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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龙乘风武侠小说《铁血成吉思汗》(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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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7-13 16:33: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未来 于 2024-7-15 17:33 编辑

(注:本人校对仅是个人爱好,本作品仅供侠友学习交流之用,严禁一切商业途径使用,如有侵权,请联系本人删除,谢谢)


    《铁血成吉思汗》
   
    作者:龙乘风
    版本:环球出版社
    图档:雪河九灵
    扫校:灵溪
    补缺:未来(129--179页)
   
    故事梗槪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成吉思汗铁木真就是在这广阔的蒙古草原中出生和成长,本来是过着平淡的游牧生活,但蒙古人为了争疆夺土而不惜一战,纵使是血流成河亦在所不惜,因而令铁木真不得不卷入了战争漩涡。
    在铁木真还未成为蒙古可汗之前,发生了一段武林奇遇的小插曲, 因为他竟遇上了临安小子尹小宝。
    尹小宝虽然是食肆的一名小伙计,但他从小就对武林中事甚为热心,在机缘巧合之下遇上了他的祖师爷华山掌门——聂不琦,继而杀了大奸大恶的聚英堂堂主——游大先生,为武林立下大功;但他的祖师爷亦为此一役而受重创,临死之前下令其继位掌门,后来在遇到铁木真之后更发生一连串不可思议的奇遇。。。。。。
   
第一章 大漠神州 英雄血溅
   
    冷雨自詹外不断飘来,唐海大半边身子早已湿透,差不多整个时辰了,他一直坐在那张残旧不堪的太师椅上磨刀。
    刀已磨得异常锋利,然而唐海仍在继续磨,也许他要磨的并不是刀,而是他自己的战意。
    冷雨终于停下,唐海这才把刀轻轻扬起,喃喃道:“该是猎杀豺狼的时候了。”
    唐海是河南汝州人氏,祖传数代皆以造瓷为业。天下名窖之中,景德窖自是名闻遐迩,被誉为“官窖”、“御窖”。而河南汝窖,亦同样极负盛名,据说宋徽宗赵佶曾下令:“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汝窖遂产“雨过天青色瓷器”,名满天下。
    唐海虽成长于窖边,所好者却非诸色瓷品,而是舞刀弄棒,结识各方豪杰。
    其时,正值宋、金对峙,天下纷乱年代。
    先说金国,熙宗完颜亶以完颜亮为宰相。完颜亮在做宰相的时候,颇有君子之风,又能礼贤下士,深受国民上下拥戴,完颜亶对这位宰相也是十分信任的。
    但到了后来,完颜亮却把金熙宗杀掉,并篡位登基,自己即位为金帝。
    完颜亮大权在握后,立刻原形毕露,判若两人,在即位仅一两年间,无数开国功臣之后裔,都给他赶尽杀绝。
    完颜亮凶残暴戾,荒淫奢侈兼而有之,除此之外,他还野心勃勃,好大喜功。其时,金国建都于会宁,是僻冷荒远之地,完颜亮很不满意,于是下令迁都燕京,并改元为贞元。
    完颜亮迁都燕京,只是牛刀小试,为了要向南宋穷兵黩武,数年后更进一步再迁都至开封。
    未几,完颜亮即御驾亲征,率领六十万大军南下攻宋,战火甫燃,宋朝上下无不大为震骇,但见女真雄师所到之处,宋兵多半不战而逃,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
    正当完颜亮意气风发之际,却没料到背后金国倏生巨变。由于完颜亮屡次对皇族中人大开杀戒,早已引起大家不满,便拥立东京留守完颜雍亲王即位,并声讨完颜亮种种罪状。
    但完颜亮毫不知情,依然驱军南下继续攻宋。
    金国铁骑势如破竹,大军推进到长江北岸和州,完颜亮还以为可以轻易渡江,继而轻易地可灭了南宋。
    谁知金军只善骑马,不善水战,虽然敌方只剩下一群乌合之众,但依然击沉金军不少战船,使完颜亮大大的吃了一场败仗。
    这时候,完颜亮已知东京完颜雍叛变,更是震怒不已,但他并不回师讨贼,依然要强渡长江灭宋,结果军心摇动,最后更加兵变江边,完颜亮被叛将吊死。
    翌年,宋、金再燃战火,宋大将张浚率领十三万大军,与女真铁骑会战于符离,结果宋军不堪一击,全军覆没。
    符离之战,使初登帝位之完颜雍声威大振,而南宋则仅能藉长江天险之庇荫,继续苟延残喘而已。
    经此一役,南宋朝廷上下再没有人敢提起反攻金国之事,只要能保住半壁江山,已算是苍天有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得很。
    宋朝虽然积弱至此,在临安却是一片歌舞升平之象,纵有不少有识之仕朝夕居安思危,但形势如此,除了随波逐流,做一天和尚念一天经之外,又还能干得出什么事情来?
    其时,临安是帝王之都,在天子脚下之地,最少看来是相当太平盛世的,但在别的地方,情况就不一定了,尤以北方城镇,不时有金兵掩杀而至,即使在名城重镇,也有不少金国奸细,金国武士潜伏在内,如建康府便是一例。
    建康府,据南宋景定建康志所载:“建康府城周围二十五里四十四步。。。。。。六朝旧城在北,去淮五里。。。。。。杨溥时徐温改筑,稍迁近南,夹淮带江,以尽地利。城西隅据右头冈阜之脊,其南接长干之山势,又有伏龟楼在城上东南隅。”其中所指“长干之山势”,就是雨花台的山麓。
    前文所述之唐海,本是汝州人氏,但在张浚伐金大败于符离之后,却来到了建康府,投靠在一个远房亲戚檐下。
    但他这个亲戚后来也搬家了,走时并没告诉唐海迁往何处,唐海也没有追问。
    唐海到建康府,并非为了逃避战祸,更不是存心到亲戚家里白吃白喝。
    他到建康府,是为了要对付一个人,也可以说是要对付一个祸国殃民的江湖组织。
    在建康府方圆百里之内,有十几个江湖帮会,其中最诡秘,也最可怕就是聚英堂。
    聚英堂堂主,武林中人称游大先生,城府深沉而武功极高,擅使快刀,但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刀是怎样的。
    但不管游大先生的武功怎样厉害,也不管他的刀法如何神出鬼没,唐海已决定在今晚杀掉这个人。
    唐海的刀早已磨得极锋利,但今晚要杀游大先生的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除了唐海之外,还有老刀手,这人是江南名侠。
    老刀手查悉聚英堂与金国有秘密来往,由此足证,游大先生是个卖国贼,非杀不可。
    唐海八岁学刀,三十年来先后拜师六人,倶为刀法名家。他身经数十战未曾一败,但却知道,自己决非老刀手之敌。
    熟悉老刀手的人,都知道他的十根指头又短又粗,就和他的身材一样。还有,他从不磨刀,他的刀既不好看也不怎么锋利,但在这二十年来,还没听说过有人能够接得下他三刀。
    要杀游大先生,自非易事。聚英堂高手如云,总坛内更是机关重重,等闲之辈根本难越雷池半步,是以老刀手决定在长街动手。
    到了晚上,冷雨又再洒下,长街之中又湿又冷,唐海伏在一条暗巷背后,整个人冷静有如一尊石像,连眉毛也没有掀动一下。
    制造精致瓷器必须有一双稳定的手,要杀游大先生这个人,握刀的手更要稳定。
    终于,游大先生的轿子出现了,在轿子四周,总共有十六个武士,还有两骑人马一前一后护驾。唐海知道,这两人是黑道巨擘,在轿前的叫“黑熊”呼延烈,在轿后的是“铁面金鞭”寇常。
    要杀游大先生,必须跨过这两人的尸体。
    老刀手早已约定唐海,他攻轿子后方,而唐海则从前方斩杀过去。
    果然,轿子一到长街中央,已有一人从轿后挥刀杀上,唐海不再迟疑,立刻拔刀出鞘,全力冲前。
    老刀手刀招所向无敌,寇常的金鞭是抵档不住的。唐海不顾一切,瞬息间已连杀数名武士,继而大战呼延烈。
    鲜血染红了唐海的眼睛,忽听寇常在轿后发出一声惨叫,显然已败于老刀手刀下。
    唐海忍不住狂叫,早已积聚多时但未能宣泄的内力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刀如雨下,呼延烈在惊悸中掩面中刀,当场毙命。
    呼延烈已除,轿中的游大先生更是非杀不可。
    蓦地,轿门“蓬”然一声片片碎裂,唐海藉着刀光掩映看见了轿中人的脸,一看之下就为之楞住了,因为轿中人并非游大先生,而是老刀手。
    “老大侠!”唐海大为诧异,老刀手怎会在轿子里?这轿中人若是老刀手,那么在轿后斩杀寇常的人又是谁?还有,游大先生呢?他又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虽然只是一个照面间,但在唐海心里已泛起了无数疑问,而就在这一瞬间,老刀手突然把右臂伸直。
    老刀手是用右手使刀的,当他右臂伸直之际,刀已在他的手掌里。
    绝少人能看得见老刀手是怎样拔刀的,因为他拔刀手法又古怪又快捷,简直令人无从捉摸。
    唐海在江湖上也可算是刀法名家了,但他仍然看不见老刀手怎样拔刀,甚至当刀锋已贯穿过他心脏的时候,他连刀锋是怎样的也没看见。
    他只能瞪大眼睛望着老刀手,初时脸上的神情既不是悲哀,也不是愤怒,而是莫名其妙。
    “你。。。。。。你。。。。。。是你出卖了我?”唐海这样问老刀手。
    老刀手连眼皮也没有抬起,只是淡淡地说道:“我不能不杀你。”
    唐海突然呜咽起来,泪流满面叫道:“为什么?”他终于感到悲哀了,而且还感到愤怒。
    老刀手轻轻叹了 一口气,道:“不为什么,只因大宋江山气数已尽,而你却是个冥顽不灵的人,因此不得不杀。”
    唐海双目暴睁,怒道:“原来你早已勾结金狗。。。。。。”老刀手不再说话,只是把并不怎么锋利的刀从唐海胸膛里拔了出来。
    唐海仰天倒卧在长街上,潇潇地洒下的雨点,只能冲洗掉他身上的血迹,却未能把他的眼皮闭合在一起。
    轿子抬走了,但莽莽神州,半壁江山,以后还会有多少人继续在争杀中流血?
    正是:
    绿杨巷陌秋风起,边城一片离索,马嘶渐远,人归甚处?戍楼吹角,情怀正恶;更衰落草寒烟澹薄,似当时,将军部曲,迤逦渡沙漠。
    ※  ※  ※                 ※  ※  ※              ※  ※  ※
    宋高宗绍兴三十二年,金世宗大定三年,距燕京西北千里外瀚海沙漠的斡难河畔,有一个“眼神如火,容颜生光。”的婴儿呱呱堕地。
    这是一个男婴,当他出生之际,右手是握着血块的,按照蒙古故老相传,此乃吉兆。
    这个异乎寻常婴儿的父亲叫也速该,是蒙古孛儿赤斤氏乞延血统的巴图鲁 (即勇士)。
    也速该天赋异禀,自幼即能骑善射,臂力惊人,长成后能拉七石弓(亦称七担弓,即拉力七百斤的弓),愤怒时能把人活活扯开两截,喜欢养策驯獒,常在斡难河、不儿罕山一带符猎。
    有一天,也速该又在斡难河上游一带狩猎,恰巧遇上了一辆新娘车,原来是篾儿乞惕部一个叫也客赤列都的青年聚妻,途经此地。
    也速该一看见车上的新娘子,立刻就为之愣住了,那是因为新娘子实在太美丽,于是便兴起了抢亲的念头。
    其时,蒙古有不少风俗,在汉人眼中是认为不可思议,甚至是一塌糊涂的。例如嫂婚制——父死之后,其子可娶其后母(即亲生母亲以外之妻妾)。兄死之后,其弟可娶其嫂。
    此外,又有抢婚制。抢婚既不罕见,也不是甚么丑事,只要能抢到手,日后又能以武力权势保住妻儿,那便毫无问题。
    就是这样,也速该带着两个兄弟,把别人的新娘子抢了回来,成为自己的妻子。
    她叫月伦,意思是“云”,是斡忽讷惕族著名的美人儿,她本来是要嫁给也客赤列都为妻的,但命运之神的安排,却使她变成也速该的妻子。
    初时,月伦是感到很悲伤的,但她并不是懦弱的女子,她很快就坚强起来面对一切,而且还渐渐接受了也速该的爱意。
    就在宋高宗绍兴三十二年,月伦在斡难河畔一顶蒙古包中产子,这婴儿后来被父亲命名为铁木真。
    蒙古草原,地域广阔,气象雄浑。南北朝时代北朝有敕勒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据史载——北齐高欢为周军所败,曾使敕勒族人唱此曲激励士气。
    宋乾道六年,金大定十年,也速该带着九岁的铁木真前往斡忽讷惕氏家族,目的是要为铁木真订婚,途中巧遇“智者”德薛禅,德薜禅爽快地答应把女儿孛儿帖许配给铁木真。
    也速该很高兴,便把铁木真留在德薛禅那里,临走前说道:“我儿怕狗,莫给狗吓坏他。”然后也速该就走了。在归途中,他遇上了塔塔儿人,并参加了他们的酒宴,岂料却给塔塔儿人认出他就是乞延血统的也速该,于是暗中下毒陷害。
    原来也速该曾与塔塔儿人火并,并俘虏过两名战士,如今狭路相逢,也速该一时不察,即遭毒手。
    也速该回家后不久即毒发身亡,铁木真也被领回家中,从此和母亲月伦开始了悲惨的生活。
    ※  ※  ※                 ※  ※  ※              ※  ※  ※
    就在这时候,在一片茫茫蒙古草原的另一角,也有一件惨绝人寰的事同时发生。
    一支从大散关远道而来的汉人商旅,突遭狙击,一行商旅三十余人,全遭杀害,所有财帛、食物及食水统统给洗劫一空。
    能够一口气杀三十余人的凶手,自非一人,但到底凶手总共有多少,恐怕谁也不知道了。
    这一支商旅,人数总共是三十六人的,但躺在地上的尸体,却只有三十五人,还有一个往那里去了?
    约莫过了挤一桶马乳时光左右,一骑人马自西北方飞驰而来,只见这一骑人马,人幼小马也幼小,骑者原来只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孩童。
    这孩童虽然年纪小小,但一身装备却甚齐全,既有刀剑,又有铁弓利箭,头上还戴着一顶小小的铁盔,俨然一名小战士的模样。
    这孩童叫尹小宝,是临安(今杭州)二间小食肆的小伙计。
    尹小宝在三岁那一年丧母,到了六岁父亲在街头赌钱作弊,结果给一群市井流氓活活打死,其后有人问尹小宝:“你报不报仇?”
    尹小宝道:“我爹本就该死,又有什么仇好报了?”
    问者大奇,尹小宝接着说道:“赌术不精而赌钱,那是该输,技不如人而作弊,那是该打,行骗不遂还要先行动手打架,便是该死。”这番话辗转到那些市井流氓耳中,无不捧腹大笑。
    一月后,尹小宝在一间小食肆里当小二,由于他年纪实在太幼小,不少顾客都叫他做小小二。
    有一晚,食肆快要打烊了,门外忽然来了一个须眉灰白,一件长袍也是灰灰白白的老者,尹小宝见他两手颤抖,心想:“这老丈准是饿得很厉害了。”
    正要招呼老者进入店中坐下,这老者却反而向他招手:“小宝,你过来。”
    尹小宝大奇,他再看老者两眼,又忖道:“老子从没见过这老丈,这老丈却知道老子的大宝号叫小宝,真是奇怪也。”当下依言走了过去,眨眨眼问道:“你在叫我吗?”
    老者也眨眨眼抚摸着尹小宝的小脑袋,过了很久才叹一口气,道:“五年了,一晃眼就五年了。”
    尹小宝莫名其妙,暗道:“甚么五年六年了?五年前老子还在吃奶。”
    忽听老者问:“你爹葬在那里,快带我去瞧瞧。”便在此时,尹小宝陡地发觉这老者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那只无名指是不见了的。
    尹小宝立刻想起了一个人,那是他父亲经常提起的。原来尹小宝的父亲叫尹一鹤,年轻时曾投入华山派门下,拜“华山圣叟”聂不琦为师,但当年尹一鹤好酒贪杯,练功不勤,这还罢了,到后来还借着七八分酒意,大骂聂不琦是假道学伪君子,聂不琦一怒之下,就把尹一鹤逐出师门。
    聂不琦是否假道学伪君子,暂且不论。尹一鹤被逐出华山派之后,不到两天就给仇家缠上了,其实尹一鹤武功平庸之极,根本不是这些仇家的对手,但从前人家忌惮他是华山派弟子,不看僧面还须看佛面,是以还不敢对他怎样,如今形势生变,尹一鹤失了聂不琦这个大靠山,这些仇家就不再客气了,总共有二十余高手把尹一鹤包围,誓要将之斩为肉酱。
    以尹一鹤的武功,别说是二十余高手向他围攻,便是有三、五个武功稍为不弱的江湖人物缠着,他也是无法冲出重围的,眼看这一天非要横尸道上不可,忽然强援从天而降,杀出了三名剑客,经过一番激战之后,尹一鹤的仇家无一幸免,而那三名剑客也死了两人,而活着的一个则身受重伤,连左手无名指也给敌人一刀削掉。
    这个给削掉无名指的剑客,就是尹一鹤的师兄雷炯,而另外两名剑客,也是华山派高手,但却并非隶属聂不琦门下。
    当年,若不是雷炯带着两名华山派高手赶至,尹一鹤已给仇家斩为肉酱,曰后也不会到了临安娶妻生子,是以尹一鹤对尹小宝说道:“雷师伯是你爹的师兄,也是你爹的再生父母。”
    尹小宝刚满周岁之时,雷炯曾到临安一游,那时候雷炯虽然一连数天,天天都抱住尹小宝不肯放手,但尹小宝又怎认得出他是何方神圣?
    如今一别又已五载,尹小宝对雷炯可说是完全陌生的,但一看见这老者左手缺少了无名指,便登时省悟过来。
    雷炯提起尹一鹤,尹小宝的眼睛就红了,雷炯抱起了他,低声道:“别害怕,雷师伯来了,谁都不敢欺负小宝!”
    尹小宝用衣角揉了揉眼珠子,道:“但我真的不知道爹葬在甚么地方。”
    雷炯陡地面色一沉:“怎会这样的?”
    尹小宝道:“我故意不去拜祭他。”雷炯神情更难看,沉声道:“你在搞甚么鬼?”
    尹小宝道:“是我爹生前说好了的,他说道:‘ 我若给人干掉,你最好把我臭骂一顿,也别来拜祭,就当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我问他是什么道理,他说道:‘ 你若悲恸莫名,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说不定仇家会连你也干掉的,这就叫斩草除根!’我点点头表示明白,而且心里也觉得爹所说的话很有道理。”
    雷炯这才恍然,不禁长长叹息一声,道:“你爹其实并不愚蠢,只是不肯勤练武功,否则到了今时今日,就连师伯也不是他的对手。”
    尹小宝道:“我爹是故意不练武功的。”
    雷炯道:“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
    尹小宝道:“他想练万人敌之法。”
    雷炯点点头,道:“不错,他喜欢行军打仗,常对我说,只有熟读兵书,才能布阵杀敌,把金狗杀个片甲不留。唉,你爹眼光是很远大的,但他屡次想挤身进入军营,结果都失败了。”
    尹小宝骂道:“满朝上下文官贪财,武将怕死,就算爹爹做了小小的将军,到头来还是郁郁不得志的。”
    雷炯越来越是诧异,忍不住问:“你才六岁,怎会如此洞悉世情?”
    尹小宝道:“我爹有一个叫化子老朋友,跟小宝也很谈得来,我爹的事,他最清楚,也常对我说。”
    雷炯叹道:“你真的不知道你爹葬在那里?”
    尹小宝道:“我不知道,老根知道。”
    老根就是那个叫化,他四十来岁左右,是个瞎子。
    尹一鹤遇害之后,就是老根把他安葬的,谁也不知道这个瞎子叫化怎样做,但尹小宝知道,老根办得很妥当,只是没有把葬地所在吿诉尹小宝。
    老根只是对尹小宝说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尹小宝道:“不错,只要老子还能活下去,这个仇迟早一定报得了。”
    但雷炯既已来了,报仇雪恨之事就用不着再等十年、甚至是二、三十年。
    把尹一鹤打死的流氓叫曹门神,自幼横练一身外家功夫。事发当天,尹一鹤确是赌钱作弊,但却不是为了自己而行骗,原来曹门神也是个骗子,在赌博中骗了一个老木匠三十五两银子,尹一鹤不值其所为,便对老木匠说道:“待我来对付他,以其人之道,还冶其人之身。”然而,尹一鹤作弊的手法并不高明,终于给曹门神瞧出了破绽,继而动武闹出了命案。
    尹一鹤在华山派中虽然是个不成材的弟子,但毕竟出自名门大派,照理来说,曹门神这种街头市井人物,决不会比尹一鹤强到什么地方去。但尹一鹤早已壮志销沉,平时又疏练武功,一经动手,不到十个回合便吃了大亏。
    雷炯查明原委之后,不禁怒火更炽,大声道:“曹门神此人,杀之不枉。”结果,曹门神还没弄清楚雷炯这个老头儿是何方神圣,便已给雷炯以内家重掌震断心脉。
    尹一鹤之仇既报,雷炯也就不再打算在临安逗留下去,他对尹小宝道:“你这个小小二干得快活不快活?”
    尹小宝不答反问:“要是雷师伯来做这个小二,你快活吗?”
    雷炯摇摇头道:“自己喝酒才快活,侍候别人喝酒,快活个屁!”
    尹小宝道:“我此刻就像个屁。”
    雷炯大笑,一手抱起了他:“少放屁,从今以后,你跟着师伯好不好?”
    尹小宝道:“说不好的便是龟儿子。”就是这样,尹小宝跟着雷炯离开了临安,两人一起闯荡江湖,倒也有一段日子过得相当愉快。
    大半年后的一个晚上,雷炯带着尹小宝来到了嘉兴。
    初时,尹小宝以为师伯会到客栈投店,但雷炯却并非如此,而是带着他来到了一间镖局之中。
    那是嘉兴最大的一间镖局,总镖头彭雨昌,外号人称“紫面狮王”。
    彭雨昌一看见雷炯,便把他拖入密室详谈,尹小宝可没知道两人说些甚么。
    当晚,雷炯就和尹小宝住在镖局之内,而且一住就住了六个月,尹小宝也没有问师伯甚么时候才走,总之,他跟着雷炯,无论雷炯住在山洞里也好,住在井底内也好,他都不会眉头稍皱。
    一天早上,雷炯忽然对尹小宝说道:“咱们要走了。”
    尹小宝道:“走往那里?”
    雷炯道:“彭总镖头怎样走,咱们也就怎样走。”
    不久,尹小宝就看见了一支“商旅”,带领者正是彭雨昌。
    彭雨昌带着三十余人,神秘兮兮地地离开了嘉兴,经过长途跋渉,捱尽雨打风吹之苦,这一支“商旅”竟然来到了蒙古草原之上。
    尹小宝可不管蒙古是甚么地方,只觉得这里很好玩,雷炯给他买了一匹小马,又在途中一个部落里买了一把刀、一把剑送给尹小宝。
    再后来,尹小宝又有了弓和箭,那是三天之前,一个蒙古小孩童赠送给他的。
    有了弓箭和马,尹小宝就神气多了,这一天,他骑着马左顾右盼,忽然看见前面有一头黑貂,便策马狂追,要把黑貂射杀成为自己在蒙古的第一件猎物。
    但那头黑貂甚是机灵,尹小宝虽然骑马追赶,但始终难以赶及,他也曾在马上放箭,但力道不足,兼且一箭射出全无准头可言,要是这样也能射中黑貂,倒算是天下奇闻了。
    尹小宝追猎黑貂失败,一张小脸气得火红,正要折回原路,忽然听见有人格格地怪笑。
    尹小宝吃了一惊,只见在一个小山丘背后,缓缓地走出了一个高大的长胡汉子。
    这个长胡汉子颧骨高耸,鼻如鹰嘴,手粗脚大,一望而知决非中土人士。尹小宝心想:“此人一开口准是叽喱咕噜的番邦说话,老子可听不动。同样地,老子说话,他也是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的,算来算去,还是犯不着与之周旋。”其实他见这长胡汉子身形高大,相貌凶猛,心中有点害怕,但却不肯承认自己胆怯,便编排了这一番道理为自己辩护。
    总之,不管怎样,反正黑貂已溜之大吉,尹小宝跟着照溜可也,那是天经地义之事,就算这长胡汉子是玉皇大帝派来的天兵天将,尹老弟还是这厢失陪了。
    但就在这时,尹小宝闻着了一阵令人垂涎三尺的烤肉香气。接着,他又看见长胡汉子向自己招手:“小孩,过来!你过来!”
    长胡汉子说话鼻音甚是浓浊,令人有着模糊不清的感觉,但尹小宝却也听得很明白,他说的居然不是什么番邦说话,而是不折不扣的汉语。
    尹小宝望了长胡汉子一眼,道:“你叫我有什么事?”
    长胡汉子道:“今天我猎杀了一头鹿,烤得很不错,但一个人吃没意思,难得遇上你这个小兄弟,我们一起分享鹿肉的美味好不好?”
    尹小宝迟疑了片刻,摇摇头道:“不好。”
    长胡汉子奇怪地盯着他:“为什么不好?”
    尹小宝道:“无功不受禄,因此不吃。”
    长胡汉子抓了抓下颚,神情迷惘喃喃道:“无功不受鹿?难道要有功劳的人才能吃鹿吗?”
    尹小宝哈哈大笑:“大胡子,你很有趣。”长胡汉子也笑了,他一笑,相貌就不再凶猛,变得豪爽可爱起来。
    长胡汉子一面笑,一面从草丛内抓起了一条烤熟了的鹿腿,使劲地向尹小宝晃了晃:“来呀!小孩,我们一起吃。”
    尹小宝想了一想,还是摇摇头,道:“我不过来。”
    长胡汉子浓眉紧皱:“你是不喜欢吃鹿肉?还是肚子不饿?”
    尹小宝道:“老子喜欢吃鹿肉,而且肚子也饿得紧,但你我素未谋面,怎好意思把你猎回来的鹿吃掉?”
    长胡汉子听得为之一呆,继而大笑道:“你的肚子有多大?能吃得下多少鹿肉?何况就算你有本领把整头烤鹿吃掉,我也不会生气的。”
    但尹小宝仍然摇头,但却也不再说什么。长鬅汉子沉吟一会,倏地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是害怕我会欺负小孩!”尹小宝瞪视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长胡汉子道:“小孩,我发个誓好了。我愿向长生天发誓,我若存心借故欺侮这个骑在马上的小孩,必将有如此箭。”说完之后,从箭筒里抽出了一支箭,然后把箭折断。
    尹小宝暗叫奇哉怪也,忖道:“老子吃不吃你的鹿肉,跟你又有什么相干了?何必要发此毒誓?老子的老子常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少吃两块鹿肉,等闲事耳,还是速速打道回府,方为上策。”
    主意既决,便叫道:“大胡子朋友,我有要事赶着去办,不必客气了。”语毕,策骑小马返回原路,再也不瞧长胡汉子一眼
    倒是这个长胡汉子一直目松着尹小宝,影子完全消失,才吁一口气,没精打采地独自啃嚼烤鹿腿肉。
    尹小宝其实真的很饿了,但他宁愿吃又硬又干的炒米饼,也不肯吃鹿肉。
    但他在马背上才吃了两块米饼,就看见了一件绝不寻常的事。
    从嘉兴远道而来的“商旅”,竟然浴血在一望无垠的蒙古草原上。
    “雷师伯!”尹小宝飞马赶回来,到处找寻雷炯。
    只见草原上处处血腥,彭雨昌死了,所有镖师、趟子手无一幸免,尹小宝找了很久,才看见了雷炯。
    雷炯两眼朝天,脸上全是血浆,动也不动。尹小宝跪在他身边,用力推了他几下,但雷炯全无反应,显然已气绝毕命。
    尹小宝震惊极了,他环视四野,但觉一片茫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他只觉得手足冰冷,喉干舌燥,很想大声叫喊宣泄郁闷之气,但却连叫也叫不出来。
    后来,他用手抹一抹脸,略为定一定神之后,才在肚里大骂:“操你奶奶的灰孙子,是那个龟蛋下的毒手,将来给老子抓住了,不砍开十八大块,老子就不姓尹!”
    他这番在肚子里骂人的说话,最重要的是“将来”二字,因为凭他此刻的本领,连一头黑貂也对付不了,要是凶手突然在此出现,给砍开十八大块的必然不会是别人,而是尹小宝他自己。
    在肚子里骂人,就算是骂他十天八天也是于事无补的,尹小宝看看天色,觉得天气很好,但再摸摸肚子,就觉得并不太好了。
    草原上的风越吹越大,尹小宝只觉得身子越来越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这一拍之力虽然不大,但却把尹小宝吓了一大跳。他回头一望,只见背后站着了一个比自己高大得多的人,正是那个长胡汉子。
    尹小宝连忙迅速后退,随即拔出了一柄两尺尖刀,喝道:“别过来,老子可不是省灯的油。”他又惊又急之下,把“省油的灯”说成“省灯的油”。
    但那长胡汉子似是浑然不觉,只是轻轻向他招手,道:“小孩,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害你的。”
    尹小宝大声道:“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你心里打什么主意?”
    长胡汉子道:“我若要加害于你,刚才就不会用手拍你的背。”说到这里,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小锋利的匕首,在尹小宝面前比划了一下,意思是说:“我若要杀你,你此刻还焉有命在?”
    尹小宝一想,倒也觉得颇有道理,要是这长须番人心存不轨,尹小宝早已变成尹死宝了,是省油的灯也好,不是省油的灯也好,结果都是一样的——两腿一蹬,就此呜呼哀哉归登西天极乐世界去也!
    再说,这长须番人身高力大,要是尹小宝被逼跟此人决斗,胜负之数也是不言而喩的,想到此处,不禁手足酸软无力,连尖刀也松脱跌落在地上。
    长鬅胡子目露怜悯之色,缓缓地走到尹小宝身边,说道:“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尹小宝仰起了脸道:“你先说。”
    长胡汉子道:“我叫塔塔统,是太阳汗的师傅。”
    尹小宝一怔,道:“太阳汗是什么东西?”
    塔塔统微微一笑,道:“太阳汗是西方乃蛮部的大汗,乃蛮地广民强,拥有草原上最强悍的战士,他们是所向无敌的。”
    尹小宝倏地脸色一变:“我们这些人,是不是乃蛮战士杀的?”
    塔塔统摇摇头:“绝对不是,因为这里并不是乃蛮部落的属地,这里没有乃蛮战士。”
    尹小宝仰视着塔塔统,道:“既然这里并不是乃蛮人的地方,你又怎会在这里走来走去?”
    塔塔统道:“不为什么,只因为我喜欢到处走来走去。”
    尹小宝一呆,不由笑道:“这倒与老子志同道合。”
    塔塔统眉头一皱,道:“我知道从前有一个姓李名耳的人,是道家之祖,人称老子,怎么你年纪轻轻,也自称为老子了?”
    尹小宝笑了笑:“我是临安老虎帮帮主之子,所以绰号就叫老子!”
    塔塔统“哦”的一声,道:“原来如此,倒不知道除了绰号之外,你又叫什么名字?”
    尹小宝道:“老子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尹小宝便是区区在下。”
    “尹小宝!”塔塔统手抚长髯莞尔一笑:“这名字甚好,我很喜欢。”
    尹小宝道:“你若喜欢这个名字,不妨拿去使用,从此以后,你不再叫塔塔统,就尹小宝好了。”
    塔塔统哈哈大笑,道:“我若用了你的名字,你又该叫什么?”
    尹小宝道:“你若叫尹小宝,那么老子就叫塔塔统。太阳汗的师傅,此后由我来当,你老兄在老子身边指教指教便是。”塔塔统笑得更厉害,连眼泪水也迸流出来。
    塔塔统在大笑,但尹小宝却笑不起来,而且还长长叹息一声。
    塔塔统笑声倏止,接着也叹了 一口气,道:“你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尹小宝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们来,我也跟着来。”
    塔塔统又叹一声,道:“他们死了,幸好你还活着。”
    尹小宝苦着脸,道:“活着又怎样?老子如今孤苦凄凉,连赌骰子也没有对手了。”
    塔塔统道:“你别害怕,我打算回乃蛮部落去了,你和我一块儿上路吧。”
    尹小宝双眉紧皱,心想:“乃蛮部落是什么地方,老子是不明白的,要是那个什么太阳汗蛮性大发,把老子煮熟来吃,岂非连死也死得不明白吗?”正欲拒绝塔塔统,但其后转念一想“汉人到蒙古,死也苦活也苦,若不跟着这个长胡番人,老子又还有何处可栖身?反正处处都是险地,还是不如跟着塔塔统走,好好歹歹也有倚靠。”
    主意既定,便对塔塔统道:“老子跟你走,大家决不反悔。”
    塔塔统笑道:“当然不可反悔,不如我们结成安答怎样?”
    尹小宝一愕:“什么叫安答?”
    塔塔统道:“安答就是结拜兄弟,反正我们一见如故,不如结拜成为兄弟,你说好不好?”
    尹小宝摇摇头,道:“不好。”
    塔塔统浓盾I皱:“你是看不起我这个太阳汗的师傅吗?”
    尹小宝摇摇头道:“老子并非看不起你,而是咱们年纪相差太远,老子若跟你结成安答,我便是你的小安答了,做安答做得太幼小,只怕会坐立不安,甚至会弄得答非所问,却又何苦由来哉?”
    塔塔统一怔,半晌才道:“尹兄弟既有此颠虑,我们就不结安答好了”
    这时候,天色渐渐黑了,塔塔统带着尹小宝来到那小山丘背后,给他吃烤鹿肉。
    尹小宝早已饥肠辘辘,两手抓起了一条烤鹿腿,立刻狼吞虎咽大嚼起来,塔塔统看得十分高兴,姆指一竖,道:“人小胃口不小,好!”
    尹小宝一面大嚼鹿肉,一面问道:“咱们甚么时候前往乃蛮部?”
    塔塔统道:“你现在已很累了,先睡一觉再说吧。”
    当晚,尹小宝就和塔塔统在一个小帐篷里歇宿,虽然身处异域之中,尹小宝居然也睡得甚是香甜。
    翌日一早,尹小宝就从帐篷里爬了出来,他只觉得草原上的风很大,天地间充满着苍凉之意。
    塔塔统并不在帐篷内,尹小宝爬出了篷帐,还是没有看见塔塔统的影子,正待大声呼叫,忽然听见有人冷冷一笑,道:“塔塔统已经走了,你跟我来吧。”
    尹小宝这才发觉在帐篷背后隐藏着一个人。只见这人满脸麻子,年纪少说也在七旬开外,穿,一袭灰袍,背负长剑,笑起来的时候瞳孔缩成一线,令人有着说不出阴森之感。
    尹小宝心中一惊,道:“你是谁?”
    满脸麻子的老者嘿嘿一笑,道:“我是你的祖师爷‘ 华山圣叟’聂不琦。”
    尹小宝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但随即摇头道:“不,你不是‘ 华山圣叟’,你是吹牛的。”
    老者冷笑道:“你怎知道我在吹牛?”
    尹小宝道:“我爹曾经说过,祖师爷是个君子,究竟是真君子还是伪君子,那是另一回事,但只要像个君子,就决不会藏头露尾,鬼鬼祟祟的躲在角落里唬吓别人。”
    老者冷笑连声,道:“你说老夫吹牛,其实你吹牛的功夫比我还到家得多,少废话,塔塔统已给我赶走了,你要活命,就得跟着老夫。”
    尹小宝道:“为什么非要跟着你不可?”
    老者脸色一沉,道:“难道你不想找出杀害雷炯的凶手吗?”
    尹个宝陡地I呆,道:“你知道凶手是谁?”
    老者道:“虽然还不敢太肯定,但是十不离八九的了。”
    尹小宝道:“咱们能赶得上找那凶手吗?”
    老者冷冷道:“老夫若要找一个人,就算那人逃到天涯海角,也是躲不了的。”
    其实,尹小宝早已知道这个老者确然就是“华山圣叟”聂不琦,原来尹一鹤当年被逐出师门,身上是怀着聂不琦一幅画像的,这画像出自雷炯胞弟雷鄂之手笔。雷鄂擅长丹青,雷炯剑术超群,一门双杰早已为人所津津乐道。
    当年,雷鄂把这幅画像交给尹一鹤,是叫尹一鹤把它献给聂不琦的,那知画像还未献上,尹一鹤已被逐出师门,是以这幅画一直都在他身上,聂不琦反而无缘目睹。
    尹小宝自懂人性以来,尹一鹤就不时把这幅画像展示在他眼前,道:“这个就是你爹的师父,他是个伪君子,但给你爹知道了他的秘密,所以,他把我逐出了师门,可是,他还是我的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师父,这关系又岂是寻常可比的。。。。。。 ”
    尹一鹤每次提起了聂不琦,就会有点语无伦次,心情更是矛盾得难以形容,尹小宝年纪幼小,自然听得一片迷糊,似懂非懂。
    但不管怎样,聂不琦的容貌,尹小宝早已深深印在脑海里,即使聂不琦不说,他也会认出眼前这个老者,确是“华山圣叟”聂不琦。
    雷炯、彭雨昌何以会自嘉兴远赴蒙古?三十余人因何惨遭毒手?聂不琦怎会在此时此地出现?这都是尹小宝无法明白的事。
    聂不琦既已来了,别说是尹小宝,便是雷炯复活,也只有唯命是从的份儿。
    聂不琦要尹小宝走向东,尹小宝也就只好走向东,其间绝无半点选择余地。
    聂不琦带着尹小宝穿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六天之后来到了乞可山与赤左山之间。
    那是一个宁静的牧地,属于翁吉拉部的地方。
    尹小宝指着一条蜿蜒曲折,有如缎子般光滑的河流说道:“这河水真不错,是不是名闻天下的黄河?”
