。
  西门铁砚犹豫了一下,说道:“在下在杭州府做镖行生意,此次返回乡里探望父母双亲,因心急赶路,一时不慎,险些让坐骑冲撞了几位大姐,故口角起来。这位大姐欲跌,在下出手相扶,无意间碰上了……这个……大姐……胸口。大姐气恼难平,欲斩断在下手指,谁知忽然生起病来。我们正在束手无策,先生便到了。”
  “唔呀,原来如此。”那先生转身指着胖姑娘,摇头晃脑地说道:“这一女子,汝未免心忒狠了些。些许小事,焉能动刀伤人?古人言,仙鹤顶上红,黄蜂尾上针,狠毒莫过妇人心。圣人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这时,那胖姑娘颤抖得愈发厉害,似乎难以支撑。西门铁砚暗自着急,心道:“大凡读书的人和塾馆先生,都多少懂些医理,不知这位先生是否会治病。嗯,不妨问他一问。”笑了笑道,“先生,此事不关大姐之事,全是在下之错。您看这位大姐病得很重,不知先生否通些医道,救她一救。”
  茶花在一旁也忙问道:“是咯,侬是读书人,学问蛮大。只要侬诊好肥妹的病,小女子定不忘侬老恩德。”
  村姑们和西门铁砚都用期待的目光,望着那寒酸的先生。
  那先生呵呵笑了几声,得意地摇头晃脑说道:“汝等眼力不错。吾幼拜圣贤,寒窗苦读,五岁能诗,七岁成文,被乡里誉之为神童。弱冠后更是悬梁刺骨,映雪囊萤,博览群书,学富五车。于经史子集,诸子百家,无所不晓;天文地理,易经算术,无所不精。医理药案,确也读过几部。虽说不能悬壶济世,妙手回春,倒也能诊脉疗疾,开方下药。不是吾夸口,疑难杂症吾不敢包能医好,一些小疾小恙,吾尚能手到病除的。”
  西门铁砚大喜,忙道:“那就请先生速施回春妙手,为这位大姐看看病吧。”
  几个村姑亦面呈喜色。
  “唔,病是可以医的。”那先生探着脖儿,眯着醉眼,将胖姑娘看了看,随即又面显为难之色,沉了一下道,“不过……不知尔等愿出多少医资?”
  “啥?侬还要钱么?”
  茶花怔了一下,皱眉问道。
  那先生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不怕尔等见笑,吾身为圣人门徒,救死扶伤,本不该讨价还价。怎奈小老儿自幼家贫,且有高堂在室,无以奉养,全靠小老儿在塾馆中教得几个蒙童,挣些川资,聊以度日。近日,吾老母病卧床榻,且又逢学馆散学,吾囊中羞涩,身无分文,小老儿肩不能担,手不能提,何以讨得生活?只好靠典当糊口。如今,吾家中之物典当已尽,早已断炊三日,老母垂危旦夕。无奈,吾今日只好厚着面皮,去后山朋友家中讨借一二。岂料世风不古,友人见吾落魄如此,非旦无人愿出资相助,反而嘲吾有辱斯文,吾碰壁而归。唔呀,想吾殷殷学子,为人师表,眼下却落得乞讨度日,又四处遭人白眼,可悲乎,可叹乎,真真愧煞先贤也!”
  西门铁砚见他说得可怜,顿生恻隐之心,正欲开口说话,又听那先生道:“天无绝人之路,小老儿今日遇上几位大姐与这位小哥,求吾诊病疗疾,说不得,吾只好开口讨价,还望尔等见谅。”
  “哎呀,我们上山采茶,身上未带钱咯。”茶花在一旁急道。
  那先生皱了皱眉头,忽然用手一指西门铁砚,说道:“这位小哥乃是镖行达官,想必是家中多有黄白。”
  他那么一指,西门铁砚陡觉周身气血通畅,两臂便已运转自如了。他心中暗称古怪,又来不及多思,忙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锭大银,双手捧到那先生面前,说道:“在下从杭州府而归,所带川资,沿途用去不少,囊中所剩,仅此而已。在下以此作为先生为大姐医病之资,不知够否?”
