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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雪刀浪子魔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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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4 10:16: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龙乘风  魔杖

  第一章  一剑啸九州

  (一)

  雪地里飘来一张信笺。
  信笺是白色的,但比起地上的积雪,却还是显得有点淡黄。
  柯一醉带着七分酒意,从地上捡起这张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信笺。
  他一看之下,忽然酒意全消。
  他立刻传令下去——
  “回去!回去!”
  他是大同府十大金刚堂的第四堂堂主——醉金刚柯四爷。
  柯四爷一向胆色过人,尤其是在有了几分酒意之后,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硬汉。
  但这一次,他却似已惊得有点六神无主。
  他的手下没有人知道是什么缘故。

  ×      ×      ×

  十大金刚堂是山西大同府最庞大的一个帮会组织。
  十大金刚堂共设十堂。
  第一堂堂主,也就是十大金刚之首,人称铁面金刚的诸葛无畏。
  诸葛无畏现在刚好六十岁。
  他人如其名,自小就有着一种天生大无畏的精神,无论是什么事情降临到身上,他都有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变的镇定功夫。
  但当他接到柯一醉带来的那张信笺,却还是不禁为之面色一变。
  他立刻把柯一醉带到密室里。
  “四弟,你看见他没有?”诸葛无畏问道。
  “没有。”柯一醉吸了口气,“但这确是他的笔迹。”
  “此人狡智百出,昔年若不是关冠飞大侠暗中相助,恐怕咱们十大金刚堂早已被他所毁。”诸葛无畏叹了口气,“想不到,他虽然重伤遁去,最后还是保存下一条性命。”
  柯一醉道:“他这一次再临大同府,显然是冲着我们而来!”
  诸葛无畏道:“他的目的,是志在要杀蒲投鹰!”
  柯一醉勃然说道:“蒲投鹰是蒲六先生唯一的血脉,万万不能落在这恶魔的手里。”
  诸葛无畏道:“这个自不待言,但这一次,恐怕已非咱们十大金刚堂能力所及了。”
  柯一醉眼色一变。
  “大哥……”
  诸葛无畏摇摇头,挥手道:“你别误会,我并非推卸责任,也不是贪生怕死,只是以咱们目前的力量,实在无法保得住蒲六先生的血脉传人。”
  柯一醉瞳孔渐缩:“大哥言下之意,是否要把蒲投鹰交给别人?”
  诸葛无畏点点头。
  “我打算把他交到神州奇侠关冠飞手上。”
  “行吗?”
  “这总比留在大同府安全得多。”
  “关大侠行踪飘忽,咱们能否找得到他?”
  “能。”
  “大哥知道他的下落?”
  “不错,”诸葛无畏缓缓道:“他已到了大同府。”

  (二)

  霍亮站在金珍楼上的柜枱旁,不断地在打量着一个黄袍中年人。
  金珍楼是个富丽堂皇、气派高尚的地方,虽然这里的一切消费都贵得有点离谱,但绝大多数的客人,却不会认为在这里花银子,是一件冤枉的事情。
  霍亮经营这间酒家已十六年,但好像眼前这个黄袍中年人的顾客,还是第一次遇上。
  这个中年人的外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的,是他的举动。
  他冒着风雪,走进金珍楼,在一个角落里找了个位子坐下。
  这并不特别。
  但接着发生的事,却令霍亮为之看得一阵发呆。
  这个中年人的身上,有个淡黄色的包袱。
  他把包袱放在桌子上,缓缓地解开包袱。
  那包袱里原来全是一个一个的小木牌子。
  每个小木牌子上,都写着几个字。
  中年人把这些木牌子,一个一个地嵌进木桌上。
  霍亮实在有点心疼。
  这里的每一张桌子,都是用上好桃木,由山西名匠精心制成的。
  这人却把桌子损毁了。
  他忍不住走过去。
  只见木桌上已嵌着十个木牌子。
  仔细地定眼一瞧,霍亮不禁又是一阵发楞。
  只见每个木牌子上,都刻着一个人的外号和名字。
  这十个人的名字,霍亮全都很熟悉,他们是——
  铁面金刚诸葛无畏。
  伏虎金刚冷傲天。
  火金刚唐蜀行。
  醉金刚柯一醉。
  潜云金刚耿世豪。
  毒金刚杜北。
  金手金刚褚百奇。
  神弓金刚洪霸力。
  玉面金刚方粉郎。
  神斧金刚鲍基。

  ×      ×      ×

  这是十大金刚堂十大堂主的名字!
  这中年人在搅什么把戏?
  霍亮真的不懂,但他却看出,这人似平浑身都在渗透着一种邪气。
  霍亮心中一寒,不敢多生事端,悄悄退下。
  但就在这时候,一只钢铁般的手却按在他的肩膊上。
  “霍大掌柜,慢走!”
  霍亮暗叫苦也!
  想不到这邪里邪气的傢伙,居然连自己姓霍都清清楚楚。
  他心中暗呼不妙,但脸上却立刻堆满着笑容,转身问道:“这位客倌有什么嘱咐?”
  这中年人面上木无表情,一双眼睛却盯在那些木牌子上。
  “嗯!听说霍大掌柜与杜北很有点交情。”
  霍亮一凛,微笑道:“杜堂主是在下的同乡。”
  中年人道:“他是否在珠玉厅中?”
  “这个……”
  “是也不是?”中年人的声音突转严厉。
  霍亮吃了一惊,忙道:“是!是!”
  中年人冷冷道:“把这块木令交给他,叫他马上准备后事!”
  说着,把那块刻着毒金刚杜北的木牌子,递给霍亮。
  霍亮心头大是震骇。
  “这……”
  “你敢不交给他,你将会比他更早一点躺下去!”
  霍亮不敢再说,拿着这块木牌子,匆匆赶进珠玉厅。

  (三)

  珠玉厅中,杜北正在挟起一块刚从炭炉上烤熟的小羊腰肉。
  肉很嫩,嫩而香。
  凡是认识杜北的人都知道,他喜欢享受,也很懂得怎样享受世间上每一件美好的事物。
  但这绝不是他成名的因素。
  只是懂得享受的人,绝不会因此而成名。
  尤其是像杜北这种人,他若只懂得享受,那么他早已是个死人。
  他现在还没有死,而且还可以享受世间上不少美好的事物,那是因为他曾经在刀法上下过十年苦功。
  想他死的人不少。
  但是,这些人却反而一一死在杜北的刀下。
  然而,令杜北名声鹊起的,也不是他的刀法。
  他的刀法虽然自成一家,招式凌厉,霸道绝伦,但他的仇家之中,最少有三几个的刀法,只会在他之上,而绝不会在他之下。
  但他们也死了。
  他们并不是给杜北的刀杀掉,而是死在杜北的毒药之下。
  杜北是用毒高手!
  这一种本事,虽然并不光明磊落,但无疑却是江湖中人最为忌惮的一种杀人手法。
  无论对方的武功有多厉害,一旦中了杜北的暗算,那就只有等死的份儿。
  但从五年前开始,杜北已发誓不再用毒。
  他曾经在十大金刚总堂前发誓,以后再也不用毒药杀人。
  十大金刚堂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帮会组织,无论是谁,都不能使用卑劣的杀人手段。
  杜北也不能例外。
  所以,现在这位毒金刚,可说是徒负虚名。
  因为他已不再用毒。

  (四)

  虽然杜北曾屡以毒辣手段杀人,但他的心肠却其实不算坏。
  他对付的人,都有可杀之道,他们全是作奸犯科、穷凶极恶之辈。
  站在以暴易暴的角度看来,这本是无可厚非的。
  但是这种手段,仍然不容于十大金刚堂。
  杜北从善如流,不再用毒。
  但他喜欢享受的习惯,却仍然没有改变。
  金珍楼的佳肴美酒,他一向都很是欣赏。
  虽然这里酒菜的订价,比其他地方贵得多,但他不在乎。
  他有钱。
  他本来就是个富家子弟。
  在十大金刚堂之中,他是最富有的一位堂主。
  但他没有架子。
  他喜欢的只是享受人生,而不是摆架子。
  所以,无论是谁想会见这位杜堂主,都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霍亮是金珍楼的大老板,他要在自己的酒家里找杜北,本来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
  但当他拿着这块木牌子走到珠玉厅门外的时候,却给人拒绝了。
  “杜堂主不想见任何人,更不希望有人打扰。”
  挡驾的是个白衣人。
  他大概五十岁左右年纪,丹凤眼,五绺长髯,长相威武。
  他腰旁斜挂着一把刀。
  那是一把银光灿烂的宝刀。
  刀柄是银色的,刀鞘亦然。
  而这人的目光,却锐利如刀锋。
  霍亮又暗暗地吁了口气。
  这是一个怎样的日子?怎么碰来碰去,都是这种满身杀气的武林人?
  一时间,他不知如何是好。
  但是就在这时候,白衣人突然以闪电般快速的手法,把他手中的木牌子攫取过去。
  白衣人瞳孔眯成一线,冷冷地对霍亮说:“这里的事,你最好少沾手!”
  霍亮连忙说道:“我不沾手,我不沾手……”
  白衣人的手忽然轻搓。
  那木质坚硬的牌子,竟然变成一堆粉末,从他指罅间缓缓流下。
  霍亮脸色一变,再也不敢站在这里,匆匆离去。
  白衣人面色漠然。
  这时候,珠玉厅中冒出一人。
  那是杜北。
  杜北凝视着白衣人:“你要出手对付他?”
  白衣人回头笑了笑,笑得奇怪而神秘:“你认为自己能对付他吗?”
  杜北摇头。
  “不能,就算倾尽十大金刚堂精英高手,恐怕也同样不能。”
  白衣人慢慢地说:“你们不能,我却最少有些机会。”
  “这机会是多少?”
  “三分。”
  “只有三分机会?”
  “不错,”这白衣人的声音更冷漠,“在整个大同府,也许只有我才会有这三分机会可以杀他,至于你们,根本就连一分机会也没有!”
  他的说话就像是锤子,一下一下在敲击杜北的心脏。
  杜北没有反驳。
  因为他知道,这位白衣人说的都是事实。
  中原里曾有位武林名宿说过:“你可以怀疑鸡蛋里是否有蛋白和蛋黄,但却绝不能怀疑神州奇侠关冠飞的说话。”
  这位白衣人,就是江湖上人人敬畏七分的神州奇侠关冠飞。

  第二章  魔木杀令

  (一)

  关冠飞脸上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表情,来到了中年人的面前。
  中年人冷冷一笑。
  “关大侠,久违了。”
  关冠飞沉下脸:“十大金刚堂的人没有该死之道,但你却要把魔木杀令送给他们,这岂不是太过份吗?”
  中年人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而冷酷:“我要向谁下魔木杀令,与你无关!”
  关冠飞道:“但我却不能看着他们无辜死在你的手上!”
  中年人冷笑:“十大金刚堂包庇蒲投鹰,这已是死罪,岂能说是无辜?”
  关冠飞道:“蒲六遇害,七大金刚堂收留蒲投鹰,这并不能算是罪过。”
  “谁说不算罪过?”中年人目光冷厉锐利,杀气逼人,“我说他们该死!他们就该死!”
  关冠飞的目光也变得利如刀锋:“昔年你逼害蒲六,并吞蒲家产业,但你仍然咄咄逼人,这岂不是太过份一点吗?”
  中年人冷冷道:“我与蒲六的纠葛,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有何资格说这种话?”
  关冠飞沉声道:“你一直都认为,蒲六横刀夺爱!”
  中年人道:“这是事实!”
  关冠飞摇摇头。
  “不!姚三娘喜欢的人,绝不是你,而是蒲六!”
  “胡说!若不是蒲六,姚三娘已是我妻子!”
  “你太自傲了!”关冠飞冷冷一笑,“姚三娘就是看出你心术不正,所以最后的抉择并不是你,而是蒲六先生。”
  中年人冷冷道:“关冠飞,十年前,你曾给我一刀,可惜却杀不了我。”
  关冠飞道:“当时你若不是曾经练功走火入魔,那一刀未必能伤得了你。”
  “倒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阁下昔年的隐伤,似已无碍?”
  “不劳关大侠费心,这一次,恐怕关大侠已再难占到便宜。”
  关冠飞道:“你一定要逼我出手?”
  中年人道:“你既已来,这一战已无法避免。”
  关冠飞神情肃穆:“既然阁下主意已决,多谈无益,关某只好舍命陪君子!”
  中年人道:“我不是君子。”
  关冠飞道:“这一战,死的也不一定是关某。”
  中年人冷笑。
  他一言不发,单掌当胸。
  关冠飞抽了口凉气,忽然一掌斜斜劈出。

  (二)

  关冠飞一身功力,非同小可。
  他这一掌来势极快,掌上劲力也是有如排山倒海,气势骇人已极。
  中年人面色阴沉。
  关冠飞的掌力,本来已有如狂风般袭至。
  但在接近中年人的时候,却遭遇到一种无形的阻力。
  掌力虽然刚猛强劲,但却竟然穿不过去。
  那就像是撞着了一堵坚固的石墙。
  中年人冷笑。
  他突然身子腾空飞起,双足连环飞踢关冠飞。
  他踢向关冠飞的咽喉。
  这是致命的要害,关冠飞自然不敢怠慢。
  他以掌击向对方的腿!
  但情势却又忽然生变。
  中年人虽然身在半空,但却仍然灵活多变。
  啪!
  他突然撑腰,身形一旋,撞向身后一道雪白的墙上。
  这是借力反攻。
  飒!
  他迅速反弹回来,这一次用的却不是两条腿,而是两只手指。
  好凶狠的一着“二龙争珠”。
  关冠飞已来不及招架,腰向后折,卸除这一可怕的杀着。
  中年人借势而来,下手绝不容情。
  当关冠飞腰向后折之际,他的左手已如鹰爪般向对方小腹要害插去!
  关冠飞猝然窜身飞起。
  能在刹那间闪开中年人这两招凶险的杀着,足见这位神州奇侠绝非徒负虚名之辈。
  蓦地,关冠飞回身反攻。
  他改用禅宗五佛拳。
  五佛拳共二十五式,每一式都是佛门上乘的武功。
  尤其是在关冠飞手中施展出来,那种威力就更不可轻视。
  五佛拳一出,形势立转。
  中年人已退居守势。
  霎眼间,只见虎虎拳风,撼人心弦。
  二十五式五佛拳使过,中年人的脸色已在发白。
  关冠飞一声巨喝,重施五佛拳。
  中年人却在这时候说:“我可以在十招内,破此拳法!”
  关冠飞不相信。
  就算他相信,也要加以证实。
  他本来就是个生性倔强的人。

  ×      ×      ×

  二十五式五佛拳,已令形势改观。
  再打下去,该更占优势!
  这本来是正确的。
  但是这中年人竟似已看出五佛拳的破绽!
  关冠飞重施五佛拳,最初五式内还占着上风,但到了第六式施展的时候,突然被中年人的一阵掌风盖过。
  等到关冠飞使到第十式五佛拳的时候,中年人的左掌已印在他的脸庞上。
  掌心是火热的,就像是一块烧红了的铁板。
  关冠飞的脸庞差点给烤熟了。

  ×      ×      ×

  关冠飞死了。
  中年人一掌就打死了他。
  杜北也难逃大限。
  他还没有逃出长街,就遭遇到同一悲惨的命运。
  一种可怕的杀气,已经笼罩着这个城市。

  (三)

  黄昏,古道上景象萧条。
  一个懒洋洋的汉子,躺在一辆还算不错的马车上,手里捧着一瓶酒。
  赶车的是个女孩。
  一个只有十五岁,但却老气横秋的小女孩。
  她梳着两条小辫子。
  她皮肤雪白,一双灵活的眼睛黑白分明,虽然年纪轻轻,但身材已渐渐开始成熟。
  赶车的本该是那汉子。
  他毕竟是个男人,而她却只是个小女孩。
  但她却在赶车,而且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吃力的工作。
  那汉子倒是优悠自在地在喝酒,沿途观赏雪景。

  ×      ×      ×

  今天不太冷。
  但在赶车的女孩,已被迎面而来的北风,吹得脸庞一片嫣红。
  那汉子忽然说道:“快停下来!停下来!”
  女孩把车子停下:“你又想喝酒?”
  汉子微笑。
  “既然已经到了酒寮,自然不可错过机会。”
  原来这辆马车刚好停在一间小酒铺的门外。
  女孩冷冷一笑。
  “这次你自己去买酒,我不管。”
  “这样最好,否则你又会去跟别人打架!”

  (四)

  酒铺里,有个老苍头,还有两个已醉得不省人事的醉汉。
  这老苍头看来是这里的东主。
  “买酒?还是用饭?”
  汉子微笑:“酒!要最好的酒!”
  “多少?”
  “十斤。”
  “抱歉,不够十斤。”
  “有多少?”
  “三几……”
  “三几斤也好!”
  “不是三几斤,而是三几两而已。”老苍头叹了口气,“这里的酒,都已给他们喝掉。”
  说着,伸手向那两个醉汉一指。
  汉子苦笑。
  “真是倒霉,算了,不喝也罢。”
  老苍头微微一笑:“客倌若真的很想喝酒,老汉有办法。”
  汉子精神一振:“快说!”
  老苍头道:“距离这里半里,有一座庄院,庄主是个酒徒,他府上的美酒,比起老汉这里的酒,强胜何止百倍。”
  汉子大悦:“好极,我现在便去!”

  ×      ×      ×

  “不去!不去!”那女孩反对:“不是酒馆的酒,咱们不能去乞求。”
  汉子摇摇头:“这不是乞求,而是买卖,咱们可以付钱呀!”
  “你不喝可以吗?”
  “没酒喝,没气力!”汉子叹了口气,“没有气力,又怎能去对付——”
  “别再胡说八道!”那女孩截止了他的说话,“怕了你了,去便去!”
  马车又再向前迈进。

  ×      ×      ×

  半里,并不是一段太遥远的路程。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一爿庄院。
  庄院大门外,有两个人。
  这两个人的年纪,都已在五旬开外。
  他们的年纪虽然不相上下,但模样却是大有分别。
  站在东方一人,身裁修长,仪容整洁,衣着华丽。
  他头戴高冠,镶白玉,捆金线。
  他足踏小牛皮轻快短靴,一双袜子洁白如雪。
  他五绺长髯,神态容光焕发。
  这种人,似乎永远都是那么充满自信,不但自信,而且骄傲。
  他手里有剑。
  那是一柄好剑。
  剑气森寒,光影流动,剑虽未动,却已有着一种逼人眉睫的杀气隐隐地散发出来。
  华衣中年一剑在手,但脸上的神态,仍然是安闲从容,一点也不紧张。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种气势,已显示出他的剑法,绝不会差到什么地方去的。
  女孩忍不住问汉子:“他是谁?你可认得?”
  汉子点点头,淡淡道:“我认得他,他是冷无败。”
  女孩的脸色变了。
  “什么?他就是一剑杀人,绝无两剑的‘一剑啸九州’冷无败?”
  汉子道:“是的。”
  女孩又问:“那么站在他对面的人又是谁?”
  汉子摇摇头:“不知道。”
  但他接着又说:“他可能就是这爿庄院的主人。”
  女孩一怔:“何以见得?”
  汉子淡淡道:“因为我已看出,他也是个酒徒。”

  第三章  五湖帮女帮主

  (一)

  冷无败是一个怎样的人?
  江湖上很少人了解他,因为他根本就很少在中原武林上走动。
  他是个隐士?
  不!
  他有如闲云野鹤,东来西去,有时候在北极寒苦之地,有时候身在西域,甚至东渡扶桑岛国。
  他只在中原武林出现过三次。
  他每次出现,都杀一人。
  他杀的都是高手,江湖中人一致公认的一流高手。
  但冷无败只用一剑,就杀了他们。
  他每次都只用一剑,绝无第二剑。
  ——一剑已致命,那又何必再发第二剑?
  他现在又再出现了。
  他现在同样是准备杀人。
  他要杀的是一个酒徒。