    聂不琦“哼”一声:“这不是黄河,你是个黄口小儿倒是真的。”
    尹小宝嘻嘻一笑,心想:“老子就算是个白痴,也知道黄河之水决不会流到这里来,老子不知道这是什么河,老祖师爷也同样不知道,正是彼此彼此,大家平起平坐。”
    那知心念未已,聂不琦已缓缓地说道:“这是怯绿连河,从这边直走上去,就是塔塔儿部。”
    尹小宝一怔,忖道:“鞑子番人,倒很喜欢塔这个塔那个,长胡大个子叫塔塔统,塔塔儿却又是什么东西?”
    只听聂不琦又继续说道:“塔塔儿部是强大的部族,极不好惹,和这里翁吉拉部的人全不相同。”
    尹小宝“哦”一声,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在这里停步可也。”说到这里,远处有数骑人马疾驰而至。
    尹小宝望着这数骑人马,忍不住说道:“翁吉拉部的马跑得好快,准是盛产好马之地。”聂不琦却不住摇头,道:“翁吉拉部最著名的并不是马,而是美人。”
    尹小宝听得一呆,继而笑道:“苏州多美女,如此说来,这里倒是蒙古的苏州了。”
    聂不琦瞪了他一眼,道:“年纪小小,偏偏多多古怪。”尹小宝抿嘴一笑,不再说话。
    这数骑人马瞬即已飞驰到聂、尹二人面前,当先一人立刻翻身下马,向聂不埼拜倒,恭声说道:“师父,你来得正是时候。”所说的也是汉语。
    尹小宝心中大奇:“莫非此处距离中原不远吗?”
    只听见聂不琦“唔”的一声,捋须缓缓道:“德薜禅近来怎样了?”
    德薛禅这个称呼,应该分开两截来解释:“德”为名字,“薛禅”在蒙古语是智慧的意思,
    只有德高望重,才智过人的老者,才能获得这一个尊号。
    仍然拜倒在地上的人朗声回答:“德薛禅很好,但他的亲家也速该却给塔塔儿人下毒害死了。”
    聂不琦脸色一沉,道:“你是说抢亲成家的那个也速该?”
    那人答道:“正是。”
    聂不琦“哼”一声,道:“也速该和塔塔儿部的事,我是不会理会的,你也别插手招惹麻烦。”
    那人忙道:“但孛儿帖已许配给也速该的儿子铁木真,也速该的仇恨,也就是我们的仇恨。”
    聂不琦沉声道:“德薛禅也这样说过吗?”
    那人一呆,半晌才摇摇头道:“这倒没听过。”
    冷冷一笑,道:“显然连他老人家也没有说过什么,你就更不该多管闲事。翁吉拉部的爱好和平,你切莫轻启战端,为族人惹来不可收拾的祸害!”
    那人怔呆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道:“弟子知道了。”
    聂不琦这才容颜稍宽,右手轻轻一抬,道:“赤郎,你起来吧。”那人这站直了身子,目光同时转移到尹小宝脸上。
    尹小宝也盯着赤郎的脸,只见他大槪二十五六岁左右年纪,长得威武不凡,颇有英勇气槪。
    尹小宝心想:“此人很讲义气,老子的祖师爷和他一比,大有天渊之别。”赤郎见他年纪虽小,但眼神聪慧而勇敢,也是心中暗暗喝采。
    聂不琦干咳了两声,对尹小宝道:“他是翁吉拉部的勇士,五年前已拜我为师,你比他晚了一辈,就叫他师叔好了。”
    尹小宝眼球子骨碌一转,道:“你不是已经把我爹逐出了华山派吗?所以我爹已非华山派门下,我又有什么资格叫这人做师叔?”
    聂不琦脸一沉,含糊地说道:“当年你祖师爷气在头上,才随口这样说的,师徒言语顶撞乃属常事,又岂可当真?”
    尹小宝作其恍然大悟之状,道:“原来如此,既是随口说说,自然不可当真。”
    说到这里,转身向赤郎抱拳一笑:“小子有眼不识师叔,尚祈师叔老兄莫怪,我叫尹小宝,武功平凡得紧,还望师叔老兄多多指教。”
    聂不琦睑色一沉,道:“师叔便是师叔,什么师叔老兄,没正没经的!”尹小宝嘻嘻一笑不再说话。
    未几,又有一大队人马穿过草原而至,聂不琦面露微笑,道:“德薛禅来了。”
    这一大队人马,为首者正是“智者”德薛禅,他是坐着一辆马车而来的,在他身边,还有一个头发乌亮,明眸皓齿的小姑娘。
    赤郎向这小姑娘伸手一指,然后又对聂不琦道:“师父,她就是孛儿帖,这个名字是‘ 晶亮透明’的意思,大家都说,只要她走到那里,那里就是明亮的。她全身散发着美丽的光彩,看她左边的脸庞,能映照出东边草原上鹿群的影子,看她右边的脸宠,也能映照出西边湖水里的金鱼的影子。在早一阵,她已许配给了也速该的儿子铁木真。”
    聂不琦听得不住点头。(笔者按:孛儿帖这个名字,有人认为意思是指有斑点的动物,可能是斑羊或斑鹿等。)
    尹小宝站在一旁,早已看得连眼都直了,心中暗暗叫道:“我的妈啊,想不到蒙古也有这么好看的小妞,但怎么年纪轻轻就许配给了什么铁木真?可惜!可惜!”随即又自己问自己:“可惜什么?是否可惜好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自然是可惜得很的,但铁木真是龙是蛇,尹小宝没见识过,似乎未宜早下定论。”
    德薜禅显然早已认识聂不琦,两人一碰面就比手划脚的谈个不亦乐乎,但这次两人的说话,尹小宝可全然听不懂了,只好呆愣愣的瞧着,心想:“人离乡贱,那是半点不假的,这些蒙古语乱七八糟,非老子之所长,只好装聋作哑,幸而眼睛依然明亮,在此看看孛儿帖姑娘,亦一乐事也。”
    德薜禅和聂不琦谈了好一会之后,大伙儿便回到翁吉拉部的牧地去。
    其时已近黄昏,只见一幢又一幢的蒙古包竖立在乞可山与赤古山之间,每一个蒙古包在夕阳斜照下都拖着长长的影子,景色异常美丽。
    德薛禅带着众人回到中间的大帐篷,对赤郎道:“把最好的奶酒拿出来,找们今晚吹吃全羊宴。”以全羊飨客,是蒙古民族接待贵宾的礼节,聂不琦听见德薛禅如此厚待自己,不禁面露喜悦微笑。
    尹小宝可听不懂他们在说些甚么,他是小孩心性,见路便走,见帐便钻,钻了一会儿之后,忽然从帐篷里抓出了一把剑。
    聂不琦是剑法上的大行家,甚么样的宝剑都见识过,但这一把剑却奇特之极,因为尹小宝用尽了气力,也无法把剑拔出剑鞘之外。
    聂不琦把剑取到手中,一看之下已明其理,原来这把剑已给铜水灌封,所以才拔不出来。尹小宝奇道:“祖师爷,这是干甚么用的?”
    聂不琦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赤郎在旁边欲言又止,德薜禅看在眼里,不由长长叹了口气,示意赤郎把铜水封剑的来由向聂、尹二人直说。
    事情本末是这样的——
    当天,也速该和德薛禅经过详谈之后,就决定了铁木真和孛儿帖的婚事。
    也速该很满意,很愉快地把铁木真留在德薜禅家里作未婚婿,这又称“入赘”,是蒙古婚礼风俗之一。
    然后,也速该就要回斡难河畔的孛儿赤斤部落去了。德薜禅和铁木真从翁吉拉部牧地一直送行了十个“伯勒”(一伯勒等于四里),才与也速该挥手吿别。
    也速该继续行程,大约走了四百“伯勒”时侯,已经是第四天了。
    他终于来到了“捕鱼儿海”(即贝尔湖)附近,从这里再走从这里再走一百“伯勒”,就是斡难河畔的孛儿赤斤部,他的妻子月伦正等待着他回来。
    也速该一直往西走,遥望向前是扯克撤山,就在这时侯,他在一个黄色的草原上见到了一缕炊烟。
    常言有道:“草原见炊烟,如见亲人面。”也速该豪兴突发,纵马直趋上前。不久,他就看见了一群帐蓬,他又闻到了乳香、肉香和马奶酒的香气,对于一个仆仆风尘的人来说,这是很大的诱惑。
    按照蒙古风俗,骑马者经过餐者旁边时下马,纵使未得主人允许也可以共同进食,而且原就餐者不得拒绝。
    但也速该一看见这些帐蓬上所竖起的蓝旗,就不禁为之心中一凛。
    其时,蒙古部落悬的是白旗,而塔塔儿部则悬蓝旗,但彼此都绣以“腾图”。
    塔塔儿部是强大部族,近百年以来与蒙古部一直有着纠缠不清的恩恩怨怨。
    根据考证,蒙古人第一个可汗叫合不勒,第二个是著名的俺巴孩可汗,而第三个则是
    忽图刺可汗。
    至于合不勒可汗的曾祖父海都,是蒙古人的第一个汗但并非可汗。汗是首领,可汗是皇帝,其间是有所分别的。(至于铁木真,他是第四位可汗,应该称为成吉思可汗才算是正确的,但一般人都把那个‘ 可’字省掉,以是有人说:此乃习非成是的结果。)
    在俺巴孩成为可汗之前,塔塔儿人与蒙古部族已结下不少仇怨,到了俺巴孩成为可汗之后,更因为女儿婚嫁之事,而在半途被塔塔儿人掳走,送给金国皇帝,结果金熙宗把俺巴孩可汗钉死在一个木驴之上。
    俺巴孩可汗死后,忽图剌继任可汗之位,并起兵与塔塔儿人展开了十三次复仇之战。
    也速该是忽图剌可汗的一个侄儿,九年前与塔塔儿人作战,并掳获塔塔儿部两员大将,其中一人就叫铁木真兀格。
    数日后,也速该的妻子月伦诞下一男婴,也速该很高兴,便以蒙古部族纪念功绩之习俗,把儿子命名为铁木真,而在蒙古语里,铁木真也就是“钢铁”的意思。
    至于那两个战俘,也速该不但没有杀掉他们,还在铁木真弥月那一天邀请两人参加喜宴。
    除了铁木真兀格之外,另外一个被俘的塔塔儿部大将库鲁不花。也速该是个赋性豪迈的汉子,并没有把两人当作俘掳看待,经常和两人一起吃喝,共同上山狩猎。
    不久,也速该就释放两人,而且还在释放之前大宴一顿。
    这一顿酒宴很丰富,而且双方还尽情高唱友情之曲。铁木真兀格本也是热血直肠的汉子,不禁泪如雨下,大为感激,宴会间并以整个塔塔儿部之名,立誓与蒙古族和平相处,永远不再发生战争。
    也速该大为振奋,随即召齐族人,当众屠羊宰牛,并与铁木真兀格“指血滴酒”盟誓,誓言双方永远和睦修好,把往日一切仇怨消除得干干净净。
    接着,大宴持续了三天,也速该才亲率五百战士,把铁木真兀格和库鲁不花送回塔塔儿部。
    岁月匆匆,如今转眼又已九载,当也速该想起当年与铁木真兀格“指血滴酒”盟誓的情景,不禁为之胸口一热,恨不得能够马上与故人一叙。
    绣着“魔图”的蓝色幡旗在风中飘扬,也速该的一颗心也在马鞍上飘荡,他心中在大叫:“铁木真兀格,你可在这群帐蓬之内?可知道也速该勇士已经来了!”
    原来蒙古部与塔塔儿部讲和之后,也速该便大力扶持铁木真兀格称汗。
    也速该在塔塔儿部的帐蓬群里左穿右插,到处找寻铁木真兀格。他找寻了一会,果然眼前一亮,铁木真兀格骑着一匹白马大笑而来。
    “我的长兄,蒙古的巴图鲁,你是我救命之主,你让我在刀下再活过来,而且你还助我获得汗位,要不是你,我的头颅在九年前已被踏在泥潭内!”铁木真兀格毫不掩饰当年旧事,拉着也速该的手大声叫道:“来来来,我们今天不醉不休!”
    这时候,库鲁不花也出现了,他在铁木真兀格旁边,所说的话也是大同小异。
    可是,两人的说话虽然分别不大,但心中所想却不一样。
    铁木真兀格对也速该是真诚的,当他和也速该抱在一起的时候,这位塔塔儿之汗热泪盈眶,兴奋之极。但库鲁不花却是皮笑肉不笑,心中简直对也速该这个蒙古勇士恨之切骨。
    原来库鲁不花向来自负不凡,但却胸襟狭窄,在此人眼中,大海不大,高山不高。甚至连身边卫士,全都选用比他矮小的矮子,因为他嫉妒所有比他更高的人。
    库鲁不花野心颇大,常梦想着要并吞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落,但在他眼前最大的绊脚石正是铁木真兀格。他曾诽谤地说道:“也速该把铁木真兀格放回来,是因为铁木真兀格已经出卖了所有的塔塔儿人,他若不是甘心做蒙古族部落之子,也速该又怎肯助他称汗?”但尽管如此,大家还是推举铁木真兀格登上塔塔儿部的汗位。
    库鲁不花枉作小人,自然大为不悦,含恨在心。在宴会上,他弄来了两罇美酒,要和铁木真兀格、也速该两人喝个痛快。
    也速该虽然不怎么喜欢库鲁不花,但为了表示尊敬主人,也喝了不少酒,吃了不少食物。
    盛宴过后,也速该渐渐感到不对头,他骑着马离开了那片黄色草原,只觉得天旋地转,手冰脚麻,他知道,这并不单是酒醉,而且还中了毒!
    他勉力支持回到了孛儿赤斤部落,在这里,飘扬在风中的鹰旗是白色的。
    也速该在临死前,对妻子月伦和心腹家臣蒙力克道:“好马者伤于蹄下,善良者死于义下。是库鲁不花在酒里下毒的,待铁木真长大成人之后,才为我报仇好了。”
    月伦泪流满面问道:“库鲁不花下毒之仇,我们一定会牢牢记住的,那个铁木真兀格又怎样?”也速该道:“他是个好人,但他恐怕已和我遭遇到同一命运了。。。。。。”说到这里,又对蒙力克说道:“我的蒙力克,我知道你是很忠心的,曰后就让孩子们称你为尊父好了,还有,铁木真已成为翁吉拉部德薛禅的赘婿,你快去把他接回来。。。。。。”说完之后,也速该就含恨而殁。
    月伦随即把高高的“固姑帽”摘下。
    “固姑帽”是蒙古妇女已婚的一种标志,帽高而小,帽顶插着孔雀翎或雉翎,月伦把帽摘下,是为了要向丈夫默哀。
    默哀之后,她把也速该身上的佩剑用力一拔,蒙力克同时惊呼上前扑救,因为他知道,月伦是要殉情自刎。
    但月伦这一拔之力,居然未能把也速该的佩剑拔出,到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剑鞘已给库鲁不花用铜水封住,所以再也拔不出来。
    也速该死后,蒙力克立刻启程前往翁吉拉部把铁木真接回去,而这一把封了铜水的剑,也就是蒙力克带到翁吉拉部给德薛禅看的。
    就是这样,原本还该留在翁吉拉部的铁木真被蒙力克接回去了,但也速该的佩剑却反而留了下来。
    赤郎的叙述,尹小宝听得心头火起,怒道:“那个库鲁什么花真不是东西,也速该饶了这厮一条狗命,雾种养的灰孙子反I将仇报,可恶!可恨!可杀!”
    聂不琦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骂够了没有?”
    尹小宝哼一声:“若要骂个够本,三天三夜也骂不完,但光是骂又有什么屁用!”
    聂不琦道:“你明白就好了,还不给祖师爷闭嘴!”
    不久,全羊宴开始了,德薛禅先用刀子插入羊头,割下一块肉给聂不琦品尝,聂不琦一面吃一面不住点头赞好,尹小宝心中暗骂:“吃羊肉兼拍马屁,此谓之身兼两家之长。”
    当晚,聂不琦喝了不少马奶酒,羊肉也吃得不少,尹小宝却只喝奶和吃嫩滑的羊肉,他和别人言语不通,除了聂不琦之外,就只能够跟赤郎说话。
    他问赤郎:“你怎么会和老子的祖师爷混在一起的?”赤郎听他又老子又祖师爷的,一时间不大明白,尹小宝暗骂一声“蠢材”,然后才简单一点说道:“你怎会拜他为师?”说着悄悄伸手向聂不琦一指。
    赤郎这才明白,便道:“五年前,我在山下狩猎,遇上了一伙盗贼,形势很是危险,幸而师父突然从天而降,把这伙盗贼一一杀掉,我才能逃过大难。”
    尹小宝笑道:“你是这个部族的勇士,自己不会把盗贼干掉吗?”
    赤郎苦笑一下,道:“我已干掉了三个,但那一群盗贼总共有二十九人!”
    尹小宝一怔,道:“这倒是堂堂之阵,歪歪之旗。”
    赤郎奇道:“堂堂之阵这四个字我是听过的,但甚么叫做歪歪之旗?”
    尹小宝道:“师出有名者,始可称为堂堂之阵,正正之旗。但此等鸡鸣狗盗之辈,人歪理也歪,自然只配拥有歪歪之旗了。”
    赤郎所识汉语有限,闻言只是不住点头,既不知是真是假,更加无从反驳。
    至于尹小宝,他总算知道赤郎是怎样认识聂不琦,继而拜聂不琦为师的,但聂不琦何以在五年前会来了蒙古,其后又是否曾经回返中土,如今才又再仆仆风尘重回此地?这种种疑问,若不是聂不琦亲自说出,只怕很难会有真正的答案了。
    宴会散后,时已夜深,赤郎带着尹小宝来到一个很大的帐蓬里,道:“这是你的帐篷,我的帐篷就在旁边。”
    尹小宝道:“这里很好,但我不晓得自己怎会跑到这里来。”赤郎笑了,他也喝了不少酒,笑起来的时候满面红光,样子十分有趣。
    不久,赤郎离开了这个帐篷,回到他自己的帐篷里睡觉去了。
    尹小宝在帐篷内,初时还觉得有点新奇,但过了一会就为之兴致索然。他想睡觉,但不知如何却又钻出了帐篷之外。
    只见一轮明月高悬天际,把蒙古包映得一片银白,夜色很美,要是中原的骚人墨客置身此地,定必会诗兴大发,对着皎洁的明月吟哦一番。但尹小宝从帐蓬钻出来,却是喃喃地说出了三个字,那是:“他妈的!”
    这是一句骂人的粗话,正人君子和窈窕淑女,就算活到八百岁也是不会说一次的,但尹小宝既非君子,也不可能是个淑女,当他在临安牙牙学语的时候,已是他妈的前他妈的后,那一天没说过才是稀奇古怪的。
    尹一鹤并不责骂儿子,他甚至对别人说道:“在这年头,说句‘ 他妈的’比念‘ 之乎者也’还更有用。”
    此刻,“他妈的”这三个字已骂出来了,但到底在骂谁,又或者在埋怨着些什么事,恐怕连尹小宝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揉了揉眼睛,漫无目的地在帐篷间走来走去约莫走过了五个帐篷,忽然听见阵阵兵刃破空呼啸声响。
    尹小宝又再走前几步,终于看见一个细小而灵活的人影,正在草原上练剑。
    尹小宝定睛一看,不禁暗叫一声:“老子的妈啊,原来是小美人儿在舞剑。”
    这舞剑的人正是德薜禅的女儿孛儿帖,只见孛儿帖人虽幼小,但击剑舞姿却很优美,尹小宝看了一会,顿时感到如痴如醉,暗道:“美人如玉剑如虹,天下乌鸦一样黑。”这两句话凑在一起着实不伦不类,但尹小宝自己说给自己听,自是毫不计较。
    正当尹小宝看得出神之际,忽然背后有人微笑着道:“小兄弟,你也想学剑吗?”
    尹小宝吃了 一惊,连忙摇头不迭,道:“我不是存心偷看的,更不会偷练别人的剑法。”他从前常听人说,偷窥别人练武,那是大大的禁忌,倘若给抓住了,轻则毒打一顿,重则脑袋搬家,可不是开玩笑的。
    但把尹小宝叫住的人,却并不凶巴巴的样子,反而面露慈祥笑容,说道:“索儿帖只是在舞剑,谁也可以看个饱,你又何必大惊小怪?”
    尹小宝惊魂甫定,仰首看着这人。
    见来者原来是个蒙古妇人,但她说的却是汉语,而且说得比塔塔统还要好。
    尹小宝看她一会,才问道:“你是谁?”
    蒙古妇人道:“我是德薜禅的妻子朔坛。”
    尹小宝道:“你怎会懂得说汉语的?”
    朔坛道:“我们翁吉拉部很接近汉地,只要肯花功夫,要说汉语并不是太难的事。”
    尹小宝眨眨眼道:“只怕也不太容易吧?”
    朔坛笑道:“只要有恒心,铁柱磨成针。是难是易,最主要的还是看自己怎样去干。”
    原来德薜禅固然是翁吉拉部才智超人的老者,他这位夫人朔坛也是个才学卓越,通晓古籍的女中豪杰,她不但懂汉语,对契丹和畏兀儿语文也是很熟悉的。
    尹小宝跟朔坛谈了 一会,对她十分敬佩,便道:“你是蒙古人,能够说汉语,我是汉人,可以说蒙古语,写蒙古字吗?”
    朔坛道:“有一半可以,但另一半却不可以。”
    尹小宝奇道:“是什么道理?”
    朔坛道:“你要学蒙古语,我可以教你,但蒙古到现在还没有文字,所以就算你想写蒙古字,也是无从写起的。”
    尹小宝这才恍然,道:“原来如此。”
    就是这样,尹小宝在翁吉拉部住了下来,初时感到不太习惯,但日子一久,也就渐渐适应,还跟朔坛学会了说蒙古语。
    两个月后,天气异常严寒,有一天,朔坛把尹小宝召到山边问道:“你怕不怕冷?”
    尹小宝想了想,道:“有衣服就不怕。”
    朔坛又问:“你怕不怕热?”
    尹小宝道:“最怕忽冷忽热。”
    朔坛道:“你很聪明,凡事都懂得避重就轻,我要教你练功夫,你去把皮袍脱掉。”
    尹小宝愣住,道:“练什么功夫?为什么练功夫要脱掉御寒的皮袍?”
    朔坛道:“我要把蒙古最高深的内家功夫传授给你,你学不学?”
    尹小宝又是一呆,道:“蒙古也有深的内家功夫吗?”
    湖坛道:“当然有,你敢不敢练?”
    尹小宝连忙点头一叠声道:“我练!我练!”
    当下便把皮袍脱掉,此时正值北风怒号,虽然没有下雪,但还是可以冻得连鼻子也甩掉下来。
    尹小宝脱掉皮袍之后,立刻全身颤抖,只得跳来跳去,好让身子暖热一点。朔坛盯着他,良久才道:“你可知有什么法子,能够让身子不再感到寒冷?”
    尹小宝牙关叩颤,道:“跳进沸锅里,立时就不再冷。”
    朔坛笑道:“你说的不错,那时候你不但不会再冷,而且很快就会给煮熟。”
    尹小宝道:“因此这并不是个聪明的法子。”
    朔坛又笑了笑,道:“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呀。”
    尹小宝苦着脸,道:“聪明的孩子脱了衣服,就不会再聪明,只怕是连脑筋也给冻僵了。”
    朔坛道:“我教你一个不会冻僵脑筋的法子,你要小心记住。”尹小宝只得连连点头。
    从这一刻开始,朔坛就教尹小宝练习内功心法,初时尹小宝练得又急又乱,大大不得其法,自然毫不见效,但朔坛很用心教他,久而久之,尹小宝总算能够略窥堂奥,当他运用内力,不断在体内流转之时,果然身子就不再感到寒冷。
    但这已是大半个月以后的事情,在最初十天八天,尹小宝没给冻得害病,已可算是一桩奇事。
    尹小宝在翁吉拉部住了数月,转眼又已到了春天。
    这一天,春雨霏霏,尹小宝正在帐中练拳,他练的是“小宝十八式”,全部招数皆由尹小宝自创。
    他练了一回,甚感满意,冷不防一人自帐外抢身欺进,不由分说在他脸上打了六七记耳光。
    尹小宝挨了几下又快又重的耳括子后,接着还得要挨骂。骂他的是聂不琦。
    “你这是干甚么的?胡乱自创武功,他奶奶的算是老几?练武之道,最重根基,与其乱来一顿,胡乱地去练,不如一辈子不练,最少不会练坏底子!”聂不琦气冲冲地教训尹小宝。
    尹小宝心中暗叫倒霉,只得说道:“我记住了。”
    聂不琦吁一口气,道:“朔坛把本门的‘ 苍龙六合劲’传授给你,你练得怎样了?”
    尹小宝一呆,道:“甚么苍龙六合劲?”
    聂不琦冷冷一笑,道:“这数月来,你练的内功,就是苍龙六合劲,此乃华山派八大奇功之一。”
    尹小宝大为讶异,道:“我练的不是蒙古内功吗?”
    聂不琦脸色一沉,道:“朔坛是你的祖师在翁吉拉部的记名女弟子,她所练的功夫心法,全是华山的绝技。”
    尹小宝道:“既是如此,她何以不说个明明白白?”
    聂不琦冷冷道:“是你祖师爷不准她说的。”
    尹小宝奇道:“怎么祖师爷如今又说了出来?”
    聂不琦道:“咱们要走了,因此向你说明也是无妨。”
    尹小宝更奇:“要是不走,祖师爷是否一直会瞒着小宝?”
    聂不琦道:“此处不能久留,咱们总是要另往他方的。”
    尹小宝沉吟片刻,道:“咱们什么时候离开翁吉拉部?”
    聂不琦道:“明早就走。”
    尹小宝道:“走往那里去?”
    聂不琦道:“你别问,早点收拾行装,今晚早点睡觉。”语毕,离帐而去。
    到了晚上,朔坛没有再叫尹小宝练功。
    尹小宝心想:“祖师爷行事诡秘,倒不知道有么阳谋阴谋,反正明早就得吿辞,今晚非要见一见孛儿帖姑娘不可。”
    此时春雨已停,翁吉拉部大大小小的帐篷一片宁静,又是别有一番景致。
    尹小宝很快就找到了孛儿帖,这时候,尹小宝在朔坛指点下,内功练得怎样那是另一回事,蒙古语倒是学得极快,跟孛儿帖谈话已无阻碍。
    尹小宝一找到孛儿帖,便苦着脸说道:“明天以后,你就只能自己练剑了。”
    孛儿帖一怔,道:“为甚么这样说?”
    尹小宝道:“我要跟着祖师爷离开翁吉拉部。”
    孛儿帖道:“你们要去那里?”
    尹小宝道:“我不晓得。”
    孛儿帖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们本非翁吉拉部的人,自然迟早要离开此地。”
    尹小宝叹了口气,道:“你又聪明又美丽,那个甚么铁木真真有福气。”
    孛儿帖闻言,却是立刻两眼一红,道:“不知道他怎样了?”她不知道,尹小宝也同样不知道,甚至不知道铁木真的模样怎样的。
    翌日清晨,聂不琦带着尹小宝离开了翁吉拉部,赤郎一直送到五十伯勤之后才折回。
    尹小宝不知道聂不琦会到甚么地方,赤郎也同样不知道。。。。。。
    ※  ※  ※                 ※  ※  ※              ※  ※  ※
    岁月如轮转动,在草原另一角,铁木真已十五岁。
    自从也速该死后,铁木真在母亲月伦携育之下,度过了五六年艰苦不堪的日子。
    在情势迫逼之下,月伦再嫁也速该的家臣蒙力克,而蒙力克对月伦确是死心塌地的。
    蒙力克成为一家之主,但也速该一死,乞延人就给泰亦赤兀人压得抬不起头。
    此后,月伦咬紧牙关,毅然挑上这个重担。蒙古人曾如此赞扬她:“美丽聪慧的夫人,穿着百结衣裙,来往于斡难河畔,采拾杜梨野果韮菜抚养儿子们,都成了不知畏缩的好汉。到了膂力过人的时候,他们都斗志高昂,敢作敢为。”
    泰亦赤兀的酋长叫塔儿忽台,也速该死后,他就大力压逼乞延人,又曾于一夜之间,把整个部族的人迁走,但却不理会也速该的两个妻子——月伦和速赤。
    月伦是个勇敢坚毅的女人,铁木真也很孝顺自己母亲,他和母亲、速赤、后父蒙力克和胞弟胞妹相依为命,总算熬过了一段艰苦的岁月。
    但塔儿忽台却是个胸襟狭窄,而且妒忌心极重的人,当他知道十五岁的铁木真能使五石强弓,马上功夫也练得出神入化之际,不禁为之脸色大变,匆匆去找自己的母亲。
    塔儿忽台的母亲是著名的老狐狸,而且对月伦十分憎厌,因为她也妒忌月伦生得又聪明又美丽。
    塔儿忽台一看见母亲就叫道:“不得了不得了,大家都说,巴图鲁生下的子,也必定是个巴图鲁。”
    老狐狸面色一沉道:“甚么事大惊小怪?”
    塔儿忽台道:“铁木真已长大了,他能够把五石强弓拉得满如月,在马上能使出‘ 海底捞月’、‘ 镫里藏身’等骑艺,他是勇士之子,将来也一定会是草原上的勇士。”
    塔儿忽台母子在数年前发动叛变,在孛儿赤斤部打起了泰亦赤兀的旗帜,继而塔儿忽台称汗,又把乞延人的羊群、马群统统带走。
    如今铁木真已日趋成长,塔儿忽台害怕他前来报仇,是以忧心忡忡,唯有向母亲斡儿伯问计。
    斡儿伯不愧是条老狐狸,她冷冷一笑,道:“常言说得好:‘ 雏鹰毁于窝中’,铁木真如今羽翼未丰,应趁机把他干掉,免留后患。”
    塔儿忽台正有此意,当下立即点拨人马,向斡难河进发。
    经过一番追逐,铁木真逃到吉拉山中。这座山虽然并不怎么大,但却险峻异常,而且在山脚下丛林密布,若非识途老马,根本无法进入山内。
    铁木真曾到此山狩猎,很快就进入丛林之中,而且还穿过丛林,深入古拉山之内。
    他独自逃走,是为了引开泰亦赤兀人,因为塔儿忽台要捉拿的是铁木真,只要把他擒住,其余家人怎样都是并不重要的。
    铁木真登山避难,那是无可奈何之举。他在古拉山一个洞穴里藏身,只听见山下不时传来泰亦赤兀人的吆喝声和战马的嘶叫声,显然塔儿忽台已打算在山下稳守,非要把铁木真捉拿到手不可。
    “铁木真!快出来投降,铁木真!你躲不了多久的。”塔儿忽台在山下大叫。
    铁木真浓眉一扬,冷笑着自言自语:“塔儿忽台,我不会输给你的。”说之后,取出了一袋马奶仰首便喝。
    三天之后,铁木真携带在身边的的马奶已喝光,赖以充饥的腊羊肉也一块不剩,他必须要找寻食物和水,否则又怎能继续支撑下去?
    可是,他找了很久,还是找不着鸟兽,也找不到水,古拉山虽然可以把他隐藏起来,但没有吃喝的东西。
    铁木真只好挨饿、挨渴。
    到了晚上,他嗅到了阵阵羊肉的香气,原来是泰亦赤兀人在山下大吃大喝,存心引诱铁木真下山。
    铁木真虽然又饿又渴,但他知道一下山就只有束手就擒,坐以待毙的份儿,因此他坚决继续隐藏在山中。
    那时候,他以为山中只有他一个,其实却大谬不言。在古拉山,并不只有这个洞穴,在他藏身不远的地方,也有另一个洞穴,而且这个洞穴更大。
    铁木真在到处找寻食物和食水的时候,他也曾经过这个洞穴的外面,但他甚么也找不到,因为在这洞口有两块大石堵塞着,他根本看不见洞内的情景。
    他走了之后,洞穴内就有人说道:“这个就是铁木真?”这声音甚为年轻。
    接着,另一把老的声音回答道:“不错,他就是也速该的儿子铁木真。”
    年轻的声音又问:“山下不断有人大叫铁木真的名字,是不是那些人要对付他?”
    苍老的声音道:“多半是的。”
    年轻的声音道:“祖师爷,咱们帮他一把好不好?”
    苍老的声音道:“要是咱们可以帮他,我刚才也不会点了你的哑穴。”
    年轻的声音:“祖师爷,我从前曾听人说道:‘ 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可对人言。’
    怎么咱们如今却要躲在这里鬼鬼祟祟的练功?”
    苍老的声音冷冷一笑,道:“这两句话,只有在大平盛世,风流快活的人能如此大言炎炎,在此乱世之中,若还老老实实,说什么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哼,只怕走不出三里路,就已给人乱刀砍为肉酱,死后连给谁干掉也不知道。”
    年轻的声音叹一口气,才道:“祖师爷,你是在说雷师伯吗?”但那苍老的声音只是“哼”了一下,不再说话。
    这两人正是聂不琦和尹小宝,这数年来,聂不琦一直带着尹小宝在蒙古草原上荡来荡去,过着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的日子。
    当年,两人离开翁吉拉部之后,有十几天都是到处流浪的,尹小宝狩猎的本领虽然不行,但聂不琦却是个大行家,而且箭法又劲又准,凡是他看上了的猎物,没有一只可以从他箭下逃走。尹小宝心中大为叹服,暗道:“老子的箭法若有他一半高明,那一只黑貂早已落在老子手里。”他很渴望聂不琦教他射箭,但聂不琦却绝口不提,只是督促尹小宝勤练内功。
    有一天,尹小宝实在按捺不住了,便对聂不琦道:“在草原狩猎也好,跟敌人拼命也好,若然不懂射箭,都是很吃亏的。”
    聂不琦瞪着他,道:“你想练箭,现在还不是时候。”
    尹小宝道:“是不是我人小气力也小,因此不宜练箭?”
    聂不琦道:“你知道就好了,只要练好内功,等到内功充沛之后,就算是七石大弓也很容易拉得开,而射箭之道,最重要的就是劲力,汉朝大将李广曾经说道:‘ 有力气,弓才会稳定,也只有四平八稳的强弓,才能射出有准头的利箭。’你懂不懂这个意思?”
    尹小宝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一老一少在草原度过了十几天,才遇上一个细小游牧民族部落,聂不琦和那个族长谈得甚为投契,最后,族长容许聂不琦和尹小宝跟着这个部落一起过活,还把最好的一个蒙古包送给了他们。
    就是这样,聂不琦和尹小宝跟这个小部落一起逐水草而居,过着游牧民族的生活。
    一直到了三个月前,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尹小宝在熟睡中给聂不琦拖走。
    这时候,尹小宝已快十四岁,数年来他不断勤练“苍龙六合劲”再加上已大了几岁,走路比从前最少快了数倍。
    尹小宝跟着聂不琦走了很远,才问:“祖师爷,出了甚么事?”
    聂不琦道:“此处不能久留,所以非走不可。”
    尹小宝一怔,道:“咱们离开翁吉拉部时,你也是这样说,但为甚么不能久留?是不是    。。。。。。”
    “住嘴!别多问!”聂不琦叱止尹小宝说下去,隔了片刻又道:“雷师伯的血海深仇,你想不想报?”
    尹小宝陡地面色动容,道:“雷师伯的仇,自是非报不可的。”
    聂不琦“唔”一声,道:“很好,你要报仇,就得练好武功,要练好武功,就得听祖师爷的说话。”尹小宝无奈,只得跟着聂不琦继续前进。
    三天之后,两人来到了一座荒山,聂不琦对尹小宝道:“这座山虽然并不很大,但却险峻异常,咱们进入山内,大可以躲上一年半载。”
    尹小宝忍不住问道:“祖师爷,咱们为甚么要到处躲躲藏藏?”
    聂不琦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当年刘邦若不是深明此理,他的脑袋瓜子早已给项羽砍了下来。”
    尹小宝道:“刘邦和项羽的故事,老根也常常挂在嘴边,他说与其做乌江自刎的楚覇王,倒不如做屡战屡败,但结果做了皇帝的刘邦。”
    聂不琦道:“倘若一辈子都打败仗,别说是做皇帝,便是想做叫化子也是不行的,打几场无关痛痒或者是输不死的败仗,还可有翻身之力,但也得小心积弱难返,刘邦能够在垓下之战大败楚军,其间是有无数曲折,无数权谋所造成的。”
    接着,聂不琦就带着尹小宝登山。
    聂不琦对这座荒山似乎相当熟悉,两人左兜右弯,不久已来到一个十分隐蔽的洞穴外。
    尹小宝探头往洞内一望,道:“这洞好深,里面伸手不见五指。”聂不琦道:“洞内有一个细小泉水,你可以进去瞧瞧。”尹小宝依言入内,找了一会,果然发现洞内有一小泉,他掬了一口饮用,只觉泉水居然甚为清澈。
    不久,聂不琦又弄来两块大石,把洞穴口堵住,两人就在洞内继续练功。
    聂不琦早已有所预备,当两人离开那游牧部落时,带着了大量腊羊肉,就算在山洞内住上一年半载,也不愁没有食物可以充饥。
    聂不琦对尹小宝道:“你在这里要练的武功,比‘ 苍龙六合劲’艰深得多,但你必须要把这套武功练成,否则一辈子也休想离开这个洞穴。”
    尹小宝连忙问:“照祖师爷之见,徒孙要练多久才能大功吿成?”
    聂不琦道:“快则一年半载,慢则七八十年。”
    尹小宝吓了一跳,但随即说道:“徒孙有祖师爷督促之下,保证有快无慢,如谓不信,长生天可以做证。”聂不琦冷冷一笑,不再理眯尹小宝,倒头便睡。
    翌日,尹小宝又问聂不琦:“祖师爷,咱们要练的是甚么武功?”
    聂不琦道:“练武功的并不是祖师爷,只是你一个人。”
    尹小宝一怔,道:“祖师爷为甚么不练了?我练‘ 苍龙六合劲’的时候,你也不是经常陪着徒孙一块儿练吗?”