  那锭大银足有五十两,且成色甚好,那先生见了,登时眉开眼笑,拍掌道:“足矣,足矣!这位小哥如此豪侠仗义,慷慨大方,倒叫小老儿甚感愧疚,无地自容了。”
  西门铁砚道:“些许银两,何足挂齿,还望先生笑纳,速与这位大姐诊病才是。”
  “小哥放心,小老儿受此厚资,理当尽力而为。”那先生伸手接过白银,揣入怀中,忽然又唔呀大叫一声。
  茶花吓了一跳,惊问道:“侬怎么了?”
  那先生以手拍额,说道:“吾倒忘了,小老儿所学医理,俱是治禽兽之道。平日所医,是些驴儿、马儿、牛儿、羊儿、猪儿、狗儿、鸡儿、鸭儿。这医人么,吾尚头一遭哩。”
  西门铁砚心儿一沉,暗道:“这酸儒吹了半天气,原来只是个兽医。”
  茶花一旁急道:“那怎么办咯?”
  那先生笑道:“大姐莫急,大凡世间食五谷之物,俱含五脏六腑,阴阳五行,与人一般无二。人兽染疾,病理相同。吾既医得禽兽,想必医人亦使得的。小老儿权且试上一试,说不定手到病除,也未可知。”
  茶花这才松了口气,道:“侬既能医,便快动手吧。”
  “好,待吾先与这位大姐把脉。”
  那先生挽了挽衣袖,走到胖姑娘身前,伸出一只鸡爪也似的手来,便欲去抓胖姑娘持刀的手腕。两手将触之际,忽然又将手儿缩回,连连摇头,自言自语道:“唔呀,使不得……”
  “咦,怎么使不得?”西门铁砚问。
  那先生道:“圣人言,男女授受不亲。我既为圣人门徒,焉可忘了先贤教诲,与这位大姐肌肤接乎?”
  西门铁砚道:“先生乃礼仪君子,然此时这位大姐性命攸关,也顾不上许多,还望先生暂且莫以礼仪为先,速施回春妙手,治病救人为要。”
  那先生把头摇得似拨浪鼓,连声呼道:“唔呀,不可,不可!古人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命可不要,礼却不可失的。”
  茶花眼见自己姐妹病得愈发重了,心中急得冒火,偏又碰上这么一个酸得倒牙的先生,顿时恼怒起来,俏目一瞪,说道:“侬推三阻四,拈酸拿醋,究竟会不会治病?我看侬根本不通医理,只是满口胡言,想骗人钱财罢了。”
  那先生连声叫屈:“大姐这般说话,冤煞小老儿也。吾非不通医理,实乃不忍人前失礼,恐遭世人唾骂。”
  “哼,侬给侬老娘诊病,也不肌肤相接么?”
  “非也!非也!吾乃吾娘身上之肉,吾与吾娘把脉,焉能算失礼?”
  茶花哭笑不得,气哼哼道:“那侬权把肥妹当作侬的老娘好了。”
  那先生摇头道:“笑话,笑话!吾非这小娘所生,这小娘岂能做吾老娘?”
  西门铁砚料与他夹缠不清,便笑道:“请问先生,不知可有别的法儿?”
  那先生低头一想,忽然把手一拍,叫道:“有了!”
  茶花问:“啥子有咯?”
  那先生道:“古人有悬诊把脉之法,吾何不试上一试?!”
  “怎样叫悬诊把脉?”西门铁砚问。
  那先生自腰中掏出两根长长的丝线,笑道:“吾凭此丝线,便可诊出脉理中的沉、浮、洪、滑等象,探明病源,下药除疾。”
  西门铁砚半信半疑,道:“先生有此神技,便速施妙手吧。”
  那先生将丝线交与茶花,吩咐道:“劳驾大姐,将线拴于病人腿腕。”
  茶花一怔,问道:“侬这先生好古怪,我见郎中与人看病,皆凭手腕之脉。侬怎地却凭腿腕?”