  ×      ×      ×

  在车上的汉子,是个酒徒。
  他是酒徒,对酒徒的认识,也许比对自己更了解。
  他已看出,站在冷无败对面的一人,也和自己一样,是个无酒不欢的人。
  他甚至已嗅出从那人身上飘过来的酒气。
  这人头发略带花白,身上穿着一袭青衫,腰间还系着一个铁葫芦。
  他醉眼惺松,好像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
  但他现在手里拿着的却不是载酒的铁葫芦,而是一支判官笔。
  女孩忽然说:“他一定是这庄院的庄主。”
  汉子道:“我也是这么想。”
  女孩道:“但其他的人呢?难道庄院里只有他一个人?”
  那个青衫人忽然拧过脸,嘻嘻一笑:“小妞儿,你说对了,这庄院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女孩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青衫人又笑了。
  但是这一次,他的笑容简直就像是在哭。
  他说:“他们都死了,死得一个不剩,就只剩下我这个酒徒!”
  女孩吃了一惊:“他们怎会死的?”
  青衫人伸手一指,指着冷无败说道:“是他干的,他趁我不在庄院里的时候,突然杀进去,把里面八十五人,一个一个杀死!”
  女孩的脸色发白:“是……是……是真的?”
  冷无败冷冷答道:“不错,因为我要逼他出手,一定要逼他出手,和我决一死战!”
  女孩的眼睛里发出了光:“为了要他跟你决战,所以你一口气就毁灭了八十五条人命?”
  冷无败道:“就算杀八万五千人,我也绝对不会心软。”
  青衫人苦笑。
  “你的确不会心软,但却会手软。”
  冷无败道:“我现在的手并不软,因为我只杀了八十五人。”
  青衫人道:“所以,即使我现在动手,别人也不会说我乘虚而入,趁你在杀人杀得手软的时候才把你干掉。”
  冷无败冷冷道:“是的。”
  青衫人叹了口气:“但你知道,我根本不想杀你,也不想杀任何人。”
  冷无败道:“本来是的。”
  青衫人道:“现在又怎样?”
  冷无败道:“现在的情况,当然完全不同。”
  青衫人默然。
  冷无败道:“你现在所有亲人,都已死在我的剑下,所以,你一定要出手杀了我!”
  青衫人凄然一笑:“杀了你又怎样?是不是可以让他们全都复活过来?”
  冷无败冷笑道:“难道你竟然不想为他们报仇?”
  “报仇!报仇!哈哈……”青衫人忽然大笑,“江湖人就是这么狗屁不通,动辄就要报仇,死了一条狗也要报仇,给人摘掉了一块树叶也要报仇!如此下去,冤冤相报何时了?”
  冷无败道:“但我现在杀的并不是一条狗,而是你的亲人!”
  青衫人茫然一笑:“人若死了,又和死狗、树叶有什么分别?”
  他忽然把判官笔扔掉,远远地扔掉。
  “冷无败,我承认自己是个懦夫,不敢接受你的挑战,也不想为他们报仇,你走!你走!”
  青衫人好像很疲倦,颓然坐在地上。
  冷无败冷冷一笑:“姓薛的,今天就算你不动手,我也要杀了你!”
  女孩忽然对汉子说:“他姓薛!”
  汉子脸色一沉:“莫不是……醉判官薛雷?”
  “不错,他一定是薛雷!”女孩击掌说。
  汉子道:“你要怎样?”
  “救他!”女孩道:“薛雷是个好人,咱们不能见死不救!”
  汉子叹一口气:“想不到昔年雄霸一方的薛判官,今天竟然已全无斗志。”
  他一面说,一面走到冷无败与薛雷的中央。
  冷无败立刻沉声道:“秦改,这里的事与你无关!”
  汉子哈哈一笑。
  “想不到冷大侠还记得我这个籍籍无名的小子。”
  冷无败道:“五湖帮虽然一度称雄江南,但如今已不复当年盛势!”
  秦改又笑了笑。
  “你好像对五湖帮很了解。”
  “秦改,劝喻阁下一句,莫再螳臂挡车!”
  “唉,可惜我偏偏就是有这种牛脾气,只要自己想干的事,就算是有座泰山从头顶上压下来,也绝不能改变我自己的主意。”
  “你倒有趣,”冷无败冷冷地盯着他,“只可惜有趣的人,往往会遇上很没趣的事。”
  秦改道:“遇上了你,的确很没趣,因为你本来就是个很没趣的人。”
  那青衫人忽然走到秦改的面前:“你叫秦改?”
  秦改点点头:“是的。”
  青衫人道:“我姓薛,薛雷。”
  秦改道:“我知道。”
  薛雷道:“令尊大人,可是五湖天王秦见方老英雄?”
  秦改道:“先父正是秦天王。”
  “什么?令尊已然……”
  “不错,在五年前,他老人家已病逝江南。”
  薛雷叹息一声,缓缓道:“秦天王是个英雄,一个了不起的大豪杰。”
  秦改道:“你呢?”
  “我?”薛雷耸肩一笑,“我算是个什么东西?我只不过是一个醉鬼!一个没有用的废物。”
  冷无败道:“你的确是个废物,你的人都已给我杀光了,但你还是提不起勇气来跟我决一死战!”
  秦改冷冷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一定要逼他跟你交手?”
  冷无败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你以为我是个疯子?你可知道,他曾经干过什么事?”
  秦改道:“我又不是个神仙,怎知道他干过什么事?”
  薛雷忽然叹息一声:“我偷了一个人的老婆。”
  秦改一怔:“那是谁的妻子?”
  冷无败冷冷道:“我的!”
  秦改又再怔住。
  薛雷长长叹息:“你一定想问,我怎会干出这种事。”
  秦改苦笑道:“我不想问,而且对于这种事情,我一向都没有兴趣,也没有经验。”
  薛雷道:“那么你现在不妨听一听,我偷了他的老婆,是因为我在吃醋。”
  “吃醋?吃谁的醋?”
  “当然是吃冷大侠的醋,”薛雷吸了口气:“我嫉妒他娶了一个美丽的妻子,所以,我决定要这个女人红杏出墙。”
  “她愿意?”
  “不,她不显意,但到后来,我用了一点小小的手段,她就愿意跟我一块儿走了。”
  秦改道:“这种手段能否说出来听一听?”
  薛雷淡淡一笑:“很简单,那是一瓶酒。”
  “哦?一瓶烧刀子?还是大曲?竹叶青?”
  “是女儿红,”薛雷的声音彷彿从远处飘来,又似是有着无穷无尽的回味,“我在这瓶酒里加了一点点霸道已极的蒙汗药。”
  秦改呆住。
  “这种手段,可很卑鄙。”
  “的确卑鄙,”薛雷的嗓子忽然尖锐起来:“所以,冷大侠要对付我,那是很自然的事!”
  秦改的心忽然冷了。
  他怔怔地瞧着薛雷,对这个人的印象已完全改观。
  “你是一个无耻的恶贼!”
  薛雷点点头:“不错,你骂得很对,而且,后来我又再干出另一件更不可以原谅的事……”
  秦改的声音冰冷如雪:“快!你说下去!”
  薛雷道:“我和她在一个美丽的山谷里居住了半年,有一天,雷电交加,我忽然亲手捏死了她!”
  秦改眼色一变:“哦?你为什么要杀她?”
  “我不知道,”薛雷仰面大笑,良久才缓缓说道:“那时候,我只觉得她很可憎,很讨厌,我觉得自己已腻了,再也不想面对着这个女人!”
  “就是这样,你毁灭了她?”
  “是的。”
  “难道你一直都没有后悔?”
  “后悔?后悔又有什么用?”冷无败的声音简直像是暴雷,“他是个衣冠禽兽,他对不起我的妻子,现在他必将得到应得的报应!”
  秦改眉头一皱,冷冷地瞧着冷无败。
  “冷先生,在下虽然很同情尊夫人的遭遇,但你要报仇,尽管找薛雷,而绝不该滥杀无辜。”
  冷无败道:“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不杀掉他们,难保日后不会惹来杀身大祸。”
  秦改忽然吸了口气,怒道:“你们都不是人,都是狗!”
  薛雷道:“你就当我们都是狗好了,狗打架也好,狗拼命也好,你都犯不着走过去多管闲事,否则给狗咬上一口,那才吃亏之至!”
  秦改转过脸,对那女孩说:“你都听见了?”
  女孩道:“我又不是个聋子,又怎会听不见?”
  秦改道:“我现在不管啦,你说对不对?”
  女孩摇摇头:“不对。”
  秦改一楞:“你要我帮谁?”
  女孩道:“仍然是帮薛大侠。”
  秦改哼的一声:“胡闹,他不配称为‘大侠’,他只是一个见色忘义的无耻之徒。”
  女孩道:“你错了。”
  秦改道:“错在哪里?”
  女孩眨眨眼:“我现在不想向你解释,总而言之,薛大侠是个好人。”
  秦改道:“你怎知道他是个好人?”
  女孩怒道:“我说他是个好人就是好人,我现在要你帮他,杀了冷无败!”
  秦改怔住。
  女孩冷冷一笑:“你敢违抗我的命令吗?”
  秦改登时面露难为之色。
  薛雷大是惊奇,忍不住问:“她是谁,凭什么身份,居然敢命令秦先生?”
  女孩冷笑:“不凭什么,就只凭一帮之主的身份,已足够命令他有余!”
  “帮主?”
  “不错。”
  “姑娘是何帮帮主?”
  “五湖帮主!”
  薛雷怔住,问秦改:“她说的是不是真话?”
  秦改脸上木无表情,冷冷道:“你看呢?”
  薛雷摇摇头:“很难令人相信。”
  秦改道:“但世间上有很多事情,本来就是令人难以相信,甚至是无法入信,那都是铁一般的事实。”
  冷无败面色一沉,插口道:“这位姑娘,真的就是五湖帮的新任帮主?”
  女孩冷笑道:“自从秦天王死后,我就是五湖帮的帮主,算起来,也不是什么‘新任帮主’了。”
  冷无败道:“姑娘贵姓芳名?”
  女孩道:“我姓蒲,叫蒲可雁。”
  “蒲可雁?你姓蒲?”
  “难道你没有应说过有人姓‘蒲’的吗?”
  “不是,而是听得太多了,”冷无败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深沉,“例如:八十年前威震河溯的蒲家堡主一爪定江山蒲锦胜,五十年前一掌打死铁狼寨第一高手邵坤的蒲定志,还有近年来叱咤风云的蒲六先生……”
  女孩冷冷道:“你们所说的最后一人,就是我爹!”
  “蒲六先生是你父亲?”
  “一点不假。”
  “那么蒲投鹰……”
  “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哥!”
  冷无败似乎大感意外。
  “蒲六先生原来不但有个儿子,还有个女儿!”他用一种深沉的目光紧盯着蒲可雁,“但老实说,你这种谎话,实在很难令人相信。”
  蒲可雁道:“你可知道,蒲家有一种家传玉令牌,只有蒲家的人才会拥有?”
  冷无败点点头道:“不错,以前,蒲六先生也曾向武林中人展示过,而且那一次,冷某也恰好在场,瞧得很仔细,很清楚。”
  蒲可雁冷冷一笑,忽然亮出一面碧绿玉牌。
  “是不是这一种?”
  冷无败仔细一看,不由脸色一变。
  他抽了口凉气:“你真的是蒲六先生的后人?”
  蒲可雁点点头:“半点不假。”
  冷无败道:“秦天王与蒲六先生乃肝胆至交,江湖传言,五湖帮真正的帮主,其实不是秦天王,而是蒲六。”
  蒲可雁道:“你说的不错,所以当秦天王死后,这帮主的责任,就落在我的身上,而不是他唯一的儿子秦改。”
  冷无败冷冷道:“你配吗?”
  蒲可雁傲然道:“我是蒲六先生的女儿,为什么不配成为一帮之主?”
  冷无败冷冷一笑:“虽然说虎父无犬子,但你年纪轻轻,而且又是女儿家,怎能当大任?”
  蒲可雁瞧着他,忽然叹了口气:“想不到一代剑术宗师,说出来的话比小孩子还更幼稚。”
  秦改点点头:“不错,他简直比一条猪还笨。”
  蒲可雁道:“自古以来,不知几许巾帼英雄,绝不比须眉男子逊色,什么年纪轻轻,不足以担当大任,更是一派胡言,难道你没听说过,昔年威震江湖的风雪老祖,他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为当时声势极庞大的北极盟盟主?”
  冷无败瞧着她,半晌才道:“姑娘居然与风雪老祖相比,难道不怕笑掉别人的牙齿?”
  蒲可雁冷冷一笑,回答道:“就算天下间所有的人都笑掉牙齿,本帮主也绝不会介意。”
  秦改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本帮帮主是女中豪杰,她就算目前及不上曾年的风雪老祖,但将来——”
  “将来?她还会有什么将来?”冷无败冷冷一笑,“我现在就要杀了你们三个混蛋!”
  蒲可雁淡淡道:“我知道你是个名剑客,但我也信,秦改已可以把你克制!”
  冷无败目光一落,看着秦改:“你认为自己有把握杀我?”
  秦改沉吟半晌,忽然苦笑道:“我不知道。”
  冷无败大笑。
  “哈哈!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五湖帮主!”
  蒲可雁冷冷喝道:“秦改,本帮主现在命令你马上杀了他!”
  秦改吸了口气,大声道:“遵命!”
  他拔出一把刀。
  飒!
  刀光一闪,冷无败立刻倒了下去。
  秦改呆住。
  他的刀虽在手里,但却完全没有发动一招半式。
  刚才那一刀,并不是他发出的。

  (二)

  一剑杀人、绝无两剑的冷无败,忽然就倒下去了。
  秦改看见了一把刀。
  一把银亮如雪的刀。
  他又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俊逸不凡,而又似已久历风尘的蓝衣人。
  秦改认得他。
  这蓝衣人,就是在那酒铺里,两个醉汉之一。
  刚才他看来还是醉得很厉害。
  但现住,他一双眼睛清澈明亮,似乎比雪地里的狐狸还更清醒。
  看见了这把刀,再看看这个人,秦改不由失声大叫了起来:“是浪子,雪刀浪子!”

  ×      ×      ×

  浪子来了。
  他就在秦改的眼前,而冷无败却躺在他的刀尖之下。
  龙城璧!
  现在,这已是一个足以震撼武林人心弦的名字。
  龙城璧的目光,停留在蒲可雁的脸庞上。
  “蒲帮主,你太冒险了。”他忽然叹了口气,缓缓地说。
  蒲可雁嫣然一笑:“龙大哥,你的刀好快!”
  秦改面上居然微微一红。
  “最少,我的确及不上他。”
  龙城璧道:“冷无败是高手,武功只会比你们两人更高。”
  秦改道:“若不是你及时出手,我现在岂非已变成了一个死人?”
  龙城璧点点头:“不错。”
  秦改道:“那么,你为什么要救咱们呢?”
  龙城璧道:“不为什么,只因为你们都是五湖帮的人。”
  秦改说道:“你和五湖帮有什么关系呢?”
  龙城璧摇摇头道:“没有,完全没有半点关系。”
  秦改说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出手?这是不是叫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龙城璧说道:“在下只知道一件事罢了。”
  他吸了口气,缓缓地接着说道:“再让他们搅下去,整个中原武林都会不堪设想。”
  “他们?”
  “不错,那是一个极为可怕的邪恶组织。”
  “你都知道了?”
  “也许不比你知道得更多。”
  “你是在说‘木魔盟’?”
  “不错,是木魔盟!”
  秦改忽然叹了口气:“你也和咱们一样,想对付‘魔袍’?”
  龙城璧目光闪动:“木魔盟的盟主是魔袍,也是江湖上最可怕、最危险的一个魔头。”
  秦改道:“五湖帮一直都没有惊动任何人,要别人帮咱们一臂之力。”
  龙城璧道:“这正是最不智的事。”
  秦改道:“咱们不想连累别人!”
  龙城璧道:“你们以为,这只是五湖帮的事?又还是以为魔袍只想对付蒲、秦两家族?”
  秦改怔住,一时间答不上话。
  蒲可雁笑了。
  但她的笑容,却彷彿带着无限的感伤:“娘亲早就说过,龙大哥一定会来帮我的,现在你果然来了,只可惜她已死了,再也不能和我们一起对付魔袍。”
  龙城璧道:“你母亲是个很坚强的女人,就和你父亲一样。”
  蒲可雁眨眨眼睛:“我呢?”
  龙城璧说道:“你有一半很像蒲老前辈。”
  “还有一半?”
  “像你妈。”
  “真的?”
  “嗯,”龙城璧微微一笑,“所以,你不但聪明、勇敢,而且也很坚强。”
  “但你不必高兴,”突听一人冷冷笑道:“聪明、勇敢、坚强虽然都是好事,但单凭这三点就想对付木魔盟,无异是在做白日梦!”
  秦改面色一变,喝道:“谁在胡说八道?”
  这人沉声回答:“是老子,老子是唐竹权!”

  第四章  黑道武林状元

  (一)

  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来了。

  ×      ×      ×

  大醉鬼今天似乎没有醉意。
  他身上虽然带着酒气,但却没有捧着那个大得吓死人的酒坛。
  他的眸子明亮清澈,他的声音响亮稳定。
  唯一不变的,是他的身材,仍然和以往般胖大得惊人,简直就像一只站立着的河马。
  不是小河马,而是大河马。
  河马并不能够算是一种穷凶极恶的巨兽。
  唐竹权看来也不凶恶。
  但他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
  “五湖帮已今非昔比,倘若没有人相助,这一战必败!”他又再补充:“那是惨败,连一分胜算也没有的惨败!”
  秦改的脸在发白。
  他看着唐竹权。
  薛雷也在看看唐竹权。
  他忽然问:“唐大少爷,你是不是戒了酒?”
  唐竹权冷笑:“不错,从现在开始,老子戒酒三十天。”
  薛雷一怔:“是何缘故?”
  唐竹权道:“老子要对付木魔盟,这鸟组织一天不散,老子一天不喝酒!”
  薛雷道:“你有把握在三十天内粉碎木魔盟?”
  唐竹权摇摇头。
  “三十天不喝酒,只是暂定的时间,倘若三天破了木魔盟,不等到第四天,老子就会喝得地昏天暗,不亦乐乎。”
  薛雷道:“薛某也是个酒徒。”
  唐竹权道:“老子知道。”
  薛雷道:“但从现在开始,我也要戒酒了。”
  唐竹权瞪眼一笑:“你是要陪伴老子,一起去对付木魔盟?”
  薛雷道:“正是如此,你们不会嫌弃薛某是个老废物吧?”
  “老废物?这话从何说起?”唐竹权大笑:“只要你愿意跟咱们一起,老子马上就叫你一声大哥!”
  “岂敢!”
  “什么岂敢?就算叫你干爹,老子也绝不介意!”
  龙城璧悠然一笑:“这倒不错,他是干爹,你是老子,干爹对老子,谁也没占便宜,但谁也没有吃亏!”
  唐竹权又是一阵大笑。
  “不,老子还是叫他一声薛大哥好了,他又不老,别把他叫得那么难听。”
  蒲可雁忽然问龙城璧:“我们现在该怎办?”
  龙城璧眼角肌肉忽然一阵跳动:“你们现在是不是想去找十大金刚?”
  蒲可雁怔了怔:“你怎么知道的?”
  龙城璧道:“是猜出来的。”
  蒲可雁道:“你猜得一点也不错。”
  龙城璧道:“你要我找你的大哥?”
  蒲可雁点点头。
  “他就在十大金刚堂那里。”
  龙城璧忽然长长地抽了口冷气。
  “不必了。”
  “龙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十大金刚堂里,现在已再无一个活人。”
  “什么?”秦改跳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龙城璧把那句话再重复一遍,继而接道:“这是木魔盟干的。”
  蒲可雁的脸色一阵苍白,道:“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干?这太没有道理,也太野蛮了!”
  龙城璧道:“他们要杀你的大哥蒲投鹰。”
  蒲可雁又是脸色一变:“我大哥呢?他怎样了?”
  龙城璧叹了口气:“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甚至连关冠飞大侠都不知道。”
  蒲可雁道:“我要见关大侠,他一定会保护我大哥的。”
  龙城璧苦笑。
  “关大侠在哪里?”蒲可雁又问。
  “死了。”
  “什么?你说……你说……关大侠已经死了?”
  “是的。”
  “这也是木魔盟干的?”
  龙城璧道:“是的。”
  秦改彷彿听得呆了。
  “不!关大侠武功卓绝,他怎会死?他怎会死?”他喃喃地说。
  龙城璧叹道:“每个人都会有失败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死。”
  秦改瞪着眼:“他败了?他死了?他败在谁的手上?他死在何人之手?”
  龙城璧缓缓道:“他是死在冷无败师兄的掌下。”
  “冷无败有师兄?”
  “不错。”
  “怎么江湖上从来都没有人提起?”
  龙城璧道:“冷无败的家世,武功来历,在江湖上本来就是没有几人知道。”
  秦改道:“他的师兄是谁?”
  龙城璧沉声道:“这人姓羽,名叫大功。”
  秦改、蒲可雁齐齐失声道:“黑道武林状元羽大功?”
  龙城璧道:“正是黑状元。”
  “羽大功!”唐竹权忽然嘿嘿地冷笑,“老子倒要看看你是不是三头六臂的人物!”
  蒲可雁咬了咬牙,说道:“哼!十大金刚堂、关大侠的仇,咱们是一定要记住的。”
  秦改道:“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找寻你的大哥。”
  龙城璧道:“还有一点重要的事,就是可雁的身份,暂时不能暴露。”
  秦改一怔:“她向来自诩是女中男儿,女中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倘若要她改名换姓,恐怕那是大大不妥?”
  龙城璧摇摇头:“你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改名换姓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而且为了整个大局着想,就算暂时认贼作父,也不能算是荒谬。”
  唐竹权点点头,大表赞同:“处大事,莫拘小节,蒲帮主若被木魔盟知道了真正的身份,恐怕会成为群邪众矢之的,那是极不划算的。”
  蒲可雁目光流动,半晌缓缓说道:“小妹明白,那么我以后暂时不再叫蒲可雁好了。”
  秦改皱了皱眉:“不叫蒲可雁,叫什么?”
  唐竹权微微一笑:“由老子代你想个名字,如何?”
  蒲可雁笑道:“那是求之不得。”
  唐竹权想了想,道:“就把‘蒲可雁’三个字掉转一下如何?”
  秦改道:“雁可蒲?”
  唐竹权瞪着他:“你这个人怎么笨得这么厉害?”
  “不是雁可蒲?”
  “当然不是,是颜荷宝,颜真卿的颜,荷花的荷,宝贝的宝!”
  秦改念了一遍:“颜荷宝……哈哈,倒也不错!”
  蒲可雁道:“我叫颜荷宝,绝对不成问题,但你呢?”
  秦改一怔:“我也要改个名字?”
  “当然,你也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就是秦天王的儿子。”
  “这也是个道理,这名字又该怎样改法?”
  “你不必有姓氏。”蒲可雁说。
  “很好,反正除了姓秦,我不想姓别的。”
  “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就叫阿跟,不是树根的根,而是跟着走的跟。”
  “跟着走?”秦改脸上的表情就像只吞掉了一条鱼骨的鸭子似的:“我跟着谁走?”
  “当然是跟着颜大小姐!”蒲可雁指着自己的鼻尖,神气地说。
  她真的很神气。
  她神气又可爱。
  但她的神气只是昙花一现。
  因为她的心里,已在担心着一个人。
  那是她的大哥蒲投鹰。

  ×      ×      ×

  蒲投鹰在哪里?
  他是否尚在人间?

  (二)

  雪飘舞,飘进了一口荒井里。
  这里是一条荒村。
  这条小村本来就已人烟稀少,自从两个月前被一股流匪洗劫后,这里就更加罕见人迹。
  可以说,在这本来可以住上五六十户人家的村子里,此刻已然十室九空。
  唯一还没有走的,只有两户人家。
  这两户人家,人家姓刘,一家姓郭。
  姓刘的一家,只有三个人,那是一对年老夫妇,还有一个白痴汉。
  这白痴汉是他们的侄儿。
  还有另一户人家,主人是这条小村的村长郭四爹。
  他无儿无女,但却有三个老婆。
  现在,留在这条小村的人,好像就只有刘、郭两户总共七男女。

  ×      ×      ×

  刘天老已很老,老得连牙齿都只剩下五六枚。
  他本是个修理锅釜的锅匠,但现在年纪已老了,在两年前已不再干活。
  他的老伴叫五婆,年纪虽然一大把,但她的刺绣工夫,却是远近驰名。
  他们的侄儿,自两年前从别处移居此地后,就一直没有讲过一句说话。
  他不但哑,而且还像个白痴。
  久而久之,村里的人哥认为他的确是个白痴无疑。
  他没有朋友,也从来不和任何人打交道。
  也许他根本不知道怎样跟别人打交道,怎样结交朋友。
  这种人自然被别人所屏弃。
  他是孤独的,也是可怜的。
  现在,他还没有三十岁。
  再往下去的岁月,他怎样度过?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什么人会去关心他。
  当然,刘天老夫妇例外。
  因为他俩没有儿女,就只有这个虽然是白痴,但却绝不令他俩讨厌的侄儿。
  那一次流匪洗劫小村,他们刚好到山神庙里求神作福,所以才逃过劫难!
  现在,他们仍然逗留在村里。

  ×      ×      ×

  刘天老的侄儿,叫刘大白。
  但别人却不是叫他大白,而是叫他白痴。
  但是,无论别人叫他什么,他都不在乎。
  他似乎不但又痴又哑,而且还是个聋子。
  这时候,外面大雪纷飞,他却坐在那口枯井旁,呆呆地瞧着自己的脚。
  他居然赤着一双脚,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寒冷。
  刘天老夫妇没有理会他。
  他们都在那残旧的石屋子里,啃嚼着又硬又苦的泥头饼。
  泥头饼虽然不是用泥头做成,但味道却也和泥头不相伯仲。
  这是穷人的食物。
  刘天老很穷。
  他能够拥有这些食物,已经是很不错了。
  但就在他们啃着泥头饼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香气。

  (三)

  好香。
  酒也香,肉也香。
  外面居然有人捧来了一盘热腾腾的菜,还有两瓶酒香扑鼻的高粱酒。
  刘天老、五婆却好像视而不见。
  接着,一个人响亮的笑声传进了屋子里。
  “刘爷、五婆,咱们今天痛痛快快地喝一杯。”