    聂不琦默然良久,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才道:“实不相瞒,祖师爷在十年前曾经练功走火入魔,后来虽然化险为夷,侥幸没有送掉一条老命,但自此之后,已不能再练更高深的功夫了,而你此刻开始要练的,是‘ 天龙九层功’,比‘ 苍龙六合劲’不知高深了多少倍,唉,祖师爷当年也无法把它练好,如今更是不必妄想了,但你资质不差,而且心无杂念,是大有机缘可以把这套武功练到第五层境界的。”
    尹小宝心想:“你老人家心有杂念,老子又何尝不会心有杂念,别的不说,只是翁吉拉部那位孛儿帖姑娘,就教老子思念得紧,他妈的,这是不是害上相思病了?”
    聂不琦见尹小宝忽然面露神不守舍之色,立时发出了一声大喝,叱道:“小宝,你做甚么了?”
    尹小宝忙道:“徒孙甚么事也没有做,也没有想些甚么,只是想着怎样才能把‘ 天龙九层功’练好。”
    聂不琦冷厉的目光在他面上扫射了一会,才继续道:“这是华山派的最高深内功,你要好自为之了。”
    尹小宝点头如捣蒜,道:“徒孙知道了。倒不知这套武功,可以练到第几层重境界?”
    聂不琦道:“既称为九层功,自然可以练到第九层境界,但就种境界,恐怕最少也得在五十年以后!”
    尹小宝舌头一伸忖道:“五十年后老子已变成尹老太爷了,还练甚么武功!”
    从这一天开始,尹小宝就在洞穴里勤练武功,其实,以他的本性,要他不断勤练武功,简直是天下间最乏味也最吃力的苦差,要是聂不琦不在身边,他就算天天练功,也决不会练得如此勤力。
    因此,在铁木真还没有逃入古拉山之前,山中已有两人匿藏在另一个山洞之内,只是铁木真没有发觉而已。
    铁木真没有看见尹小宝,但尹小宝却在石缝隙处看见了他。
    尹小宝生平最敬佩的是英雄人物,而且也渴望自己能够成为草原上的勇士,他这样想:“老子若身在中原,自然是个武林人物,到了蒙古,就得成为巴图鲁才够威风。”
    铁木真是也速该的儿子,也就是勇士之子,尹小宝一看之下,就觉得孛儿帖的眼光极好。
    转念一想,又忖道:“说来说去,还是德薛禅这个老头子厉害,老早就挑选了铁木真做女婿,好眼光!好眼光!”隔了片刻,又暗自叹道:“本来嘛,老子也是他妈的一表人材了,但不知如何,一看见这个倒足大楣的铁木真,老子还是感到矮了一截,真是乖乖的猫不知何解!”
    好几次,尹小宝要出洞外和铁木真相见,但都给聂不琦阻止。
    尹小宝大不服气,道:“祖师爷,常言有道:‘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铁木真是德薛禅的女婿,您老人家和德薛禅又是老朋友,何以到这时候还不施援手?”
    聂不琦冷冷一笑,道:“小宝,你是大宋江山的子民,还是蒙古鞑子用马奶羊奶把你养大的?”
    尹小宝一怔,道:“祖师爷,你的说话,徒孙可不大明白。”
    聂不琦沉着险,道:“蒙古人的事,就让蒙古人自己去处置好了,咱们是大宋江山的百姓,
    目下我们连自己的江山都保不住,还有甚么本领去理会别人的争争杀杀?”
    尹小宝道:“但是德薛禅我们很不错,而且孛儿帖姑娘已许配给了铁木真。。。。。。 ”
    聂不琦伸手阻止尹小宝说下去,冷冷道:“不必多言,勤力练功才是正经事,你若再心有旁骛,诸多杂念,迟早必会重蹈祖师爷的覆辙,那时候,休说一辈子也无法练成‘ 天龙九层功’就连这条小命能否保得住,也是难说得很的。”尹小宝无奈,只得叹息一声作罢。
    ※  ※  ※                 ※  ※  ※              ※  ※  ※
    如此匆匆又过了半月,这十几天以来,尹小宝在聂不琦严厉督促之下,一直只顾着勤力练功,耳畔再也听不见山下有人大叫铁木真的名字。
    叫喊声消失了,铁木真的影子也没有再出现过。尹小宝心想:“老子在这暗无天日的山洞里练功,练得连发梢也在冒烟,倒不知道孛儿帖的准老公怎样了?”想到此处,忍不住便对聂不琦道:“徒孙这两天以来,身子有点痒,必然是虱子作怪,祖师爷,你说该怎办?”
    聂不琦道:“是不是想出去晒晒太阳?”
    尹小宝抚掌笑道:“正有此意。”
    聂不琦“唔”一声,道:“这很容易,只要把洞口大石推开一点,你就可以出去。”
    尹小宝道:“如此有劳祖师爷了。”
    聂不琦却打了一个呵欠,懒洋洋地说道:“我老人家的身子可不痒,也不想晒太阳,你要出去,自己运内功把大石推开一点便是。”说完之后,躺在山洞里呼呼大睡,再也不理眯尹小宝。
    尹小宝暗暗叫苦:“祖师爷睡觉是假的,存心为难老子才是真的,这两块活见鬼的大石,每块少说也有千来斤重,以小宝老兄的内力,又怎移动得分毫?”
    他呆愣愣站在洞口片刻,又转念忖道:“常言有道:‘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老子跟着祖师爷在这臭山洞里,已不知度过了多少日子,兼且天天练功,说不定早已他妈的脱胎换骨,这两块臭石虽然笨重得喷饭,但老子既已练就一身神功,要一掌将之推开,只怕也不是甚么难事。”一念及此,不由精神大振,笑道:“临安尹小宝来也!”
    “也”字甫出口,右掌已向其中一块大石推出,他这一推之力,在他心中已认为是非同小可的,但他这一推之下,大石却是纹风不动。
    尹小宝登时面上发热,心想:“当日祖师爷搬动这两块臭大石,就像是老子做小小二时提起酒坛一般,虽然不见得举重若轻那么潇洒,但最少也不致于气喘如牛,额上青筋暴现,他妈的,祖师爷已又老又瘦,却能力大无穷,小宝老兄看来年轻力壮,反而力逊一筹。。。。。。不,这已非一筹之差,少说也和祖师爷相差了三四筹、五六筹,甚至是七八九筹以上,唉!真是丢脸得很。”
    他怔怔地站在洞口良久,接着又暗道:“昔才老子只是以单掌出击,又未曾全力运劲,功力必然大打折扣,正如老根所言:‘ 大鹏未展翅,怎教冲天飞?’哼,老子可以输给小美人儿剑下,却不可以在这两块大石面前俯首称臣!”原来他在翁吉拉部之时,常常跟孛儿帖比试剑法,孛儿帖虽然是个女孩,但一来年纪比尹小宝大两岁,二来她练剑时日远在尹小宝之上,两人每次比试,自然都是尹小宝败阵下来。思前想后,还是非要一试身手不可,便又忖道:“跟小美人儿比武,臝输都是不打紧的,只要孛儿帖姑娘高兴,小宝老兄也就同样高兴了。但这块大石永远都是木无表情,就算老子故意相让,它也不会向我露齿一笑,如此可恶的家伙,最好一掌将之劈个稀巴烂,免得碍手碍脚。”
    要是尹小宝真的练成了绝世神功,能够一掌把大石击碎,他自然是决不客气的。但他昔才一掌推石,那大石一动也不动,这种想法,也就只能想想而已,要是真的付诸实行,毫不留情一掌怒轰出去,只怕碎得稀巴烂的并不是这块大石,而是他的手掌。
    是以尹小宝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双掌齐伸,平按在大石之上,继而闭目凝神,不断把全身内力凝聚于双掌之上。这一次,他确已做到了“谋定而后动”的地步,足足过了一盖茶时光,才发出一声大喝,双掌同时用力向大石直推出去。
    果然,这一记“双龙出海”威力大增,堵塞住洞穴口的大石为之微微晃动起来。
    可是,尹小宝仍然未能把大石推开一分一寸!
    他失望极了,神情委顿地坐在地上,喃喃骂道:“甚么‘ 天龙九层’,练来练去不外如是,简直连屁也不如。”他心中有气,这两三句说话是故意说给聂不琦听的。
    但聂不琦却似已睡得熟,虽不至于鼾声如雷,但也是微有鼾声,尹小宝自言自语在,他似乎一个字也没有听进耳朵里。
    尹小宝又闷又恼,恨不得马上挖一条地道钻出去。但也就在这时候,聂不琦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虽然洞穴中一片黝黑,但尹小宝还是可以看见祖师爷瞳孔之中,正闪烁着冷厉,甚至是充满着杀气的光芒。
    尹小宝猛然一凛,正想大叫:“祖师爷息怒,徒孙下次不敢了。”但他还没叫出声,聂不琦已伸手掩住他的嘴巴,示意他不要说话。
    尹小宝并非蠢材,立刻知道祖师爷并(非)出手对付自己,而是洞外有人来了,可是,尹小宝侧耳倾听,却听不出有任何异动。
    过了一会,尹小宝还是听不见洞外有甚么声响,不禁眉头紧皱,暗道:“莫非祖师爷在睡梦中遇上了敌人,因此一惊而起?”心念未已,突然听见洞外有人嘿嘿冷笑,笑声虽不如何响亮,但却令人听来有着毛骨悚然的感觉。
    尹小宝既是惭愧,又是暗叫不妙:“祖师爷耳力惊人,老子刚才埋怨‘ 天龙九层功’不济事,他老人家必已听得清清楚楚,但却假装睡着了觉,真是越老的姜越辣。。。。。。但这也不打紧了,小宝徒孙是气在头上,才出此言的。况且大丈夫敢作敢为,话已说出口又何必不敢承认?”
    这时候,洞外那人又冷冷一笑,道:“聂大掌门,这几年来,在下捜遍莲花峰、仙人掌峰、落雁峰,便连云台峰、公主峰、毛女峰、苍龙岭也一一找过了,想不到‘ 华山圣叟’不在华山诸峰之中,却躲藏在蒙古一座荒山的洞穴内,真是可笑复可怜得很。”
    尹小宝心中有气,若不是聂不琦仍然用手掩着他的嘴巴,此刻必已有一大箩说话反击过去。
    但聂不琦却很沉得住气,任由洞外那人出言嘲讽,还是一言不发。尹小宝暗道:“祖师爷莫不是哑病发作了?”其实,一个人若是哑了,可没有什么“哑病”。即使真的有“哑病”,聂不琦也是从来没有患上过此症的。
    只听见洞外那人突然漫吟道:“今与鳄鱼约,尽三日,其率丑类南徒于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他念的是韩愈的“祭鳄鱼文”,尹小宝自是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是何所云焉。
    那人在洞外把“祭鳄鱼文”念完之后,接着叹了口气,缓缓道:“聂大掌门,所谓‘ 鳄鱼丑类’,究竟是你老人家还是在下?”
    聂不琦这次不再沉默,但却答非所问,道:“我不是韩愈,我也没去过苍龙岭。”
    洞外那人淡淡道:“聂兄身为华山掌门,居然没到过苍龙岭,未尝不是一桩怪事。”
    聂不琦道:“诗云:‘ 诸峰罗列似儿孙’。华山诸峰险峻奇雄,韩愈曾勇攀苍龙岭,可是后来嘛。。。。。。嘿嘿。。。。。。”
    洞外那人冷哼一声,道:“后来怎样了?”
    聂不琦冷笑道:“上山容易下山难,韩愈登上奇峰之后回头一望,但见鸟道悬空,四周云雾飘渺,登时头昏脑胀,继而放声大哭。他有胆登峰无胆下山,心想这次非要死在山上不可,其后,全凭官府派人把他弄醉,才能用绳索将之从崖上吊下来。”
    洞外那人闻言,默然良久才叹了口气,道:“聂掌门,也许咱们都是鳄鱼丑类,又或者都是有胆登峰,无胆下山之辈,既然如此,咱们何不化敌为友,共赴时艰?”
    聂不椅陡地哈哈大笑,道:“聂某是甚么东西,江湖中自有公论,但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甚么化敌为友,共赴时艰,老夫可高攀不来。”
    洞外那人道:“虽是道不同,但到头来还是殊途同归的,要匡扶宋室,就得齐心协力才成。”
    聂不琦冷冷一笑,道:“聚英堂乃金国之鹰犬爪子,此事众所皆知,你少跟老子耍花言巧语。”
    洞外那人却叹息一声,道:“在下此举,只为权宜之计,决非自甘沦为卖国奸贼,聂大掌门,你老人家向来深明大义,难道也和一般武林中人同样愚昧吗?”
    聂不琦沉声道:“游大先生,谣言止于智者,同样地,花言巧语也骗不到目光如炬之人,老夫于江湖中翻滚数十载,从来只喜欢看,不喜欢听。古往今来,越是看得少而听得多的人物,都注定败亡。一派掌门如是,一国之君亦复如是。”他后面几句话,说得字字珠玑,掷地有声,连尹小宝也不禁为之暗暗喝采。
    隔了片刻,只听见洞外那人说道:“聂不琦,你既然执迷不悟,本堂主不必再多费唇舌,你出来吧!”
    聂不琦冷冷一笑,道:“老夫在洞内舒适得很,又何必出洞?”
    洞外那人干笑连声:“你不敢跟本堂主动手?”
    聂小琦道:“你要动手,可以进来,老夫自当奉陪。”但洞外那人却不答话。
    尹小宝细心一想,已明白两人心意:“祖师爷固然是一块老姜,外面那个王八堂主也是条老狐狸。倘若在别的地方,两人恐怕早已大打出手,但如今却隔了两块大石,是谁去搬动,都得虚耗不少力气。若然还没决战便已元气大伤,自是吃亏得很的。”
    高手相争,胜负存亡往往只差一线,聂不琦和洞外那人都是老江湖,当然不会鲁莽行事。
    洞外洞内两人僵持了很久,似乎谁也奈何不了谁。尹小宝又忖道:“这座山很古怪,
    总是有人被困在内。前一阵子被困是铁木真,如今被困的是尹小宝,正是两大英雄先后被困,
    困得又躁又闷,困得嘴里淡出鸟来!”
    就在这时,聂不琦突然掩住他的鼻孔。
    尹小宝暗叫:“妈呀!掩住嘴儿大不了扮作哑巴,掩住鼻孔,老子这条小命又如何保得住!”
    忽听聂不琦在他耳畔沉声说道:“外面那个大恶人正把毒气吹进洞内,你要屏息呼吸,否则后果堪虞。”一听见毒气两个字,尹小宝不待祖师爷嘱咐,已立刻屏息呼吸,可说是乖乖听话得很。
    这时,尹小宝果然看见大石罅隙之间,有一条细长的铁筒伸了进来,而在铁筒之内,
    又有一缕惨绿色雾气直射而出。
    尹小宝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老子内功有限,又没练过甚么‘ 龟息大法’,屏息呼吸只可一时,不可过久,这便他妈的龟系子如何是好?”突见聂不琦向洞外抢身扑出,右掌同时击向一块大石,手法就和尹小宝第一次推开大石之际一般无异。
    两人击向大石的手法看似一般无异,但威力之差别却判若云泥。尹小宝那一掌推向大石,大石纹风不动,但聂不琦也是这么一推,只听见“隆”然一声巨响,洞口大石便立时应声滚了开去。
    大石被推开后,那条细长的铁筒也不见了踪影,洞外也看不见有人。尹小宝瞧得目瞪口呆,暗道:“祖师爷不愧是华山派第一高手,他老人家第一,老子练武功练到第二名,已很不错。”
    聂不琦推开大石后,虽然看不见洞外有人,但那游大先生就在附近,是不容怀疑之事。
    游大先生是聚英堂堂主,一身武功深不可测,聂不琦是很清楚的,是以他推开洞口大石之后,并不急急出洞,唯恐中了敌人的暗算,只是在洞口站立着。
    过了很久,洞外还是全无半点动静,但聂不琦还是能够沉住气,甚至连动也不动一下。
    尹小宝瞧在眼里,知道目下形势一片紧张,只要稍有不慎,立时便会招来杀身之祸,是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总之,敌不动,祖师爷不动,小宝老兄也决计不动,大伙儿统统不动,齐齐变成呆芋、呆鸭好了。
    但时候一长久,尹小宝又焉能真的不动?他向聂不琦道:“祖师爷,徒孙要去小便。”
    聂不琦微微点头,示意尹小宝可以跑到一旁解决。
    尹小宝如获大赦,立刻转身便走。
    他这一泡尿倒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但就在此“流水淙淙”,大大舒一口气之际,洞外形势已变。
    聂不琦已跟那个甚么游大先生打了起来,但两人的手里,都没有亮出任何兵刃。
    尹小宝凝神静看,暗道:“常听人说:‘ 高手过招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如今两人连兵刃也没使用,当真是无影无踪,无声无气,无忧无虑得很。”
    此时,尹小宝对武学之道所知者并不多。而但凡一知半解的人,其见解定必荒谬可笑,但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尹小宝自是没有这种感觉。
    游大先生以刀法卓绝驰名江湖,但谁也没见过他的刀到底是怎样的。
    聂不琦乃华山掌门,武功极高,一手剑法更是独特超群,但这一战,他一直没有拔剑,只是以一双铁掌与游大先生周旋。
    忽听游大先生轻轻叹一口气,道:“你败了!”而就在此际,他右掌之中突然闪出了一件很奇特的兵刃。
    尹小宝看得很清楚,那兵刃其实并不算是兵刃,只是一本薄薄的经书。
    经书一亮出,聂不琦已失声叫道:“页页刀!”游大先生怪声一笑,手中经书突然化作无数纸张,张张有如利刃般射向聂不琦胸膛。
    尹小宝从没想过,一本经书,也可以化作犀利的杀人武器。
    即使是聂不琦这位武学大宗师,也是大为惊讶。但他到底武功根基深厚,虽然变生肘腋,但却并未慌乱至手足无措。
    他一直没有拔剑,但就在经书化为“页页刀”厉射过来之际,冲霄剑已同时脱鞘而出。
    每一页经书,都在游大先生内力骤发之下,化为杀人锋刀,每一刀的来势都是毫不容情,气势之盛,实非笔墨所能形容。
    高手比武,内力与招数固然重要,而胜负之分,往往只在一时气势之盛衰。
    游大先生与聂不琦动手之后,一直都是身形飘忽,有如鬼魅。但倏然之间,却以雷霆万钧之势使出“页页刀”这一门奇功,就像是在微风细雨之中突然卷起滔天巨浪,要应付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实在太不容易。
    总算聂不琦早已有所准备,他明知游大先生是极厉害脚色,接战之后绝无半分松解以是“页页刀”突然发难,他还是能够以冲霄剑将每一页经书挡开。
    尹小宝瞧得连眼都花了,不由暗暗叫道:“老子若能有此奇功,临安府那些泼皮瘪三,又有谁敢轻易得罪老子?”想到这里,决定勤练武功,要成为威震五湖四海大江南北的武林高手。
    决定是这样决定了,但能否坚持照办,却又是后来一回事。
    霎眼间,聂不琦剑锋上已插满着纸,游大先生两手又再空空如也。尹小宝暗自高兴:“毕竟还是老子的祖师爷技胜一筹,这个在洞外吹放毒气的龟蛋再也弄不出甚么花招,如此甚好,老子练的是华山派武功,将来也必定技胜群雄,所向无敌。”
    岂料心念未已,聂不琦突然倒下,而游大先生也同时闷哼一声,身子跄踉地向后倒退逾丈。
    尹小宝悚然一惊:“这莫非是两大高手齐齐互使花招唬吓老子不成?”但转念一想,便知道绝不会有此可能,聂不琦平时不苟言笑,又怎会故意栽倒在地上以博他人一粲?而且,他倒下去的姿势殊不好看,也决不会是甚么花招草招。
    至于游大先生,他退后丈许之后,突然“唬”的一声,俯身吐出大口鲜血来,这就更不是唬吓别人的技俩了。
    一看见游大先生口吐鲜血,尹小宝便想道:“祖师爷用甚么武功打伤这个王八,老子可没瞧清楚,但祖师爷倒地不起,莫非受伤更加严重吗?”
    只见游大先生的脸色很苍白,眼中同时露出了惊惶之色。但这时候,聂不椅的脸孔却背着尹小宝,尹小宝可瞧不见祖师爷的脸色变成怎样。
    忽听见聂不琦在叫道:“小宝,这个是大恶人,你快去杀了他,为武林除害!”
    尹小宝听见祖师爷在叫喊,心中暗道:“祖师爷仍然活着,但却要乖乖的徒孙去杀大大的恶人,这便如何是好?”
    聂不琦又在叫道:“小宝,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大恶人吃了祖师爷一掌,如今元气大损,你只要运足内力,一掌轰他妈的脑袋也好,胸腾也好,这龟屁放出来的妖怪立时就得稀巴烂报销去也。但你若错过这机会,他一恢复元气,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这个临安巴图鲁。”
    尹小宝听得心中有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忖道:“祖师爷说小宝是临安巴图鲁,这混号听来也是蛮不错的,这大恶人既要对付祖师爷,若有机会自然不会放过老子这固乖徒孙,还是祖师爷说得对,他妈的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但是老子功力平凡,连那块小小的石头也推不开,又如何能杀得了这个大恶人?”
    想到这里,目光一转,望向那块大石,却又暗暗道:“这块石头怎能算小了?老子的掌力推不开它是一回事,但用来揍人将会怎样,又是另一回事!”想到这里,不禁为之胆气陡增,向游大先生逼前了几步。
    游大先生却在这时候面露微笑,还向尹小宝轻轻招手:“你祖师爷说得很对,你快过来杀了我,就可以免除后患,不怕我以后会向你们报复了。快过来呀,别错失良机。”
    尹小宝干笑着,道:“尊驾说得甚是,正是良机莫失,失机者斩。老子一定会听从祖师爷和尊驾的劝导行事的。”他嘴里这样说,但却一直迟疑着没有下手。
    游大先生又道:“怎么啦?你从前杀过人没有?”
    尹小宝眼珠子一转,道:“杀是杀过的,但每年所杀的人并不多,最多那一年也只是杀了八个。”
    游大先生初时眼色微变,但随即淡然失笑起来,道:“你撒这个谎就不大高明了,你要是说曾经杀过一两个人,我也许还会信以为真,但你乱吹法螺,反而令人无法相信。”
    尹小宝心中一凛,暗道:“这块老姜果然又老又辣,他催促老子动手杀他,阴谋阳谋,他要谋算老子,老子可不能给他谋个正着,还是小心为上,粗心大意为下。”
    他心中不断在盘算着眼前形势,嘴里却哈哈一笑,道:“果然是老奸巨猾的大恶人,老子甚么事情都瞒不过阁下。不错,俺小宝是从来没有杀过人的,但凡事总有破题儿第一遭的,既然尊驾好言相劝,老子便动手杀人好了。”一面说,又一面向游大先生逼近了两步。
    游大先生也在哈哈一笑,道:“好!果然英雄出少年,游某能够死在你手里,自当瞑目。”他面上一副不在乎的神情,使尹小宝又再为之犹疑起来。
    忽听聂不琦的叫声响起:“小宝,这大恶人老谋深算,他用的手法是故布疑阵,好让你不敢动手。”
    尹小宝“喔”的一声,道:“我明白了,这是空城计。”
    聂不琦连忙道:“对了,这故事老根一定跟你说过,当年诸葛孔明。。。。。。”
    尹小宝呵呵一笑,道:“这大恶人又怎能跟孔明相比,他既摆空城计,小宝又何妨直捣黄龙?大恶人,你看掌好了!”语毕,目露杀机,右掌运足劲向游大先生当胸击至。
    游大先生脸如纸白,连忙叫道:“且慢,我有话说,你别。。。。。。 ”
    但尹小宝这一掌既已全力击出,想收也收不回来。而且他也不想收回这一掌。
    他一面发掌,一面暗暗忖道:“老子要闯荡江湖,就得干一番大事,这龟屁放出来的老杂种,曾经在洞外吹放毒雾陷害老子,如此下三滥人物,杀之不枉者也!”但到底这一掌能否杀得了游大先生,却是全无半点把握的。
    尹小宝虽然对自己这一掌全无把握,但游大先生脸上却露出了惊悸的神色,他勉强向后倒退两步,但却连这么一退也是感到很吃力。
    游大先生才退后两步,尹小宝的掌力已迎面逼至。
    游大先生是武学上的大行家,正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若在平时,游大先生决不会把尹小宝这一掌放在眼内,但他与聂不琦苦拼之下,已捱了一记内家重掌,这一掌伤及他五脏六腑,伤势异常沉重,非要养息三两个月,决难以完全复原。
    聂不琦虽然以冲霄剑与游大先生周旋,但他剑中有掌,他能够一掌重创游大先生,全然是以剑法掩护快掌骤然出击之功。
    但他这一招乃是险着,虽然大有机会可以重创敌人,但他本身也已空门大露,势必会给敌人有反击之机。换而言之,这是拼个同归于尽的打法。
    游大先生久经大阵,当然一眼就已洞悉眼前形势是何等凶险。但聂不琦自从练功走火入魔之后,深知凭自己的功力,决难胜得过武林一等之顶尖高手,以是他早有预谋,先行苦练这套“剑中奇掌”的功夫,就算遇上了强手,也可以藉着这一招险中求胜。
    但这种险中求胜的打法,就算真的可以得胜,也必然是“惨胜”。
    然而,聂不琦如今还是用上了这种打法。游大先生虽然一眼就看出聂不琦这一招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但却居然未能抽身而退,就像是一头雄狮,眼睁睁看着一顶巨网从天降下,除了张牙舞爪一拼之外,简直别无他法可以应付。
    聂不琦若真是一张巨网,游大先生纵然张牙舞爪,对他也是毫无伤害的,但聂不琦却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张柔软的而坚韧的网。
    以是游大先生的反击,也同样重创了聂不琦!
    高手相争到了这个地步,任何一方还有攻击敌人的力量,就能获胜。
    聂不琦虽然内家重掌伤了游大先生,但他也中游大先生一刀。
    游大先生使的是“无相刀”,刀无相,招也无相,刀与刀招皆似有实无,似无实有,以是江湖中人,谁也没见过游大先生的刀。
    “无相刀”比“页页刀”更令人防不胜防,而游大先生与敌人对敌,也从来没有同时使用过这两种刀法。
    其实无相刀不是刀,页页刀也不是刀,就如武学上的“手刀”,根本就不是刀,而是手掌而已。
    但游大先生的无相刀到底是怎样的?聂不琦到如今还是不知道。
    此刻,双方的“胜负”,就得要看尹小宝怎样对付游大先生了。
    游大先生已成强弩之末,尹小宝一掌向他击至,他根本再无还手之力。
    他不但没有还手之力,就连逃避也很困难,尹小宝心想:“大恶人,你这次他妈的还能逃到甚么地方去。”想是这样想,但这一掌能否杀得了游大先生,他还是全然没有半点把握的。
    但不管怎样,他这一掌已全力击了出去,也就毋须再加犹疑。
    只听见“蓬”然一声,尹小宝这一掌已经实实地击中了游大先生的胸瞠。
    游大先生“哇”的一声惨叫,身子犹如断线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然后仰天倒卧在地上,动也不动。
    尹小宝击出这一掌之际,一张脸是火般赤红的,但等到游大先生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时候,他的脸却渐渐变成了一片苍白,喃喃地说道:“这。。。。。。这老龟杂种已经死了吗?”
    就在这时候,聂不琦已巍巍颤颤地走了过来,只见他双目暴睁,手里仍然抓着冲霄剑,对尹小宝道:“你想知道这个老龟杂种是否仍然活着,那是很容易的。”
    尹小宝一怔,道:“如何容易法?”
    聂不琦道:“你用这把剑向他的胸口用力戳几下,要是他仍然动也不动,便是死得透透彻彻了。”说完,把冲霄剑交给了尹小宝。
    尹小宝抓住了冲霄剑,心想:“大丈夫敢作敢为,既然老子已一掌把大恶人轰开老远,又何惧再戳这厮几剑?凡事必须要做得妥妥当当,要是这厮只是他妈的半死不活,将来定必找老子和老子的祖师爷寻仇。哼,老龟杂种,小宝老兄这厢得罪了。”
    他一面想一面全神贯注望着游大先生,只见游大先生躺在地上,动也不动,显然十成最少死了九成九,但世间之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尤其是此人武功极高,要是他在垂死之前拼命反噬过来,也决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尹小宝握紧冲霄剑,战战兢兢地走到游大先生不足三尺面前停下,但他只是停顿了一眨眼功夫,便狠下心肠一剑向游大先生胸口戳过去。
    他这一戳力道实在大得出奇,那是唯恐刺不死游大先生之故,以致于一剑刺入游大先生胸膛之后,一时间居然无法把冲霄剑拔出来。
    原来尹小宝用力太大,这一剑贯穿过游大先生胸膛之后,余力仍然异常急劲,剑头便一直插入地底之下,以是不容易把冲霄剑拔回出来。
    这一剑毫不留情刺在游大先生身上,游大先生还是动也不动一下,显见这位聚英堂堂主,的确已魂归极乐世界,并非装死骗人了。
    尹小宝好不容易才把冲霄剑拔出来,他长长的吁一口气,对聂不琦道:“祖师爷,似乎用不着再刺第二剑了吧?”
    聂不琦点了点头,道:“你这一剑刺得很彻底,这大恶人就算本来在装死,此刻也必定死得不能再死了。”
    尹小宝望着游大先生,过了很久才问:“这人怎会找到这里来?雷师伯是不是这厮害死的?”
    聂不琦干咳一声,道:“这大恶人,就是江湖上绰号‘ 不见刀’的游大先生,也是聚英堂堂主。”
    尹小宝点点头,接着道:“祖师爷,聚英堂是不是武林中的帮会?”
    聂不琦道:“可以这样说,但其实这是金国狗贼用来谋害咱们大宋百姓的组织。”
    尹小宝道:“难怪祖师爷对他恨之切骨了。”
    聂不琦叹了口气,道:“游大先生是个很了不起的江湖高手,也正因为此人太了不起,对武林同道的祸害也最大。”
    尹小宝道:“但此一大害如今已除!”
    聂不琦道:“你可知道,这大恶人何以会找到这里来?”
    尹小宝摇摇头道:“徒孙不知道。”
    聂不琦道:“他是想得到一块东西。”
    尹小宝道:“到底是甚么东西?”
    聂不琦道:“那是一块鹿皮图。”
    尹小宝奇道:“这块鹿皮图有甚么用处?”
    聂不琦道:“这块鹿皮图,关系着一个神秘的宝藏,游大先生若得到了它,就可以发掘到这个宝藏。”
    尹小宝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难怪这大恶人不远千里,也要找到这里来了。”
    聂不琦叹了口气,道:“但他这个如意算盘已经打不响了,这一次,他大大的亏了老本。”
    尹小宝道:“他不但亏了老本,而且还永无翻本之日,可谓输得五体投地,甚至是投入第十八层地狱里去。”
    聂不琦呛咳了两下,才又接着说道:“时候无多了,你先接过这本秘籍。”他一面说,一面把一本经书拿出来,放在尹小宝手里。
    这本经书虽然异常残旧,但却份量不轻。聂不琦神情凝重地说道:“这是九十年前,本门第一高手‘ 龙门君子’岳独醒穷三十载之力始著成之武功秘笈,名曰‘ 三绝谱’,‘ 天龙九层功’就是其中之一。”
    尹小宝道:“其余两绝又是甚么武功?” 。
    聂不琦道:“其余两绝,一是‘ 龙门十八阵’,二是‘ 滚龙刀法’,两者都可以练,但都不容易练成。 ”
    尹小宝道:“徒孙不会胡来乱搞的,祖师爷放心好了。”
    聂不琦道:“你要记住,游大先生虽然死了,但武林中还有很多游大先生,这种人本领越大,为害百姓也最烈,你日后练成了绝世武功,遇上了这种人切莫放过。”
    尹小宝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徒孙记住了。”
    这时候,有几只飞鹰在空中盘旋着,聂不琦叹了口气,道:“吃人的饿鹰来了。”
    尹小宝向天空抬头一望,不禁悚然一惊,聂不琦道:“别害怕,这些饿鹰只吃死人的肉。”
    尹小宝道:“有祖师爷在身边,徒孙甚么也不怕。”
    聂不琦叹了口气,道:“但祖师爷很快就会和游大先生一样的了。”
    尹小宝吃了一惊,忙道:“祖师爷内力精湛,医术天下无双,决不会有甚么三长两短的。”
    聂不琦强颜一笑,道:“你嘴甜舌滑,可算是华山派最古灵精怪的一位掌门。”
    尹小宝吓了一跳,道:“祖师爷,我……”
    不等他说完,聂不琦已把一块玉牌亮了出来:“这是本门最高令符‘ 华山玉令’,你跪着接领。”
    尹小宝尚自一呆,聂不琦沉声喝道:“这是本门头等大事,决非儿戏,尹小宝,你敢跪下接令吗?”他这么一喝,尹小宝登时双腿一软,连忙跪倒下去。
    聂不琦这才神色稍宽,道:“从此刻开始,你便是华山派第十六代掌门了。”说完之后,把“华山玉令”交在尹小宝手里。
    尹小宝心想:“小宝徒孙连华山在那里都不知道,却不明不白地当上了华山派掌门,真是莫名奇妙。”
    忽听聂不琦又在他耳边喝道:“华山派数百载基业,如今已付托到你的手里,尹掌门,你可知责任有多重大?”
    尹小宝摇了摇头,道:“徒孙不知道。”
    聂不琦两眼一瞪,好像有甚么重要的话要说,但却突然机伶伶的打了个战颤,身如败絮地倒了下去。
    尹小宝吃了一惊,连忙扶着聂不琦,颤声叫道:“祖师爷,徒孙还不知道该怎样做这个掌门,你可不能就此死了。”
    聂不埼脸色惨白,但却强颜一笑,道:“你现在年纪还幼小,自然不知该怎样去做,但不要紧,你会渐渐长大的,你很聪明,将来一定知道该怎样做怎样做……”
    尹小宝苦着脸,道:“但徒孙此刻已不知道该怎样做了。”
    聂不埼道:“你现在甚么也不必做,只要让自己好好活下去便是,记住,只有活人才能当掌门,人若咽了气,别说是掌门,便是想做化子也是做不来的。”尹小宝苦着脸,只得连连点头。
    聂不埼喘息了一阵,呼吸声越来越微弱。尹小宝虽然少不更事,也知道祖师爷真的不行了。
    过了很久,聂不琦才能继续说道:“华山派内龙蛇混杂,义胆忠肝的英雄好汉固然不少,披着羊皮的豺狼也多的是。当年,你父亲知道我和聚英堂两个金国武士暗中往来,便以为我勾结金人,残害中原武林同道,但他弄错了,聂某岂是贪图富贵,而愿作金国走狗的卑鄙小人;当年我和金国武士暗中往来,是另有居心的,当年,聚英堂好几次要诛灭江南三大世家和六大帮会,结果都无功而退,这便是你祖师爷暗中弄把戏的功劳。你父亲不明所以,还以为聂某是个伪君子。。。。。。咳咳。。。。。。咳咳。。。。。。 ”
    聂不琦道:“你相信不相信,那是不打紧的,最重要的还是练好武功,将来华山派命运如何,就得看看你怎样去干了。”
    尹小宝道:“祖师爷,徒孙一定不会有负所托的。”说是这样说,但心中却是一片茫然,忖道:“小宝这个华山派掌门人,如今流浪到了蒙古,将来能否重返中原,也是未可逆料的事。”
    又过了很久,聂不琦才道:“华山派上下虽然良莠不齐,但有一个人却是绝对可以相信的。”
    尹小宝道:“这人是谁?”
    聂不琦道:“是本门的铁姑姑,她叫铁莲花,为人正直最憎恶撒谎之人。”
    尹小宝把铁莲花这个名字记在心里,点头道:“徒孙记住了。”
    聂不琦满意地一笑,道:“小宝,以后的事,就得靠你自己啦。”说到这里,忽然长长叹一口气,道:“那块鹿皮图,游大先生以为在我身上,但他错了,你祖师爷从来没有得过甚么鹿皮图,他找错人了。。。。。。”
    尹小宝忍不住问:“那么鹿皮图到底在谁的手上?”
    聂不琦呛咳两声,说出了两个字:“太阳。。。。。。”
    才说出这两个字,他又呛咳了,而且这一次呛咳得十分厉害,一张苍白的脸更变成了淡金之色。
    尹小宝惊叫起来:“祖师爷!”但聂不琦已垂下了脸,再也没有回答。


 楼主| 发表于 2024-7-14 13:31: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可汗奇遇 小子掌门
   
    泰亦赤兀人终于活捉了铁木真。
    塔儿忽台并没有立刻杀了他,而是把他禁锢在一辆囚车里,而且被送到各个营地去示众。
    铁木真饱受侮辱,在这几个月之内,他捱尽不少苦头,包括毒打五十大棍和给猎犬咬伤大腿。
    很快就到了仲夏十六的一个“望日”,这一天晚上,将会“红日高照”,即是月圆的意思。
    四月十六日,是蒙古部族传统的大日子,每年这一天,都会举行着象征吉祥、向山神乞求兴旺的庆典。
    这一天塔儿忽台要用刀劈铁木真的人头,以血祭天。
    祭祀前的大宴丰富异常,但见羊肉堆积成山,奶酒汇聚成河,族人在跳舞歌唱,也有不少醉汉大笑大叫,还在敲击碗筷,斡难河畔为之一片混乱热闹。
    只有铁木真仍然被禁锢在囚车里,在囚车旁边的,是一个少年,他一面啃着羊肉,一面瞧着铁木真,两人的脸上都是木无表情。
    塔儿忽台今晚也喝了不少酒,等到大家喝得吐饱酒酣的时候,他下令要把铁木真提取过来,用铁木真的人头来祭天。
    可是,到这时候,他才发觉原本被囚禁在囚车里的铁木真已经逃掉了,而那个负责看守的少年,却昏倒在囚车旁边。
    塔儿忽台又惊又怒,下令展开大捜索,无论怎样也要把致木真捉回来。
    然而,铁木真还是逃掉了,因为他遇上了两个孩童时就已认识了的老朋友——赤老温和合答安。
    赤老温的身子粗壮如牛,身手却异常灵活,铁木真早就看得出,他是一员猛将。而合安答对铁木真,却是体贴温柔,十分关心。
    他们是一双兄妹,他们的父亲叫锁儿罕,虽然有点怕事,但却正直仁慈,在这三人帮忙之下,铁木真总算能够逃出塔儿忽台的魔掌。
    在一个黄昏,铁木真准备从锁儿罕的家向西逃亡。在西方,有一座孤山,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和家人,正在那里等候自己回去。
    虽然他要离开这里,但他永远不会产锁儿罕这一家人。
    合答安也不会忘记铁木真。
    天色一黑,铁木真就骑着匹快马离去,草原是那样广阔,又何愁没有英雄奔驰之地!
