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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龙乘风《我是英雄》【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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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7-1 23:33: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孤鶴 于 2024-7-2 14:11 编辑

来自《武侠世界》第24年第24期 1208号 (感谢@helloworld666提供原文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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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一半神魔一半令



风雪漫天,一支缥车队伍,冒着严寒气候,逆风而上。
这眞是一个天气很恶劣的下午,一行三十八人,已有一大半手脚上都生了冻疮,连马儿也懒洋洋的,提不起劲儿来,其实这也不是马儿懒惰,而是经过了连日来不断的赶路,再壮健的好马,也会出现疲态。
负责押运这一趟镖的,正是「双刀闯五关」李定,他是金陵府震威缥局的总镖头。
屈指算来,李总镖头在江湖上已打滚了整整三十年,在他二十岁的时候,「双刀闯五关」这个响当当的万儿,就被江湖中朋友加在他的名字之上。
那时候,李定在鲁东,孤伶伶一个人,上无父母,下无妻儿,只能干些小本钱买卖,在一些穷鄕僻壤里卖烧饼。
他的烧饼很不错,但有一次却出了祸事。
出了祸事的地方,是在泽水城,当时,李定在城门外卖烧饼,恰巧玉面太岁邱世安进城,一时兴之所至,就在李定的篮子里取去一个烧饼,大嚼起来。
邱世安是恶霸,吃一两个烧饼,当然不必付钱。
李定已忍住这一口气,他知道,邱世安的老子邱中秦,是盗寨的大当家,手下猛将如云,实力不容轻侮。
但邱世安的一颗坏牙,迟不崩脱早不崩脱,偏偏就在吃李定的烧饼的时候崩脱下来。
他大怒,说李定的烧饼里有砂,不由分说,一脚就把两蓝烧饼踢翻了,还要动手揍李定。
李定虽然刚才忍气吞声,但却也没有眞的怕了这玉面太岁,你要揍我,倒不如让我揍你好了。
一揍之下,揍出了一条人命。
丢命的居然是汹涌霸道,「武功极高」的邱少爷!
这下子乖乖不得了,小邱两旁的护驾大将军,全都面靑唇白,自然要抓李定回盗寨见大当家。
但这些护驾大将军,也不是李定的敌手,八人同行,放倒三个,其余的人吓得得屁滚尿流,火速上山报知邱中秦。
邱中秦大发雷霆,誓雪此仇。
他派手下到处去找寻李定,凡是跟李定稍有来往的人,都押回盗寨,并且扬言十天之内,李定再不出现,这干人等一律杀!
到了第九天,有消息传出,李定已披星戴月,逃到八百里外。
被扣押在盗寨的人,全都毛骨悚然,自忖必死。
但到了第十天,「已逃到八百里外」的李定,居然登山而来。
他腰悬双刀,单人匹马杀进盗寨。
这简直是白白送死!
但结果却大大出人意表,李定双刀威力无边,竟然连闯五度关卡,把羣盗杀得落花流水。
最后,连邱中秦也死在双刀之下!
这是李定成名江湖的一役。
他一战成名后,曾任鲁南金衣镖局缥师,两年后移居金陵府,一手创立震威镖局,至今已二十余年。
二十余年以来,只要是李定亲自押运的缥车,就从未出过一次岔子。
而到了最近七八年,李定已没有亲自押镖,只要竖起金陵震威镖局的大旗,又有谁敢不卖帐,动这镖车的主意?
但这一趟缥,李总镖头却亲自出马,镖局中四大镖师,也全数出动。
可以说,震威镖局已精锐尽出,绝无半点保留。
XXX
天色已晚,镖车队伍总算赶上了一座小市鎮。
鎮内有客栈,虽然地方简陋一些,但总比露宿冰雪上好得多了。
四位镖师一到客栈,就四周巡视,看看有没有可疑人物!
干这一行,小心谨愼甚至比武功还更重要。
由于镖车队伍一上来就是几十人,客栈里的小二,甚至连掌柜先生也忙得不可开交。
李定传下了命令,全镖局中人,切莫喝太多酒。
喝一点御寒,那是没问题,但喝得太多,警惕性就会随而减低,而这一趟镖,却是万万不能丢掉的。
李总镖头的命令,每一个人都很遵守,只有一个趟子手例外。
他很年轻,据说还没有十八岁,是镖局中最年轻,资历最浅的一个趟子手。
把他带入镖局的,是镖师「稳重如山」石泰。
石泰比李定还老两岁,凭他的外号,不难想像得到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行事作风稳健,一贯抱着多做事,少开口的宗旨做人。
基于「瓜田不纳履」的原则,这位石老缥师,从不引荐外人进入缥局,甚至连独生子石万开,想进入缥局找份差事,也被石泰赶了出去。
他在镖局已整整二十年,向来行规步矩,闲话不说,闲事不理,但若有人想碰崩镖局一块石角,却非要先问问他的九爪飞铊不可。
但在两个月前,这位闲事不理的石镖师,却带了一个少年人进镖局,并且向李总镖头推荐他为三等趟子手。
按照震威缥局的规矩,趟子手也分三等,资历最浅,武功又稀松平常的,就被列为三等趟子手,倘若日后表现出色,就可晋升至二级趟子手,再有进步,自然就可以升为一级趟子手。
若照规矩,纵然是三级趟子手,也要经过考验合格,才能成为震威镖局的一份子,但既是石老镖师亲自引荐,这重手续倒也可以免了。
这少年叫谢云,在镖局里耽了十二天,就跟随着大伙儿,负起押镖的任务。按照镖局的规矩,这一次谢云能跟随着押缥,也是有黠不寻常的,通常,每一个新趟子手加入缥局,最少也要经过半年的观察和训练,才可以跟随镖车队伍出发,但谢云只是耽了十二天,就已被派遣前往押镖。
旁人虽然有点意外,但这却是石老镖师的意思,李定也准许了,大家也自然没有甚么话可说。
在这段不算怎么长的日子里,跟谢云最熟络的,是二等趟子手和尙猫。
和尙猫并不是个和尙,但他自出娘胎以来,头顶上一直光秃秃的,连一根头发也长不出来。
他是个孤儿,很喜欢养猫,加上光头这一个毛病,自自然然就给人叫作和尙猫了。
和尙猫比谢云大五岁,在震威镖局里熬了三年,直到三个月前,才由三等趟子手,升为二等趟子手。
他能够获得晋升一级,据说是因为曾经获得石泰指点了几招拳脚功夫,他孜孜不倦日以继夜苦练,给李总缥头看见了,认为他很有上进心,称赞之余,接着就把他的职位「升一升」。
和尙猫大喜,决定「贺一贺」。
但谁来祝贺他呢?
没有。
在缥局里,他是个地位低微的人,虽然他心肠好,但别人却只是欺负他,看不起他。
他们认为和尙猫是个庸材、蠢材,像这种人,怎会有出息。
诚心祝贺他的人,倒也不是没有,但却不是镖局里的人,而是在镖局外经常拿着破砵子讨饭吃的一个老叫化。
难道和尙猫就只配跟老叫化交朋友?
不!现在谢云已成为了和尙猫的好朋友。
在谢云进入缥局第二天的时候,和尙猫就吿诉他,自己由三等趟子手升上二级趟子手,才只不过是一个月前的事。
谢云立刻恭喜他,而且马上请他到德凤轩里喝酒。
德凤轩是金陵府里的一间小酒家,规模不大,但酒菜的水准都有第一流的。
价钱也同样第一流。
和尙猫差点没勇气跨进去,但谢云却说:「你不赏脸,以后再也别当我是朋友了!」
听见这种说话,和尙猫的血热了,他大步昂然进入德凤轩,就算里面有十八头狮子,三十六条鳄鱼,也阻挡不住他要喝一顿酒的决心。
那一天晚上,和尙猫醉了。
那是他自有生以来,醉得最愉快的一次。
人生但能如此醉,纵然不醒又何妨?
XXX
对于一个酒徒来说,醒了又醉,醉了又醒,那是很平常的事。
但今夜不能醉,醉了就是违背了李总缥头的命令。
和尙猫是个绝对服从命令的好伙计,李总镖头叫大家别喝醉,他就浅尝即止,不敢胡来。
但谢云却已喝了十大碗。
和尙猫一直都在留意着他,初时忍住不出声,但是到了谢云斟满第十一大碗状元红的时候,和尙猫终于把这碗酒抢了过来。
谢云笑了笑:「对!咱们不醉无归,这一碗你喝!」
他居然不用碗了,拿起酒坛,仰首便喝。
和尙猫大吃一惊:「使不得!」
他正要上前阻止,但却有一只粗大的手把他按了下来。
这一按之力,非同小可,和尙猫差点没疼出眼泪来。
但他不敢叫,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吭出来。
因为把他按下去的人,是镍局里四大镖师之一的苏伏虎。
苏伏虎天生神力,更练就一身外家功夫,浑身肌肉坚实如铁,和尙猫跟他一比,就眞有如猫儿碰上了大老虎,由头到尾都比不上。
「苏缥头,」谢云淡淡一笑,盯着苏伏虎说:「果然不愧是伏虎将军,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苏伏虎一张脸登时变得有如紫酱,谢云虽然满口赞颂之辞,但实际上却在挖苦他,意思是说:「甚么伏虎将军,原来只痕负猫儿而已。」
苏伏虎立刻放开了和尙猫,两只眼睛却像铜铃也似的直瞪着谢云,道:「他奶奶个熊,你算是老几?竟然敢这样对俺讲话?」
谢云仿佛满脸莫名其妙之色:「我说错了甚么?我骂过你吗?」
「少放屁!」苏伏虎冷冷一笑:「你是不是存心倒我们台。」
「倒台?」谢云怔了怔,说:「倒谁的台?」
苏伏虎道:「总缥头的台!」
谢云笑道:「我怎有这种胆量?」
苏伏虎道:「总镖头已传令下来,要大家节制,切莫喝醉,难道你聋了?」
谢云眨着眼,双眉一扬:「你看我现在已经醉了吗?」
「混帐的东西,竟敢在俺面前如此放肆!」苏伏虎一声暴喝,一拳便击在桌子上。
他这一拳力道何只千斤,休说是这种本来就已不大牢固的木桌,就算是用石头造成的石桌,也会倒塌下来。
可是,他这一拳打下去,木桌非但没有丝毫受损,反而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大力反撞过来,把苏伏虎的拳头震得又痛又痺。
他脸如土色,看着谢云,又看着和尙猫。
谢云与和尙猫也在看着他,两人脸上的表情都有黠奇怪。
苏伏虎没有看见这两人动手,而且,那股大力也不可能赶这两个小趟子手弄出来的。
他猛然蹲下,终于看见桌子下懒洋洋的躺着了一个人。
这人约莫四十岁左右年纪,眉毛很浓,脸庞瘦削,面色似比死鱼肉还更苍白。
虽然天气严寒,但他却只穿着一袭质料单薄的靑布衣裳,看来就像个穷病汉。
但苏伏虎却一点也不敢小觑这靑衣人,刚才在桌底下反击回来的一股大力,显然就是他的杰作。
「是甚么人!」虽然心中警惕之意大起,但苏伏虎这一喝,仍然是威严十足,就像个正在捉拿小偸的捕头。
那靑衣人皱起了眉:「别凶巴巴的好不好?你不是想把我赶出去罢?」
苏伏虎冷冷一笑:「俺正有此意。」
靑衣人叹了口气,缓缓地从桌底下爬出来,目注着苏伏虎,半晌才缓缓说道:「就算你不赶,我也要走了,再不走,等到这里大打一场的时候,我倒会给你们说成是强盗了。」
苏伏虎的脸色又是一变:「你在说甚么?」
靑衣人道:「别以为这一趟镖可以顺利完成任务,不到半个时辰,劫镖的强盗就会来了,这种是非地带,自然走为上着。」说完,转身便走。
苏伏虎陡地发出一声厉喝:「喂!且慢!」
这时候,李总镖头、石泰和另外两镖师已走了过来。
「甚么事?」李定沉声说。
「这鸟汉大有跷蹊;放他不得!」苏伏虎拦在靑衣人面前,目光中充满敌意。李定轻轻挥手,阻止苏伏虎说下去,然后向那靑衣汉子抱拳一礼,道:「老夫李定,来自金陵,请敎兄台高姓大名?」
靑衣人淡淡道:「山村野夫,无名小卒,区区贱名,还是不提也罢。」
李定神色不变,道:「兄台既不欲说,老夫自是不便相强,只是兄台适才一番说话,未免有点惊人,倒不知兄台何出此言,莫非早已知悉,将有强盗会向敝缥局下手?」
原来李定耳力过人,靑衣汉子那几句说话,他早已听在耳内。
靑衣人打了一个呵欠,似是有点不耐烦。
他摇摇头,说道:「那一番说话,我只是一时兴之所至,胡让出来的,你就当我放屁好了,再见!再见!」
「走不得!」苏伏虎怒叫道:「这厮行动诡祟,大有可疑,若放走他,岂不是放虎归山!」
靑衣人搔了搔脖子,忽然走到谢云面前,微笑着说:「刚才你是不是叫他伏虎将军?」
谢云点点头道:「他就是伏虎将军苏镖头。」
「难怪!难怪!」靑衣人皱了皱眉头,说道:「难怪他三句不离一个『虎』字,像我这种病汉,也说是甚么『放虎归山』,原来他有种怪癖,就叫『伏虎瘾』好了。」
苏伏虎气得牙痒痒的,再也按捺不住,喝道:「管你是病猫还是老虎,吃俺两拳再说。」
「虎」一声,单拳怒击,直撞靑衣人胸膛。
靑衣人「啊呀」一声叫了起来:「你怎么打人?总缥头救命!」
他这么一叫,倒像是个给大人欺负的小孩子,而他的动作也和小孩子没有甚么分别,苏伏虎的拳头还没打到,他已转身溜到李定的背后,把李定当作挡箭牌。
苏伏虎本已动了眞怒,就算这靑衣人跑到天脚底也要追上他,但想不到靑衣人甚么地方不跑,居然跑到李定背后来。
「总镖头小心!」苏伏虎唯恐靑衣人趁势出手背后暗算李定,连忙提醒。
李定却一言不发,一张脸紧绷绷的,全无半点表情。
靑衣人哈哈一笑,居然在李定背后扮了一个鬼脸,笑道:「伏虎将军,来呀!怎么不动手了?」
李定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向那靑衣人说:「算啦,大家只是一场误会,谁也别放在心上,兄台既不欲久留此地,那么敝镖局中人,决不再行勉强尊意便是。」
靑衣人面露悦容,长揖说道:「总镖头果然是明白人,决非糊涂莽撞的饭桶可比,小弟在这里谢过了。」
他第一句是大赞李定,第二句却又把苏伏虎骂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但他骂人的本事,实在高明,苏伏虎明明知道他在骂自己是个「糊涂莽撞的饭桶」,但却作声不得,因为人家没有指名道姓,也不是向着他说话,他若发作,岂不是把这七个字招揽上身了?
李总镖头既已明确表示,让这靑衣人离开客栈,苏伏虎就算气炸了肺,也不敢再缠下去,只好眼巴巴的看着靑衣人抢白一顿,然后扬长而去。
李定神色森冷,忽然沉声道:「这趟镖能否保得住,就看今晚了。」
这句说话,从李定口中说出来,实在是令人震骇的,金陵府震威缥局的镖,又怎会保不住?这岂不是连总镖头也没有信心吗?
苏伏虎磨拳擦掌,勃然道:「管他来的是汪洋大盗,还是雪岭山怪,这一趟镖,咱们一定保得住!」
李定皱了皱眉,忽然问石泰:「老石头,你的看法怎样。」
石泰道:「一半。」
他说话向来简洁,但有时候却未免简洁得离谱,往往要让人家想大半天才明白他说的是甚么意思。
这时候,他说这两个字,似乎谁也不大明白。
但李定的眼色却忽然变了:「你已肯定,他就是神魔的人?」
石泰道:「他是不是神魔的人,老石头不敢说,但神魔已在这鎮上,却是千眞万确的。」
苏伏虎听得有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忍不住道:「神魔是谁?」
李定面色阴晴不定,道:「我们在说的,是『天一半,地一半,你一份,我一份。』的『一半神魔』南宫鳄。」
听到这里,苏伏虎和其他两个镖师的脸色全都变了。
「一半神魔」南宫鳄,本是南宫世家中人,虽然他生长在武林名门望族之中,但却喜与三敎九流中人为伍,其父大为不满,但却屡劝无效,骂也不从,终于一怒之下,宣吿脱离父子关系。
其时,南宫鳄年方十六,但一身武功,已非寻常武林人物可比。
脱离南宫世家后,南宫鳄与一羣邪敎弟子,终日花天酒地,视.打架杀人有如家常便饭。
然而,一山还有一山高,南宫鳄终于遇上了当代武林刀法大宗师钟白虹,不满十招,就败在钟白虹刀下。
钟白虹本拟杀掉此子,为民间除害,但不知如何,却下不了手。
也许,那时候南宫鳄还很年轻,钟白虹认为他年少无知,经过考虑之下,决意饶他一命,但却要斩其右臂,希望他觉悟前非,从今之后不再为非作歹。
但钟白虹这一刀才斩出去一道乌芒突然射至。
钟白虹猝然不防,手背上吃了一把黑飞刀,这飞刀刀柄漆黑,涟刀锋也是漆黑如墨。
钟白虹面色骤变,他在江湖上见多识广,一看这把形状怪异的黑色飞刀,就知道暗算自己的人,就是「柴达木黑刀老妖」了。
黑刀老妖有两个弟子,一个不听话,给自己一掌毙了,另一个很合老妖心意的弟子,却给钟白虹一刀砍掉了脑袋。
对于黑刀老妖来说,这是深仇大恨,也是奇耻大辱,自己的爱徒,只不过在兰州城内强奸了几个妞儿,钟白虹就把他毁了,眞是太残酷!太混帐!太蛮不讲理!
所仇此恨,岂可不报?
这也是南宫鳄时来运到,就是这样,他没有断掉右臂,而且连钟白虹也给黑刀老妖所杀。
这还不算,那天他的运气实在好得出奇,黑刀老妖还把他带回柴达木黑刀魔宫,收录他为弟子,连压箱底的本领也一股脑儿传给了他。
现在,南宫鳄已快五十岁了,在武林中也闯出了名堂。
他自称「一半神魔」,目号是「天一半,地一半,你一份,我一份这意思就是说,只要是南宫大爷看中了的东西,别人就得把一半送给他。
例如阁下有十匹马,南宫鳄不会要十匹,只会拣五匹拉走就算。
他若是「穷了」,需要银子花用,他也绝.不会把别人的银子全部拿走,而是只取一半。
南宫鳄当然也劫镖车,规矩也是一样,只耍大家「合作一点」,把缥银一分为二,「天一半,地一半。」那么南宫大爷就会满足,很高兴。
他常说:二半就够了。」
但若有人「不合作」,或者是「太吝啬」,连一半也不拿出来,那又怎样?
「咳咳!」南宫鳄会叹息着说:「这太不公平了,既然这样,老子只好替天行道,把这种为富不仁的恶贼宰了。」
他是黑刀老妖的关门弟子,而且又曾修练过南宫世家武功,正是身兼两家之长,他要杀人,江湖上又有多少人可以抵敌得住?
初时还有人宁为玉碎,不作瓦全,誓与神魔拚命到底,但渐渐地,「碎玉」太多了,誓死拚命的人,结果都是一样,性命丢了,财产也丢掉,而且丢的不再是一半,而是一半加一半,全都丢掉。
常言有道:「脖子总硬不过刀。」由于「前车可鉴,死得人多。」后来接到「半截魔令」的人,除非该人活够了,否则绝大多数还是乖乖的把财物奉献一半,总比丢钱又丢命的好。
「半截魔令」就是一半神魔南宫鳄的「行劫令牌」,任何人一接此令,就得准备妥当,否则大祸临头。
以兄石泰忽然提起一半神魔这名号,众人父岂能不为之面上骇然?
「老石头,」李定总算是见过大风浪的老江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的神色,「你已看见一半神魔在这鎮上?」石泰缓缓道:「神魔虽末见,半截魔令却已出现。」
李定一怔:「令在何处?」
石泰目光一转,忽然盯在一个人的脸上,冷冷道:「把半截魔令拿出来。」他盯着的是和尙猫。
和尙猫也盯着石泰,一脸茫然之色,过了很久,他才说:「石镖头,你是在向我说话?」
石泰道:「是的。」
和尙猫又呆住了:「石镖师是说,小的身上有半截魔令?」
石泰点点头,又重复着那两个字:「是的。」
和尙猫吃了一惊,忙道:「石缥师,别开这种玩笑,小的身上怎会有半截魔……咦!」
说到最后一句,他忽然觉得背后有点古怪。
他伸手向后一摸,脸色不由变了,在他背后腰带上,已不知何时给人插放着一块看来残缺不全的铜牌。
「这……这是甚么东西?」和尙猫连声音也变了。
石泰道:「半截魔令。」
和尙猫差点没有哭出来:「这不关我事,我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块东西插在腰带上。」
石泰道:「我知道你不知道。」
和尙猫苦着险,把半截魔令战战兢兢的递给石泰,石泰拿着魔令看了一会,叉把它送到李定的手上。
李定拿着半截魔令,神情异常沉重。
苏伏虎忽然一脚顿地,咬牙说道:「那捞病鬼果然不是好人,一定是他做的手脚。」
李定皱眉道:「苏兄,你怎可如此肯定?」
苏伏虎冷笑着道:「这里全是咱们自己镖局的人,除了他之外,谁会把这块魔令放在和尙猫的背后?」
李定点了点头,说道:「这也不无道理……」
「这个绝无道理!」谢云忽然插口,而且一开口就语惊四座,「那位大哥虽然言行放荡,不拘小节,但却不是那种偸伦摸摸的人,把半截魔令插在和尙猫背后的,其实是苏镖头!」
此言一出,众皆骇然。
只有两人例外,那是李定和石泰,他们并未大惊小怪,脸上却都是一片淡漠的神色。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苏伏虎居然没有暴跳如雷,只是冷笑着说道:「谢云,俺早就知道你迟早总会咬俺一口,只是如此诬蔑苏某,似乎是不太高明了。」
李定点点头,目注谢云:「此事非同小可,你可知道,含血喷人,以下犯上,这罪名实在不轻。」
谢云神色不变,徐徐不急地说道:「苏缥头此擧目的何在,我不便猜测,但他把半截魔令插在和尙猫背后,却是我们亲眼目睹。」
李定道:「若无眞凭实据,这番说话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谢云道:「这种事,也许只有我一个人发现而已,又有何凭据可言?」
苏伏虎嘿嘿一笑,望定了石泰慢慢的说道:「老石头,这位谢家少爷,当眞是后生可畏得很。」
这分明是挖苦之言,谁知石泰连眼睛也没有眨动一下,只是说:「是的。」
苏伏虎哼一声,向李定说;「总缥头,老苏这十几年来,承蒙你老人家抬爱,才有今日这点名声,老苏是没齿难忘的,但到了这时候,老苏实在赖不下去了,你老人家的恩德,老苏日后自当图报!」
李定叹了口气,正待说话,突听一人哈哈笑道:「好功夫!」
另一人沉声应道:「甚么功夫値得赞好?」
先前那人嘻嘻一笑,说道:「当然是苏将军的撒娇神功,嘿!眞出色,堪称一绝!」
后来那人淡淡道:「你若喜欢练这种武功,鳄爷可以叫苏将军分一半给你。」
先前那人似是吃了一惊,忙道:「不学!不学!打死我也不学!」
后来那人冷冷一笑:「总有一天,鳄爷会把你活活打死。」
先前那人又笑起来,道:「别光火,我身上还有十万两银票,你若不嫌少,拿五万两去喝酒便是。」
后来那人干咳一声,道:「等到你身上有一百万两银票的时候,再提醒鳄爷不迟……」
听到这里,就算是再笨再愚蠢的人,也该知道,后来那人就是江湖中人谈虎色变的一半神魔南宫鳄。
而先前那个,原来却又是那个靑衣人,去而复返!