  ×      ×      ×

  从外面走进来的,是个蓄着山羊鬍子,头发灰白的棉袍老人。
  他面孔瘦削,但一双手掌却显得比常人更阔大一半。
  他是郭四爹。
  他捧着一只木盘子,盘上有两瓶酒。
  在他身后,还有三个中年妇人。
  她们都是他的妻妾。
  这三个妇人都端着一只木盘子,盘上满是鸡、鹅、鸭、狗肉之类的食物。
  刘天老却仍然吃着那些泥头饼,好像对这些食物毫无兴趣。
  五婆也是一样。
  郭四爹环视他俩一眼,然后才慢慢地说道:“你们两位难道就不肯赏老夫一个面子?”
  刘天老道:“我老了,牙齿稀疏,不中用,吃不得鸡鸭。”
  五婆道:“老婆子也是一样。”
  郭四爹淡淡道:“你们现在吃的饼,岂非更硬?那更容易弄坏牙齿。”
  刘天老道:“其实牙齿坏了并不重要,吃了不干净的食物,那才糟透。”
  郭四爹道:“你怀疑这些食物不干净吗?”
  刘天老摇摇头,说:“不是怀疑,而是肯定。”
  郭四爹干笑着。
  “你喜欢吃鹤顶红?还是断肠草?再不然,鸡里有砒霜,鹅里有勾魂散。”
  五婆冷笑:“全都留下,包括你们四条狗男女的性命在内!”
  郭四爹叹了口气:“昔年的五手娘子火气奇猛,想不到现在还是一样。”
  刘天老咳嗽两声,道:“老夫早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找上门,却未料到,直到今天你们才肯动手。”
  郭四爹瞪视着他,缓缓道:“我一直不动手,是想看看,你们究竟在这里搅什么把戏。”
  刘天老道:“愚夫妇什么把戏也没有搅过,一直只是安安份份,做一对甘于淡薄的穷夫妇。”
  郭四爹冷笑:“从表面上看来,你们的确是心如止水。”
  刘天老道:“难道不是吗?”
  郭四爹冷冷一笑:“大家都是明白人,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刘天老盯着他,“这正是我想问你的一句说话。”
  郭四爹道:“两位都已风烛残年,老夫也不想真的把你们杀死,只要你们愿意自动交出一个人。”
  “交人?”
  “不错。”
  “交出什么人?”
  “蒲投鹰!”郭四爹一字一顿地说。
  “蒲……投鹰?”刘天老干咳两声:“这是什么人?怎么名字忒地古怪?”
  郭四爹目光如刀:“别装蒜了,把他交出来,对你们大有好处。”
  五婆啐了一口,冷然道:“这里没有什么蒲投鹰,你找错了地方!”
  郭四爹眼色一变:“五手娘子,莫敬酒不喝喝罚酒。”
  五婆勃然道:“郭狮,二十年前的一笔血债,老婆子早已想和你算一算!”
  郭四爹眯起了眼睛,道:“亏你还敢提起二十年前淮南那一笔血债,那一次,郭某不见了六个弟子。”
  五婆冷笑道:“以六对一,居然没有一个能够活命,实在丢人!”
  郭四爹道:“你的宝贝师妹,也同样活不下去。”
  五婆说道:“郭狮,你纵容门下弟子胡作非为,四妹抱打不平,虽然也赔上一条性命,但却为淮南地方上,干了一件好事。”
  郭四爹冷冷一笑:“本来郭某还想给你们一条活路,但现在提起这笔旧账,就只好算你们两副老骨头倒霉好了。”
  在他身后的一个绿衣妇人忽然说:“这只烤鹅已凉透了。”
  郭四爹说道:“给五手娘子一条鹅腿吧。”
  绿衣妇人微微一笑,突然撕下一条鹅腿,以闪电般的手法送到五婆的嘴唇上。
  鹅腿有毒,吃不得。
  五婆当然不会张开嘴巴一口咬下去。
  她一闪身,双手齐扬。
  刹那间,只见满屋掌影。
  她年轻的时候,是个女飞贼,号称五手娘子。
  她虽然没有五只手,但是却可以在霎眼间施展出五种完全不同的手法伤人、杀人。
  掌影初起,有如一朵云。
  这朵云变化莫侧,一下子就涌向绿衣妇人的身边。
  云变了。
  它彷彿又变成了一道飞瀑,不再是轻柔虚幻,而是势猛力雄,疾冲狂泻不息。
  绿衣妇人也非庸手,先以短肘守险地,再以快腿扫敌下方。
  五婆怪啸。
  她掌下的飞瀑在霎眼间又不见了。
  她人如鸟飞。
  她一飞冲天,居然把屋顶撞破了一个洞。
  绿衣妇人紧追不舍。
  两人同时在屋外消失。
  啪!
  一阵掌声响起,接着一人闷哼。
  白雪从屋顶破洞飘落。
  不久,一个面如雪白,头向下,足向上的人直跌了下来。

  ×      ×      ×

  跌下来的人,身穿绿衣。
  但那居然是五婆。
  五婆也不是穿着绿衣,而是给一件碧绿的衣裳,包裹着身子。
  那是不是绿衣妇人的衣裳?
  不!
  绿衣妇人终于回来了。
  她仍然穿着一身绿衣。
  她脸上木无表情。
  郭四爹忽然大笑:“好厉害的‘天衣无缝罩命大法’,娘子,这一手功夫,连我都叹为观止,自愧不如!”
  五婆死了。
  没有人知道她是否已把五种武功完全施展。但无论怎样,当她掉下来的时候,她已经是个死人。
  刘天老的身子在颤抖。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绿衣妇人。
  过了很久,他才用一种干涩的声音,嘶声说道:“你就是近年来,武林中人闻名变色的厉嫦嫦?”
  绿衣妇人道:“奴家就是厉嫦嫦。”
  刘天老叹了口气,缓缓地说:“老夫眼拙,实在想不到,也看不出你就是‘天衣杀手’。”
  厉嫦嫦道:“你现在知道了。”
  刘天老道:“可惜五婆不知道。”
  话音一顿,接着说:“但以她的脾气,就算知道你是厉嫦嫦,她还是不会屈服,仍然会拼死一战的。”
  厉嫦嫦道:“脾气坏的人,虽然未必愚蠢,但是却住往在发怒时候干出傻事。”
  “她不傻。”
  “难道你也认为她送死是对的?”
  “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刘天老的声音和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明知一死,但为了正义仍然勇往直前,那是英雄胆色,大丈夫行径。”
  “那么,她的确是个女中英雄,女中丈夫。”
  “是的。”
  “但你呢?”
  “我?”刘天老在笑,笑得比黄连还苦,“我只是个懦夫。”
  “所以,你不准备跟我们一战。”
  “不错。”
  “既然如此,把蒲投鹰交出来!”
  “蒲投鹰不在这里,老夫也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说谎!”
  “你就当老夫说谎好了。”刘天老吸了口气,“我能不能喝点酒?”
  郭四爹冷冷道:“酒里有毒。”
  刘天老道:“只要是酒,无论酒里有毒还是有尿,都不妨拿来!”
  郭四爹沉吟半晌,终于递过一瓶酒。
  刘天老一仰而尽,他绝没有半点犹豫。
  他喝得很快。
  他倒下去的速度也很快。
  郭四爹瞳孔收缩,瞧着他的尸体喃喃道:“你不是懦夫,但我们还是有把握可以找到蒲投鹰!”
  外面的雪更大。
  郭四爹忽然带着三个妇人,向屋后掠去。

  ×      ×      ×

  屋后是一爿荒地。
  荒地上有一口井,而井旁呆坐着一个人。这人神情呆滞,有如白痴。
  在这条小村子里,的确人人都叫他白痴。
  白痴刘大白。
  虽然天寒地冷,他还是坐在那口荒井旁,对别的事情全然不闻不问。
  郭四爹凝神看看刘大白,他看了很久很久。
  刘大白还是不动。
  他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郭四终于开口。他说:“浪开,你不走,立刻就死。”

  第五章  蒲投鹰出现了

  (一)

  郭四爹冷冷地看着刘大白。
  郭四爹身后的一个红衣妇人忽然冲了上去。她手掣快刀,闪电般劈向刘大白的肩。
  这是一柄锋利的刀,这红衣妇人也是个绝顶好手。
  一刀挥出,寒芒闪动,一股肃杀之气,即使站在远处,都可以感觉得到。
  刘大白却似乎完全感觉不到。
  他这个人似已完全麻木。
  但等到红衣妇人这一刀劈下的时候,刘大白苍白的手忽然扬起。
  红衣妇人还没有看清楚,这只手已捏住了她的咽喉。
  刀势立停。
  她竟已完全使不出半点力道。
  郭四爹怒喝:“快放手!”
  刘大白茫然一笑,果然放开了手。
  红衣妇人双目怒凸,手中一柄尖刀已松手跌落在地上。
  郭四爹急扶着她:“凤香,凤香!”
  刘大白木然道:“原来是‘杀千刀’朱凤香,果然刀快如电。”
  郭四爹脸色骤变,而这时候朱凤香也已死了。
  “你不是聋子,也不是哑巴!”他怒叫。
  刘大白缓缓站直了身子,呆滞的眼神忽然射出一种闪电般的光芒:“我更不是个白痴。”
  郭四爹咬了咬牙,道:“刘天老夫妇已死了。”
  刘大白道:“是谁干的?”
  厉嫦嫦冷笑一声:“是我。”
  刘大白看了她一眼,忽然说:“你是厉嫦嫦?”
  “你已知道我是谁?”
  “对这条村子的事,我知道的虽然不太多,但是却早知道有你这一号人物的存在。”
  厉嫦嫦冷一笑:“别人都把你看成是白痴,其实是他们痴了。”
  刘大白道:“这两年来,我的责任很重。”
  厉嫦嫦道:“那是一个怎么样的责任呢?”
  刘大白道:“保护一个人。”
  “蒲投鹰?”
  “是的。”
  郭四爹目光一亮:“他果然藏在井底里?”
  刘大白道:“何不跳下去找一找?”
  郭四爹冷笑道:“我会,但必须先踢开绊脚石。”
  刘大白道:“不必,我这魂绊脚石可以让开点。”
  郭四爹目露狐疑之色。
  他走近井旁,向下一瞧。
  井里无人。
  郭四爹忽然跳下去。
  过了很久,他又从井里爬了上来。
  刘大白冷冷道:“你找到了什么?”
  郭四爹冷冷一笑道:“我找到了蒲投鹰。”
  “人呢?”
  “你就是蒲投鹰!”
  刘大白大笑。
  “郭狮不愧是老江湖,终于找到了木魔盟最想找的一个人,”刘大白看着他,“不错,我并不是刘天老的侄儿,而是蒲六先生的儿子!”

  ×      ×      ×

  刘大白就是蒲投鹰,是十大金刚堂一直暗中保护着的一个人。
  刘天老夫妇,也是十大金刚堂的人。
  他们已死了。
  但他们死的时候,蒲投鹰却是毫不理会。
  然而,像蒲投鹰这么样的一个高手,又何必别人来保护?
  但郭四爹却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只是想杀了他,把他带回木魔盟总坛。
  郭四爹是木魔盟的人。
  他一直都想立个大功,好让自己在组织里的地位得以提升。
  这是人之常情。
  尤其是郭四爹,他一直把名利二字看得很重。
  所以,他已决定一定要杀了这个冒充白痴凡两年之久的蒲投鹰。
  但他还没出手,厉嫦嫦已比他更早一步发动攻势。

  (二)

  厉婉婉神态从容,出手的姿势更像是拈花戏蝶般,似乎毫不着力。
  但她这一出手,连郭四爹的脸色都变了。
  他娶了这个老婆,虽然知道她很厉害,但对于她的武功,还是不十分深切地了解。
  他万未料到,自己这个老婆,居然能够使出这么可怕的武功。
  那是已经失传三十年的“袖里飞花千蝶手”。
  这一套武功,本是慕容世家不传之秘,但在百年之前,已经失传,连慕容世家的绝顶高手都不懂得这套绝艺。
  倒是在三十五年前,江湖上出现了神秘女杀手,她居然精于此道。
  这一来,连慕容世家中人都大为震动,四出找寻这位神秘女杀手。
  然而,他们却吃了个大亏。
  虽然他们找到了这位女杀手,但却冲突起来,结果慕容世家十大高手,损折六人,两人残废。
  那女杀手也受了伤。
  自此之后,这个可怕的女杀手,已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在江湖上露面。
  想不到,这套武功,居然会在厉嫦嫦的手下出现。
  这实在是令郭四爹大感诧异。
  难道厉嫦嫦就是那个女杀手?
  但一算之下,却又不像。
  三十五年前,那女杀手已年逾三旬,倘若仍在人世,现在已逾花甲之年。
  厉嫦嫦还没有那么老。
  郭四爹大费猜疑。
  莫不是那女杀手把这套武功传授给了厉嫦嫦?
  郭四爹忽然有个感觉。
  厉嫦嫦的确是一条母老虎。
  幸好自成亲以来,他从来都没有和她打过架,否则后果实在不堪想象。

  ×      ×      ×

  “袖里飞花千蝶手”一使出,郭四爹已认为蒲投鹰死定了。
  他娶妻三人,本来就以厉嫦嫦的武功最可怕。

  (三)

  厉嫦嫦的外号,是“天衣杀手”。
  江湖中人一直都以为,她最厉害的武功,就是那套匪夷所思,以衣裳缠敌,杀人于千变万化招式中的“天衣无缝罩命大法”。
  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套“天衣无缝罩命大法”虽然厉害,但若遇上真正的绝顶高手,自己必败无疑。
  因为在那些千变万化的招式里,其中最少有三个破绽。
  所以,她对自己最有信心的一套武技,是“袖里飞花千蝶手”。
  看似平凡,看似轻柔的招式,其中已隐藏着无数凶险、凌厉的杀着。
  只要对方看错一点点,这些杀着立刻就可以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厉嫦嫦绝少使用这种武功。
  因为在这些年来,她还没有遇上几个值得自己施展出“袖里飞花千蝶手”的对手。
  但是现在,她没有犹豫,一出手就是这套连自己丈夫都为之吃了一惊的武林绝学。
  蒲投鹰武功再高,也一定很难抵挡得住。
  蒲投鹰非死不可。
  他也必死无疑。

  ×      ×      ×

  就在这时,在雪花飞舞中,突然划过一道银光。
  嗖!
  没有人能看见那是什么东西。
  它从蒲投鹰的衣袖里射出去,一闪而没,在电光石火间,又已回到他的衣袖里来。
  厉嫦嫦的脸色变了,变得就像是天上的雪,地上的冰。

  第六章  天梅二十五剑法

  (一)

  蒲投鹰的目光,就像是一只隼鹰。
  这种目光充满杀气,它彷彿可以扼杀世间上任何人的生命。
  厉嫦嫦本也满身杀气、锐气。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之后,她整个人都崩溃了。
  她抓着自己的胸膛,拼命地抓。
  她喘息着问:“这……这……是什么武器?”
  蒲投鹰冷冷道:“你不必问,也不配问。”
  厉嫦嫦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叫:“好武功!好厉害的武器,厉嫦嫦败得心服口服……”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大量的鲜血已从她的指罅间渗出,接着倒了下去。
  郭四爹的脸色也苍白如雪。
  “你……你练成了什么武功?”
  蒲投鹰淡淡地说道:“这是杀人的武功。”
  “好,好武功,咱们后会有期。”郭四爹已打响了退堂鼓。
  “好,咱们后会有期,”蒲投鹰冷冷一笑,“你先走一步,在阴曹地府里慢慢地等我!”
  郭四爹倏地厉喝:“姓蒲的,你休迫人太甚!”
  厉喝声中,他已打出十二枚暗器。
  他这一手暗器并非志在伤敌,而是在制造一个机会让自己全身而退。
  这手暗器功夫,打的尽是人身死穴,而且俱淬喂上奇毒。
  但蒲投鹰身手之快速,却远在这些暗器之上。
  郭四爹的暗器打了个空。
  蒲投鹰的袖里,又再划出一道银光。
  这道银光好快!
  郭四爹根本没有看它从何处来,当然也不知道该怎样招架。
  他无从招架。
  他只是忽然觉得全身冰冷。
  他终于也倒下,死状就和厉嫦嫦一模一样。
  这时候,枯井附近已无人。
  郭四爹带来的妻妾,死的已死,剩下一个也已逃得不知所踪。
  蒲投鹰面如寒霜。
  此刻,没有人能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些什么。
  但你若在这时候看见这个人,你一定不会把他当作白痴。

  (二)

  冰天雪地里,独有梅花怒放。
  这里是天梅谷。
  天梅谷主梅神姥姥邹霜白,一直是北武林中人人敬仰的女中豪杰。
  邹霜白在二十岁那年,就已继父任,成为天梅谷第三代谷主。
  她是天梅神君邹宏武的独生女,一身武功早已尽得乃父真传。
  现在,她已年逾花甲。
  这四十余年来,她在武林中的声誉,可说是与日俱隆。
  邹霜白固然武功深不可测,她门下的五位弟子,与护谷三老,也是非同小可的扎手人物。
  四十余年以来,只有火旗帮与连环寨两拨人马,曾经硬闯天梅谷。
  但这两个帮会的人闯进天梅谷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      ×      ×

  邹霜白喜欢梅花。
  她用的一口剑,是梅花剑。
  这时候,她正在谷中练剑。
  练剑是她的嗜好,数十年来,从来都没有间断过一天。
  她练剑是公开的。
  只要是天梅谷的人,都可以看她怎样练剑。
  她并不是那种喜欢摆架子、装威严的人。
  她的弟子,经常在她练剑的时候,向她“讨教”几招。
  当然,她一向都是胜利者。
  但她却很希望,有一天门下的弟子,能够击败自己。
  五个弟子之中,她最宠爱的是个女弟子,才十六岁,但已长得婷婷玉立,人也冰雪聪明。
  她是四弟子方琼心。
  方琼心人虽年轻,但却领悟力强,而且勤奋好学,所以在武功方面,并不比其他师兄师姐逊色。
  这时候,大弟子俞玉山,二弟子赵登,三弟子禤佩佩和五弟子田云雨俱在谷中,看着师父练剑。
  唯一不在这里的,就是方琼心。

  (三)

  一剑舞罢,邹霜白忽然问俞玉山:“琼心去了哪里?”
  俞玉山是大弟子,现在已经快四十岁了。
  他本是个读书人,但却在十九岁那年害了一场大病,若不是梅神姥姥救他一命,他现在已不知身在何处。
  病癒之后,俞玉山就成为邹霜白的弟子。
  虽然他已年逾四十,但还是没有成家立室之念。
  他对师父说,他不想娶妻、养儿育女,只想成为一个杰出的剑客。
  现在,他已是江湖中的名剑客。
  江湖上的人,都叫他“梅谷剑客”。

  ×      ×      ×

  “琼心去了哪里?”
  没有人能答得上,因为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邹霜白有点担心。
  “这个丫头不知天高地厚,若是出了谷外,恐怕会惹祸了。”
  俞玉山安慰师父,道:“四师妹不会出乱子的,弟子现在就去找她回来。”
  “要不要阿登陪你一起去?”
  在旁的赵登闻言,立刻说:“当然要,我也要去找四师妹。”
  赵登是个老实人,比俞玉山年纪细五岁,虽然长得不难看,但却身材矮小,和他那张看来不错的脸孔,大不相衬。
  邹霜白微微一笑:“也好,两个人一起去,总会比较容易找到四师妹。”
  俞玉山道:“那么弟子现在就去找四师妹!”

  (四)

  方琼心是个很活泼的女孩。
  她不但活泼,心肠也很好。
  她发起狠劲的时候,可能有勇气去对付一只吃人的老虎。
  但在平时,她却会连一只小蚂蚁也不愿意踩死。
  所以,她在两个月前,认识了一个朋友。
  这个朋友的年纪最少比她大三倍。
  他是个老乞丐。

  ×      ×      ×

  当方琼心遇见这个老乞丐的时候,他已经饿得快要死了。
  方琼心立刻去弄了一只熟鹅回来。
  老乞丐吃了这只鹅之后,精神是好了一点。
  但仍然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中。
  原来他有病。
  他这种病很特别,每天要吃大量的姜才能镇压得住。
  方琼心为他找姜。
  她每一天都给他大量的姜。
  而这两个月来,这老乞丐都住在天梅谷外的一个小山洞里。
  有一天,老乞丐忍不住问她:“小姑娘,你为什么对我这个老叫化这么好?”
  方琼心一怔。
  “你觉得我对你很好?”
  “最少绝对不坏。”
  “嗯!我对你好,那是因为你这个人不坏。”
  “你怎知道我这个人不坏?”
  “一年之前,我曾经在大同府见过你呢。”
  “有这种事?”
  “你当然不会记得我,因为那一天,我只是站在街角处,悄悄地看着你大显威风。”
  老乞丐一怔:“什么威风?”
  方琼心道:“你真的忘了?”
  老乞丐哈哈一笑:“是不是你看见了我揍人?”
  “不错,你揍的是三个恶霸,他们吃东西不付账,还要动手打人。”
  “那三个杂种叫‘无敌三太岁’。”
  “什么无敌!简直笑话,”方琼心抿嘴一笑,“在您老前辈的手下,他们一个一个都变成了小狗小猫。”
  老乞丐大笑。
  “这些事,连我都已记不起了,但你却比我还更清楚。”
  方琼心微笑:“我一直都很相信,‘好人必会有好报应’这句说话。”
  老乞丐点点头:“你说得对,你叫什么名字?”
  “方琼心。”
  “这名字很好。”
  “你呢?”
  “游四海。”
  “游老前辈!”
  “别叫什么老前辈,这不好听,”游四海哈哈一笑,“我这个叫化,是人老心不老呀。”
  “不叫游前辈,叫什么才对?”
  “游大哥!”游四海道:“你不会嫌弃我这个叫化大哥吧?”
  “这是什么说话?游大哥。”
  游四海很高兴。
  这一老一少,就此成为莫逆之交。
  但游四海却对她说:“除了你之外,我的名字绝不能给任何人知道,你一定要守秘密。”
  方琼心点点头:“我一定答应。”
  游四海道:“就算是你的师父,也同样不能让她知道。”
  方琼心奇道:“你知道我的师父是谁吗?”
  游四海叹了口气:“这里除了梅神姥姥,又有谁能有一个这么出类拔萃的女弟子?”
  方琼心微笑道:“游大哥你太夸奖了,我答应你便是。”

  ×      ×      ×

  就是这样,这一老一少经常会面,而每一次,方琼心都给他大量的姜。
  直到这一天,方琼心来到那小山洞的时候,忽然发觉游四海脸色死灰,气若游丝。
  “游大哥,你怎样了?”她大吃一惊,“啊?要不要姜?我今天为你带来了十斤……”
  “不管用了……”游四海黯然神伤,“我已支撑不住啦……”
  方琼心用力地摇头。
  “不!游大哥,你振作一点,无论怎样,你绝不能死。”
  “人谁无死?游大哥的年纪也不细小了,现在即使死掉,也不能算是短寿,只是……唉……”
  “游大哥,你有什么事,说出来,别放在心里……”
  “不瞒你说,我曾经做了一件错事,一件大大的错事。”
  “你说!无论你做错了任何事,我一定原谅你。”
  “你曾否听过‘木魔盟’这个江湖组织?”
  “听过。”
  “木魔盟主是谁,你又可知道?”
  “听说他姓羽,叫羽大功。”
  “不!羽大功还不是盟主,他只是副盟主而已。”
  “那么盟主是谁?”
  “他姓——”游四海说到这里,忽然再也说不下去。
  在这小山洞里,忽然闪起了一道灿烂的光芒。
  这道光芒是银色的,就像是天际无涯无尽处的银河。
  银光一闪,游四海只能瞪大眼睛,瞳孔里露出了绝望、愤怒、惊骇的表情。
  方琼心脸上的表情,也是一样。
  因为刚才还在对自己说话的游大哥,忽然就死了。
  她猛然转身,用一种悲愤而充满杀气的目光,盯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男人。
  一个身穿着黑衫,脸上木无表情的男人。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他?”她的声音尖锐而急促,右手已按在缠着柔丝的剑柄上。
  这男人看着她,声音冷静、无情:“我是他的催命煞星,他一出生就已注定要死在我手下,所以,你不必悲伤,也毋须愤怒,因为这是上天的安排,一种没有人能改变的命运。”
  他说了一大堆说话,好像很有道理,又好像全部都是废话。
  他根本没有回答方琼心的问话。
  他是谁?
  他为什么要杀游四海?
  “你是在灭口!你一定是木魔盟的人!”方琼心并不愚蠢。
  最少,她已想出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黑衫人冷冷道:“你还是年轻,而且太不懂事,所以,我今天不杀你,但你也别得意,只要你有半点轻举妄动,我一举手就可以把你解决。”
  方琼心没有退缩。
  她不怕死。
  “呛啷”一声,三尺青锋已然出鞘。
  剑锋寒气逼人,她对自己的剑一向很有信心。
  黑衫人眼角肌肉一阵颤动。
  嗖!
  她双肩微动,左足踏前,剑尖在刹那间已指向黑衫人的咽喉。
  这一剑非同泛泛,其名堂是“梅枝点水”。
  这是“天梅二十五剑”里的第十二剑里的第十二式。
  这是杀着,极厉害的杀着。

  第七章  蛇舌齿轮

  (一)

  剑快如风,剑锋却像一点点的小雨。
  这不能算是剑网,但却比剑网更令人难以捉摸。
  剑锋闪处,处处都是杀着。
  邹霜白曾再三告诚门下弟子,不到必要时,绝不能随便使用这一招剑法。
  但这时候,方琼心已无法忍耐,也无法对眼前这个黑衫人加以容忍。
  一命填一命。
  他杀了游大哥,这已是非死不可的大罪。
  她出剑的时候,已经狠下心肠,决不能让对方再活下去,继续在江湖上伤害无辜。
  所以,这一剑对她来说,可以说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一击。

  ×      ×      ×

  面对如此迅急可怕的一剑,黑衫人的反应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叹气之声方罢,方琼心就已知道,自己再也休想伤得了对方的分毫。
  黑衫人的腿没有动,手也没有动。
  他动的是口。
  君子动口不动手?他凭一张嘴巴就可以应付这一剑?
  不错。
  当剑锋已刺向他咽喉的时候,他居然轻轻颔首,一口就向剑锋咬下去。
  方琼心一怔,继而心中冷笑:“你这蠢货,这岂不是白白送命?”
  但她这种想法,在一刹那间就已被击破。
  因为这个黑衫人居然一口咬断了她的剑!