    他一直向西飞驰,两天后遇上了一个细小的游牧部族。
    这游牧部族虽然细小,但却有极强的勇士,其中最勇猛的一个叫可勒,他力大无穷,
    又是一个摔跤好手。
    铁木真在草原上遇上了可勒。可勒问他:“你是从那里来的?”
    铁木真道:“我只是路过于此,你最好别自惹麻烦。”
    可勒怒道:“你敢看不起我吗?我知道,你就是塔儿忽台要捉拿的铁木真。”
    铁木真面色一沉,道:“你既然看出我是甚么人,来吧,我不会怕你的,你若能把我抓回去见塔儿忽台,就会得到那个懦夫的重赏。”
    可勒更怒:“塔儿忽台是个懦夫,那是半点不错的,我又怎会希罕他的奖赏?”
    铁木真有点诧异,道:“原来你也看不起塔儿忽台。”
    可勒嘿嘿一笑,大声道:“别再提起他,我只想跟你一较高下。”
    铁木真一挺胸膛,道:“好!你要怎样比试?”
    可勒道:“我们摔跤吧!”
    铁木真眉头一皱,还没有回答,忽然有人哈哈一笑,道:“可勒,我来也!”
    铁木真转眼一望,只见一个年纪比自己略为幼小一点的少年,正骑着一匹灰马飞奔而至。
    可勒一见这少年,便高兴地笑了起来,道:“小宝老兄,你来得正是时候,且看我大释雄风,怎样把也速该勇士的儿子铁木真打败!”
    策骑马而至的少年并非别人,正是“临安巴图鲁”尹小宝。
    原来尹小宝在古拉山把聂不琦埋葬之后,又在那山洞里住了几天。
    数日之后,在山洞外暴毙的游大先生已给饿鹰吃掉了一大半,尸身恶臭难闻,尹小宝大大的吃不消,自然非走不可。
    如是者,他在广阔无边的大草原上流浪了十几日,有一天,他来到了一座不知名的山岗下。
    尹小宝左顾右盼,自言自语赞道:“此山甚好,合该在此小便。”但就在他要撒尿之际,忽然听见前面一堆长长的蔓草正在悉悉索索地响了起来。
    尹小宝心想:“莫不是有志同道合之辈在前面隐蔽之处。。。。。。”心念未己,突然看见一幢黑影从草丛中冒出,赫然竟是一头巨熊。
    尹小宝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连忙拔出腰间的冲霄剑,口中念念有辞:“祖师爷庇佑,乖乖徒孙拿着你老人家的佩剑,可万万不能丢了大家的脸。”其实,对尹小宝宋说,丢脸不丢脸,那是小事耳,最要紧的还是小宝老兄这条小命,正是脸可丢命不可丢,倘若连命也丢了,又还有甚么“颜面”可以保存?
    只见大黑熊神情愤怒,白森森的牙齿和又圆又恐怖的瞳孔使尹小宝为之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尹小宝忽听“飒”一声响,一支利箭破空而至,射入了大黑熊的右肩。
    大黑熊骤然中箭,立时发出了骇人的巨吼,接着便向尹小宝扑了过来。
    尹小宝暗叫不妙:“这畜牲不通人性,对老子是决不客气的。”既然畜牲对自己不客气,自己对畜牲也就不必讲甚么仁义道德了,决定用祖师爷的冲霄剑刺向这大笨熊的咽喉,免除后患。
    说时迟,那时快,尹小宝这一剑才刺出,大黑熊已怒吼着扑了过来。
    但那大黑熊冲前之势极是凶狠,而且熊爪不断挥动,他要一剑刺入大黑熊的咽喉,又是谈何容易?
    但尹小宝这一剑倒也不是刺了个空,而是刺在大黑熊的左肩上。
    大黑熊更怒,尹小宝看见这宠然巨物狰狞凶相,不禁连腿都软了。
    但说也奇怪,他这两条腿虽然给吓得酸软,但却还能跑得很快,只是那一把祖师爷的冲霄剑插在大黑熊的左臂上,无论如何是拔不出来的了。
    要是尹小宝一直这样跑,大黑熊能否追得上他,倒也难说得很。可是,尹小宝才跑出五六丈,就给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绊倒,登时跌个头破血流,仆倒在地上。
    尹小宝连忙一钊刺出去,他这一剑之成败是性命攸关的,自然非要刺个正着不可。
    尹小宝儿时十分顽皮,如此经验可说是丰富得很,但平时摔倒,大不了受了一些皮肉之苦。
    但在此时地大大的跌一跤,却是“啊呀命休矣”了。
    尹小宝才仆跌在地上,就看见一团巨大的黑影直压下来,他已无力爬起,心中只得叫苦:“这番完蛋大吉去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又有另一团黑影直扑过来,尹小宝心想:“莫非又有另一只黑熊吗?嘿嘿,他妈的好不热闹。”
    忽听大黑熊又再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尹小宝放眼一望,两团黑影都不见了,他抓了抓脑袋,迅速站直了身子,只见在身边不远处,那大黑熊正和一个大汉展开激战。
    尹小宝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有蒙古朋友仗义帮忙,小宝老兄此刻才免受熊爪撕裂之苦。”
    那个正在和大黑熊搏斗的大汉,也可说是身材十分魁梧的了,但又怎能跟大黑熊这种巨兽相比?尹小宝越看越是心惊,暗道:“这大个子不知厉害,只怕难免会命丧在熊爪之下。”
    这大汉正是可勒,刚才一箭射中大黑熊右肩的人就是他。尹小宝虽然觉得这人如此力拼黑熊殊为不智,但若不是此人冒险相救,自己已然成为大黑熊腹中食物,对这大汉倒是十分感激的。
    可勒虽然胆大力也大,但怎么说也不敢赤手空拳便贸然上前跟这大黑熊拼命,他一箭射中大黑熊之后,便抽出一柄大铁刀策马疾驰赶至。
    可勒使的大铁刀异常沉重,若是一般人给他一刀砍去,不死也得重伤,但这大黑熊皮粗肉厚,虽然一上来就捱了可勒一刀,但却仍然凶猛非常,一爪便插入可勒右肩之中。
    可勒受创,再也拏不稳兵刃,大铁刀松脱跌落在地上。
    可勒有刀在手,尚且有一拼之力,如今连大铁刀也失去,形势自然大大不妙。
    尹小宝虽然早已给大黑熊吓得魂不附体,但此刻头脑仍然十分清醒,他暗叫不妙,尹小宝心道:“这大个子是小宝老兄救命恩人,老子若从速逃离此地,这条小命自当保得住有余,但这大个子恐怕很快就得变成黑熊腹中肉块了。妇人怀胎十月,那个腹中肉块是天大喜事,但如此这般变成畜牲腹中肉块,却是他妈的可悲得很。”
    这时候,可勒的左肩又给大黑熊咬了一口了,登时鲜血飞溅,令人惨不忍睹。
    尹小宝不再迟疑,连忙拾起那柄大铁刀,用尽气力便插向大黑熊的背心。
    大黑熊陡地转身,眼神凶厉地瞪着尹小宝。
    尹小宝惊呆住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样应付才好,可勒却在大叫:“快走!快走!”
    他说是蒙古语,尚幸尹小宝如今已精通汉、蒙两地语言,可勒一叫,他就猛然省悟,立刻向后拔腿便跑。
    但那大黑熊也随后追了上来。尹小宝只觉得这庞然巨兽的脚步声极其沉重,每踏出一步,都仿似山摇地动一般,着实令人为之惊心动魄。
    尹小宝一面逃跑,一面看清楚地面上是否有石块,要是再绊倒一次,那可是乖乖的王八蛋不得了。
    但这一次,摔倒下来的并不是尹小宝,而是大黑熊。
    尹小宝骤然听见大黑熊倒下去的声音,还以为自己给大黑熊扑中,不禁面如土色,在那一瞬之间裤裆完全湿透。
    过了片刻,他才稍为定神回眸向后望去。
    只见大黑熊倒卧在地上,动也不动。
    尹小宝这才惊魂甫定,道:“好厉害的大家伙!”忽然想起那个力拼黑熊的大汉,连忙上前看个究竟。
    那大汉虽然胆气惊人,不顾危险与大黑熊展开生死决战,但这时候也已面色惨白, 目瞪口呆。尹小宝望住他,问道:“朋友,你没事吧?”
    大汉摇了摇头,道:“我。。。。。。我没事,这畜牲咬不死蒙古的巴图鲁。。。。。。但要不是你及时救了我,我这个巴图鲁恐怕真的给这畜牲咬死了。小兄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他说到这里,和尹小宝抱了一下,又用力拍拍尹小宝的肩背,接道:“我叫可勒,你是那一个部族的人?”
    尹小宝微微一笑:“我是临安部的尹小宝。”
    可勒一怔:“临安部?有这么一个部族吗?怎么我从来也没听说过?”
    尹小宝道:“临安部距离这里很遥远,你没听说过,那是不足为奇的。”
    可勒点头大笑,道:“不错,小兄弟说得很对,不管你是那个部族的人,总之,可勒这条性命是你救回来的!”
    尹小宝道:“那里的说话了,你也不是放箭射这畜牲吗?”
    可勒道:“我射这黑熊,是为了要报仇。”
    尹小宝一愕,道:“你和这大黑熊又有甚么纠葛了?”
    可勒悲愤地大叫:“这可恶的畜牲,三天前杀害了我的一个好朋友,若换上是你,会不会找这畜牲报仇?”
    尹小宝这才恍然大悟,连忙道:“如此血海深仇,自然是非报不可的。”
    可勒陡地怪笑起来,朗声道:“尹小宝,你恩怨分明,人又勇敢,我们结成安答好不好?”
    尹小宝道:“你此刻伤势不轻,先治好了伤再说。”
    就是这样,尹小宝和可勒成为了朋友,但却一直未曾结成安答。
    可勒带着尹小宝回到他的部族去,这个部族很细小,细小得甚至没有名字。
    可勒的父亲叫郭图,他有五个女儿,但却只有可勒一个儿子。当郭图知道可勒这条性命,是全凭尹小宝挽救回来时,对尹小宝自是大为感激,就连他部族里的人,对尹小宝也是十分敬重。
    就是这样,尹小宝在这个细小部族里住了下来,这个部族迁徙到那里,他也一直跟随着,而且和族人相处得十分融洽。
    不经不觉又过了数月,天气渐渐和暖,在白天甚至是很热了,可勒的伤势早已痊愈。
    这些日子以来,尹小宝仍然继续练功,初时每天晚上都练,后来每隔一晚才练,到了最近,少说也相隔了五六天才练功一次。他暗自吿诫:“小宝老兄啊小宝老兄,练武之道,贵乎恒心,绝不可停停练练,练练又停停,那是练武之大忌。祖师爷对你的期望很大,连华山派最高深的武功秘笈也给了你,所以你必须勤练武功,将来始有大大成功的日子。
    他这种想法是很正确的,但想法如何是一回事,做法怎样又是另一回事。
    练功并不有趣,而且独自在蒙古包里练功,对尹小宝来说,更是天下间最沉闷不过的事。
    初时,尹小宝还能每晚勤练内功心法,但久而久之,就再也勤力不起来。
    原来可勒有两个姐姐,三个妹妹。两个姐姐都已嫁为人妻,另外两个妹妹也已订了亲,但还有一个年纪最幼小,也最美丽的妹妹。
    这个美丽的小姑娘叫雪儿,年纪和尹小宝差不多,也不知道是谁比谁大了几个月?
    一看见雪儿,尹小宝就想起了孛儿帖,孛儿帖当然是个出色的小美人儿,但雪儿也别有一番迷人之处,尹小宝暗自赞叹:“李儿帖是仙女下凡,雪儿是人间仙女,小宝老兄身在蒙古,居然也有幸遇上如此漂亮的美人儿,真是羡煞老根也!”想起了老根,不禁忆起临安往日情景。
    “他妈的,临安有什么好?胡胡混混又过一天,老子不愉快,老子的老子更不愉快,还有老根,他又瞎又穷,虽然江湖经验比谁都丰富,但始终混不出头,他也一定很不愉快,那时候,老子曾做过甚么劳什子小小二,哼,正如雷师伯说:‘ 服侍别人喝酒,快活个屁!’唉,往事倶往矣,往事不堪回首,他妈的往事全不堪提……”尹小宝想到这里,还是觉得草原风光好,蒙古的小姑娘特别漂亮。
    雪儿对尹小宝很好,两人经常一起到河边钓鱼,在钓鱼的时候,雪儿教尹小宝唱歌。
    她唱:“姐姐嫁到南方,南方山青水秀;妹妹嫁到北方,北方牧草流油。当姊妹看望之时,有哈吞高勒连着衣袖;当姊妹相思之时,有候鸟鸿雁传书问候。。。。。。”
    雪儿唱得很动听,尹小宝听得为之出神,连鱼儿吃掉了鱼饵也浑然不觉。他听得舒服无比,也看得非常愉快。心想:“美人儿的脸蛋真甜,歌声更甜,真是甜入心肺,难怪曾听人说道:“‘ 秀色可餐’。”
    雪儿在唱歌,她的鱼饵也给鱼儿吃掉了,她跑过来找饵,尹小宝忍不住握着她的手,赞道:“妳的歌好美,但那些姊姊妹妹,到底是怎样一回事?”雪儿嫣然一笑,笑靥娇柔无限。
    尹小宝又问:“哈吞高勒是甚么意思?”
    雪儿想了一想,说道:“我曾听人说过,那是一条河流的名字,它叫黄河。”
    尹小宝“喔”的一声,道:“原来是这条喜怒无常的巨龙。”
    雪儿大奇:“为甚么这样形容黄河?”
    尹小宝道:“是老根说的,老根是我的一个老伙伴,咱们从前时常一块儿偷馒头吃,有一次,咱们还偷进大元楼里,把两只贵妃鸡偷了出来,一起大快。。。。。。大快耳朵!”他曾听人说过“大快朵颐”这句说话,此语原出自易经颐:“观我朵颐”,所谓朵颐,是形容人吃,东西时腮颊活动的样子。但尹小宝却只记得这句说话的七八成,所以说起来便变成了“大快耳朵”。
    雪儿听得很清楚,道:“你们汉人的说话很古怪,但人们都说,汉人是礼义之邦,读书人多得很,而我们蒙古人,却连文字也没有。”
    尹小宝道:“我虽然识字,但却不是博学多才的艺人。嗯,妳唱的那一首歌,是否有着一个美丽的故事?”
    雪儿道:“美丽不美丽,我可不知道。”
    尹小宝拨了拨她额前的秀发,笑道:“只要妳说的故事,就一定美丽。”
    雪儿喜悦地微笑,接着说道:“据说,在天地分开之后,太阳就有了两个女儿。当吞高勒注入东海的时候,世上也就有了第一艘轻舟。这两个太阳的女儿,一起并肩坐在这一叶轻舟上,来到了神州。”
    “后来,姐姐生了一个婴儿,他出生的时候叫着:‘ 唉咳!唉咳!’于是,就把婴儿叫做‘ 孩子’,并取名为‘ 海特斯’,当这个婴儿生下来的时候,他手里抓着一块泥土,于是,他长大以后,就种植五谷粮食。”雪儿说到这里,又再加以解释:“‘ 海特斯’就是汉族的意思。”尹小宝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雪儿接着又说道:“不久,妹妹也生了一个婴儿。他生下来的时候在叫:‘ 安啊!安啊!’因此就把婴儿叫成‘ 安叹’,取名为‘ 蒙高乐’,当这个婴儿生下来的时候,手与抓教一把马鬃,他长大以后,就放牧畜牲,过着逐水草而居的生活,而‘ 蒙高乐’,蒙古族的意思。”
    尹小宝道:“雪儿,妳的故事很动听。”
    雪儿道:“这不我的故事,我也是听别人这样说的,嗯,我已唱了蒙古的歌,你也该唱一首汉人的歌给我听听,这才算公平。”
    尹小宝迟疑半晌,道:“好,我唱给妳听。”于是,他唱了,唱完之后,雪儿拍掌叫好,但却不知道他唱的是甚么歌。
    尹小宝道:“这是莲花落,中原第一大帮上上下下逾万子弟,人人都懂得唱。”
    雪儿问:“中原第一大帮是那一帮?”
    尹小宝道:“丐帮,又叫穷家帮。”
    雪儿道:“穷家帮?莫不是帮里的人都很穷吗?”
    尹小宝道:“丐帮就是乞丐帮,乞丐又叫叫化子,叫化子又叫要饭的,要饭的人当然很穷,要是腰钱万贯,又何必去乞食?”
    雪儿道:“如此说来,那些大富豪就没有资格加入丐帮了?”
    尹小宝道:“不一定,丐帮临安分蛇蛇主杨铁志,他本来就是个富甲一方的大富豪,但他很想练打狗捧法,又很喜欢吃叫化鸡,更喜欢和丐帮的叫化子一起吃狗肉,于是就把百万家财,在一个月之内散得分文不剩,终于成为丐帮弟子。”
    雪儿一怔,道:“他怎样把家财散得分文不剩?”
    尹小宝道:“他把一半送到鲁东赈灾,又把另外一半分赠给附近的贫苦大众,但等到他身无分文之际,却又有人把三大箱银子送给他。”
    雪儿奇道:“怎会这样的?”
    尹小宝道:“那是赌债。”
    雪儿抿嘴一笑:“那么他怎办?”
    尹小宝道:“很简单,再跟那个人赌。”
    雪儿道:“结果怎样了?”
    尹小宝道:“他本来只有三箱银子,但却再赢三次,变成拥有十二箱银子。”
    雪儿一呆,道:“那么怎办?”
    尹小宝道:“还银子给他的人不敢再赌了,而且也没有银子可赌,后来,杨铁志就把这十二大箱银子分赠给北方的穷人,然后才投入丐帮成为丐帮弟子”
    雪儿道:“他真的不错,是个慷慨的善心人。”
    尹小宝叹了口气,道:“但像他这样的人,江湖中并不多见,人人都是赴炎附势的,当杨铁志家财百万的时候,不少人从远道而来巴结奉承,等到他两手空空成为丐帮之后,就连他的亲戚、心腹左右,也把他视作陌路人,唯恐走避不及,像他身上有虱子会跳过来咬一口似的。”雪儿也叹了口气,道:“如此心腹,根本就不是心腹。”
    尹小宝点了点头,道:“不错,那是不折不扣的酒肉朋友!”
    在这几个月里,尹小宝的日子过得很偷快,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武功越练越疏懒,但决活不知时日过,久而久之,这件事也就变得并不太重要。
    在这几个月之中,尹小宝也曾想念过铁木真。他想:“这位蒙古老兄,一看便知决非池中之物,正是临江南有尹小宝,蒙古有铁木真,将来都一定是大大的英雄人物。如今小宝老兄四平八稳,更有如花似玉的小红颜知己作伴,倒不知道他这位蒙古老兄又如何者也?”
    想到此处,不禁有点埋怨祖师爷当日不肯施以援手,这个少年勇士说不定已给仇家抓住,甚至已经砍为肉酱,变成一塌糊涂。
    到了这一天,他终于在草原上再遇铁木真了。铁木真可不认识尹小宝,但尹小宝却兴高采烈地叫道:“你就是德薛禅的未来女婿铁木真,今日有幸相逢,合该大醉一场。”
    铁木真道:“我并不认识你。”
    尹小宝道:“我是从临安远道而来的尹小宝。”
    铁木真道:“临安是甚么地方?”
    尹小宝道:“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我是跟着一支商旅来到蒙古的。”
    铁木真轻拍马背,道:“蒙古是个好地方,我们这里有真正的勇士,真正的大英雄。”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两眼直盯着可勒,全无半点畏缩的样子。
    可勒对尹小宝道:“我要跟铁木真摔跤!”
    尹小宝看了可勒一眼,又再看了铁木真一会儿,才道:“你们若非要比斗不可,就该依照规距才行。”
    可勒道:“当然要依照规距,我年纪比他大,就让他先动手好了。”
    尹小宝却摇摇头,道:“这场比斗,年纪大的一方必须让年纪小的一方,不然的话,根本毋须比斗。再勇猛的小孩子,力气终究比不上大人的。”
    铁木真一挺胸膛,道:“我不是小孩子,我已超过十五岁!”
    尹小宝道:“但和可勒相比,你还是小孩子罢了,若要公平,这场比斗该押后五年,等到你有二十岁左右,力气大了,才可以公平地跟可勒摔跤!”
    铁木真道:“但到了五年之后,可勒却已老了。”
    可勒大不以为然,道:“五年后我才三十岁,怎可算老了?但我不愿等五年,宁愿在规矩上让你一让! ”
    铁木真正要说话,尹小宝已点头如捣蒜,道:“只要可勒肯相让,那也算是公平的,但不知道应该如何相让才对?”
    可勒想了片刻,道:“我可以站在这里,先让他在肚子上揍三拳,然后才进行比斗。”
    尹小宝心中暗骂“笨牛”,要是遇上了中原武林内功精湛的高手,别说是捱三拳,便是一根 指头按下去,也可以立时要了可勒的性命。
    但铁木真是蒙古人,纵然天生神力,只怕也没有练过甚么内功拳法,这三掌揍过来,可勒也许并不大好受,但决无性命之虞。
    可是,尹小宝却大摇其头,道:“如此比斗,不够味道,我有一妙法,就只怕可勒老兄不敢答允。”
    可勒怪叫起来:“我是勇敢的巴图鲁,连大黑熊也不怕,又有甚么不敢答允的?”
    但尹小宝却摇摇头,道:“这就更加没得比了,谁不知道你人强马壮,而且铁木真胯下这匹坐骑,显然早已跑得筋疲力歇,要是如此比斗,倒不如比一比谁放屁更响更臭好了。”
    可勒无言以对,铁木真却浓眉一扬,叫道:“尹小宝,你不可以出言侮辱蒙古人的马!”
    尹小宝一凛,忙道:“是的!是的!此等错失,小宝以后决不再犯。”铁木真这才不再说甚么。
    可勒听尹小宝这样说,显然是要自己和铁木真比试箭法。
    平情而论,可勒在蒙古男儿三艺之中,最弱一环该数射箭。当日他一箭射向大黑熊,原本是要一箭射穿大黑熊的咽喉的,然而他箭术不精,虽然劲力有余,但却准头不足,这一箭只能射中大黑熊的右肩,差点害得尹小宝丧命于熊爪之下。
    尹小宝既已有言在先,可勒自然不能反悔,便道::“比箭就比箭,我不怕!”
    尹小宝道:“不管是摔跤也好,比箭也好,你还是要让一让铁木真,谁叫你比他大几岁呢?”
    可勒道:“让就让,如何让法?”
    尹小宝道:“若然摔跤,你要让他先揍三拳,如今射箭,你就先让他射三箭,然后你才用箭回敬过去好了。”
    可勒一呆,良久才道:“他隔多远射过来?”
    尹小宝道:“当然不能太接近,就相间三匹马那么远好了。”
    可勒跳了起来:“在相间三匹马之地,让铁木真先射我三箭,这算什么比斗?”
    尹小宝道:“你若是真的巴图鲁,就不会害怕!”可勒呆住,他望着尹小宝,然后又望着铁木真。
    可勒和铁木真两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突然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这一场比斗,最后当然是比不成了,因为可勒不能不反悔。
    别说是要让铁木真先射三箭,就算只射一箭,胜负之数也很明显。
    事实上,即使彼此谁也不让谁,单以箭法而论,铁木真的功夫是远胜可勒的。
    尹小宝略施小计,便化干戈为玉帛,可勒再也不为难铁木真,还要和他一起喝酒。
    但铁木真推却了,他对可勒说:“我要找回自己的家人,他们一定已等得十分焦急。”
    可勒道:“既然如此,我就把这匹快马送给你,让你快一点赶路好了。”
    铁木真大喜,连声道谢。
    可勒呵呵一笑,道:“你不必谢我,这都是尹小宝的功劳。”
    铁木真过尹小宝,然后才换过马匹,继续向前赶路。
    铁木真离去后,尹小宝又对可勒说:“五年之后,你千万不要跟铁木真摔跤。”
    可勒道:“你害怕我会摔断他的肋骨?”
    尹小宝摇摇头,道:“刚好相反,他是真正的巴图鲁,你将来一定不是他的敌手。”
    可勒没有生气,只是大笑一场,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天晚上,尹小宝忽然勤力练功,一直练到差不多天亮才睡觉。
    翌日,郭图召见尹小宝,说道:“ 我有一把宝刀,刀柄上镶有十二颗明珠,是祖传下来的宝物。”
    尹小宝笑道:“你是否打算给我开开眼界?”郭图倏地面色一沉,道:“你不是早已看得清清楚楚了?”
    尹小宝心中一凛,道:“族长,我可没见识过什么刀柄上镶有十二颗明珠的宝刀。”郭图大怒,道:“你若没见识过这宝刀,又怎知道刀柄上的明珠共有有十二颗?”
    尹小宝一愕,随即也生气起来,大声道:“这是你自己刚才说的?”
    郭图紧握拳头,吼道:“我没这样说过,是你偷了这把宝刀,所以刀柄上有多少颗明珠,你早已数算得清清楚楚。”
    尹小宝到这时候,才知道郭图是存心要诬陷自己,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下也不再争辩,反而泰然道:“族长既一口咬定我盗走宝刀,我是无话可说的,但你要我把宝刀交还出来,我却是万难办到。”他确实没有盗刀,自然无法把宝刀奉还给郭图。
    郭图冷冷道:“我也知道你是没法子把宝刀交还的,因为这把宝刀早已送给了你的好朋友。”
    尹小宝越听越奇,也越听越是心中冒火,但面上却强忍不发,只是说道:“我到底把宝刀送给谁了?”
    郭图沉声道:“是乞延部的铁木真!你把我们的宝刀盗走,然后送给了铁木真。”
    尹小宝呆住了,这件事情显然大有跷蹊。
    他根本从没有盗取过什么宝刀,更不可能把宝刀赠送给铁木真,但在郭图嘴里,这件事倒像是他老人家亲眼目睹的一般,完全不容尹小宝稍有抗辩余地。
    这时侯,可勒突然从外面冲了进来,尹小宝看得出他的神情有点异样,但到底是甚么事,却是无从猜透,只见可勒似怒非怒,但却又咬紧牙关地大叫着:“尹小宝,你干的好事,你快滚出去丨。”
    尹小宝盾头一皱:“你也相信宝刀是我盗走的?”
    可勒道:“我不愿跟你说话,帐外有一匹马,马背上有两袋食物和三袋水,你快走,以后不要回来!”
    尹小宝心中又是惊怒,又是疑惑,过了一会,他突然问:“你们为什么不要我取回宝刀?”可勒一愣,不知如何对答。
    郭图冷笑道:“宝刀既给了铁木真,你又有什么本领可以取回来?”
    尹小宝闻言,不禁仰天大笑。
    可勒面肉抽搐,道:“有什么好笑的?”
    尹小宝笑声倏止,冷冷道:“我笑我的,你管不着。”
    郭图沉着脸,道:“尹小宝,你再不走,我们可再不客气了。”
    尹小宝道:“两位大可以放心,我马上便走,也不会打扰你们。”
    郭图咳嗽了一声,道:“你曾经救过可勒性命,这把宝刀就此作罢,从此以后,我们各不相欠,你走吧。”尹小宝呆了片刻,不再说话,转身便离帐而去。
    帐篷外果然有马一匹,食物和水也准备妥当,尹小宝心中虽有疑问,但事已至此,已无继续留恋余地,只好叹一口气,翻身上马。
    尹小宝认得这匹马,是可勒最喜爱的一匹,今年才三岁,马身结实,脚程甚快,而且韧力十足,平时,别人想碰一碰这匹马都不容易,但这时却送给了尹小宝。
    尹小宝策骑此马,在草原上漫无目的地奔驰,他并没有催策加鞭,只是由马儿纵蹄疾走,约莫走了五六个“伯勒”左右,马儿奔驰转慢,不久,尹小宝索性把马勒停,回头一望,但觉莽莽草原,四周极目尽皆不见边际。
    尹小宝双眉紧皱,倏地翻身下马,没精打采坐在地上,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暗道:“这下子真是他妈的莫名奇妙,老子救过可勒,那是千真万确,但老子几时盗取过什么宝刀了,老族长分明是诬陷俺尹小宝!”
    “但这家伙,干吗要诬陷老子?旣要诬陷老子,又怎会把老子轻轻放过?他老人家说老子把宝刀送给了铁木真,简直是天大笑话,老子跟孛儿帖的未来老公又有什么交情了,怎会无缘无故盗刀相赠?”
    “其实,郭图和可勒父子都是心中有数的,他俩大槪是不想老子跟随着,以是出此下策,唉,谁叫小宝老兄命蹇时舛,要寄人篱下,不,该说是寄人包下才对,蒙古包蒙古包,今晚老子不住蒙古包,却又有何处可以栖身?”想到此处,不禁苦笑摇头,连声叹气。
    过了片刻,他忽然看见远远之处,有两骑人马正向自己这边飞奔而至。
    尹小宝“哼”一声,心想:“管他来者何人,小宝老兄一槪不理。”但等到这两骑人马渐渐接近之际,他却蓦然跳跃起来,兴高采烈挥手大叫。
    原来这两骑人马,当先一人并非别人,正是娇憨可人的雪儿。
    雪儿看见尹小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甚是怪异,可说是又悲又喜,尹小宝迎了上去,问道:“雪儿,妳怎会到这里来的?”
    雪儿眼眶一红,道:“我来找你嘛!”
    尹小宝道:“我盗走了你们的宝刀,妳父亲生气得很,他若知妳跑到这里来,一定更加暴跳如雷。”
    雪儿不住地摇头,道:“你没有盗走宝刀,宝刀仍在我父亲手里。”
    尹小宝一怔,但随即笑道:“雪儿,妳怎可以这样怀疑自己的父亲?我是汉人,就连我都觉得自己大大的靠不住,你是不应该随便相信外人的。”
    雪儿望住尹小宝,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泪光涌现,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哇”声大哭起来。
    尹小宝大吃一惊,同时心中大大的叫苦:“这番天昏地暗落花流水春去也!小宝老兄最怕女人哭哭啼啼,她这么一嚷,老子登时头晕转向,不知人间何世。”
    雪儿哭了一会,尹小宝才说道:“是不是有人欺负妳来着?别生气,小宝哥哥义薄云天,忠肝义胆,义无反顾,义不容辞,不论对男男女女老老幼幼都是很讲义气的,到底出了什么岔子,我一定为妳出头,快说!快说!”但雪儿却仍然在哭个不停,显见是伤心之极。
    尹小宝有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到这时候,他才望向另一个人的脸庞。
    那是一张窄长的脸,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尹小宝认得她,她叫那古纳,是郭图的女仆。
    那古纳平时少说话,但尹小宝知道,她对郭图这家人是很忠心的。
    尹小宝瞪着她,问道:“那古纳,雪儿为什么这样伤心?”那古纳张大了嘴巴,尹小宝以为她要回答,谁知过了一回,她什么也没有说话,又是“哇”放声大哭起来。
    尹小宝差点没当场昏倒过去,世间上比一个女人哭哭啼啼更槽糕的事,莫过于两个女人齐齐放声大哭。
    幸好那古纳一哭之后,雪儿的哭声反而渐渐停止下来。
    尹小宝这才稍松一口气,随即问道:“雪儿,是不是妳家里出了事?”
    雪儿抽抽噎噎地说道:“在你离去之后,不久就来了一群黑衣武士,他们虽然只有十余人,但却凶猛绝伦,一上来就砍杀了不少族人。”
    尹小宝闻言,不由心神大震,霎那间恍然大悟,叫道:“我明白了,妳父兄故意诬陷我,硬要把盗宝刀罪名加在小宝哥哥头上,原来是另有苦心的。”
    雪儿点了点头,道:“我父亲知道你很重义气,若把真相向你说明,你一定不肯就此离去,但我父亲和可勒都不想连累于你,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尹小宝又急又怒,叫道:“这太荒谬了,咱们汉人有两句说话:‘为朋友而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妳父亲明知有仇家找上来,何以不坦言相吿?”
    雪儿道:“他们是不想……”
    尹小宝焦噪地挥手,截然道:“如今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快回去保住江山要紧。”
    雪儿一愣,那古纳却突然双手乱摇,道:“不!这是万万不可以的。”
    尹小宝瞪着那古纳,怒道:“为什么不可以?”
    那古纳又哭了起来,道:“仇家势大,你们若回去,只会白白枉送性命。”
    尹小宝冷笑道:“我倒不怕,只是妳好像怕得魂不附体了!”
    那古纳擦了擦鼻子,说道:“我真的是很害怕,害怕雪儿回去之后给人侮辱、欺负,而且……而且……”
    尹小宝大不耐烦,喝道:“还有什么事?快说!快说!”
    那古纳这才悲声说道:“我们逃出来的时候,族内已没剩下几个活人。”
    尹小宝脸色骤变:“那么郭图怎样了?可勒又怎样了?”
    那古纳哭道:“都给那些黑狼杀死了。”
    尹小宝当场呆住,只觉得手足冰冷,呼吸也似乎停顿。过了片刻,他才继续问:“那些黑衣武士,到底是何方神圣?”
    那古纳道:“他们这一伙恶魔,叫‘草原黑狼’,很少人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尹小宝道:“这些豺狼跟你们这一族又有何仇怨?”
    那古纳道:“我是什么都不晓得,只知道这一伙恶魔在草原上神出鬼没,只要一出手,就从来没有一次失败。”
    尹小宝心中一凛,但在小美人面前却不能示弱,当下咬牙切齿,大叫道:“尹小宝不信这个邪,你们在这里等我!”说着便要翻身上马。
    那古纳道:“好的,我们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尹小宝暗骂一声:“笨蛋。”随即道:“妳刚才不是说过万万不可以回去吗?”
    那古纳道:“你和雪儿一起回去当然不可以,但要是你一个人自己回去瞧瞧形势怎样,我是不能阻止的。”
    尹小宝一愕,随即笑道:“妳对雪儿倒是爱护得紧。”
    那古纳把雪儿抱在怀中,颤声道:“我是亲眼看着她长大的。”
    尹小宝忽然叹一口气,道:“亲眼看着我长大的,却是一个瞎叫化。”虽然说话中甚有语病,但谁也没有跟他计较。
    三人在草原上面面相觑良久,雪儿才道:“我们可以回去,但回去又有什么用?”
    那古纳道:“主人要我带妳逃离险地,妳怎可以再回去?”
    尹小宝道:“你们所有族人,难道都逃不过这场劫难吗?”
    那古纳道:“除了我们之外,也许还有三几个人逃脱性命,但其余的……其余的……”说到这里,悲从中来,又再大哭一场。
    尹小宝眉头一皱,伸手握着雪儿的手,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躱不过,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这一次,他不再多说半句话,也不再等待,立刻翻身上马,折回原路看个究竟。
    这时候,他倒是全力策骑马匹的,但见草原劲风阵阵迎面而来,心中不期然颇有凉意。
    他一面策马奔驰,一面作自思量:“那些什么黑狼黑狗,凶残嗜杀,老子虽有一身武功,但连自己都不知道这是第几流的武功,倘若跟这伙黑衣贼火并,只怕不是什么妙事,常言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昔才如此装腔作势一番,在雪儿面前已经很够英雄气槪,还是不如就此打住可也。”
    主意旣决,立时勒停马儿,从马背上解开皮袋,取出食物大嚼一番。
    尹小宝越吃越觉津津有味,再看看马儿,但觉此驹着实不凡,不禁又暗自寻思:“郭图父子待俺不薄,要是易地而处,郭图还不敢说,至于可勒,他是个热血男儿,势必会冒死前往看个究竟。”思量至此,虽已捧着一个皮囊,但这一口马奶却没有法子喝得下去。
    “尹小宝啊尹小宝,要成为一个英雄人物,必须义气贯乾坤,胆色包天地才行。要是贪生怕死,不讲义气,纵然练成绝世武功,也只是卑劣小人一名而已,而不是英雄。”他越想越是脸上发热,终于翻身上马,又再继续向着郭图父子营地进发。
    这一次,他催骑马匹跑得更快,过不了多久,郭图营地已历历在目。
    尹小宝放眼望前,只见所有蒙古包看来仍然完整,但四周却不见有人在走动。
    当尹小宝进入营地之后,一颗心不禁沉了下去,只见处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凶徒下手极是毒辣,连老弱妇孺也不肯放过。
    不久之后,尹小宝就找到了郭图和可勒的尸体。
    只见两人身上血迹斑斑,可勒更是衣衫破碎,伤痕累累,显然曾经与那些“草原黑狼”展开异常激烈的搏斗。
    尹小宝倒抽一口凉气,暗道:“郭图和可勒都死了,他们跟草原黑狼到底结下了甚么梁子?”正是寻思之际,一顶蒙古包里突然钻出一个人。
    尹小宝吃了一惊还没看清楚那人是谁,便已叫道:“我不是郭图的人!”这句话才说出口,心中立时暗骂:“没种!怎么怕得要命?是郭图的人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这时候,他才看清楚,从蒙古包里钻出来的人,原来只是一个老态龙钟,穿黑衣裙的银发老妇。
    银发老妇手里拄着一根乌溜溜的拐杖,一张皱纹有如老树树皮般的脸孔侧斜地向上昂着,以致尹小宝觉得她的神情十分怪异。
    银发老妇的脸孔虽向上昂,但一对白多黑少的眼睛却盯住尹小宝。
    尹小宝吐出一口气,对银发老妇说道:“你是否一直躲在蒙古包里?算你走运,那些恶魔居然没看见你……”但才说到这里呆住了,因为银发老妇突然有如鸟儿般飞到蒙古包顶之上。
    当尹小宝看见这银发老妇之际,还在担心她会站不稳跌下来,岂料这老妇原来是身怀绝技之辈,随便向上一跃,就已飞上了蒙古包顶。
    尹小宝一凛,暗暗叫道:“这老太婆,好厉害的轻功,老子与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正是河水不犯井水,自当这厢失陪去也!”