XXX
恶迹昭彰,人见人怕的一半神魔,果然眞的来了。
只见南宫鳄满腮虬髯,外披一件锦缎面羊皮袍子,里面一件黄金马褂,顾盼自豪,微笑着向苏伏虎走了过来。苏伏虎瞪着他,张大嘴巴,但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南宫鳄忽然哈哈一笑:「苏镖头,你果然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不,这不是消灾,而是该说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你总算已成功地为老子送上半截魔令,干得好!干得好!」
苏伏虎面如土色,望了望李定,又再望了望南宫鳄,居然为之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开口。
李定鉴貌辨色,已知道一半神魔并非无矢放的,含血喷人,当下不由勃然变色,怒喝道:「苏伏虎,枉老夫把你当作亲兄弟看待,想不到你竟然吃里扒外,与邪魔外道挂上了钩!」
苏伏虎的脸色已变得有如死人般难看,他忽然把心一横,咬牙说道:「不错,是俺把半截魔令插在和尙猫背后的,那又怎样?」
李定气得为之一阵发抖,颤声喝道:「这到底是为了甚么?是不是开销太大,入不敷支?」
苏伏虎冷冷一笑,寒着脸道:「钱,还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俺最瞧不顺眼的,就是这块老石头!」
说到最后一句,两道目光有如刀锋般插在石泰的脸上,但石泰却眞的像是一块石头,脸上的表情毫无半黠变化。
李定怒道:「就算石缥头与你有甚么纠葛,也不该勾结外人,来对付咱们大伙儿兄弟手足!」
苏伏虎沉着脸,道:「总镖头,说句老实话,你老人家一直偏帮着石泰,几时把老苏这个人放在心上?」
李定怪叫了起来:「这算是甚么话儿了?」
那靑衣人忽然嘻嘻一笑,道:「苏将军既然是撒娇高手,当然也兼修吃醋大法,李总镖头又何必大动肝火?」
一半神魔南宫鳄淡淡道:「管他们大动肝火也好,大动干戈也好,老子绝不介意。」
他当然不介意,坐山观虎斗,对某种人来说,是一种无以上之的视觉享受。但苏伏虎却连肺也给气炸了,他狂吼起来,怒盯着南宫鳄:「你太混帐了!」
南宫鳄望了望靑衣人,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他是不是在骂人?」
苏伏虎已被逼得快要疯掉,也不管对方是甚么黑道魔头了,他暴跳如雷,骂道:「俺承认拿了你五千两银子,来助你一臂之力,但你为甚么出卖我?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南宫鳄桀桀一笑,神情狡猾而愉快:「苏镖头,事情可要分淸楚,老子可没有说过要保守秘密,大丈夫敢作敢为,敢干也就敢勇于承认,你若害怕别人知道,就该规规矩矩,别指望人家替你打江山,好让自己成为震威镖局的总镖头!」
他最后两句说话,更把苏伏虎勾结自己的眞正原因,毫不保留地说了出来。
李定铁靑着脸,冷冷笑道:「苏伏虎,你若想当上总镖头,对老夫直说也就是了,只要你挑得起这副担子,老夫早一点金盆洗手退出武林,那又何妨?」
「说得好,骂得对!眞不愧是一代江湖大豪风范!」靑衣人轰然喝采。
若在平时,必然众皆附和,但此刻强敌当前,内生叛逆,谁也没有这份心情来喝采一番。
这时候,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只听得苏伏虎耳中嗡嗡作响,他已陷入了四面楚歌,孤立无援之境。
李定沉着脸,望定了他,冷冷地说道:「老苏,你自己说,该怎样了结这件事情?」
苏伏虎惨笑一声,道:「罢了,俺是误信人言,为奸人所害,如今说甚么废话都是多余的了,只望总缥头给俺留个全尸,已是感激不尽!」
李定神色一凛,正待说话,苏伏虎已经双拳暴起,一左一右,撞向两边太阳穴上。
这是伏虎神拳里的一招,类似「钟鼓齐鸣」,但发拳的姿势却又颇不相同,乃是一拳从下击上,另一拳由高击落,威力与「钟鼓齐鸣」相若,但用来对付敌人,往往更能立收奇效。
这一招,也是苏伏虎最引以为傲的一招拳法。
但他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死在这一招拳法,自己的一双拳头下。两拳同时重重击下,苏伏虎立时七窍流血,惨死倒下。
谁不想长命百岁?但到了这种地步,他知道若不自毁性命,恐怕会比现在死得更惨。
李定长长的叹了口气,喟然道:「人谁无错?只是你这一次,也未免是错得太离谱,错得不可收拾!」
李总镖头黯然神伤,南宫鳄却哈哈笑了起来,道:「对!人谁无错?只是万万不能错得太离谱,正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识时务者是蠢材!」
李定冷哼一声,怒道:「哼!老苏就是太识时务了,所以才会给你害得如此地步!」
南宫鳄摇摇头,道:「李总镖头切莫错怪好人,老子是要让你知道,苏伏虎这个混球根本就靠不住,而且早就野心勃勃,想干掉尊驾成为镖局之主,这种人,留在身边迟早是个祸胎!」
这番说话,听来似乎有黙强辞夺理,但却又不能说是全无道理,若认眞一点加以分析,苏伏虎是罪有应得,该死有余,但若说南宫鳄是个「好人」,那也是笑掉大牙的一椿怪事。
李定脸上没有表情,冷然道:「听说尊驾现在已是黑刀魔宫主人了,这倒是値得恭贺。」
南宫鳄道:「单是说句恭贺,又有甚么用?」
李定道:「尊意想怎样?」
南宫鳄道:「老子的老规矩,李总镖头不是不知道罢?」
李定瞳孔缩成一线,冷冷地说出了两个字:「一半?」
「对了,李总镖头大槪也听过『任凭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这两句话罢?」
南宫鳄笑道:「老子可也不是贪得无厌的人。」
李定道:「尊驾取的可不是一瓢,而是一半。」
南宫鳄目光闪动;道:「李总镖头,你不肯把镖银分给老子一半?」
李定说道:「易地而处,尊驾又将如何?」
南宫鳄嘿嘿一笑:「那一定要看看,自己是不是可以打赢对手,若有把握,休说一半,就是一文钱也决不付出!」
李定道:「倘若打不过又如何?」
南宫鳄道:「宁为玉碎,是为下下之策。」
李定道:「上上之策又如何?」
南宫鳄回答道:「明哲保身,破财挡灾。」
李定道:「尊驾认为,老夫能打赢你吗?」
南宫鳄道:「李总镖头戚震江湖,自非浪得虚名之辈可比拟,可惜今次遇上的是老子,那也是无话可说的。」
镖局中人,莫不勃然变色。
但李定却没有生气,居然还点点头,道:「尊驾所言极是,一山还有一山高,老夫的确不是你的敌手。」
南宫鳄悠然一笑:「总镖头果然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佩服!佩服!倒不知道,在上策与下策之间,总镖头如何抉择?」
「咱们跟他拼了!」四大镖师之一的郭兴邦怒叫起来。
另一镖师杨近水也磨拳擦掌,跃跃欲试,似有一战南宫鳄的决心。
但李定却把四人喝止:「老夫自有分寸。」
南宫鳄微微一笑:「总镖头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样抉择?」
李定叹了一声,道:「尊驾可知道,咱们这一次押运的是甚么?」
南宫鳄沉吟半晌,道:「能够让总镖头亲自出动护送的镖车,当然很贵重了,但老子却不知道,镖车里装着的究竟是甚么东西。」
李定冷笑道:「这岂非太可笑吗?万一镖车里装着的只是石头,尊驾这一趟岂不是白费心机了?」
南宫鳄陡地大笑:「运上北王府的若是石头,那倒是奇闻之至。」
李定道:「六王爷喜欢江南的石头,有人要送给他作为贺礼,那又有甚么稀奇呢?」
说到这里,似乎真的肯定镖车里的东西,就是石头。
但这种说话,休说是南宫鳄,便是镖局中人也绝不会相信大家千辛万苦押运北上的,竟然会是甚么「江南石头」云云。
只听得南宫鳄格格怪笑,道:「是石头也好,鳄鱼头也好,老子只要一半就够了!」
靑衣人眉头一皱,目注南宫鳄道:「李总镖头若答允下来,这一世英名,岂非尽毁一旦?」
李定却说:「老夫何来甚么一世英名,正是莽莽江湖,多一个李定不算多,少了一个李定也不算少,南宫宫主的条件,老夫答允下来便是。」
此言一出,众皆大表错愕,一时之间满堂鸦雀无声,有人目瞪口呆,有人又惊又怒!但也有个人,神态悠闲。好像没有听见李定在说甚么,而且居然还坐在椅子上,左手剥吃花生,右手捧着大碗,漫不经心地在喝酒。
这人却不是甚么大人物,而只是藉藉无名的三等趟子手谢云。
若不是每个人都精神紧张到了顶点,恐怕最少会有十个八个人走上来,把他骂得体无完肤。
但这时候,每一个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李总镖头和南宫鳄的身上,谢云就算做甚么事情,旁人也没有空闲去理会。
只听得南宫鳄仰天大笑:「好极,双刀闯五关李定终究不是有勇无谋之辈,打得过自然打,打不过就别作无谓犠牲,这才是明智之举。」
在镖局等人耳中听来,这简直是一种无法忍受的侮辱,但李定却反而若无其事,只是缓缓地接道:「把镖车分一半出来,这不成问题,老夫虽然不怎样有钱,但自信还赔得起,只是,老夫也有个条件,必须南宫宫主允诺。」
南宫鳄面露不悦之色,但沉吟半晌后,终于道:「老子早就知道你有这一套,你要怎样,尽说无妨。」
李定吸一口气,缓缓道:「实不相瞒,敝镖局今番北上,并非前往北王府。」
南宫鳄脸色一变:「不是北王府?」
李定叹了一声,道:「若非借用六王爷之名,这趟镖恐怕更多麻烦。」
南宫鳄皱了皱眉,道:「总镖头的意思,老子已明白,一般绿林好汉,就算胆大包天,也未必敢劫走六王爷的贺寿礼物,他们可不像老子,老子从来只当官兵是屁兵,只消老子吹一口气,甚至天王屁也给吹掉!」
李定道:「南宫宫主武功盖世,自然不怕甚么官兵。」
南宫鳄道:「然则,这趟镖真正的目的地,又是何处?」
李定道:「金刚谷。」
南宫鳄面色又是一变,立时喝道:「这是不是眞的?」
李定道:「如有虚言,五雷轰顶,天诛地灭!」
南宫鳄的神情忽然沉重起来:他双目寒光暴射,直勾勾的盯着李定良久才说道:「金刚谷自从十五年前,已在江湖中沉寂下来,而谷中高手,也再无一人在外间露面,这是甚么缘故?」
李定道:「那大槪是因为谷主『金刚之王』乔五已金盆洗手,退出武林。」
南宫鳄道:「乔五虽说退出武林,但却仍是金刚谷谷主,这可大有跷蹊。」
李定道:「这是金刚谷的事,老夫不便妄加推测。」
南宫鳄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老实说,若老子知道,这趟镖是运押往金刚谷的话,老子怎样也不会插手,要分一半的。」
靑衣人忽然眨了眨眼睛,吃吃笑道:「现在知道抓住了一个烫山芋,还不算太迟,立刻缩手便是。」
南宫鳄怒道:「缩你娘个寃大头,老子的手既已伸出去,若不捞个够本,就算是当今天子也吓不到老子!」
靑衣人一怔,继而叹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老是死也不肯认输!」
「输甚么?老子输了吗?」南宫鳄哼一声,道:「乔五又怎样,旁人怕他,老子可不怕!」
靑衣人呵呵笑了起来:「飞蛾又何尝怕火?但到头来嘛,咳咳,咳咳……」
南宫鳄是一代大魔头,但这靑衣人却不时顶撞他,若是换上别人,恐怕早已给这位一半神魔劈成肉酱。
但不知何故,南宫鳄还是一直没有对靑衣人用武。
南宫鳄给他抢白几番,索性连看也不看他,只是问李定:「总镖头,你的条件到底是怎样的?」
李定道:「很简单,镖车共有六辆,你占三辆,余下三辆必定要安全运到金刚谷。」
南宫鳄呆了一呆,说道:「这是甚么意思?」
李定道:「这意思再简单不过,老夫只能赔得起这趟镖的一半,南宫宫主既已取去一半,余下一半,老夫万万不能有失,否则纵然倾家荡产,也无法向雇主作出合理赔偿和交待。」
南宫鳄道:「总镖头言下之意,是要老子亲自把镖车运送到金刚谷?」
李定点点头,道:「这就是老夫唯一的条件,若说这是要求,那也无不可。」
南宫鳄嘴角间忽然流露出一种奇特的微笑:「果然是块老姜,他奶奶的好厉害,只是你也莫当老子是三岁孩童了,倘若到了金刚谷,哼!你还会轻易让老子离去吗?」
李定用力摇头,道:「老夫绝无此意,即使乔五怪罪下来,老夫自当一力承担,照数赔偿,决不会出尔反尔,借助金刚谷中高手,来跟尊驾为难。」
南宫鳄哈哈一笑,转过脸向靑衣人道:「你听过天下间有这种怪事没有?做强盗的居然会去护送被劫者余下来的一半财物,哈哈!哈哈」
南宫鳄边说边笑,靑衣人却反而板着脸孔,道:「这有甚么稀奇,又有甚么好笑?别人不会干的事,你若敢干,那才是眞眞正正的好汉。」
「老子不稀罕做甚么好汉,老子是强盗,天下间每一个姓南宫的都是强盗,尤其是南宫世家,更是强盗世家,他奶奶的统统都不是人!」南宫鳄忽然「老毛病」发作,把自己的列祖列宗,都骂得一文不値。
原来他在南宫世家的时候,常给父老叔伯打骂,但他却没有反省自己的错处,只是一味怨恨南宫世家的人,直至与南宫世家脱离了关系,这怨毒忿恨之心,仍然不减分毫。
他立誓要做个强盗,丢尽南宫世家的颜面,所以他一直行不改姓,坐不改名,还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是南宫世家的子子孙孙。
像这种人,倒也罕见。
这时候,他忽然大骂南宫世家,镖局中人听见,莫不眉头大皱,心想:「南宫武书若听见这种说话,不知会有何感受?」(按:南宫武书,字翰文,现年五十五岁,自从六年前其父南宫无意逝世后,即成为南宫世家第十一代主人。)
靑衣人忽然咳嗽两声,道:「你不用越扯越远了,李总镖头的条件,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镖局中人,绝大多数认为这是没有可能的,一半神魔要抢一半便抢一半,又岂会自己拖着尾巴,摇身一变变成「强盗镖头」,把镖车护送到金刚谷去。
但天下间事情,往往出人意表,南宫鳄寻思一番后,忽然大声说:「好,老子答应这条件,也好让你们别以为老子怕了金刚谷的人!」
靑衣人立时鼓掌笑道:「这才是强盗中的强盗,我敬你一大碗!」
说着,捧起一大碗酒,向南宫鳄脸上推去。
南富鳄以右掌挡住大碗,道:「老子消受不起。」
青衣人道:「你是不赏脸?」
南営鳄道:「赏脸又有甚么用?倒不加赏金实际得多。」
这一来,你推我挡,陷入了僵局。
但渐渐地,奇景出现了,那大碗里的的酒,忽然冒出白烟来。
白烟越来越浓,到最后,那碗犹竟然「必必卜卜」的沸腾起来。
两人都不再说话了,这时候,就算是武功最平凡的三等趟子手也可看出,他们正在隔着一碗酒来互相比拼内力。
大碗里的酒,沸腾得十分厉害,不到一盏茶时光,竟然如遭烈火狂烧,全部干掉。
靑衣人叹了口气,忽然松手。
南宫鳄也同时松手,大碗还没有跌在地上,已在半空中化为粉末。
镖局中人全都看得呆住了,连李定也不例外。
例外的人也不是没有,那是谢云,他好像甚么也没有看见,只是不断的喝酒,不断的剥吃花生。
在不久之前,大家看见靑衣人给苏伏虎追打,靑衣人却像小孩子躱在李总镖头背后,不禁有人大是瞧不起他,但这时候他露出了这么一手,而且看来好像还跟南宫鳄不分上下,平分秋色,这就不由大家不为之刮目相看了。
但他到底是甚么人,直到现在,恐怕除了南宫鳄之外,谁也不知道。
南宫鳄看看地上,大碗已经变成了一堆粉末!酒也已在空气中完全消失,不禁骂道:「这有甚么好玩的?白白浪费了东西!」
靑衣人冷冷一笑:「这点小钱,就让你来赔偿好了。我走啦,到了金刚谷,千万要保重保重,切莫阴沟里翻船,回不了黑刀魔宫!」
他说走便走,像是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客栈门外。
南宫鳄望着门外,怔了一会,才说:「老子饿了,这里可有甚么好吃的?」
XXX
南宫鳄眞的饿了。
他吃了两斤羊肉,一只烧鸡一碟馒头,又喝了十几斤酒。
没有人敢接近他,也没有人理睬他。
他也全不在乎,他要的只是这趟镖的一半,对别的事情兴趣都不大。夜已深了,镖局里的人轮流値班,有人睡觉,也有人负责看哨。
南宫鳄吃饱后,就盘膝倚墙而坐,他闭上了眼睛,但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眞的睡着了觉。
到了快将五更时分,南宫鳄挨倚着的那堵墙忽然穿了一个洞,一杆沉重的铁枪直射了出来。
这是突如其来的一枪,而且射出来的位置,正对着南宫鳄的背心部位。
可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南宫鳄的身子突然闪电般仆前,铁枪仅仅在他的头顶上飞擦过去。
南宫鳄喉咙里陡地发出一声低啸,身形一旋,双肘猛向墙壁一撞,整幅墙壁竟然有三分之二被震得坍塌下来。南宫鳄目中寒芒暴射,他看见了一个少年,手持铁枪,正在向他悠然微笑。
「小子!你活腻了?」南宫鳄脸色倏变。
这个背后暗算南宫鳄的,赫然竟是谢云。
南宫鳄当然没有把这少年人放在眼内,但却感到有黠意外:「你以为老子的招牌是纸糊的?」他又厉声叱喝着谢云。
谢云脸色不变,只是淡淡的说:「我不是活腻了,一半神魔的招牌当然也不是纸糊的,我刺你一枪,只是因为天快亮了,我睡不着觉,所以才用这种比较特别的方法叫醒你而已。」
南宫鳄呵呵一笑:「你的胆子可不小哇!」
经这么一阀,已惊醒了整个客栈里的人。
李定也从房子里走了出来,疾声喝道:「谢云,你在搅甚么事?」
谢云还没有开口,南宫鳄已冷冷一笑,道:「李总镖头,你们要对付老子,尽管动手好了,何必派个黄毛小子,在老子背后放冷箭!」
谢云立刻大声说:「这不关总镖头的事,这只是我自己一时技痒,想看看南宫前辈的身手而已。」
南宫鳄目注着他:「倘若老子闪避不及,岂非已成为枪下之鬼?」
谢云道:「前辈若连我这一枪也避不开去,这一趟镖又怎能够平安运送到金刚谷?」
南宫鳄眉头一皱,盯着李定:「这黄毛小子胆色惊人,是甚么来历?」
李定道:「谢云只是小趟子手而已,他年少无知,南宫宫主休要见怪。」
南宫鳄摇摇头,道:「老子不怪他,他说得好,老子若连这一枪也闪避不开去,那也眞的很该死了,算啦!这里没事儿,天快亮了,咱们还要赶路!」
李定也没有再说甚么,大家就只当作甚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和尙猫却已吓得全身冷汗直冒。
他把谢云拉开老远,才埋怨道:「我家谢大少爷,你要消遣消遣,也该看看对方是甚么人嘛!」
谢云眨了眨眼睛,道:「这魔头很合我心意,我刺他一枪,他眞的闪开了。」
「唉,你眞不知天高地厚,他若动了肝火,这里又有谁能保住你这条小命?」
和尙猫气得直跺脚。
谢云笑了笑,道:「我现在不是很好吗?」
和尙猫怔住,正想说话,谢云又已抢先说道:「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我会小心保重自己啦!」
和尙猫没他办法,只好长长的叹了口气,喃喃道:「初生之犊不畏虎,这句说话眞是一丁点儿也没有错。」
XXX
风雪虽然停了,但还是可以冻掉人的鼻子。
镖车队伍继续向北走,昨天苏伏虎的位置,似乎已被南宫鳄所代替。
到了晌午时份,镖车队伍已逼近冰霜峡。
只要穿过冰霜峡,再走两个时辰,就可以到达金刚谷。
李定派遣镖师杨近水和三个趟子手,先行探路。
不久,杨近水回来了,但那三个趟子手却没有跟着回来。
李定脸色一变:「赖虎子、冼休和朱三呢?」
杨近水的面色更是苍白得可怕,他气喘喘地说:「峡谷里有两个骷髅似的怪人……赖虎子他们……他们都给这两个怪人打死了!」
李定脸上肌肉跳动起来,沉声道:「一定是北天山『骷髅双妖』欧阳兄弟!」
一听见「骷髅双妖」这四个字,杨近水和郭兴的面色都变得难看之极。南宫鳄却怪笑起来,道:「原来是欧阳斧欧阳毒两兄弟来了,那也难怪,听说这俩哥儿近来屡赌屡败,最少已输了几十万两,这趟镖他们自然是大感兴趣的。」李定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这趟镖,最后连一半也保不住了。」
南宫鳄怒喝道:「这是甚么说话?有老子在,欧阳兄弟想分一杯羹,那可是痴想!」
李定道:「南宫宫主固然是武功盖世,但这对欧阳兄弟,一个是『千变神斧』左禅峯的弟子,另一个却拜师在『万毒尊者』赫连魂门下,两人艺成之后,连本来的名字也不要了,索性以『斧』、『毒』二字为名,这十余年来,只要这两人出手,还没有听过有人能够幸免,所以老夫实在……」
「实在实在!实在他奶奶个屁!」南宫鳄哼一声,「老子虽然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甚么事都干过,但答应过别人的事情,可从来没有失信过一次!老子既然说过要保住这一趟镖到金刚谷,就算是左禅峯赫连魂复活,也休想拈取分毫便宜!」
李定一呆。
南宫鳄俨如总镖头的模样,忽然大声道:「咱们进入冰霜峡去!」
没有人动。
他们不是不敢进入冰霜峡,而是没有李定的命令,谁也不会跟随着这位一半神魔。
南宫鳄似是感到很没趣:「怎么啦?全都是胆小鬼吗?」
人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勃然不悦的神色,却有一人笑着越众而出,道:「前辈,我跟你去!」
南宫鳄瞧着这人,不由眉头一皱,「怎么又是你这个小鬼?」
这人正是谢云,他悠然—笑,道:「我们这里没有任何人是胆小鬼,但总镖头既然没有甚么表示,我们也就不便跟着你进入冰霜峡。」
南宫鳄粗着嗓子沉声道:「为甚么你又愿意跟老子进去?」
谢云微微一笑,道:「我是个狂妄的小狂徒,不大喜欢听别人的命令,总镖头虽然待我不薄,但我这个人是天生的叛逆性格,除非他杀了我,否则我还是要跟着你去会一会欧阳兄弟的,就算死在峡谷里也死得痛快!」
此言一出,镖局里已有人破口大骂了起来。
李定的面色也是有黠难堪,但他却制止众人咒骂谢云,只是说:「既然南宫宫主主意已经决定了,我们就在这里等等好了。」
南宫鳄「呸」一声,道:「老子几时叫你们在这里等?老子是要你们大模大样的穿过冰霜峡!」
谢云道:「前辈不必生气,就让我们先去扫掉那两副骷髅骨头,也省得大伙儿碍手碍脚。」
南宫鳄瞧着谢云,半晌才忽然大笑道:「你这小子还算很有点意思,就是武功稀松平常得紧,那也不妨,男子汉最重要的是胆色,你是胆大包天的人,将来一定有出息!」
谢云笑道:「多谢前辈赞赏。」
南宫鳄哈哈大笑,忽然伸手抓住谢云背上衣衫,有如老鹰抓起小鸡般,直向冰霜峡疾驰而去。

 楼主| 发表于 2024-7-2 12:17: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峡外有镇谷中秘



峡谷中有积雪,雪上有人。
有死人,也有活人。
三个趟子手已像死狗般横尸道上,而在他们的后面,却站着两个奇瘦无比,头如骷髅的白袍汉子。
东方一人,手持巨斧,他看来弱不禁风,但却握着这柄异常沉重的巨大斧头,似乎甚不相衬。
另一人手持经书,摇头幌脑的喃喃唸读,有如騒人墨客一般,但他手里的却是一本「无字经书」,书上根本无字可读,而他唸的也不是诗辞歌赋,圣贤文章,而是一串又一串极不文雅的粗言秽语。
南宫鳄也不是斯文的人了,但听见这人看似唸书,实则不断「我操你娘,阉你祖宗十八代个鸟。」如此这般,不文之极,也不禁为之眉头大皱。
谢云却微微一笑,对那手持巨斧的人说道:「阁下想必是欧阳斧先生了?」
「是的。」那人冷冷道:「我是斧,他是毒,在北武林,谁都要服从我们的命令。」
谢云盯着他:「你眞够修养,欧阳毒整天在你身边『我操你娘』,你却连一点也不光火。」
欧阳斧冷冷道:「我娘也就是他娘,他骂我娘也就是骂他娘,管他娘的。」
谢云怔住了,细心一想,眞是妙绝,也是挺够混帐之至!
