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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骏河城御前试合(第七幕、飞龙败)作者:南条范夫,翻译:萧云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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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7-14 17:25:4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七章·飞龙败

第七章、其一

就刀法来说,一般提及二刀流时,不论是谁,都会率先想到宫本武藏的圆明流,然而,根据残存至今的记录显示,在宽永初年,除了圆明流外,还有另一派以甲斐为根据地,名为“未来知新流”的二刀流刀法曾经盛极一时——虽然同为二刀流,但并非武藏的末流。《击剑从谈》里明白将两者做了区分,但此流派在始祖黑江刚太郎宗之死后便急速凋零了。
  
反观圆明流于武藏死后,在九州广为流传,包括肥厚的村上平内,鹿田弥左卫门,津田岩太,以及筑前的大塚登,肥前的关平太夫,关弥三右卫门等擅长此流派的名家辈出,和未来知新流的凋落相较,更呈现极端的对比,一直到非常晚进时期,才出现备前春日的神官杉村平马以“未来知新流”的方式教导人们二刀流的刀法,并称之为“温故知新流”,但却被当时的人们轻率的归纳为武藏的末流。
  
未来知新流之所以会衰灭,原因自不用说,乃是由于始祖黑江刚太郎在骏河城内御前真刀比武中被二阶堂流的片冈京之介击败,当场丧命之故。虽然片冈京之介,就如后文所述般,乃是以二阶堂流独特的“悬丝刀式”这一神妙绝技闻名于当代的剑士,但知道比武当日为止,几乎没有几个人能预测到黑江刚太郎竟会被片冈所打败,因为黑江在比武前就充满了自信,经常公然表示他一定会赢,而且相对于片冈以消极防御为主体的刀势,黑江的战法非常积极,几乎有如雷光电闪般快速。
  
所以大家都认为,既是真刀比武,黑江当有九成的胜算,据说刚太郎死时,虽然才三十七岁,但毕竟是年纪轻轻便独创一派刀法的武者,所以他的样貌似乎也颇异于常人,在记述比武经过的《骏河大纳言秘记》里就记载了这样一段对刚太郎相貌的描述:“又黑又长的头发披在肩上,脸色有如肺痨病人般苍白,随时半开着眼睛露出细长的眼尾,仿佛正在沉睡一般,鼻梁锐利而高挺,脸颊则往内凹陷,就外貌来看,犹如饥饿的豺狼。”
  
虽然秘记的作者用了这些似乎不算太友善的词汇来描述刚太郎的相貌,但其实仔细想一想,这样的容貌也并非丑陋,反而带有一种令人畏惧的美。事实上,在刚太郎的生涯之中,曾为了多名女性发生过争端,虽连他的死,也不得不说他美丽的妻子多少必须负些责任。不过就他的性格而言,不论怎么看,都很难做出正面的评价,他用奸诈的计谋抢夺恩人的妻子,到死也没有收到一个对他心服口服的弟子……光是从目前所知的两三件事,就足以推断出这人的负面个性。
  
尽管如此,刚太郎却非常自恋,丝毫不容别人侮辱他,尤其是在他开创自己的流派后,只要有人批评他的流派作风,他都会加倍猛烈的反击回去,这更让人们对他的风评极度不佳。事实上,就连造成他死亡的真刀比武,说起来也非绝对必要之事,更没有人强迫他非比武不可,纯粹是别人毫无恶意的一句话,就被他视为挑衅的行为,结果他便执拗的要求参加这场真刀比武,结果不仅他自己丧命,他开创的未来知新流也遭受莫大打击,简单的说,未来知新流由他而兴,随他而灭,在历史上留下了坎坷的命运一页


第七章、其二

宽永两年(一六二五年)春天,当时还叫做赤江刚藏的黑江刚太郎被加贺藩(注:统加贺、能登、越中三国,人称“加贺百万石”,仅次于幕府的超级大名,此时的统治者是前田利常,居城金泽,即今天的石川县金泽市)雇为家臣,他究竟是什么来历,并没有人清楚,只听说他原在西国边境的某藩里具有相当高的地位,后来却因为因女性缘故而遭放逐,

无论真相如何,当他来到加贺藩时,已经历很长一段时间的浪人生活。因此看上去就是一副落难凤凰的狼狈模样。将他介绍给加贺藩的人是藩中的大番头村纲半左卫门,听到新侍奉的藩主要给他五十石的俸禄时,刚藏心里顿时闪过一丝不满,但他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只是低头行礼,并道谢接受。
  
“我听说你使用的刀法是‘知新流’,不过我并不清楚‘知新流’是什么样的流派,可以告诉我吗?”同席的藩中武术指导师傅石黑武太夫好奇的问着;“是,最初我是跟着师傅安村范右卫门在因州(注:即因幡国,日本古代六十六国之一,位于今日本鸟取县东部)一带学习,主要学习以阴流(注:又称阴流、影流,日本剑豪爱洲移香斋所创,后世众多刀法流派之一,号称日本兵法三大源流之一)为主,后来我把所有新流派的优点全部加进来,才终于不负师傅所望完成了全新的流派。”