    正要溜之大吉,银发老妇却在这时候笑道:“这位小兄弟,你是从那里来的?”她说的是汉语,尹小宝诈作不懂,用蒙古语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要走了。”他故意用蒙古语回答,心想这老太婆多半不懂,但不管她懂也好,不懂也好,小宝老兄还是不会和她再谈下去,谁知银发老妇又从蒙古包顶之上飞了下来,而且一飞下来就打了尹小宝两记火辣辣的耳括子。
    这两记耳括子把尹小宝打得眼前金星乱飞,差点连站也站不稳。
    尹小宝又惊又怒,但他仍然头脑清醒,继续以蒙古语叫道:“为什么动手打人?你难道全不讲道理?”。
    银发老妇笑吟吟道:“小兄弟,我几时不讲道理来着?我若全然蛮不讲理,你现在还能在老身面前大呼大叫才怪。”
    尹小宝仍用蒙古语道:“你说什么?”
    装胡涂的本领,尹小宝是与生俱来的,当然,他年纪越大,这本领就越见老练成熟。
    但这一次,他却遇上克星,他才说完这句话,银发老妇又再重重打了他两下耳括子。
    尹小宝大怒,再也忍无可忍,挥掌便要和这银发老妇拼命,他一面挥掌,一面暗暗道:“真是活见鬼了,老子居然要跟这么一个老太婆动武。” 一念及这老太婆年纪已经老迈,心想她轻功也许十分了得,但如此老弱妇人,如何禁受得起自己全力击出之一掌?要是一掌就把这老太婆干掉,今晚恐怕很难睡得着觉。
    以是他一掌挥出后,立即把力道收回几成,只是以四五成掌力与银发老妇周旋。他掌下留情,但银发老妇却是毫不领情。
    尹小宝掌势偏右,向银发老妇腰间击去。银发老妇闪身避开,随着身形扭动之势,突然两指骈伸,向尹小宝右手掌背之上戮去。
    尹小宝右手掌背但觉一阵疼痛,缩手一瞧,只见掌背之上已刺了一个小孔,一点紫血从小孔内渗出,他又惊又怒,骂道:“老贼婆,你用甚么妖法暗算老子?”
    银发老妇嘿嘿一笑,道:“这是『指里藏针,子午催魂。』绝技,凡是中了老身这种毒针的人,要是没有独门解药,必然子不过午,午不过子,哩嘿,老身已三年没施过这种功夫,想不到今天使将出来,还是随心所欲,得心应手。”
    尹小宝更是惊怒:“你已活到这一大把年纪,怎么还是如此歹毒,全不要脸!”
    银发老妇淡然笑道:“要脸不要命,要命就得不要脸。如今我不是已经大占上风吗?”
    尹小宝给她气得脸色铁青,但却是无可奈何,只得道:“老前辈,你我无仇无怨,你老人家还是把解药拿出来,免伤和气的好。”
    银发老妇冷笑道:“甚么叫免伤和气?我可不懂,再说,你武功低微,就算我不用毒针对付你,你也是逃不过我掌心的。”
    尹小宝一呆,半晌才道:“你用毒针暗算我,又有甚么好处?”
    银发老妇道:“你中了毒针,就得乖乖听老身说话,而且还是循规蹈矩,老老实实,不然的话,不到六个时辰,就会全身发黑身亡!”
    尹小宝听得毛骨悚然,再看看掌背中毒针之处,已高高隆肿,而且隐隐现出一大块紫黑之色,真是不妙之极。
    银发老妇又是桀桀一笑,道:“小兄弟,你此刻该知道毒针的厉害了吧?”
    尹小宝苦着脸,道:“果然厉害,晚辈知错啦。”他说知错,是心中暗骂自己蠢材。明知这里危机四伏,还要巴巴的赶来,不然的话,又怎会身陷险境难以自拔!想来还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句说话最正确。
    但回心一想,又觉得大谬不然,暗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小宝兄一时失察,才致落入老虔婆手中,就当作给老野狗咬一口好了。”
    忽听银发老妇喝道:“你在暗想些甚么?”
    尹小宝悚然一惊,道:“我……我甚么也没有想。”
    银发老妇冷冷一笑,道:“我是老江湖老狐狸,你心里的鬼主意,休想瞒得过我。”
    尹小宝忙道:“晚辈对老前辈早已心悦诚服,岂敢有半点非份之想,从此刻开始,老前辈要晚辈干甚么,晚辈就干甚么,而且一干到底,决不有负老前辈对晚辈的厚爱。”银发老妇脸上抹过一丝诡异的神色,道:“我除了给你打耳括子和刺一口毒针之外,对你又有甚么厚爱可言了?”
    尹小宝道:“老前辈这一手“指里藏针,子午催魂。』绝技,已有三年没施展过,但如今却破戒出手,足见老前辈很瞧得起晚辈,否则,老前辈根本就不屑动手。”这是“阿谀神功”,若有旁人听了,必有肉麻之感。
    话得倒回来说,这套“阿谀神功”可不是尹小宝自创绝招,而是老根在临安时所传授。老根曾对尹小宝说道:“成大事者,不谋于众。唯独能成大事之辈,万中无一,纵使他日能成大器之徒,说不定今天会连屁也不如。江湖之上,无数大仁大义,真真正正之大侠,往往功败垂成,千年道行一朝丧者大不乏人,此皆因时也命也运也之左右。然为人处世之道,亦颇重要,正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长年累月不沾荤酒的并不一定是高僧,寒夜被窝中扯着狗腿而啖之之狗肉和尚,却能修成正果。小宝,老叫化的说话,你懂不懂?”
    当时,尹小宝想了一想,随即道:“他妈的巴拉羔子!”
    老根一愕,道:“小宝,你在骂我吗?”
    尹小宝摇头道:“非也!吃狗肉的和尚可以修成正果,尹小宝天天大说粗话,说不定日后也可以成为大贤大圣的。”
    老根又是一愕,随即大笑道:“说得好,你能触类旁通,就必然不会狗屁不通,尹门有此小子,成大器之期指日可待。”
    尹小宝道:“咱们是忘年之交,不必拍我的马屁。”
    老根道:“有真实本领的人,通常都不拍别人的马屁,但老叫化又老又瞎,不拍马屁就会给马腿蹬个人仰眼翻。”
    尹小宝道:“只曾听说过人仰马翻,怎么你改了一个字?”
    老根叹一口气,道:“老叫化不配骑马,以是只有翻眼的份儿。”尹小宝听了,不禁格格大笑,但笑了一会,就倏然停止。
    接着,老根又道:“常言有道:『留得青山在,那怕没柴烧。』要做英雄也好,做枭雄也好,总要谋定而后动,若单凭匹夫之勇,一时之意气行事,轻则栽个大筋斗,重则一下子就掉进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因此,骨气是要有的,傲气却宜收敛,唐太宗李世民的故事,你听过多少?”
    尹小宝道:“说书先生曾说过,唐太宗是个好皇帝,在他统治之下,唐朝变得异常强大。”
    老根又道:“除此之外呢?”
    尹小宝道:“李世民是个精明君主,不喜欢大臣拍他的马屁。”
    老根道:“不错,忠言皆逆耳,李世民身为九五之尊,但却偏偏不喜欢听那些阿谀奉承,诸多谄媚的说话。”
    尹小宝连连点头,道:“倘若我们是李世民的大臣,就千万不要拍这个皇帝的马屁,最好故意顶撞顶撞,说不定反而会龙颜大悦。”
    老根哈哈一笑,道:“你很聪明,当年魏征、柳范、张玄素、房玄龄等大臣全部看通了这一点,他们把顶撞皇帝这种事,简直当作家常便饭。”
    尹小宝道:“如此说来,做人还是果敢的好。”
    老根道:“男子汉大丈夫,自然应该敢作敢为,但有时候也得看情况而定,正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该勇往直前的时候,就不能闪闪缩缩,鬼鬼祟祟,但该避重就轻的时候,就要避重就轻,纵使受到屈辱,也得忍辱求全,图谋后计,就像越王勾践,就是最好的证明。”
    尹小宝道:“勾践是个怎样的人?”
    老根说:“勾践给吴王夫差囚禁的时候,一直忍耐着,而且尽量装作十分开心的样子。有一次,夫差病了,勾践亲自尝粪,来证明自己对夫差的忠心不二,结果,夫差放他回国,到后来,勾践把越国重新整顿,终于一雪前耻,夫差被逼蒙面自杀。”
    尹小宝大奇,道:“自杀就自杀,何必蒙着脸孔?”
    老根道:“吴国有一位老大臣叫伍子胥,他早就看出勾践的阴谋,但夫差不但不相信伍子胥,不听信伍子胥的劝吿,而且下令伍子胥自杀。等到夫差兵败如山,国破家亡的时候,已是噬脐莫及,因此连自杀也要蒙住面孔。”
    尹小宝这才恍然:“项羽乌江自刎,是无面目见江东父老,而夫差蒙面才自杀,是无面目在九泉之下再见伍子胥。”
    老根点头称是,接着,老根就把一套“阿谀神功”传给尹小宝,以备“不时之需”。
    老根道:“形势危急时,可用之,为顾存大局,亦可用之。除此之外,尚有一事可用。”
    尹小宝连忙道:“是那一种事?”
    老根道:“对红颜知己,不妨用之,虽非万试万灵,最少也是十拿九稳的。”其时,尹小宝年纪虽然幼小,但却也听得不住点头,连声称是。
    对红颜知己阿谀奉承,尹小宝早已干得头头是道,不然的话,李儿帖和雪儿也不会对他另眼相看。
    李儿帖心中早已有了铁木真,对尹小宝来说,那是非战之罪,要不是这样,李儿帖将来也许会嫁给尹小宝'亦未可料。
    但雪儿却不同了,她如今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遇上了尹小宝,一颗芳心早已甜腻腻的,但苍天弄人,就在她感到最幸福最愉快的时候,却发生了这一场可怕的巨变。
    奉承雪儿,用最芳香的花朵献给她,那是赏心乐事,但如今尹小宝要奉承的却不是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儿,而是又老又恶毒的银发老妇。
    银发老妇嘿嘿一笑,目注着尹小宝道:“看来,你也是个挺聪明的孩子。”
    尹小宝道:“在老前辈面前,再聪明的孩子也不过是一条毛虫,还望老前辈多加指点,晚辈感激不尽。”
    银发老妇“唔”的一声,道:“很好,我喜欢听老实话,世间上最讨人欢喜的,就是又老实又聪明的孩子。”
    尹小宝心中暗骂:“老虔婆打的算盘好响,但却是他妈的狗屁不通,聪明的孩子多半不老实,老实的孩子多半不怎么聪明。”
    银发老妇瞪着尹小宝的脸,隔了半晌才继续说道:“你叫甚么名字?”
    尹小宝想也不想>立刻就回答道:“我叫尹小宝。”
    银发老妇似是微微一怔,继而微微一笑,道:“你可知道,你若胡乱讲出一个名字,结果将会怎样?”
    尹小宝摇摇头,道:“晚辈不知道。”
    银发老妇冷冷一笑,随手向一个蒙古包凌空一掌劈去。她这一掌似是随意施为,但也就是这么随随便便发出一掌,那蒙古包居然“嘶”声从中裂开一个大洞。
    尹小宝瞧得目瞪口呆,随即叫道:“老前辈神功盖世,晚辈佩服佩服!”
    银发老妇道:“这算不了什么,但你的肚皮,似乎比不上这蒙古包牢固吧?”
    尹小宝忙道:“相差得太远了。”
    银发老妇道:“幸好你倒算老实,把真名实姓直报上来,不然的话,哼哼……”
    尹小宝暗中倒抽了一口凉气,良久才吶吶道:“老前辈怎知道我没有胡说八道,随便杜撰一个名字?”
    银发老妇冷冷一笑,道:“老身早已逼问过郭图的一个奴仆,除了你这个『临安巴图鲁』之外,还有郭图的小女儿也逃走了。对不?”
    尹小宝听得汗毛倒竖,也没有解释,说自己并不是“逃走”的。
    只听见银发老妇接着又说道:“你可知道,郭图父子何以招致杀身之祸?”
    尹小宝道:“晚辈不晓得。”
    银发老妇道:“郭图斗胆,在十年前曾经包庇一人,而那人与本教,是有深仇大恨的,要不是郭图救了此人,此人早已死于蒙古草原之上,哼,一想起此事,老身就心头冒火,恨不得把郭图分尸,剁为肉酱。”
    尹小宝吸了一口凉气,道:“郭图不知好歹,确……确是罪有应得的。”
    银发老妇道:“你知道就好了。”
    尹小宝道:“但其余的人……”
    银发老妇桀桀一笑,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除非不杀,既施杀手,决不容情。”
    尹小宝苦着脸,道:“如此说来,晚辈也是难逃却数了?”
    银发老妇道。“那倒不一定。最少,你并不是郭图的族人。”
    尹小宝还是愁眉不展,道:“但晚辈如今中了毒针……”
    银发老妇道:“中了老身的毒针,并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只要有解药,立时就可以平安大吉。”
    尹小宝道:“老前辈肯把解药赠送给晚辈吗?”
    银发老妇道:“解药嘛,老身迟早也会给你的,但却还得看看你老实不老实!”
    尹小宝连忙迭声道:“老实,老实!晚辈在老前辈面前。,一定老老实实,决不会有半字虚言。”
    凡是“虚言”,最少也有二字”,又何来有“半字”的“虚言”?
    银发老妇虽然是老江湖老狐狸,但尹小宝这取巧之辞,却还是未能及时察觉。
    她沉吟良久,才向尹小宝问道:“你本非蒙古人,何以懂得说蒙古语?”
    尹小宝道:“是一个蒙古人教的。”
    当尹小宝初遇银发老妇之际,他一直在装胡涂只说蒙古语,但到后来吃了大亏,那一口蒙古语自然再也说不下去,只好用汉语跟银发老妇应对。
    银发老妇道:“尹小宝,你可知道,你说蒙古语最大的破绽在那里?”
    尹小宝想了一想,接着摇摇头,道:“晚辈不知道。”
    银发老妇道:“你本是汉人,能够说得出这一口蒙古语,已非易事,足见你确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孩子,然而,你毕竟是先懂得说汉语,然后才说出蒙古语的,因此,说来说去,你的蒙古语还是不伦不类,绝对骗不了我这种老狐狸。”
    尹小宝询说一笑,道:“晚辈一时胡涂,下次决计不敢了。”
    此事可一不可再,他不用说也是“下次不敢”的。
    银发老妇忽然叹了口气,道:“你我都是汉人,却在这鞑子之地相逢,也未尝不是一种缘份。你在这里多久了?”
    尹小宝道:“大概数年吧。”
    银发老妇道:“你怎会到蒙古的?”
    尹小宝道:“是给人带到这里来的。”
    银发老妇道:“是什么人?”
    尹小宝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那人很凶恶,而且杀人不眨眼,他说蒙古地方很好,比起中原干净得多,他原本独自到此,但却嫌寂寞,因此把我一起带到蒙古来!”
    这一番说话,全然是凭空捏造,与事实毫不相符,但银发老妇根本不知道他的底细,居然也相信了:她沉着脸,半晌才缓缓道:“如此说来,你是给那个恶人拐带到蒙古来的?”
    尹小宝连忙点头称是。
    银发老妇道:“那么你父母呢?”
    尹小宝道:“早已归登极乐世界。”这句说话倒是千真万确,于是他说完之后,立时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他这一哭货真价实,哭得甚是凄怆。
    他一面哭一面暗暗道:“这就叫『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如今既然伤心一哭,就该哭个天崩地裂!”他哭了很久,银发老妇也没有加以阻止,直至他哭声渐止,银发老妇才道:“把你带到蒙古的那个人,他姓甚么?”
    尹小宝又想了一会,才回答道:“那人姓曹,叫曹门神。”
    银发老妇白眉一皱,把这名字喃喃地念了一遍,然后才道:“这名字也许是假的。”
    尹小宝吃了一惊,忙道:“晚辈可没有说假话!”
    银发老妇摇摇头,道:“我不是说你胡让出一个名字,而是说那人根本没有把真实姓名吿诉你知道。”
    尹小宝“哦”的一声,道:“这就难说得很了,但不管怎样,这个叫曹门神的恶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王八,晚辈恨不得把他一拳揍个满天星斗。”说到这里,一脸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的模样。
    其实,曹门神是确有其人的,尹小宝的父亲一鹤,就是给这个市井流氓活生生打死。
    这是不折不扣的杀父仇人,自然也是不折不扣的王八,尹小宝对此人恨之入骨,根本不必装模作样,只要一提起此人,就恨不得将之鞭尸三百!
    银发老妇沉吟良久,续道:“你可知道,曹门神的年纪有多大?”
    尹小宝道:“他没对我说,大概五十岁左右吧。”
    银发老妇倏地面色一沉,道:“他左边面颊,是不是有一条刀疤?”
    尹小宝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但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岂料他这一点头,银发老妇登时脸色骤变,同时厉声喝道:“他的人呢?”
    尹小宝一凛,也不容细想,便道:“曹门神已经死了。”
    “死了?”银发老妇的脸色变得更难看,突然,一手抓住他的脖子,恶狠狠的说道:“他是怎样死的?”
    尹小宝给她抓住脖子,一张脸登时变成血红之色,连说话也大为困难:“老前辈……你……放开……放开手再说!”
    银发老妇并没有放手,只是把手上的力道减轻大半,脸色依然凶恶无比,喝道:“你快说老实话,如有半字差错,不等毒力发作,老身立时便取了你的小命!”
    尹小宝惊惧地点了点头,道:“晚辈……照实直说便是……”但心中却是暗暗叫苦不迭。
    尹小宝把曹门神扯到蒙古,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全无其事,但如今已势成骑虎,唯有硬着头皮,继续想办法“自圆其说”。
    银发老妇又再催促:“胡济沧到底是怎样死的?”
    尹小宝一愕,道:“胡济沧是谁?”
    银发老妇怒道:“那个什么曹门神就是胡济沧。”
    尹小宝唯唯喏喏,心中却暗自失笑:“这下子阴差阳错,老太婆居然以为曹门神就是她要找的王八羔子。”
    他心念电转,随即说道:“那曹……不,那胡济沧是给一个武林高手干掉的。”
    银发老妇厉声道:“什么武林高手?”
    尹小宝信口开河,随口答道:“那人外号叫『不见刀』,好像是游……游甚么先生的。”
    银发老妇脸色一寒,叫道:“是聚英堂游大先生!”
    尹小宝忙道:“对了,正是游大先生,胡济沧在一座荒山里遇上游大先生,两人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结果胡济沧不敌,给游大先生一刀杀掉。”
    “一刀杀掉?”银发老妇目光如电:“游大先生用的是不是一柄金刀,刀柄上有一串铜环?”
    尹小宝摇摇头,道:“不,他用的并不是什么金刀,而是一页一页的纸,胡济沧中刀之后曾大叫:『好厉害的页页刀』!”
    银发老妇不禁长长叹一口气,整个人似已呆住。
    尹小宝一面说,一面手心冒汗,他撒谎越撒越离谱,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能否收拾残局,只要一露出破绽,小宝老兄这番势必完蛋大吉去也!银发老妇渐渐完全松开了手,良久才对尹小宝道:“你若说游大先生用的刀,就是老身所说的那一把,此刻你已死得不能再死!”
    尹小宝心中有数,面上却故露惊惶之色,问道:“这是什么道理?”
    银发老妇冷冷一笑,道:“游大先生根本没有什么金刀,否则,他的外号也不会叫『不见刀』、!”
    尹小宝“喔”的一声,心想:“幸亏老子曾见识过货真价实的聚英堂堂主,也见识过这大恶人的『刀法』,否则这个马脚就露得很大了。”
    银发老妇接着又问:“胡济沧跟游大先生动手之前,胡济沧可曾受伤?”
    尹小宝道:“当然没有,晚辈还记得,当天胡济沧胃口奇佳,连马奶酒也喝了一大壶,他跟游大先生决战之时,不断发出连声暴喝,那喝声简直令人震耳欲聋。”
    银发老妇脸色一沉,忽然道:“把你的左手伸出来。”
    尹小宝莫名其妙,心想:“莫非老虔婆要瞧瞧老子的掌纹?”虽然不晓得银发老妇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也只得乖乖听命,把左手伸了出去。
    岂料他才伸出左手,银发老妇倏地一掌劈下,不偏不倚,正劈在他左掌关节之上,只听见“喀勒”一声,这一只手掌登时被震得骨节断裂!
    尹小宝大叫一声,当场脸如土色,冷汗不断流下:“老前辈,这是干什么的……”
    银发老妇冷冷一笑,道:“你说话不老实,我很不高兴,我一不高兴,通常都会动手杀人。”
    尹小宝倒抽一口凉气,骇然道:“你若要杀晚辈,晚辈是无话可说的,但晚辈又有什么地方说错了?”
    银发老妇冷冷道:“你为人颇有点聪明,但毕竟见识浅薄,对江湖中人,全然不明所以。”
    尹小宝道:“晚辈还是不懂。”
    银发老妇嘿嘿一笑,道:“游大先生是聚英堂堂主,武功虽然出神入化,极其厉害,但一山还有一山高,胡济沧所练的『千回万变蝶形掌法』,恰好就是游大先生的克星,除非胡济沧受了重伤,游大先生始会有一线取胜之机,不然的话,两人交手,游大先生又岂能杀得了『蝶王』刀疤胡?刀疤胡也就是胡济沧,在中原武林,名气之响亮,尤在游大先生上。”
    尹小宝越听下去,越是暗暗叫苦,“这番碰得焦头烂额也!”纵然头额未损,一只左掌已给废掉,这滋味着实大不好受。
    只见银发老妇面色森冷,忽然问尹小宝:“你有几双手?”
    尹小宝苦着脸,道:“如今只剩下一只手。”
    叽发老妇嘿嘿一笑,道:“人贵自知,你既知道如今只剩下一只手,就该好好珍惜才是。”
    尹小宝强颜一笑,道:“晚辈知道了……”
    银发老妇又是格格一笑,道:“那么,你就得从实招来,胡济沧到底怎样了?”
    胡济沧到底怎样了?
    尹小宝把这个谎撒得太离谱了,他根本没见过甚么胡济沧,又怎晓得这位“蝶王”如何如何,怎样怎样?
    这下子,尹小宝真是欲哭无泪,倘若他此时此地才说自己根本不认识甚么刀疤胡,银发老妇会相信吗?
    银发老妇若不相信,尹小宝另外一只右手自然也保不住了,想到这里,尹小宝不禁大感悲哀,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银发老妇怒道:“小杂种,你再哭,我就先割掉你的舌头,然后再割掉你的鼻子!”她这么一说,尹小宝哭声立止,当真是灵验如神。,
    银发老妇道:“你再把胡济沧的事,从头再说一遍,如有半句说话差错,休怪老身手下无情。”
    尹小宝不禁为之呆住了,他再聪明,这时候也不知道该怎办才好。
    正当尹小宝苦思无策,心想“老子命休也矣”之际,在一顶蒙古包内,突然传出了“铮”一声响。
    这“铮”的一声,十分清脆响亮,似是有人正在奏琴,但却又不像是琴声。
    银发老妇脸色倏变,喝道:“什么人?”蒙古包内,又再响起两下“铮铮”之声。
    银发老妇不再开口,只是直盯着那一顶蒙古包,不久,蒙古包内缓缓地走出了一个人,这人大概五十来岁左右,在左边面颊之上,有一条三寸来长的疤痕。“胡济沧,就是这家伙害得老子焦头烂额!”
    尹小宝心中不禁叫喊起来。银发老妇一看见这人,立时身子颤抖不已:“姓胡的!你……你早就躲在这里?”
    此人正是“蝶王”胡济沧,他手里有一把剑,那“铮铮”之声,就是他弹剑时候所发出来的。
    胡济沧此刻穿的是蒙古服饰,但说的仍是汉语:“我若早早在此,又岂容你伤害郭图族人?”
    银发老妇冷冷一笑,道:“如此说来,你是来得太迟了。”
    胡济沧道:“此乃天意。”
    银发老妇道:“天意要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毕命于此!”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极是狠恶,语声也倍觉凄厉。
    胡济沧叹息一声,才缓缓道:“为了一块鹿皮图,你这十余年来枉杀了多少人?”
    银发老妇冷冷道:“鹿皮图是本教之物,为求完璧归赵,杀多少人都是不打紧的。”
    胡济沧道:“人命关天,又怎会不打紧了?”
    银发老妇道:“本教主行事,向以大局为重,你不必多言!”
    尹小宝心中暗道:“游大先生要找鹿皮图,这婆娘也要找鹿皮图,莫非那鹿皮图,就在胡济沧身上?”
    只听见银发老妇接着又道:“姓胡的,你把鹿皮图交出来,我饶你一死便是。”胡济沧听了,随即仰天大笑。
    银发老妇怒道:“有甚么好笑?”
    胡济沧还是笑了很久,才道:“当年,胡某不错是杀了厉教主麾下金银二使,但那鹿皮图,胡某并未盗走!”
    银发老妇怒道:“在我面前,休想花言巧语蒙混过关。”
    胡济沧道:“胡某何须花言巧语,鹿皮图若在我手,如今又何必隐瞒?”
    银发老妇道:“鹿皮图若不在你手,又在何处?”
    胡济沧道:“还记得华山派聂不琦此人吗?”尹小宝听到这里,不禁为之心中怦然。
    银发老妇脸色一变,道:“何以要提起聂不琦?”
    胡济沧道:“当年击杀金银二使的,除了胡某之外,还有一人,厉教主可曾知道?”
    银发老妇瞳孔暴睁,喝问:“那人是谁?”
    胡济沧叹了口气?道:“正是聂不琦!”
    银发老妇神情骤变,道:“你是说,盗走鹿皮图的,并非别人,而是『华山圣叟』聂不琦?”
    胡济沧缓缓地点了点头,道:“正是。”
    银发老妇道:“好啊!当年老身调遣教中精英高手,为你火并『辰州殡尸门”,原来是、引狼入室,这还罢了,想不到尔等鄙劣小人,更胆敢呼朋引类,杀害本教金银二使!”
    湖济沧叹一口气,道:“金银二使滥杀无辜,更陷害不少忠臣义士,杀之不枉!”
    银发老妇勃然大怒:“胡说,你不讲义气,恩将仇报,还敢在老身面前含血喷人!”
    尹小宝暗道:“胡济沧就算是含血喷人,他所喷的也不是活人,而是死人。”
    只听见胡济沧干咳一声,接着又缓缓地说道:“厉教主当年火并僵尸门,确为胡某化解一场灾劫,但厉教主出手相助,主要并非为了胡某安危,而是要杀人灭口!”
    银发老妇森然变色:“老身杀人灭口,所为何事?”
    胡济沧道:“十六年前陇中向家堡在一夜之间,被数十杀手奇袭,向家堡在不足三个时辰之内,变成废堡,堡中逾百老幼尽皆遇害,而堡中数万两银子,及练武厅中所摆放之十一排兵器,全部被洗劫一空,这一宗惨案,厉教主不会毫不知情吧?”
    尹小宝越听越是胆颤心惊,暗道:“这老虔婆果然恶毒得很。”银发老妇的脸色变得极其阴沉,她两眼盯着胡济沧,似笑非笑地说道:“胡大侠,你甚么都知道了?”
    胡济沧冷然道:“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厉教主与僵尸门自从连手血洗向家堡后,贵教势力随即大为加强,但僵尸门却反而渐渐不听厉教主号令,嘿嘿,以厉教主行事之作风,又怎会容得僵尸门在你老人家面前狂妄自大,目空一切?”
    银发老妇陡地发出了一阵怪笑:“说得好,不愧是才智过人的胡济沧,只是前事已如尘,谁也不再追究往年的旧帐了,目下唯一要说清楚的,还是鹿皮图这件事!”
    胡济沧道:“胡某已说得很清楚,鹿皮图不在胡某手中。”
    银发老妇道:“那么,鹿皮图是在聂不琦那里了?”
    胡济沧道:“也许是的,也许不是。”
    银发老妇冷然道:“这算是甚么说话了?”
    胡济沧道:“胡某没有取到鹿皮图,也同样不晓得聂不琦是否得到了鹿皮图?”
    银发老妇右足顿地,咬牙怒声道:“鹿皮图本由金银二使看管,二使遇刺,鹿皮图也接着相继失踪,若非你和聂不琦弄的手脚,难道那块鹿皮图会飞上天不成吗?”
    胡济沧道:“胡某一概不知,厉教主再逼问也是无济于事。”
    银发老妇暴跳如雷,怒叫:“姓胡的,不管鹿皮图落在谁的手里,你胆敢杀本教二使,已是弥天大罪,万死不足以辞其咎!”
    胡济沧泰然道:“厉教主远道而来,胡某这颗人头,你有本领的不妨拿去!”
    银发老妇道:“废话,这还用你来提醒本教主吗?”说着衣袖一拂,一股劲气直射向胡济沧胸膛。
    胡济沧不敢稍有怠忽,不等银发老妇这一股劲力射至,已然双掌齐舞,向银发老妇连续击出了十二掌,这十二掌掌势连环不断,而且掌势回旋曲。折,当真厉害之极。
    银发老妇一声冷笑,手中那根乌溜溜的杨杖上下飞舞,每一杖击出方位,尽皆胡济沧必救之处,这是连消带打;高明之极的上乘武学,胡济沧心中凛然,掌势虽然并无缓滞,但不少杀着已被逼弃而不用,到了后来,更索性纵身反跃,倒退数丈,叫道:“厉教主好杖法!”
    银发老妇冷然道:“胡先生,你想清楚了没有?那块鹿皮图,你还是爽爽快快交出来,只要交出鹿皮图,既往恩仇,大可一笔勾销。”
    胡济沧仰天打个哈哈,说道:“别说鹿皮图不在胡某手里,便是胡某真有此物,也决不会将之双手奉献给卖国贼手上!”
    银发老妇目露寒芒?喝道:“姓胡的,你太不识抬举了,老身已给足你面子?你却毫不领情,那是自作孽,无话可说!”
    话声甫落,杨杖又已向胡济沧迎头砸下。
    尹小宝瞧在眼里,不禁暗暗为胡济沧担心,忖道:“老贼婆虽然看来是老态龙钟,但武功却高得出奇,这个姓胡的老兄,只怕不是对手。”
    其实,胡济沧的武学修为,决不比银发老妇为差,但银发老妇这一根拐杖所施展出来的招式,却似乎是胡济沧的克星。
    原来银发老妇对胡济沧的武功路数,早已了如指掌,近数年来,她一直潜心研创一套杖法,其招式全都是针对胡济沧的武功路数,可说是早有预谋,务求一遇上胡济沧,就能将此人置诸死地。
    胡济沧久历江湖风浪,一经接战之下,已看出了端倪,知道若再以昔日所练之武学与敌人周旋,势难讨好得去,以是再度接战之际,所使用的又是另一套截然不同的武功。
    银发老妇嘿嘿冷笑,道:“贪多务得,杂而不精,乃练武中人之大忌。”
    胡济沧道:“多一套本钱,总比独沽一味更占便宜。”此时,胡济沧所使的武功,是一路“十字连环棍”,他用的是一对三尺钻铁短棍,兵刃既短,招式便越见凶险,与银发老妇的杨杖对拆厮拼起来,极为激烈灿烂。
    银发老妇知道对手不是易与之辈,自然不敢稍有半点松懈,只见她拐杖走势直上直下,每一招都石破天惊,气势异常骇人。
    但胡济沧完全摒弃昔日所练武学,而这一套“十字连环棍”,乃是闽南开山会总舵主“双棍走天涯”韩嵩之成名绝技。
    倘若如今施展这一套短棍棍法的是韩嵩,银发老妇不出十八招式,当能克敌制胜。
    但胡济沧之功力,又岂是韩嵩之流可比拟的?二十二年前,韩嵩与胡济沧于武夷山赏梅论剑,胡济沧以三套武功相赠,而韩嵩无以还报,唯有在胡面前把“十字连环棍”招式一一试演,胡济沧记心极好,每一招均过目不忘,再经韩嵩解说,这一套短棍棍法,他已悉数瞭然于胸。
    韩嵩武功虽然不高,却是热血男儿大丈夫,胡济沧对其为人向来推崇备至,以是这一套棍法,他不时加以苦练,每有心得,便以飞笺相吿,二十二年总共把这套棍法修改了五次,每次修改之后,棍法威力都增强不少。
    然而,胡济沧纵横武林多年,与人对敌之际,从来未曾使用过这一套棍法,是以银发老妇根本料不到这个大对头人,居然会有此奇招杀出。
    其实,以两人之武学修为,比武决战并无一定理路可循。银发老妇见胡济沧招数有变,她的杖法也随即改变,与先前的招数大不相同。
    只见银发老妇的拐杖不再直上直下,大开大阖,而是虚实交替,身形飘忽有如鬼魅一样。
    突然之间,胡济沧身形急晃,向左疾冲三尺。
    他这一冲之势,奇快无比,而且所冲向方法,是银发老妇万万料不到的。
    因胡济沧所冲向之处,正是银发老妇杨杖攻势最炽的一点,他这样冲过去,不啻是把脖子引向疾劈而至的刀锋,简直就和自杀没有甚么分别。
    然而,高手过招,胜负生死往往仅是一线之隔,正因为胡济沧这一着令人无法料得到,当他向左疾衡三尺之际,银发老妇拐杖杖势已收。
    胡济沧疾冲得快,银发老妇拐杖收得更快。
    这并非银发老妇生怕胡济沧故弄玄虚,才把拐杖的攻势收回,而是她这一杖本来就是虚招!
    既是虚招,看似势凶实则一击即退,当非奇事。但在她这一招击出之际,又有谁能肯定,这是虚有其表的一着?
    胡济沧也同样不能肯定,要是他这一注押错了,银发老妇的拐杖立时就会要了他的性命。
    但他并没有押错,银发老妇的拐杖,就在他冲前那一刹那间收回。
    胡济沧早已倾尽全力攻出此一杀着,无论成败也决不回头,以他数十载勤修内力所聚之一击,威力当然非同小可。
    银发老妇杨杖甫退,他那一双镔铁短棍已乘虚而入。银发老妇心知不妙,只觉耳际呼呼风响,胡济沧的短棍已逼近眉睫。
    便在此时,银发老妇突然足下运劲,跟着双足离地,身子在半空中急剧转动,她这一跃继而转动身子之势,是极高明的轻功身法,名堂叫“运转乾坤”,但这时候她却是逼于无奈才使出这一招的,因为她这么一跃一转,固然可以避开胡济沧双棍致命攻击,但下盘双足仍然难免空门大露。
    但在此间不容发生死关头之际,银发老妇除此之外已无选择余地,唯有兵行险着,以求自保。
    其实,论险着先行者,是胡济沧而非银发老妇,银发老妇这一着是被逼而发,但胡济沧却是先行赌命,才抢得这一着优势的。
    尹小宝瞧得眼花撩乱,暗道:“老贼婆变了大陀螺,好看得很。”心念未已,但听“咚”一声响,胡济沧已一棍击碎了银发老妇右足足踝。
    银发老妇虽然足踝剧痛,但却咬牙忍住,连眉头也不稍皱一下,当她翻身落地之际,身形还是站得四平八稳,而且还疾迅无伦地挥杖反击。
    胡济沧心中有数,自然并不着急,只见银发老妇神色狰狞可怖,拐杖反击招数有如排山倒海,简直就像是发狂一般。
    她越是拼命,胡济沧越是气定神闲,若有别的高手在旁观战,都必可看出,胡济沧这一战已大占上风,不出五十招之内,银发老妇非败不可。
    但尹小宝可不是甚么高手,他痛恨银发老妇手段鄙劣,自然盼望胡济沧能击败她,好替自己出一口乌气。
    猛听得银发老妇大叫一声,声音甚是凄厉,原来胡济沧又已一棍击中她的背上,而且这一棍劲力十足,银发老妇登时口吐鲜血,神情萎顿跌倒在地上。
    她脸如纸白,身子不断颤抖,叫道:“姓胡的,你快杀了我!”
    胡济沧却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厉教主,你虽然多行不义,但总算曾帮了我一个大忙,今天我不杀你,你走吧!”
    银发老妇恶狠狠地瞪着他:“你今天手下留情,将来必定后悔莫及!”
    胡济沧不再理昧她,却向尹小宝这边走了过来,道:“小兄弟,你叫甚么名字?”
    尹小宝道:“临安尹小宝。”
    胡济沧道:“你怎会从中原跑到这里来的?”
    尹小宝道:“你呢?”
    胡济沧叹了一口气,道:“一言难尽。”
    尹小宝道:“彼此彼此。”
    胡济沧瞧着他,过了半晌忽然抓起他的右手。
    这时候,尹小宝这右手掌背,已比平时肿起了一倍有余,但除了有点麻痒之外,却不怎么疼痛。胡济沧看了一会,转身盯着银发老妇道:“他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你还是放过他吧。”
    银发老妇闷声不响,祇是掏出一只灰色小瓶,抛在尹小宝脚下。
    胡济沧莞尔一笑,对尹小宝道:“这是厉教主的独门解药,保证药到毒除。”尹小宝捡起小瓶,道:“如何用法?”胡济沧又再盯着银发老妇。
    银发老妇寒着脸,道:“半敷半服。”
    胡济沧点了点头,对尹小宝道:“你照她的话做便是。”
    尹小宝皱了皱眉,欲言又止。胡济沧微微一笑,道:“你是不是怀疑厉教主的说话?”
    尹小宝直认不讳,道:“她这个人很靠不住。”
    胡济沧又笑了笑,道:“她靠不住,你自己又怎样?”
    尹小宝一愕,继而打个哈哈,道:“我更靠不住。”说完之后,把解药服下一半,另一半醮些口水涂在手背之上。
    胡济沧瞧着他,不由面露微笑,道:“你能够自我承认,自己是个靠不住的人,这也未尝不是老实之言。”
    尹小宝道:“我是对敌人靠不住,对朋友则大大的老实。”胡济沧听了,又是一阵大笑。
    就在这时,草原东北方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响,尹小宝不由脸色一变,胡济沧却仍然镇定党常,道:“是草原黑狼又再回来了。”
    尹小宝更加吃惊,伸手向银发老妇指了指,道:“那些甚么草原黑狼,是不是老贼婆的同党?”
