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骥小说《大破地狱城》赏析

半剑飘东半剑西

　　“休想！”关家燕态度强硬。“隻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眼看着你动我老爹一根汗毛——岳大哥，看在我尊称你一声大哥的份上，像个男子汉，不要欺侮一个年老多病的人，他宿疾複发，遍体痛苦，你忍心吗？”
     “关姑娘，我不知道你所说的年老多病者是谁，我隻知道正面对一个心性残忍的老魔头，他口口声声要诛杀歹徒，翦除强梁，而他自己的行为却比歹徒、强梁要凶残多少倍；他满口仁义道德，骨子裡坏事做绝，像这种人一刀了帐实在是便宜了他，……
     “关姑娘，也许你对我的一切早就清楚了，一个声名狼藉的‘猎人’，是什么花样都玩得出来的——快去套车！”

　　“不！”关家燕用力地吼着。
　　“人的耳门后面有一根血脉，我现在就割它一刀，血会慢慢流出来，以老爷子的体质来说，身上的血大约可以流到天亮，那种死法并不好受……”
　　“不！”关家燕几乎用出了浑身的力气在嘶吼。岳清扬起了右手中的利刀，贴在老爷子的耳根处，冷冷地说：“如果你再说一声不，我就一刀割下去了！”

　　“岳清！”突然响起一声有力的呼唤。
　　他们针锋相对的气氛太过紧张，因此有人来到现场他们都没有发现。骑者的脸孔背光，埋在阴影裡，他们一时很难看清楚那人是谁，但是那匹马却太抢眼了，通体白如雪，拖着一根乌黑油亮的尾巴。
　　“铁大哥！”岳清吼叫着：“这裡是大野荒漠，不是归化城，不是你耍威风卖弄权势的地方，……铁大哥！如果你是光棍，你就应该远远地避开……”

　　“岳清。”铁君石仍然坐在马上，他的语气很婉转：“我隻是跟你打商量，把那位老爷子借我用一用，我想问他几句话。”
　　“隻是问他几句话吗？”
　　“现在，我隻想问他几句话。”

　　“你是说，待会儿你可能改变心意，是吗？铁大哥，我很景仰你、钦佩你，在小弟的面前你要拿出做大哥的风范来。”
　　“岳清，既然承你看得起，叫我一声大哥，就请你给我一点面子，好吗？”
　　“好！我认了！”岳清赌气似地站了起来。“你如果存心要给我难过我也没有办法。”

　　岳清手一鬆，那位老爷子立刻倒了下去。
　　“爹！”关家燕关心地衝了过去。
　　铁君石也跃下马鞍，伸手将老爷子扶着坐了起来。

　　“铁头儿！”老爷子似乎很累很累，但他说起话来还是字字分明：“我是关标，家燕的亲生父亲，父亲叫女儿做什么，她不能反抗，所以错全在我，罪也全在我，要办办我，要杀也杀我，一切的一切都与家燕无关。”
　　关家燕泪水长流，她没有说话，激动的情绪使她也开不了口。

　　“我想请问：你们故意慢吞吞地走，一整天隻走了三十多裡地，到底是为了什么？”
　　“等你。”
　　“等我？”铁君石难以置信地摇摇头。“等我做什么？为什么不在曹家堡就和我作个了断？”
      “我有个老毛病，土名儿叫作‘秋老虎’，一到秋后就犯，犯病的时候头部发热、四肢发寒，隻要静静躺着不动，三、五天就会複元，没想到今儿一大早在路上犯了病，大夫曾经说过，犯病的时候绝不能动，我不信试试看，在马上一颠，我浑身的骨头都颠散了……
     “铁头儿，我活不多久了，所以要等你，和你把话说明白！”

　　“关老爷子！”铁君石冷冷地说：“你的算盘也未免打得太如意了，你自知活不了多久，就把罪过一肩挑，让你的女儿逍遥法外，这公道吗？”
　　不等关老爷子开口，关家燕就抢着说：“铁大哥，我求求你，请岳大哥就近去请个大夫，或者你们帮忙我抬着老爹赶往毛头井，不管我老爹有救没救，我都愿意接受王法的製裁，绝不逃避。”

　　“铁头儿，”关老爷子说：“如果你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就不该把罪过加在家燕的头上，她是遵照父命去做的！……铁头儿，我咬牙撑着，我乞求阎王爷让我多活几天，让我活着被绑上法场，行吗？”
　　铁君石见到这一对父女情深，也不禁深深感动，他一时倒没有主见了。
　　岳清挨到了铁君石身边，轻声说：“铁大哥，除非你打算此刻一枪把老爷子给毙了，不然，咱们就得想法子赶紧为他找大夫，他挺不了多久！”
　　铁君石沉吟着，他显然还下不了决定。