南宫鳄嘿嘿一笑,道:「好狗不挡道,大树不会路中栽,两位既然喜欢『操你娘』,何不回家操个够本,怎么老是站在这里,不嫌天寒地冷么?」
欧阳毒瞳孔收缩,停止了摇头幌脑大唸粗话,忽然冷笑一声,目注着南宫鳄道:「你已要了一半?」
南宫鳄哈哈一笑:「好说!好说!」
欧阳毒道:「为甚么不要全部?」
南宫鳄道:「这是老子的老规矩。」
欧阳毒道:「这老规短老早就应该改了。」
南宫鳄道:「老规矩就像是老招牌,是万万改不得的,一改就不吉利!」欧阳斧冷冷一笑,说道:「既然老规矩改不得,那么不妨试一试另外一个方法吧。」
「甚么方法?」
「改一改自己的笨脑袋,大槪改短了七八寸就差不多了。」欧阳斧一面说,一面挥动着手中的巨斧。
虽然斧头又沉重又巨大,但他却像是挥动着一杆空心竹棒一样,毫不费力。南宫鳄陡地大笑起来。
他笑了很久,才对谢云说:「小鬼,你看见了没有?」
谢云眨了眨眼睛,道:「他一定有个娘亲被压在华山底下,所以要用这么大的斧头,准备劈山救母。」
南宫鳄摇摇头,道:「你错了,这两个混帐的东西只会『操他娘』,还会救甚么母?」
欧阳斧的眼色变了:「少废话,咱们现在只想问一句话!」
「有话快讲,有屁务请回家再放!」
「这趟镖,你是占了一半了?」
「千眞万确,那又如何?」
「这好办,我们这次不贪多,也只想占一半,咱们平分秋色,你一半,我们也一半!」
南宫鳄怪笑一声,忽然望着谢云:「小鬼,你认为怎样?」
谢云连想也没有想,马上就说:「很好。」
南宫鳄皱了皱眉:「怎会很好?」
谢云道:「我是说前辈很好,你现在大可以名正言顺一展身手,把这两个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骷髅妖怪重重地敎训一顿。」
南宫鳄哈哈大笑:「小鬼,你这一手煽风泼火的功夫,老子心服口服,但就算没有你在旁加盐加醋加辣酱,老子也决不会让这两兄弟横行无忌!」
欧阳毒冷笑一声:「你已有了一半,就该马上走路,把这一半带回黑刀魔宫,又何苦愚蠢得这样厉害,替李定那一半镖银卖命?」
南宫鳄道:「老子并不是替李定卖命,而是为自己的金漆招牌,以是必须履行诺言,把这一趟镖安全护送到目的地!」
欧阳斧哼一声,道:「从来没有见过你这种笨贼,这趟镖若到了金刚谷,你还有命活着回去黑刀魔宫吗?」
南宫鳄冷然一笑:「别人怕乔五,老子可不怕!」
欧阳斧道:「乔五一人虽未必杀得了你,但金刚谷中高手如云,你想全身而退,恐怕是难乎其难了。」
南宫鳄嘿嘿一笑,道:「你们甚么时候开始懂得为别人的性命而担心了?」
欧阳毒道:「我们是一番善意,对你来说,可没有半点损失,而且还为你免除了金刚谷的一塲风险!」
南宫鳄冷冷道:「老子的事,老子自有办法对付,两位再不离开,休怪老子不客气了!」
欧阳斧脸色陡变,怒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看斧!」
一声疾喝,巨斧怒劈出去。
南宫鳄怪笑闪开,说道:「吕洞宾怎会动用到斧头来了?莫非是纯阳宝剑生了锈?」
两句说话之间,欧阳斧最少已攻出了二十斧。
巨斧划起-道一道的弧光,有时候去势如箭,有时候凝重如山,就像是一扇巨大的铁门,想攻进去实在绝不容易。
南宫鳄身形急退,「呛啷」一声,一柄黑漆如墨的铁刀亮在手中,刹那间只觉刀锋投气逼人,欧阳斧虽然在狂攻之中,居然心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
南宫鳄刀势一变,乘隙而入。
刀迅如闪电,欧阳斧以斧急挡,双方都以快打快,绝无半点迟疑。
在这一种战阵里,一迟疑就必败、必死。
欧阳斧在拚命,欧阳毒却笑咪咪的走到谢云面前,道:「小兄弟,你叫甚么名字?」
「谢云。」
「这名字很不错,但我却想知道你眞正的姓名。」欧阳毒神秘地一笑。
谢云淡淡道:「我的确并不叫谢云,但你们也并不是眞的想刻这一趟镖。」
「聪明!聪明!」欧阳毒笑了一笑,说道:「我就是喜欢像你这样聪明的少年人。」
谢云道:「你跟着我们镖局的人多久了?」
「从朱仙鎮开始,咱们俩哥儿就一直跟在你们后面。」
「为甚么一直不动手?」
「动手?你的意思是指甚么?」
「当然是动手对付我嘛。」
「我们为甚么要对付你?」
「因为你们早就知道我是甚么人。」
欧阳毒望定着他:「你不害怕?」
谢云叹了口气,道:「先父常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躱不过。』害怕又有甚么用?」
欧阳毒也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并不想杀你,但主人的命令既已传了下来,那又有甚么办法?」
谢云道:「我是明白的,你若不杀我,恐怕天下虽大,也无容身之所了。」
欧阳毒面上居然露出了感激的神色:「你虽然年纪轻轻,但却不愧是英雄之后,看来,你也算得上是个少年英雄了。」
谢云道:「我现在若是个少年英雄,将来是不是会成为大英雄?然后年纪老了,就是个老英雄啦?」
欧阳毒摇摇头,道:「不会有那样的日子了,你永远都只是个少年英雄,因为你既不会再长大,当然也不会垂垂老矣,成为甚么老英雄。」
谢云道:「你真的要杀了我?」
欧阳毒道:「我已杀了你。」
谢云奇道:「你已杀了我?怎么我现在还可以讲话?」
欧阳毒道:「虽然你现在还很神气,但体内已中了一种奇毒,在两个时辰之内,就会七窍流血毒发身亡。」
谢云皱了皱眉,好像有点吃惊的样子:「怎么我一点也不察觉得到?」
欧阳毒淡淡地道:「你若可以察觉得到,我这二十年的下毒功夫也就是白练的了。」
谢云道:「这到底是甚么毒,如此厉害?」
欧阳毒道:「是『无形绝脉勾魂香』,使用这种毒药的人,必须是练过童子功的绝顶高手,我们俩兄弟,一个贪花好色,但另一个却视女人如蛇蝎,所以练成了童子功。」
谢云道:「这个不近女色的活佛爷,就是阁下了?」
欧阳毒微微一笑,道:「是的,所以我使用『无形绝脉勾魂香』,是轻而易擧的事,我根本不必有甚么动作,只要跟你不断讲话,毒力就已可以在无形无色之间,渗透入你的鼻孔间,皮肤里。」
谢云耸了耸肩:「听你这样说,那眞是很厉害,很可怕。」
欧阳毒望着他,缓缓地说道:「但你好像一黠也不害怕,是不是以为我在危言耸听?」
谢云默然,没有回答。
欧阳毒忽然阴冷地一笑,道:「我知道你练过『五阳眞经』上的内功,但你已中了『无形绝脉勾魂香』,体内眞力再也无法提聚,你若是不相信,不妨运气试一试。」
谢云叹了口气,道:「这倒不必了,我相信你的说话。」
欧阳毒凝视着他,脸上露出了怜悯的表情:「你很聪明,也很勇敢,可惜却做不成大英雄了。」
谢云漠然一笑,目光忽然转向正在酣战中的南宫鳄。
「这人虽然声名狼藉,但毕竟还算盗亦有道,你们两兄弟,眞比不上他一根指头。」
欧阳毒说道:「无可否认,南宫鳄很有本领,但是这一次,他可保不住你的性命。」
谢云忙问道:「他是不是也已经中了毒?」
欧阳毒淡淡道:「现在还没有,他是黑道武林顶尖高手,要他上当,可要费点心思。」
谢云吸了口气,忽然盯着欧阳毒:「你的主人到底是谁?」
欧阳毒道:「千面龙王。」
谢云叹了口气:「这名号就跟『谢云』一样,说了等于没有说。」
欧阳毒道:「他老人家易容功夫天下无双,你就算见到他,甚至连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数淸楚了,但说不定千面龙王下次出现的时候,已变成了一个婀娜多姿,美艳不可方物的绝色丽人。」
谢云道:「这可麻烦了,你们又怎分得出,谁是千面龙王?」
欧阳毒笑道:「我们当然有方法,但你已是垂死之人,知道了也没有用处。」
谢云道:「正因为我已是垂死之人,你何不大方一黠,说个明白?」
欧阳毒摇摇头:「我已说得太多了,为了不让你受太多的痛苦,还是早点让你归登极乐世界好了。」
谢云没有逃避,但面上的神态却有黠怪异。
欧阳毒已在那本「无字经书」里撕下一页白纸,然后右手五指一弹,白纸突然有如利刃般直向谢云咽喉疾飞过去。
这是「纸刀神功」,只有内力修为已达绝顶地步的高手,才能使用出来。
谢云既已中毒,这一刀他是万万抵挡不住的。
谁知欧阳毒突觉眼前一花,只见谢云已把白纸拈住,然后很轻易地就把它撕成碎片。
欧阳毒的脸色变了。
「你没有中毒!」
谢云笑了笑,道:「你大槪不知道,『五阳眞经』上的武功共分五章,而其中最后一章,就是『御毒』。」
「御毒!」
「不错,我既早已知道阁下就是欧阳毒,只岂会不暗中加以防备?所以,你是白费功夫了。」
欧阳毒悻然道:「你别得意,就算毒不死你,我也可以把你活活打死!」
谢云傲然一笑:「明刀明枪见眞章,那才是英雄本色!」
欧阳毒嘿嘿笑道:「『五阳眞经』到底是怎样厉害,今天可要领敎领敎了。」
话刚说完,他即刻出手。
他把「无字经书」远远抛掉,右手一抖,亮出了一支判官笔。
这一支判官笔专打人身三十六死穴及一百另八要穴,每年死在这判官笔下的武林高手,绝不馆比死在欧阳毒毒药下的人为少。
「嗤!嗤!嗤!嗤!嗤!」判官笔才出手,欧阳毒的左边衣袖,也同时打出了暗器。
他武功高,出手快,而且招式诡异,着着出人意表,谢云似已来不及闪躱。
谢云的确没有闪躱,但却不是因为闪躱不及,而是他已用一件很好看的武器,把所有的暗器完全封住。
那是一柄银光闪烁的折扇。
银扇一张,光华四射,欧阳毒几乎连眼睛也睁不开来。
但他的判官笔也已疾刺了出去。
笔尖幻起千百寒芒,就像是午夜里的点点寒星,令人看得眼花缭乱。
但眞正致命的杀着,却还是只在千百点寒星中的其中一点。
可是,谁能看得淸楚是那一点?
面对着这种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攻势,若看不清楚那一点寒星才是致命的一击,那么就似乎是非死不可。
谢云也看不清楚,但他却没有死。
因为他根本不看。
不看就没有迷惑,也没有恐惧,然而,谢云却在这点点寒星十中,把银扇轻轻送了出去。
银扇是折扇,折扇已折起。
折起的折扇,也就像是一支判官笔,同样可以攻击敌人的穴道。
欧阳毒忽然全身僵硬如雪。
他是黠穴名家,黯穴功夫甚至比黠苍派掌门「铁笔神翁」木一沧还更高明,可是,他现在竟然看不出谢云的折扇,是怎样点着自己百会穴的。
「你……你……」他面如土色,嘴角已淌出了血。
谢云的折扇已收起,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并不想杀你……」
欧阳毒又吐出一口血,他脚步虚浮,只能惨笑。
这句说话,他不久之前也对谢云说过,但想不到现在谢云也这样说了。
只听得谢云又接着说:「但我却想将来成为一个大英雄,老了做个老英雄,所以才不能不把你杀掉。」
欧阳毒的声音已沙哑:「不错,你若不杀了我,我就会杀了你……」
谢云凝视着他,忽然冷冷说道:「其实,像你这种人,早就该死了。」
欧阳毒又惨笑两声,终于仰天倒下。
谢云轻而易擧地就解决了欧阳毒,回头一望,南宫鳄也已杀了欧阳斧。
虽在严寒天气下,南宫鳄却已满头大汗。
「你赢了!」谢云微笑着说:「他的斧头虽然看来很吓人,在眞正的高手眼中看来,毕竟还是废铁而已。」
南宫鳄怔怔的看着他,又望了望欧阳毒的尸体,不禁呆住了。
「小鬼,老子早就看出你不是一个普通的趟子手,但却还是没想到,你居然就是——」
谢云挥了挥手,叹道:「知道就算了,我现在叫谢云,这名字不好听吗?」
「不,这名字很好,但是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你还是用原来的姓名好一点。」
谢云皱了皱眉:「看你倒不像是如此迂腐的人,大丈夫讲究的是行事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只要没有害人之心,就算我说自己是如来佛祖,那又有甚么关系?」
南宫鳄又是一怔,半晌才道:「这也不无道理,只是,老子想收个徒弟的愿望又落空啦!」
「甚么收个徒弟?」
「实不相瞒,自从你刺我一枪的时候开始,老子就对你欢喜得紧,你年纪虽轻,胆色却够惊人,而且骨格淸奇,必然是一个可造之材。」说到这里,南宫鳄讪讪一笑:「谁知道你的武功比老子还厉害,三招两式就解决了欧阳毒,嘿嘿!若眞个说要收徒弟,恐怕叩头拜师的将会是老子了。」
谢云摇摇头,道:「谁拜谁做师父,那不成问题,但你这位武林前辈,杀孽太多,而且干尽伤天害理的事,正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说甚么都谈不拢。」
南宫鳄神色一凛,道:「你骂得对,你是大英雄的儿子,而老子是个恶迹昭彰的武林罪人,的确不配和你在一起,吿辞了!」
说着,身形一展,向冰霜峡北方飞掠而去。
但他还没有穿过峡谷,就忽然眼前一花,给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这人正是在客栈里出现过的靑衣人。
南宫鳄瞪着眼,大喝道:「你怎么又来了?」
靑衣人嘻嘻笑道:「我现在是来得正好。」
南宫鳄怒道:「好个屁!滚开!否则休怪老子掌下无情!」
靑衣人白眼一翻,怪笑着说:「老鳄鱼,你现在最好忍让一点,刚才你跟欧阳斧拚命,可虚耗不少内力罢?」
南宫鳄面色一变:「你要占老子的便宜,尽管动手,婆婆妈妈的,那算甚么好汉?」
靑衣人笑道:「你常说自己是个大盗,不是好汉,我又何尝是个英雄好汉?我怎样也不会乘人之危,这可算是在下的一黠规矩。」
南宫鳄哼一声:「既不想打架,就不要阻阻拦拦老是寃魂不息似的。」
靑衣人微微一笑,道:「我现在只是来提醒宫主,李定的镖车,还需要你一直护送到金刚谷去。」
南宫鳄冷冷道:「老子不干了!」
靑衣人似是一楞:「不干了?甚么不干了?」
南宫鳄冷笑道:「这一队镖车,高手如云,连一个趟子手也可以杀了欧阳毒,老子凭什么去强占一半?」
靑衣人陡地大笑起来:「这眞是奇哉怪也,难道你不怕消息传开去,一半神魔的金漆招牌就会变成纸糊老虎吗?」
南宫鳄脸色铁靑看他的样子,似乎很想揍靑衣人一顿,但却又不敢动手。
靑衣人淡淡接道:「照我的看法,你还是先把镖车送到金刚谷,然后分占一半,才是上上之策。」
南宫鳄忽然怪笑一声,道:「这也眞是奇哉怪也,你这混蛋不是一直都要老子改邪归正,不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靑衣人道:「你若把这除镖车安全运到金刚谷,那是功德无量的好事,又怎会伤天害理?」
南宫鳄道:「但老子要了一半,李定可要赔偿!」
靑衣人道:「赔一半,总比赔全部好得多。」
南宫鳄说道:「从这里到金刚谷,只是一段很短的路程,李定难道还会保不住吗?」
靑衣人道:「说来说去,你还是那句老话:『不干了!』对吗?」
南宫鳄冷冷的盯着靑衣人,道:「现在该是打开天窓说亮话的时候了,这趟镖古古怪怪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靑衣人干笑两下,才道:「谢云是甚么人,你大槪已知道了?」
南宫鳄脸色一沉:「知道了又怎样?老子间的不是谢云,而是这趟镖!」
靑衣人淡淡道:「谢云就是这趟镖的
红货!」
南宫鳄地怔住:「那六辆镖车又是甚么东西?」
靑衣人道:「江南石头。」
南宫鳄怒道:「你在骗谁?」
靑衣人道:「骗鬼骗神,但现在却绝对没有骗你。」
南宫鳄目光忽然大亮:「付运这一趟镖人就是你?」
靑衣人笑道:「不是我还会是谁?」
南宫鳄寒着脸,道:「你在搅甚么把戏?」
靑衣人道:「你大概知道千面龙王这个人罢?」
南宫0神色一凛,道:「这人可不简单。」
靑衣人道:「他若是平凡之辈,也不会把中原武林弄到天翻地覆了。」
南宫鳄道:「千面龙王跟道趟镖又有甚么关系?」
靑衣人道:「谢云要到金刚谷,但千面龙王却要杀了他!」
南宫鳄莫名其妙:「谢云为甚么要到金刚谷?千面龙王又为甚么非要杀他不可呢?」
靑衣人道:「我不知道。」
南宫鳄一呆:「你不知道?眞的不知道?」
靑衣人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而且是眞的不知道。」
南宫鳄冷笑道:「你既然不知道其中来龙去脉,为甚么竟然把这个烫山芋揽在身上?」
靑衣人说道:「但我却知道另外一件事。」
「甚么事?」
「你的师父黑刀老妖,就是给千面龙王杀死的!」
南宫鳄突然颤抖起来:「哦?你有证据?」
靑衣人道:「你师父被杀,尸体不见了半边身子,对吗?」
南宫鳄的情緖更加激动:「你怎会知道?」
靑衣人说道:「我本来也不知道,但却曾经有人看见千面龙王的马车背后,用绳索拖着半边尸体,在威阳古道上拖来拖去。」
南宫鳄揑紧双拳:「千面龙王为甚么要杀我师父?」
靑衣人答道:「据说,他们之间有争执。」
「争执?争甚么?」
「我不知道,但你师父之死,确是千面龙王所为。」
南宫鳄忽然苦笑起来,说道:「连师父也斗不过这个千面龙王,老子又有甚么办法?」
靑衣人蹙着眉,道:「你师父老啦,他也许是给千面龙王暗算,才死在他手下的。」
南宫鳄怒道:「谁是千面龙王?谁是千面龙王?」
靑衣人叹息一声,道:「千面龙王之可怕,就是因为这人神出鬼没,易容功夫更是天下无双,要对付这种人,实在艰难凶险之极!」
南宫鳄目光忽然一转,望着谢云:「小鬼……不,现在该叫你小英雄了,你怕不怕千面龙王?」
谢云摇摇头:「不怕!」
「有种!」南宫鳄道:「连你也不怕,老子当然更不该躱避,咱们一起到金刚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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镖车队伍终于穿过冰霜峡。
他们又翻过了一座山岭。
终于,金刚谷已在眼前,但在谷口外面,却出现了极不寻常的景象。
这里不知道甚么时候开始,居然建造了几十幢屋子,就像是一个市鎮。
其实,那也不是「像是市鎮」,而是眞的是个市鎮了。
南宫鳄首先愕住:「老子没看错罢?难道这里不是金刚谷?」
靑衣人叹了口气:「是金刚谷了,但谷口外的市鎮,却大有跷蹊。」
南宫鳄道:「那一定是千面龙王的杰作!」
靑衣人苦笑一下,道:「除了他,谁还有本事可以封住金刚谷的出口?」南宫鳄道:「这可要花掉为数不少的银仔。」
靑衣人冷冷一笑,道:「千面龙王有花不完的金山银海,建造一个小市鎮,又算得上甚么一回事?」
南宫鳄道:「我们是不是大模大样地进入市鎮?」
靑衣人目光一移,凝注着李定:「未知总镖头意下如何?」
李定神情沉重,说道:「照眼下情况看来,金刚谷内可能已经发生了惊人的变故。」
靑衣人目光一寒,道:「总镖头是担心,乔五已被千面龙王杀害?」
李定叹道:「千面龙王狡智百出,武功又高,而且手下个个份量重得出奇,这一战恐怕乔五是大大不利了。」
靑衣人沉吟半晌,道:「但据在下认为,金刚谷就算形势不妙,目前还未达到已经全军覆灭的地步。」
李定道:「却是何故?」
靑衣人道:「因为这一仗根本还没有打起来。」
李定道:「千面龙王已兵临城下,甚至在谷外建立起一座市鎮,怎会还没有打起来?」
靑衣人道:「这是围城之战,虽是兵临城下,但目下还只在对峙阶段而已。」
南宫鳄冷冷道:「千面龙王在搅甚么把戏,我们冲过去不就淸楚了。」
靑衣人道:「老鳄鱼,凡事谨愼一点好不好?」
南宫鳄道:「谨愼有甚么屁用?最重要的是功夫够硬,把千面龙王的人打得屁滚尿流,甚么事情都解决啦!」
靑衣人叹了口气,对李定说道:「总镖头,你现在大槪知道,甚么叫有勇无谋了。」
李定干咳两声,缓缓道:「两位不必争论,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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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有人来了,那是一个老叫化。
和尙猫忽然用力的揉眼睛,谢云瞧着他,微笑道:「有颗砂掉进眼里吗?」
和尙猫摇摇头,他长长的抽了一口冷气,才说:「我是不是眼睛出了毛病?竟然会在这里看见丁半盲?」
谢云笑了。
「丁半盲可以在金陵府,为甚么不可以在这里出现?」
「我的娘,这里距离金陵府少说也有七八千里路,他龙龙钟钟的,怎会比我们还更早来到了这里?」和尙猫大惑不解。
谢云道:「你才以为他龙龙钟钟,他是著名的『追风神乞』,平时走路一跛一跛的,但一施展起轻功,保管比马跑得还快!」
和尙猫楞住:「怎么我一直都不知道呢?」
谢云笑了笑,道:「这就是眞人不露相!」
丁半盲已走了过来,他的眼睛看来迷迷蒙蒙的,好像甚么都看不淸楚。