“哦,真是了不起了哪,这么说来,你的流派里也有我丹石流的见解了,哈哈哈,真想见识一次看看呢!”石黑有些冷嘲热讽的说着,听到这句话,刚藏细长的眼睛瞬间微微往右边睁开了一点,锐利的看了对方一眼,不过并没有开口回答,他只是在自己心里用力的回答——正合我意,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见识到的!以现在的情况,浪人能够求得一官半支的机会可说少之又少。只要我能够争取到这个任官机会,那就一定能够充分发挥自己的实力,一步步出人头地……是这样的自信,使刚藏勉强压抑下濒临爆发的愤怒情绪,

石黑一贯的傲慢态度,早就让村冈半左卫门感到不满,所以他对赤江刚藏频频示好,还常常在别人面前夸耀赤江刚藏的武艺,刚藏也经常出入村冈家,刚藏并没有特别采取低姿态来谄媚村冈,反而不太太多话,甚至看起来有些冷漠,而且他明明还很年轻,却沉稳到令人有些害怕,再加上他有着优异的直觉,能够敏锐察觉对方的想法,并将之以最简洁的方式表达出来,仿佛就像是自己心中所思一般。所以村冈非常喜欢他,

“他是个毫不矫揉做作,又很善解人意的男人。”半左未门经常如此告诉自己的儿子安之助。而安之助也非常敬佩刚藏的武艺,事实上,刚藏的刀法确实强到没话说,即使安之助在藩内的年轻武士中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却仍远远不及刚藏,更何况,刚藏并不只是使刀高手,他还很擅长使枪,同时也善于松村流的手里剑,刚藏的武艺恐怕不在武术指导师傅石黑武太夫之下,安之助心里这样想着,偶尔他也会将这样的念头脱口而出,刚藏总会回他一句,“不不,我哪敢和石黑大人相比呢?”
  
不过这当然只是刚藏的客套话,其实他内心也很有自信,认为自己绝不会输给武太夫,直到冈藏后来明白武太夫的真正实力时,才感到惊讶与错愕——真是遗憾,我敌不过那家伙,明白彼此的实力后,刚藏不禁紧咬着牙关,眼里还闪过锐利的寒光。某一天,在藩主前田中纳言利常的命令下,要进行新太刀的试砍大会。武太夫拿起越前康继所铸造的新刀,要求被押解出来的罪犯持刀和他对战。虽然这个名叫伊藏的罪犯并非武士,却是个杀人凶徒。

武太夫安慰在一旁忧心看着的看守人,要他别担心,然后又对伊藏说:“你尽管来砍,只要你能砍中在下一刀,在下愿意自身做担保,求主公饶你一命,”虽然从没学过武,但身负人命的杀人暴徒伊藏,为了活命,挥起太刀,毫无章法,嚣张地朝向武太夫的胸口砍去,就像恶鬼一般,充满暴戾的凶悍气焰。武太夫冷冷一笑,侧身斜斜探出左肩,并采取右下段的持刀姿势站立着,伊藏挥着刀,狠狠的往武太傅左肩冲撞过去,就在这一瞬间——

“呵——哈——”充满气势的两声大喝,从武太夫的喉间连续迸发而出,紧接着,就在瞬间停止呼吸的众人眼前,被一刀两断的伊藏身体滚落在地,而右边约一间处,则是伊藏鲜血四溅,向外飞出的首级,武太夫最初的一刀以逆袈裟的招式,而左侧腹往上砍向右肩,将伊脏的身体斜砍成两半,第二刀则砍向往下坠落的伊藏上半身,把伊藏的首级砍落,武太夫露出畅快的微笑,眺望着手中的血刃。
  
而在一旁,紧盯着武太夫的赤江刚藏,感觉到自己握紧的双手正微微的颤动着……武太夫擦掉刀上的血转过身来,回应众人的赞美,得意的点点头,最后他的视线落在刚藏身上,“哦,原来你也来了,怎么样呢?刚才的丹石流逆袈裟斩,你是不是也加进了你的知新流里呢?哈哈哈!”

被雇佣当天所听到的那番侮辱话,还只是听听就算了,毕竟当时刚藏还很有自信认定“我可不会输给你这种人。”但今天的揶揄却彻底在刚藏的心魂里深深植入了憾恨的种子,因为他已经非常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根本不是武太夫的对手。不仅如此,原本刚藏内心里还抱持着一股希望——总有一天要打败武太夫,夺取他武术指导师傅的地位,这样的希望也在这一瞬间里被体无完肤的敲碎了,喜怒几乎不形于色的刚藏,也是从这一刻起开始种下对武太夫强烈又深刻的憎恨。