  ×      ×      ×

  方琼心的剑,是众弟子里所有佩剑中最好的一把。
  虽然它并非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神兵利器,但却也是选用百炼精钢,经过名匠精心铸造出来的好剑。
  但在这黑衫人的口里,它简直变成了一条花生糖。
  当然,方琼心还可以用半截断剑攻击对方。
  但那又有什么用?
  刚才她以精锐的一剑,也伤不了黑衫人分毫,再缠下去,又有什么用?
  她不怕死。
  倘若拼命能为游大哥报仇,她会拼。
  她看来柔弱,其实比绝大多数的男子汉还更勇敢。
  但她现在却很清楚,就算自己有同归于尽之心,也势难伤得了眼前这个黑衫人毫发。
  黑衫人冷冷地瞧着她,忽然迸出了一句:“你好大的胆子!”
  方琼心昂起了头,直视着他:“我不是你的对手,你可以杀了我。”
  “杀你?我为什么要杀你?”
  “刚才你已经说过,我若敢轻举妄动,你就会杀了我。”
  黑衫人瞳孔收缩:“但每个人都会有突然改变主意的时候。”
  方琼心冷冷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所以不敢伤害我?”
  黑衫人道:“我早已知道你叫方琼心,是梅神姥姥邹霜白的弟子。”
  方琼心冷冷一笑:“凭你的武功,要杀我不难,但我的师父,可不好惹。”
  黑衫人缓缓道:“我也知道邹霜白这个老怪物的确很不好惹,所以……”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里忽然发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芒:“所以,我绝不会让你回到邹霜白的身边。”
  方琼心的脸色变了。
  “你要怎样?”
  黑衫人迫近了两步,一双眸子直勾勾地瞧着她:“你已不能算是个小女孩了,许多事情,你都应该知道。”
  方琼心的脸色青白得更可怕:“你别走过来,我……我……”
  “你很美。”黑衫人的眼睛里,彷彿已渐渐燃着了火焰。
  那是肉欲烧起的狂焰。
  “别再走近!”方琼心忽然把断剑对准了自己的心脏:“你再过来,我宁愿自戕!”
  黑衫人道:“你几岁?”
  方琼心闭上了嘴巴。
  黑衫人淡淡一笑:“我看,你大概只有十五六岁,这么年轻就死掉,不嫌太可惜了?”
  方琼心大声道:“你若要沾辱我,我宁愿死!”
  黑衫人笑了一笑道:“你有这种勇气吗?”
  方琼心怒道:“你再敢迫近一步,我立刻就死,绝不反悔!”
  黑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你太愚蠢了,就算嫁给一头猪,总比自行了结性命高明得多,这叫好死不如恶活。”
  方琼心冷笑道:“你错了,陶渊明不为五斗米而折腰,人可以死,但却绝对不能出卖自己,出卖良心!”
  黑衫人呵呵一笑。
  “好激壮的道理。”
  “你出去!”
  “是的,我会出去,但却不是现在,而是——”
  方琼心惨然说道:“好!我死在这里吧!”
  说到“好”字的时候,她已用力把断剑向自己的胸膛上刺去。
  她果然具有以死保贞节的勇气。

  (二)

  方琼心的确不怕死。
  为了要替游四海报仇,她不惜以死一拼。
  现在,为了不让黑衫人得逞兽欲,她也不惜一死。
  但如此勇敢的女孩,死了实在可惜。
  然而,她没有死。
  因为黑衫人不让她死。
  当她用力刺下的时候,黑衫人已闪电般出手,一出手就制住了她九个穴道。
  方琼心立刻变得像个木头人。
  她全身上下已不能再动。
  她唯一可以滚动的,只有脸颊上的泪珠。

  ×      ×      ×

  小山洞里,黑衫人强占了她的躯体。
  当他要离去的时候,他曾举起掌,欲击在她的天灵上。
  但他最后还是没有下手。
  他忽然有了一念之仁,放过了她。
  他走了,临走前还解开了她的穴道。
  他留下了两笔债。
  第一笔是游四海的血债。
  而第二笔债,却更令人发指,他强奸了方琼心。

  (三)

  可怕的风暴已降临,她连想以一死避开也不能。
  现在,风暴已过去。
  她不再自萌短见。
  她发誓,无论用任何手段,任何代价,都一定要这个男人血债血偿。
  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埋葬游四海。

  ×      ×      ×

  游四海已在坑穴里。
  她用手挖坑。
  她用手埋葬游大哥。
  但在这时候,她却不舍得把泥土撒在游大哥的身上。
  她看着他的尸体,呆了很久。
  忽然间,她听见一个人在叹气。

  ×      ×      ×

  方琼心震惊了。
  她现在已是惊弓之鸟。
  她忽然大叫:“别走过来!你别走过来!”
  她实在忘不了那个黑衫人。
  他简直成为她心里永远不可能磨灭的魅影。
  这时候有人叹气,她又以为是那可怕的魔鬼回来了。
  但她大叫之后,才发觉叹气的并不是那个黑衫人。
  黑衫人已走了,他带走了游大哥的性命,也夺去了她的贞节。
  幸好现在来的人,并不是他。
  那是一个胖子。
  一个很胖很胖的大胖子。

  ×      ×      ×

  “你是谁?”大胖子没有走过来,他只是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怔怔地看着方琼心。
  方琼心没有回答,却反问:“你又是谁?”
  “老子姓唐。”
  “你是武林中人?”
  “你看老子像不像?”
  “不知道。”方琼心板起脸孔。
  她并不是那种故作高傲的女人,但现在她的心情却比沟渠的脏水还更恶劣。
  大胖子叹了口气:“无论老子是谁都跟你没有关系,至于你是谁,跟老子也没有关系。”
  方琼心默然。
  “只可惜游四海死了,而且死得不明不白,居然要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埋葬。”大胖子喃喃地接着说。
  方琼心眼色一变。
  “你……你认识游大哥?”
  “游大哥?你叫他游大哥?”
  “嗯。”
  “你弄错了,以你现在的年纪,现在的辈份,该叫他游老前辈!”
  “你才弄错了。”
  “老子错在哪里?”
  “游大哥生前,就是不许我叫他游老前辈,而是要我叫他游大哥。”
  大胖子怔了怔,继而苦笑:“这也难怪游四海本来就是个怪物,就算他要你叫他一声游老弟,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方琼心道:“他不是怪物,他是个好人。”
  大胖子道:“老子也是个好人。”
  方琼心黯然神伤:“但游大哥这个好人却已死了。”
  大胖子道:“老子能不能走过来,看看游大哥?”
  方琼心点点头:“可以。”
  大胖子颤动着满身肥肉,一摇三摆地走近坑穴。
  他看了好一会,不由脸色一变:“他身上有两种伤势。”
  方琼心道:“他给人暗杀了一刀。”
  大胖子摇摇头:“那不是刀,是‘蛇舌齿轮’。”
  方琼心抬起了头,目光大亮:“蛇舌齿轮?”
  大胖子点点头:“不错,那是一种很厉害的武器,能使用这种武器的人,也必是世间罕见的绝顶高手无疑。”
  方琼心抽了口凉气。
  “难怪游大哥接不下那一击。”
  大胖子眉头一皱:“但那其中又有值得商榷之处。”
  方琼心道:“却是何故?”
  大胖子道:“游四海在未曾被蛇舌齿轮击杀之前,已然身受重伤。”
  方琼心点点头,道:“他本来就已在垂危之中……”
  大胖子目注着她:“你能否把详细的情况,从头开始说出来?”
  方琼心想了想,忍不住说:“你姓唐,是不是蜀中唐门的人?”
  大胖子摇摇头,但却又点点头:“不是蜀中,却是唐门。”
  “哦……你莫非就是杭州唐门的唐竹权?”
  大胖子裂嘴一笑:“你看我像不像天下第一号大醉鬼?”
  方琼心看了他好一会,才说:“有一半像,却又有一半不像。”
  “像在哪里?不像之处又何在?”
  “你的肚皮够大,够胖,这一点与传说中的唐大少爷很相符。”方琼心说:“但有一点不像的,却是你没有捧着一个大酒坛,而且身上也没有酒气,所以又似乎不像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
  大胖子叹了口气:“老子的确是唐竹权。”
  方琼心一怔:“难道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已经戒酒?”
  唐竹权又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说的不错。”
  “为什么?”
  “为了木魔盟!”唐竹权一字一字地说:“木魔盟一天不瓦解,老子就绝不喝酒。”
  “你办得到吗?”
  “天下无难事,老子连死都不怕,怕什么没酒喝。”唐竹权一拍胸膛,豪气干云地说。
  但他忽然又皱了皱眉,苦笑道:“但说实在的一句话,不喝酒其实比死去还难受。”
  方琼心道:“所以,你一定会竭尽所有的力量,去对付木魔盟?”
  “是的。”唐竹权摸了摸肚子:“你叫什么名字?”
  “方琼心。”
  “方琼心……那么你岂非是梅神姥姥的弟子?”
  “是的。”
  “这个倒不错,老子早就想去拜会梅神姥姥,想不到却先遇上了她老人家的弟子。”
  语音一顿,唐竹权又问:“你怎样认识游四海?他是给谁所杀的?”
  方琼心沉吟半晌,终于把事情一一细说,就只是略去被人污辱的事不提。

  ×      ×      ×

  方琼心说得很详细。
  唐竹权也很用心地在听。
  ——游四海为什么要吃大量的姜?
  ——那神秘的黑衫人是谁?
  这都是很重要的事。
  当方琼心把一切说出之后,唐竹权只能明白一件事。
  游四海吃大量的姜,是要用来克制一种极邪恶可怕的掌力。
  那肯定是黑状元羽大功的“黑煞邪神掌”!
  但那黑衫人又是谁?

  第八章  可怕的奸细

  (一)

  游四海已死。
  方琼心很悲伤。
  倘若能让她选择,她宁愿丧失童贞,也不愿意让游大哥死。
  但现在,游大哥死了。
  而她的童贞也已经被人强占,远飏而去。
  她没有埋怨任何人,也不想回到天梅谷。
  她决意要跟随着唐竹权,到大同府。
  因为唐竹权告诉她,他本来是和雪刀浪子一起到大同府的。
  但当他们到了大同府的时候,他们得到了一个消息。
  ——游四海曾在大同府西南十二里外的一间小客栈里,和一个神秘高手发生冲突。
  ——这一战结束之后,这两人都不知所踪。
  ——唐竹权认识游四海,这游四海原来就是现任丐帮帮主风流神丐郭笑山的师兄。
  ——于是,龙城璧等人留在大同府,而唐竹权则到处找寻游四海。

  ×      ×      ×

  唐竹权终于找到游四海。
  但游四海再也不会和他谈话,也不会和他一起喝酒。
  唐竹权本来不想带着方琼心到大同府,但却经不起她再三哀求,终于还是答允下来。

  (二)

  山西大同府最好的客栈并不叫客栈,而是叫豪颐院。
  豪颐院占地千亩,有二十三座楼,三百多间客房,而且居停在这里,吃喝玩乐,无一欠缺。
  其实这已不能算是客栈,而是一个可以让男人醉生梦死的人间乐土。
  龙城璧、薛雷、蒲可雁和秦改,就是住在豪颐院里。
  唐竹权去找游四海,已两天还没有回来。
  薛雷是个酒徒。
  豪颐院里事事不缺,当然不会缺乏好酒。
  但薛雷在这里耽了两三天,居然连一滴酒也没有喝过。
  秦改可不同。
  他几乎不分昼夜,都捧着一瓶酒,喝个不亦乐乎。
  这一天黄昏,他忽然问薛雷:“你为什么不喝酒?是不是嫌这里的酒不好?”
  薛雷摇摇头。
  秦改道:“你还没有喝过,又怎知道这里的酒好不好?”
  薛雷横了他一眼:“我有鼻子,而且还是个喝酒比吃饭更勤力的酒徒。”
  秦改笑了笑。
  “不错,这种酒真醇,真香,不必喝,只消用鼻子一嗅,就可以领略得到。”
  薛雷淡淡道:“但我现在不能喝。”
  秦改瞪了他一眼,说道:“为什么不能喝?”
  薛雷道:“为了遵守诺言。”
  秦改怔了怔,继而笑道:“就是为了答应唐竹权那件事。”
  薛雷点点头:“是的。”
  秦改皱了皱眉:“你俩真是怪物,对付木魔盟,和喝不喝酒,完全是两件事,为什么要混作一团?”
  薛雷道:“你有没有听过卧薪尝胆的故事?”
  “当然听过,”秦改说:“在我还是穿着开裆裤的时候,就已听过不下八百次了。”
  薛雷道:“卧薪尝胆远比戒酒辛苦,不喝酒,又算得上什么?”
  秦改瞧着他:“你真的不喝酒?”
  薛雷道:“要我现在喝酒,倒不如喝醋。”
  秦改叹了口气:“我总算佩服你了,既然你不喝,我也陪你不喝。”
  薛雷道:“有时候我觉得,不喝酒的确是一件好事,最少,可以让脑筋清醒一点。”
  秦改笑了笑,道:“我现在的脑筋很清醒,最少还可以分辨出,你和我都是男人。”
  薛雷皱了皱眉:“那又怎样?”
  秦改压低了嗓子问道:“你是不是个和尚?”
  薛雷摇摇头:“我从不吃素。”
  秦改眨了眨眼,笑道:“这就是了,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豪颐院。”
  “你可知道,豪颐院除了有好酒之外,还有什么?”
  “不大清楚。”
  “你不清楚,我却是清楚极了,”秦改吃吃一笑:“在西院的解颐轩里,最少有好几十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
  “你倒神通!”薛雷冷冷一笑。
  秦改叹了口气:“这种事,只要是男人都一定优而为之,除非……”
  薛雷脸色一变:“除非什么?”
  秦改淡淡地说:“除非这男人已不管用,那又自当别论。”
  薛雷“哼”一声。
  “你好狡狯。”
  “我是‘阿跟’,只能一味跟着‘颜荷宝’小姐,跟着这小妮子,很不滋味,有机会可以轻松的时候,自然要让自己轻松一下。”
  “你是在激将。”
  “哎,这种风流快活的事,我不一定要人陪着才敢去,只是薛先生……你好像要补一补身子了。”
  “废话!”薛雷冷冷道:“你以为我不敢去解颐轩?”
  秦改看了他一眼。
  “这就难说了,你连酒都不敢喝,这桩事儿……”
  “别废话,去便去!”薛雷终于忍无可忍,“在风月场中,薛雷可也不是个呆头鸭!”
  秦改咪咪一笑:“这才像话,咱们今天好好地玩个痛快!”

  (三)

  解颐轩里,充满了春暖之意。
  在海棠厅中,秦改左拥右抱,脸上的神态乐不可支。
  薛雷也有美相陪。
  她叫莺香。
  莺香虽然人在青楼,但却好像还是很“嫩”。
  她很容易就会脸红、害臊。
  这种女孩子,也正是男人最欣赏、最喜欢的一种。
  薛雷并不是个和尚,也不是柳下惠。
  他在这里坐了半个时辰后,似乎已对莺香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      ×      ×

  莺香在劝酒。
  “薛官人,喝点酒,总会比喝茶有意思。”
  她为薛雷斟了一杯。
  秦改大笑:“难得莺香斟酒,不喝何待?薛兄,咱们干了这一杯!”
  薛雷摇摇手:“酒,我是坚决不喝的了,你们别客气。”
  莺香的腮帮子好像球儿般涨了。
  又红又涨,很好看。
  秦改叹道:“薛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看,莺香生气啦!”
  薛雷挨近过去:“莺香姑娘,别为这点小事生气,我是有点不大舒服,而且一向不惯喝酒,那怕是喝一点点,也会醉得不省人事。”
  莺香跺了跺脚。
  “你骗人,再不喝,我可要走啦!”
  薛雷叹了口气:“这……这岂不是在故意难为我吗?”
  莺香沉下脸:“我知道你在想着些什么,你一定以为我在酒里下了蒙汗药!”
  “不!”薛雷忙道:“我绝对没有这样想过。”
  莺香冷冷道:“天下间除了有蒙汗药的酒,又岂会有喝一点点便醉得不省人事之理?”
  薛雷叹了一口气:“你一定要我喝酒吗?”
  莺香噘起了小嘴:“你不喝,就是不给我这个面子,传了开去,我这张脸往哪里搁?”
  薛雷拗不过,只好说:“我喝!但只喝一杯!”
  他拿起酒杯,一仰而尽。
  秦改立刻鼓掌。
  “爽快!痛快!倒也!倒也!”
  听到最后两句说话,薛雷脸色忽然大变。
  “这……这酒里有……药……”
  莺香嫣然一笑:“我没有骗你,这杯酒里的确没有蒙汗药,而是砒霜。”
  薛雷脸如死灰。
  他的脸庞露出了极痛苦的神色:“秦……改……你好毒辣,原来你是个奸……奸细……”
  说到这里,他再也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秦改冷冷地瞧着薛雷:“你若真的不喝酒,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但这杯酒灌了下去,就注定要肠穿肚破了。”

  ×      ×      ×

  秦改是奸细。
  但现在,却没有人知道。
  他仍然是“阿跟”。
  他跟随着“颜荷宝”,看来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脚色。

  ×      ×      ×

  翌日清晨,唐竹权回来了。
  他去找游四海,但带回来的人却不是游四海,而是一个和蒲可雁年纪差不多的女孩。
  他告诉龙城璧:“游四海已死。”
  而龙城璧告诉他的事情却是:“薛雷失踪了。”

  第九章  江南沙家

  (一)

  没有人能找到薛雷。
  他好像忽然在世间上消失,又似是不想再逗留在大同府,不辞而别。
  唐竹权气得牙痒痒的。
  “这老小子去了哪里?”
  没有人能加以回答。
  秦改也表现得焦躁不安,频频搓拳捏掌:“他一定给木魔盟的人抓去!”
  龙城璧沉吟着,道:“这可能性的确最大,但目前的情况,是敌暗找明,咱们绝不能轻举妄动。”
  唐竹权气呼呼地说:“这两天以来,有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秦改想了想,忽然击掌说:“当我们来到大同府的时候,江南沙家的人也刚好来到这里。”
  “江南沙家?”
  “不错,他们一行十余众,不知何故,居然千里迢迢地来到大同府。”
  唐竹权道:“沙家中人,近年来极少在江湖上走动,尤其是沙老太爷,更是十余年来从未踏出沙家一步。”
  秦改道:“但这一次,连沙老太爷也来了。”
  龙城璧点点头:“这是确是一件非同小可之举,但也不能证实,薛雷的失踪,和沙家有关。”
  秦改道:“我也仅是猜想而已。”
  唐竹权道:“江南沙家,虽然在江湖上的声名不太坏,但也不能算是什么名门正派,老子总是觉得,这一个家族的人,行事邪里邪气,大有问题。”
  龙城璧目光闪动:“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咱们不能胡乱行动,否则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
  蒲可雁这时候正和方琼心谈得很投契,但听到这里,也不由插上了一句:“还是龙大哥说得对!”
  这一来,谁都不再开口。
  倏地,他们听见一个人大笑而来。

  (二)

  大笑而来的人,是个叫化。
  他不是小叫化,而是大叫化。
  他也不是寻常的叫化,而是叫化的大王——丐帮帮主风流神丐郭笑山。

  ×      ×      ×

  郭笑山不笑的时候,自有一股不寻常的威严。
  但他这人,总是笑的时候较多。
  他在丐帮,越来越受弟子的拥戴。
  他现在来到了大同府。
  他笑着而来。
  唐竹权却吼叫起来:“笑!笑!笑!他娘的有什么好笑?”
  郭笑山仍在笑,但笑声已减弱了一大半。
  他怔怔地瞧着唐竹权:“唐大少爷,有什么不妥?”
  “老子没有不妥!”唐竹权大声说:“老子吃也吃得,睡也睡得,就算有十头老虎冲过来,老子也可以一拳一脚把它们统统打发!”
  “好!果然不愧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天下第一号大醉鬼。”郭笑山笑着说。
  “你还在笑什么屁?老子已戒酒!”
  “什么?我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郭笑山又是笑着说。
  “老子已戒酒了,但却是暂时性的戒酒!”
  郭笑山淡淡笑道:“戒酒虽然很不过瘾,但也不必向本帮主大发雷霆嘛。”
  “少风骚,老子戒酒是自愿的,绝不会为了这种事心烦。”
  郭笑山脸上的笑意终于完全收敛:“发生了什么事?”
  唐竹权冷冷一笑:“游四海现在还算不算是丐帮中人?”
  郭笑山面色一变:“当然算。”
  “那么,从现在开始,丐帮中人已少了一个。”唐竹权紧握双拳。
  “游师兄……”
  “死了!”
  “是怎样死的?”
  “先中黑煞邪神掌,继而再给蛇舌齿轮所伤,死于天梅谷半里外的一个小山洞里!”
  郭笑山目光闪动:“是你亲眼看见他被杀的?”
  唐竹权道:“他死的时候,老子不在场,但老子却看见了他的遗体。”
  郭笑山又笑了。
  那是惨笑。
  “黑煞邪神掌再加上蛇舌齿轮,木魔盟的人倒是费了很大的劲。”
  “这是一个大阴谋!”
  “什么阴谋?”
  “灭口!杀人灭口!”方琼心忽然走过来,哑着声音说:“游大哥知道木魔盟的秘密,他正想向我说出,那可恶的恶魔就杀了他。”
  郭笑山盯着她:“这位姑娘是……”
  “方琼心,唐竹权道:“她是梅神姥姥的弟子,游四海死的时候,她曾目击一切。”
  郭笑山正想再问下去,外面忽然有颗脑袋从地上滚了进来。

  (三)

  这颗脑袋光秃秃的,上面没有头发。
  龙城璧脸色一变:“秃羊!”
  蒲可雁花容失色:“他是为我们喂饲马儿的秃羊!”
  龙城璧道:“他对咱们很好。”
  蒲可雁怒道:“是谁在弄这种卑劣的把戏?”
  房门外一把冷酷的声音响起:“凡是对沙家无礼的人,一律杀无赦!”