南宫鳄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这个老叫化,半晌才道:「你就是『追风神乞』?」
丁半盲点点头,继而叹道:「老叫化子老啦,眼不中用,两条腿也越来越软,总有一天,会变成『软腿盲乞』。」李定望着他,问道:「丁兄到此多久了?」
丁半盲道:「八天。」
李定又问道:「这小市鎮是不是刚建成的?」
丁半盲道:「不错,全部工程落成,大槪是二十天前的事。」
李定道:「鎮内有甚么可疑之处?」
南宫鳄冷笑一声,道:「这个市鎮全都可疑,里面全都不是好人!」
丁半盲道:「老叫化子初时也是这么想。」
南宫鳄一怔:一,这是甚么意思?难道你现在发觉到,鎮内的全都是好人吗?」
丁半盲叹了口气,道:「就算不是全部,也最少有八九成是好人了。」
南宫鳄「呸」一声:「你在骗谁?」
丁半盲指着颚下的山羊胡子,道'老叫化子从不骗人,也不必骗人,你不相信,大可以不必理会我的说话。」
靑衣人忙道:「你莫理他,他只是心痒口快,胡说八道。」
南宫鳄正想骂人,谢云却笑着说:「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在这紧要的关节上,可莫自己伤了和气。」
「说得对!」李定忙道:「神乞的说话,大家是不必怀疑的,但是这市鎮是千面龙王搅出来的,怎会里面住着的都是好人?」
丁半盲道:「这一点老叫化子也曾左思右想,初时,我以为这些看来很善良的人家,是伪装出来的,但经过几天观察,却发觉他们的确是平常百姓,他们绝大多数都不懂武功,有三几个壮丁虽会耍刀弄棒,但却只是寻常猎户人家而已,绝对不是甚么武林高手。」
靑衣人皱了皱眉:「这会不会是他们实在是掩饰得太好了?」
丁半盲摇摇头,道:「一两个武功高强的人,也许可以掩饰过去,但鎮内数十户人家,老弱妇孺样样不缺,若说他们全是武林高手就算砍了老叫化子的脑袋,我也不肯相信。」
李定道:「但他们又怎会住在这市鎮内的?」
丁半盲道:「听说,他们都是凤凰坡下一个市鎮的居民,但那里常有盗贼出现,甚不安宁,但在一个月前,有个善心富户吿诉他们,他已在金刚谷外建成了一座市鎮,只要他们愿意移居到这里,他愿意以极低微的价钱,把房子卖给他们。」
李定道:「这个善心人是谁?」
丁半盲道:「他叫钱员外,现在已成为这市鎮的鎮长。」
南宫鳄冷冷一笑:「这混蛋多半就是千面龙王!」
丁半盲道:「那也不一定,千面龙王爪牙众多,随便找个人都可以充任鎮长之职。」
南宫鳄道:「既然知道这鎮长不是好人,那很容易办,待老子把他抓回来,好好拷问便是。」
靑衣人瞪着他,大不以为然地说道:「你怎知道钱员外不是好人?」
南宫鳄道:「他分明是千面龙王的人,说不定就是他自己在搅风搅雨,这厮若是好人,老子就是圣贤君子了!」
靑衣人摇头不迭,说道:「你是太武断了
南宫鳄冷冷一笑:「常言道,兵贵神速,老子一上来就把他们杀个措手不及,这又有甚么不对?」
靑衣人道:「只怕你是杀错良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好哇!老子既然是有勇无谋之辈,你为甚么硬是要把老子拉进这淌浑水?」
「这是敌忾同仇,难道你不想为师父伸雪寃仇了。」
南宫鳄怔住,忽然叹了口气:「罢了,老子不再跟你们争争执,你们都是诸葛孔明,是智多星,人人都有奇谋妙算,老子就站在一旁做个呆子好了。」
李定忙道:「南宫宫主也不必这样说,咱们正是同舟共济,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靑衣人忙说道:「还是总镖头识得大体。」
李定叹息」声:「这是哪里的说话了,老夫这条老命,本来就是『烈火英雄』检回来的,他的事,也就是老夫的事。」
和尙猫听到这里,搔了搔脖子,问谢云道:「『烈火英雄』是谁?」
谢云神色木然,半晌才说道:「是先父。」
和尙猫楞住:「哦?他眞是个大英雄吗?」
谢云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
和尙猫大是奇怪:「你是他的儿子,怎会不知道?」
谢云道:「我自懂人性以来,就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和尙猫一怔:「为甚么会这样的?」
谢云道:「他是个英雄,是个游侠,但是—几年来,我却一直住在一间和尙寺里。」
「和尙寺?」和尙猫呆了一呆:「这可有趣了,人人都叫我和尙猫,但我却从来没有到过和尙寺,想不到你一点也不像利尙,但却在和尙寺里长大的,这是甚么缘故?」
谢云道:「我不知道。」
和尙猫叹了口气,道:「这是你自己的事,为甚么样样都说不知道?」
谢云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只知道,把我养大的是师父。」「你的师父是不是个和尙?」
「是的,他是一个老和尙,也是个慈悲的出家人。」
「出家人当然慈悲为懐。」
「谁说的?」南宫鳄突然插口道:「老子曾经见过不少和尚,奸淫掳掠,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但等到你在佛殿前遇上他们的时候,他们个个都道貌岸然,看来眞是慈悲极了。」
谢云脸色一变,勃然道:「我师父可不是这种和尙!」
南宫鳄耸了耸肩,道:「老子可没有说你的师父也是这种人。」
靑衣人皱了皱眉,道:「那么你少说几句行不行?」
南宫鳄瞪了他一眼:「不说就不说凶巴巴的是不是想打架?」
谢云忍不住站在他们中间,道:「你们为甚么一碰头就要打打杀杀,是不是有十寃九仇?」
南宫鳄冷冷一笑:「你可知道他是谁吗?」
谢云道:「他老是不肯说,也许是名字太难听了罢?」
「谁说他的名字不好听?」南宫鳄冷冷一笑,道:「这世间上恐怕再也没有别的名字更好听了,他叫秋梦楼,是山西秋家大院的大少爷!」
谢云神色一变:「山西秋氏千叶神剑的传人?」
靑衣人微微一笑:「区区贱名,想不到你也会知道。」
谢云忙道:「师父常在弟子面前提及,秋氏千叶神剑,精深博大,威力无穷,山西秋家,更是英雄辈出,深受武林中人敬重。」
秋梦楼呵呵一笑:「你师父是说得太出神入化了,比起他老人家,秋氏剑法,又算得上什么?」
南宫鳄冷冷一笑,道:「总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秋梦楼瞪着他,冷笑道:「老鳄鱼,别人说不打不相识,咱们已打过几次了,也相识得挺够透澈了,怎么直到这时候,你还是像疯狗般胡乱咬人?」
南宫鳄嘿嘿笑道:「偏就是瞧你这副德性入不了眼,虽然老孑现在还有点累,但你要打架,老子照样奉陪。」丁半盲忽然哈哈一笑,道:「你们两个加起来该有一百岁了,但却像是沟渠里的小狗,动不动就张牙舞爪,老叫化子总算是大开眼界,嗯,动手嘛,打得越激烈越灿烂,老叫化子就越高兴,打呀!打呀!为甚么还呆在那里?」
经他这么一顿抢白,秋梦楼和南宫鳄就算是眞的很想打架也打不起来了。
李定却是眉头大皱,他忽然问石泰道:「老石头,我们是不是应该进入这小市镇?」
石泰说:「是的。」
他的回答很简短,但却也很明确。
李定又道:「但我们此行,本是要到金刚谷的,是否直接穿过这市鎮,然后立刻进入谷内会见乔谷主?」
石泰却盯着丁半盲,道:「神乞意下如何?」
丁半盲回答道:「入鎮容易,入谷却难。」
李定呆了一呆,说道:「这是甚么道理?」
丁半盲道:「金刚谷已被封锁,谷外竖立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四个血红大字:『妄入者死』一!」
南宫鳄道:「这是针对千面龙王之擧罢了,咱们又不是千面龙王的人,为甚么不可以进去?」
丁半盲道:「但这块石碑可不是开玩笑的,万一连我们也不例外,一踏入谷内就给谷中的高手宰掉,那岂非死得寃哉枉也?」
李定沉吟半晌,道:「照这种情况看来,金刚谷内,恐怕也目有了变化。」
南宫鳄道:「莫非千面龙王已杀入金刚谷,故意立碑故弄玄虚?」
谢云道:「入谷必先入鎮,无论金刚谷是否已起了变化,我们先进市鎮,然后一再作打算。」
南宫鳄点点头消:「这是唯一可行之法。」
李定道:「既然这样,我们现在就继续向前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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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小市鎮虽然细小,但却有不少商号,还有客栈[?]酒家。
李定笑着对石泰说:「想不到来到金刚谷外,还要投宿客栈中。」
石泰道:「提防客栈有机关。」
李定道:「这个自然。」
客栈老板似乎想不到今天忽然会生意兴隆,他笑得连嘴也合不拢,不断指点店中小二,忙着招呼客人。
南宫鳄冷冷的打量这个老关,只见他红光满面,皮肤晳白,似乎惯于养尊处优,很少干粗重活儿。
「老板贵姓?贵庚?」
「敝姓席,四十五岁啦。」
南宫鳄又问道:「席老板在这里多久啦?」
「才十五天。」
「这是新店子了?」
「小客栈而已,不成体统!」
「席老板可知道这市镇是甚么人建成的?」
「钱员外,现在是钱鎮长席老板有问必答。
「听说这里的屋子,便宜极了,你花了多少银子买下这幢客栈?」
「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南宫鳄东张西望,冷冷道:「眞够便宜,是不是连桌椅大床统统俱备。」
「是的。」席老板微笑着说:「钱员外是个善心人,他不惜花费金银,就是要为我们找个可以安居乐业的地方。」
南宫鳄「唔」一声:「这里也眞够妥当了,在前面就是金刚谷,就算是再凶悍的山贼,也不敢跑到这里来杀人放火。」
席老板频频点头,道:「这可说对了,这也全都是钱鎮长想得周到。」
南宫鳄望着他,笑了笑,说道:「钱鎮长想得周到,你装疯卖傻的本领同样是一绝。」
席老板怔住了,他讷讪讪一笑,道:「客官有甚么需要,嘱咐下来便是。」
南宫鳄裂嘴一笑,道:「老子现在想揍你一拳,你认为怎样。」
席老板面如土色:「别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南宫鳄面色一沉,果然一拳打在席老板胸膛上。
席老板没有闪避,也没有还击,甚至没有抵挡。
他就这样挨了一拳。
南宫鳄这一拳,虽然没有用足全力,但威力也是非同小可。
席老板立刻有如断线风筝,向后直瓢了出去。
「你……为甚么无缘无故……打人?」他嘴角血如泉涌,一张脸已变成了蜡黄色。
南宫鳄这才真的呆住。
「你眞的不懂武功?」
席老板又惊又怒,喰咳一声,咳出来的都是血!
「你疯了!」秋梦楼陡地怒喝起来,「欺负一个不懂武功的百姓,算甚么男人大丈夫?」
李定也给这一闹惊动了,他连忙扶起席老板,凝运内力为他疗伤。
秋梦楼的手指已指在南宫鳄的鼻尖上:「老鳄鱼,你现在怎么说?」
南宫鳄老羞成恼:「还有甚么好说?这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呸!你何不把天下间所有的人都杀光了?」秋梦楼面色铁靑。
谢云却把他拉开,说道:「算啦,南宫前辈是鲁莽一点,但他也不是存心恶意伤人。」
秋梦楼冷冷笑道:「人家已给他打得半死不活了,还说没有恶意?」
南宫鳄突然挺起胸膛,大声道:「是老子打错人了,你就代替席老板在老子身上回敬十拳好了!」
秋梦楼啐了一口:「老鳄鱼,你以为我不舍得打你吗?看拳!」
「拳」字甫出口,客栈走廊后的房子,突然响起了一个人的惨叫声。
南宫鳄神色一变,失声道:「是杨近水的声音!」
秋梦楼已比他更早疾掠了出去!
XXX
杨近水在天字第五号房内。
当秋梦楼冲进房内的时候,杨近水的左半边脸已一片焦黑。
南宫鳄紧随着秋梦楼,睹状不由脸色一变,失声道:「是火焰三毒掌!」
秋梦楼摇摇头:「不是火焰三毒掌,是比火焰三毒掌更厉害的火龙大手印!」
只见杨近水已经气绝身亡,但左颊已烧焦了的肌肉居然还在冒烟。
南宫鳄怔一怔,道:「老子只听过西藏密宗大手印,这火龙大手印又源出何门何派?」
秋梦楼道:「火龙大手印是共有十八式,其中九式源出于密宗大手印,另外九式却是六十年前江南怪杰『火龙神君』岳宣焖的火龙掌,两种武功合而为一,再经去芜存精,就成为当今武林最霸道的一种武功——火龙大手印!」
南宫鳄吸了口气:「这是千面龙王的武功?」
秋梦楼道:「是的。」
南宫鳄道:「千面龙王就在这里?」
秋梦楼道:「最少,刚才他还在这房子里。」
南宫鳄怒吼一声:「龙王,你滚出来,老子要会你一会!」
没有回答,四周静寂如死。
突听得李定在外边不断的说道:「谢云呢?他去了甚么地方?你们有谁见过谢云?」
也同样是没有人回答。
秋梦楼一怔:「他刚才还不是在客栈里吗?」
李定走进房子,脸色苍白地说:「谢云不见了!」
南宫鳄脸色一沉:「他一定是刚才发现了千面龙王,所以追了出去!」
李定顿时手足冰冷:「他虽然武功不错,但又岂是千面龙王敌手?」
南宫鳄道:「咱们追出去!」秋梦楼却摇摇头,道:「现在才追出去未免是太迟了,而且这里形势凶险,咱们若到处乱碰乱撞,非但救不了谢云,恐怕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
南宫鳄勃然大怒:「老子以为你是个英雄好汉,谁知道却是个贪生怕死的儒夫,你要做缩头乌龟,老子可不奉陪!」
不等秋梦楼解释,这位一半神魔已冲了出去。
李定不禁为之一呆,道:「这人声名狼藉,怎会如此关心谢云?」
秋梦楼莞尔一笑,道:「南宫鳄不错是个心狠手辣的大魔头,但从另一方面看来,他却很守信诺,而且挺够江湖义气,无论是谁交上他这么一个朋友,都是一种麻烦的福气。」
李定楞住:「福气就是福气,怎么说是麻烦的福气?」
秋梦楼道:「因为这人专惹麻烦,他有麻烦,做朋友的自然也麻烦得很。」
李定皱着眉:「我们现在就守着这里,等待他们回来?」
秋梦楼道:「是的。」
李定道:「他们能够回来吗?」
秋梦楼道:「希望能够。」
XXX
杨近水遇袭之际,秋梦楼与南宫鳄双双抢入房中。
谢云也想跟上去,但就在这霎眼间,他瞥见门外有条影子闪电般飞逝过去。
秋梦楼与南宫鳄已进入房中,谢云却转身追向那条人影。
那是一个穿着灰袍的蒙面人。
谢云追了一段路,那蒙面人已穿过了小市鎮。
「喂!停下来!」谢云喝叫。
但那蒙面人没有停下来,反而奔走得更快,谢云心中有气,忖道:「你轻功虽然不错,但我总可追得上!」
就是这样,两人追追赶赶,居然回到冰霜峡。
那蒙面人初时还可以保持遥远的距离,但渐渐地,他似乎气力不继,速度减弱下来。
谢云却是越追越快,他又在大喝:「你再不停下来,我用刀啦!我的飞刀除非不出手,一出手就必定杀人!」
那蒙面人终于停下来转身望着谢云。
他脸上、颈上全用布巾紧紧包裹着,就只是露出了一双眼睛。
谢云也望定着他,但却也只能看到这双眼睛而已。
「你为甚么杀人?」
「谁说我杀人?你看见我杀人吗?」
蒙面人冷冷一笑,声音尖锐而怪异,难听之极。
谢云一呆,他的确没有看见这蒙面人行凶,只是听见杨近水在房内惊叫而已。
但他随即说道:「客栈里杨镖师遇袭,凶手不是你又还会是谁?」
蒙面人怪声笑了起来,道:「这倒好笑了,无凭无据,随便抓着一个人就说是凶手,这算是甚么道理?」
谢云冷冷一笑,道:「凶案刚发生,你就仓惶逃跑,而且行藏鬼祟,蒙头蒙脸,若说阁下毫无嫌疑,恐怕连白痴也不会相信!」
蒙面人怒道:「这分明是强辞夺理,你以为我好欺负吗?」
谢云哂然一笑道:「阁下出手伤人,视人命如草芥,又有谁敢说你好欺负?」
蒙面人冷冷道:「吿诉你,我没伤人、杀人,只是路经客栈给你发现而已!」
谢云呵呵笑道:「你以为我是三岁孩童?会相信你这种低能的狡辩吗?」
蒙面人怒道:「我说的全是实话,你不相信那是阁下的事,我可问心无愧!」
谢云冷冷道:「要相信一个人的说话,最少也该知道他是甚么人,但我现在却连你的模样和名字都不知道!」
蒙面人道:「你喜欢怎样想就怎样想,我也不想再多费唇舌了,再见!」
谢云却拦住他的去路:「走不得!」
蒙面人眼色一变:「你要怎样?是不是要杀了我?」
谢云道:「我不怕杀人,但却不想随便杀人,我现在只想带你回客栈去!」
蒙面人怒道:「你这人眞是太岂有此理了,眞正的凶手抓不着,却对淸白者纠缠不休,还说是甚么英雄之后,眞不怕丢尽天下英雄好汉的脸!」
谢云面色一变:「你若不是凶手,何不光明磊落以眞相示人?」
蒙面人道:「我天生相貌奇丑,包裹着脸孔,那是不想吓怕了小孩子!」
谢云道:「我不是小孩子!」蒙面人道:「可惜却比小孩子还更稚嫩,只会逞匹夫之勇,处事却是一塌糊涂,好歹不分!」
谢云冷冷一笑,道:「相貌奇丑并不是罪恶,心术不正,暗箭伤人,才是最不可恕的事!」
蒙面人道:「你没有说错,但却太糊涂,老实吿诉你,凶手是千面龙王,是他用火龙大手印杀了杨镖师!」
谢云冷冷道:「又有谁敢保证,你一定不是千面龙王?」
蒙面人冷哼一声,道:「千面龙王擅长易容,我若是她,又何必把自己的丑脸蒙着?」
谢云陡地一呆,心想这说话也不无道理,但他随即又说:「不管你是龙王还是蛇王,也不管你是不是凶手,你还是要跟我走一遭!」
蒙面人道:「不跟你走又怎样?」
谢云道:「那是敬酒.不吃吃爵酒!」
蒙面人道:「刚才你不是说自己的飞刀功夫挺厉害吗?尽管施展出来好了!」
谢云哈哈一笑:「我身上何来甚么飞刀?刚才只不过是唬吓唬吓阁下而已!」
「眞不怕笑掉大牙!」蒙面人「呸」一声,道:「你以为我是怕了你的飞刀才停下来?我只是想看淸楚,寃魂不息穷追不舍的笨虫到底是甚么模样而已!」
谢云道:「你现在已看淸楚了?」
「看得太淸楚了,比我想像中还要笨八十倍!」
「你是看得够淸楚了,但我却看不见阁下的庐山眞面目这不是太不公平吗?」
「你眞的要看?」
「当然要看,不看淸楚,恐怕以后都睡不着觉。」
「那么你以后都不要睡觉了,我决定不让你看见我的脸孔。」
「这可要问问我的手!」
「你敢!」
「为甚么不敢?而且我现在就要动手!」谢云冷笑着说:「你的嗓子是难听极了,我也不妨再看看,你是否比骷髅双妖更丑陋!」
说到这里,谢云立即冲过去,一抬手就是「千叠肘」、「八步飞絮掌」、配合着「虎跳步」,全是高手近身搏击之一流招法。
蒙面人怪笑一声叫道:「来得好!」
他身形一变,指掌翻飞,姿势有如穿花蝴蝶,煞是好看。
谢云神色微变:「果然是个高手!」
说着,冷笑一声,使出了「五阳眞经」上的武功,着着紧逼蒙面人。
蒙面人眼色又是一变,招式一改,使出一套「散花掌」来。
这是以柔制刚的招数,虽然看似毫不着力,但实则劲力内蕴,而且每一掌都暗藏七式杀着,只要对手稍有差池,任何一式杀着都可以制敌人于死命。
但谢云的掌势,却有如行云流水,又似若万马奔腾,无论招式、劲势、意境,倶已接近无懈可击地步,蒙面人虽欲以柔制刚,但酣战下来,还是不免处于劣境。
蒙面人急了,招式一改,直拳直掌,居然使出了杂家拳中的「百合散手」。
「百合散手」没有任何一招是比较突出的,但每一招却又俱有一定的作用。
这并不算是太高深的武功,但若在绝顶高手手下施展出来,那种威力却又是令人匪夷所思,难以置信的。
蒙面人已可算是高手,但却似乎还不配称为绝顶高手。
谢云已是胸有成竹,在蒙面人「百合散手」笼罩下,故意连退三步,等到蒙面人奋力出击之际,他也施展浑身解数功夫,连接对方三拳四掌。
蒙面人已是孤注一掷,这三拳四掌,他若还不能取胜,就会败阵下来。
但蒙面人还是赢不了谢云。谢云傲然一笑,忽然出手点住了他身上的七个穴道。蒙面人不会动了,但谢云却也同时僵住,脸庞却红了起来。
因为当他点住蒙面人第一个穴道的时候,忽然发觉这个蒙面人居然不是男人!
不是男人当然就是女人!
这女人到底是谁?她的嗓子是不是眞的那么尖锐,那样难听?
谢云深深吸了口气,终于伸手揭开这蒙面人脸上的布巾。灰褐色的布巾一解下来,谢云又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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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 13:35: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钱镇长的假掌



直到这时候,谢云才发觉自己的鼻子有毛病。
因为他现在才嗅到一阵甜甜的香气,而这种香气,通常只会在年轻的女孩子身
上才散发出来。
谢云有时候虽然看来骄狂跋扈,但他却是从来不会欺负女孩子的。
但他怎样也想不到,这个穿着宽大灰袍的蒙面人,竟然是个女孩子。
她长得奇丑无比吗?
不,绝不!