半剑飘东半剑西

　　“还有，”岳清突然想到一件事。“毛总队长还被绑在大车上哩，咱们该把他放下来了！”
　　铁君石打了个“且慢”的手势。然后向关标问道：“关老爷子，你放了魏小兰，放了曹堡主，却始终没放回毛子云，是有什么特别缘故吗？”
　　“我答应你每隔一百裡放回一个人，从曹家堡上路到现在我还没走出三百裡，如果从早上在毛头井放回曹堡主之后起算，也还没有超过一百裡，这是第一个理由……”关标喘了口气，停歇了一会儿才又接着说：“第二个理由是：他涉嫌一件大案，我还不能放他。”

　　“爹！”关家燕叫了一声，嘶声说：“事到如今一切罪过都担了吧！别再去血口喷人、蔑诬好人了！”
　　“家燕，我不是故意蔑诬他，我是有证有据的，……铁头儿，毛子云涉嫌杀害了锦华绸缎庄的外掌柜，那件绑架案是他设计、进行的。”
　　“关老爷子！”铁君石问道：“你说的证据呢？”

     “我当上了副总队长，总得找点事情来做做，于是我就去翻些旧案，原先我以为那件案子是姚方做的，后来一对照，发现案子发生的日子姚方还没有出狱；接着我又发现了毛子云和苏锦华之间的暧昧关系。
     “我就假设毛子云为了想和苏锦华天长地久而阴谋除去她丈夫的可能性。后来我在他公事房的秘柜中发现了那些首饰；也就是后来你们在我的公事房搜到的东西……
     “铁头儿，我不可能和这件绑架案有任何关系，因为案子发生的时候我的人还在保定府。”

　　岳清轻声说：“铁大哥，别太相信他的话，还得仔细查个清楚才能确定。”
　　“岳清，”铁君石颇为沮丧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出现之后一直没有提到毛子云吗？我们一上来先怀疑他；后来又排除了对他一切的怀疑；到最后，他的确不是匪，也没有和匪勾搭，但他的确涉嫌杀害了苏锦华的丈夫。”
　　“铁大哥，你就全凭这位老爷子的一番说词吗？”
　　“当然还有别的左证……”说到这裡，铁君石嘬唇打了一声唿哨。

　　哨音还在夜空中打旋，一匹快马已经到了面前。骑者是苏锦华，不过她的鞍前还横放着一个双手反翦的汉子。
　　苏锦华下了马，静静地站在铁君石的身边，一句话也不说。她似乎隻为丈夫索仇而来，除此之外她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岳清，”铁君石轻声说：“去放毛子云下来，不妨鬆开他的双手，不过要小心防范。”
　　岳清点头而去。

       “内掌柜，”关老爷子又开了口：“我们一离开曹家堡就发现你混在我们队伍裡了，当时的确使我进退两难，我和家燕商量很久，最后决定不去点破你；
       “因为你一死，那件绑架疑案就缺少一个苦主，即使我们指认毛子云是元凶大恶，也没多大意思了。”
　　“老爷子，我很感激。”苏锦华平静地说：“也许你用错了方法，做错了事，但是你毕竟还是破了这件疑案，对你自己有了个交代。”
　　“唉！你取笑我了。”

　　这时，岳清已搀扶着毛子云从大车那边走了过来。
　　“锦华，”铁君石轻声说：“你答应我的，不许衝动，可不能食言啊！”
　　“你放心吧。”
　　毛子云来到面前，看清楚了一切，兴奋地嚷道：“君石，我就知道你会赶来，我就知道……”
　　“总座，沉住气，”铁君石冷冷地说：“我先让你见一个人。”

　　铁君石从马鞍上抓下那个反翦双手的人，他一手抱着对方的腰，一手揪着那人的后领，使那人的头仰起。
　　“总座，见过这个人吗？”
　　“没见过。”毛子云的声音很平静。
       “总瓢把子！”那人声嘶力竭地说：“事情已经洩了底，您想赖也赖不掉啦，茅三跟金九全让那凶悍的娘儿们给割了，我算命大，铁头儿要留个活口作见证，……
       “如果您真不记得，我就提醒提醒您，我是小酒篓，从前在关外给您干过卫士，奉了您的命令去杀了锦华绸缎庄的外掌柜，……总瓢把子，你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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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子云的脸色如何，在蒙蒙的夜色中是看不清楚的，但他却吼叫起来：“铁君石，你相信他还是相信我？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我从来没见过他。”
　　“总座，苏内掌柜有几件当年充作赎金的首饰是在这位冒充刘长青的副总队长公事房裡搜出来的。据他说，是在您那儿拿到的……”
　　“君石，你怎么可以相信他的话？”

　　“我当然不会完全相信他的话，总座，我还有别的证据。”
　　“你说你说！”
　　“姚方杀了真正的刘长青，关标又杀了姚方，他才冒充刘长青前来上任。当外掌柜遇害的时候，姚方、刘长青、关标他们都在距离归化城一千裡路以外的地方。在归化城的隻有你。”
　　“难道就没有别的匪徒去做这件案子吗？”
　　“如果是别人做的，赃物不会在您那儿出现。”