  ×      ×      ×

  沙家!
  江南沙家的人居然找上门来了。
  唐竹权第一个最先按捺不住,像一股旋风般冲了出去。
  房门外,长廊侧的天阶下,不知何时已来了十个人。
  一个脸上木无表情的白衣人。
  他们的年纪都不算很大,由二十来岁至四十来岁不等。
  唐竹权大怒,吼道:“刚才是谁在说话?”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白衣中年人走了出来,冷冷道:“是我,我是沙开碑。”

  ×      ×      ×

  沙开碑可以说是一个绰号。
  他本叫沙正东。
  对江南沙家稍有认识的人,都知道沙家第二代高手之中,沙开碑可说是一个代表性的人物。
  他是沙老太爷的长子,也是江南沙家执掌一切事务的主宰。
  除了沙老太爷,没有任何人能违抗他的命令。
  虽然他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但十年前凭一只左掌连败祁连、崆峒九大高手之后,江湖中人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忘记。
  一般武林人物,只要听见“沙开碑”这三个字,恐怕早就逃之夭夭。
  但唐竹权却是连鬼神都怕了他三分的天下第一号大醉鬼。
  虽然他现在没有喝酒,但他的胆子仍然和大酒坛一样惊人。
  他当然不会被“沙开碑”这三个字吓倒。
  而且,“唐竹权”的名号,本来也就很吓人。
  正是半斤八两,谁也不必怕谁。
  唐竹权“哼”的一声,从地上捡起那颗脑袋。
  “这人叫秃羊,是个好人!”他大声吼叫:“是哪一个兔崽子杀了他?站出来!站出来!”
  沙开碑没有站出来。
  站出来是一个很年青的白衣人。
  他的肩上背着一把剑,身上的白衣还染着一滩血渍。
  “我是沙望石,直到现在为止,这一辈子只杀过一个人。”
  唐竹权冷冷道:“是你杀了秃羊?”
  沙望石摇摇头。
  “不是。”
  “那么你杀的人是谁?”
  “娘亲!生我下来,把我抚育成人的亲生母亲。”
  唐竹权的眼色变了,变得就像是一条愤怒而诧异的狮子。
  “你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的娘亲?”
  “因为她曾对大师兄无礼。”沙望石的声音,彷彿是一盘石珠子在滚动着,沉实而没有半点人类的感情:“无论是谁敢对老太爷和大师兄无礼,我都会一剑杀了他!”
  唐竹权的呼吸彷彿一阵停顿。
  世间上竟会有这种儿子?
  沙开碑冷冷道:“唐大少爷,沙家与唐门,虽无渊源,也无纠葛,但从今天开始,一切都变了。”
  唐竹权道:“老子不懂!”
  沙开碑冷冷一笑:“因为你们曾对老太爷无礼,下了一封可恶的战书!”
  “战书?”唐竹权一怔:“咱们几时向你们下过战书?”
  “不必否认了,”沙开碑沉声道:“老太爷看见那封战书后,很生气!”
  龙城璧忍不住走上来:“咱们的确没有向你们下过什么战书。”
  沙开碑冷冷道:“是秃羊亲自把战书送上,而且还附送上一双眼睛。”
  龙城璧蹙眉道:“什么眼睛?是谁的眼睛?”
  他的话刚说完,立刻就有一个人用悲愤欲绝的声音回答。
  这回答只有一个字,那是:
  “我!”

  第十章  战书

  (一)

  这声音本该很娇甜,很动听。
  但这时候,这声音却简直比鬼夜哭还更令人感到凄怆、可怖。
  一个长发垂肩、身材窈窕的白袍少女,像幽灵般出现。
  她的脸很苍白,苍白得好像完全没有半点血色。
  没有人能看见她的眼。
  她的眼已被一块黑布遮盖着。
  她用一种凄怨、绝望的声音,说:“我的眼睛不见了,不见了!”
  沙开碑沉声道:“说出你的名字。”
  “沙桃儿。”
  “你的眼睛怎会不见了?”
  “给人用刀剜了出来”
  “什么刀?”
  “宝刀?”
  “什么宝刀?”沙开碑的声音充满了肃杀之意:“那人又是谁?”
  沙桃儿长长地吸了口气:“那是风雪之刀,那人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      ×      ×

  沙桃儿的语气非常肯定。
  她肯定自己的一双眼睛,绝对是龙城璧用风雪之刀剜出来的。
  龙城璧没有反驳。
  他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为沙桃儿的不幸惋惜。
  唐竹权不相信沙桃儿的说话。
  “小妮子,你一定是给人蒙蔽了,龙城璧怎会无缘无故剜掉你的眼睛?”
  沙桃儿竭力嘶声叫道:“我看见他杀人。”
  “杀人?”
  “不错,因为我看见他杀了一个人,所以他要剜掉我的眼睛!”
  龙城璧不由苦笑。
  “你看见我杀了谁?”
  “薛雷!你杀了薛雷!”沙桃儿叫道:“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已很崇拜两个人了,一个是薛雷,而另一个,就是雪刀浪子!”
  龙城璧一怔:“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很崇拜我?这样说来,我好像已经很老的了。”
  “你老不老,我不知道,现在也已经无法看得见!”沙桃儿咬着唇,说:“但我亲眼看见你杀了薛雷!也亲眼看见你舞动风雪之刀,向我冲了过来……”
  她越说越是激动,最后还哭了起来。
  但她脸上,淌下的却不是泪,而是血!

  ×      ×      ×

  血,很可怕。
  它在她的脸颊上直淌。
  但更可怕的,还是她的说话。
  她这番说话,已不啻是无数尖刀、利刃,同时向龙城璧狠狠地扑击。
  然而,世间上更宝贵的,却是友情。
  友情包括了信任。
  没有信任,没有友情。
  唐竹权、郭笑山、蒲可雁都对龙城璧很信任。
  他们绝不相信沙桃儿的说话。
  但沙开碑呢?
  还有沙老太爷和沙家的人,他们又怎样?
  答案一望而知:他们都已相信沙桃儿的说话。
  而另外一个可能则是:这本来就是沙家早有预谋的计划。

  (二)

  唐竹权用自己胖大的身子,拦住了龙城璧。
  沙望石凝视着他:“既已下了战书,又何必闪闪缩缩?”
  “缩你娘个大头佛!”唐竹权大声喝道:“老子从来都没有想到,江南沙家,全是他娘的狗屁不通的混蛋!”
  他这几句话,已把江南沙家的人,全都开罪了。
  沙望石亮出了剑。
  “唐竹权,你的武器在哪里?”他叱问。
  “老子的武器,就是这一双手。”唐竹权回答。
  沙望石目露杀机:“那么我就把你的武器砍了下来!”
  天上有云层。
  沙望石的剑,彷彿从天上而来,从云层里闪电般击出。
  沙家的“闪电阴阳剑”,早已名满江湖。
  这一击,无疑已做到了人剑合一的地步。
  沙望石的剑,简直已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份。
  剑影闪动。
  看来似有无数柄剑,同时向唐竹权飞袭过来。
  但剑毕竟只有一柄。
  所以,在千百道剑影之中,其实只有一招是真实的。
  唐竹权已非初出道江湖的后生小子。
  对于这种虚虚实实的杀人招式,他已领教过无数次。
  他一眼就已看出,那一招才是实招。
  他避开对方真正的一剑,却从沙望石的右胁下攻出一掌。
  沙望石脸色不变,剑招一收,反手削向唐竹权的右腕。
  唐竹权冷笑,身子一沉,以虎扑之势,横扑沙望石。
  沙望石倏地旋舞长剑,人如蜻蜓,剑锋如飞花片片洒落。
  他的姿势很美妙,但却不像是在施展一种厉害的杀人武功,倒像是在表演着中看不中用的剑舞。
  但唐竹权的脸色却反而变了。
  他的身子急速向后退。
  沙望石的剑继续刺出。
  五剑!十剑!
  二十剑!
  每一剑都很好看,变化也很复杂。
  唐竹权突然双手一合,把剑锋夹在又肥又厚的手掌里。
  他盯着沙望石:“这是什么剑法?”
  沙望石的脸色也突然变得苍白如雪:“无论这是什么剑法,你已把它破了。”
  唐竹权咬着牙:“老子的确已破了这种剑法,但却一点也不轻松。”
  说到这里,他的一双手掌,忽然沁出了血。
  沙开碑忽然发出一声冷喝:“望石,还不放剑?”
  沙望石的身子在颤抖。
  他不肯放弃自己的剑。
  唐竹权凝视着他,竟忽然垂下了一双手。
  沙望石目露诧异之色,忍不住道:“你为什么放手?”
  唐竹权叹了口气:“老子若不放手,那是僵局。”
  沙望石怔怔地看着他:“但你可知道,刚才你放手的时候,我若乘虚而入,那么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老子知道。”
  “既然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险?”
  唐竹权淡然道:“因为老子已看出,你已自承失败,一个已经承认失败的人,心中必已再无杀气,除非这是个阴险卑鄙的小人。”
  “你怎知道我是不是这种人?”
  “老子看得出。”唐竹权缓缓道:“虽然你连娘亲都得下了手,但你并不是那种卑鄙无耻的人。”
  沙望石沉默了半晌,缓缓道:“谢谢你这样看得起我,先母的事,在下不愿重提。”
  沙开碑却突然插口冷冷道:“她是个坏女人,非独水性杨花,而且还想暗算老太爷……”
  “算了!”唐竹权怒喝道:“人都已经死掉,还提什么?老子也不想听,不想知道你们沙家的事。”
  沙开碑道:“但桃儿的不幸遭遇,和秃羊递上的一封战书,却是不能不提。”
  龙城璧眉心一聚:“战书呢?”
  沙开碑冷笑道:“老太爷看过之后,已把它丢进火盆里。”
  龙城璧轻轻一声叹息:“其中只怕大有阴谋。”
  沙开碑勃然变色,厉声道:“江南沙家,行事向来光明磊落,绝对不会玩弄任何阴谋!”
  龙城璧道:“在下说的,并非你们沙家,而是另有所指。”
  “另有所指?这是什么意思?”
  “在下的意思,是指木魔盟。”
  “木魔盟又怎样?”沙开碑冷冷一笑:“你伤害了桃儿,这已是不可饶恕的死罪,无论木魔盟与沙家将来会演变成怎样的局面,都和这一桩事无关!”
  龙城璧道:“但在下可以立毒誓,绝对未曾伤害过沙小姐分毫。”
  沙开碑怒道:“如此说来,倒是桃儿在撒谎了?她与阁下无仇无怨,何故要捏造谎言,故意加害?”
  龙城璧吸了口气:“在下并非说沙小姐存心诬害,但杀薛雷,伤害沙小姐之事,在下绝未曾干过,那又怎能让人心服口服?”
  沙开碑沉声道:“浪子,沙某的绰号是‘开碑’,只要你能接得下沙某一掌,这件事沙某决不再管!”
  龙城璧还未回答,蒲可雁已然冷笑着说:“你虽然不管,但沙家还有许多弟子,你不管他们却要瞎缠,来来去去还是没完没了!”
  唐竹权却说:“沙开碑若不管,恐怕就只有沙老太爷才能管得着了。”
  沙开碑目光如刀,直盯着龙城璧:“既然下了战书,你又何必吝于这一战?”
  龙城璧还是沉默着。
  突听一人摇头叹息,慢慢地说道:“沙开碑,你太不了解浪子了。”

  (三)

  风流神丐郭笑山已很久没有发笑。
  游四海的死讯传到他耳中,他再也笑不出来。
  这时候,他脸上的神态,异常的沉重。他盯着沙开碑的脸,一面说话,一面走了出来:“你以为龙城璧会怕了你的一双手掌?”
  沙开碑眼色一变:“丐帮帮主!”
  “唉,我这个帮主是窝囊废,以江南沙家的人看来,也许连秃羊都比不上。”
  沙开碑的瞳孔骤然收缩。
  丐帮毕竟是天下第一大帮。
  丐帮帮主的身份,绝不会比少林、武当两大派的掌教逊色,他的说话,又有谁敢说没有份量?
  沙家虽然称雄于江南,但还是无法与丐帮的势力抗衡。
  沙开碑到这时候,不能不识大体,连忙抱拳道:“郭帮主言重了。”
  “沙兄,”郭笑山一本正经地说:“言重也好,言轻也好,总而言之,郭某可以保证,龙城璧绝不是那种人。”
  沙开碑道:“但……”
  “不必说了,”郭笑山摇手道:“目下邪魔当道,以木魔盟的手段,什么事情干不出来,他们要让江南沙家对雪刀浪子发生误会,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咱们本是武林一脉,又怎可中奸人之计,而作互相残杀?”
  沙开碑沉吟着:“唔……郭帮主之意,是……”
  “沙小姐这件事,迟早总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你们也不必操诸过急,”郭笑山缓缓道:“至于战书,虽然已被焚毁,但郭某敢加以断言,这绝不会是雪刀浪子所为。”
  沙开碑道:“其理安在?”
  郭笑山还没有回答,唐竹权已跳了起来:“你怎么笨得这么厉害,倘若龙城璧真的要和你们沙家大打一场,现在早就动手了,还用在磨菇一番吗?”
  郭笑山点头不迭。
  “唐大少爷之言,实在合情合理。”
  沙开碑考虑了很久,终于说道:“看在郭帮主的面上,今天沙某暂且告辞,再见。”
  他说了一声“再见”,立刻就带着沙家的人走得干干净净。
  唐竹权“呸”的一声:“这分明是有人在暗中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好让咱们跟沙家的蠢材大打一场!”
  郭笑山道:“事实本来就是这样。”
  唐竹权又捧着秃羊的脑袋,喟然长叹道:“是谁叫你送战书?是谁让你死得不明不白?”
  龙城璧黯然无语。
  唐竹权看了他一眼:“别这副样子,老子相信你绝不会去伤害沙桃儿。”
  蒲可雁也说道:“龙大哥,我也相信你。”
  秦改接道:“我是‘阿跟’,小姐相信你,我也当然跟着相信你。”
  蒲可雁白了他一眼:“别胡说八道好不好?”
  秦改立刻闭上了嘴巴。

  ×      ×      ×

  江南沙家的人虽然走了,但事情却绝对没有完结。
  因为真正难以对付的,并不是江南沙家,而是木魔盟。

  第十一章  黑状元独闯天梅谷

  (一)

  晨曦。
  雪已停,风却未静。
  天梅谷中,掀起了一阵阵的可怕的风云。

  ×      ×      ×

  梅神姥姥已很久没有大发牌气。
  但这一天,她实在忍耐不住了。
  她在练武场中,大发雷霆。
  “你们究竟怎样搅的?找了三天,居然还找不着她!琼心去了哪里?她去了哪里?”
  俞玉山、赵登、禤佩佩都在练武场中,给师父骂得狗血淋头。
  他们挨这一顿臭骂,其实是有点冤枉的。
  但他们都很了解师父此刻的心境。
  梅神姥姥骂了好一会,忽然又问:“田云雨呢?”
  田云雨是她的关门弟子,年纪却比方琼心还大五岁。
  他一直都很喜欢方琼心这个小师姊。
  俞玉山回答说:“五师弟是去了大同府。”
  “你们怀疑他自己偷偷地去了大同府?”梅神姥姥皱起了眉。
  俞玉山道:“五师弟的确这么想,而且也不无道理。”
  梅神姥姥皱着眉:“她去大同府,所为何事?”
  俞玉山道:“弟子也想到大同府,去看个究竟。”
  梅神姥姥摇摇头,道:“不,你留在这里,让为师去。”
  二弟子赵登、三弟子禤佩佩同时齐声道:“弟子愿随师父左右。”
  梅神姥姥沉声道:“你们都不必去,守住本谷,不许任何人出外,也不许任何人闯进来!”
  哪知话犹未了,谷中的“守谷将军”丁霸王已走了进来,气急败坏地说:“谷主,有人闯谷。”
  俞玉山脸色一变,对禤佩佩道:“老丁受了伤,快扶他进去。”
  只见丁霸王的身子已摇摇欲坠。
  禤佩佩扶着他,一张俏脸也为之苍白起来。
  丁霸王惨笑。
  “禤小姐,别费神了,老丁知道这一次……”
  还没有说完,人已死在禤佩佩的怀里了。
  “老丁!”禤佩佩大叫。
  梅神姥姥神色凝重:“他是挨了一记内家重掌,凭他的武功修为,这一掌他是绝对无法承受得住的。”
  俞玉山忽然上前,扯开丁霸王胸前的衣服。
  只见他的胸膛,呈现着一片蓝汪汪的瘀痕。
  “这是什么掌力?”
  “黑煞邪神掌!”梅神姥姥一字一字地说。
  “那么,来的是……”
  “黑状元羽大功!”

  (二)

  谷外,北风怒号。
  一个中年人,背负双手,神态悠闲地站在一株梅花树下。
  他就是把十大金刚堂杀得片甲不留的黑状元羽大功。
  梅枝上,挂着一块木牌。
  木牌上雕刻着一个人的名字。
  那是,梅神姥姥邹霜白!
  木魔令一出,例必杀人!
  而且,这一次木魔令要杀的人,赫然是天梅谷谷主梅神姥姥!

  ×      ×      ×

  羽大功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立刻硬闯天梅谷之意。
  他在等待。
  他已杀伤了丁霸王。
  天梅谷中人,一定立刻会赶出来。
  所以,他此刻一点也不忙,一点也不着急。
  他没有等得太久。
  “放肆!”一人怒喝,从东而来。
  “阿弥陀佛!”一人高喧佛号,从西飘至。
  “扰人清梦,太混帐!太不识时务!杀!杀!杀!”又有一人,半疯半癫,一摇三摆地从谷内走了出来。

  ×      ×      ×

  东方一人,黄袍白袜,足踏布鞋,手里倒提着一杆金枪。
  西方一人,虽然一上来就高喧佛号,却不是个和尚,而是个手里捧着算盘,看来十足的一个生意人。
  最后一人,上半截身子锦衣华服,气派十足,但下半截身子却穿着一条又残又破的旧裤子,还赤着一双大脚!
  这三人是天梅谷的护谷三老。
  使金枪的,是“一枪扫三山”祁中武。
  捧算盘的,是“一算不剩”梁铎。
  半疯半癫的,是“两截奇人”何来方。

  ×      ×      ×

  祁、梁、何三老,早已在武林中享有盛名。
  但羽大功的第一句说话,却是向他们说:“三位又何苦为了邹老婆子而来白白送死?”
  祁中武金枪顿地,喝道:“你从何处来?”
  羽大功道:“木中之木,魔中之魔,魔是木,木也是魔?”
  “木魔盟!”,梁铎一拨算盘:“算来算去,你只像一个人。”
  “什么人?”
  半疯半癫的何来方接道:“死人。”
  羽大功不怒。
  他悠悠然站在梅花下,淡淡地说:“这花好香。”
  祁中武一捻颔下鬍子,厉声喝道:“只可惜你这个人俗不可耐,杀!”
  “杀”字甫出口,人已标前,枪已刺出。

  ×      ×      ×

  祁中武是个很容易冲动的人。
  他自小就有一股火爆般的脾气。
  他的武功也像是他的个性。
  除非不出手,一出手就尽出全力,决不让对方有半点喘息的时间。
  这一枪,宛如雷霆。
  这一枪,已是他学生所练枪法中之精华。
  不但招式老辣,而且还充沛着一种无坚不催的内家罡气。
  没有人能漠视这一枪。
  羽大功也不能。
  他也似乎不敢赤手空拳接下这一枪。
  所以,他拔起了身边的一株梅树。
  梁铎、何来方的脸色却变了。
  他只是轻描淡写的,就把整株碗口粗大的梅树连根拔起,就像是在拔起一根小草一般。
  祁中武却不理。
  他一出手就已豁了出去。
  ——他的确没有小觑这个人,可惜他还是太低估了对方一点。
  金枪本来刺向羽大功的咽喉,但祁中武突觉眼前一花,手中这一杆金枪居然只是刺在树干上。
  他的心头一凉。
  多年的临阵搏击经验告诉他:这杆枪一定要放弃。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他要争取的是时间。
  时间的先后,也就是先机、上下风的分野。
  他绝对不能让对方更快出手。
  他完全没有迟疑,一枪刺入树干之后,人已向上拔起,然后凌空扑下,左掌如雷般劈了下去。

  (三)

  毫无疑问,祁中武应变之快,已堪称世间罕见。
  他已抢占先机,争取到最有利的出手位置。
  这一点很重要,但更要的却是掌力。
  他劈下了一掌,羽大功也同时以掌还击。
  “蓬!”一阵沉闷而可怕的拼掌声响起后,羽大功丢掉了梅树。
  祁中武平平稳稳地落下。
  他四平八稳地站在地上。
  但他接着又“四平八稳”地仆倒在地上。
  他的脸庞竟然已一片发黑。

  ×      ×      ×

  “阿弥陀佛!”
  “老祁,你太岂有此理了,竟然不顾而去!杀!杀!杀!”
  梁铎、何来方各自冲前。
  羽大功冷冷笑道:“你们是在白白送死?”
  何来方喝道:“送你一锭大元宝。”
  说着,大袖一扬,一块黄澄澄的大元宝向羽大功迎面飞了过去。
  羽大功一侧脸,闪开。
  何来方、梁铎已双双动手。
  但也就在这时候,梅神姥姥来了。
  “住手!”她以威严的声音喝止这一战。

  ×      ×      ×

  何来方、梁铎两人,在老大不愿意的情况下,缓缓退后。
  两人都用仇恨的目光,盯着羽大功。
  羽大功却不看他们。他只是用一种冷淡的目光,凝视着梅神姥姥。
  他轻轻用手指,勾起了木魔令。
  “邹谷主,这是你的催命符。”
  梅神姥姥冷冷道:“羽大功,你好狠毒的手段!”
  羽大功道:“在下是奉命杀人!”
  “你杀人太多了。”
  “所以,你可以杀了我,以杀止杀,”羽大功脸上的表情像是一块冰,“但我知道,凭你还不配!”
  梅神姥姥气得连脸都白了。
  “羽大功,你以为天梅谷自从天梅老人仙去后,再无能人,恐怕这种想法是错了!”
  羽大功冷笑着:“邹谷主莫非以‘能人’自居?”
  梅神姥姥杀气太盛:“最少,老身可以把你这个狂徒收拾!”
  羽大功冷冷道:“如此最好,我早已想尝试一下失败的滋味。”
  梅神姥姥喝道:“拿剑来!”
  此刻有人捧着一个长匣子走近。
  这人是禤佩佩。
  “师父,您老人家要小心——”她满脸关切之色。
  梅神姥姥沉下脸,一字字道:“打开剑匣!”
  禤佩佩道:“师父,不如这一阵,先由弟子出手。”
  “废话,把剑匣打开。”
  “是。”禤佩佩终于把剑匣打开。
  突听“崩!崩!崩!”一连三声异响响起!
  剑匣打开,里面竟然射出三支劲弩。

  第十二章  人神共愤

  (一)

  刹那间,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只有两个人例外。
  那是羽大功和禤佩佩。

  ×      ×      ×

  ——“师父,您老人家要小心——”这是禤佩佩刚才说的。
  小心什么?
  小心羽大功?
  不!
  羽大功还没有动手,她要师父“小心”的,原来就是这个剑匣!
  三支劲弩射出,禤佩佩已在电光石火间,闪到了羽大功的身后。
  这可以说是“功成身退”。
  她是“退”到羽大功的身边。

  (二)

  八十岁的婆娘,给小孩绊倒了。
  梅神姥姥脸色惨变,一只充满血丝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在禤佩佩的面孔上。
  禤佩佩也看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胸膛。
  三支弩箭都已深深插入梅神姥姥的胸膛上。
  没有血。
  因为这是剧毒弩箭,一接触到肌肤,连血也会立刻凝结,变成为浓厚的血块。
  所以,血没有流出来。
  但梅神姥姥却在流泪。
  她的眼睛红了,红得像血。
  她在流泪,激动地在流泪。
  “佩佩,你错了,这一次你错得……实在……太厉害……”
  她的身子已摇摇欲坠。
  赵登扶着她,不让她倒下去。
  “师父,你不能就这样离开弟子!”他没有流泪,但已咬破了嘴唇,下颚满是鲜血。
  梅神姥姥目光一转,盯在羽大功的脸上。
  “我死了,你也该走啦!”她的声音已很微弱,几乎连赵登也听不清楚。
  但羽大功却已听见。
  他点点头,缓缓道:“我一定会走,带着你的女儿一起走。”
  佩佩忽然感到一阵寒冷。
  “你说……她的女儿?她有女儿?”
  羽大功目光一转,落在她的脸上。
  他的目光很冷锐,就像是两支弩箭:“你就是她的女儿,唯一的女儿!”
  禤佩佩摇头,拼命地摇头。
  “不!师父的丈夫姓游,叫游平远,我却姓禤,是禤大宏的女儿。”
  俞玉山忽然一声长叹。
  “佩佩,你错了,禤大宏没有女儿,他是个天阉。”
  “胡说!你们这种恶毒的慌话,我不信,死也不肯相信!”
  羽大功摇摇头:“我们没有说谎,你的亲生父亲的确是游平远,母亲就是梅神姥姥!”
  俞玉山道:“师父在三十五年前,曾经和一个姓游的江湖浪子在一起,但不到半年,这浪子就离开了她,远走天涯。”
  羽大功道:“但那时候,姥姥已怀孕,终于生下了一个女儿,但那时候她很伤心,而且也不想自己的女儿一出生就没有了父亲,所以把她寄养在一户姓禤的人家里。”
  俞玉山目注着佩佩:“她就是你,你就是她!”
  佩佩拼命地摇头。
  “不,我不相信,死也不相信,我若是师父的女儿,她为什么一直都对我存着偏见,一直都不肯把最上乘的内功心法传授给我?”
  俞玉山叹了口气:“师父已把‘五天罗伞玄功’传授给你。”
  佩佩道:“比起四师妹‘天梅心法’,又算得上什么?”
  “你又错了!”俞玉山沉声道:“你以为‘天梅心法’会比‘五天罗伞玄功’更厉害。”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俞玉山叹道:“当你们彼此都把这两套武功练到第三层境界的时候,的确是后者不如前者,但再练下去,‘天梅心法’其实还远不如‘五天罗伞玄功’!”
  佩佩脸色大变。
  “你在骗我!我不相信!”
  就在这时候,她忽然看见了一个衣衫褴褛,手里捧着一个旱烟袋的老人。
  “爹!”
  原来这人正是她的父亲——禤大宏。

  ×      ×      ×

  禤大宏也算得上是个武林人。
  在他年轻时,曾经是一家大镖局的镖师。
  但自从有一次,给几个土匪打伤了半边身子之后,他就封了刀,退出了江湖。
  他曾娶妻,他现在已是个鳏夫。
  他慢慢地走了过来,噙着泪,看着佩佩。
  “你这一次错得太厉害了,他们说的都是真说话。”他用一种沉重的声音说。
  佩佩闻言,恍如晴天霹雳。
  禤大宏叹了口气:“就算她不是你娘,终究是你的授业恩师,你怎能下得了这个毒手?”
  羽大功淡淡道:“这不能全怪她,因为我曾答应过她,只要杀了邹霜白,就传授她黑煞邪神掌。”
  禤大宏看着佩佩。
  “你太愚蠢,也太没良心了。”
  羽大功悠然道:“她不算愚蠢,而且我也不会食言,只要她肯拜我为师,我一定会把‘黑煞邪神掌’毫不保留地倾囊传授!”
  “游平远!我爹原来是游平远!”佩佩在喊叫。
  禤大宏沉声道:“游平远,也就是目下丐帮帮主郭笑山的同门师兄游四海,你现在不妨紧紧地记住了。”
  “我会记住!死也会记住!”佩佩脸色惨白,忽然向羽大功扑了过去!