她有一张白白净净的鹅蛋脸,高挺小巧的鼻子,还有一头乌亮柔软长发,和一双灵秀妩媚、动人已极的眼睛。
谢云刚才也能看见她的眼睛,但他却没有留意到这双眼睛居然会是如此美丽。
她很年轻,看来甚至比谢云还更年轻一两岁。
谢云完全呆住了,而这少女却已急得好像快要哭了出来。
过了半晌,谢云才呐呐道:「妳眞的不是凶手?」
少女又急又怒,她看来是眞的生气了:「我是凶手!是我杀了杨镖师,我就是那个该杀千刀的千面龙王,你是个大英雄,为甚么还不杀了我?」
谢云叹了口气,忽然拿出银折扇,急打她身上几个穴道。
他并不是伤害她,而是把她身上的穴道全部解开。
少女可以活动自如了,她冷冷的看着谢云:「你不是要把我送回客栈吗?」
这时候,谢云又蓦然发现,她原来的嗓子其实一黠也不尖锐,而且,像是银铃一般悦耳动听。
这样的一个少女,乂怎可能会是凶手,又怎可能会是千面龙王?
「妳叫甚么名字?」他怔怔望着她。她咬着嘴唇,考虑了大半天才说:「缪霜怡。」
谢云问道:「是眞名字,还是信口雌黄?」
霜怡吸一口气,直认不讳地说:「是假的,就像你现在叫谢云一样,一黠也不老实,但你现在若想叫我的名字,就只能用『缪霜怡』这三个字了。」
谢云苦笑道:「妳有自由,我不勉强妳。」
霜怡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古怪?」
谢云道:「有一点点。」
霜怡说道:「我这样神秘,是有理由的。」
谢云道:「能说一点给我知道吗?」
霜怡叹息着说:「我也很想说,但却不能说。」
谢云呆住,这是说了等于没有说。
霜怡又道:「但将来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一切的。」
谢云吐出口气,道:「妳说得不错,只要我还能活下去,将来一切事情都一定会淸淸楚楚、明明白白,但目前我却是个糊涂虫,甚么都被人蒙在鼓里。」
霜怡眨动着眼:「你在生气?」
谢云道:「我没有生气,只是很想见一个人。」
霜怡道:「你想见谁?」
谢云道:「娘亲。」
霜怡道:「你多久没有见过她了?」
谢云笑了笑,他觉得辛酸,笑得像是在哭:「大槪是十六七年罢?」
霜怡吃了一惊,「那么!你岂非根本等于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亲?」
谢云道:「世间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活得幸福愉快的,所以,我不会怨天尤人,但最少,我该见一见她!」
霜怡道:「你可知道她在哪里?」
谢云道:「就在金刚谷中。」
霜怡道:「既然知道她在谷中,为甚么还不进去?」
谢云道:「我会进入金刚谷的,但却绝不能一进入谷中,还没有看见娘亲就给人杀掉。」
霜怡道:「你是害怕那石碑上的四个字。」
谢云冷笑道:「那四个字有甚么可怕?但我若单独闯谷,说不定会连累了大伙儿。」
霜怡叹了口气,道:「人生在世,各有各的难处,请恕我帮不了你。」
谢云道:「我相信妳不会是凶手,因为妳一点也不像是那种人。」
霜怡道:「人不可以貌相。」
谢云道:「但我相信这一次自己不会看错。」
霜怡道:「算了,我要走了,小心千面龙王,只有你父亲烈火英雄才是他的尅星,但他却已……」
谢云瞧着她,忽然说:「妳对我们父子间的事,似乎知道得比我还更详细,是甚么缘故?」
霜怡道:「将来你会明白的。」
谢云苦笑。
又是「将来会明白」。
霜怡走了,灰暗的天空忽然又飘下鹅毛般的雪花。
谢云踏着白茫茫的雪路,重回金刚谷外的小市鎮。
XXX
南宫鳄从客栈里追出去,走的本来也是和谢云相同的路径。
但他才追出鎮外,就已遇上了一个看来平凡无奇的人。
这人的年纪和他不相伯仲,穿的是略嫌残旧的褐色皮袍,他五官端正,但相貌平凡,衣着也是平凡之极,像他这样的人,实在是太普通太普通了。
但南宫鳄的眼色却忽然变了。
因为这人虽然看来平淡普通,但手里却拈着一条用海底寒铁铸成的龙。
铁龙长约五寸,虽然并不阔大,但份量却还是相当沉重。
南宫鳄是大行家,当然知道这条铁龙,本身已是一种极厉害的杀人武器。
但更可怕的,却还是这个穿着褐色皮袍的人。
这人越看越平凡,但越是平凡也就越更可怕。
「千面龙王?」南宫鳄突然深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这四个字。
褐袍人冷冷的看着他,半晌才缓缓地说道:「我不是千面龙王,是钱鎮长。」
南宫鳄乂吸一口气,道:「你手上的是甚么东西?」
褐袍人道:「龙王杀令。」
南宫鳄道:「是千面龙王的令符?」
褐袍人道:「是的,龙王下令,要我杀了你!」
南宫鳄听说这人并非千面龙王,而是钱鎮长,虽然不禁松了口气,但同时却也有点失望。
「管你是钱鎮长还是千面龙王,老子也一样要杀了你!」南宫鳄大刀一挥,刀光如雪,疾迅地攻了出去。
钱鎮长突然一个大弯身,在南宫鳄左侧抢了过去,他这一下动作奇快,南宫鳄刀势已老,刹那间居然已背部空门大露。
钱鎮长的右掌立刻伸了出去,重击南宫鳄背门。
南宫鳄若中了这一掌,不死也得重伤,但「一半神魔」能在江湖上有显赫威名,这也不是白白得来的,就在钱鎮长一掌击落之际,那去势本已老尽的大刀,突然舞起层层刀浪,旋攻回来。
南宫鳄这一着大有名堂,本乃昆仑派五行刀法中的「金移火换」,但却又经过硏创、改进、演变成为一招更实用、更霸道的刀法。
它可攻可守,更可连消带打,在危急中保命杀敌。
只听得「叮叮」两声,南宫鳄的刀击在钱鎮长的「龙王杀令」上。龙王杀令丝毫无损,南宫鳄却不由猛然一震。
原来他这一刀砍过去的时候,钱鎮长以铁铸龙王令抵挡,按照常理,必然是南宫鳄的大刀可以占尽上风。但这一击之下,南宫鳄竟然右腕一阵麻痺,险些连刀也拿不稳。
但钱鎮长却似是若无其事,手一抖,龙王杀令居然幻起一层异样的光芒,向南
宫鳄飞击过去。
南宫鳄大吃一惊,想不到自己连消带打的刀法虽然厉害,但钱鎮长仍然节节抢攻而且出手招式绵密雄劲,眞是防不胜防。
他早已看出,这龙王杀令沉重异常,可以当作兵刃使用,但钱鎮长一动手就把它当作暗器脱手击出,毫不保留,这也实在有点出乎南宫鳄意料之外。
南宫鳄是黑道上名气极响的大魔头,而且身经百战临敌经验丰富,但像钱鎮长这样厉害的对手,却还是第一次遇上。
总算南宫鳄应变神速,那龙王杀令终于给他一刀挡开,跌落在地上。
但钱鎮长第二种攻势又已杀了上来,只见他手中已不知何时亮出了一根铁棒,这铁棒原本只有两尺左右,但他一抖再抖,两尺长的铁棒就长了几乎三倍,而且棒尖还锋锐异常,倘若给它刺上一下,身子准会留下一个透明的窟窿。
这根尖棒其实也不能算是甚么特别的武器,但厉害的却是钱鎮长这个人。
这根尖棒在他手中施展开来,就像是变魔法一般,忽然间灵活如蛇,忽然间棒影如山,南宫鳄左右招架,等到自己稍为可以稳住阵脚的时候,这根尖棒忽然又不见了,迎面攻杀过来的,竟然是钱鎮长的一双血肉手掌。
南宫鳄瞧得连眼都花了,还没弄淸楚怎么一回事,这双血肉手掌已疾拍过来。
南宫鳄不再迟疑,刀锋一沉一卷,就向这对手掌斩下去。
「飒!飒!」两声,这双手掌应声被斩掉下来,但钱鎮长却在这时候笑了,南宫鳄却面如土色,急忙向后倒退开去。
他这一退之势绝对不慢,但钱鎮长的两只手掌却更快得多,只听得「蓬」然一声,南宫鳄右肩上已中了一掌,整个身子也为之摇摇欲坠。
这可眞是怪事,钱鎮长的两手分明已被斩了下来,怎么又有两只手掌腾了出来,难道他竟然有四只手掌吗?
不错,钱鎮长眞的有四只手掌,只不过有两只一是假的。
虽然是假掌,但这对假掌精细异常,尤其是南宫鳄在激战中,更加无法看得出,先前自己用刀砍下来的手掌,竟然是假的。
等到南宫鳄蓦然惊觉的时候,身形已是慢了一慢。
高手相争,胜负存亡往往只差一线,他这么一慢,死神就已毫不留情地逼了过来。
南宫鳄挨了一掌,可说是惊怒欲绝,他在江湖上打滚多年,居然会给两只假手掌瞒骗了自己,这简直是一种耻辱。
但他却不知道,钱鎮长这一着「怪招」,虽是旁门左道,但其中也花费了不少功夫和心思,再经过无数次的练习和反复试验,才能骗倒像南宫鳄这等武林一流高手的。
甚么「龙王杀令」,尖铁棒,都不是钱鎮长的拿手好戏,到了这套「弃掌杀敌」,才是他最令南宫鳄诧异的杀手招数。
南宫鳄挨了一掌,方寸大乱,手中虽有杀人大刀,但无奈已处处受制于人,再也无从发挥精绝的招数。
眼看不出十招之内,南宫鳄就要死在钱鎮长的双掌下,突然「嗤」一声响,一道急风从钱鎮长的背后划了过来。
钱鎮长只是听这声音,便知背后已有强敌袭击,再也不顾得杀南宫鳄,尖铁棒再度自胁下反手刺出,先求自保再说。
幌眼之间,他已经看见了一柄银光湛湛的折扇,正向着自己身上十二大穴罩了下来。
「谢兄弟,小心这厮装神弄鬼……」
南宫鳄顿感压力大减,急忙提出了警告。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赶至为南宫鳄解围的人,正是谢云。
谢云别过霜怡,重回金刚谷外的小鎮,但却在半途遇上了这场激战。
钱鎮长以假掌诱骗南宫鳄上当的情景,谢云也看得很淸楚。
南宫鳄虽然是黑道中人,但谢云对这位大魔头却颇有好感,而且现在大家都是敌忾同仇,共同对付千面龙王,自然不能眼巴巴让他死在别人的手里。
谢云不知道这个穿着褐皮袍的人是谁,但却知道这人诡计多端,而且武功极高,否则,南宫鳄也不会被逼得手忙脚乱。
钱鎮长没有再用旁门左道的掩眼伎俩,但一根尖铁棒却也使得出神入化,谢云一时之间,也是对之无可奈何。
两人酣战了七八十招,钱鎮长忽然扫出一招地堂腿,随即在地上检回那「龙王杀令」。
南宫鳄陡地叫道:「这厮想打退堂鼓了!」
他毕竟是老江湖,一见钱鎮长取回「龙王杀令」,便知道他不想再缠斗下去,是以连忙提醒谢云,自己也挥刀守在一旁,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
刚才他险些丧命在钱鎮长掌下,而且又给假掌骗过,实在是生平最丢脸的一仗,这时候形势逆转,他自然不肯放过此人了。
但钱鎮长也是条老狐狸了,他知道南宫鳄绝不肯放过自己,所以他并不是从后撤退,而是虚引一招,把谢云引开一旁,接着打出二十八件暗器,封死了谢云,不等南宫鳄追上来,他已展开身形,向冰霸峡方面急掠出去。
南宫鳄大吼一声,叫道:「逃往哪里!」正要穷追,却听见一人在远处大声说道:「李总镖头不见了!」
南宫鳄,谢云闻言,俱是一怔,向那人望去,只见那人一身靑衣,背负长剑,正是山西秋家大院少爷秋梦楼!
秋梦楼来势极快,瞬即已站在南宫鳄和谢云面前,他望了四人一眼,道:「怎么了?刚才跟谁动手?」
南宫鳄道:「钱鎮长。」
「钱鎮长?」秋梦楼陡地一呆,半晌才说道:「他怎会在这里出现?」
南宫鳄冷冷一笑,道:「那厮说自己就是钱鎮长,而他在这里出现,是因为他要杀了老子。」
秋梦楼嘿嘿一笑,道:「老鳄鱼,你是多行不义,所以到处都有人要杀你,为民除害!」
「呸!少讲风凉话,李定怎么了?」
「失踪啦!」
「刚才他不是还在客栈里吗?」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总之,总镖头忽然不见了,谁也没找到他。」
「老石头呢?」
「你是说那个『稳重如山』石泰?」
「不错,他最了解李定,对李定也最忠、心。」
「娱,往事何必再提?」秋梦楼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从今以后,再也休要提起石泰。」
南宫鳄眼色一变,喝道:「他可不是给人杀了罢?」
秋梦楼苦笑了一下,道:「你说对了,他也和杨近水一样,死于火龙大手印这种武功之下。」
「他妈的!」
南宫鳄瞪大了眼睛,怒道:「这是怎么搅的?还没有进入金刚谷,咱们的人就已给弄得天翻地覆,再弄下去,一个一个都死了,但咱们却还是连千面龙王的影子都没瞧得见!」
秋梦楼叹道:「我也是这么想。」
「想想想,你想个屁!」南宫鳄怒道:「你的馊主意太多,但甚么事情也没干出来,千面龙王连偌大一大个市鎮都造好了,咱们却像双野狗般,吠也不是,想咬别人一口,也不知从何咬起。」
秋梦楼瞧着他,皱眉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想干下去了,罢了,你还是回柴达木去做宫主,这里的事,从此与你完全无关。」
南宫鳄面色一变,悻悻然道:「老子可没这么说,也没有这么想过,但咱们只像一羣瞎头苍蝇,又能干出甚么大事?」
「事在人为耳!」秋梦楼道:「千面龙王虽然狡狯,但我们也不比他输亏。」
南宫鳄道:「但形势却输亏得多了,他是有备而来,而且财雄势大,高手如云,别的不说,就是刚才那个甚么钱鎮长就已敎人他妈的十分头痛。」
谢云却说:「其实这钱鎮长的武功,并不比你我更强,只是旁门左道的手法层出不穷,前辈一时疏忽,才会着了他的道儿而已。」
他这一番说话,不啻是为南宫鳄保存了面子,南宫鳄不禁一笑,道:「谢兄弟,你眞有一套,老子可算是服了你啦!」
秋梦楼笑了笑,目注南宫鳄道:「谢云只是弱冠少年,但志气却比你大得多了,以后嘛,你要好好跟他学习,才可望重振雄风!」
谢云却眉头紧皱,道:「李总镖头究竟出了甚么事?」
南宫鳄冷笑道:「千面龙王既已频施毒手,咱们也不必客气,照老子的看法,金刚谷恐怕已变成龙王谷了,乔五等人,准是全都他妈的凶多吉少。」
谢云听得闷闷不乐,因为他的母亲,就在金刚谷内。
秋梦楼立刻横了南宫鳄一眼,道:「你少胡说八道好不好?」
南宫鳄仍然没有醒觉,道:「甚么胡说八道?千面龙王连金刚谷的大门也堵封了,里面的人还有幸存之理吗?」
秋梦楼冷笑道:「你以为乔五是块豆腐?你以为金刚谷里的高手,全都是饭桶吗?」
南宫鳄道:「乔五虽然名气够响亮,但未必就是名不虚传之辈,说不定他是浪得虚名,经不起眞正高手一击!」
秋梦楼道:「你自己又怎样?」
南宫鳄道:「老子不敢妄自尊大,但最少也曾横扫半边武林,罕逢敌手。」
「唷呀!」秋梦楼怪笑起来,道:「我的牙齿快要给笑甩下来了,老鳄鱼,你要大吹大擂,也得看看听者是谁!」
南宫鳄怒道:「甚么大吹大擂,老子说的都是事实,在江湖上,只要老子喜欢甚么东西,谁敢不给老子分享一半?」
秋梦楼冷冷一笑,道:「寒舍占地千亩,你何不抢掉一半?」
南宫鳄道:「秋家大院有甚么好?双手奉送,老子也不稀罕。」
秋梦楼道:「金刚谷又怎样?」
「金刚谷?」南宫鳄目光大亮:「对!对!正是一言惊醒梦中人,老子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一半神魔』,这块招牌可不是纸糊的,管他金刚谷里面弄甚么玄虚,老子直闯进去,先分占了金刚谷的一半再说!」
秋梦楼盯了他一眼,说道:「你不怕吗?」
「怕甚么?老子几时怕过别人来着?」南宫鳄粗着嗓子道:「就算金刚谷里有十万天兵天将,老子也杀进去!」
秋梦楼淡淡一笑,道:「你不必瞪眼吹胡子,你绝不会孤单,我陪你一起杀入金刚谷去。」
南宫鳄仰天打个哈哈,道:「秋少爷,老子知道你虽然为人混帐,总算还有点义气,老子去拚命,你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谢云笑了笑,道:「我呢?」
南宫鳄道:「你是不是也想进入金刚谷?」
谢云道:「我若留在谷外,那可孤单得要死了。」
南宫鳄点头道:「对!你是老子的好兄弟,老子去拚命,你当然也不会呆在外面喝北风,咱们众志成城,杀进金刚谷,不论里面发生了甚么变故,老子先敲响锣鼓,占它一半地方,然后再作道理。」
谢云道:「震威镖局的人又怎样?」
南宫鳄道:「镖车已送到金刚谷,他们的任务也已完成,当然叫他们回金陵府去。」
谢云摇摇头,道:「只怕他们不肯回去。」
南宫鳄道:「为甚么不肯回去?是不是为了李定?」
秋梦楼道:「蛇无头不行,连总镖头也失踪了,他们怎能回金陵府?」
南宫鳄道:「难道找不到李定,他们就一辈子也不回去?」
秋梦楼道:「这件事现时还是言之涡早,咱们先回鎮里再说。」
XXX
李定还是没有回到客栈。
丁半盲已找遍了整个市鎮,但还是没有李定的踪迹。
南宫鳄咬牙切齿的说道:「不必找了,这一定是千面龙王的杰作。」
秋梦楼道:「可有谁见过总镖头有甚么不寻常的擧动?」
没有人回答。
过了很久,忽然听见和尙猫「啊」的一声叫了起来,道:「我记起来了,总镖头失踪之前,曾经有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来买酒,她买了两瓶酒之后,就对总镖头说:『妙妙!妙妙!』当时总镖头的面色很苍白,呆在那里,而转眼间,那个大肚的妇人走了,总镖头还是神不守舍的在那里发呆,过了好一会,我内急跑进茅厕,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总镖头。」
南宫鳄勃然大怒,道:「你为甚么直到现在才说?」
和尙猫见他声势汹涌,不禁吓了一跳,忙道:「我现在才想起嘛,而且这件事也不见得和总镖头的失踪有甚么关系。」
南宫鳄还想再骂,谢云却说道:「这不能怪他,但那个大胆妇人,又是甚么来历?」
「妙妙?妙妙?」秋梦摸摸着脑袋,喃喃道:「这是甚么意思?是人的名字?蜀是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地方?还是猫叫的声音?」
南宫鳄嘿嘿一笑,道:「这眞是天才晓得了,妙妙!眞是他妈的妙不可言!」
谢云道:「李总镖头也许没有甚么危险,他久历江湖,身手也极是不弱,等闲之辈,还不容易伤得了他。」
南宫鳄道:「只怕要对付他的人,并小是等闲之辈。」
谢云道:「也许根本就没有人对付他,他只是不辞而别而已。」
南宫鳄道:「老子可不想跟你执拗,这总镖头是死是活,老子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金陵府震威镖局的镖师和趟子手,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只听得和尙猫道:「咱们愿意在这里,等待总镖头回来。」
南宫鳄道:「你们不怕危险吗?」
和尙猫道:「在这里有甚么危险?」
南宫鳄嘿嘿一笑,道:「这可难说得很,说不定你们全都吉人天相,但也可能一夜之间,就会给一羣神秘的杀手,杀得一个不剩。」
和尙猫昂着脸道:「咱们不怕!」
其他趟子手见和尙猫勇气十足,也不好意思说要离去,也纷纷表示愿意继续停留下来,等待总镖头回来再说。
南宫鳄道:「可是,你们也别忘了,杨镖师和石老镖师都已给人杀死,这里实在是个非常危险的地方。」
和尙猫道:「敌人若是有心要杀掉咱们每一个人,那么就算咱们马上回金陵府,恐怕还没有穿过冰霜峡,就已全都给宰掉!」
在震威镖局里,他本是地位低微的趟子手,平时没有什么人跟他说话,他也经常郁郁寡欢,沉默不语,但这时候他的说话,却是有条冇理,镖局中比他地位更高的人,也不敢加以反驳。
—大家沉默了好一会,忽听秋梦楼说道:「这位兄弟说的很有道理,到了这种时候,就算想跑也不一定跑得掉,倒不如心安理得暂居此处,等待李总镖头回来。」
「妙妙!妙妙!这是甚么意思?」南宫鳄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是想不出一个道理来。
谢云淡淡一笑,道:「对于想不通的事情,我倒有个很好的办法。」
南宫鳄忙道:「甚么办法?快说!」
谢云眨了眨眼睛,笑着道:「不去想它。」
南宫鳄一怔,半晌恍然道:「对!这种事,也许想一百年也想不通的,又何苦老是要往牛角尖里钻?」
秋梦楼凝视着他,说道:「金刚谷的事,是否按照计划进行?」
南宫鳄道:「这件事自然要干,除非老子忽然不想要那地方,否则谁也不能打消老子在金刚谷里分占一半的主意。」
秋梦楼笑道:「你的半截魔令,可又要大显威风了。」
南宫鳄道:「你若怕它不灵,就别跟着老子。」
秋梦楼道:「我就是怕它不中用,所以才要跟着你,就算别人不肯卖你的帐,说不定也要给本少爷几分面子!」
谢云不等南宫鳄发脾气,就已笑着说:「常言道,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只要大家齐心协力,金刚谷之行,我是很有信心的。」
秋梦楼哈哈一笑,道:「老弟,还是你行,老鳄鱼若有你一半聪明,也就不会要弄得声名狼藉,神憎鬼厌了。」
这一次,南宫鳄却又没有光火,只是点点头,道:「这倒是不错,谢兄弟眞的比老子聪明得多,将来的成就一定无可限量。」,
秋梦楼道:「咱们甚么时候进入金刚谷?」
南宫鳄道:「明晨如何?」
秋梦楼道:「很好,今天晚上,咱们一定要好好睡一觉!」
谢云叹了口气,道:「但想到石老镖师,恐怕今晚是闇不上眼睛了。」
「振作一点」秋梦楼说道:「你并不是个寻常的少年人,别忘祀,你的父亲是烈火英雄,而你却是烈火英雄唯一的儿子!」
听到最后两句说话谢云的血又热了。
「不错,我是大英雄的儿子,父亲是英雄,我也要成为英雄,不负师父和大家的期望……」
XXX
「妄入者死」的石碑,在晨早温柔的阳光下看来还是那么冰冷、坚硬、无情。
今天天气似乎好得多了,风很轻.柔,没有下雪,山谷上只冇几片浮云在缓缓飘动。
南宫鳄瞪着那块石俾,正要一掌把它震碎,秋梦楼却阳止了他,道:「这种费力的事,还是少干一点的好。」
南宫鳄横了他一眼,冷笑道:「偏就是有这样小心眼儿的男人。」
谢云却道:「白费了一点气力,还是小事,就只怕碑上涂了毒药,前辈这一掌拍下去,更是大不化算秋梦楼向石碑凝望了一眼,忽然「嗯,的一声,道:「好眼力,这碑上果然涂抹了一种毒粉,老鳄鱼若是眞的一掌拍下去,那可有得瞧了。」
南宫鳄皱了皱眉,道:「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怎么居然会在金刚谷出现?」
秋梦楼道:「这当然不会是乔谷主所为,那干面龙王,也许已在谷中等待着咱们了。」
南宫鳄冷冷一笑:「不管里面是不是刀山火海,咱们现在就进去瞧个究竟。」
说着,大步向谷中迈进。而上毫无迟疑之色。
还没有进入谷内,忽然看见前面有几块铁板直竖在地上。
这些铁板比人还高,看来每一块最少有几百斤重。
南宫鳄冷笑道:「这是甚么玩意?」
秋梦楼忽然吸了口气,道:「这是铁门奇阵,相传是百年前武林异人『鬼谷叟』所创。」
南宫鳄道:「鬼谷叟早已死了,他门下也没有甚么出类拔萃的弟子出现过。」
秋梦楼道:「但这的确分明是铁门奇阵……」
「管他甚么铁门木门,闯进去破掉再说!」南宫鳄冷笑道:「阵内若有人埋伏,一刀一个,格杀勿论!」
说着,挺起大刀,向第一块巨大的铁板走了过去。
谢云望着秋梦楼,道:「咱们为甚么还不进去?」
秋梦楼道:「咱们当然要进去,但却不是两个人,而是二十人!」
「二十人?」谢云吃了一惊:「镖局的人也要闯谷吗?不!那太危险了,他们虽然都很勇敢,但……」
但他还没有说完,就已停止下来。
因为他忽然看见了十八个人,已无声无息地越过了「妄入者死」那块石碑,然后分排两行,很有规律地站在秋梦楼的背后。
谢云呆住了。
这十八个人,绝不是震威镖局的镖师和趟子手!