　　“这是——这是这个老小子故意攀诬我的。”
       “那绝不可能，”铁君石用力地摇着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连死都不怕了，他还会故意去栽你的赃吗？
       “我认为关标如果有您这种机会，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地方治安长官，可惜他一步路走错了！您有很好的际遇，也可惜没有好好把握。”

      “总瓢把子，咱们哥儿三个都是您的心腹，隻因为这娘儿们太标致，咱们一时动了邪念。你也太狠心了，事后给了我们一点小钱，却不肯收容我们，让我们一直在荒漠裡流窜。
      “总瓢把子，咱们要是知道这娘们是你相好的，咱们谁也不敢去动呀！”
　　一直保持静默的苏锦华终于嚷了起来：“毛子云，你好狠的心肠啊！”
      “锦华，如果你要相信这些血口喷人的话，我也没法子解释——”
       毛子云又转头对铁君石说：“君石，你仔细想一想，就凭你的推断和这个疯汉子的几句话，你还不能硬把罪名加在我头上。”

　　“总座，王法是公平的，我会继续搜证，一直到你俯首认罪为止……”
　　“爹！”关家燕狂叫了一声。
　　她扑在她父亲的身上，关老爷子的头歪在一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毛子云也激动地衝过去，对关标揪着、摇着、喊着：“你不能死呀！你不能死呀！你得把话说清楚，你为什么要在临死前栽我一赃呢？”

　　也许会有人认为他是在作戏，但是铁君石心中却暗暗一动：关标真的是栽赃吗？为什么？
　　毛子云突然身子快速后退，他的双手握着一把枪，那是老爷子放在手边的崭新俄造九连珠。
　　“不要动！你们都不要动！”毛子云狂喊着。

　　砰地一响，枪口喷出火焰，那个汉子的两眼之间多了一个血窟窿，“小酒篓”成了“破”酒篓。
　　“铁君石！”毛子云的声音沙哑了：“你真是个有心人，还留下了一个活口来作证指控我的罪状，证人在那裡？证人在那裡？”
　　关家燕缓慢地朝毛子云走过去，伸出一隻手，冷冷地说：“把枪还给我，你不能用我老爹的枪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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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子云缓缓后退，慌乱地说：“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我并不想杀你。”
　　铁君石暗暗拉了关家燕一把。
　　“毛子云！”关家燕似乎毫不畏惧，她继续向对方逼近。“你是个男人，却比我一个女人还不如，我犯了错，勇于承认，也有勇气接受王法的製裁，你呢？敢作敢当，为什么不敢承认？”

　　“你走开！你走开！”毛子云挥舞着手裡的枪。“锦华，去套车，犯不着拚死拚活。你还年轻，还有好长一段日子，我会想儘法子补偿你，我发誓。”

　　“毛子云！”苏锦华的声音非常冷：“我这一生中最大的恨事，就是和你有了那种污秽的关系。你现在就是一枪毙了我，我也不会跟你走，你开枪吧！”
　　“铁君石！”毛子云又将枪口对着铁君石。“赶快叫苏锦华去套车，叫她跟我一起走！”
         这时，毛子云正站在那匹“雪裡拖枪”的贴近处，那匹灵马也许是发现毛子云拿枪对着牠的主人有些不舒服吧，
         突地发出一阵嘶鸣，前蹄掀起，钉着马蹄铁的前蹄重重地敲在毛子云的天灵盖上。

         (全书结束)

【注记】据龙骥吧的吧主称，该小说在《中国时报》初载时，还有个不大不小的“尾巴”（或以《后记》方式“追尾”），交代了后来铁君石与魏小兰结婚，
             而“岳清原谅了关家燕，她在狱中关了两年，出狱后就和高霸结了婚。”，撇开烧脑的一段话，翻译后的结果就是：
             铁君石与魏小兰的长女，嫁给了关家燕与高霸的儿子。

             刊登后引发了争议，关家燕残酷地杀害了民初干部——岳清的哥哥，只判两年是否太轻？高霸作为民初执法队长，与关家燕结婚是否合适？
            （一般小说的处理，可能是在最后关头，关家燕与毛子云同归于尽？）

             岳清与关家燕有杀兄之仇，作为岳清朋友的铁君石，如何与关家燕成为姻亲？
             魏小兰与关家燕有断指之仇，关家燕父女绑架了魏小兰两次，对此弱女子的心灵留下严重的创伤，魏小兰每次见关家燕将如何避免痛苦回忆？
             因此后来转载的东南亚期刊，没有转载这个“尾巴”。

             因此，转载文字到了“重重地敲在毛子云的天灵盖上。”，全书已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