  (三)

  佩佩奋力出手,尽了全力出手。
  她施展的武功,正是梅神姥姥传授的“五天罗伞玄功”。
  一股狂颷,向羽大功扫去。
  羽大功从地上踢起那株梅树。
  掌风扫处,梅树四分五裂。
  但羽大功却还是站在那里,全身上下纹风不动。
  佩佩一咬牙,腰间一抖,抖出一口两尺亮银软剑。
  飒!
  飒!
  软剑挥舞,宛如绽开千万朵银花,同时向羽大功片片飞去。
  羽大功叹了口气。
  他突然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在千万朵剑花里找到了佩佩的手,而且一抓就抓了个结实。
  佩佩一脸杀气,突然纵身,左掌急劈羽大功颈后大脉。
  她已目眦尽裂,全力豁了出去。
  但忽然间,她脸色大变,惨叫一声,倒下。
  她的剑已不在右手里。
  她的剑已穿过了她的胸脯间,直至柄没。

  ×      ×      ×

  佩佩弑师,不费吹灰之力。
  羽大功杀佩佩,也同样是易如反掌。
  佩佩死了。
  但她的死,并未给人为她感到同情。
  每个人的心情都极其恶劣。
  每个人的血液,都像是一壶滚透了的水。
  赵登已咬碎了三枚牙齿。
  他轻轻把梅神姥姥放下,然后大步地迎了上去。
  每个人都迎了上去。
  他们都具有一种共同的决心。
  他们誓杀羽大功!

  ×      ×      ×

  羽大功已在重重围困中。
  但他一点也不在乎。
  他只是淡淡地说:“我要走了。”
  他说来便来,说走便走。
  赵登大喝:“可没那么容易!”
  他发出一声尖厉的怪啸,十指如钩,怒扑羽大功。
  羽大功也扑向赵登。
  刹那间,两条人影互撞在一起。

  ×      ×      ×

  两人的身形都极快。
  这一撞之力,也极是凶猛。
  霎那间,没有人能看清楚这一撞的情形。
  但接着,他们看见了结果。
  这一撞的结果是:一个人被撞得不成人形,连眼耳口鼻也分不出来。
  而另一人,却是在这一撞之后,迅速向谷外飞奔,转瞬间已不知所踪。
  好快的身手。
  不可思议的轻功。
  每个人的眼色都变了。
  远飏而去的人,当然就是羽大功。
  赵登留他不住。
  他只能留住自己最后一口气,嘶声大叫:“姓羽的,俺赵登做鬼也不饶你!”
  这是他毕生最后的一句说话。

  第十三章  黑衣人出现了

  (一)

  白雪又飘舞。
  方琼心带着一颗碎裂的心,飞马返回天梅谷。

  ×      ×      ×

  她接到了一个极可怕极可怕的消息。
  她不敢相信那是事实,但却又不能不相信这种事实。
  带来噩耗的,是禤大宏——佩佩的父亲。
  禤大宏在大同府里找到了方琼心,把谷中发生的事一一细说。
  木魔盟!
  羽大功!
  你们好凶残!
  还有那个令她每天晚上睡不着觉的黑衫人……
  天!
  世间上为什么有那许多可恶的人!可恶的事!
  她本已打算在短期内不再回天梅谷。
  但现在,她终于明白,这个决定是错误的。
  师父死了!
  而且还是死在三师姊的毒计下!
  这怎么可能?
  三师姊给她的印象,一向是那么高贵,那么完美。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是不是从那可怕的一天开始,每个人都突然疯了?

  (二)

  谷中有雪。
  不但有雪,更有惨雾愁云。
  师父真的死了,还有二师兄赵登、三师姊佩佩、护谷长老祁中武……
  方琼心的手在发抖。
  她的手冷,心更冷。
  这些全是她最敬重、最钦佩的人,怎会忽然都变成了没有生命的躯壳?
  尸体还没有入殓。
  他们都停放在练武场中。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办。
  也许,她现在唯一还能做的事,就是跪下来,放声大哭!

  ×      ×      ×

  方琼心跪下,雪中跪下。
  但她没有哭。
  她也许不是没有泪,而是早已流干。
  她也许还有泪未流尽,但却不是流在脸上,而是流进肚子里。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才发觉自己的身旁,也跪着了一个人。
  那是大师兄俞玉山。

  ×      ×      ×

  从前,她一直都没有留意大师兄的头发。
  现在,她看见了一件事。
  大师兄的两鬓已然灰白。
  他老了。
  那的确是白发,而不是天空洒下来的白雪。
  大师兄怎会老得这么快?
  尤其是在这一别之后,他脸上的皱纹比以前更深刻、更稠密。
  她忽然听见了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师兄老了,不中用了。”
  方琼心转过脸,盯着他。
  “不!你不老!”她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的意志崩溃下来,“师父的年纪比你大得多,但她一直都没有承认自己已老了。”
  俞玉山嘶哑着声音:“我比不上师父,连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他仰望着天空,望着雪花一片一片落在自己的脸上:“连师父也死了,俞玉山活着又有什么用?”
  他没有哭,但说话的声音却比哭还更难听?
  “大师兄,振作点!”方琼心忽然大声地叫了起来,“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就有希望把那些邪魔妖怪一一收拾!”
  “琼心,大师兄老了……”他仍然说着那句令人沮丧的说话。
  “不!你不老!只是一颗心老了。”
  “老了!大师兄的心不但老了,而且死了。”
  “但你可以让它复活!”
  “可能吗?”
  “怎会不可能?别忘了咱们天梅谷还有朋友!”
  “朋友?”俞玉山忽然冷冷一笑:“到了这种时候,这种田地,还有谁会把我们当作朋友?”
  方琼心呆住。
  她答不上。
  她忽然觉得,连自己的心也已老了。
  不但老,甚至渐渐枯萎下去,简直已濒临到死亡的边缘。
  “哀莫大于心死”。
  心若死了,活着又如何?
  然而,就在这一对师兄妹相对无言的时候,大雪中有人大声回答:“无论何时何地,天梅谷中人一定还有朋友!”

  ×      ×      ×

  “谁?”俞玉山猛然转过脸孔。
  一人大步而来,神情严肃拱手说道:“在下从天涯而来,往天涯而去。”
  “浪子?”
  “正是。”,
  “雪刀浪子龙城璧?”俞玉山不由动容。
  这人又点点头,道:“在下正是龙城璧!”

  (三)

  俞玉山忽然站起。
  他不再跪下,但却忽然流泪。
  他紧握着龙城璧的手。
  他咽哽着,断断续续地说:“你对我们……实在太……太好了……请受俞某一拜!”
  他弯下了腰,鞠躬。
  龙城璧看着他,忽然闪电般拔刀,砍掉了他的右手!

  ×      ×      ×

  “龙大侠!”方琼心惊呼!
  她感到太意外了。
  这人莫非不是龙城璧。
  既是龙城璧,怎会对大师兄忽然施下毒手?
  但她很快就看见了另一件事。
  当俞玉山右手被砍下来的时候,他的手里原来竟然捏着一把细如牛毛的暗器。
  那是毒针!
  见血封喉的毒针!
  她立刻明白了一件事。
  ——大师兄并没有老得那么快!这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大师兄!
  大师兄一向是个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他绝不会使用这种恶毒的暗器杀人。
  更尤其不会用它来对付雪刀浪子龙城璧!
  这人既不是大师兄,那么他又是谁?
  更令方琼心担心的,是大师兄现在又在哪里?

  ×      ×      ×

  要暗算龙城璧的这个人,的确不是俞玉山。
  他曾经易容,而且易容极其高明。
  只可惜易容术高明的人,暗器功夫未必了得。
  他身份已败露。
  他不见了一只手!
  他脸色大变,左手一扬,又是一颗弹丸疾射而出。
  这是一颗可以掩护他从容撤退的东西,只要一触发,就会在瞬息间发生浓厚的烟雾。
  可是,这颗弹丸还没有触地爆发,就已给龙城璧以美妙绝伦的姿势,把它轻轻攫取在手中。
  这人急退。
  但他一退之下,却差点没撞在一张大肚皮上。

  ×      ×      ×

  妇人怀孕时,肚皮的确很大。
  但这张肚皮却不是属于女人的。
  而且它比孕妇怀胎九个月的时候还大两三倍。
  这人有多胖?
  唐竹权的肚皮,就是这样子的。
  冒充俞玉山的人,断去一手之后,已疼的三魂去二,七魄去五。
  再遇上唐竹权,那更是魂飞魄散,立刻跪了下来。
  “好汉饶命?龙大侠饶命!”
  唐竹权盯着他:“你太没出息了,一处于下风,就求饶乞命!”
  “我是被逼行事的……”这人哀声说道。
  “你是谁?”
  “凉州卓坚忍。”
  “凉州卓家?”
  “是……是的。”
  “你为什么要冒充俞玉山?”
  “是……是奉命行事。”
  “奉谁之命?”
  “羽副盟主。”
  “羽大功?”
  “是的。”
  “他要你行刺谁?”
  “先杀俞玉山,再杀雪刀浪子。”
  “俞玉山已死了?”
  “不错,但……但他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又是谁?”
  突听练武场外有人回答:“是我。”

  ×      ×      ×

  每个人都向这人的脸庞盯过去。
  方琼心也不例外。
  一看见了这人,她的呼吸忽然停顿下来。
  是他!
  是他!
  这人就算化为飞灰,她也绝对不会忘记他的样子。
  冷冷的脸孔,黑黑的衣裳,还有禽兽一般的暴行!

  第十四章  原来他就是那黑衣人

  (一)

  黑衫人戴着一身皑白的雪花,在天梅谷中出现。
  他似是有意无意地看了方琼心一眼。
  那种目光,似在赞赏,也似在回味。
  但这人并不高雅。
  他看似孤僻不群,但却比最下流的人还更下流。
  ——方琼心就是用这种目光看他。
  直到这时候,她忽然发觉有个人悄悄地走了过来。
  那是“颜荷宝”。

  ×      ×      ×

  蒲可雁是个好女孩。
  她坦诚、纯真,内心和外貌都同样美好。
  虽然在大同府,她一直都以“颜荷宝”的名字出现,但在方琼心的面前,她毫不讳言,说出了自己真正的名字。
  她俩结识的时日虽浅,但却已成莫逆知己。
  方琼心在那小山洞的可怕遭遇,也只有蒲可雁知道。
  她俩都没有把自己的秘密隐瞒。
  但一件令方琼心永远想不到的事,却在这时候让她知道了。
  蒲可雁对她说:“他就是蒲投鹰,我的哥哥!”
  听见最后四个字,方琼心全身冷透,如堕千年冰窖之中。

  (二)

  蒲投鹰,一直都是他们要找寻的人。
  他们关心他。
  他们恐怕他会落在木魔盟的手里。
  但忽然间,这人出现了。
  但他并不像个需要别人保护的人。
  他甚至一上来就已承认,自己杀了俞玉山!
  唐竹权楞住。
  蒲可雁对方琼心说的十个字,每一个字他都听得很清楚。
  ——“他就是蒲投鹰,我的哥哥!”
  唐竹权瞪大了眼睛,大步上前。
  他盯着这个黑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阁下姓蒲?”
  黑衫人点头。
  唐竹权接着又问:“你真的就是蒲投鹰?”
  黑衫人淡淡道:“可雁就在这里,难道她会连我都认不出来?”
  蒲可雁点点头:“他是我的哥哥,蒲投鹰!”
  唐竹权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你这人似乎不简单。”
  蒲投鹰目中闪动着一种异样的光芒:“你们一直找我?”
  “是的。”
  “为什么要找我?”
  “唯恐你有意外。”
  “什么意外?”
  “木魔盟的人要杀你。”
  “那又如何?与你何关?”
  蒲可雁跺了跺脚:“大哥,你怎么这样说话?”
  蒲投鹰淡淡道:“不这样说,该怎样说?”
  蒲可雁皱了皱眉:“爹已死了。”
  蒲投鹰道:“我知道。”
  蒲可雁道:“羽大功一直都想杀了你呢!”
  蒲投鹰道:“我也知道。”
  蒲可雁道:“那么,咱们该是敌忾同仇呀。”
  蒲投鹰道:“对付羽大功,我有自己的办法,犯不着别人来多管闲事。”
  “嘿嘿!”唐竹权忍不住说:“现在老子才知道,什么是狗咬吕洞宾。”
  龙城璧却把注意力集中在另一件事的身上。
  他忽然问蒲投鹰:“你真的杀了俞玉山?”
  “不错。”
  “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我想在这座天梅谷里耽下来。”
  “就是为了这个理由?”
  “这已很足够。”
  龙城璧皱眉道:“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蒲投鹰道:“我喜欢这地方。”
  “你要在这里建立一支力量,对付羽大功?”龙城璧追问下去。
  蒲投鹰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是的。”
  龙城璧道:“是不是为了五湖帮?”
  蒲投鹰摇头。
  “不是,是为了我自己。”
  听到这里,蒲可雁的脸色变了。
  “哥,你是不是疯了?”
  蒲投鹰冷冷道:“我没有疯,这里现在已是我的地方,你们全都要滚出去。”
  唐竹权双目圆睁。
  “姓蒲的,你凭什么在老子面前说这种话?”
  蒲投鹰冷冷一笑道:“愚我现在的身份。”
  “你的身份是什么?”
  “魔袍、魔杖之主!”
  “什么?”
  “我已拥有魔袍、魔杖,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木魔盟的盟主!”蒲投鹰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种兴奋而妖异的光芒。
  “你疯了!”蒲可雁忽然哭了起来,“你为什么会说这种话,你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蒲投鹰倏地发出一阵可怕的笑声。
  “一直以来,我都渴望能够统治整个木魔盟,现在这心愿总算达成,无论是谁,都阻不了我!”
  唐竹权怒道:“管你是什么鸟盟主,老子现在就赖在这里不走,看你又能把老子怎样?”
  蒲投鹰冷冷道:“你们若不走,我就杀人。”
  “杀谁?是不是先杀老子?”唐竹权大吼道。
  蒲投鹰冷冷笑,接着忽然发出一阵尖啸之声。
  练武场外,忽然出现了六个人。
  这六个人,分作三排,一人在前,另一人在后。
  站在前面的人,颈际都驾着一把锋利的斧头。
  这三人都被制,生命操在他人之手。
  方琼心吃了一惊。
  她一眼就已看出,其中两人,正是天梅谷的两大长老。
  “一算不剩”梁铎!
  “两截奇人”何来方!
  这两个武功极高的长老,竟然不知何时,已成为别人手上的人质!

  (三)

  除了梁铎、何来方之外,还有一人被制。
  那是一个叫化。
  丁黑狗!
  丁黑狗一直都是浪子龙城璧最忠实的朋友。
  许多时候,龙城璧经常和他保持密切的联系,但外人却完全不知情。
  好像这一次,龙城璧在大同府,而丁黑狗也来了。
  但唐竹权却不知道。
  甚至身为丐帮帮主的风流神丐郭笑山,也不知道。
  丁黑狗的行踪,就像是一阵风,令人不可捉摸。
  可是,这一次,他失手被擒了。
  而且擒制住他的人,居然全是蒲投鹰的手下!

  ×      ×      ×

  蒲投鹰,一直都是蒲可雁、龙城璧最担心的人。
  直到现在,他们才发觉,这种担心不但多余,而且荒谬。
  荒谬之又荒谬。
  那就像是担心一头豺狼会否被兔子吃掉同样多余,同样荒谬。
  龙城璧看着丁黑狗。
  丁黑狗也看着他。
  丁黑狗没有说话。
  一个已被点了哑穴的人,自然是有口难言。
  但龙城璧却知道,丁黑狗一定有很多话要对自己说。
  他也许已查到了许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虽然丁黑狗无法说话,但从他的眼神,龙城璧已可以肯定这一点。
  “这里总共是三条人命,”蒲投鹰冰冷无情的声音又响起,“你们再不走,这三个人立刻就要变成无头之鬼!”
  龙城璧盯着他:“就算我们走了,他们的脑袋看来也很难保得住。”
  蒲头鹰摇摇头。
  “我不想胡乱杀人,因为这样对我没有半点好处。”
  龙城璧道:“你放了他们,咱们立刻就走。”
  蒲头鹰淡淡道:“梁铎可以放,何来方也可以放。”
  “丁黑狗呢?”
  “不能。”
  “为什么?”
  “在羽大功未曾伏诛之前,这人万万不能放。”
  “理由何在?”
  “羽大功想杀他。”
  “这与你何关?”
  “羽大功是我的死对头,他要杀的人,我就偏偏要他活着。”
  “这也是理由?”
  “相信与否,阁下可以自行决定。”
  龙城璧当然不会相信这个理由。
  他知道,丁黑狗一定探悉了一个极重要的秘密,所以蒲投鹰决不肯放他。
  正唯如此,丁黑狗在这里,是极其危险的事。
  所以,龙城璧坚持,一定要连丁黑狗也一并释放!

  (四)

  蒲投鹰考虑着。
  他考虑了很久,终于说:“我若放了丁黑狗,你们必须离去。”
  龙城璧点点头。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蒲投鹰干咳两声,传令下去:“放了他们。”
  梁铎、何来方、丁黑狗重获自由,但三张脸孔都很不好看,黑黑灰灰的毫无光采。
  丁黑狗本来就皮肤黝黑。
  而梁、何两人,却是为了被人擒制之事,而感到面目无光。
  这时候,那个冒充俞玉山的卓坚忍,已欲趁混乱之际逃走。
  但蒲投鹰目光如炬,一闪身,已拦在他的前头。
  这人断去一手,现在还没有昏掉,已算是难得。
  此刻他面上早已全无血色。
  蒲投鹰冷冷地看着他:“你要暗算雪刀浪子,本来是一件好事,只可惜眼高手低,成不了气候。”
  卓坚忍道:“我只是个小脚色!”
  蒲投鹰道:“双手齐全的时候,尚且是个小脚色,现在断去一手,留在世间还有何用?”
  卓坚忍颤声道:“你……你要……要杀我?”
  蒲投鹰冷冷道:“就算我不杀你,羽大功也会杀了你。”
  卓坚忍面色惨变。
  蒲投鹰盯着他,慢慢地说道:“所以算来算去,你还是一死了之高明一点。”
  卓坚忍咬了咬牙:“好!我死!”
  他举起唯一的手掌,劈向自己的天灵上。
  啪!
  他并非装腔作势,而是真的一掌了结性命。

  ×      ×      ×

  龙城璧走了。
  蒲可雁、方琼心也没有留下。
  但是他们却带走了梅神姥姥等人的遗体。
  蒲投鹰没有阻止。
  方琼心临走的时候,狠狠地瞪着他。
  蒲可雁猛然省悟。
  她正要说话,方琼心却伸手掩住了她的嘴巴。
  蒲可雁明白了。
  向方琼心施暴的衣冠禽兽,竟然就是自己的大哥蒲投鹰!
  所以,她最后还是忍不住向蒲投鹰骂了一句:
  “你不是人!”

  第十五章  内哄

  (一)

  夜已深,风雪已停。
  大同府中,弥漫着一种很不寻常的气氛。

  ×      ×      ×

  大同府翠云轩,是一间远近驰名的酒家。
  平时到了这个更点,早已打烊。
  但今天,却仍然灯光通明,照得如同白昼。
  非独如此,店堂之中,居然顾客如云,座无虚设。
  这是不合常理的。
  难道今夜人们都睡不着觉?

  ×      ×      ×

  好热闹!
  不但翠云轩人头涌涌,长街上也是挤满了人。
  火炬、蜡烛、风灯,处处皆是。
  似乎比起上元佳节的晚上,还要热闹得多。
  他们是什么人?
  这皆人是不的都有点毛病?

  (二)

  城门早已关闭。
  但忽然间,城门居然大开。
  是谁如此神通广大?
  没有人知道。
  总之,城门开了,外面有一群黑衣汉子,蜂涌入城。
  这一来,更热闹了。

  ×      ×      ×

  已是二更天。
  这时候,本该连蚊子都要睡觉了。
  但却有几百个人,在长街上,在翠云轩内外,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好恐怖!
  好激烈!
  他们简直没有把别人的性命当作人命看待,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看得比蚂蚁还贱。
  杀声四起,震撼了整个大同府。
  府台大人呢?
  他的军队、捕头何在?
  没有人知道。
  这些平时威风八面的人,现在都不见了。
  他们也许变成了缩头乌龟,也许是太疲倦,都睡着了觉。
  激战直至三更一点才停止。
  停战之前,曾经有两个人在翠云轩上“协议”一番。
  这不是流氓打架。
  流氓打架绝不会有这么大的阵仗。
  这是江湖上的一次火并。
  大火并!
  惊天地、泣鬼神的大火并!
  停战后,有人作“善后”的工作。
  这不是单方面的“善后”,而是双方都派出人手同时进行。
  有人替“勇战受伤”的同伴,包扎伤口。
  有人搬运死尸。
  有人用水冲洗血迹。
  更有人敲门,向长生店购买棺木。
  他们拼命的时候杀得不知人间何世。
  当收拾残局的时候,却又把事情办得井井有条,绝不拖泥带水。
  未到五更,大同府内居然又变得“一切如常”。
  这算不算是一件奇事?