这十八个人,年纪大槪由四十五六岁到六十多岁,全是男人,但他们的外型却大不相同,有人衣饰煌然,有人衣衫槛褛,有僧人,也有道士,甚至有独眼的,跛掉双腿的,更有一个面上满是疤痕,右半边胸膛捕着一支断箭的算命先生,不断地口中唸唸有词,但他唸些甚么,旁人却是无法听得明白。
秋梦楼望着谢云道:「你可知道他们是谁?」
谢云摇摇头,道:「不知道。」
秋梦楼叹了口气,道:「这也难怪,你们根本就不可能见过他们。」谢云道:「他们从前在甚么地方?」
秋梦楼道:「忘忧岛。」
谢云又是一呆:「这又是甚么地方?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秋梦楼道:「那本是一个极荒凉的岛屿,但却有一个武林大英雄,在那里大兴土木,建造了一个世外桃源,并且带了十九个在中原武林给恶魔逼得走投无路的好汉到岛上,他们在岛上苦练武功,准备日后卷土重来,再找那恶魔一决雌雄。」
谢云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秋梦楼道:「屈指算来,快二十年了,那时候你还未出世。」
谢云道:「后来又怎样?」
秋梦楼道:「那十九个人在岛上居住了三年,忽然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在一个雷雨之夜,那个武林大英雄忽然发觉妻子不见了,他遍寻不获,后来却发现岛上的船只全部不见了,这一下子纸漏可大了,他急忙召集那十九个人,但最后又发现那十九个人之中,一个不见了,还有一个胸口中箭,奄奄一息。」
说到这里,目注着那个右半边胸膛插着一支断箭的算命先生。
谢云吸了一口凉气,追问道:「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秋梦楼沉声说道:「原来这十九人之中,其中一人忽然叛变了,他看上了大英雄的妻子,要把她带到中原武林双宿双栖,大英雄的妻子自然不从,这叛徒就点了她身上的穴道,把她带到岛上的一艘帆船里,又把其余几只船只放走,使之随海漂流,此人心肠之狠毒,也眞是令人发指,但就在他要离开忘忧岛的时候,忽然有人发现了他的行动,自然出手制止,但却给这叛徒用甩手箭射中,倒在岛上。」
谢云面色苍白,向那算命先生走了过去:「当日中箭的人就是你?」
算命先生缓缓地点了点头,目中忽然露出了充满怨毒之意的光芒,道:「这十七年来,我一直忍受着这种痛苦,这支箭,不能拔出来,一拔就没命。」
谢云道:「难道箭镞一直留在体内,你就不会死吗?」
算命先生冷冷一笑,道:「这自然要靠许多灵丹妙药保命。」
秋梦楼又在说他所知道的故事:「那叛徒带着大英雄的妻子离开了忘忧岛,重回中原,他以为大英雄和那十几个患难之交都会被困孤岛,最少有一段时期无法追赶上来,谁知道大英雄翌口就已在岛上截获了一艘渔船,独自追赶来了。」
谢云道:「他追得上吗?」
秋梦楼道:「追到了,他们在济南府内展开了一幕激烈的决战,大英雄武功高强,十几招内就已把叛徒逼得手忙脚乱,眼看马上就可以把事情解决了,谁知道却突然杀出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绝色丽人,她竟然偏帮着那叛徒,趁大英雄全不留意到她的时候,就突然出手暗算,终于把大英雄杀了。」
谢云脸上肌肉不住的在颤抖。
他知道,秋梦楼说的大英雄,就是自己的父亲!
「那个女人到底是甚么人?为甚么她要暗算大英雄?」谢云的情緖看来已很激动。
秋梦楼正要回答,忽然看见南宫鳄从铁板后面钻了出来,身上血迹斑斑,脸色却是一片苍白。
「老鳄鱼,这一阵你也闯不过去?」
秋梦楼瞪着南宫鳄。
南宫鳄叹了口气,道:「从这里望进去,只有几块铁板,但只要一钻入去,就会发现铁板的数目越来越多,老子左兜右转,竟是入得出不得,忽然间,铁板阵里杀出了几个刀斧手,老子跟他们狠狠的打了一场,总算把他们解决了,但仍然闯不出这铁板阵,老子心想,这多半又是他妈的掩眼法,好,老子就索性闭上眼睛,摸索一番,谁知道眞灵光,这样闭着眼睛走了一会,眞的走出阵外了,但却不是闯过了阵,而是折退了回来。」
秋梦楼冷冷道:「你现在该知道,甚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罢?」
南宫鳄没有生气,却只是用奇怪的眼光,瞪着那十八个人。
「他们是谁?」
「烈火同心盟的英雄好汉!」
「烈火同心盟?」南宫鳄脸色一变,道:「这岂不是烈火英雄的组织?」
秋梦楼点点头,道:「你说的一点也不错。」
南宫鳄道:「烈火英雄已给千面龙王杀了,谁来领导他们?」秋梦楼道:「刚才是我,现在该把这权力交回给谢云了。」
说到这里,他在怀中掏出一面玉牌,交给谢云:「这是你父亲的信物,江湖上的朋友都叫它烈火英雄令,你是烈火英雄之子,而且现在已出道江湖,所以,也该把它还给你了。」
南宫鳄盯着秋梦栖,半晌才大声说:「原来你早就有这面护身符,难怪甚么事情都敢掮在膊上。」
秋梦楼冷冷道:「这不是甚么护身符,我带着它,一直忧、心忡忡,唯恐有负所托!」
谢云紧紧的揑着烈火英雄令,道:「刚才的故事,你还没有说完。」
秋梦楼叹了口气,谢云又问:「为甚么刚才南宫鳄前辈说,烈火英雄是给千面龙王所杀的?」
秋梦楼沉声道:「因为那个暗算你爹的绝色丽人,就是千面龙王!」
谢云颤抖着。
秋梦楼又接着说下去:「那叛徒得以不死,如获大赧,但等到他知道救命恩人原来是千面龙王的时候,又不禁面如土色,不知如何是好了。」
谢云道:「他害怕千面龙王会连自己也一并杀了吗?」
秋梦楼点了点头,道:「不错,因为他也和其余十八人一样,都是给千面龙王逼得走投无路,所以才由烈火英雄,把他们带到忘忧岛上的。」
谢云咬牙冷笑,道:「这叛徒是应有此报,千面龙王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秋梦楼却摇摇头,道:「你这样想却又错了,千面龙王并没有把这叛徒杀了,反而不再计较以前的仇怨,把这叛徒招揽在门下!」
谢云眼色骤变,颤声道:「这样说来,他还没有死?」
秋梦楼点了点头。
谢云疾道:「这恶贼叫甚么名字?」
秋梦楼还没有开口,那算命先生已怒声说道:「他叫缪眞!」
「缪眞?」谢云怒道:「可恶的缪眞!你在哪里?」
秋梦楼道:「我们只知道,缪眞没有死,而且还练成了一身惊人的武功。」
谢云道:「我妈呢?」
秋梦楼道:「千面龙王没有杀她,还把她当作赏赐品,送给了缪眞。」
谢云脸色雪白。
秋梦楼又接道:「但缪眞也没有得到你妈,因为她乘着一个机会,跳进一条流冰湍急的大河自尽。」
谢云愤怒道:「那恶贼为甚么不救我妈?」
秋梦楼道:「缪眞虽然懂武功,却不懂水性,若要他在这种流水湍急的大河里救人,那不啻是要他白白的送死。」
谢云咬牙道:「这恶贼全无人性,自然不会舍身相救。」
秋梦楼道:「这个自然,他眼巴巴的瞧着妳妈给河水冲走,却是无可奈何。」
谢云道:「我妈是不是给淹死了?」
「当然没有,她若给淹死了,这世间上也没有你这个人了。」
「那时候我还没出世吗?」
「还没有,但是妳妈已怀孕三四个月了。」
「后来怎样?」
「她给一个老渔翁救了起来,半年后,你就出世了,」秋梦楼缓缓地说道:「你妈誓要为你爹报仇,但自己又不懂武功,要凭自己的力量做到这件事,那是没有可能的,于是,她把这希望放在你的身上,到处为你访寻明师。」
「她找到了没有?」
「她终于找到了秋家大院的主人,那是我爹。」
「你爹怎么说?」
「我爹宅心仁厚,听到了你妈的遭遇,既激愤又同情,可是,那时候你只有两岁,就算我爹很想敎你武功,也是太早了,但妳妈却坚持要我爹做你的师父。」
「后来怎样?」
「到后来,我爹考虑了很久,终于还是拒绝了妳妈的要求。」
「为甚么?」
「因为我爹知道,千面龙王势力极大,而且本身武功又是厉害得出奇,就算我爹把武功倾囊传授,你还是斗不过千面龙王的。」秋梦楼缓缓地说道:「后来,我爹带着你妈去见一个老和尙,两人恳求了他三天,他才答应让你留下来,成为他的俗家弟子!」
南宫鳄一呆,道:「两岁的弟子,岂不是还要吃奶撒尿?」
秋梦楼淡淡一笑,道:「吃奶是不必了,他可以喝粥,但撒尿这种事,却还是免不了的。」
谢云道:「后来我妈又怎样?」
秋梦楼说道:「她已看破红尘,出家为尼,但她临出家之前,把烈火英雄令交给我爹,又把一本武功秘笈,交给你的师父。」
谢云道:「那本武功秘笈,师父曾对我说过,上面记载着的武功,全都是我爹硏创出来的。」
秋梦楼点点头,道:「还有,现在所用的那柄银折扇,也是你爹生前常用的兵刃,当你爹还没有到忘忧岛之前,他把这几件重要的物事,存放在一个很秘密的地方,世间上就只有你爹妈两人才知道。」
谢云咬着嘴唇,但他没有掉下眼泪。
他是个很坚强的少年,而且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听过别人说:「英雄流血不流泪。」
当然,他也听人说过:「谁说英雄不流泪,只因未到伤心处。」
但他还是尽量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
只听得秋梦楼又接着说道:「十几年转眼就过去了,你师父已肯让你下山,而我爹也把这辛酸秘史向我详细说出,在不久之前,你师父忽然接到了一个消息,说妳妈不知为了甚么事情,来到了金刚谷中,而金刚谷又传出了与千面龙王发生冲突的消息,形势可说是扑朔迷离,谁也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谢云道:「所以,师父就安排了咱们这一次的行程?」
秋梦楼点点头,道:「不错,倘若单凭咱们几个人的力量,自然不足以对付千面龙王,但再加上烈火同心盟的英雄豪杰,那却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谢云眼望着那十八个人,说道:「他们……」
「他们都是你爹的好朋友,生死患难之交,当年本来有十九人,但最令人痛心疾首的,却是缪眞,他害死了你爹,使你母子分离,更认贼作父,投在千面龙王门下残毒中原武林英雄豪杰。」秋梦楼情緖也很激昂,接着,他向谢云逐一诉说这十八英雄的名字和浑号。
那胸膛上仍然留着半截断箭的算命先生,原来是黠苍派俗家第一高手:「神算如天」梁怀之。
一个衣饰煌然,俨如富家人物的中年人,其实是「沧州赌王」胡牌九。
另一个独眼老者,原本外号叫「千眼神君」,他姓康名厉,但是二十二年前与千面龙王手下火并,身受重伤,还瞎掉了一只眼睛,所以这外号现已改为「一目了然」。
又有一人,头戴高冠,脚下虚悬,只凭两根铁拐走路,他以前本来叫「神腿」曾千里,但现在却已再无「神腿」可以夸炫于世,只能用铁拐走路。
另有一僧一道,僧人奇瘦无比,道士却又肥又矮,像堆肉球,正是二十五年前绿林好汉闻名多时的「僧道双奇」,僧人法号吃瘦,道士却叫饿肥,意思是说和尙越吃越瘦,道士倒是越饿越肥,眞是奇人奇话,奇妙无比。
至于其余众人,也是昔年武林中一时俊彦,各在江湖上颇有一番业绩,但却都给千面龙王逼得无法可想,最后才跟烈火英雄在一起,共赴忘忧岛的。
二十年后,这十八人全都老了。
但老归老,他们的武功却已远比二十年前精进得多,其中主要原因,固然是日夕苦练的结果,而另一方面,十八人一条心,不但自己苦练,而且也吸收别人的长处,又把自己在武学上的心得公开出来,使到大家的长处都能获得更大的发挥,不足之处却又在互相参硏之下得到了补救和改善,无形中众人不啻是参加了一次二十年长的论武大会,以是单在武学上的成果来说,那是无法估计的。
南宫鳄站在一旁听得出神,过了一会忽然问梁怀之:「在那忘忧岛上,是不是他妈的舒服极了?」
梁怀之一怔,尙未回话,吃瘦和尙已抢了过来,瞪着南宫鳄,冷冷笑道:「你说话斯文一点行不行?甚么叫『他妈的』?从现在开始,贫僧若听见你再说一句粗话,休怪贫僧无礼。」
南宫鳄脸色一变,怒喝道:「老子喜欢说粗话干你娘屁事?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吃瘦和尙嘿嘿一笑,道:「眞是朽木不可雕,瞧你这副样子,似乎也练过黙武功,不若咱们较量较量加何?」
说着,摆出了一副迎战的姿态。
饿肥道士却摇摇头,曼吟道:「此时不是打架时,死尸如何会吟诗?暂保头颅三两日,到时再拼未为迟!」
南宫鳄陡地一呆,道:「这是甚么鸟诗?怎么如此难听?」
饿肥道士咪咪一笑,道:「世上动听的诗太多了,甚么诗仙诗圣,诗王诗后,哈哈多如牛毛,而贫道则是『喷饭诗』之开山鼻祖,风格独特,保证能令君耳目一新,这又有何不好?」
「好!好极了!」吃瘦和尙倒提禅杖,笑道:「最好等到千面龙王现身之际,你一口气吟个饱,让那魔头觉得难听死了,咱们就大有机会可乘啦!」
梁怀之冷冷的盯着两人,忽然说:「千算万算,不如苍天一算,你们两个算死草,别再在这里丢人现眼好不好?」
吃瘦和尙舌头一伸,嘻嘻笑道:「对,咱们是算死草,你是『神算如天』,就只差在一个『归』字,梁施主就可以登天去也,在天上算命了!」
「神算如天……」饿肥道士捧着胖大肚子,喃喃地说:「若改个『龟』字上去,也只是『龟算如天』而已?怎会登天去也?」
吃瘦和尙的原意,是说「神算归天」,但饿肥道士却说成「龟算如天」,那眞是一人一句,气得梁怀之连脸都白了。
「两位出家人,你们说够了没有?」梁怀之冷冷的说。
吃瘦和尙道:「其实『神算归天』和『龟算如天』都不怎么好,最好说成『龟算归天』,或者是『龟背朝天』,又或者是『神龟归来罢』,那就差不多了。」
梁怀之疾喝一声,突然一掌拍出。
「这四个字可恶极了!」
这一掌含怒而发,力度凶猛异常,吃瘦和尙和饿肥道士都是淡然一笑,全无半点紧张之色。
因为这一掌根本就不是向他们拍过来的。
只听得「崩」一声巨响,远在丈外的石碑,竟然给梁懐之一掌击成粉碎。
「妄入者死」那四个字,瞬间已荡然无存。
南宫鳄忙道:「小心,那碑有毒!」
「沧州赌王」胡牌九哈哈一笑,道:「老胡已瞧过了,碑上的毒,是牛毛山『毒牛太岁』夏侯缺的『蚀骨粉』,这种毒药只要碰上童子尿,就会弭解于无形。」
南宫鳄道:「已有人在碑上撒尿?」
胡牌九笑道:「这个自然。」
南宫鳄奇道:「这里全是大男人,何来童子尿?」
忽听一人突然怪笑道:「这泡尿是我撒的。」
南宫鳄一瞧,「呸」的一声道:「你还算是甚么童子吗?」
原来那人乃是「神腿」曾千里,他少说也有五十来岁,又怎会是个童子。
谁知胡牌九哈哈一笑,道:「老曾练的是『混元罡气』功夫,如今是越来越炉火纯靑了,他不是童子,谁是童子?」
南宫鳄这才恍然,原来「混元罡气」只有童子身才可练成,曾千里自然也可算是个「童子」了。
但南宫鳄也是嘴舌不饶人之辈,岂肯就此哑口无言,他立刻把谢云推前,怪笑道:「这也该是个童子罢?」
谢云面上一红,秋梦楼却瞪了南宫鳄一眼:「正经点好不好?」
南宫鳄怪笑之声倏止,道:「正经一点当然是好的,但道铁门阵……」
「破此阵又有何难哉?」胡牌九哈哈一笑,道:「有康厉在此,天下奇阵,祇怕全都逃不过他的『独具慧眼』。」
秋梦楼如梦初醒,忙向康厉走过去,道:「久闻康兄擅于布阵、破阵之法,道一关,还望康兄大力帮忙。」
「帮忙?帮谁的忙?」康厉一反白眼,道:「破阵杀敌,擒拿千面龙王,本来就是康某等待了二十年的事,就算你要康某不闯阵,康某也要第一个闯进去!」
南宫鳄道:「但无论怎样,你现在是第二个了,老子是第一个关进去的人,却险些被困死在铁门阵里。」
秋梦楼冷冷道:「在奇门阵法这桩事情上,你算是老几?」
南宫鳄一怔,接着「哼」一声说道:一你也真够朋友了,明知老子对阵法没有多大能耐,却叫老子闯进白白送死,这算是他妈的甚么居心?」
秋梦楼冷笑道:「你现在他妈的死了没有?」
南宫鳄道:「这是老子积下来的阴德,祸大命大,就算是阎王亲自拉老子的腿,老子也不会掉进阴普地府里。」
「我的妈!你也说积了甚么阴徳,眞不怕吓坏了天上玉皇,地下人皇!」
「少斗嘴好不好?」
「谁跟你斗嘴,是你自己抢着胡说八道而已。」秋梦楼冷冷地说。
吃瘦和尚忽然裂嘴一笑,对饿肥道士说道:「真是天生两对。」
饿肥道士奇道:「为甚么说天生两对?不是天生一对吗?」
吃瘦和尚笑道:「他俩是一对,咱们一僧一道又是另一对。」
「少卖风骚,谁跟你双双对对?」饿肥道士啐了一口。
粱怀之横了他们一眼,道:「别再胡混,咱们闯过这一阵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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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铁门奇阵看似平平无奇,但一入阵内,就有「处处一样」的感觉。
世间上五花八门的事,往往令人看得眼花缭乱,但等到你目睹这种「处处一样」情景的时候,就会知道,平平凡凡的物事,也同样能令人看得头晕转向,不辨东西南北。
只见鐡板处处一样,想跳高瞧个清楚吗,那又不行,原来上面都已舖着柔靱无比的籐枝,那些藤枝曾经浸油,再用特别的药材处理,显然都有剧毒,万万触摸不得。
南宫鳄忽然道:「刚才老子想放火烧了这劳什子树籐,就是身上没带火种。」
「对啦!」吃瘦和尚拍掌赞成,道:「快点火,这些油浸籐枝,把它烧得干干净净,咱们不就可以跳到镖板上瞧得一清二楚吗?」
饿肥道士「呸」一声,骂道:「你们少出饶主意好不好?」
吃瘦和尚大不服气:「怎么会是馊主意?贫僧说,这是好主意,一千一万个好主意!」
饿肥道士怒道:「你懂甚么?你若懂得阵法,贫道就是如来佛祖了。」
吃瘦和尚道:「这可不是甚么艰深的问题,昔年诸葛亮火烧籐牌阵,大获全胜,贫僧现在是依样葫芦,正是活学活用,怎么又会是馈主意?」
饿肥道士道:「我说是馊主意就是鳗主意。」
吃瘦和尚道:「说话可不能硬来硬说,你若能说出个道理,贫僧就服了你。」
饿肥道士却说不出道理来,只好说:「咱们别吵,问康厉去!」
康厉已走了过来,对吃瘦和尚道:「布阵之人,可不是个草包,他当然知道,这些籐枝极易燃烧,但咱们却万万不能用火。」
饿肥道士一挺胸膛,神气地瞧着吃瘦和尚:「听见了没有?」
吃瘦和尚抓抓秃头,道:「怎么不能用火烧?莫不是一烧就会烧出祸事来?」
康厉点点头,道:「不错,这些籐枝早已涂上一种毒油,倘若放火燃烧,就会烧出一种毒气,这可不是好玩的。」
南宫鳄开言,不由悚然一惊,暗暗叫道:「好险!」
因为刚才他若身上有火折子的话,早就在阵内放火烧籐了,这么一烧,毒气随着而来,他又怎有机会闭上眼睛,摸出这座铁门奇阵?