    胡济沧点点头,道:“不错,这一群黑狼原本就已可恶得很,再加上这位厉教主,就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
    尹小宝吸一口气,道:“胡大侠武功盖世,自然是不怕这些黑狼灰狗的,但好汉怕人多,这个……这个似乎还须从长计议。”
    胡济沧道:“你放心好了,凭这些人的能耐,胡某倒还没放在心上。”说到这里,又对银发老妇抱拳叫道:“今天我不想杀人,你最好对这群黑狼说:『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胡某吿辞了。”
    语毕,从一顶蒙古包旁边牵过一匹马,与尹小宝并驾齐驱,双双离开了这个尸骸遍野的营地。
    在草原上,尹小宝问胡济沧:“这群狼会不会追来?”
    胡济沧道:“厉千懿受创非轻,单凭这群黑狼,只怕还没这个胆量来找胡某算账。”尹小宝闻言,这才大大的放心。
    两人在马背上边走边谈,原来那个银发老妇叫厉千懿,是中原圣手教教主。
    尹小宝把自己怎样从临安来到蒙古的经历约略说了一遍,胡济沧“啊”的一声,道:“原来你是聂不琦的徒孙!”
    尹小宝忍不住问:“那鹿皮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胡大侠初时对厉教主说,是我祖师爷盗走了鹿皮图,其后却又说道:『也许是的,也许不是。』究竟是也不是?”
    胡济沧道:“照我猜想'你祖师爷纵使没有取得鹿皮图,最少也会知道鹿皮图的下落。”
    尹小宝道:“那鹿皮图真的很重要吗?”
    胡济沧道:“那是一个神秘宝藏的藏宝图,自然成为武林中人人渴望夺取到手的东西。”
    尹小宝道:“那宝藏的来历,胡大侠可知道吗?”
    胡济沧摇摇头,道:“这宝藏的传说,我可不大清楚,厉千懿也许会比我清楚得多。”
    尹小宝眉头略皱,道:“胡大侠刚才占尽上风,何以不向厉教主问个明白?”
    胡济沧道:“我又不打算发掘宝藏,何必多此一举。”
    尹小宝连声称是,心中却在想:“宝藏宝藏,唯有福之人能居之,老子叫尹小宝,正是『宝宝相关』,说不定……”。
    忽听胡济沧问:“你想到甚么地方?”尹小宝这才如梦初醒,左顾右盼片刻后,伸手向左边一指:“她们就在那里!”语声甚是兴奋。
    尹小宝伸手指向之处,有两骑人马,在草原上远远看去,只是很细小很细小的两点,但尹小宝却敢肯定,这两骑人马,就是雪儿和那古纳。
    两人立即策马扬鞭,不消多时,四骑人马已会合在一起,这一次尹小宝没有看错,那两人正是雪儿和那古纳。
    雪儿见尹小宝回来,不禁大为高兴,但随即又变得脸色苍白,因为她看见尹小宝的右手仍然黑气阵阵,连忙追问:“你这一只手怎样了?”
    尹小宝嘻嘻一笑,道:“这一只手很好,五指齐全,活动自如。”
    雪儿指着他的掌背:“但这黑气……好可怕,还有,你的手肿了起来啦。”说到这里,急得连眼都红了。
    尹小宝仍然笑容满面,道:“这里本来的确是黑漆如墨的,但如今黑气已过,这不是黑气,而是灰气,兼且已逐渐消散,至于这肿胀嘛,也已消减了一大半,你用不着担心。”
    雪儿凝望着他,道:“怎会这样的……”
    尹小宝道:“说来话长,以后慢慢再说好了。”
    雪儿目光闪动,又是惊疑,又是怜惜,不知如何,忽然一手握住尹小宝的左掌。她这一握,可说是“无心之握”,但她这么一握之下,尹小宝立时整个人跳了起来,叫声有如杀猪一样。
    雪儿和那古纳都大吃一惊,不知道尹小宝何以突然凄声大叫。
    尹小宝如此大叫,雪儿自然立刻放开了手,只见他叫之后,接着“雪雪”呼疼,两眼直望着左手。
    雪儿惊魂甫定,才问道:“小宝哥哥,你怎么啦?你不是说,你的手很好吗?”
    尹小宝苦着脸,道:“我的右手不怎么好看,但却已经消毒消肿,快没事了,但这左掌嘛。。……嘿嘿……呃呃……”他一面说,一面提起左掌,只见他这只手软绵绵的,完全提不起半点力道来。
    雪儿的俏脸又发白了,那古纳却在问:“你两只手都似已残废,如何骑马回来的?”
    尹小宝道:“我只是一只手不听使唤,倒是那只又黑又灰的怪手,仍然力大如牛,既有此牛力,策骑一匹小马儿,又有何困难?”
    忽听胡济沧插口说道:“天色快黑了,你们有甚么打算?”
    尹小宝一愕,刚才他们说的都是蒙古语,想不到胡济沧如今说的也是蒙古语,而俎志得比尹小宝还更熟练得多。
    一听见胡济沧这样说,雪儿和那古纳都为之愁眉不展,郭图营地已然尽毁,再也不能回去居住了,只见草原虽大,但到底何处方可容身,一时间谁也说不上来。
    尹小宝思量一会,忽然想起了铁木真。
    于是,他对胡济沧说道:“我有一个朋友,他叫铁木真。”
    胡济沧眉心一聚,说道:“你是说乞延血统,也速该的儿子铁木真?”
    尹小宝精神一振,道:“你也知道铁木真这个人?”
    胡济沧道:“我不认识铁木真,但却知道他的处境十分不妙。”
    尹小宝道:“我的处境也同样不妙。”
    胡济沧:“正因为彼此的处境都不怎么妙,因此不宜聚合在一块儿。”
    尹小宝奇道:“这又是甚么道理?”
    胡济沧道:“铁木真有铁木真的仇家,咱们也有咱们的对头人,正是各有各的麻烦,纵使挤在一起,只会未见其利,先见其害。”
    尹小宝沉吟良久,觉得胡济沧之言也不无道理,便道:“胡大侠既有此顾虑,未知咱们如今又该何去何从?”
    胡济沧:“我们应该投靠太阳汗!”
    尹小宝一怔;“太阳汗?”
    胡济沧点了点头,道:“不错,太阳汗是游牧部落中,力量最强大的大汗。”
    尹小宝道:“我们若投靠太阳汗,太阳汗会收容我们吗?”
    胡济沧道:“一定会收容我们的,因为我和太阳汗的师傅是好朋友。”
    手小宝问:“太阳汗的师傅是谁?”
    胡济沧道:“他叫塔塔统!”
    “塔塔统!”尹小宝一听见这个人的名字,就不禁为之愣住了。
    他认识塔塔统,想不到胡济沧也认识塔塔统统:尹小宝考虑了一会,便赞成胡济沧前往投靠太阳汗之建议°
    雪儿和那古纳已是无家可归之人,尹小宝去甚么地方,她们也会跟着。
    虽未黄昏,已近黄昏,乃蛮部远在西方。
    西方有夕阳。
    夕阳鲜红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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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7-14 15:46:57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想起了热血古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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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15 17:26: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武林奇兵 同心灭金
   
    斗志顽强的铁木真,终于从泰亦赤兀人围捕下逃出生天,在孤山和母亲月伦会合。
    月伦在这里等候了几个月,时候越长久,铁木真能够活着回来的希望也越是渺茫,到后来,希望简直也变成了奢望。
    但到最后,奢望还是成为了事实,月伦很高兴,全家人都很高兴,就连速赤也不例外。
    经过一番商讨后,铁木真决定前往不而罕山,那里有一个很好的牧地,他们要在那里重建家园。
    不而罕山有一条小河,从巍峨大山之下绕南而过:,在这里,有一大块牧地,他们就在这里立起帐篷,过着艰苦的岁月。
    两年后,月伦命令儿子铁木真到翁吉拉部迎娶孛儿帖。
    铁木真对这一门亲事,有着患得患失之感,他在想:孛儿帖会不会已嫁给别人?还有,我们是如此贫困,德薜襌还把女儿嫁给我吗?”
    幸好他这种疑虑根本就是多余的,他一到翁吉拉部,德薜襌夫妇就很热烈地欢迎,婚事全无障碍,而且还获得不少妆奁。
    德薜襌慧眼识英雄,绝不因为铁木真贫而稍有半点轻视,而且还不断嘱咐女儿,要她坚守妇道,扶助铁木真,孛儿帖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父亲的说话,她是绝对同意的。
    在离开翁吉拉部之前,德薜襌问铁木真:“我的好女婿,你以后有甚么打算?”
    铁木真毫不迟疑,立刻回答说道:“我要重兴家业,不让别人再欺侮我的家人。”
    德薜襌连连点头,心里十分欢喜,因为从此刻开始,自己的女儿也就是铁木真家里的人了,铁木真有此雄心壮志,身为岳丈的自然应该感到骄傲。
    德薜襌是目光远大的智者,他对铁木真说道:“要重兴家业,必须把当年离散他往的部众召回来,否则势孤力弱,别说其他,便是如何自保,也是大有疑问。”
    铁木真点点头,随即问道:“如何才能把离散他往的部众召回?”
    德薜襌沉吟片刻,说道:“你可以前往克烈部谒见脱里勒,他是你父亲的安答,当年,你父亲也速该曾大力支持,使脱里勒登上克烈部的汗位,现在,你向他寻求援助,是合情合理的事。”
    铁木真点了点头,道:“不错,如今漠北累多部落之中,以克烈部最为强盛。”
    德薜襌道:“这是你重振家业的办法,以后你自己要发奋图强了。”铁木真又连连点头称是。
    就是这样,李儿帖嫁给了铁木真,她回到铁木真营地之后,跟铁木真的家人相处得很融合,月伦和速赤都很喜欢。
    翌年初春,铁木真带着两个弟弟——合撒儿和别勒古台前往克烈部,谒见脱里勒。克烈部牧地辽阔,战士勇猛,铁木真心想:“我要把尼伦部也变成这样强盛。”经过传报后,铁木真带着两个弟弟进入脱里勒的大帐中。
    铁木真是有备而来的,他首先献上一件名贵的黑貂裘,这黑貂裘本是李儿帖奉献给婆婆月伦的妆奁,但月伦一直没有穿着,而且还叫铁木真拿去送给脱里勒。
    月伦对铁木真说道:“脱里勒虽然财势浩大,但却是个贪婪反复的人,你要小心。”
    果然,当铁木真献上黑貂后,脱里勒显得很高兴,道:“我是个重情义念旧的人,你父亲是我的安答,我知道他死后,所有旧部纷纷属离,你必须把他们召回来,我会全力支持的。”铁木真心中暗喜,与合撒儿、别勒古台一起拜谢。
    重回自己的营地后,铁木真继续努力苦干,羊群和马匹日益增多,形势渐渐开始转变。
    有了强大的克烈部撑腰,泰亦赤兀人再也不敢找铁木顶的麻烦,而且也有若干也速该的旧部,重归铁木真麾下。
    可是,篾儿乞人却不理会克烈部,在一个深夜突施奇袭。
    篾儿乞人何以要向铁木真展开袭击?
    原来在二十年前,也速该半途截劫月伦,把她娶为妻子,但月伦其实是准备嫁给篾儿乞部的赤列都,只是在迎亲回家之际遇上了也速该。
    也速该蓦然瞥见月伦,登时为之神不守舍,其后在两个兄弟的怂恿下,立刻骑马追前,要把月伦抢回来,占为自己的妻子。
    二十年过去,蔑儿乞人还是没有忘记这一段仇恨。
    就在这一天晚上,总共有五六百铁骑杀入铁木真的营地,在混乱中,孛儿帖和速赤双双被掳。
    铁木真带着家人在怆惶中逃入不而罕山,才发觉不见了孛儿帖和速赤。
    铁木真无计可施,他并不是懦弱,而是势孤力弱,根本没法子可以从蔑儿乞人手里把孛儿帖和速赤救回来。
    他只好再去找脱里勒。
    当铁木真坦白说出来意之后,脱里勒颇感为难,但他却很爱面子,在铁木真面前,他要做一个勇敢的大英雄,他考虑了一会之后,决定起兵讨伐篾儿乞部,把孛儿帖和速赤救回来。
    事有凑巧,就在这时候,铁木真的一个安答来了。
    他就是札答兰部的札木合。
    札木合知道铁木真的事情后,也愿意出兵相助。只有一人不高兴,那便是脱里勒的独子桑昆。
    桑昆为人胸襟狭窄,而且自负不凡,普天之下,除了父亲脱里勒之外,他谁也不会放在眼内。
    但铁木真是草原上出色的英雄,札木合更是豪气干云,坐拥逾万雄师的大人物,这两人聚在一起时那种亲热的态度,使桑昆十分生气,但却又无可奈何。
    不久,克烈部和札答兰部两军会师,向不滑川进军,渡河袭击简儿乞部。
    这一仗强弱悬殊,麓儿乞人再镖悍凶恶,也不是对手,铁木真整天厮杀,一面激战一面狂叫着孛儿帖的名字。
    终于,他找到孛儿帖,但速赤却已死了。
    恩爱夫妻劫后重逢,两人都是悲中有喜,喜中有悲,原来孛儿帖给蔑儿乞人掳走之后,被逼改嫁,而且还有了身孕。
    但铁木真毫不嫌弃,说道:“是我没有好好保护你,并不是你的罪过,不管怎样,你的骨肉也就是我们的骨肉!”
    孛儿帖这才放下心头大石。
    打赢这一场胜仗后,铁木真、脱里勒和札木合把篾儿乞部的牲口财富和奴隶瓜分,然后才分手。
    札木合极力主张铁木真把营地搬到札答兰部,铁木真答应了,但渐渐地,铁木真夫妇就看出札木合是另有心意的。
    原来札木合看上了孛儿帖。
    要是札木合用强硬的手段,非要把孛儿帖抢到手不可,铁木真恐也会为之束手无策,幸而札木合性情高傲,自负不凡,并没有为了一个女人而立刻跟自己的安答翻脸。
    而向铁木真也要依靠札木合的力量,和种种优势,把当年流散了的族人重召回来。渐渐地,铁木真在札答兰部树立了势力。
    翌年初春,孛儿帖终于分娩了,她生下一个儿子。铁木真很高兴,把这个儿子命名为朮赤,意思就是“客人”。
    朮赤还没有满月,铁木真就已携带着他骑马,他这种胸怀,使札答兰部和许多归附在这里的各部蒙古人大为赞赏。
    转瞬又过了几个月,有一天下午,铁木真在辽阔的草原上练箭,忽然“嗤”一声响,有一支利箭从他身边不远处飞过。
    铁木真一凛,回头一望,立刻就看见远处有一个年纪比自己稍轻的年轻人,正骑着一匹马疾驰而来。
    初时,他看不清楚这人的脸孔,但不久,他就认出这人是谁了。
    那是“临安巴图鲁”尹小宝!
    尹小宝居然会在这里出现,实在使铁木真大感诧异。
    尹小宝一面向铁木真飞驰而至,一面不断挥手,大叫道:“铁木真,我来了!”
    铁木真很高兴,也大叫了一声:“尹小宝,你来得正好,我们一起射箭!”
    尹小宝却不住的摇头,说道:“我的箭法比你差得太远,不配和你一起射箭。”
    铁木真浓眉一扬,道:“这是甚么说话了,我们只是一起射箭,又不是比武决斗!”
    尹小宝想了一想,道:“还是不射了,我来找你,是想看看你近来怎样。”
    铁木真朗声一笑,道:“我近来很好,精神饱满,身子一天比一天粗壮,快要变成一条牛了。”
    尹小宝道:“你的身子可以变成一条牛,但脑筋万万不能变得像笨牛一样。”
    铁木真笑得更响亮,他用力拍了拍尹小宝的肩膊,道:“你大可以不必担心,虽然你十分聪明,但我决不会比你稍差半分的。”
    尹小宝也大笑了起来。过了一会,铁木真问道:“尹小宝,你找到这里来,究竟有甚么事?”
    尹小宝道:“我又再遇上了塔塔统。”
    铁木真一愕,道:“塔塔统?塔塔统是甚么人?”
    尹小宝道:“他是太阳汗麾下的师傅。”
    铁木真浓眉一皱,道:“太阳汗又是谁?”
    尹小宝道:“你没听说过乃蛮部吗?乃蛮部之汗,就是太阳汗。”
    铁木真道:“太阳汗是不是一个很了不起的英雄人物?”
    尹小宝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但你可以去问塔塔统。”
    铁木真精神一振,连忙追问:“塔塔统在那里?”
    尹小宝道:“他在东北方一个小部落的帐篷里。”
    说着,向东北方伸手一指。铁木真说道:“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两人立刻策马飞奔,此时,草原上的风越吹越劲了。
    两人策马奔驰,大概向东北方走了十五个“伯勒”,来到了一个小营地里。
    尹小宝带着铁木真进入一座已很残旧的蒙古包,只见一个长胡汉子,正坐在帐篷里独自喝酒。
    这人正是塔塔统。
    塔塔统一看见铁木真,就不再喝酒了,他看了铁木真良久,终于忍不住赞叹道道:“果然是草原上的强者!”
    铁木真神态自若,道:“听说你是乃蛮部太阳汗的师傅。”
    塔塔统道:“正是。”
    铁木真道:“乃蛮部真的是那么强盛吗?”
    塔塔统傲然道:“当然是的。”
    铁木真又说道:“你是乃蛮部太阳汗的师傅,你的功劳一定不小吧。”
    塔塔统道:“在乃蛮部,上至太阳汗,下至将士族人都一致认为我这个师傅居功不浅。”
    铁木真并不觉得他嚣张,反而很尊敬这位太阳汗的师傅。
    铁木真道:“我父亲也速该巴图鲁,他是个英雄。”
    塔塔统道:“汉人有两句话说,叫‘ 龙生龙,凤生凤。’因此,巴图鲁生下来的儿子也会是巴图鲁。”
    尹小宝听见了,心中大不以为然,忖道:“老根的一个兄弟曾说过 ,他的祖父是个大将军,父亲是大富商,到了他这一代,却变成了乞丐。”但他也认为,铁木真的确是草原上的大英雄。
    尹小宝见铁木真和塔塔统谈得十分投契,也不知道他俩会谈到甚么时候,便说道:“你们好好的谈,我到外面逛逛。”
    他走出这帐篷之后,不久就给一个人抓住:“小宝,你的左手怎样了?”这个并非别人,正是“蝶王”胡济沧,这时候,他手里一面捧着一瓶马奶酒,一面喝一面说话。
    尹小宝把左手挥了挥,笑道:“胡大侠,你给我用的‘ 天山驳骨续断膏’很灵验,我这一只手如今已全然没事。”  
    胡济沧道:“但你在一个月内,千万不要喝酒,不然的话,必有后患。”
    尹小宝道:“胡大侠嘱附,晚辈自当紧记于心。”
    胡济沧道:“你这一只手若然没事,就该努力练功,别辜负聂不琦对你的一番期待。”
    尹小宝点点头,说道:“晚辈知道了。”
    胡济沧道:“咱们在途中遇上了塔塔统,而且难得你和他又是认识的,咱们要投靠乃蛮部,似乎不是甚么难事。”
    尹小宝道:“胡大侠不打算重回中原了?”
    胡济沧道:“中原的事,就让中原武林中人去解决好了,胡某如今再无其他所求,只想过一些平静的日子。”
    尹小宝道:“每个人都想过些平静的日子,但偏偏世间上有这许多麻烦透顶的亊。”
    胡济沧道:“你是认为,练功是一件麻烦透顶的事情吗?”
    尹小宝连忙摇头道:“不,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胡济沧道:“你如今已是华山派掌门,决不能自暴自弃,有负大家的期望。”
    尹小宝又再连连点头称是。
    铁木真和塔塔统在帐篷内倾谈很久,才双双走了出来,塔塔统对铁木真说道:“你是草原上真真正正的大英雄,札木合、脱里勒以至太阳汗都比不上你,但你目前仍然势力单薄,必须努力建立家邦,总有一天,你会得偿所愿,成为蒙古草原的统治者。”
    铁木真道:“我会努力去做,一定会。”
    塔塔统微微一笑,说道:“很好,到了那个时候,我会投靠在你的帐下。”
    铁木真和塔塔统吿别之后,来到了尹小宝的身边,说道:“我要回去了,以后,无论何时何地,欢迎你再来找我!”
    尹小宝大笑,道:“我一定会再找你,最少,咱们该比试比试箭法!”
    铁木真道:“好!我们一言为定!”
    铁木真离去后,雪儿来到了尹小宝身边,说道:“我们还去不去乃蛮部?”
    尹小宝道:“胡大侠说要去乃蛮部,我们便去乃蛮部。”
    雪儿却有点担忧:“乃蛮部会收容我们吗?”
    尹小宝道:“妳放心好了,有塔塔统带着,乃蛮部的太阳汗一定会把我们视如上宾。”
    他一面说,一面微笑,但心中其实也甚是彷徨。
    不久,胡济沧又走了过来,对尹小宝说道:“我们明天就去乃蛮部,今晚早一点休息。”
    这天晚上,天上繁星点点,但却看不见皎洁的月亮,尹小宝坐蒙古包外仰天长叹。
    蓦地,一个纤巧的影子闪了过来,那雪儿来了。
    雪儿在尹小宝身边轻唱,她唱的是蒙古歌谣,她的嗓子很清甜,也很柔和,尹小宝听得如痴如醉。
    尹小宝一面听她唱歌,一面喝羊奶,等她唱完之后,他握着她雪白的小手,道:“雪儿,妳待我真好。”
    雪儿微笑道:“我听见你在叹气,心中一定烦闷得紧,因此唱歌给你解解闷。”
    尹小宝把她的手握得更紧,忽然说道:“将来总有一天,我是要重返中原的,因为我毕竟是个汉人。”
    雪儿眨动着长长的睫毛:“中原真的那么美吗?”
    尹小宝道:“本来的确是一片美好的,可惜朝政腐败,文官贪财,武将怕死,大好河山,如今已有一半沦入金狗之手。”
    雪儿道:“你们汉人每逢提起金国的人,都骂他们是金狗,是不是因为金兵侵占宋朝的江山?”
    尹小宝虽然对国家大事所知不多,但却总知道宋金数十年对抗之事,即使是街头贩夫走卒,只要一提起金人,无不咬牙切齿恨之入骨,以“金狗”二字相骂,已经是十分客气的字眼。
    雪儿忽然问:“要是蒙古铁骑,有一天也攻占你们的土地,你是否也会骂我们是蒙古狗?”
    尹小宝微微一笑,道:“别胡思乱想了,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是狗,那些狗气狗味,也决不会沾染到妳身上。”
    雪儿笑了起来,轻轻在尹小宝身上捏一下,神情满是温馨,娇柔可爱之极。
    就在这俩口子喁喁细语之际,背后忽然闪出了一个蒙面黑衣人。
    这蒙面黑衣人来得极快,出手更快,尹小宝才发觉背后出现了这么一个人,已突觉腰间一麻,接着连哑穴也给人点住,作声不得。
    雪儿吃了一惊,正待呼叫,但也在霎眼间遭遇到同一命运。
    尹小宝给人点住穴道之后,心中不由大是奇怪,随即却又暗自叫苦:“这番不妙,定是那个老虔婆找老子寻仇来着。”他心目中的“老虔婆”,自然就是圣手教教主厉千懿。
    那蒙面人制住尹小宝和雪儿之后,便把二人分从左右双双提起。
    蒙面人虽然提起二人,但脚下轻功依然迅捷无比,尹小宝但觉身如腾云雾般直飞出去,转瞬间已远离营地甚远。
    尹小宝只盼胡济沧会听见“风声”赶来抢救,但营地越离越远,胡济沧并没有出现。
    尹小宝索性闭上眼睛,心想: “此时此刻最好能够睡上一觉,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蒙面人才停了下来,尹小宝这才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蒙面人已把自己和雪儿带到一个蒙古包之中,但这蒙古包到底是在什么地方的,尹小宝却是全不知晓。
    别说这时候是晚上,便是在大白天,尹小宝也决不会知道自己究竟置身何处。只见这蒙古包内燃点着一根火炬,那蒙面人在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然后就不住的在咳嗽,而且越咳越是厉害。
    尹小宝初时以为这蒙面人就是厉千懿,但听这咳嗽之声,却又全然不像。
    然而,这人纵然不是厉千懿,似乎也是一个妇人,只是年纪比厉千懿稍轻而己,尹小宝不禁大是奇怪,暗道:“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莫非是老虔婆的女儿不成?”倘真如此,事情还是不妙之极。
    过了好一会,蒙面人咳声才渐渐停止下来,而且还把蒙在脸上的罩巾除下。
    这蒙面人果然是个妇人,她大槪五十来岁年纪,容貌不算太难看,但却一脸冷峻之色,显然并非易与之辈。
    尹小宝心中有点害怕,同时暗叫惭愧,暗道:“老子也是个习武之人,但功夫比上不足,比中也不如,就算能胜过下下之人,又有甚么屁用!”
    忽听这黑衣妇人沉声道:“你就是尹小宝?”
    尹小宝没有回答,因为他早已给点了哑穴,就算想回答也是不能。
    黑衣妇人见尹小宝不说话,这才如梦初醒,立刻伸指把尹小宝的穴道
    尹小宝恢复自由后,便道:“前辈好厉害的武功,晚辈佩服佩服。”
    黑衣妇人沉声道:“你是不是尹一鹤的儿子?”
    尹小宝心中一凛,暗道:“这婆娘似乎对老子的事了如指掌。”当下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正是。”
    黑衣妇人叹了口气,道:“其实你爹也是一个练武的人材,但却自暴自弃,以致落得惨淡收场。”
    尹小宝目注黑衣妇人,忍不住问道:“前辈与华山派有渊源吗?”
    黑衣妇人点了点头,说道:“我叫铁莲花。”
    尹小宝“啊”的一声叫了起来,道:“原来是铁姑姑!”
    铁莲花双眉一皱,道:“你是听谁提起过我的?”
    尹小宝道:“是祖师爷!”
    铁莲花面露错愕之色:“甚么?你曾经见过聂掌门?”
    尹小宝道:“不错,祖师爷在临终之前,曾经向我提起过铁姑姑的名字。”
    铁莲花陡地直跳起来,厉声叫道:“你说甚么?你是说聂掌门已经……已经遭遇到不幸吗?”
    铁莲花这一阵厉声大叫,着实十分吓人,但尹小宝早已预料到她会有此反应,以是仍然保持着镇定。但在旁边的雪儿却给吓得花容失色,泪珠自面颊上滚滚直淌而下。
    尹小宝道:“是的,祖师爷已经遭遇不测,是我把他老人家埋葬的。”
    铁莲花双目暴睁,喝道:“聂掌门到底是怎样死的,你立刻原原本本给我说出来,要是有一个字与事实不符,嘿嘿!嘿嘿!嘿嘿。。。。。。”
    尹小宝叹了口气,喃喃道:“祖师爷的说话,果然不错。”
    铁莲花道:“聂掌门怎样说?”
    尹小宝道:“祖师爷说,本门的铁姑姑,为人正直,最憎恶撒谎之人,又说华山派上下虽然良莠不齐,但铁姑姑却是绝对可以相信的。”他这几句说话,倒不能算是阿谀奉承,事实上聂不琦的确曾经这样说过。
    接着,尹小宝就把自己如何由临安转转折折来到蒙古,又如何遇上聂不琦等等遭遇详细说出。
    这一次,尹小宝的说话,倒算是十分老实的,非但没有凭空捏造事实,也没有加盐加醋大加酱油,只是平铺直叙,说来四平八稳,没有任何破绽。
    只有撒谎的人,他的说话才会有所破绽,但尹小宝这一次照实禀吿,自然没有半点值得可疑之处。
    到后来,他把“华山玉令”亮出,铁莲花一见此物,更加相信尹小宝之言确实无讹,连忙翻身叩拜,恭声道:“华山弟子铁莲花,拜见尹掌门!”
    尹小宝心中又是得意,又是有点手足无措,只好迭声说:“铁姑姑请起,铁姑姑请起!”
    但铁莲花却仍然跪在地下,说道:“弟子昔才冒犯尹掌门,罪大恶极,愿受掌门任何惩罚。”
    尹小宝吸了一口气,暗道:“这婆娘武功远在我这个劳什子掌门人之上,她要是老实不客气向老子夺取华山玉令,老子也就只得乖乖献上这道令符,但她忠心耿耿,还愿接受老子的惩罚,可见这婆娘是大大的好婆娘,而不是毒如蛇蝎的臭婆娘。”
    他心念电转,随即沉声说道:“铁莲花,妳胆敢冒犯掌门人,罪名自是不轻的,本掌门人就罚妳大笑三声,然后还得解开雪儿小姐身上的穴道!”
    铁莲花闻言,不禁为之愕然呆住。这算是甚么惩罚了?但掌门人的命令既已发了下来,别说是要她大笑三声,便是要她把脑袋大力撞向石头上三下,她也是非撞不可的。
    尹小宝见她愕然良久,还以为她另有图谋,心中不禁枰然跳动,只得硬充下去,喝道:“铁莲花,你敢不依本掌门人的说话去做吗?”
    铁莲花连忙道:“不,弟子遵命。”她说着这几个字的时候,还是面无表情的,但随即发出了三声大笑,然后才解开雪儿的穴道。
    她这三声大笑,笑得响亮而古怪,尹小宝强忍着才没跟着笑了出来。
    雪儿穴道被揭开之后,尹小宝立刻呵护备至,又说了一番甜言蜜语,铁莲花虽已年逾半百,也不禁为之面红耳赤,她一时间听也不是,看也不是,但偏偏想不听不看也不是,脸上神情变得更加古怪。
    过了一会,尹小宝对铁莲花道:“铁姑姑,妳怎会来到这里的?”
    铁莲花道:“弟子知道雷炯跟‘ 紫面狮王’彭雨昌到了蒙古,以是跟了过来,弟子又是知道带着尹掌门同行,因此到处打听尹掌门的下落。”
    尹小宝苦笑了一下,道:“我以前只是一个黄毛小子,那里是甚么尹掌门了。”
    铁莲花道:“英雄莫问出处,尹掌门英雄出少年,谁也不必计较往日的事。”
    尹小宝听了,不由哈哈一笑,暗暗道:“这铁姑姑为人正直,那是不必怀疑的,但她十分尊重本派掌门,如今老子既已成为掌门,她再正直无私,也得拍尹掌门人的马屁,此谓之好汉不怕出身低,或者他妈的成者为王,败者他奶奶的为寇。”
    雪儿忽然悄悄地问尹小宝:“我们离营地已很久了,甚么时候回去?”
    尹小宝“唔”了一声,说道:“甚么时候都可以回去,且听一听铁姑姑有甚么话说。”
    铁莲花眉心一聚,道:“尹掌门,咱们是大宋江山的子民,当然应该以国事为重。”
    尹小宝干咳一声,心中暗叫不妙,忖道:“这婆娘虽然既不臭也不坏,但却没趣得紧,照她的想法,自然是以国事为重,美人为轻。”
    只听见铁莲花接着又说道:“蒙古人的事,蒙古人自有主张,咱们在这里,乃是他乡之客,再努力也是白费心机的,照弟子之见,还是应该立刻回返中原,重振本派声威,继而为国为民,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尹小宝沉吟半晌,道:“但胡大侠那边。。。。。。”
    铁莲花道:“胡大侠久居草原,你不必担心。”
    尹小宝道:“咱们当然不必担心胡大侠,但咱们若是不辞而别,胡大侠却会担心得要命。”
    铁莲花道:“做大事之人,决不可婆婆妈妈,咱们说走便走,何必诸多顾虑。”
    尹小宝目注着雪儿,道:“我们一起回中原去好不好?”
    雪儿眼中露出惊诧之色,道:“那古纳怎办?”
    尹小宝道:“那古纳会照顾自己的。”
    雪儿却摇摇头,道:“那古纳最关心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我。”
    尹小宝一呆,道:“那又怎样?”
    雪儿道:“要是我忽然失踪,她一定会很伤心的,说不定还会自杀。”
    尹小宝干咳一声,道:“自杀可不好玩。”
    雪儿道:“自杀当然不好玩,你一定要救救那古纳,那古纳是个忠心的仆人,她待我很好,我不能连累她自杀,她若自杀死了,我也会跟着她……”
    “别再说了!”尹小宝听得心烦意乱,道:“我们先回去说清楚,然后才回到中原去好了。”
    尹小宝说得十分坚决,铁莲花不敢再有异议。
    回到那间营地之后,尹小宝找到了胡济沧,把铁莲花的主意说了出来。胡济沧沉吟良久,说道:“你要回返中原,未尝不是明智之举,但中原武林奸邪当道,你千万要小心。”
    尹小宝道:“晚辈知道了。”  
    胡济沧道:“你我一见投缘 ,可惜如今又要分手,但愿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咱们他日后会有期。”
    尹小宝连连点头,心中却道:“江湖中人口吻,多半如此。”
    至于那古纳,她知道雪儿要离开蒙古,立刻哭得天昏地暗,雪儿也跟着哭了,两个女人哭成一团,尹小宝乍闻哭声,急急远远躲避,直至哭声渐止,才探头探脑的走回来,笑嘻嘻问道:“你们谈好了没有?”
    雪儿道:“谈好了,我决定留在蒙古,你自己回中原去吧。”
    尹小宝陡地呆住,正想质问那古纳,那古纳已用力地摇头,道:“不,雪儿是故意哄骗你的,她会跟着你前往中原,以后,无论你去甚么地方,她也都跟着,永远不再和你分离。”
    尹小宝这才面露笑容,轻抚着雪儿的手背,道:“是不是真的?”
    雪儿愁眉深锁,道:“那古纳不肯跟我们一起离开蒙古。”
    尹小宝没说甚么,只是望了那古纳一眼。
    这时候,铁莲花走了过来,对尹小宝说道:“尹掌门,弟子已跟胡大侠说好了,从此以后,那古纳跟着胡大侠,胡大侠去甚么地方,那古纳都会紧紧跟随。”
    尹小宝抚掌称妙,说道:“如此甚好,正是良禽择木而栖,那古纳跟着胡大侠,保证不会吃亏。”雪儿和那古纳相拥在一起,虽然不再哭泣,但也是愁眉苦脸,尹小宝看得不舒服,藉词急急走了开去。
    翌日清晨,铁莲花、尹小宝和雪儿就离开了这个营地,重返中原武林。
    胡济沧和那古纳送行十五个“伯勒”左右,才折回营地与塔塔统会合。
    ※  ※  ※                     ※  ※  ※              ※  ※  ※
    行行又重行,不止一月,尹小宝、铁莲花和雪儿已回到中原。
    这数月之内,尹小宝不断赶路,也不断练功,而雪儿则不断学习汉语,她生性聪明,记心极好,尹小宝又很耐心教她,以是数月勤习下来,她已说得一口十分流利的汉语。
    一天中午,三人到了嘉兴。
    嘉兴位于胥山之西,是浙西大城,历来都是丝米集散,商贾云聚之地,自然市况繁盛,熟闹非凡。
    铁莲花道:“咱们整夜赶路,都已很疲累了,先找一家客店憩息一会再说。”
    尹小宝曾在嘉兴住过一段时期,对城中街道纵非了如指掌,也可算是相当熟悉,道:“这里最好的客栈是‘ 万云楼’,不但房子雅洁干净,酒菜也是最好的。”
    铁莲花却摇摇头,道:“这间客栈的房子虽然干净,但却是一间黑店。”
    尹小宝一凛,道:“莫非这客栈卖的是人肉包子吗?”
    铁莲花道:“那倒不是,但曾经好几个有钱的商人在这客栈投宿,结果却就此失踪,又如石沉大海。”
    尹小宝眉头一皱,道:“妳是怀疑有人谋财害命?”
    铁莲花道:“若不是谋财害命,又怎会有这等事?”
    尹小宝道:“官府没派人加以调查吗?”
    铁莲花道:“查是查过的,但无脏无证,结果只是不了了之。”
    尹小宝又是眉头一皱,道:“其间必然别有内情,照本掌门人之见,咱们不妨到这客栈投店,查个水落石出也是好的。”
    铁莲花一愕,她可没想到尹小宝居然如此有胆色,明知这客栈大有古怪,还是毫不害怕,偏偏要在这客栈投店。
    既然尹掌门也不害怕,铁莲花自然更不会畏缩,但她却有点担心雪儿。
    雪儿知道铁莲花的心意,她心里也很是感激,便对铁莲花道:“铁姑姑,我会小心谨慎的。”
    铁莲花道:“妳自己小心谨慎,还是不够的,最好从这一刻开始,妳步步也得跟随着我。”雪儿连连点头称是。
    三人来到了万云楼,掌柜的立刻笑面相迎,殷勤招待,铁莲花道:“我们要两间上好的房子。”
    掌柜忙道:“做得!做得!三位可要点吃喝吗?”
    铁莲花道:“随便弄几道小菜,再来一小壶女儿红就够了。”
    尹小宝加上一句:“老子许久没吃过大肥鸡,其他小菜慢慢不迟,先来三只贵妃鸡再说!”
    雪儿吃了一惊,忙道:“我一个人可吃不下一只大肥鸡。”
    尹小宝笑道:“妳和铁姑姑每人吃半只,我肚子饿胃口又大,要吃两只才够。”雪儿瞧着他半晌,不禁“嗤”声一笑。
    尹小宝才坐了下来,立刻又走了出去,问掌柜道:“茅厕在那一边?”
    掌柜向右边一指,道:“从这里向前直走再转。。。。。。”
    尹小宝面露大不耐烦之色,道:“在下初到贵境,正是人生茅厕不熟,有劳老丈带路则个。”
    掌柜一怔,揉了揉眼暗瞧着尹小宝,好像想说些甚么,但尹小宝却也两眼一瞪,喝道:“还不带路,在下可要就地解决了!”
    掌柜先生吃了一惊,连忙亲自带路,但一面走,还是一面侧眼斜视着尹小宝。
    掌柜把尹小宝带引到茅厕门前,道:“这里就是……”
    他还没有说完,尹小宝已掩鼻皱眉道:“他妈的这里好臭!’