  那先生笑道:“吾刚才曾说过,小老儿一生只治理过驴儿马儿,牛儿羊儿,那些兽儿全是四脚之物,哪里来的手腕?故手腕之脉,吾是把不出的。如今,只好权将这位大姐当做畜类料理,能否奏效,尚未可知。”
  西门铁砚和茶花等人均觉此事荒唐至极,但又无策可寻。眼见肥妹脸色越发难看,眼珠子都快鼓出眼眶,显见险极,只好任那先生试上一试。那先生待茶花将丝线拴好,自己将线的另一端挽个环儿,套于自己的两耳之上,而后坐将下来,微闭双目,凝神谛听,那情景甚是滑稽可笑。
  众人都将心儿提起,围在四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先生脸上的神情变化。只见那先生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双眉紧皱,时而又嘴角挂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双眼,叹了口气,脸色奇诡难解。
  西门铁砚心儿一沉,问道:“先生可否探出,这位大姐所得何症?”
  那先生摇了摇头道:“奇哉,怪哉。吾听她脉象平和,阴阳相交,气血冲盈,均与常人无异,绝不似有病之状。”
  “那她怎会突然变成这等模样?”
  那先生沉思了良久,抬头道:“唔呀,若吾所猜不错,此女所得定是五情黑心症。”
  西门铁砚道:“何为五情黑心症?”
  那先生悠悠然道:“自古良医,诊疾辨症,皆从阴阳五行之变入手,以究病源。寒、暑、燥、湿、风为五候,喜、怒、忧、思、恐为五情。五候者,乃外邪内侵,是为阳杀阴;五情者,内毒外攻,是为阴吞阳。盖阻不温阳,阳不养阴,坎离难交,水火相煎,故其病生焉。”
  他开口滔滔,大谈病理之学,令众人目瞪口呆。西门铁砚乃武林中人,自然懂得些医治跌打刀创等外伤之法,对治理内疾外患,却一窍不通。而茶花等人俱是乡间女子,字也认不得几个,对那先生所言,如闻天书。茶花眼见肥妹已命若悬丝,心中急得冒火,不耐烦地说道:“先生哎,我们不想做郎中,侬讲这些,对牛弹琴咯。侬直言些,肥妹的病,侬究竟能治吗?”
  “难,难!”那先生摇头道,“若她所得是五候之症,吾尚能辨症下药,祛邪扶正,然她之所得,乃为五情黑心病,吾则无良策矣。”
  “这病真的无法治了么?”西门铁砚问。
  “唔。”那先生想了想道,“五情病者,病从心生。这小娘因嗔生怒,怒则变惊,惊起杀心。杀心生,急火攻之,此刻,她心儿已黑,不出半个时辰,则五脏六腑皆糜烂之,化为脓血而夭亡哉。”
  茶花怒道:“侬胡说八道。肥妹心儿善良,怎地会变黑?”
  “哼,你不信吾言,便另请高明好了。”
  那先生冷笑一声,转身欲走。
  “先生且慢。”西门铁砚伸手将他拦住,说道,“这位大姐实乃良家少女,今日偶起杀心,实因在下失礼而引起。如其因我而亡,在下终生难安。先生既辨出其症,想必医术通神,还望先生想个法儿,救这位大姐一救,在下定将你老恩德,铭记五内。只要先生肯施圣手,在下日后定有重报。”说罢,抱拳躬身一揖。
  那先生翻了翻眼,哼了一声道:“你这位小哥怎知她们是良家之女?”
  西门铁砚道:“这几位大姐俱是采茶的农家村姑,只不过是一时气恼,才与在下小生误会,绝非有意要杀我的。”
  那先生摇了摇头道:“亏你还是江湖中人,眼光如此不明。当今世道,世风不古,人心莫测。狼披羊皮,也是有的。依小老儿看来,这几个小娘,虽身穿村衫,扮作农家女儿模样,说不定是些杀人如麻的江洋女匪、夺魂恶魔也未可知。”
  西门铁砚忙赔笑道:“不会的。这几位大姐俱身无武功,见了血儿便险些吓昏过去,怎地会是绿林盗匪?再者,在下与她们初次相逢,从无仇怨,她们怎会要杀我?”