  (三)

  黎明。
  豪颐院内,唐竹权笑得连嘴巴都合不拢。
  郭笑山看见了他。
  “什么事令你笑得像个王八?”
  唐竹权立刻不笑:“你再胡说八道,老子揍你!”
  郭笑山叹了口气。
  “近来这附近的人,胃火实在太大,动不动就要揍人。”
  唐竹权又笑了。
  “何止揍人,而且还动刀动斧,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郭笑山道:“昨夜的大火并,你知道了?”
  唐竹权搓了搓眼皮:“刚才听丁黑狗说,你呢?”
  郭笑山道:“还没开始大厮杀,我就已经知道。”
  唐竹权一怔。
  “那么你为什么不告诉老子?”
  “你知道又怎样?”
  “知道总比不知道好。”
  “你想去看热闹?”
  “如此精采的大战,不看确是一大损失。”
  “但你知道得太迟了。”
  唐竹权叹了口气:“是什么人在拼命啊?”
  郭笑山道:“木魔盟。”
  唐竹权道:“还有呢?”
  郭笑山道:“没有了。”
  唐竹权一怔,继而目光大亮:“你的意思是说:木魔盟大战木魔盟?”
  “不错,是内哄。”
  “内哄也总会分成两派。”
  “也不错。”
  “第一派是由谁统领?”
  “黑状元羽大功。”
  “状元爷亲自主持,倒是非同小可,”唐竹权叹了口气:“看来,这一方也可以大获全胜了?”
  “那又不然。”
  “哦?难道他遇上了更强的对手?”
  “他的对手就算不比他更强,最少也不会比他输亏。”
  “这人是谁?”
  “你该知道他是谁。”
  “蒲投鹰?”
  “当然就是蒲投鹰。”
  唐竹权“哼”的一声:“这小子,咱们以前一直以为他是条羊,原来却是一头猛虎。”
  “不,”郭笑山摇摇头:“他比猛虎还厉害。”
  “何以见得?”
  “猛虎只会吃人,但他却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暗中组织了一个极可怕的组合。”
  “听说,有人还把他当作白痴。”
  “白痴!这种白痴也未免‘痴’得太可怕了。”
  “这‘白痴’大战黑状元,战况如何呢?”
  “羽大功并没有和蒲投鹰交手。”
  “有这种事?”
  “他们根本就不在大同府。”
  “这更古怪了。”唐竹权道:“其非这就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千里倒没有,但这两人都是狐狸,这一战只是平刀小试而已。”
  “哼!杀得血流成河,还算是牛刀小试?”
  “你不相信?”
  “郭帮主的说话,老子又岂敢不相信?”唐竹权沉思半晌:“这一来,倒是对咱们有利。”
  郭笑山冷冷一笑:“你是说,咱们可以来一个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不是吗?”
  “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老子不懂,”唐竹权怪眼一翻:“他们内哄,无论怎样,都对咱们有百利而无一害。”
  郭笑山道:“但是目前形势又有变化了。”
  唐竹权道:“变成怎样?”
  郭笑山道:“他们先来一个妥协,暂时不再展开任何型式的火并,先对付了咱们再说。”
  “有这种事?”
  “千真万确。”
  “丁黑狗那里,查到了些什么线索没有?”
  郭笑山叹了口气道:“他查出了一件事。”
  “快说!”
  “木魔盟的成立,始创人不独是‘魔袍’一人。”
  “还有谁?”
  “游四海。”
  “什么?你的师兄游四海?”
  “不错。”
  “什么不错?简直是铸成大错!”唐竹权脸色一变:“他怎会干出这种事?他可知道这木魔盟会害尽多少天下苍生?”
  郭笑山道:“但当他们成立木魔盟的时候,‘魔袍’本是个仁义君子。”
  “仁义君子?这岂非笑话?”唐竹权冷冷一笑。
  “那是真的。”
  “但……”
  “但后来,他变了,变得凶残、暴戾,处处以自己为中心,无论是谁令他不高兴,都成为他击杀、毁灭的对象。”
  “游四海可不是那种人。”
  “所以,木魔盟成立不久,他就被‘魔袍’踢了出来。”
  “难怪游四海一直心事重重,老子以前不了解他,还以为他多愁善感。”
  郭笑山叹道:“木魔盟本名木神盟,但自从游四海被逐之后,‘神’就变成了‘魔’。”
  唐竹权道:“这是武林的不幸。”
  语音一顿,忽然问:“那‘魔袍’究竟是谁?”
  郭笑山摇摇头:“不知道。”
  “蒲投鹰又怎么会和木魔盟扯上了关系?”
  “这也是一个谜。”
  郭笑山说到这里,忽然眉头一皱。
  他在沉思之中。
  蓦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潮。

  第十六章  敌忾同仇

  (一)

  来者脚步虽沉重,却非泛泛之辈。
  这人若施展轻功,可能会“踏雪无痕”。但他并未故意炫耀,而是规规矩矩,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这人赫然是沙开碑!

  ×      ×      ×

  沙开碑上次来的时候,气势汹汹。
  但这一次,却完全相反。
  他很有礼貌地,缓缓来到了郭笑山的面前。
  “郭帮主,小弟现代替沙老太爷,向各位英雄致歉。”
  郭笑山忙回礼:“沙兄言重了!言重了!”
  沙开碑叹了口气:“上次的事,咱们沙家是一时糊涂,受人煽动,所以才酿成误会。”
  郭笑山道:“未知沙兄是何所指?”
  沙开碑道:“罪魁祸首,乃在于沙桃儿。”
  郭笑山一怔:“她是你们沙家的人,怎会是罪魁祸首?而且她的眼睛……”
  “别提了,”沙开碑面上泛起怒容,“她根本没事。”
  唐竹权脸色一变,讶问:“她在装神弄鬼?”
  “不错,”沙开碑苦笑道:“说来惭愧,咱们一直都想不到,她竟然会伪装受创,来挑起这场纷争。”
  郭笑山道:“她年幼无知,容易受奸人唆摆,这并不是奇事。”
  唐竹权冷冷一笑:“奇是奇在江南沙家的人,都似平全部都瞎了眼睛,居然会给一个黄毛丫头骗得团团乱转。”
  沙开碑羞惭满面,稽首道:“唐大少爷骂得对,这一次,连沙老太爷都感到很抱歉,所以特命小弟前来负荆请罪。”
  郭笑山道:“既已知道真相,亡羊补牢,仍然未为晚也。”
  “那沙桃儿呢?”唐竹权问道。
  沙开碑道:“她的阴谋已败露,沙家又岂能容忍这种叛徒再活下去?”
  郭笑山目光一闪。
  “沙兄已处决了她?”
  “不是小弟,而是老太爷亲自动手。”沙开碑沉声说。
  郭笑山摇首浩叹:“一失足成千古恨,沙姑娘这一次付出的代价,未免太重大了。”
  沙开碑神情严肃道:“沙桃儿勾结木魔盟,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该死有余!”
  郭笑山道:“事情既已发生,人也已然伏诛,不必再三覆说。”
  沙开碑道:“小弟这次前来,除却交待此事之外,还有一机密事必须奉告。”
  “沙兄请说。”
  “实不相瞒,诸位英雄之中,其中有一奸细。”
  “有这种事?”
  “不错,这是千真万确的。”
  “沙兄何以得知?”
  “乃从沙桃儿口中逼问出来。”
  “可靠吗?”
  “绝对可靠。”
  “这奸细是谁?”
  “蒲投鹰之妹,蒲可雁!”
  唐竹权怔住。
  沙开碑沉声接道:“蒲家兄妹,原本就是一丘之貉,蒲投鹰欲称霸于木魔盟,而蒲可雁则暗中相助,兄妹二人,首尾呼应,务求把群雄一网打尽!”
  郭笑山道:“但依本帮主看来,蒲可雁并不是这种人。”
  “常言道,画虎画皮难画骨,如非证据确凿,咱们又岂敢相信,沙桃儿竟会假装受创,意图掀起一场血腥之争?”沙开碑冷然反驳。
  郭笑山道:“但本帮主总是觉得,蒲姑娘并不是如此阴险的女孩。”
  沙开碑道:“是非曲直,日后总有水落石出之时,小弟仅以所知直言,相信与否,那是任悉尊便。”
  郭笑山抱拳道:“沙死好意,本帮主是知道的。”
  沙开碑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咱们沙家,曾与天梅谷有过一次过节。”
  郭笑山颔首道:“本帮主也曾略有风闻。”
  沙开碑道:“老太爷此次北上,本有意与梅神姥姥争一日之长短,但现在已无此机会。”
  郭笑山冷冷一笑:“羽大功手段毒辣,邹谷主实在是死不瞑目。”
  沙开碑喟然道:“老太爷获悉此事,一直闷闷不乐,甚至茶饭不思。”
  郭笑山道:“沙老太爷虽与邹谷主曾有过节,然而彼此俱是光明磊落之辈,一旦闻悉对方惨遭毒杀,自然难免有唇亡齿寒之感。”
  沙开碑道:“老太爷已传下口谕,从此刻开始,江南沙家弟子,任凭郭帮主调度。”
  郭笑山吃了一惊:“岂敢!岂敢!”
  “不!郭帮主切莫推辞,”沙开碑恭谨地说:“江南沙家,既已到了大同府,就绝不能空手来,空手去,一事无成,木魔盟害我辈中人,遗祸至烈,咱们若不同心协力,共除魔寇,将来中原武林,恐怕会有一番更大灾劫!”
  郭笑山正欲开口,唐竹权已然大声道:“沙老兄说得对极了,沙家与丐帮合力联手,对抗木魔盟,那是武林之福!”
  郭笑山推辞不得,只好说:“好!这担子,就由咱们一起挑在肩膊上!”
  沙开碑松了口气:“郭帮主精明果断,小弟愿追附骥尾,效其犬马之劳!”

  (二)

  大同府的一场午夜大火并,并未使木魔盟为之崩溃。相反的,双方都了解到,再斗下去的结果,必然是两败俱伤。
  羽大功、蒲投鹰终于暂时化敌为友。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这目标是:先把大同府的异己份子全部肃清!
  龙城璧、唐竹权、郭笑山、江南沙家、天梅谷残余份子,还有五湖帮的蒲可雁,全是要铲除的对象。
  在此之前,羽大功曾重创游四海,最后更由蒲投鹰出手杀了他。
  这已是一种不谋而合的“合作”。
  现在,他们“加强合作”,先行对付群雄。
  他俩之间,日后由谁来统治木魔盟,那已是将来的事。
  这无疑是对群雄极其不利的。
  无奈这种不利于群雄的局势已形成,谁也不能把这种局势加以改变。
  十大金刚堂,早已成为这场风暴的牺牲者。
  接着而来的,又会是谁?

  (三)

  天梅谷本是梅神姥姥邹霜白所统治的地方。
  但邹霜白死了。
  天梅谷中人也已被逐出谷外。
  现在,它已成为蒲投鹰的地方。
  他在天梅谷中设立祭坛,与半里外的羽大功遥相呼应,成为一股强大的势力。
  羽大功就在半里外的旷地上,搭起帐篷,设立关卡,率领手下百余人,准备随时与群雄周旋。
  他们在等!
  他们在等待丐帮、江南沙家、五湖帮、天梅谷中人及龙城璧、唐竹权的侵袭。

  ×      ×      ×

  郭笑山、龙城璧、沙老太爷等人,如何应付这种局面?
  答案很简单,也很可笑。
  他们一走了之。
  他们居然走得一个不剩,好像已玩厌了这种游戏。

  (四)

  这的确是很可笑,也很可怕的事。
  那情况就像是一队战斗雄师,不断地在厉兵秣马,准备与强敌展开激战。
  但等到这队精兵士气最激昂的时候,却发觉前面根本没有敌人。
  没有敌人,士气再高涨又有什么用?
  难道自己打自己?
  在战争史上,这是荒谬的。
  但在木魔盟现在的情况下,忽然来个窝里反,绝非奇事。
  因为羽大功和蒲投鹰,早就有一决雌雄之心。
  既然没有了共同的敌人,那么他们自己打了起来,的确是毫不稀奇的。
  但他们尽量忍耐着。
  他们都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出错。
  谁若错走一着棋子,谁就必败无疑。

  第十七章  魔杖·魔袍

  (一)

  大雪纷飞,天气似乎越来越寒冷。
  天梅谷外,忽然有人设宴大吃大喝。
  那是羽大功的杰作。他已派人邀请蒲投鹰,参加这一个宴会。

  ×      ×      ×

  宴无好宴。
  这道理蒲投鹰当然很清楚。
  但他到底还是来了。
  羽大功很愉快。
  最少他脸上的表情看来的确很愉快。
  “来!为咱们的胜利,干了这一杯。”他捧着一只铜盘子,上面有两杯酒。
  蒲投鹰随便拿起了其中一杯,一仰而尽。
  羽大功大笑:“果然潇洒!”
  他也喝了另一杯。
  他忽然瞧着蒲投鹰:“难道你就不怕酒里有毒?”
  蒲投鹰悠然道:“酒里若有毒,我一接过便知道?”
  “好本领!”羽大功竖起拇指。
  蒲投鹰仰望天色,道:“今天好大的风雪。”
  羽大功道:“你怕风雪?”
  蒲投鹰道:“不怕。”
  羽大功道:“风雪之刀呢?”
  蒲投鹰道:“也不怕。”
  羽大功道:“这柄刀曾杀人无数。”
  蒲投鹰道:“你也杀人如麻。”
  他凝视着羽大功,缓缓道:“只要有你在这里,区区雪刀浪子又何足惧哉?”
  羽大功哈吟一笑:“蒲老弟,你太抬举我了。”
  蒲投鹰道:“这不是谬赞之辞,正因为羽兄在此坐阵,龙城璧之流,无不知难而退!”
  羽大功忽然叹了口气。
  “你认为龙城璧等人,真的走了?”
  “事实确然如此。”
  “但愚兄的看法,却并不是这样。”
  “未知羽兄有何见解?”
  “他们并非真的远离而去,而是隐藏一隅等候时机,再行伺机向你我发难。”
  蒲投鹰沉吟着,道:“羽兄之言,虽然不无道理,但他们在等待什么机会?”
  羽大功淡淡道:“他们在等待咱们火并!”
  蒲投鹰瞪着眼:“咱们火并?”
  “不错。”
  “有这种可能?”
  “愚兄却不敢保证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问题在乎你?还是在乎我?”
  “两者都有可能,”羽大功叹息一声:“常言道:一山不能藏二虎,自盟主仙去之后,木魔盟已陷入群龙无首之局。”
  “盟主仙去之事,在江湖上仍然是个秘密。”
  “但这个秘密,恐怕再也保持不了多久。”
  蒲投鹰瞳孔骤缩:“你的意思,小弟不懂。”
  羽大功道:“盟主生前,一向对愚兄器重有加。”
  蒲投鹰冷冷一笑:
  “这个我知道。”
  羽大功道:“本盟一切事务,愚兄向来比你更加熟悉。”
  “这一点我也知道。”
  “按照盟规,愚兄继任盟主,本是顺理成章之事。”
  “本该如此。”蒲投鹰冷冷道:“但你却欠了一件法宝。”
  “魔杖?”
  “不错,那是本盟盟主不可或缺的最高令符。”
  羽大功点点头:“你说得很对,没有魔杖,谁也无法令本盟的十九天魔、八邪六煞、十二长老信服!”
  蒲投鹰冷泠道:“不必兜圈子,直截了当地把心里的说话讲出来好了。”
  羽大功神情肃穆:“愚兄不想与你冲突,更不愿看见本盟中人,自相残杀。”
  蒲投鹰目光如刀。
  “你自愿放弃当盟主的念头?”
  “不,”羽大功道:“本盟盟主之职,该以能者居之。”
  蒲投鹰冷笑道:“你自觉是个‘能者’么?”
  羽大功沉声道:“愚兄愿挑这个重担子。”
  蒲投鹰道:“说来说去,你还是那句老说话:要我交出魔杖,使你能顺理成章地,成为本盟盟主。”
  羽大功道:“这是唯一可以避免咱们互相残杀的最好办法。”
  “这办法的确很好,”蒲投鹰冷冷道:“对你很好,简直是好极了。”
  羽大功的面色渐渐变得很难看:“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当然。”
  “是什么办法?”
  “杀了你!”蒲投鹰的声音冷酷而决绝。
  羽大功的眼色变了。
  “你能吗?”
  “三年前也许不能,但三年后的今天,只要我出手,你就死定了。”蒲投鹰的语气,充满信心。
  这种充满信心的态度,已迹近乎骄傲嚣张。
  羽大功一声长叹:“人,为什么总是喜欢学蛾?”
  ——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他们之间,谁是灯火?谁是飞蛾?

  (二)

  雪更大了。
  一只阔大的手掌,突然从漫天飞雪中扬起。
  雪皑白。
  但这只手掌,却在刹那间变成灰黑之色。
  黑煞邪神掌!

  ×      ×      ×

  掌影如山。
  黑压压,无穷无尽,杀气森森的“山”,一座一座地向蒲投鹰迎头压下。
  这种掌力固然可怕,招式也同样是可怕。
  蒲投鹰只能看见羽大功的手掌,再也看不见他的脸庞,甚至也看不见他的身子。
  但蒲投鹰并不是一块木头。
  他游走着。
  羽大功一掌又一掌击下,连风雪都被激烈的掌风荡开。
  他的额上,渐渐冒出一层气。
  紫气。
  那紫气像是雾,袅袅浮游,而他的手掌是越来越黑了。
  叭!
  蒲投鹰终于给他击中了一掌。
  这一掌,击在胸前。
  这一声,却是如击败革。
  羽大功一掌击实的时候,本是心头一阵喜悦。
  ——姓蒲的,这次你死定了!
  但这心念,羽大功只是维持了短短一刹那的时光。
  因为他击下去之后,才发觉自己看走了眼。他居然没有看出,蒲投鹰的身上,早已穿上了一件金蚕魔甲。
  这是一件护身异宝,也是木魔盟里,叫“魔袍”的一件宝物。
  羽大功一向老谋深算。
  但这一次,他算少了这件“魔袍”!

  第十八章  创盟人原来是蒲六

  (一)

  蒲投鹰一直在苦苦闪避,一直不肯让羽大功发黑煞邪神掌击中自己的身子。
  其实那是诱敌之策。
  他根本不在乎对方的掌力。
  但羽大功却当局者迷。等到他蓦然惊觉的时候,一切已太迟。
  蒲投鹰早已算准了这一刻。
  一道银光,就在这一刹那间从他的衫袖里射出,一下子,就划过了羽大功的咽喉。
  羽大功双目怒睁,脸如死灰。
  蒲投鹰已缓缓地走了开去。

  ×      ×      ×

  羽大功败了。
  宴无好宴。
  但这一次,遭殃的不是客人,而是设宴者。

  (二)

  失败,是一个很可怕的字句。
  若其是像羽大功,尤其是像他这种武林人,几乎已注定绝对不能失败。
  他可以成功千百次。
  但却绝不能失败一次。
  然而,这一次羽大功败了。
  他付出的代价,就是多年来的梦想,再加上一条性命。

  ×      ×      ×

  蒲投鹰终于成功了。
  他成功地击败了木魔盟中最厉害的一个对手。他已拥有魔袍、魔杖,而且更铲除了羽大功。
  木魔盟盟主的宝座,舍我其谁?
  他传令下去,厚葬羽大功。

  (三)

  灰暗多天的穹苍,终于在阳光下呈现一片令人精神振奋的蔚蓝。
  “失踪”多时的雪刀浪子、天下第一号大醉鬼、丐帮帮主、江南沙家等人,也突然在阳光下、天梅谷外出现。

  ×      ×      ×

  蒲投鹰穿着一袭黑狼皮缝制的长袍,在一群木魔盟弟子的簇拥下,走出了天梅谷。
  他怔怔地看着龙城璧。
  “浪子,你果然还没有走。”
  龙城璧道:“这里的事还未办完,怎能走?”
  蒲投鹰道:“你想办什么事?”
  龙城璧道:“一件小事。”
  蒲投鹰道:“杀我?”
  龙城璧摇摇头:“不一定要杀你,只要你交出魔杖,解散木魔盟,那么我不但不杀你,还愿意跟你交个朋友。”
  蒲投鹰笑了,笑得很怪。
  “浪子,你以为自己是什么?”
  “我是个人。”
  “我呢?”
  “看来是个人,实际不是人。”
  “我干过什么坏事?”
  “罄竹难书。”
  “难道我就从未做过一件好事?”
  “那亦不尽然,”龙城璧道:“最少你曾杀了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恶贼。”
  “羽大功?”
  “不错,这是你唯一的功绩。”
  蒲投鹰冷冷一笑:“我杀羽大功,并不是你们所说的‘替天行道’,而是完全为了我自己。”
  龙城璧点点头道:“你倒坦白。”
  蒲投鹰道:“所以,你根本不必在我的脸上贴金。”
  龙城璧叹了口气:“你认为一直搅下去,会对你自己很有好处?”
  “将来的好处、坏处,我从来就不考虑。”
  “这不嫌目光太短浅吗?”
  “你的目光也很差。”
  “我不懂。”
  “你不该选择我作为敌人。”
  “可是我已决定了。”
  “所以,你只有一条路,死路。”
  郭笑山却在这时候长长叹息一声:“有其父必有其子,可怕!可怕!”
  蒲可雁的脸色变了。
  她忍不住走上前,问这位风流神丐:“郭帮主,你是在提到先父?”
  郭笑山看了她一眼,忽然又叹了口气:“蒲六先生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他既创建五湖帮,也暗中统治着木魔盟。”
  蒲可雁的脸庞刷的一阵雪白。
  “这是谁说的?”
  “这不是谁说的问题,而是事实,”郭笑山缓缓道:“羽大功一直对人宣扬,自己与蒲六先生有深仇大恨,其实那是蒲六先生的主意。”
  “先父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若与羽大功有仇怨,那是一种很好的掩护,”郭笑山沉声道:“又有谁会知道,原来羽大功竟然就是蒲六先生的手下?”
  蒲可雁傻住了。
  只听得郭笑山又道:“但自从蒲六先生死后,羽大功的确很想杀了蒲投鹰。”
  “是为了夺权?”
  “不错,”郭笑山冷冷地看了蒲投鹰一眼:“但你这位哥哥的确本领不凡,他早已盗走了蒲六先生的三件宝物,那是魔杖、魔袍,还有三套武功秘笈。”
  蒲可雁怔怔地瞧着蒲投鹰。
  她的目光不啻是在问:“郭帮主说的都是真的?”
  蒲投鹰却不看他,居然只是悠闲地用一把小刀在修剔指甲。
  郭笑山冷冷接道:“这几年来,他不惜装痴扮懵,利用十大金刚堂、关冠飞等为自己的行藏作掩护,而在这段日子中,他的武功也已突飞猛晋,成为一位绝顶高手。”
  蒲可雁的脸色更难看。
  郭笑山续道:“这几年来他不但暗自潜修武功,更利用蒲六先生遗下来的一笔巨大财富,秘密网罗黑白道高手,同时也在尽力笼络木魔盟中人,冀求在武功大成之后,一举挫败强敌羽大功,成为木魔盟的第二代盟主。”
  蒲投鹰终于微笑,开口:“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本盟的事,你都似乎了如指掌,倒不知道,是否丁黑狗……”
  “这与丁黑狗无关。”
  “不是丁黑狗,又是谁查出了这许多事?”
  “秦改!”
  “秦改?”蒲可雁目光一转,落在秦改的脸上。
  秦改默然。
  唐竹权忽然咆哮起来,对蒲可雁说:“你可知道,这个朝夕跟在你背后的人是个怎样的傢伙?”
  蒲可雁答不上。她忽然发觉,这个外貌看来很单纯的人,其实并不单纯。
  唐竹权怒吼着接道:“他是羽大功的人,薛雷是他杀的,沙桃儿也曾经和他一起朋比为奸,险些使江南沙家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境!”
  蒲可雁浑身冰冷,她逼视着秦改。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秦改点头。
  蒲可雁气极了,她忽然一个耳光重重地打过去。
  秦改没有还手,甚至没有闪避。
  郭笑山冷冷道:“本帮主已废了他的武功。”
  蒲可雁很悲伤。
  蒲投鹰和秦改,本来都是她很敬重的人。但现在,她却知道,这两个全是怙恶不悛的江湖败类。
  她忽然充出一把匕首。
  她把匕首递给秦改。