而事实上,他能够闭着眼睛走出奇阵,这已是一种难得之极的运气,倘若这种事再干一次,也许三昼三夜,他还被困在阵中,不能出来。
秋梦楼忽然问南宫鳄:「你刚才入阵,不是遇到了袭击吗?」
南宫鳄向自己身上的血迹一指:「这就是千眞万确的证据,难道还有假吗?」
秋梦楼道:「怎么现在却是太平无事呢?」
「不好了!」吃瘦和尚忽然叫起来。
「甚么事大惊小怪?」饿肥道士瞪了他一眼,「你可知自己的声音多难听。」
吃瘦和尚道:「千面龙王也眞够毒辣他根本不必派人进入这里,就可以把咱们全都杀得干干净净。」
南宫鳄面色一变,说道:「眞是他妈的一言惊醒梦中老子,咱们不放火,他们放火,这么一烧,毒气升天,那便如何是好?」
秋梦楼道:「别自乱阵脚。」
康厉也喝道:「有康某在此,就算千面龙王放火烧籐也不怕。」
「对,鎮定一点!鎮定一点!」南宫鳄哈哈一笑,道:「他们若放火,老子就撒……」
「别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秋梦楼喝止了他。
这时候,康厉一步一步向前推进,众人鱼贯紧紧跟随,过了不久,忽然眼前一亮,再也没有铁板遮挡着了。
「出阵啦!」吃瘦和尚大笑着说。
不错,他们已闯过了铁门奇阵,进入了金刚谷。
只见谷内庭台楼阁,景致绝佳,又有九曲小桥,桃花林子,林内两座八角亭子分列左右,中间是一座白石砌成的水池。
虽然是严寒天气,这里的池水并未结冰,九曲小桥之下,也有流水潺潺动着。
羣雄俱是久歴风尘之辈,但这时候却也不敢轻擧妄动。
此地虽然景色美绝,但却也可能蕴藏着步步杀机。
秋梦楼环视四周,忽然朗声说道:「千面龙王,你为甚么不敢站出来跟咱们说话?」
话声甫落,在那两座八角亭子之间,忽然有人哈哈大笑,道:「甚么千面龙王?江湖上早已没有了这一号人物啦。」
羣众俱是一怔。只见那座水池中央,忽然冒出了一个白袍老人,他分明是从水底里冒出来的,但等到他飞跃出水面,站在九曲小桥之际,众人却竟然看不见他身上有半点水染的痕迹。
「乔五!」南宫鳄倏地脱口叫出来。
「不错,老夫这副样貌,你总算还认得出来!」白袍老人哈哈-笑,「老鳄鱼,老夫老了,你却还是没有半点老态。」
吃瘦和尚眉头一皱,忽然走到梁懐之身边,悄悄问道:「这老儿怎么身上一点水气也没有?」
梁懐之道:「池的中央,根本就没有水。」
吃瘦和尚一怔:「池的中央没水?」
他一面说,一面走近水池,定睛一看,果然发现这水池中央,还有一道暗槽,可容一人躺下,不禁是叹服:「果然是『神算如天』,不是乌龟所能及也。」
乔五又是哈哈一笑,道:「躺在水池中央,那是一种无以上之的享受,总比躺在床上舒服多了。」
吃瘦和尚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原来你也是个怪人。」
乔五道:「出家人,你可知道,给人欺负的滋味吗?」
吃瘦和尚道:「怎会不知道?贫僧出家,就是因为给人欺负得太多了,才去做和尚的。」
乔五微微一笑,道:「出家之后又怎样?是不是只会欺负人,不再会给人欺负了?」
吃瘦和尚道:「本来是的,但后来却又不是这样了。」
乔五道:「为甚么?是不是遇上了千面龙王?」
吃瘦和尚吃了一惊,道:「是的,你怎么会知道?」
乔五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我这个金刚谷谷主,也给千面龙王欺负得好惨。」
吃瘦和尚说道:「那个可恶的千面龙王,恃着武功厉害,易容功夫天下无双,就四处残杀武林同道中人,眞是可杀!该杀!」
乔五道:「不错,所以他已经给人杀了。」
吃瘦和尙一怔:「是你杀的?」
乔五道:「老夫还没有这份能耐,但他却是死在这里的。」他一面说,一面指着那座用白石砌成的水池:「他就在这里,给人一剑刺穿了咽喉。」
秋梦楼目光闪动道:「那人是谁?」
乔五吸了口凉气,沉默了很久才说:「你们可知道,当今武林第一剑是谁?」
秋梦楼立时道:「是『剑王之王』公孙天?」
乔五点点头,道:「正是公孙天。」
秋梦楼讶然道:「千面龙王就是公孙天所杀的?」
乔五缓缓道:「在二十天之前,千面龙王在金刚谷外大兴土木,建造了一座市鎮,他是想把本谷的人困死在这里。」
秋梦楼道:「我们还以为,千面龙王已攻了进来,所以在谷外之下多了『妄入者死』四个宇,但我们也在推想,也许千面龙王还没有进入金刚谷,双方只在对峙的阶段,却没想到,千面龙王竟然已死在金刚谷里。」
乔五道:「千面龙王确有过人之才,他兵临城下,老夫也不禁忧心忡忡,谷口那座铁门阵根本就阻挡不住这大魔头。」
秋梦楼道:「但他却一定想不到,公孙天居然已在谷中候敎罢?」
乔五苦笑着,道:「别说千面龙王想不到,连老夫也不知道,公孙天就在本谷之中。」
南宫鳄奇道二「你是一谷之主,怎会连公孙天这种大人物到了谷中,也毫不知情?」
乔五叹了口气,道:「这位『剑王之王』若是堂而皇之进入本谷,老夫自然知道,但他剑术精湛不必说,一身轻功更是出神入化,正是来如一阵风,去时无踪影,更有谁能看得住这位出神入化的世外商人?」
南宫鳄点点头,道:「这个也不无道理,就算是老了,也自问万万比不上这个公孙老儿的。」
提到了公孙天,南宫鳄也不禁为之谦逊起来。
只听见乔五又缓缓地接着说道:「当时,千面龙王带着十个手下,杀入本谷,正要张牙舞爪的时候,这小池旁边,忽然就出现了一个全身穿着黑衣裳,面上戴着银色面的剑客。」
秋梦楼道:「他就是公孙天?」
乔五点点头,道:「但当时老夫既不知道,千面龙王也同样不知道。
秋梦楼道:「后来怎样了?」
乔五道:「老夫忽然发觉谷中出现了这么一个人,初时还以为他是千面龙王的人,谁知他却对千面龙王说:『你——滚——出——去!』」
乔五最后那四个字,字字顿了一顿,显然正是学着公孙天当时的语气。
秋梦楼道:「千面龙王也是个心高气傲之辈,公孙天这样叫他走,他自然是不会听从了。」
乔五道:「这个自不待言,老夫却是半信半疑,心想:『这人是不是故意装神弄鬼,好让我上当?』但这念头刚冒升,千面龙王的爪牙就跟公孙天厮杀起来。」
秋梦楼道:「那人既是公孙天,千面龙王的手下恐怕不是敌手了。」
乔五道:「但当时老夫和千面龙王都不知道这人竟然就是当今武林第一剑公孙天,是以老夫不免为他担心,而千面龙王却是胸有成竹,以为自己的手下一定可以杀败这个蒙面剑客,谁知这一战,竟然既不精采,也不紧张,只是一剑一个,就把这十个人全都杀了。」
吃瘦和尚皱了皱眉,道:「如此轻易就杀了十个人,眞是不够过瘾。」
乔五叹了口气,道:「其实刚才老夫是说错了,那十招剑法,虽然简单直接,但却锋锐无匹,根本无懈可撃,甚至可说是无坚不摧,这样的剑法若还不算精采,天下间又还有甚么武功,可以比它更加精采?」
吃瘦和尚呆了一呆,但立刻又说:「对!虽然十剑杀十人,不够过瘾,但却眞是精采极了。」
乔五也不理会吃瘦和尚在说甚么,干咳两声,又缓缓地接着说:「当时,老夫心头大震,暗忖就算是自己,也未必能接得下这蒙面剑客如此锋锐的剑法,想来,当时千面龙王心里,恐怕也是这般想法,但他已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拚死一战。」
连千面龙王也在「硬着头皮」,应战,公孙天剑术之高强,实在不难想像。
秋梦楼也是剑术大行家,名门之后,而这种情景,他也不难体会得到。
乔五道:「当时老夫心想,千面龙王毕竟是久歴江湖,名震八方的厉害魔头,这蒙面剣客剑术虽然高明,但要杀千面龙王,恐怕还是大不容易罢?」
南宫鳄道:「结果怎样,是否又是一剑,就把千面龙王送进阴曹地府里?」
乔五摇摇头,道:「这次可没那麽容易了。」
南宫鳄道:「他们打了多久?千面龙王用的又是甚么兵刃?」
乔五道:「千面龙王的兵刃,是一条银龙鞭,但最令人防不胜防的,却是他的暗器,谁都不知道,他的暗器是怎样发出来,又会在甚么时候突然出手,等到你蓦然发觉得到的时候,致命的暗器已把你送进地府里去。」
南宫鳄道:「如此说来,公孙天岂非危险得很?」
乔五道:「当然是危险极了,说来惭愧,老夫看见千面龙王施放暗器时,眞是全身上下都在冒着冷汗,初时老夫还以为,面对着千面龙王,最少也可以抵挡得住五六百招罢?但千面龙王的暗器功夫一亮出,老夫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挨不过一百招开外,就得死在这魔头手里。」
南宫鳄咬着牙,道:「这魔头眞的这么厉害?」
乔五叹了口气,道:「现在他连人都已经死了,难道老夫还要为一个死人来大吹大擂吗?」
他看着羣雄,接道:「公孙天果然不愧是绝世高手,任凭千面龙王的暗器有如狂风暴雨般打过去,他却像是穿花蝴蝶般,仗着一身高明的轻功和独步天下的剑法,无数次逃避过死神的捕捉,而且还不断地在消耗千面龙王的内力,当时老夫在想:『这样打下去,时间一长,这蒙面剑客倒有点机会了。』」
秋梦楼道:「她等了多久,才有机会击败千面龙王?」
乔五苦笑道:「十二个时辰!」
吃瘦和尚吓了一跳:「这岂不是打了整整一个昼夜?」
乔五点点头,道:「不错,是整整一天了,他们开始动手的时候,是午晌时份,到了黄昏,千面龙王没有施放暗器,只是用银龙鞭跟公孙天展开游斗,到了晚上,天降大雪,两人兀自苦战不休,老夫站在一旁,看得连眼睛也痛了,但却又不舍得走开,到了子夜时份,千面龙王的暗器功夫发挥得淋漓尽致,但公孙天还是没有着了他的道儿。」
羣雄听到这里,全塲一片静寂无声,虽然他们都已知道,千面龙王最后死在公孙天剑下,但乔五把激烈战情娓娓道来,众人还是不免为公孙天当时的处境揑了一把冷汗。
只听得乔五又继续说道:「这一战,两人都尽展生平所学,可说是再无半点保留余地,但在激战进行中,从两人眼睛里的神情,老夫察觉到,他们已渐渐惺惺相惜,似是不忍把对方击杀于自己手下。」
羣雄倶是江湖阅历甚多之人(谢云除外),闻言都已明白到「识英雄者重英雄」、「最强的敌人往往也是最値得尊崇的人。」这种道理。
乔五接着继续道:「但他们这一战,已陷入不由自主境界中,只见两人出手忽然极快,忽然又极慢,但战局却是越来越是凶险,那时候,休说是稍为退让,就算是开口说半句说话,也立时会酿成杀身之祸,而普天下间,恐怕也没有甚么人,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把他们分拆开来。」
秋梦楼叹道:「这眞是百年来武林难得一睹的大战,只可惜我们来迟了。」
乔五道:「不错,直到现在,老夫每天晚上,还是忘不了当日的情景。」
秋梦楼道:「只怕千面龙王做梦也想不到,这一次闯入金刚谷,竟然会遇上了公孙天!」
乔五道:「接战之初,千面龙王也许还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打了一千招又一千招之后,不要说是他自己,就连老夫已几乎可以肯定,有『剑王之王』美誉的公孙天先生,这位突如其来的蒙面高手,就是武林第一剑,有「剑王之王」美誉的公孙天先生!」
秋梦楼道:「千面龙王固然想不到会遇上了公孙天,但公孙天恐怕也是未曾料到,千面龙王的武功和暗器,竟然是如此厉害。」
「不错,」乔五也同意这种说法:「千面龙王的暗器,并非完全为了进攻敌人才发出,在防守之际,他的暗器也往往发挥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效能,他若没有喑器防御,补救住招式上的破绽,恐怕早已死在公孙天绝妙无双剑锋之下。」
他轻轻的吐出口气,接道:「到了翌日清晨,风雪稍缓,千面龙王的暗器又再纷纷出手,请恕老夫眼拙,实在无法想像得到,他身上怎么会藏着这许多暗器,就像是,辈子也使不完似的。」
秋梦楼说道:「但经过整夜激战,他的暗器手法,恐怕公孙天已全部了然于胸了。」
乔五道:「那可不然,千面龙王使用暗器的手法,层出不穷,有时候来势汹涌,有时候零星出撃,但却刁钻狠毒,又有时候梅花间竹,忽然阴柔,忽然刚猛,其中又混杂了各门各派独特的点穴手法,眞是花样百出,令人目不暇给。」
秋梦楼道:「然则公孙天可有给暗器击中?」
「有,」乔五沉重地点了点头,道:「千面龙王果然是第一流的暗器高手,到了次日中午,两人都已斗得难分难解,他忽然使出了一种连老夫也想不到的暗器功夫。」
「是甚么暗器手法?」吃瘦和尚急不及待地追问着。
「南海门的『观音大悲散花手』!」
乔五道:「那是南海门『玉花仙子』甘素素的不传之秘,据说天下间只有她一人会使用,连她座下的七个女弟子,也没有一人得以传授。」
秋梦楼眉头一皱,道:「莫非这千面龙王,竟与甘素素有甚么渊源?」
乔五道:「这一点老夫可不知道了,但千面龙王竟然能使出这么一手暗器功夫,实在令老夫为之大吃一惊,心想:『莫非这千面龙王,竟然能使出天下间每一种暗器功夫不成?』」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才接道:「当时老夫吃了一惊,公孙天也是目露惊异之色,咱们两人心下都是同时暗暗佩服,咱们佩服的已不再是千面龙王的武功和暗器手法,而是佩服他那种智深虑远的打法,他若一早使用这种暗器手法,绝不会伤得了公孙天,但经过十二个时辰苦战后,他才突然把最可怕的一手暗器功夫使出!」
已沉默多时的「神算如天」梁怀之忽然接说:「这正是以下驰对上驰,中驰对中驷,然后又再上驷对下驷之道。」
吃瘦和尚喃喃道:「甚么上驷下驷,怎么贫僧一点也不懂?」
南宫鳄瞪了他一眼,道:「噤声!」
吃瘦和尚白眼一翻,正想反唇相稽,但看见羣雄人人都在聚精会神等待乔五说下去,气氛一片沉肃紧张,他也只好眞的噤声不语了。
乔五也看了吃瘦和尚一眼,才缓缓接道:「千面龙王连甘素素的看家本领也使了出来,公孙天再也闪避不了,左腕之上,立时中了一枚三寸长短的毒针。」
秋梦楼皱了皱眉,道:「这岂非是千面龙王大占优势了?」
乔五道:「当时老夫也是这样想,千面龙王显然也不例外,在瞬息之间,银龙鞭鞭如雨下,急攻公孙天,只要公孙天没有时间解除腕上的剧毒,时间一长,公孙天就一定毒发身亡了。」
说到这里,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才接道:「可是,他却在胜利已然在望之际,犯了一个无可弥补的错误,他不该在公孙天中了毒针后,还急攻过去,以致构成了毕生最大的一次失败,当时,公孙天形势极为危殆,千面龙王可说是把他逼得透气不过来,谁知道就在他最接近公孙天的时候,一蓬血浆突然喷在千面龙王的脸庞上。」
梁怀之奇道:「这一蓬血浆是从何而来?」
吃瘦和尚立时道:「这还用问吗,准是公孙天来一套『壮士断腕』,把受伤的左臂砍掉下来!」
饿肥道士沉声道:「少废话!」
乔五却道:「大师这次可说对了,公孙天在江湖上享有盛名,果非幸致,在这紧急万分之际,他仍然是临危不乱,在激战当中,突然砍断左臂,这一着,招式本来就是针对自己而发的,但在已苦战了一昼一夜的千面龙王眼中看来,那却是公孙天最奇怪,也最莫名其妙的一剑,刹那间,他怔了怔,而在此同时,公孙天臂上射出来的鲜血,也射在他的脸庞上,遮掩住他的视线!」
秋梦楼目光一亮,道:「这反而变成了公孙天千载一时的大好机会。」
「不错,」乔五沉声道:「想那公孙天是何等样人,虽然骤失左臂,奇痛无比,但他武功仍在,战意仍在,他一剑断己左臂,刹那间剑尖又已刺入了千面龙王的咽喉!」
羣豪听到这里倶是神情沉重,就像是正在亲眼目睹这塲激烈万分的决战一般。
吃瘦和尚却忽然呵呵一笑,道:「善哉善哉,千面龙王可以休矣!」
乔五干咳两声道:「千面龙王虽然已伏诛,但本谷仍然备受敌人强大威胁。」
秋梦楼道:「是千面龙王余孽在从中作祟?」
乔五道:「不错,千面龙王虽死,但其手下仍然没有撤退。」
「公孙天呢?」吃瘦和尚道。
「他受伤不轻,老夫强留他在谷中住了三天,但到了第四天,无论老夫怎样恳求,他也不愿再逗留下来。」乔五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公孙大侠是武林第一剑,也是个奇侠,他行踪飘忽不定,有如闲云野鹤,此番一别,实在不知何时始有重逢之日。」言下不胜唏嘘之慨。
南宫鳄忽然呵呵一笑,说道:「这倒有趣,咱们人人都是为了千面龙王而来,谁知道他早已死在公孙天剑下,哈哈!哈哈!」
秋梦楼瞪了他一眼:一.这有甚么可笑的?」
乔五道:「虽然千面龙王死了,但却有一人,极其可虑。」
秋梦楼道:「此人是谁?」
乔五道:「缪眞!」
「缪眞!」最少有七八个人同时咆哮起来,谢云虽然没开口,但神情也是极为激动。
只听得胡牌九怒骂道:「这叛徒可恶之极,俺要把他剥皮脱骨,斩成肉酱。」
乔五忽然对南宫鳄说:「你第一次闯入铁门奇阵之际,老夫还以为是缪眞的人来了,所以才有刀斧手向你袭撃,这件事,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南宫鳄裂嘴一笑,道:「乔谷主,你也未免把南宫某看得太小器了。」
突听曾千里大声道:「乔谷主,千面龙王葬在那里?俺要他做鬼也不安宁!」
梁怀之随即喝道:「老曾,别说得太难听!」
曾千里两眼满是血丝,怒道:「千面龙王把我害得家破人亡,又毁掉我两条腿,就算俺要把他鞭尸三百也不算过份!」
胡牌九也道:「老曾说的不错,咱们最少也该看一看他的尸首!」
乔五道:「这倒不是难事,千面龙王的遣体,已入棺,但却尚未安葬。」
曾千里厉声道:,棺木放在哪里?」
乔五道:「本谷地窖中。」
曾千里忙说道:—快带咱们进入地窖梁怀之眉头大皱,道:「老曾,对乔谷主礼貌一点如何?」
曾千里吸了口气,对乔五道:「这是因为俺太激动了,谷主切莫见怪。」
乔五忙道:「这是甚么说话了?」
秋梦楼也走了过来,道:「华音大师可安好吗?」
乔五似是微微一怔,过了半晌才微笑道:「很好,很好。」
曾千里已是大不耐烦,又在催促乔五带他们到地窖去。
「别着急,大伙儿都一起去!」乔五、不断的点头,「千面龙王的尸体,就在地窖里,还有公孙天的断臂,也在地窖之中,大家可以去瞧个清清楚楚。」
他一面说,一面带着羣雄,穿过桃林,来到了一座广阔的练武厅中。
胡牌九东张西望,道:「地窖入口在哪里?」
乔五走到一座兵器架旁,道:「就在这里。」
他一面说,一面把整座兵器架向左推前盈丈,他这么一推,兵器架后面的一堵白墙,就慢慢向下低陷,露出了一个四方的洞口来。只见洞内有条通道,一直向下伸展,下面应该就是地窖了。
曾千里毫不犹疑,抢先跨了进去,但就在这时候,练武厅外突然有人大声说话道:「别进去,那是千面龙王的诡计!」
这是震人心絃的警告,羣雄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接着俱是流露出愕然之色。
谢云更是呆若木鸡,怔怔的瞧着门外那人。
只见门外站着了一个亭亭玉立,美艶如花的少女,而她竟然就是一直令到谢云迷惑不已的缪霜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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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 14:10: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不懂武功的席老板



缪霜怡的出现,次次都使谢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第一次如此,第二次也是如此。
她第二次出现,更一开始就说出了令人惊诧的说话。
——千面龙王的诡计?这是甚么意思?死人还可以玩弄甚么诡计?
吃瘦和尚首先笑嘻嘻的对霜怡说:「妳叫甚么名字?」
「缪霜怡!」
「噢,原来是缪姑娘,这名字也很动听。」
康厉却突然厉声喝道:「妳说自己姓缪?」
霜怡点点头。
「缪眞是妳的甚么人?!康厉突然提出了令人心头一震的问话。
「他是我的伯父!」霜怡直认不讳。
康厉冷冷一笑,说道:「这并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事情,妳最好想清楚了才再回答。」
霜怡也冷冷一笑,道:一这并不怎么好笑,又是事实,那又何必要想清楚才能同答?」
「哼!妖女看掌!」康厉突然一声怒喝,单掌迎面就向霜怡劈下。
霜怡纤腰一侧,闪开这一掌,康厉正要攻出第二掌,另一只手掌突然从横里伸出,同时一人喝道:「你为何要打她?」
康厉定睛一看,原来是谢云,不禁立刻缩回手掌,只是说:「她是缪眞的姪女儿,分明是个奸细!」
谢云怒道:「就算她是缪眞的亲生女儿,那又怎样?你有甚么证据可以证明她是奸细?」
康厉怔住,答不上话来。过了半晌,他才叹了口气,默然无语地退下。
梁怀之和胡牌九又走了上来。
梁怀之目注着霜怡,道:「昔才小姐之言,请恕在下愚昧,无法明了。」
霜怡冷冷一笑,忽然指着乔五大声说道:「他绝不是乔谷主!」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
南宫鳄首先第一个不相信,他早认识乔五的,闻言之时冷笑道:一他不是窝五,难道妳是乔五吗?」
霜怡道:「我也不是乔五,眞正的乔谷主,已给千面龙王杀了
「胡说!」康厉又忍不住骂了起来,「姓缪的都不是好东西,咱们切莫听信她这种挑拨离间的说话。」
霜怡冷冷一笑,道:「大家若以为千面龙王已死,那可是错得离谱,难道你们忘了,杨镖师和石镖师是怎样死的吗?」
秋梦楼,南宫鳄不禁同时心中一动。
「对啦,他们都是死于火龙大手印之下的。」南宫仇失声道。
「不错,这种武功,除了千面龙王外,又还有谁能使得出来?」霜怡冷冷说。
乔五立时道:「还有缪眞。」
霜怡道:「你怎知道缪眞也懂得使用火龙大王印?是缪眞说的,还是千面龙王会无缘无故向尊驾提及此事。」
高五的眼色渐渐变了,变得冷厉,变得凶悍。
南宫鳄忽然怒叫起来,大声喝道:「你不是乔五,老子看得出来,你绝不是乔五。」
乔五怪笑着,两道森冷的目光直盯着霜怡:「贱丫头,你活腻了!」
霜怡面对着这种可怕的眼光,但却毫无畏缩之意,她咬牙冷笑,道:「大伯父,这只怪你干得太过份了,连我爹也不肯放过。」
「大伯父!」谢云脸色骤变,忍不住对霜怡道:「他就是缪眞?」
霜怡用力的点点头,道:「虽然千面龙王曾为他易容伪冒乔谷主,但他的眼睛却假不来,我知道,他一定就是我的大伯父。」
康厉微微一怔,道:「仙对你爹怎様了?」
霜怡咬着牙,道:「我爹知道他和千面龙王在一起,就去找他,希望能说服他改邪归正,谁知道他翻脸不认人,竟连我爹也杀了。」
谢云吸了一口凉气.:「这是眞的?」
霜怡有点生气:「你不必相信,我也没有要求你相信!」
谢云忙道:「不,妳说的一切,我都相信。」
吃瘦和尚又抓着光秃秃的脑袋,茫然地说:「这可怪事连篇了,乔五不是乔五,那么千面龙王大战公孙天的故事,又是不是眞的?」
「当然是假的,」霜怡冷笑道:「公孙剑王从未到过金刚谷,又何来甚么神剑决战暗器的故事。」
羣雄听到这里,全部都有着啼笑皆非的感觉。
在不久之前,他们都聚精会神,侧耳倾听乔五讲述公孙天怎样大战千面龙王的故事,也许由于乔五讲得太逼眞,太有声有色了,竟然谁也没有怀疑到,这十二个时辰的高手大战,原来竟然是「纯属虚构之作」,根本就完全没有这么一回事!