    掌概不禁又是为之一呆,心想:“茅厕若不臭,难道还会芳香扑鼻不成?”心念未已,尹小宝已把他拖开老远直至客栈后园那边才停下来。
    掌柜环顾四周一眼,不禁面有为难之色,吶吶说道:“这位少爷,你若是在这里方便,只怕不大方便。。。。。。”
    尹小宝“呸”一声:“六爷子,甚么方便不方便的,难道你真的认不出老子了?”
    “老子?老子!”掌柜陡地目光大亮,立时眉开眼笑道:“老夫早就觉得这位少爷很面儿熟,想不到原来真的是尹小宝尹少爷!”
    尹小宝呵呵一笑,道:“你年纪比我大,辈分比我高,别再少爷长少爷短了,叫我声小宝便是。”
    掌柜也呵呵一笑,道:“少爷也是小宝,小宝也是少爷,都是他妈的一句说话!”
    原来尹小宝昔年跟雷炯,在嘉兴住了六个月,在这六个月之中,尹小宝自然不会老是耽在镖局里,每天十二个时辰之中,除了有几个时辰睡觉之外,其余时候,多半者在大街小巷之中逛来逛去。
    他如此逛来逛去,虽然没惹上甚么大麻烦,但小麻烦之事倒也惹上了几桩,有好几次都是雷炯代为出头解决,而有一次尹小宝所惹的麻烦,却全凭这间客栈的掌柜朱六调停化解。
    那一次,尹小宝在万云楼外,跟一个耍猴子戏的老者大谈猴子戏法,那个老者正说得口沫横飞,而尹小宝也听得津津有味,忽然间有人用石块掷那猴子,猴子闪避得快,自然平安无事,但那石块却射在墙上反弹,还击中耍猴老者的耳朵,虽然并无大碍,但也疼痛之极,“哇”声叫了起来。
    要是投掷石块的是一个彪形大汉,尹小宝就算很生气也是无济于事的,但这个投掷石块的,却只是一个年纪只比尹小宝略大一点的顽童。
    尹小宝并不认识这个顽童,见这小家伙乱石伤人之余,还得意洋洋放声大笑,不禁为之义愤填膺,随手抓起一根木棍,便追着这顽童痛殴一顿,为耍猴老者出一口鸟气。
    翌日,耍猴老者已离开了嘉兴,但那顽重的父亲却怒气冲冲而至,找尹小宝算帐。
    尹小宝虽然拼劲十足,但他人小力气也小,如何是那顽皮父亲的对手,眼看着这一次大事不妙,忽然有人出面说情,这人正是万云楼的掌柜先生朱六。
    朱六虽然瘦骨嶙峋,与顽童的父亲相差甚远,但他仗义执言,跟顽童的父亲争论了大半天,结果朱六赢了,尹小宝这才逃过一场灾劫。
    此后,尹小宝经常到万云楼,朱六很喜欢他,每次都给他一些包点美食,要是别的孩童见有此口福,定必天天前来,但尹小宝却反而因此觉得不是味道,渐渐地不再到万云楼,宁愿跑出城外找些野果来吃。
    如今一别数年,朱六的样貌是和以前相差无几,但尹小宝却已由小小孩童成精壮少年,朱六一时间认不出他就是尹小宝,自非奇事。
    朱六在这客栈已有二十余年,甚么顽皮的孩童都见过,但却最喜欢尹小宝,当年尹小宝不辞而别,朱六心中一直耿耿于怀,回家曾对老妻说道:“这小混蛋对别人很讲义气,但对我却不讲义气,将来给我抓住了,定必踢他的屁股,一泄怒气。”但如今骤然与尹小宝重逢,这番说话早已忘记得干干净净。
    尹小宝行事作风古古怪怪,朱六是早已领教过的,想不到隔别数年,这等作风依然不改。
    朱六只好问:“你一上来就神神秘秘的,又有甚么鬼主意?”
    尹小宝道:“老子是来査案的。”
    朱六眼色一 变:“査案?是甚么意思?”
    尹小宝道:“有人说,这万云楼是一间黑店,有好几个富商,有进无出,是不是有这种事?”
    朱六脸色一阵铁青,摇摇头道:“这些事,官府早已派人查过了,那几个富商……也许是自己溜掉的,与小店无关。”
    尹小宝陡地面色一沉,道:“六爷子,官府中人打的是官腔,怎么你跟老子也来耍这一套?”
    朱六灰眉紧蹙,道:“尹少爷,别这样整我好不好,这桩事,你还是少理为妙。”
    尹小宝也蹙了蹙眉,道:“要是别人的事,老子才懒得插上一手,但六爷子怎样的人,俺尹小宝是心中有数的,你老人家是这里掌柜,万云楼背负着‘ 黑店’的名声,对你老人家是绝对不公平的,别人怎样想,那是别人的事,老子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你会干出这种害人的勾当!”
    朱六愣愣地盯着尹小宝的脸,不由面露感激之色,但他仍然摇头不迭,道:“尹少爷,你如此信任朱某,朱某已很高兴,这桩事,将来总会水落石出的,你用不着把黑锅掮在膊上。”
    尹小宝道:“早就听人说过,朱六爷子是个牛睥气的老顽固,果然名不虚传。”
    朱六道:“是牛睥气也好,猪睥气也好,尹少爷的心意,朱某心里明白便是。”
    尹小宝见朱六坚决不肯露内情,心中更是疑云阵阵,但他仍然相信,谋财害命的并非是朱六,是另有其人。
    就在这时,雪儿的声音从店堂那边传了过来:“小宝哥哥,你怎么啦!”
    尹小宝忙回应道:“来了来了,这里好臭!真的好臭好臭……”       
    ※  ※  ※                     ※  ※  ※              ※  ※  ※
    饭菜很香,尹小宝大嚼肥鸡,吃得津津有味,雪儿看见他狼吞虎咽的模样,不禁“嗤”声笑了起来。
    尹小宝一面扯咬着鸡翼,一面瞪着雪儿,道:“有什么好笑?”
    雪儿又笑了一下,却没有说些甚么,尹小宝正想再问,铁莲花却抢先开口,问道:“尹掌门,那位掌柜先生刚才跟你谈些甚么?”
    尹小宝本想随便撒一个谎敷衍了事,但想起铁姑姑最憎恨别人撒谎,便说道:“我跟朱掌柜。。。。。。”
    他还没有说完,铁莲花已凛然道:“你认识他?”
    尹小宝道:“早几年就认识,他是个好人!”
    铁莲花压低了嗓子,沉声说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别误信人言,中了坏蛋的圈套。”
    尹小宝本想说:“我自己也是个坏蛋。”但如此低贬自己,恐怕以后这个尹掌门人就不怎么值钱了,还是少开口为妙。
    就在此际,万云楼外忽然来了一辆马车。
    这一辆马车来得甚为匆忙,车一停下,立刻就有两个汉子连跑带跌地闯了进来。
    尹小宝眉头一皱,暗道:“出了甚么事?”只见朱六一看见这两个青衣汉子,立时就迎上前,神情显得极是焦虑。
    这两个青衣汉子似乎都是受伤不轻,但两人身上并无明显血迹,以是一时之间,倒也难以知晓他们伤在何处。
    但铁莲花却失声低叫起来,说道:“是‘ 棉絮阴风掌’!”
    尹小宝只听过伏虎掌、大力金刚掌等等武功的名堂,甚么“棉絮阴风掌”,却是第一次听见,自然不知道这到底是那一门那一派的功夫。只见朱六看见这两个受了伤的青衣汉子,登时为之手忙脚乱。
    尹小宝忍不住走了上前,问道:“这两位老兄怎样了?”
    两个青衣汉子望着尹小宝,两人面上都露出惊疑之色。
    朱六忙道:“这位是尹少爷,他是个好人。”
    尹小宝摇头不迭,道:“非也非也!在下并非甚么少爷,更不是个好人。”
    两个青衣汉子眼中惊疑之色更甚,尹小宝目注其中一人,笑道:“你中了‘ 棉絮阴风
    掌’,这滋味恐怕不太好受吧?”
    这青衣汉子脸色骤变,倒退两步颤声喝道:“你是谁?是不是聚英堂的奸贼?”
    尹小宝乍闻“聚英堂”三字,不禁为之心神一震,随即哂然一笑,说道:“聚英堂堂主游大先生,已很久没有露脸了,对不?”
    左边的一个青衣汉子吸一口气,道:“这卖国贼人人得而诛之,郝某人恨武功低微,不然的话,早已找他算账!”
    尹小宝微微一笑,道:“你姓郝,还有另一位又怎样称呼?”
    朱六道:“这两个都是朱某的朋友,这个叫郝定另一个叫袁镇。”
    尹小宝把这两个名字记在心里,嘴里却说道:“两位一个名镇,另一个名定,加起来应该叫镇定才对,但瞧两位如今似乎却是半点也不镇定。”
    郝定仍然疑惑地盯着尹小宝,道:“你是那一门派的弟子?”
    尹小宝嘻嘻一笑,道:“在下只是江湖上一个无名小卒,实在不足挂齿,两立不必查根问底。”  
    郝定道:““既然如此,咱们的事,尊驾也最好别多管。”
    尹小宝道:“却又非也,两位要是顺遂大吉,在下就算是个白痴也不会多余地插上一手的,但如今两位都是‘ 同伤相连’,要是尹小宝继续袖手旁观的话,那就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袁镇郝定两人互望一眼,一时间都是没有主意。
    忽听朱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这位尹少爷虽然年纪轻轻,但为人极重义气,朱某是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可是,咳,聚英堂的恶贼极不好惹,尹少爷还是别招惹麻烦上身好了。”
    尹小宝眉头一皱,正在想想应该如何对答,铁莲花却突然走了过来,说道:“莫小觑了咱们华山派的掌门人!”
    朱六、袁镇和郝定都是为之一呆,袁镇首先问道:“谁是华山派的掌门人?”
    郝定接道:“这还用说吗,自然是‘ 华山圣叟’聂不琦!”
    铁莲花目露悲哀之色,道:“以前,本派的掌门人,确是‘ 华山圣叟’,但如今聂掌门已不幸逝世,新一任的掌门人,就是你们眼前的尹小宝尹掌门!”
    铁莲花平时不苟言笑,如今提起聂不琦逝世之事,神情更是极其严肃,朱六、袁镇和郝定虽然都不认识她,但却并不怀疑她的说话。
    袁镇首先向铁莲花抱拳道:“这位女英雄决非寻常人物,请恕袁镇有眼不识泰山,敢问这位女英雄怎样称呼?”这一次,尹小宝抢先道:“她是本派的铁姑姑!”
    “铁莲花?”袁镇失声叫起来。
    尹小宝得意地一笑道:“好说!”
    袁镇立刻向铁莲花拜倒,叫道:“久闻华山铁姑姑急公好义,巾帼不让须眉,这一次,姑姑非要救一救咱们的师父不可!”
    铁莲花道:“两位的师父是谁?”
    袁镇道:“咱们的师父,就是朱五先生。”
    铁莲花一愕,道:“莫非是人称‘ 雪花君子’,与天山‘ 冰心铁面客’韩统齐名的朱影寒朱五侠吗?”
    袁镇连忙点头,说道:“正是!”
    尹小宝心中一动,立时追问朱六:“六爷子,那位朱五侠,可不是你老人家的兄弟吧!”
    朱六叹了一口气,道:“谁说不是,我有六兄弟,我是老么,朱影寒是我的五哥。”
    尹小宝道:“朱五侠的武功很厉害吗?”
    朱六道:“我也练过几年武功,但练来练去也不外如是,到后来就再也练不下去了,但我这个五哥却不同,他练武看来也不怎么用功,照我看,他每天花在吟诗、画画和练字的时光,比起习武多出不知多少倍,但我这个五哥的武功,却十分高明,许多武林高手和他比斗,不到三几个回合就败在他的手下。”
    铁莲花缓缓地点了点头,对尹小宝道:“事实确然如此。”连铁莲花也相信的事情,尹小宝自是深信不疑。
    尹小宝沉吟半响,忽然问朱六:“你这个五哥,为人如何?”
    朱六道:“他为人有点孤独,但却古道热肠,和你一样都很讲义气。”
    尹小宝道:“他讲义气,咱们也要讲义气,正是急人之难,侠者之所为,朱五侠如今怎样,郝、袁两位大哥不妨直言,咱们都是同道中人,大可不必客气。”
    袁、郝二人又互望一眼,过了半晌,袁镇才缓缓地说道:“朱五侠给聚英堂那一伙恶贼禁锢在嘉兴府大牢之中!”
    尹小宝一怔,道:“那是官府之地,怎会这样的?”袁镇跺了跺脚,道:“财可通神,加以聚英堂高手如云,要把一个人关在大牢里,又有何难?”
    尹小宝道:“两位身受重创,莫非是前住劫大牢吗?”
    袁镇叹口气,道:“大牢守卫森严,简直是密不透风,就只凭咱们两块材料,又怎能劫牢?”
    尹小宝道:“那么两位身上的掌伤,又是怎样一回事?”
    袁_道:“咱们是去行刺一个可恶的奸贼。”
    尹小宝道:“此人姓甚名谁?”
    袁镇道:“他叫老刀手,是聚英堂的副堂主。昔年唐海行刺游大先生,结果死于奸人手下,这个出卖朋友,出卖国家的恶贼,就是老刀手!”
    尹小宝道:“老刀手武功怎样?”
    袁镇道:“深不可测,不然的话,朱五侠也不会栽在他的手里。”
    尹小宝目光闪动,道:“原来连朱五侠也打不过老刀手,两位又凭什么去行刺他?莫非两位联手夹击,武功犹在朱五侠,甚至在老刀手之上吗?”
    袁镇摇摇头,道:“别说咱们只有两人,就算咱们有二十人,也决计敌不过老刀手,咱们只是想出奇制胜,把老刀手击杀于长街之中。”
    尹小宝道:“硬碰成,可否软撞?”他自作聪明,心想硬对软,碰对撞,因此便拼凑出“软撞”这等古怪字眼来。  
    袁、郝定听得为之一呆,心想这位尹少爷着实莫测高深,铁莲花却是无动于衷,神情依然冷峻肃穆,道:“要对付老刀手,硬攻固然不成,智取也不容易,以弟子之见,唯有避之则吉。”袁镇闻言,不禁面色惨然,失望已极。
    郝定却一拍胸膛,怒道:“郝某行刺老刀手这卑鄙恶贼,本来就已拼将一死,只要郝某,患尚存,这恶贼就决难安寝。”袁镇听了,立时为之喝采叫好。
    但尹小宝却不住摇头,道:“不通!不通!他妈的狗屁不通丨。”在铁莲花面前,他已很久没说过粗话,此时着实忍耐不住,冲口而出便爆了这么一句。
    他说完之后,眼角斜斜望了铁莲花一眼,但铁莲花神情不变,就像是没听见这位尹掌门说些甚么。
    尹小宝暗自松了一口气,心想:“老子是华山派掌门,地位他妈的何等尊崇,铁姑姑虽然正直严谨,但在老子面前尚且以弟子自居,掌门人说粗话也好,满嘴屁话也好,她也是干涉不得的。”想到这里,面上不由露出得意的微笑。
    郝定呆愣愣地望着尹小宝,只听见他又继续说道:“两位在精气勃勃之际,尚且给人家揍个狗吃屎面无血色,要是仅有一息尚存,就算人家把脖子伸到阁下面前,只怕阁下也没气力狠狠咬下去,又有甚么屁用?”郝定听了无言反骏,登时神情萎顿,垂头丧气叹息不已。
    朱六也长长叹了 一口气,道:“还是铁姑姑说得对,你们根本不是聚英堂的对手,唯有避之则吉,别再作无谓牺牲。”
    但铁莲花却又说道:“长久躲避,也不是办法,咱们总不成任由聚英堂这一群狐朋狗党肆无忌惮瞎干下去。”
    袁镇道:“然则铁姑姑有何高见?”
    铁莲花道:“暂避锋头,徐图后计。”
    袁镇道:“但朱五侠又怎样?”
    铁莲花道:“朱五侠若是可以杀的,老刀手早已杀了,决不会留以有待。”
    郝定陡地目光大亮,失声道:“一言惊醒梦中人,老刀手迟迟不杀掉朱五侠,必有个中原因!”
    袁镇眉头紧皱,道:“老刀手有何阴谋?”
    铁莲花道:“这就不得而知了,但咱们大可明查暗访,把真相查出。”尹小宝连连点头称是。
    言谈中,尹小宝问朱六:“有若干富商在这客栈失踪,是怎样一回事?”
    朱六长叹一声,说道:“都是聚英堂干的好事,但别人却把这笔帐算在敝店头上。”
    尹小宝冷冷道:“这算盘打得真响,别人谋财害命,六爷子却背黑锅。”
    朱六苦笑着,说道:“乱世江湖,本来就没有公平之事。”
    尹小宝忽然想起冷落了雪儿,连忙过去,笑嘻嘻说道:“咱们谈的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事,一谈就没完没了,妳别见怪。”
    雪儿道:“你们在谈正经事,我怎会生气?”
    尹小宝松了一口气,道:“妳真是个明白事理的好姑娘,小宝哥哥这厢有礼了。”
    雪儿悠然一笑,道:“那两位壮士伤势不轻,你打算怎样救一救他们?”
    尹小宝道:“如何治好这掌伤,铁姑姑自有高见,本掌门不必在旁胡说八道。”雪儿眨动着明亮的眼睛,不再说话。
    不久,袁镇和郝定一起走了,尹小宝上前问铁莲花:“这两个倒霉大刺客怎样了?”
    铁莲花道:“天下间能治这种掌伤的人,不出五个,幸好在嘉兴府不远处,怡好就有一个,他叫酒大夫,只要他还没有醉得一塌糊涂,就一定可以治好这两人的伤势。”
    尹小宝道:“要是酒大夫喝醉了又怎样?”
    铁莲花叹了 一口气,道:“这就十分不妙了,这个睥气古怪的大夫,他在清醒时救活不少人,但在喝醉的时候,却曾杀人无数丨”
    尹小宝一呆,道:“这岂非要赌一赌运气了?”
    铁莲花道:“这两人行刺老刀手,本来就在赌运气。”
    尹小宝道:“他俩运气不好!”
    铁莲花道:“他俩的运气实在太好,最少老刀手还没有取掉两人的性命。”
    尹小宝道:“致姑姑江湖经验丰富,依妳之见,咱们可否对付聚英堂?”
    铁莲花道:“无可无不可,这得要量力而为。”
    尹小宝一怔,道:“本掌门的武功,尚在苦练之中,目下只怕连三四流江湖人物也对付不了,这便如何是好?”
    铁莲花道:“知耻近乎勇,掌门既有自知之明,武功大进之期指曰可待。”
    尹小宝道:“将来的事,将来再作理会,眼前当务之急,莫过于杀老刀手,营救朱五侠才是最正经的事。”
    铁莲花道:“杀老刀手,并不急在一时,要救朱五侠,却非易事。”
    尹小宝道:“既不救人,也不杀人,咱们华山派岂非无所事事,统统变成游手好闲之辈了?”
    铁莲花道:“要杀人也好,要救人也好,总得从长计议。”
    尹小宝道:“要是从长计议之后,还是一无结果,却又如何?”
    铁莲花道:“倘真如此,恳请掌门还是暂且忍耐,决不可稍有造次。”尹小宝只得苦笑。就在这时,突然有十余武士挥刀弄棒,声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当先一人面色蜡黄,高瘦而骠焊,他手握精钢打造板斧,一面闯进一面虚晃乱劈,脸上神情像是一只想吃人的豹子。
    朱六吃惊不已,正要上前,铁莲花却伸手把他拦住,同时沉声说道:“不必惊慌,咱们静观其变。”
    雪儿早已靠在铁莲花身边,但眼神却勇敢而坚定,她悄悄地对尹小宝说道:“和你在一块儿,我什么都不害怕。”尹小宝听了,心中甜腻腻的,如饮醇醪,又像是给一大团蜂蜜塞住了嘴。
    那个面色蜡黄的汉子凶神恶煞般闯进来,首先向朱六喝道:“掌柜的,咱们要找两个江洋大盗,人呢?”
    朱六道:“这里没有什么江湖大盗,你们找错地方啦。”这汉子一斧头砸在柜枱上,柜枱立刻给穿了一个大洞。
    尹小宝陡地大喝一声:“好大的胆子!”
    黄脸汉子眼色一变,瞪着尹小宝道:“你在骂谁?”
    尹小宝伸手向朱六一指,道:“自然是骂这个不识时务的老蠢货,刚才分明有两个贼眉贼眼,满脸贱肉横生的家伙从这里经过,这老蠢货居然矢口不认,定是他妈的同党无疑!”黄脸汉子怒目瞪着朱六:“你听见了没有,连这位小兄弟也证实有盗贼在此经过,还有什么话说?”朱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尹小宝冷冷一笑,又对黄脸汉子子说道:“老蠢货又老又蠢,就算真的是同党,也是个饭桶脚色,兄台是办大事的人,可不必跟他一般见识。”
    黄脸汉子阴森森地一笑,道:“这位小兄弟怎样称呼?”
    尹小宝道:“小弟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乃临安人氏方泰山。”他一面说,一面跳来跳去。
    黄脸汉子不禁大是奇怪,道:“你在做什么了?”
    尹小宝道:“没什么,这是老习惯,戒了八九年还是戒不掉。”
    黄脸汉子暗自啧啧称奇,心想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
    黄脸汉子暗暗称奇,尹小宝却是暗自失笑,忖道:“老子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但在跳蹦蹦的时候,却不妨胡诌姓名,此谓之穷则变,变则通。”
    黄脸汉子干咳一声,问尹小宝:“那两个贼眉贼眼的家伙,如今躲藏在那里?”
    尹小宝道:“既是贼,自是躲在贼巢之中。”
    黄脸汉子道:“贼巢何在?”
    尹小宝摇摇头,道:“我怎知道?”
    黄脸汉子脸色一沉,陡地回身,一抓便向朱六身上抓去。
    朱六给黄脸汉子一抓便抓了过去,黄脸汉子面露狰狞笑意,道:“贼巢在那里,你快说!”
    朱六摇摇头,大声道:“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绝不会说!”
    黄脸汉子陡地杀机涌现,尹小宝却突然叫道:“这位壮士,这老头儿天不怕地不怕最怕俺方泰山,你若逼问口供,小弟愿意代劳。”
    黄脸汉子奇怪地望着尹小宝,道:“这老掌柜为什么最怕你?”
    尹小宝嘿嘿一笑,道:“俺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是丐帮刑堂堂主的结拜兄弟,俺这个结拜大哥教了我几种法子,随便用上一种,就可以叫这老蠢货呼爹骂娘,想不说实话也很难!”
    黄脸汉子半信半疑地望着尹小宝,过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有劳方兄弟了。”随即把朱六推前,推到尹小宝身边。
    朱六再也忍不住了,叫道:“你在搞什么把戏?”
    尹小宝嘻嘻一笑,道:“六爷子,你不是有一张贼巢图吗?照俺看,你还是把贼巢图双手奉上好了,如此可免许多麻烦!”
    朱六莫名其妙,道:“我何来什么贼巢图?你少弄玄虚好不好?”
    尹小宝脸色一沉,冷笑道:“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实说,俺早就留意着你这个老蠢货的一举一动,你要是自行献上贼巢图,还可免受皮肉之苦,不然的话,那是自讨苦吃!”
    朱六道:“本来就没有什么贼巢图!”
    尹小宝“呸”一声,怒道:“俺不但知道你有这张贼巢图,而且还知道你把这张贼巢图收藏在什么地方!”
    朱六“哼”声道:“你既知道,大可自己动手去找!”
    尹小宝冷笑一声,一手推开朱六,接着向柜枱那边走了过去。
    他蹲下了身子,在柜枱下东翻西找,那柜枱颇高,他如此蹲了下去,黄脸汉子就再也瞧不见他。
    黄脸汉子心中起疑,心想:“藏宝图听得多了,什么贼巢图,倒是闻所未闻,这小子油腔滑调,莫非有诈?”
    疑心骤起,随即绕到柜枱后,喝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时候,尹小宝还是背着他的,黄脸汉子一喝叫,尹小宝立时就转过脸,笑道:“果然不出所料,我找到了。。。。。。”语声未落,手里倏地亮出了一件物事,那是一个黑漆漆的小铁筒。
    黄脸汉子一怔,还没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这小铁筒已射出一蓬蓝汪汪如细如牛毛的毒针!
    黄脸汉子根本连看也没有看清楚,已有数十根毒针射入他面顿、脖子和胸膛之上,他一惊怒真是非同小可,想不到自己闯荡江湖二十余年,居然会着了这小子的道儿。
    他陡地发出一声凄厉之极的嘶叫,跟着疾扑向前,一手伸出便抓向尹小宝的眼珠。
    尹小宝急退一步,但这一退立刻已退到墙角,那是死地,再无可退之路。黄脸汉子怒极出手自是决不容情,尹小宝就算可以退到百丈之外,他也是不会稍为放松的,只见他左手伸爪,右手以钢斧劈过来,脸上神情狰狞可怖,就像是一头疯狂了的野兽一样。
    便在此时,斜里忽然有人窜了过来,一掌便劈向黄脸汉子右胁之下。这人内力极高,这一掌来势十分凌厉,若在平时,黄脸汉子立刻就会急急闪避或者招架,但如今他给尹小宝暗算了一把,对这小子可说是恨之入骨,在理性全失之下,居然对这一掌毫不理会。
    尹小宝见黄脸汉子如此凶狠,心中不禁怦然乱跳,危急中只好挥掌相迎,但黄脸汉子左手使的鹰爪功,他用掌心招架,黄脸汉子的五根手指便插向他手掌之中。
    这黄脸汉子复姓夏侯,名振远,他练的是大力鹰爪功,而且功力不凡,别说是有血有肉的手掌,便是一块精钢也得给他插穿五个小洞。
    但尹小宝这一次却鸿福齐天,虽然给夏侯振远一爪插个正着,但他的手掌却只是略觉疼痛,并未血流如注,给插穿五个透明的窟窿。
    因为就在两人掌爪相交之际,夏侯振远已给斜里杀至那人一掌击中,这一掌掌势沉重之极,夏候振远骤然中掌,那一爪的力道立时就减弱了大半。
    但凡高手相争,劲势强弱往往总是此消彼长的,夏侯振远的鹰爪力道衰竭,尹小宝的掌力便倍见增强,只是尹小宝练功疏懒,目下功力距离“高手”两字还甚遥远,因此夏侯振远在尹小宝掌下所吃的亏,只能算是极其有限。
    夏侯振远先前已中了毒针再复挨了那一记内家重掌,已无法支撑得住,登时“哇”的一声口吐鲜血,仰面跌倒。
     一掌阻夏侯振远的这个人,正是华山铁莲花!
    铁莲花为尹小宝解围之后,陡地转身,向那群武士们喝道:“你们若要报仇,一起过来便是!”她威风凛凛,气势连许多七尺昂藏男子汉大丈夫也有所不如。
    那群武士见夏侯振远已死,再也无心恋战,只好一哄而散,尹小宝哈哈大笑,不断抚掌称妙。朱六却愁盾苦险地走了过来,道:“这都是聚英堂的武士,你杀了聚英堂一个高手,这间客栈恐怕很快就给夷为平地。”
    尹小宝笑声倏止,道:“这都是老子不好,先前瞧见袁镇和郝定把毒针筒交给六爷子,而六爷子又把那毒针筒放在柜枱之内,因此老子一时兴之所至。。。。。。”说到这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朱六道:“袁镇说,他俩找酒大夫治伤,身上不宜带着这等歹毒的暗器,以是把针筒存放在这里。”
    尹小宝道:“这都是老子不对,连累了六爷子。”
    铁莲花却摇头道:“此等卖国求荣之奸贼,杀之不枉,尹掌门并没有做错。”
    尹小宝心中暗喜,面上仍然装作愁眉苦脸的样子:“但本掌门用下三滥的手段暗算贼人,这个……”
    铁莲花道:“对付虎狼,自当使用虎狼之药,这些恶贼何尝不是常用下三滥的手段残害忠良?尹掌门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又何必耿耿于怀?”
    尹小宝这才大大松一口气,笑道:“铁姑姑所言甚是。”
    铁莲花转过脸,目注着朱六说道:“掌柜的,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你大可以回乡耕田种菜,何愁会混不到饭吃?”
    朱六道:“事到如今,也就只好如此。”
    铁莲花道:“但朱五侠被困大牢,咱们不可不理。”
    朱六道:“嘉兴大牢非比寻常之地,要救五哥,只怕不易。”
    铁莲花道:“此事可以智取,大家不妨花点脑筋,也许可以杀出一血路,亦未可料。”朱六闻言,不禁摇头苦笑。
    隔了一会,铁莲花对朱六说道:“咱们要离开嘉兴了,你怎打算?”
    朱六道:“自然是一块儿走。” ”
    尹小宝奇怪地望住铁莲花,道:“咱们不是要救朱五侠吗?”
    铁莲花道:“咱们只是暂且离去,有了周详策略之后,什么时候都可以立刻回来。”
    尹小宝这才恍然大悟,道:“铁姑姑高见,高见!”
    到了黄昏时分,四人离开嘉兴,在道路上,尹小宝问雪儿:“蒙古跟咱们大宋江山,什么分别?”
    雪儿道:“咱们蒙古多牛羊,你们大宋多房子、城镇。”
    尹小宝道:“是喜欢中原多些,还是喜欢蒙古多些?”
    雪儿道:“中原有中原的好处,蒙古有蒙古的好处。”
    小宝摇头道:“我不是问蒙古好一些还是中原好一些,我只是问,是喜欢蒙古,还是喜欢中原?”
    雪儿笑了笑,道:“你在蒙古,我便喜欢蒙古,你在中原,我便喜欢中原。”
    尹小宝大是高兴,道:“既然如此,我以后就不入茅厕,以免妳连茅厕也喜欢。”雪儿俏脸一红,不再理睬尹小宝。
    到了暮色将尽之际,四人来到了一条小村落中,铁莲花道:“这里有一间小酒家,酒大夫每天十二时辰之中,最少有七八个时辰泡在这里。”直到这时,尹小宝才知道铁莲花原来想找那个什么酒大夫。 丨
    不久,四人已来到那间小酒家,只见门外有一个牌匾,刻着三个苍劲的大字:“留名居”,但看这店名,就使人想起了诗仙,也是酒仙李太白“将进酒”中的佳句:“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留名居”地方虽小,但却布置雅洁,兼且四周遍植时花,还未入内已觉花香与酒香阵阵扑鼻而来。
    尹小宝并非无酒不欢之徒,但却也不禁为之兴致勃发,漫吟道:“走来走去人似狗,笑骑老虎醉骑牛,难得美酒添佳句,无钱付账也不愁!”
    朱六忍不住拍掌赞好,随即再问:“此乃何人佳作?”尹小宝亦嘻嘻一笑,用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
    便在此时,店内也有人吟哦起来:“青松出涧壑,十里闻风声,上有百尺丝,下有千岁苓 , 自性得久要,为人制颓龄,小草有远志,相依在平生,医和不并世,深根且固蒂。人言可医国,何用太早计,小大材则殊,气味固相似。”
    尹小宝一面听,一面进入酒家内,只见吟哦这一首诗之人,头顶秀滑,衣衫残破。他大半边身子都已染上了酒迹,虽然看来醉眼惺松,但手里捧着一只装满了酒的杯子,直至吟哦完这一首诗之后,还是没有半滴酒倾泻出来。
    秃头人吟完这一首诗,接着就巍巍地站了起来,捧着酒杯来到尹小宝面前,道:“兄弟昔才所吟的诗,简直连屁也不如,来,俺罚你喝掉这一杯酒!”
    尹小宝哈哈一笑,立即取过杯子,把杯中美酒一倾而尽。
    秃头人似是一呆,接着瞪着尹小宝,道:“你怎么喝掉俺这杯酒?”尹小宝道:“不为什么,我很想喝酒。”
    秃头人又是一呆,随即双手捏着他两肩,笑道:“答得好!答得好!你果然跟别人不一样。”
    尹小宝道:“要是别人又会怎样了?”
    秃头人: “要是换上别人,他一定会说,这是俺罚他喝的,因此才喝掉俺这一杯美酒。哼,这是废话,想喝便喝,又何必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兄弟,你说是不是?快说!快说!你若不说,俺以后就不再罚你喝酒,而是罚你喝猪尿!”
    尹小宝却道:“我不说,你罚我喝猪尿好了。”  
    秃头人一愕,道:“你不怕喝猪尿吗?”  
    尹小宝道:“没有人会喜欢喝猪尿,你可以罚我喝,但我却是可以不喝的。”
    秃头人怒声道:“你敢不喝,俺一掌轰碎你这颗脑袋。”
    尹小宝道:“你若轰碎我这颗脑袋,你的脑袋只怕也会不大牢固。”
    秃头人一呆,道:“你是什么人?”
    尹小宝微微一笑,道:“我是阁下的朋友,你若杀了我,你一定会大大的后悔,大槪不必等我另一些朋友找你复仇,你自己已会自行抹颈子谢罪。”
    秃头人两眼一瞪:“谁说你是我的朋友?”
    尹小宝道:“是我!”
    当尹小宝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眼神坚定,勇气十足,也信心十足。
    秃头人又呆住了,这一次他呆得更久,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赤手空拳的猎人遇上了老虎。
    过了很久,秃头人突然用力捏头,叫道:“俺不是你的朋友,因为俺不配!”
    尹小宝道:“先生是非常人物,又怎会不配跟在下交朋友?”
    秃头人道:“谁说俺是个非常人物?”
    尹小宝道:“你是酒大夫,医术天下无双,自然非比寻常。”
    秃头人又呆愣愣地望着尹小宝,忽然哈哈大笑,笑得连腰也弯了下来。
    尹小宝眉头一皱,叫道:“有什么好笑的?”
    秃头人立刻不笑,而且还沉着脸,道:“你说得对,俺只不过遇见一个疯子,又有什么好笑了?”回头大叫一声:“酒保拿酒来!”
    一个矮矮胖胖的酒保立刻捧着一坛女儿红,对秃头人道:“就只剩下这一坛了。”
    秃头人跳了起来,吼叫道:“你在开什么玩笑?若只剩下这一坛,怎足够大夫喝三昼
    三夜!”
    酒保面有难色,道:“明天就有酒送来,你明天再拿好不好?”
    秃头人道:“放屁!俺明天就要回京师成亲,大夫若不够酒喝,准会把俺骂个狗血淋头,你是想俺做一个狗血淋头的新郎官吗?”
    尹小宝听到这儿,差点没当场昏倒过去。这小小的村子,总不成还会有两个大夫,听得秃头人这么说,他显然不是那个酒大夫,难怪他刚才笑得如此厉害了。
    他连忙抓住秃头人,道:“老兄,你是酒大夫的什么人?”
    秃头人眨眨眼,道:“俺叫汪大海,是酒大夫的书僮。”
    尹小宝“哇”一声大叫:“你怎么不早说?”
    汪大海又眨眨眼,道:“你又不曾问俺,俺又何必说?”
    尹小宝叹一口气,道:“你说得对,我是个蠢货,就是只会自作聪明。”
    汪大海嘻嘻一笑,道:“除了自作聪明之外,你还懂得作诗,昔才那一首诗就很不错。”
    尹小宝冷冷一笑,道:“你不是说老子吟的诗连屁也不如吗?”
    汪大海道:“那是俺的醉话,不能当真。”
    尹小宝道:“难到你此刻又已以经很清醒吗?”
    汪大海“呃”的一声,道:“俺如今说的也许是醉话。”
    朱六听得大不耐烦,道:“是醉话也好,是疯话也好,酒大夫怎么了?”
    汪大海道:“你们要找酒大夫?”
    尹小宝道:“既已到此,自当登门拜候。”
    汪大海道:“很好,你们跟着俺走便是。”
    汪大海捧着一坛女儿红,带着四人来到一条铺满鹅卵石的羊肠小径,一边走一边吟哦,吟的仍然是先前在留名居所吟的那一首诗。
    尹小宝听得眉头大皱,忍不住对朱六道:“六爷子,这书僮似乎是个浑人。”
    朱六道:“本来就是个浑人。”
    尹小宝道:“但听他作的那一首诗,却似乎并不怎么胡混。”朱六摇摇头,表示不敢胡乱置评。
    铁莲花原本一直沉默不语,这时候却插口道:“汪大海吟的那一首诗,并不是他自己作的。”
    尹小宝立时一拍大腿:“对呀!这准是李白、杜甫的诗句!”
    铁莲花摇摇头,道:“不,这是山谷写给苏子瞻的一首诗。”
    尹小宝皱了皱眉,道:“山谷是何许人也?这名字不见经传,不像是什么大诗人。至于苏子瞻,本掌门也没听说过,倒是那位苏老兄的同姓兄弟苏东坡,此人大大有名,他有一首诗,开首几句是这样的‘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接着那一句……嗯,本掌门记起来了,是……是乱七八糟……”
    朱六干咳连声,道:“尹少爷,好像不是这样吧?”
    尹小宝一怔:“不是乱七八糟,莫非是乱臣贼子?还是乱点鸳鸯谱才对?”
    朱六道:“都不是,接下来的应该是:‘ 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尹小宝听的不住点头,道:“对了,就是这一首诗!”
    铁莲花却摇头不迭,道:“这并不是诗,而是词。”
    尹小宝讪讪一笑:“诗和词又有什么分别了?”
    铁莲花道:“诗的字数,每句只有五个字或者是七个字,但词却不受这种限制,而且句数也不规限于四句或八句,因此词既被称为‘ 长短句’,又被称为‘ 诗余’。”
    尹小宝恍然大悟一笑,道:“难怪苏东坡这一首乱七八糟的东西字数忽长忽短,原来并不是诗,而是诗余,长短句,不俗!不俗!嗯,那个苏子瞻,是不是苏东坡的儿子?”
    铁莲花摇摇头,说道:“苏子瞻并不是苏东坡的儿子,他是苏洵的儿子。”
    尹小宝道:“苏洵又是何许人也。”
    铁莲花道:“苏洵是苏轼的父亲。”
    尹小宝一怔,道:“苏轼又是谁?”