  ×      ×      ×

  匕首很锋利。
  秦改接过匕首,轻轻在掌心一划。
  血立刻从掌心涌出。
  “好匕首!”秦改木然说。
  蒲投鹰却冷冷一笑。
  “连羽大功都已经死了,你还在等什么?”
  秦改惨然一笑:“不错,我不该再等了。”说着,反手一插,匕首深深插入了他的心脏。
  他惨笑着,迸着最后一口气对蒲投鹰说:“咱们会在下面等你,而且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让咱们等得太久……”
  说到这里,他已倒了下去。

  第十九章  称霸武林终成空

  (一)

  秦改倒了下去,另一个人却昂步从天梅谷里走了出来。
  这人三绺长髯,仙风道骨,脸上挂着一种冷漠的微笑。
  唐竹权觉得这人很不顺眼。
  “你是谁?竟敢在老子面前如此大模大样?”
  这人脸色一寒:“杭州醉鬼,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唐竹权目光收缩,指骨已勒勒作响。
  他已准备动手。
  不管这人是谁,只要唐大少爷兴致一发,就算是皇帝老子,也先揍了再说。
  但却有人比他更早迎了出去。
  说来可笑,这人已很老,老得连走路也好像摇摇欲坠的样子。
  但没有人敢笑。
  更没有人敢小觑这个佝偻着身子的白发老人。
  因为他就是江南沙家的老主人。
  沙老太爷!
  沙老太爷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好像还在喘着气。
  三绺长髯的人看着他满布皱纹的脸:“你老了。”
  沙老太爷咳嗽两声:“不但老了,而且也快要死了。”
  三绺长髯的人道:“老爷子虽然老了,但身子还很壮健,怎会死?”
  沙老太爷“唉”的叹了口气,“看见许许多多的老朋友,一个一个地死掉,老夫留在世间上,又还有什么意思?”
  三绺长髯的人道:“老爷子近来感到很孤寂?”
  沙老太爷点点头,慢慢地说道:“老夫只有一个女儿,她出嫁后,老夫一直都在熬着苦闷的日子。”
  三绺长髯的人道:“她嫁了一个好丈夫,你又何必担心?”
  沙老太爷又咳嗽两声:“这丈夫好在哪里?”
  三绺长髯的人说:“最少,他没有把妻子当作牛马看待。”
  沙老太爷道:“保定司空世家,婢仆如云,又怎会把妻子当作牛马看待。”
  三绺长髯的人说:“他只是把她当作婊子,狗养的婊子。”
  沙老太爷没有生气,只是哀伤地说:“老夫早已知道。”
  三绺长髯的人忽然笑了,他的笑容残酷如野兽,再也没有半点“仙风”:“婊子终究是婊子,司空川要她陪张三,她不敢陪李四,司空川要她脱上衣,她也绝不脱裤子。”
  这人好像忽然变了,变得粗卑、下流,甚至比市井无赖还更不如。
  唐竹权忍不住问郭笑山:“这瘦骨仙是谁?”
  郭笑山沉声道:“他是蒲投鹰麾下的高手。”
  “这个老子早就知道。”唐竹权道:“老子是问这人的名字。”
  “司空川。”
  “什么?他就是司空世家里号称‘百劫生’的司空川?”
  “是的。”
  唐竹权怔住。
  每个人都为之怔住。
  直到现在,大家才知道,沙老太爷和司空川居然有着这种关系。
  但武林中人,知道这件事的并不多。

  (二)

  沙老太爷仰望着长空,脸上一片茫然之色。
  沙开碑忽然冲了上来,向司空川戟指大骂:“你骗财骗色,还把沙大小姐折磨至死,你简直他奶奶的不是人!”
  司空川微笑。
  “你就是沙开碑?”
  “正是沙开碑。”
  “算起来,咱们倒有点亲戚关系。”
  “放屁!”
  司空川摇摇头,叹道:“你这人怎么恁地无礼?”
  沙开碑怒道:“我不但对你无礼,还要把你撕开八十大块!”
  他已蓄势以待,准备出手。
  “退开去!”沙老太爷佝偻的身子突然伸得笔直,目中闪亮着冷厉的光芒。
  沙开碑垂下了头:“是……”
  沙老太爷冷冷道:“老爷子已经老了,这副老骨头也搁不了多少时候,今日无论是胜是负,凡我沙家子孙、弟子门生,都不准提‘报仇’二字,违令者,由刑堂沙锦滔长老执行处决令,杀无赦!”
  众皆默然。
  沙老太爷倏地大喝:“沙锦滔!”
  接着一老者应声而出:“刑堂沙锦滔在!”
  沙老太爷冷冷道:“刚才老夫之言,你是否已听见?”
  沙锦滔朗声道:“老太爷之命,锦滔字字不忘!”
  “很好!”
  目光一转,沙老太爷向司空川缓缓道:“请动手!”

  ×      ×      ×

  司空川很沉着。
  他缓缓向沙老太爷走过去。
  他又说那一句:“你老了。”
  沙老太爷脸色大变,道:“我也快要死了。”
  司空川道:“阴曹地府下,你的女儿已在等着你。”
  沙老太爷道:“黄泉路远,你陪我走一遭如何?”
  “可以,”司空川淡淡地说:“只要你能把我拖下去。”
  “去”字出口,他的右手已抬起。
  他一抬手,就是正宗外家“碎山掌”的招数。
  掌不快,但却气势万钧,一下子就单刀直入。
  这是一等一高手才能施展出来的近身搏击招法。
  沙老太爷眼色一变。
  “好掌法!”
  才说出总共三个字,这个看来老态龙钟的老人,忽然就像条灵活的蛇儿,连闪对方九掌快攻。
  九掌攻出,司空川的掌势忽变。
  他化掌为拳。
  “金刚拳”!
  这本来是少林正宗绝学,懂得使用的人不少,精于此道的却如凤毛麟角。
  司空川居然是其中之一。
  “嗨!”
  一声又一声吐气,一着又一着威力无与伦比的快拳,惊天动地的猛扑击向沙老太爷。
  群雄不少人已在面面相觑,暗自为沙老太爷的处境而担忧。
  但沙老太爷却没有令人失望。
  他是江南沙家的主宰,虽然年纪的确老了,但武功依然,雄风仍在。
  “金刚拳”虽然威力无俦,但沙老太爷却以武当“太极散手”把它一一化解。
  这是以柔制刚的招数。
  司空川冷冷一笑,突然身形一掠,出手如风,双指迸点,戳向沙老太爷的“关元穴”。
  这是秦州九指上人的绝技:“无影追风打穴大法”。

  ×      ×      ×

  司空川不愧是一代高手。
  眨眼间,他已施展出三种别人学一辈子也未必练得成功的武林绝技。
  但司空世家的武功,他反而连一招都未曾使用出来。
  沙老太爷也是一样。
  江南沙家的独门绝艺,他也是未曾用过一着。
  这倒像是:这两人根本不是司空世家和江南沙家的人。
  只有经验丰富的高手才看出,他们越是不使出本门武功,情况就越是凶险、可怕。
  因为他们彼此都在试探着对方的虚实,一旦双双使出本门的武功,那么极可能在一招之内,就已决定胜负存亡。
  唐竹权忍不住悄悄地问郭笑山:“你看好哪一方?”
  郭笑山道:“两方都不看好。”
  唐竹权脸色一变。
  “你是说,他们……”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这一战已突然发生了骇人的变化。

  ×      ×      ×

  司空川的成名绝技,是“撞鐘拳”。
  沙老太爷最拿手的看家本领,是“沙家锁喉爪”。
  就在那令人心弦震荡的刹那间,司空川的拳,已撞在沙老太爷的胸膛上。
  这一撞之力,该有多重?
  没有人能计算得出来。
  但却有人亲眼看见司空川,曾以这样的一记“撞鐘拳”,把一头凶悍的野牛撞得凌空飞起!
  这种拳,连身躯庞大的大野牛都承受不住!
  沙老太爷有几斤?
  看来,一阵大风也可能会把他整个人吹掉。
  可是,这种事并不能这样计算。
  武功,并不能用尺量度,也不能用把大秤去秤它一秤。
  沙老太爷虽然已老,虽然看来绝不如野牛粗壮,但很奇怪,他居然坦然承受了这一拳。
  他没有被撞得凌空飞起。
  他的身子只是一阵剧烈的震荡。
  然而,他仍然站稳了桩,一双枯老的手仍然发挥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威力。

  ×      ×      ×

  司空川呆住了。
  他想不到这老人竟然能捱得住他这一拳。
  虽然,他明知沙太老爷已受创,而且受创不轻。
  沙老太爷竟是存心让自己这一拳击实的。
  就在司空川一拳击实的时候,沙老太爷的两只手,已无声无息地缠了过来。
  那就像是两条蛇。
  毒蛇!

  ×      ×      ×

  沙老太爷有鬍子。
  他的鬍子本来白如雪,亮如银。
  但现在,从他嘴里涌出来的鲜血,已把鬍子染成一片鲜红色。
  他的身子已因剧烈的痛楚而痉挛。
  但他却居然还在笑。
  “我的好女婿,你现在想不陪我这副老骨头也不行……哈哈……哈哈……”
  他越笑越起劲,脸上的神态令人不忍卒睹。
  司空川拼命挣扎。
  他要摆脱沙老太爷的手。
  这一双要命的手,已锁住了他的咽喉,越锁越吃紧,令他无法呼吸。
  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沙家锁喉爪”的真正威力。
  但他却不知道,最可怕的,其实并非“沙家锁喉爪”,而是沙老太爷的决心。
  ——老夫老了,快要死了,老夫拼死也要你陪着一块儿走!

  (三)

  司空川本有十足信心,可以击杀江南沙家的第一号人物。
  但他怎样也想不到,先赴黄泉路的,居然是他自己。
  沙老太爷受了重创,沙开碑面如死灰,扶着这孤寂而倔强的老人。
  沙老太爷已濒临垂死边缘。
  但沙开碑却看得出,老太爷已很久没有这么愉快过。
  他强提最后一口真气,说:“这一次……江南沙家北上大同,总算没有白走一趟……”
  这是沙老太爷最后的说话。

  (四)

  司空川死了。
  蒲投鹰却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就像是拥兵千万的将军,只是损失了一名老兵一样。
  但龙城璧却用针一般尖锐的语气说:“蒲盟主,你的信心是否已动摇了?”
  蒲投鹰眨了眨眼:“本盟损折一人,你们也同样损折一人,谁也没赚,谁也没亏老本。”
  龙城璧冷笑道:“你把这一战当作生意经?”
  蒲投鹰道:“天下间所有的事,包括娶妻活儿在内都可以当作生意经看待。”
  龙城璧道:“哼!这不嫌太俗气一点?”
  蒲投鹰冷冷道:“人生在世,本来就无清高二字可言。”
  龙城璧道:“你可曾听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蒲投鹰道:“没听过。”
  龙城璧道:“这些说话,你会没有听过?”
  蒲投鹰道:“也许听过很多次,但听不进耳朵里,又与没听过有什么分别?”
  龙城璧道:“你已满身血腥,该回头了。”
  蒲投鹰冷笑。
  “偏就是这许多婆妈废话!”
  龙城璧道:“难道你以为,凭你现在的力量,就可以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称霸武林?”
  蒲投鹰傲然道:“最少,我已击败了羽大功。”
  龙城璧道:“但击败羽大功,并不等于击败了天下间所有的人,而且,就算天下间所有的人都给你击败,那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蒲投鹰沉默着。
  过了很久很久,他忽然说:“你们已掉进了一张大网里。”

  ×      ×      ×

  他并不是在虚言恫吓。
  他确已撒下了一张网。
  天罗地网。
  霎眼间,天梅谷内外都涌出了黑压压的人群。
  这群人,全是木魔盟的杀人好手。
  蒲投鹰的眼睛,闪动着一种异样的神采。
  他忽然从近身护卫手上,取过一杆木杖。
  木杖黑漆如墨,杖首雕刻着一个神态狰狞可怖的人头像。
  这就是魔杖!

  (五)

  一场无可避免的激战,就在这时候爆发。
  江南沙家,首先与木魔盟中人厮杀起来。
  沙开碑宛如出柙猛虎,一举手,一投足,都伤人!杀人!
  龙城璧却给六个黑衣刀手缠上。
  唐竹权、郭笑山两人也被木魔盟的人围攻。
  郭笑山哈哈大笑。
  “兔崽子太多了,恐怕会杀得手酸腿软。”
  唐竹权遥遥呼应,叫道:“心不软就行了。”
  他们嘴里说得轻松,但对手却非等闲之辈。
  而且对方人多势众,稍一失神,就会被人挤成一团肉酱。
  更尤其是唐竹权,他个子阔大,目标广阔,在这种人多混杂、乱七八槽的场面里,实在是很吃亏的。
  幸好他有一副好身手。
  胖得像他这种模样,居然会而一身敏捷的拳脚功夫,也未尝不是一件奇事。

  ×      ×      ×

  杀声喧天。
  群雄战意虽然旺盛,但形势却并不乐观。
  蒲投鹰早已有所准备,而他在天梅谷内外所部署的高手,无论人数和武功方面,都是令人大感诧异的。
  沙开碑本是群雄中最勇猛的一个。
  他怀着悲愤的心情,横冲直撞,连续杀伤对方十余人。
  但他终于遇上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这人本是个江湖大盗,但却在三年前忽然疯了。
  他是个疯子,又是个大盗,于是江湖中人都叫他疯子大盗。
  不知如何,他居然会在这时候出现。
  沙开碑认识他,也见过他发疯时的样子。
  “疯子,你滚开!”
  疯子大盗怪啸一声:“俺是木魔盟的总护法,除了盟主,谁敢叫俺滚开!”
  沙开碑怒道:“我是你的祖宗,我叫你滚开,你就得马上乖乖地滚开去!”
  疯子大盗大怒。
  “他奶奶个熊,你不要命了!”
  沙开碑也怒火遮了眼:“我就是不要命!”
  两人随即动手,拳来脚往,招招都是不要命的厉害杀着。
  沙开碑的确不要命。
  疯子大盗是个神智失常的人,他同样不要命。两个不要命的人,扭作一团。
  他们已迷失了理智,甚至连本身所学的武功也渐渐忘了。
  他们只知道拼命,拼命!
  拼掉别人的命。
  也不惜拼掉自己的命。
  结果很可怕。
  这两人的命都一起拼掉,两人都在同时同地,死在对方坚硬如铁石的巨掌下。

  (六)

  江南沙家,损折高手逾半。
  丐帮弟子,死伤人数不下数十。
  连唐竹权的左臂,也给人一斧砍下,伤处深可见骨。
  反观蒲投鹰,手持魔杖,已砸碎不少人的脑袋。
  形势越来越不妙了。

  ×      ×      ×

  激战下,群雄节节后退。
  蒲可雁、方琼心虽然是女流之辈,但勇气却比任何一个汉子绝不逊色。
  但她俩也已筋疲力竭了。
  蒲可雁的头发,少了一截。
  幸好她闪得快,否则她现在不见了的,就不是半截头发,而最少是半边脑袋。
  想起那一刹那,实在是险极了。
  但现在她已无暇想及。
  群雄在退。
  他们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后退。
  蒲可雁和方琼心虽然战意如虹,但也只好随着大众,退到一座山神庙之中。

  ×      ×      ×

  庙中,全是不怕死的好儿女。
  他们流汗。
  他们流血。
  他们守在这里,并不是表示战意全消,而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必须再重新检讨敌我的形势。
  木魔盟中的高手,把这座庙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也在布阵。
  蒲投鹰充满自信,倚在一丛竹树下。
  他已准备随时发动歼灭性的攻击。

  ×      ×      ×

  虽然外面天色晴朗,但在这座庙宇里,却似是阴霾密布。
  每个人的战意仍在。
  但每个人的心境都已沉重起来。
  敌人何时会发动攻击?
  这一战,己方能否反败为胜?
  龙城璧也在庙中。
  他忽然问郭笑山:“郭帮主,以你的经验,咱们现在有几分机会?”
  郭笑山一笑。
  但那是无可奈何的苦笑。
  他说:“除非奇迹出现,否则我们这一战的败局,已是无可避免。”
  他的声音很低。除了龙城璧,就只有蒲可雁、方琼心两人听见。

  (七)

  等待奇迹,是一件渺茫而又是痛苦的事。
  那不啻是在等死。
  但他们当然不会束手待毙。
  最少,他们会冲出去,尽量使木魔盟付出同样的惨重的代价。
  但败局仍难挽回。
  这是何等令人沮丧。
  然而,龙城璧的目光还是很坚定。
  他彷彿知道,奇迹必将会降临在他们的身上。

  ×      ×      ×

  倘若援兵是奇迹,那么偷脑袋大侠卫空空、杀手之王司马血、杭州老祖宗唐老人、医谷谷主许窍之这几个人,就是奇迹的降临。
  他们忽然来了。
  他们是龙城璧的生死之交。
  唐老人是唐竹权父亲。
  他们居然在这最重要的时刻,一起联手出现。
  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来。
  但他们一来,群雄就已齐声欢呼,大叫大嚷地冲出庙外。
  唐竹权已忘了伤疼。
  郭笑山大笑挥手,带着十几个丐帮弟子,涌出庙外。
  蒲投鹰大喝,竭力地指挥着他的手下:“别移动阵脚,他们已败了。”

  (八)

  “他们已败了。”
  这五个字,蒲投鹰叫得很响亮。
  但更响亮的,却是从外面传过来的喊杀之声。
  来的援兵,不单是几个人,还有百余名身手不凡的好汉。
  他们有些是杭州唐门的高手,也有医谷中人。
  更有丐帮长老、太湖豪杰。
  如此强援杀至,怎会“败了”?

  ×      ×      ×

  蒲投鹰一向看不起丐帮。
  他认为,丐帮虽然号称天下第一大帮,但真正的高手却不多。
  可是,现在他却领略到,丐帮打狗大阵的威力。
  组成这个大阵的,全是丐帮的八袋、七袋长老辈的高手。
  这座阵法,看似平平无奇,但蒲投鹰一掉进去,就有着一种令他身不由主的感觉。渐渐地,他更发觉打狗阵里,其中居然冒出了风流神丐郭笑山。
  郭笑山已和他的亲信长老会合在一起了。
  在他亲自统领下,阵法更是威力大大增强。
  蒲投鹰不敢怠慢。
  他抖擞精神,力图冲出这个阵法。
  他的确有不凡本领。
  他终于闯出阵外。
  但阵外已有人在恭候着他。
  那是一个浪子,一柄风雪之刀。

  ×      ×      ×

  一见雪刀浪子,蒲投鹰的衫袖里已射出一道灿烂夺目的银光。
  那是厉害已极的蛇舌齿轮。
  但银光甫闪动,龙城璧人也已闪到他背后。
  “叮!”蛇舌齿轮跌落在地上。
  蒲投鹰冷笑,目注龙城璧:“济南府的八条龙刀法,是否真的很厉害?”
  龙城璧道:“不算厉害。”
  蒲投鹰道:“但你却赖此成名于江湖之上。”
  龙城璧道:“但我这个人最厉害的法宝,却不是这把刀和这套刀法。”
  蒲投鹰目光森冷:“那是什么?”
  龙城璧道:“朋友。”
  “朋友?”
  “不错,我的朋友若不来,今天我必败无疑,但他们却知道大同府风云吃紧,而我又缠上了一身麻烦,所以他们就算爬着也要爬来,助我一臂之力。”
  蒲投鹰无言。
  他知道,形势已逆转。
  他已败了。

  (九)

  蒲投鹰颓然放下手中魔杖!
  “我败了。”
  “不战已败?”龙城璧凝视着他。
  “我们已交手,”蒲投鹰叹了口气:“你赢了,因为你有他们这种朋友。”
  “你呢?”
  “我只有手下,只有愿意为钱而卖命的爪牙,却没有朋友。”
  “所以,你甘愿承认失败?”
  “是的。”
  蒲投鹰长长地吸了口气,接着说:“我也许有机会击败你的刀,但却无法击败你所有的朋友,到了这种地步,我为什么还要死撑下去?”
  龙城璧叹了口气,缓缓道:“有时候,你看来是那么粗鄙,但有时候,你却像个伟大的一代武林宗师。”
  蒲投鹰道:“你似乎比我了解蒲投鹰这个人。”
  龙城璧道:“无论怎样,你是个了不起的人!”
  “了不起?”蒲投鹰深深地注视着他:“你也同样了不起。”
  龙城璧默然。
  因为在这时候,有个脸色苍白的女孩,一步一步地向蒲投鹰走了过去。
  这女孩不是蒲可雁。
  她是琼心,天梅谷的方琼心。
  她手里有刀。
  刀长三尺,刀锋有血。
  这把刀,是她刚从地上捡起的。
  她不知道这把刀是谁的,也不知道刀锋上染着谁人的血。
  她的眼睛里只有一个人。
  一个她立誓非杀不可的人。
  蒲投鹰。

  ×      ×      ×

  方琼心只向蒲投鹰说了一句话。
  “我要杀你。”
  蒲投鹰没话说。
  方琼心用一个很简单的动作,一刀就刺入了他的胸膛。
  他居然微笑。
  “很好,欠了债,总是要还的。”
  龙城璧怔住。
  他怔怔地看着蒲投鹰,良久才说:“为什么我们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这种说话,江湖人常会挂在嘴边。
  这是很令人伤感的事。
  偏偏,江湖上这种事,却是太多太多了。

  ×      ×      ×

  天色又阴沉下来。
  “朋友,陪老子喝一坛好不好,老子现在已不必戒酒啦,”这是唐竹权粗豪的声音,他又捧着那种大得吓死人的大酒坛,他到处问:“浪子呢?老子要找他喝酒啊……”
  但浪子却已走了。
  他没有向那些远道为他而来的朋友道谢。
  因为他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他们是真正的朋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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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8 10:15:21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雪刀浪子系列我在书库已全部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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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8 12:09:57 | 显示全部楼层
猎刀传奇系列也已更新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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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4-1 19:33:41 | 显示全部楼层
凌妙颜 发表于 2024-1-28 12:09
猎刀传奇系列也已更新完毕。

大佬上次不是说猎刀传奇补全了吗,最近怎么去主站看又有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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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4-2 16:33:33 | 显示全部楼层
xxoonima 发表于 2024-4-1 19:33
大佬上次不是说猎刀传奇补全了吗,最近怎么去主站看又有缺的了

现在主站回到录入前的状态。顶部提要连接正常,可以直接访问更新内容。另外雪刀后传《初战会群雄》第一章“第2页”没有内容。“第3页”内容是接“第1页”的,第一章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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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4-2 18:58:46 | 显示全部楼层
高生 发表于 2024-4-2 16:33
现在主站回到录入前的状态。顶部提要连接正常,可以直接访问更新内容。另外雪刀后传《初战会群雄》第一章 ...

顶部提要连接正常,可以直接访问更新内容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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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4-2 23:08:30 | 显示全部楼层
xxoonima 发表于 2024-4-2 18:58
顶部提要连接正常,可以直接访问更新内容是什么意思

红圈部分就是“提要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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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4-3 18:54:22 | 显示全部楼层
高生 发表于 2024-4-2 23:08
红圈部分就是“提要连接”。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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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4-8 11:14:22 | 显示全部楼层
高生 发表于 2024-4-2 16:33
现在主站回到录入前的状态。顶部提要连接正常,可以直接访问更新内容。另外雪刀后传《初战会群雄》第一章 ...

等我修正一下,谢谢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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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4-8 18:04:58 | 显示全部楼层
凌妙颜 发表于 2024-4-8 11:14
等我修正一下,谢谢提醒。

大佬你好!修正后的第二页与第三页是一样的,第三页开头应该是:



×      ×      ×

桃花居没有桃花,既没有真的桃花,甚至连画出来的桃花也没有。

但这里有好酒。
……
……

接着,梁大夫就把赌坊里所发生的事一一和盘托出……(此为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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