甚么壮士断臂,血掩龙王眼睛,还有甚么「观音大悲散花手」,眞是说得洋洋大观,煞有介事,但揭穿了,竟然全是骗人的鬼话。
初时,羣雄仍然有人在怀疑霜怡的说话。
但等到乔五终于露出本来面目的时候,他们终于相信,乔五就是昔年背叛烈火英雄的缪眞了。
XXX
精巧的易容已被「乔五」抹掉。
他果然就是久违了的缪眞!
缪眞说的故事,当然不能相信,所以,正如霜怡所言:「公孙剑王根本从未到过金刚谷,千面龙王也没有死。」
千面龙王既然还没有死,缪眞为甚么要引带羣雄进入那座地窖?
羣雄不是笨人,自然都已明白,那地窖已布下了极厉害的埋伏。
幸亏缪霜怡及时揭穿了她那大伯父的骗局,否则羣雄可要中伏了。
这时候眞相大白,羣雄都是惊怒交集,最少有五人同时向缪眞展开围攻。
但缪眞却似乎有恃无恐,虽然以一敌五,但却还是从容不迫,绝无半点手忙脚乱。
蓦地,兵架旁的甬道出口,忽然疾迅地冲出了一羣黑衣人。
那本是地窖内的伏兵。
但这时候,他们大概已知道,羣雄是不会贸然进入地窖了,那些厉害无比的机关布置,和隐蔽着的埋伏,已变得全无作用。
所以他们只好冲出来,全力一战。
这是霜怡的功劳。
羣雄对她的态度很快就完全改变了,尤其是吃瘦和尚和康厉,更是全力保护着她,不肯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南宫鳄忽然怒喝一声:「钱鎮长!」
谢云的眼色也同时变了,只见南宫鳄怒气冲冲的,向甬道内冲了进去。
谢云也毫不犹疑,跟着追进甬道内。
XXX
正是仇人见面,份外眼明,南宫鳄一看见钱鎮长,立刻就穷追不舍。
当时,钱鎮长正在甬道内,还没有走出练武厅。
南宫鳄追过来,他却立刻退囘地窖里去。
南宫鳄穷追,谢云却唯恐他会有失,是以也紧贴着追过去。
谁知他们两人刚进入甬道,背后那个方洞就已给一道石栅封住了,和外面完全隔绝。
南宫鳄脸色一变,囘头望了谢云一眼,跺足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云笑了一下,道:「你能进来,我为甚么要在外面?」
南宫鳄叹了口气,道:「都是怪老子不好,看见了钱鎮长就甚么都不顾了。」
谢云道:「既来之则安之,我们进入地窖里再说。」
练武厅很广阔,地窖也是一样。
南宫鳄看了四周一眼,忽然说:「这里机关重重,可要小心一点。」只见四周空空荡荡,就像是另一座练武厅。
但忽然间,空空荡荡的地窖,突然变成一片火海。
南宫鳄脸色一变,道:「莫不是『火帅』也在这里?」
谢云道:「『火帅』是甚么人?」
南宫鳄道:「听说是千面龙王手下一员猛将,他擅用火器,姓金……叫做金不灭……」
说到这里,忽然目光一闪,又道:「金不灭!钱鎮长!莫非同是一人?」
这时候,火海范围越来越广阔,已逼近了南宫鳄和谢云。
地窖里看来并无任何易燃物事,但这片火海却是越烧越旺盛。
南宫鳄沉声道:「那混蛋早已在地面上弄了手脚,千面龙王是想把咱们所有的人都烧成焦炭。」
谢云皱了皱眉,道:「咱们怎样冲出去?」
南宫鳄沉吟半晌,道:「你敢跟着老子闯过这重火海?」
谢云点了点头,只是说了一个字:「敢!」
南宫鳄裂嘴一笑,也说了一个字:「好!」
说出这个「好」字后,南宫鳄的人已跳入火海中。
谢云也没有犹疑,紧接着跳了出去。
两人虽然说是「跳入火海」中,但那去势之急劲,却非局外人所能想像。
南宫鳄跳入火海中,是甚么用意?
谢云不懂,但他却信任南宫鳄。
最少,南宫鳄此擧,绝不会是在「自杀」。
南宫鳄跳入火海的速度,已绝不能算慢!
但熊熊烈火已把他的衣裳燃烧起来。
他拚命往前冲,去势如电,转瞬间已冲到地窖的另一方。
那里仍然有火,他若再囘头,恐怕身上的烈火已把他烧成焦炭。
他已不能再回头。
紧紧跟随着他的谢云也是一样,两人的衣服都已着了火。
他们身上有火,四周处处也有火,这岂非已陷入绝境?
但就在这刹那,南宫鳄突然全力向前劈出一掌。
这一掌,他劈向一块石墙上。
「蓬」然一声,石墙应声被撞开,里面居然又是另一条甬道。
两人匆匆钻进甬道,尽快把身上的火扑熄。
谢云奇怪地望着南宫鳄:「你曾经到过这里?」
南宫鳄摇摇头,道:「没有。」
谢云道:「但你怎会知道这里有路可逃?」
南宫鳄道:「也许你没有留意,当咱们刚进入这地窖之际,这块石墙曾经轻微地在移动。」
谢云道:「所以,你就认为这块石墙其实是石门!」
南宫鳄点了点头,道:「那钱鎮长就是从这里跑掉的。」
谢云道:「放火的又是谁?」
南宫鳄道:「当然也就是他!」
谢云道:「但他现在又跑掉了南宫鳄冷冷一笑,道:「他跑不远的,咱们继续走!」
这条甬道较刚才那一条长得多,也曲折得多。
两人一直向前走,过了很久才找到了出口!
这甬道的出口,原来竟是一口棺材,而棺材外面,却是一间黑沉沉的大屋子。
「这是甚么地方?」谢云大是奇怪。
南宫鳄忽然从地上揪起了一个人,这人的身子已僵硬,咽喉却还地流血。
「钱鎮长!」南宫鳄吸了口气。
谢云吃了一惊,俯身望去,果然看见棺材旁边有个死人,正是那个擅使掩眼法的钱鎮长。
突听一人轻轻的叹了口气,缓缓地道:「我早就料到,火帅是烧不死你们两人的,所以杀了他,省得留下这种没用的饭桶!」
谢云陡地喝道:「甚么人?」
「坏人!」屋子横梁上,传来了一个人怪异的声音:「或曾经是女人,又曾经是秃头和尚,又曾经是武当派的老道士,近来,却又变成了金刚谷的谷主。」
南宫鳄和谢云的脸色都变了。
「是千面龙王!」布宫鳄沉声说。
梁上那人淡淡地笑道:「老鳄鱼,你说对了,连火帅也未能把你烤熟,可见你毕竟还有点能耐,不愧是柴达木黑刀老妖门下得意弟子。」
南宫鳄怒道:「是你杀了我师父?」
千面龙王叹了口气,道:「这可怪不得我,是他先动手的。」
南宫鳄道:「我师父为甚么会对你动武?」
千面龙王悠然一笑,道:「说来话长,他有个几十年前的红颜知己,给我杀了,所以就要找我报仇,说句眞话,你师父的刀法,就只配在砧板上切切猪肉,羊肉而已!」
南宫鳄气得牙关格格作响,「霍」的一声,大刀已虚发一招,随时准备拚命!
条地,千面龙王身形展动,从梁上一跃而下,并且伸手打开了一扇窗子。
阳光从窗外透射进屋子里,南宫鳄和谢云眼前一亮,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
又是金刚谷主乔五吗?
不,这张脸不是乔五,而竟然是震威镖局总镖头「双刀闯五关」李定!
「李总镖头!」谢云失声叫了起来。
千面龙王嘿嘿一笑,道:「李定也已给我干掉了!」
谢云想起了和尚猫之言,道:「你曾经变成一个孕妇?」
「不错。」千面龙王直认不讳,傲然道:「无论我要装成甚么,就一定维妙维肖,谁都不会疑心,我就是千面龙王。」
「『妙妙』!『妙妙』!这是甚么意思?」谢云问。
千面龙王淡淡一笑,道:「李定在三十八岁那年,曾邂逅了一位红颜知己,但却由于女方家中父兄极力反对,两人并未结成连理,但李定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到后来,李定甚至无法再见到她,原来是她父亲把她关起来了,李定饱尝相思之苦,终于忍不住,夜访红颜,而每次出动,倶以『妙妙!妙妙!』之声为讯,但不到三次,这条路走不通了,他这位红颜知己,已在父兄压逼下嫁入侯门,从此再无见面之日。」
谢云恍然,喃喃道:「难怪季总镖头乍闻『妙妙』之声,即神不守舍,追随而去了。」
南宫鳄目注千面龙王,道:一此事你如何知晓?」
千面龙王哈哈一笑:「这就是神通广大,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南宫鳄咬牙冷笑,对谢云说:「他就是你父亲生前亟欲诛灭的恶魔,你说咱们现在该当如何?」
谢云道:「一切愿凭前辈调度。」
南宫鳄道:「那么,你必须绝对听从老子的说话!」
谢云道:「遵命!」
南宫鳄哈哈一笑:「如此好极,你听着,老子在这里看管着这魔王,你速囘金刚谷,把烈火同心盟的英雄好汉带到这里来。」
谢云却立刻说:「前辈要我保命逃亡,却让前辈在这里独力应付强敌,此等贪生怕死之事,晩辈可是宁死不从!」
「混帐!」南宫鳄脸色骤变,怒道:「老子是名震大江南北的『一半神魔』,老子叱咤风云之时,你尚还没有出世,你竟敢小觑老子的本事吗?」
谢云道:「前辈不必用这种说话来挤我,要走,大家一块儿走,要拚命,大家一起拼!」
南宫鳄呆住,作声不得。
千面龙王桀桀一笑,道:「可惜你们不是一双父子,否则大可以说是『父慈子孝』也!」
谢云冷冷一笑道:「谁说咱们不是父子?」
南宫鳄又怔住。
「你说甚么?老子的耳朶好像不大灵光……」
谢云突然跪下去,「咚咚咚」的叩了三个响头:「从现在起,我拜你为义父,你愿不愿意要我这么一个儿子?」
南宫鳄大吃一惊,忙道:「老子是个壊蛋,杀人无算,你这一拜,那眞是名副其实的『认贼作父』啦!」
谢云大声道:「我不管你是贼还是他妈的一团臭屁,只要你不反对,你以后永远就是我的义父!」
南宫鳄陡地大笑起来,轰声一喝,道:「老子本想收你为弟子,但却没料到你的本事比老子还强,为了这件事,害得老子连睡觉都睡得不舒服,但你说得对,老子虽然不配做你师父,却可以做你干爹,他妈的乖儿子,老子很高兴,也很骄傲,但现在谈甚么都是多余的,站起来,把这混帐的千面龙王放倒再说!」
他用粗大的手掌,扶起了谢云。
这双杀人如麻的手,竟然在颤抖。
他那双平时令人望而生畏的铜铃巨眼,此刻却孕育着泪水。
热涙盈眶,一代魔王,已代替了昔日的烈火英雄,成为谢云之父。
千面龙王忽然目露凶芒,冷笑道:「这两人留不得!」
谢云也突然喝道:「你这魔头更留不得!」
两人在这瞬间互相怒视着,南宫鳄却倏地一刀疾劈出去。
「上阵不离父子兵,看扇!」谢云的银折扇也已疾迅地全力出了手。
千面龙王纵声狂笑,一条银龙鞭霍声抖出,首先与南宫鳄缠斗在一起。
XXX
在练武厅上,羣雄大战羣魔,战况更是激烈无比。
缪眞自兵器架中取出一杆金枪,以一人之力苦战「神腿」曾千里,「沧州赌王」胡牌九及「神算如天梁怀之三人。
曾千里虽然不再是「神腿」,但一双铁拐却有无穷威力,只见拐影如山,招数起伏转折,勾、捺、冲、跳、刺之势俱使得出神入化,较诸他双腿仍在之时,犹具杀伤之力。
胡牌九昔年以赌为生,尤嗜牌九,其父胡正业,却是名不副实,是个不务正业、终日以赌渡日之徒,是以儿子生下来,也以「牌九」二字为名。
胡正业外号人称「无赌不欢」,晩年自创「赌博神功」,共一百零八法,艺成后,仗之向扬州第一大恶人屠霸中挑战,双方以一臂作为赌注,结果胡正业才使出十八招「赌博神功」,已分胜负。
但获胜者却是屠霸中,胡正业给打爆了额角,大半天才能从地上爬起来。围观者无不嗤之以鼻,心想:「如此不济的家伙,也来向屠大爷挑战。」
结果,胡正业自断一臂,只剩下半条老命回返家中,不到一月就一命呜呼,也不知道是给气死还是病死。
半年后,又有一人向屠霸中挑战,声言赌命,以项上首级作为决战赌注!
屠霸中初时还吃了一惊,以为有甚么厉害仇家杀到,但仔细一查,原来是胡正业的儿子胡牌九要为父报仇,而且练的也是「胡氏绝艺」——「赌博神功」,不禁捧腹大笑,声言在十招之内,就可以把胡牌九的脑袋割了下来。
谁知这一次,五招内就已分了胜负,但吃败仗的却不是胡牌九,而是大言炎炎,以为自己稳操胜券的屠霸中。
胡牌九也不客气,眞的割下屠霸中项上人头,带到老父坟前祭祀。
同是一种武功,但儿子却远胜老子,经过二十余年潜心苦练,胡牌九的「赌博神功」更是奇招迭出,着着出人意表。
尙有「神算如天」梁怀之,虽然他胸膛曾中利箭,但却居然得以不死,武功也并未因此荒废下来,在忘忧岛上十余人中,身手原本就以他最为卓绝,这二十载勤修之下,功力更是突飞猛晋,犀利霸道之极。
但以曾千里,胡牌九与梁怀之三人之力,居然还是堪堪与缪眞战成平手,由此可见,后者武功之进展,更是令人刮目相看,无从估计。
除了缪眞外,千面龙王其余帮众,也不乏绝顶高手,只见秋梦楼给一个赤发头陀苦缠不休,康厉也和一个黑衣刀手杀得难分难解,僧道双奇则唯恐缪霜怡为魔徒所害,两人便一直有如哼哈二将,在旁护驾。
秋梦楼本来和谢云在一起,但谢云却忽然跟着南宫鳄钻入了甬道,等到秋梦楼也想追上去之际,甬道却已给一道巨大的石栅所封,南宫鳄和谢云固然是退不回来,秋梦楼也同样无法可以进入地窖。
这一下子,已把秋梦楼气得双目圆睁,但就在这时候,一柄戒刀,一杆月牙钟分从左右杀到,原来自己身边,已出现了两个恶头陀。
秋梦楼认得这两个恶头陀,本乃江湖上著名的剧盗,「一半神魔」却财只劫一半,但这对恶头陀却不但全数照收,而且例必杀人为乐,无论男女老幼,只要遇上这对恶头陀,那可劫数难逃了。
秋梦楼既知这两头陀来历,手下自不容情,十招之内,已在那使刀的头陀头上斩了一剑,那头陀连叫也叫不出来,就一命呜呼。
但另一个头陀却不易对付,原来他们一个是师父,另一个是徒弟,弟子一上阵就遇着秋梦楼这位秋家少爷,自然抵御不住,但师父却倒是个硬手脚色,而且为爱徒报仇心切,一杆月牙健舞得密不透风,居然把秋梦楼逼得有点手忙脚乱。
偌大一座练武厅,这时候处处都是兵刃碰击之声,而且不断有人受伤,有人惨死,四面白墙倶已血渍斑斑,眞令人触目惊心,不寒而栗。
吃瘦和尚和饿肥道士这对出家人,颇有怜香惜玉之心,两人虽然无非份之想,但却甘愿拚命来保护缪霜怡,可是,当他俩给几个黑衣武士缠斗一番之后,却蓦然警觉,霜怡已芳踪杳然,不知去向。
吃瘦和尚脸色骤变,怒目瞪视着饿肥道士:「那小妮子呢?」
饿肥道士也气呼呼的说:「你不是守护着她的吗?怎么给人抓掉却不知道?」
吃瘦和尚怒喝道:「你又为甚么不知道?」
饿肥道士也怒声说道:「贫僧正在跟那些兔崽子拚命,那里知道这许多?」
吃瘦和尚「哼」一声:「你是天下最不像样的牛鼻子!」
饿肥道士毫不示弱,骂道:「你是天下最笨最蠢最饭桶的秃颅!」
突听一人在背后厉喝道:「你们骂够了没有?还不去找?」
这厉喝之人,正是康厉。
三人都极关心缪霜怡,唯恐她给奸徒所害。但他们找遍了整个金刚谷,也看不见霜怡的影子。
XXX
南宫鳄自艺成以来,一直事事如意,绝少出甚么岔子。只要提起了「一半神魔」这四个字,就好像比阎王还更吓人。
但世事难料,这两三天以来,他竟然迭遇高手,屡陷险境,弄得狼狈万分。
就以强敌撤开不谈,连一个年纪轻轻的谢云,他的武功也居然强胜过自己,这就不禁使这位「一半神魔」感到不是味儿了。但在这「不是味儿」的感觉中,他却也领悟到人生的眞谛。
他以前所向无敌,其实并非无敌,只是没有遇着眞正高强的对手而已。
他现在屡屡屈居下风,却也并不能说自己是个脓包,武功之道,所谓强弱,只因对手而论高下而已。
而对千面龙王这一战,南宫鳄绝不畏缩的。他知道,千面龙王一定比自己强,但他也知道,强者不一定可以杀了弱者。
他本不愿谢云参与这一战。
他很喜欢这少年人,他不愿看见这勇敢的少年人,死在千面龙王手下。
但谢云坚决的态度,使他无可奈何。
现在,南宫鳄是很高兴的,因为他已有了儿子。一个好出色的儿子!
他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但现在,他宁愿自己死一百次一千次,也不愿意看见谢云受到半点伤害。
所以,他几乎是封着千面龙王来打,他遮挡着千面龙王,但在他和谢云的中间,他渴望自己能争气一点,尽快把这个仇人斩杀于刀下。
他的目标只在杀人,绝未谋求自保。
以是他每一刀击来,都是有去无囘,攻势不错是凶猛到不得了,但却屡屡空门大露,只要千面龙王的银龙鞭随便一戳,就可以要了他的性命。但千面龙王却没有这样做,因为他不敢。
南宫鳄这种打法,已和江湖上最可怕的死士没有甚么分别。
这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只有不要命的人,才能有这不要命的攻势,因为他们已不必防守。
南宫鳄不要命,千面龙王却想长命百岁,挨一刀才能干掉「一半神魔」,这算盘当然是划不来的。
当然,若果是一般庸手,就算用这种打法对付千面龙王,也必定是注定失败的,因为以千面龙王的武功,敌人任何空门暴露在他眼底下,他已可以在一刹那间把这人宰杀七八次!
但南宫鳄绝非庸手。
他虽然比不上千面龙王,甚至比不上谢云,但他毕竟是縦横武林多年的绿林巨寇,他一拚命,即使是千面龙王,也无法在短暂时间内,既可杀他,又可保证自己丝毫无损。
南宫鳄有一命换一命的决心,但千面龙王却绝对没有这种念头。
以是这一战,暂时平手。
但谢云却不容许义父这样打下去,因为他已看出,这种拚命的打法,终究不能持绩长久,若在三十招内,南宫鳄无法伤得了千面龙王,千面龙王就总会有隙可乘击杀南宫鳄。
银扇划起了弧光,从南宫鳄脇下空档划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突袭千面龙王。
千面龙王冷冷一笑,道:「小鬼头,你终于捺不住了!」
谢云一言不发,沉着进攻沉着应战。
南宫鳄的大刀仍然凶猛,仍然是拚命的打法。
谢云看见他这副模样,心中酸了,血却沸腾起来,心想:「才成为父子,两人就已在鬼门关打滚了,这一仗,绝对许胜不许负。」
他这样想,南宫鳄也是这样想。父子同心,攻势更是旺盛。
只是,对千面龙王始终没有致命的威胁。
就是这样,三人展开了舍死忘生的拚搏,千面龙王显然也未曾料到,这两人同心协力之下,竟然是如此难缠。
激战中,谢云心内不断有个疑惑:「缪眞冒充乔五之际,把千面龙王的暗器功夫描敍得有声有色,怎么直到现在,千面龙王却连一枚金钱镖也没有打出来?」
但谢云已处处防备着,绝对没有疏忽了千面龙王的暗器。
三人苦战,瞬即已过五百招外。
千面龙王越战越勇,银龙鞭一招比一招凶厉,南宫鳄屡攻不破,而且一直是处于情急拚命状态中,时间一长,内力已有不继之象。
谢云的手心已在冒汗。他已渐渐觉得,失败和死神都已接近了义父和自己。他不甘心,就算拼尽最后一口气,他也绝不能让千面龙王继续扬威耀武下去。
但千面龙王越来越占尽上风了,而他的暗器,也突然在这时候出手。
谢云早已提防到千面龙王会有此一着,而他的银折扇,却是接收暗器的上佳兵刃。
三十六点寒芒,最少有三十二点给银折扇一卷而没,有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还有四点,却是射向南宫鳄的。
谢云的手忽然完全冷透。
南宫鳄一直都是有攻无守,这四件暗器他是否抵挡得住?
只听得一连串「叮叮叮」之声,南宫鳄的大刀已撃落了三支丧门钉。但还有一枚,却已嵌入他的左肩肌肉里。
谢云大叫一声:「义父!」
千面龙王疯狂地在笑:「这种丧门钉,无药可解,就算是我挨上一枚,也是有死无生!」
他笑得很兴奋,冷不防一道靑光,仿佛从天而降,刺在他胸膛上!
XXX
千面龙王不愧是黑道绝顶高手,谢云和南宫鳄根本就无法撃败他。
但她却败在「骄傲」这两个字之下。
他若不是笑得那么兴奋,那麽疯狂,绝不会听不见霜怡那平平无奇的一剑。
是霜怡来了。
她一直在追查大伯父的行藏,她决定要对付这不可一世的千面龙王。
但他却想不到,她才找到这屋子,才第一招向千面龙王袭击,居然就已得心应手,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这是事实。
千面龙王更不相信。
但他终于还是仰天长叹,说出了四个字:「天亡我也!」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秋梦楼和烈火同心盟的英雄豪杰也找到这里来了。
他们损折了八个人。梁怀之胸膛上的断箭又被拔出,他当然是死了,但他却在最后一刹那,给了缪眞致命的一掌。
当他们揭开千面龙王庐山眞面目之后,不禁相顾失色,也大感意外。
这千面龙王,原来竟然就是客栈里那个「不懂武功的席老板」!
南宫鳄道:「老子看走了眼啦……」
虽然是苦笑,终究是笑。
他是谢云的义父,他在含笑中溘然长逝。
门外突然来了一个女尼,秋梦楼对正在哭泣的谢云说:「是你妈来了。」
谢云一楞,哭声更甚。
他已是英雄!谁说英雄不流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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