  那先生道:“俗言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这般不辨真伪,且又多情,日后定遭女人毒手。”
  茶花听了那先生之言,早已将他恨得牙根生疼,恨不得将他一掌拍死。但见肥妹命悬一线,此刻又身处荒野之间,众人中只有这穷酸通些医道,说不得只好权且忍耐,再求他一求。待救了肥妹之命,日后再找他算账。她稳了稳神,按下心头之火,款款上前,深施一礼,说道:“先生哎,我等乡间女子,不识礼仪,说话粗俗,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先生莫怪。我这妹子已命垂危,求先生以好生之德,救她一救,我等定有重谢。”
  “哼,尔等何以谢吾?”
  茶花怔了一下,伸手自头上拔下一支钗儿,又转身叫几个村姑。都将头上饰物取下,一并捧到那先生面前,笑道:“我们姐妹上山采茶,身上别无它物,只有这几件簪儿,钗儿,还望先生莫嫌轻贱,权且收下,以当谢资。”
  那先生眼中登时放起光来,盯着茶花手中之物,良久,才装模做样地说道:“吾虽家贫,然志不可移,非贪汝钱财。”
  西门铁砚道:“先生人中君子,在下佩服之至。”
  那先生又沉了一下,对西门铁砚道:“好吧,看在小哥面上,吾便为她治上一治。”
  说罢,伸手抓过茶花手中的饰物,放入怀中。
  茶花等人心儿一喜,异口同声道:“多谢先生!”
  西门铁砚心中却暗觉好笑:“这先生推三阻四,原来是在讨价钱。他连女孩家头上之物,都不肯放过,心也忒贪了些。”沉思之际,又听那先生说道:“不过,这小娘已病毒入骨,吾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能否救得她命,还要看她造化如何。”
  茶花等人点头称是。
  那先生挽了挽衣袖,伸出鸡爪也似的手儿,从肥妹手中抓过短刀,猛地将手腕一翻,刀光一闪,便朝肥妹胸口插下。
  茶花等人惊呼一声。西门铁砚手疾眼快,一探虎爪,抓在那先生手腕,失声问道:“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那先生一怔道:“吾为她治病呀!”
  “这是……如何治法?”
  那先生笑了笑道:“这小娘心肺已黑,吾将她开膛破腹,将五脏六腑掏将出来,用水洗上一洗,再过过风儿,岂不是便好了么?”
  茶花叫道:“使勿得,使勿得。”
  西门铁砚亦半信半疑,心道:“将人心肝五脏掏出,人焉能活?我平生尚从未听说何人能有此神技。”
  那先生笑道:“俗言道,‘衣服脏了,脱下洗之,心儿黑了,掏出濯之。’有句话儿道,‘洗心革面’,便是这个道理。”
  西门铁砚心中暗自叫苦:“这先生不知是真是假,‘洗心革面’怎能如此释解?”他沉了一下道:“先生所言甚是,不过……这个洗心革面之法儿,有些……不稳妥,还是请先生换个法儿吧。”
  “既然汝等放心不下,吾便换个法儿。”那先生收起短刀,伸手入怀,掏摸了一会儿,抓出五枚大针来。
  那针粗如小指,长约五寸,非金非铁,通体晶莹如玉,不知何物所造。茶花一见到那针,猛地一怔,脸色陡变,惊呼道:“玉骨针!”
  那先生呵呵笑道:“大姐眼力不错,此针正是玉骨所制,不知大姐何以识得?”
  “这……”茶花如见鬼魅,脸色刷地变得惨白,眼中布满惊恐之色,吭哧了一会儿,才道:“勿晓得,我……只是……听人说……起过……”
  西门铁砚心中一怔,顿感大奇:“这几根针儿有何古怪,竟把她吓得这般模样?”