    铁莲花道:“苏轼是苏辙的兄长。”
    尹小宝道:“苏东坡跟苏轼、苏辙有何等渊源?”
    铁莲花道:“苏东坡是苏洵的长子,苏辙的兄长。”
    尹小宝呆住,想了好一会之后倏地叫了起来:“如此推算,苏子瞻岂非就是苏东坡吗?”
    铁莲花点了点头,道:“苏子瞻本来就是苏轼,也就是苏东坡,苏轼是眉山人,字子瞻,乃苏洵之长子,于嘉佑进士,因与王安石议论国事而眨至黄州,筑室东坡,自此号东坡居士,此人才气纵横,无论诗词书画无一不精,因此山谷对苏东坡极为钦佩。”
    尹小宝道:“本掌门从前认识一个武林豪杰,他老人家姓谷名山,倒转过来读,就变成山谷了,原来这世间上既有人姓谷,也有人姓山的。”
    朱六听了,摇摇头道:“姓山的人,我可从没听过。”
    铁莲花却道:“世间上确是有人姓山的,晋朝有‘ 竹林七贤’,其中一人就是姓山的,他叫山涛,曾经官拜尚书吏部郎,于朝中十余年,一直清俭无私。山涛为官之时,曾甄拔无数才智卓越之仕,是个难得的好官。”
    尹小宝道:“然则山谷又是何许人也,是否山涛的后裔?”
    铁莲花摇摇头,道:“山谷并非姓山,而是咱们大宋朝代的大诗人、词人、也是著名的书法家。他生于庆历五年,姓黄,名庭坚,字鲁直,自号山谷道人,又号涪翁,因此人们习惯把他称做山谷。山谷与苏东坡同负盛名,是‘ 江西诗派’的祖师,汪大海昔才所吟的那一首诗,是山谷在元丰元年所作,他把这一首诗送给当时正在徐州的苏东坡,诗中意思,大槪是说他和苏东坡的思想很相近,故此末后两句说:‘ 小大材则殊,气味固相似。’
    至于‘ 医和不并世,深根且固蒂,人言可医国,何用太早计。’这几句,是说春秋时代秦国有一位名医叫医和,他已不在世上了,那就该层坚固本蒂,好好修养充实自己,等待机会再行为国效力。因为‘ 晋语’有云:‘ 上医医国,其次救人。’尹掌门,你明白吗?”
    尹小宝心想:“铁姑姑已解释得清楚无比,要是老子还说不明白,那便是重逾千斤,比牛更笨的大笨蛋。”
    他点头不迭,道:“我明白了。”随即追前问汪大海:“汪老兄,你明白不?”
    汪大海却茫然道:“俺明白什么?”
    尹小宝“哦”的一声 ,道:“你明白就好了”实则汪大海全然不明白,而尹小宝也知道他胡涂十足,因此答非所问地含糊混过便算。
    铁莲花又对尹小宝说道:“这一首诗,是酒大夫经常念的作品,汪大海只是依样画葫芦,酒大夫怎么念他也就怎么念,至于诗中意境和涵义,他自是全然不明所以的。”
    尹小宝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沉吟片刻,又道:“如此说来,酒大夫不但医人,也有医国救国之想。”
    铁莲花颔首道:“不错,这位江湖怪杰要是不喝醉酒,确是一位难得的人材。”
    众人边谈边走,只见小径两旁林木越来越是浓密,就在这时,忽听得琴声铮铮,前面有人正在抚琴。
    这琴声初时奏得甚为疏落缓慢,但众人越往前走,琴声便越来越急,有如一场小雨越下越大,终于变成了倾盆大雨,气势磅礴逼人。
    尹小宝生长于市井街头,对乐理全然不明。但铁姑姑却是行家,但觉这琴声忽然慷慨激昂,忽然一片肃杀可怖,忽然间又有如置身于荒寂无人,凄凉黯淡的古战场一样。
    琴声突然中止,刹那间万籁倶寂,但众人却仍有着荡气回肠,神魂浮散之感。
    这时,众人已从羊肠小径来到了一块草坪上,只见草坪四周围着竹篱,左边是一座碧绿水池,右边是一间竹舍。
    竹舍门外,一个身穿绿袍,面色红润的老人,正在抹琴。
    以布抹琴,本是寻常不过的事,但这老人抹琴,用的却并不是清水,而是触目惊心的鲜血。
    眼前这个以血抹琴的老人,正是酒大夫。
    汪大海把那女儿红奉上,酒大夫却连瞧也不瞧,只是冷冷的说道:“大海,你今年几岁了?”汪大海抓了抓秃头,道:“好像已快三十岁。”
    酒大夫冷哼一声,道:“十五年前,你已三十岁!”
    汪大海眨了眨眼,道:“十五年前事,大海早已记不起来。”
    汪大海道:“十五年前事,你不记得,我却记得。那一年,你故乡大旱,百里之内寸草不生,整条村子都靠一点儿粮食活命,但官府仍然不顾百姓死活,要你那一条村子缴交粮税,结果,你父亲和村子里的几个兄弟,跟官兵打了起来,唉,你们连吃都吃不饱,又怎敌得过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可是,一件可笑的事同时发生,那些正在作威作福的官兵,突然遇上了克星,你估道是谁?原来是一波未定,一波又起,就在风云变色之际,从北方掩杀而至的金兵又来了,嘿嘿,真是越弄越热闹,一个穷乡僻壤,居然也会招来大批军队,在干裂得可怜的土地上互相厮杀,要是土地公公有灵瞧见,也不知道应该捧腹狂笑,还是应该泣然欲涕才对。”
    汪大海道:“既有金兵,又有官兵,咱们这伙穷人该怎办?”
    酒大夫道:“官兵虽然可恶可恨,但毕竟还是汉人,到了这关头,自然是官民并肩作战,与金狗周旋到底。”
    汪大海道:“结果如何?”
    酒大夫道:“那些官兵,只会欺负又穷又弱小的老百姓,一遇上声势汹汹的金兵,又怎会是对手?”
    汪大海点点头,道:“不错,狗只会欺负小猫小兔,遇上了豺狼虎豹,就只有夹着尾巴没命逃跑的份儿。”
    酒大夫道:“你这次聪明极了,那些官兵不到三几回合,就已呼爹唤娘,纷纷逃散。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些官兵可以他妈的一走了之,但是百姓却是跑不了不,既然跑不了,就只好奋力抵抗。”
    汪大海道:“有一句成语,叫‘ 螳臂当车’,他们就是可怜的小螳螂。”
    酒大夫道:“你越来越聪明了,我只是教了你三十多次,你就能记得滚瓜烂熟,没有答错一个字。”
    尹小宝听了,差点没有当场喷饭!
    酒大夫一面说,一面仍然以血抹琴,在他的身边,有一个木桶,鲜血就是盛载在木桶之内的。
    尹小宝终于忍不住问:“敢问前辈,这是什么血?”
    洒大夫道:“当然是人血。”
    尹小宝心中叫了一声“恐怖”,嘴里却哈哈一笑,道:“前辈是个大夫?还是个屠夫?”
    酒大夫道:“我有时候是屠夫,但无论在何时何地,都决不会是任何……”(缺文)
    尹小宝一愕,道:“前辈尚未娶妻?”
    酒大夫道:“上天下地,古往今来,只有一个女人才配做我的妻子,她叫冷艳凝,我认识了她二十二年,她才向我笑过三次。”
    尹小宝听得眉头大皱,暗道:“这岂不是相隔七八年才笑一笑?如此美人,要来何用?
    哼,老子若遇上这么一个妞儿,若不把她拿去喂狗,老子就不姓尹!”
    却听见酒大夫继续说道:“虽然她不喜欢对着我笑,但我还是对她一往情深,而且一点也没有责怪她,因为她喜欢的并不是我这个江湖郎中,而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尹小宝叹了口气,忖道:“自古姐儿皆爱俏,一个背着药囊满街走的郎中,又怎能跟什么佳公子相比?”
    酒大夫也叹息一声,接道:“但那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是个坏蛋,他用甜言蜜语哄骗冷艳凝,把她父亲的练功秘笈偷盗出来,冷艳凝照他的说话做了,但那个坏蛋公子练成了武功之后,不但没有依照誓盟和她成亲,还把她的父亲一刀杀掉,自此之后,冷艳凝就神志不清了, 她老是叫唤着那个坏蛋公子的名字,而且经常喃喃自语,说道:‘ 你要秘笈,我给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她整天翻来覆去,都是说着这两三句的说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酒大夫这几下笑声了无生气,令人听来颇有凄酸之感。
    他笑了好一会,才继续说下去:“她第一次对我笑是在二十二年前的一个冬夜,那天晚上大雪纷飞,我在冷宅作客,她父亲喝得酩酊大醉,忽然闹起脾气,骂我不够义气,他喝了十八斤酒,我才只是喝了十七斤半,他很生气,说要打我的屁股,要是我不肯,他就打女儿的屁股,他说道:‘ 任君选择。’我连想也不想,就回答:‘ 打死我好了,我今天穿的裤子很厚。’就在这时候,冷艳凝在云石屏风后面笑了,我从侧面瞧见她的笑靥,就只是这么一瞧,我整整一个月都无法睡得着觉。”
    尹小宝吁一口气,回眸瞧着雪儿,忖道:“雪儿啊雪儿,妳听见了有?咱们大宋男人,是何等的痴情,又是何等地混账!” 丨
    酒大夫道:“此后,我隔不了几天就到冷家走一趟,有时候运气好,一进入冷家就遇上了她,但有时候时运不济,三四个月也见不着她一面,也是毫不为奇的。”
    就不该闪闪缩缩,何不干脆单刀直入,
    尹小宝心中骂道:“没出息,既然喜欢人家,就不该闪闪缩缩,何不干脆单刀直入,进门就表明心意,大叫:‘ 老子来找冷小姐的,她在不在?快叫她出来见老子吧!’”
    心念未已,酒大夫已经接道:“我在别的地方,天不怕地不怕,但在这种事上,却是不知所谓,糊涂兼混帐,到后来,我才知道,她对那个坏蛋公子一片痴心,嘿嘿,人家是公子哥儿,我算得上是什么东西了;可是,我就算喝掉三百斤烈酒才做梦,也决想不到,那个坏蛋公子居然会用如此毒辣的手段来对付冷家父女!”
    尹小宝道:“前辈后来知道了,那又怎样?”
    酒大夫道:“知道了又能怎样?冷艳凝已不再是冰雪聪明的千金小姐,她变得痴痴呆呆,枉我号称武林名医,但她的病却总是无法可以治好。我很悲伤,有一天我问她:‘ 妳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快活不快活?’她想了很久,说道:‘ 你要秘笈,我给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忽然狂怒起来,抓住她的肩膊用力乱摇,叫道:‘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妳对我笑!笑呀!快对着我笑!妳可知道,妳随随便便那么一笑,我就每晚都无法子睡得着!
    “可是她没有笑,只是又再叫唤那个坏蛋公子的名字,我更怒不可遏,突然出手点了她的笑腰穴……”
    尹小宝听到这里,倏地面色骤变,怒道:“你怎可以用这种手法来对付一个疯子?”
    酒大夫脸色铁青,摇头说道:“她并不是个疯子,我才是,因为她没有伤害过任何人,而我却为了想看一看她的笑脸,竟然用这种手法来对付她……”说到这里,他伸出了右手食指。
    他这一根手指正在颤抖,不,该说是他整个人都在颤抖。他凄然地笑了一笑,道:“我早就该把这根手指砍掉,但我一直没有这样做,因为我是个卑鄙小人,卑鄙小人都是贪生怕死的,贪生怕死的人,自然害怕流血。”
    尹小宝可不理会酒大夫这根手指,他只是关心冷艳凝。他问:“冷小姐给你点了笑腰穴之后,可曾笑了起来?”
    酒大夫道:“她笑了,而且还笑得很厉害,很痛苦。”
    尹小宝额上青筋暴现,戟指骂道:“他妈的灰孙子王八狗杂种,你不是人!”
    酒大夫点点头,道:“你骂得很对,我是个衣冠禽兽!”
    酒大夫叹了口气,道:“她第一次笑,我一个月睡不着觉。她第二次笑,我一年都睡不着觉,纵然勉强入梦,醒来也是冷汗湿透,自惭无地自容。”
    尹小宝咳嗽两下,道:“后来又怎样了?”
    酒大夫道:“年复一年,冷家早已家道衰落,不复旧时般辉煌显赫,冷艳凝痴痴呆呆地活了二十余年,终于郁郁而终,但她在临咽气前,却奇迹地对我笑了一笑……”
    尹小宝脸色又变,喝道:“你又再点她的笑腰穴吗?”
    酒大夫连忙摇头,叫道:“不!这一次我再也没有点她的笑腰穴,真的没有!真的没有!”
    尹小宝叹道:“我相信了,你别太紧张。”
    酒大夫长长的吐一口气,道:“有人对我说,往事如烟,一切都已烟消云散,但那是别人的看法,在我而言,往事永不磨灭,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冷艳凝,也没有人可以让我忘掉金狗残杀汉人的情景。”
    汪大海蓦地挥动双拳,道:“咱们要医国救国,把金狗赶出去!”
    铁莲花立时应声叫好。
    尹小宝心想:“铁姑姑并非浑人,而且爱国忠心,只要有人大叫赶走金兵,砍翻金狗,她老人家就会急急响应,唯恐稍有半点怠慢。”
    酒大夫目注着铁莲花,道:“这位女英雄,未知怎样称呼?”
    铁莲花道:“我姓铁,隶属华山派门下。”
    酒大大闻言,不禁面色动容,道:“果然是铁莲花,妳来得正好。”
    铁莲花道:“未知大夫有何指教。”
    酒大夫道:“聚英堂肆虐武林,铁长老可曾知情?”
    铁莲花道:“此事天下皆知,华山派中人无不愤慨万分。”
    酒大夫道:“铁长老既知此事,未知华山派有何打算?”
    铁莲花道:“敝派近数十年来,屡经事变,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依然人材四散,阵容不整,以是敝派掌门虽有灭杀聚英堂之心,但到底该当如何应付,目下仍有举棋不定之叹。”
    酒大夫沉吟半响,道:“听说贵派聂掌门已不幸逝世,未知此事当真?”
    铁莲花愁眉紧皱,道:“确有此事。” ”
    酒大夫目光一转,盯着尹小宝,道:“莫非新任掌门,就是这位少年英雄?”
    铁莲花缓缓地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位就是咱们华山派新任掌门尹小宝。”
    酒大夫把尹小宝上上下下打量了很久,才道:“尹掌门,在尊驾眼中,我一个怎样的人?”
    尹小宝暗道:“这岂不是存心要考一考本掌门人吗?”微一沉吟,随即道:“先生有医国之心,却无医国之力。”
    酒大夫眼色倏变,道:“尹掌门何所见而云焉?”
    尹小宝心中暗骂:“这大夫又在丢什么书包了?”虽然并不完全明白酒大夫这一问的字句,但意思总还是明白的,便说道:“曾听祖师爷说过:‘ 成大事者,须专心一致,心无旁骛,决不可三心两意、心浮气躁,也不可心惊胆战、心猿意马,否则纵使全力施为,结果也会心力交瘁,继而力不从心,失败得心灰意冷的。’照我看,先生虽有医国之心,却老是心如悬旌,心不在焉,如此一来,又焉可一心一意尽展所长,为国家献出真实本领?冷小姐不幸之遭遇,莫说先生有切肤之痛,即使区区在下不才晚辈尹某小弟,也是闻者心酸,到了晚上也同样会睡不着觉的。但正如众口皆云:‘ 往事如烟。’事清既已如烟似雾,再痴念也是于事无补的。以先生之才智及所学,如能把前事抛开,忘记得干干净净,必可大有一番作为,倘若继续执迷不悟,自困愁城,那便他妈的喎呵大吉有如猪蛋一样黄肿脚不消提!” ”
    说完之后,暗问自己:“猪是胎生的还是蛋生的?”一时之间,倒也难以找到正确答案。
    酒大夫听了尹小宝这番说话之后,登时为之怔呆不已,隔了很久很久之后,突然一掌把抹上鲜血的古琴击断,分成两截。
    他突然毁琴,别人虽然大感诧异,但最感到惊愕不已的,却还是追随酒大夫多年的汪大海。
    汪大海虽然半点也不聪明,但这十几年以来,酒大夫几乎每一天都在奏琴,而且无论是谁都不能动这一具古琴,就连汪大海也不例外。
    有一次,酒大夫喝醉了,把这一具古琴放在门外,汪大海唯恐给别人盗走,正欲把古琴捧回竹舍之中,但就在此际,酒大夫突然猛吼着冲了出来,神情狰狞可怖地大叫:“别动我的琴!这具琴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它!谁也不能抢走!”
    酒大夫简直拼命似的把古琴夺回,然后就抱云琴痛哭流涕,历久不止,汪大海虽然不晓得这具古琴的来龙去脉,但最少也知道,酒大夫一直把这具古琴视如性命般重要,想不到他如今居然以掌毁琴,注大海自是惊愕得连嘴巴也合不拢。
    霎时之间,草坪上一片寂静,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又隔了很久,酒大夫才向注大海招了招手,道:“把这断琴埋掉,我以后再也不想看见它。”汪大海仍然呆愣愣地站在那里,酒大夫突然怒跳起来,叫道:“你的耳朵聋了吗?我的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汪大海这才如梦初醒,连忙点头不迭,道:“都听见了。”匆匆拾起断琴,转身便走。
    但酒大夫却又突然沉声喝道:“且慢!”
    汪大海立刻回头,吁一口气道:“大夫改变主意了吗?”
    酒大夫叹息一声,汪大海接着又说道:“隔邻村有一个精通韵律,又能修琴整治的老师傅,我去叫他把这具琴。。。。。。”
    “别乱作主张,”酒大夫又叹了 一口气,道:“琴已击毁,再也修补不回,你把这断琴先行烧掉,然后才再埋在地下。”汪大海呆住半晌,才遵命抱着断琴离去。
    汪大海走得并不快,似乎还存着一丝希望,说不定酒大夫还会改变主意。
    但酒大夫再也没有说什么,尘汪大海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尹小宝才问:“先生用人血抹琴,却是为何缘故?”
    酒大夫道:“血债血偿,我要用仇人的血,染满这一具琴,好让冷小姐知道,我已为她报了这段血海深仇。”
    尹小宝目光大亮,道:“先生已杀了那个坏蛋公子?”
    酒大夫道:“我武功不如他,但却能将此人置诸死地。”
    尹小宝道:“先生用的是什么法子?”
    酒大夫道:“这次是假手于人,我数数人数,也杀人无数,我杀的那些人大可不必理会,但所救之人,不少都是身怀绝顶武功之士。”
    尹小宝道:“那又如何?”
    酒大夫道:“我救人从不收取分文,因此他们都欠下我的人情。”
    尹小宝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先生是要借助这些武林高手之力,来对付那个坏蛋公子。”
    酒大夫道:“集十八高手之力,要杀一个卑鄙小人,那是易如反掌之事,就在昨晚,卑鄙小人已伏诛,这一桶鲜血,就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
    尹小宝道:“冷小姐之仇经已得报,先生如今又有何打算?”
    酒大夫道:“原本还是六神无主,今已茅塞顿开,以是毁琴决意忘怀旧事,一扫颓风!”
    尹小宝大喜,笑道:“先生本有医国救民之心,刻下正是大展抱负时候。”
    酒大夫道:“这都是拜尹掌门一语解破老夫痴念所赐。”
    尹小宝哈哈一笑,道:“这是那里的说话了?哈哈!哈哈……”
    不久,朱六问酒大夫:“袁镇、郝定二人,是否曾找先生治伤?”
    酒大夫点了点头,道:“确有此事。”
    朱六道:“两人如今何在?”
    酒大夫道:“都已走了。”
    朱六一怔,铁莲花却老实不客气,问道:“这两位壮士,运气如何?”
    酒大夫似懂非懂地一笑,道:“铁长老此言是何所指?”
    铁莲花道:“这两位若是交上好运,当他俩前来找寻先生之际,先生是不会醉得天昏地暗的,要是先生醉得一塌糊涂,袁镇、郝定二人就大大的倒霉了。”
    酒大夫哈哈一笑,道:“铁长老,你放心好了,近日以来,老夫难得一醉。”
    尹小宝也哈哈一笑,道:“这是完全可以相信的,本掌门绝无半点怀疑。”
    朱六奇道:“尹少爷何以如此肯定?”
    尹小宝嘻嘻一笑,道:“留名居美酒来货奇缺,既无酒可卖,先生也就无酒可买,只是一坛半坛女儿红,以先生之海量又怎会喝得酪酊大醉!”
    朱六听了,连连点头称是。
    铁莲花接着又问酒大夫:“袁镇、郝定二人去了什么地方?”
    酒大夫道:“两位伤势说轻不轻,说重也不算重,但经过老夫治理后,已无大碍,他俩人说朱五侠被囚禁在大牢之中,非要想办法加以营救不可。”
    铁莲花眼色骤变,道:“这两人莫非回嘉兴府劫大牢不成?”
    酒大夫道:“那倒不是,这两人倒有自知之明,知道单凭他俩的力量,绝对无法从大牢里救人的,因此两人决定向铁旗盟求助。”
    尹小宝一怔,道:“铁旗盟是何许人也?”
    酒大夫道:“铁旗盟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中原一帮二谷三教五门八派十六会共同组成的组织。”
    尹小宝吁一口气,道:“好庞大的阵势。”
    酒大夫道:“若不是这样,又怎能与聚英堂互相抗衡?”
    尹小宝抚掌一笑,道:“聚英堂只是武林中一个帮会,再厉害也无法跟一帮二谷三教五门八派十六会如此众多高手相比。”
    酒大夫道:“尹掌门此言差矣,聚英堂近十余年来,已网罗逾千武林高手,而且势力遍布大江南北,要对付游大先生,决非易事。”
    尹小宝笑了一笑,道:“聚英堂高手如云,确是不易对付,但游大先生却是用不着对付了。”
    酒大夫莫名其妙,道:“尹掌门何出此言?”
    尹小宝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只是望了铁莲花一眼。
    铁莲花立刻赶紧接道:“游大先生已死于尹掌门剑下。”
    酒大夫大为诧异,面上不免露出疑惑之色,他心想:“游大先生外号‘ 不见刀’,刀法之情奇,武林中鲜有人能冀及,这位尹掌门纵使英雄出少年,但要胜过游大先生,又岂是易事?”这番说话虽然藏在心里没有说出口,但人人都知道他的想法。
    尹小宝眉毛一扬,随即哈哈笑道:“在下确是杀了游大先生,但那是不能当真的。”
    酒大夫更是奇怪,忍不住说道:“是杀了便是杀了,不是便不是,何以却不能当是真的?”
    尹小宝眼珠子一转,却问道:“先生可曾射过雁?”
    酒大夫摇摇头,道:“没射过。”
    尹小宝道:“雕呢?”
    酒大夫道:“也没射过雕。”
    尹小宝道:“那么先生曾经射过什么雀雀鸟鸟?”
    酒大夫道:“我只射过蚊子。”
    尹小宝大奇:“蚊子那么细小,怎能用箭去射?”
    酒大夫道:“用弓箭当然是射不到蚊子的,我用的是比绣花针还细小的牛毛金针。”
    酒大夫悠然一笑,接着又对尹小宝说道:“射蚊和射雁是大有分别的,跟射雕就更不能相提并论,但这有什么打紧了?别人射雕是大英雄大豪杰,但我射蚊也同样自得其乐。其实,最重要的并不是射雕还是射蚊,最重要的是射得快、射得准,只要又快又准,那便逢矢中的,永不落空。”
    尹小宝哈哈大笑,道:“先生言之有理,只要射得中,便是射蚊射苍蝇,也同样身心舒泰,万事胜意。”
    酒大夫忽然敲了敲额角,叫道:“对了,咱们越扯越远,简直是离题万丈,尹掌门刚才的说话,未知是何所指?”
    尹小宝沉吟片刻,说道:“在下刚才只是作一个譬喻,我杀游大先生,说句不中听的,便是和那些狗一样。”众人听了,都是奇怪之极。
    尹小宝叹了口气,把两手伸出晃了一晃,才道:“本掌门的武功,其实稀松平常之至,便是再苦练三五十载,也未必打得过游大先生,是我祖师爷先行把这大恶人重创,然后我这个不成材的徒孙才上前捡便宜的,这情况就好比射雁射雕,首先弯了搭箭, 一箭射穿鸟儿胸腹的是猎人,而俺尹小宝就好比猎犬,汪汪大叫两声便抢前,见那鸟儿还能动两动,便又再咬上一口将之结果,如此而已耳。”
    酒大夫这才恍然,道:“尹掌门手刃大奸大恶元凶巨寇,但却毫不居功,着实难得,老夫最敬重的就是这种大仁大勇,诚实忠信之英雄人物,来!来!老夫敬尹掌门一大碗!”语声未落,人已闪电般掠入竹舍,瞬即取了两只形状奇异,色彩斑烂的大碗来。
    酒大夫把两个大碗都斟满了酒,随即道:“先干为敬。”一口气便把大碗里的酒喝个碗底朝天,众皆喝采叫好。尹小宝豪气陡生,依样画葫芦,一口气把整碗女儿红喝得点滴不剩。
    尹小宝喝完酒之后,把大碗看了又看,忍不住赞道:“此碗精细别致,想必贵重异常。”
    酒大夫连连点头,道:“尹掌门手。中所捧的,是唐朝郏县黄道窑所产的‘ 绿釉绞胎碗’看来有点像咱们大宋的‘ 钧窖器’,因此也有人称之为‘ 唐钧’,至于老夫手里捧着的,是为‘ 黄釉绞胎贴花纹碗’,都是出自唐朝名师之手,自然珍贵之极。”
    尹小宝又看了一会,不住点头道:“好碗!好碗!只是碗上灰尘多,莫非先生平时甚少使用吗?”
    酒大夫道:“十余年来,老夫从来没用这一对碗盛酒喝,今天是大大的破例。”
    尹小宝不由动容道:“先生这番盛情,尹小宝永远难忘。”
    酒大夫却长长的叹了 一口气,道:“实不相瞒,老夫把这两只—出来,是别有用意的。”
    尹小宝“哦”的一声,连忙说道:“愿闻其详。”
    酒大夫道:“如今聚英堂的副堂主叫老刀手,这老贼在许久以前,不少人都以为他是一个江湖游侠,是值得信赖的正义中人,可是,这老贼原来是披着羊皮的豺狼,无论是谁相信他,都无异是自掘坟墓的事。
    “在差不多十年前,武林中有一个热血汉子,他叫唐海。唐海是河南汝州人氏,祖传数代皆以造瓷为业,但唐海却喜欢练武,结识各路英雄豪杰,他八岁那年,便拜师在‘ 双刀镇八荒’陆展云门下,十六岁初出江湖,其后又再拜五人为师,都是名满天下的刀法名家。
    “唐海不但嗜武如狂,也热爱国家,其时,聚英堂与金国还只是秘密来往,并未如现今一般简直是明目张胆,视中原豪杰如无物。唐海查悉聚英堂有卖国行为,便与老刀手密约,连手行刺游大先生,岂料老刀手人面兽心,竟然预先暗中勾结聚英堂,使唐海不明不白枉死于健康府内,这一段血海深仇,凡是有血性的江湖儿女,都决不会忘记,如今,老刀手已成为武林正义之师千夫所指的大罪人,人人皆欲啖其肉,饮其血,将这恶獠斩为肉酱。
    “唐海为人,正气凛然,为独惜养气功夫还没到家,凡事不免操诸过急,倘若他能观人于微,也许不致误信老刀手而酿成灯蛾扑火之惨剧。十一年前,唐海尚未到建康府之前,曾与老夫泛舟于洞庭湖之上,老夫还记得,当年唐海曾在一叶扁舟之上醉酒狂歌,老夫也以竹筷敲击和应,他如此唱道:‘ 醉后未能别,醒时方送君。’虽然只是短短两句,但却豪迈坦荡,令人难以忘怀。
    “洞庭湖上长夜之饮,咱们甚是欢畅投契,直至晨曦甫现,方始登岸分别,唐海临走之前,把这两只碗送给老夫,说道:‘ 素知大夫喜爱杯中物,本该以盛酒器物相赠,汉诗有云:就我求清酒,丝绳提玉壶。无奈千金易得,无瘕玉壶难求,权且以唐彩釉大碗一对敬赠,聊表寸心,尚祈莫要见嫌。’就是这样,我收下了这一对碗,但多年以来,还是一直不舍得使用。
    “熟料湖岸一别,即成永诀,唐海若不是不敌游大先生,被击杀于长街之中,那倒还罢了,但唐海根本连游大先生也没有见到,就给老刀手所害,血溅五步尸横轿下,尹掌门,你认为该怎么说?”
    酒大夫语毕,只见他胸口不住起伏,显是心中甚为激动。
    尹小宝脸色一沉,道:“老刀手卖国求荣,谋害忠良义士,着实百死不足以蔽其辜,如此恶贼,自是不可放过。”
    酒大夫道:“但老刀手狡智百出,兼且麾下网罗了不少黑道高手,要诛杀此人,并非易事,除非铁旗盟能够集中力量相助,事情始有可为。”
    尹小宝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咱们从速与铁旗盟商讨此事如何?”
    就在这时候,铁莲花突然沉声说道:“有人来了!”
    朱六脸色一变,道:“是不是聚英堂的兔崽子?”
    铁莲花道:“不知道,但来人最少有十个以上。”
    酒大夫冷冷一笑,道:“不管多少个敌人,来者统统杀!”
    尹小宝笑了笑,道:“既救人,也杀人,不折不扣酒大夫本色。”话犹未了,忽然“妈啊” 一声叫了起来。
    原来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一个黑衣老妇拄着拐杖,从一株大榆树后面闪身而出,这个若是别的老妇,他是决不会大惊小怪的,但这老妇却并非别人,居然是圣手教教主厉千懿!
    不是寃家不聚头,厉千懿在蒙古曾经使尹小宝大吃苦头,但其后厉千懿却在“蝶王”胡济沧手下栽了一个大大的觔斗。
    尹小宝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千里遥遥,从蒙古回到中原,居然还会遇上这个女魔头。
    只见厉千懿神色颇佳,显然创伤已无大碍。尹小宝心中不禁埋怨胡济沧,暗道:“胡大侠若宰了这个老虔婆,老子如今就不必他妈的张惶失措。”
    在厉千懿左右,还有十几个高矮不一,肥瘦各异的汉子。
    厉干懿甫现身,酒大夫已然喝道:“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尹小宝暗道:“大夫这两句话儿,倒像是正在演戏一般。”
    厉千懿冷冷一笑,道:“酒大夫,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可以离开。”
    酒大夫勃然变色,怒道:“废话!这里是我的地方,无论有什么事,都跟老夫有关。”
    厉千懿嘿嘿怪笑:“我要在这里杀人,你是否也想赔上一条性命?”
    酒大夫道:“别说是杀人,便是踩死一只小蚁,尔等无耻之徒也休想全身而退。”
    厉千懿拐杖一挥,呼呼有声,喝道:“酒大夫,你好不识相。”霎时之间,剑拔弩张,
    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便在这时,一人挺身而出,大声道:“厉教主,本掌门在此,你想怎样?”
    厉千懿瞪了尹小宝一眼,冷笑道:“你凭什么本领成为华山派的掌门人?”
    尹小宝一拍胸瞠,道:“不凭什么,就只凭这身傲骨,这一点是我辈中人非有不可的义气!”
    酒大夫、朱六听了,都是忍不住齐声喝采,只是前者喝采之声响彻云霄,而后者喝采之声却是远远不及。
    厉千懿又是阴森森一笑,道:“华山派出了阁下这么一位掌门,也可算是气数。”
    铁莲花陡地叫道:“厉教主,休得放肆辱及本派掌门!”
    厉千懿目光一转,冷冷盯着铁莲花的面庞,她目光如刀,而这无形刀锋,仿佛要把铁莲花面上的肌肤一片一片剜出来一样。
    厉千懿盯着铁莲花良久,才冷冷一笑,说道:“咱们的小莲花师妹,怎么你连师姐也不叫了,别人称呼我是厉教主,那是不错的,但你却不该这么叫,应该叫我一声师姐!”
    众人听了,都是不禁为之愕然。
    尹小宝望了铁莲花一眼,忍不住问:“这位厉教主是咱们华山派门下吗?”心里同时在想:“要是真的如此,那么本掌门就不怎么妙也,有这么一个老虔婆弟子,小宝老兄这个掌门宝座,只怕会坐得大大不稳,她素来野心极大,势必会向老子谋朝篡位。”
    但铁莲花却摇了摇头一道:“这位厉教主,从来都不是咱们华山派的门下。”
    尹小宝“哇”的一声点了点头,随即道:“本掌门明白了。”
    汪大海在旁嘻嘻一笑,道:“你明白了些什么?”
    尹小宝向厉千懿一指,道:“她满口胡言,一嘴是屁。”
    厉千懿脸色一沉,冷冷道:“尹掌门,凡是不清楚的事情,最好少开尊口,以免贻笑大方。”
    尹小宝正待反唇相稽,铁莲花已抢先一步,说道:“尹掌门,厉教主的说话,若在三十年前,那是半点不假的。”
    尹小宝一怔,道:“这又是什么道理?”
    铁莲花沉吟半响,道:“弟子在三十年前,还没有投入华山派门下。”  
    尹小宝道:“铁姑姑在三十年前还很年轻,那时候尚未投入本派门下,何奇之有?”
    铁莲花道:“但弟子在四十年前,就已开始练武。”
    尹小宝眉头一皱,道:“那时候,你又是属于何门何派门下?”
    铁莲花道:“其时,弟子是圣手教的‘ 银使’,虽然武功并不怎么高明,但在教中的地位,却是不低。”
    尹小宝听了,不禁为之心中一凛,但面上却漫不经心地一笑,道:“常言有道:‘ 英雄莫问出处’,铁姑姑从前是圣手教门下,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祖师爷在蒙古一个山洞里对我说过:‘ 浪子回头金不换’,无论一个人从前怎样胡闹荒唐,只要肯诚心悔改,便是真真正正的好人。浪子如是,浪女也是一样的。”
    他又“浪子”又“浪女”的,听得众人为之愕然不已,但他如今是华山派掌门,唯也不便诸多质问,只有厉千懿面上露出了冷嘲的笑意。  
    铁莲花更是神态恭谨,道:“掌门教诲,弟子永志不忘。”
    尹小宝忙道:“这是祖师爷的教诲,我不敢居功。”目光闪动,又问:“如此说来,铁姑姑真的是厉教主的师妹了。”
    铁莲花道:“从前是的,但在三十年前的中秋夜,弟子已跟圣手教断了一切关系。”
    尹小宝道:“却又为何?”铁莲花似是面有难色,欲言又止。
    厉千懿嘿嘿一笑,道:“尹掌门,三四十年前我辈中人的恩因心怨怨,跟你又有什么相干了?你可知道,我这个好师妹当年的绰号怎样称呼?”
    尹小宝摇摇头,道:“我不晓得。”
    厉千懿道:“她的绰号叫‘ 多情湘女’,武功虽然平平无奇,但却姿色迷人,连肌肤也是欺霜赛雪。”
    尹小宝睨视着铁莲花,只见她脸色虽然不大好看,但却还是一言不发。
    尹小宝心中暗道:“这厉千懿诸多挑拨,但正如祖师爷说过:‘ 浪子回头金不换’铁姑姑三十年前是吃人妖怪也好,是蜘蛛精白骨精也好,其后她已加入华山派,而且连祖师爷也对她大是信任,况且即使在三四十年前,也不见得曾经做过什么坏事。”
    只听见厉千懿接着又道:“莲花师妹,还记得三十年前的事吗?有一次,妳在河边洗濯衣服,忽然有一条豺狼向妳扑了过来,是谁在千钧一发之际把妳抢救回来的?”
    铁莲花闷声不响,厉千懿嘿嘿一笑,继续说道:“妳这条贱命是谁救的,姑且不说,三十年前的中秋之夜,咱们的师父要杀妳为师兄报仇,又是谁给妳求情的?难道妳都已经忘记得干干净净了吗?”
    铁莲花倏地怒道:“杀掉师兄并不是我,而是妳这个阴险小人,妳不忿我和师兄出双入对,就叫别人来行刺咱们,结果师兄死了,但妳却把这笔帐算在我的头上!”
    厉千懿又是桀桀一笑,道:“但师父并不相信妳的说话。”
    铁莲花道:“这都是妳在师父面前挑拨离间的功劳。”
    厉千懿道:“妳真到此刻还是没有忘掉咱们的师父,又怎算是跟圣手教断绝一切关系了?这岂不是自欺欺人之谈吗?”
    铁莲花怒道:“厉千懿,妳活到这把年纪,还是只懂得卖弄花巧,简直是不知羞耻。”
    厉千懿冷笑连声,道:“妳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显然早已不是师姐妹,今天我把妳一刀一刀割开,妳也不能怪本座心狠手辣!”
    尹小宝暗叹一口气,忖道:“原来是师姐向师妹翻算旧帐,老子这个劳什子掌门却被牵连,真是倒霉。”但事已至此,想置身事外着实千难万难。
    酒大夫突然一声大喝:“要在老夫这里撒野,先得过老夫这一关!”本已剑拔弩张的局势,立刻变成一场激战。
    但这时候,尹小宝心里却忽然想起了远在草原大漠的铁木真。
    铁木真是蒙古的巴图鲁,真真正正的勇士。
    尹小宝是“临安巴图鲁”,他俩曾聚首在一起,但如今却天各一方,各有不同际遇。
    英雄!勇士!巴图鲁!
    尹小宝心里在想:“铁木真啊铁木真,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再度聚首,一起射箭,一起喝酒论英雄?”
    历史永不会完,武林中英雄儿女的故事也永不会在某年某日突然中止,但本文却暂且吿一段落,请请!
   
    (完)
   

    Q群7649715中华武侠小说群  未来OCR,一校,2024年07月13日13点24分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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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7-15 20:53:25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楼主发布精校版,龙乘风小说又添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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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16 06:55:38 | 显示全部楼层
燕南天 发表于 2024-7-15 20:53
感谢楼主发布精校版,龙乘风小说又添一部。

还会继续添加的,敬请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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