  只听那先生呵呵笑道:“大姐莫怕,吾这针儿甚妙,治病最是灵验,且有吸毒祛火之能。吾只要将针儿插入这小娘心窝,盏茶功夫,便可清除毒火,使其黑心变赤,其疾可除矣。”
  听得如此之说,西门铁砚方才松了口气,暗道:“原来那针并无甚古怪。乡间女子便是爱大惊小怪,见了几根针儿,也怕得要死。”笑了笑,安慰茶花道,“先生既有此把握,不妨叫他试上一试。”
  茶花面色稍缓,说道:“我只是见这针儿大了些,有些害怕。”
  那先生道:“吾平生只为驴儿马儿等治病,针儿自然与寻常郎中所用不同。”
  西门铁砚道:“先生说得是,就请先生速为大姐诊治。”
  那先生这才走至肥妹身前,曲指一弹,将五枚玉骨针插入肥妹心窝,而后倒退几步,坐于地上,伸手摘下腰中葫芦,独自喝起酒来。
  西门铁砚暗暗赞叹:“这先生手无缚鸡之力,扎针的手法却很精妙,曲指一弹,针儿便入体,既巧又准,力道也还不错。倘若习武,定是个打暗器的好手……”
  茶花站在一旁,脸儿沉着,惊恐的大眼,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先生饮酒,似乎早已把肥妹的死活丢到一边。
  过了一会儿,插在肥妹心口处的五枚玉骨针儿,便渐渐变成黑色。紧接着,五缕漆黑如墨的血流,自玉骨针针尾淌出,滴滴嗒嗒流个不停。
  渐渐的,肥妹的身子停止了颤抖,脸色亦由自变红。又过了一会儿,黑血流尽,那玉骨针也恢复原状,洁白晶莹。那先生站起身,走近前去,拍手笑道:“妙哉!大功告成矣!”
  茶花和西门铁砚等人这才松了口气。
  待那先生把针拔出,肥妹身子方能运转,扑通跌坐于地。
  西门铁砚拱手对那先生道:“先生当真是国医圣手,妙技惊神。”
  那先生呵呵笑道:“不敢,雕虫小技,焉敢称神?”
  这时节,那肥妹已悠悠醒转过来,睁眼见到西门铁砚,猛地翻身爬起,抓起那先生丢在地上的短刀,扑过来仍要与西门铁砚拼命。茶花忙上前将她抱住,在她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肥妹顿时脸上变色,恶狠狠盯了那先生一眼,呸地啐了一口,竟转身而去。
  茶花等人竟也不向那先生言谢,背起茶篓,头也不回地匆匆下山。
  转眼间,村姑们便已隐没于暮色中的茶林之后。
  ×××
  西门铁砚目送村姑们离去,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这些女孩子,脾气好古怪。”
  那先生对西门铁砚道:“小哥,吾有一忠言相告,不知汝愿听否?”
  “先生请讲。”
  “世间女子,心毒手辣,变幻无常。尤其这乡野村姑,最是刁蛮。汝年纪轻轻,前程无量,切莫贪恋美色,疏于防备。日后汝见了雌儿,还是少招惹为佳。否则汝将悔之晚矣。”
  西门铁砚天性豁达,听了那先生所言,浑不以为意,口中却道:“先生教诲,在下铭记于心。”
  那先生见他言不由衷,无奈摇了摇头。忽然间,大声叫道:“唔呀,吾只顾在此罗唣,误了路程。小哥,吾老母尚待吾买米采药而归,小老儿就此告辞,恕不奉陪。”
  说罢一揖,转身便行。
  “先生慢走。”西门铁砚心儿一动,叫道,“先生为我耽误了归途,在下好生过意不去,不知先生家居何处,在下愿送先生一程。”
  那先生道:“吾家便在岭下鸭头镇,距此不远,吾抄近路下岭,瞬间即至。”
  西门铁砚道:“在下与先生同路,你我共乘一骑,我送先生返家如何?”
  那先生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西门铁砚的那匹坐骑,摇头道:“汝之坐骑虽然神骏,却鼻挂泪痕,分明具妨主之像,有如刘玄德所骑之的卢,小老儿实不敢乘坐,多谢美意,就此别过。”
  话毕,转身钻进茶林,口中吟道:“日衔山兮,鸟儿入林;暮将至兮,游子归家……”
  声音渐远,转眼间便消逝在苍茫暮色之中。
 楼主| 发表于 2023-12-4 15:27:1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这书第一章前面几页有4页缺漏,麻烦有实体书的书友提供一下这几页图片,让电子版可以补齐为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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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2-18 17:56:5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楼主辛苦整理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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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3-22 10:22:27 | 显示全部楼层
try85 发表于 2023-12-4 15:27
我的这书第一章前面几页有4页缺漏,麻烦有实体书的书友提供一下这几页图片,让电子版可以补齐为善本。

感谢凌妙颜书友提供原书缺失的4页图档,现文本已补齐,这书慢慢再陆续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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