第七章、其三

过了没多久,藩中纷纷传言说,石黑武太夫一心想娶普请奉行(注:掌管工程修缮的官员)佐仓次郎太的女儿珠江过门,珠江是藩中公认的美女,尽管人们都认同武太夫的武艺世间少有,但只要想到他那副就算说的再客气,也绝对称不上端正秀丽的尊容,还有他那不时惹人生厌的傲慢性格,就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要把珠江嫁给那个男人……”人们总会带着非常惋惜的语气如此窃窃私语着,听到这个传闻时,刚藏眯起了细细的眼睛,看起来就与闭上双眼没有两样,接下来的一段漫长时间里,刚藏只是一动不动的,凝视着空间中的某一个定点,最后像下定决心似的摇摇头,然后立刻到村冈家拜访,刚藏向半左卫门打声招呼后,便直接走到偏房去找安之助,安之助正呆呆的蹲在檐廊旁,身体还靠在柱子上,一听到刚藏在喊,他瞬间像从梦中苏醒过来一般,隔了几秒钟才勉强挤出笑容来看着刚藏。

“安之助大人,您最近似乎心事重重呢,”刚藏压低声音说着,但安之助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略微睁大眼睛,仰起头望着刚藏的脸,刚藏来到安之助身旁坐下后,叹了一口气,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咦?”

“毕竟珠江小姐实在太可怜了呢,”两人都沉默下来,静静的凝视着草地,在春天阳光的照射下,地上四处都是出土新芽的青草,看起来充满了柔软蓬松的气息。听闻刚藏的话语,安之助心中柔软又温暖的感觉,瞬间像被人紧紧揪住似的痛苦扭曲,一股让他快喘不过气来的苦恼在悲泣的心头不住燃烧沸腾,刚藏冷静计算着安之助胸中翻滚沸腾的郁闷情绪,静静等待着这股情绪溃堤。
  
“赤江桑,在下确实很痛苦,但除了死心放弃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呢?”安之助终于按捺不住的脱口而出,脸颊的肌肉还不住痉挛着,刚藏连忙高声的打断他的话:“没有必要死心,您只要将珠江小姐得到手就行了。”
  
“但武太夫已经向主君大人提出请求了,他说就算赌上男人的自尊,也一定要娶珠江小姐为妻。”
  
“既然如此……那杀掉武太夫不就行了!”

“你说什么?”

“杀掉武太夫不就行了。”刚藏重复了一次。

“实力差太多了,我根本……”

“不论是谁,单独一人,大概都不是他的对手,但只要我们两人联手,就一定能杀了他!”当爱情乘上年轻的羽翼,不论世间的道理为何,都能轻易飞跃而过,两人携手合作,一起杀了同藩的前辈,不论这是有违法理,但结果是能够得到珠江——一想到珠江纤弱美丽的身姿,安之助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同时也咽下了自己心中残存的道德束缚。
  
三天后的夜晚,石黑武太夫只身出现在城外荒郊的小坂神社境内,他接到了一封匿名的挑战书,深爱珠江的人——挑战者明目张胆的如此自称;同时,他还提出要求,若是武太夫在乎自己名声的话,就单独前来决斗,对自己的刀法,拥有绝对自信的武太夫当场撕毁了挑战书,也没有告诉任何弟子这件事,就只身来到对方指定的地点,一道黑影从树荫下出现,立刻拔刀:“石黑,你是要放弃珠江,还是要放弃你的性命?”当黑影一说完,武太夫立刻豪爽的大笑,同时也迅捷无伦的拔刀出鞘。
  
“哈哈,听这个声音,你是村冈的儿子吧,为了这种毫无意义的蠢事赔上自己的小命,这可不好,回去吧,今晚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武太夫依旧表现出一副藐视对手的高傲模样。但就在他刚说完话的这一瞬间——“啊!”武太夫的太刀在黑暗中发出剧烈的闪光,只见他先右后左,打落了两把手里剑。趁着武太夫分神的这极短暂间隙,安之已朝着武太夫的胸口砍出了拼命的一击!

“嗯,可恶的家伙……”武太夫不自觉的踉跄了一步。就在这时,另一人的刀出其不意的从他背后砍来,并从他的肩头深深的一砍而过。


第七章、其四

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谁杀了武太夫,时光就这样流逝而去,半年后,珠江成为了村冈安之助的妻子,但新婚共枕还没过几夜,珠江就吐露出意外的话,让安之助大为震惊:“杀死石黑武太夫的人就是你吧?”

“不……这种事……我……”安之助惊慌的想找借口,没想到珠江继续说着,“你不用骗我了,像武太夫那样的身手,藩中除了你,还有谁能杀得了他呢?”被珠江这么称赞,自尊心瞬间飞上云端的安之助再也没有否认,只是开怀的露出暧昧的笑容。
  
“石黑大人来提亲时,我觉得很不开心,甚至厌恶到不断发抖,但是听父亲说,武太夫武艺高强,在北陆无人能出其右,所以我也只好死心认命,女人其实都很渴望有一双更坚强的臂膀能保护自己,所以当我知道你的实力胜过武太夫时,我真的觉得很开心……” 
  
安之助其实多少有些良心不安,但他强压下这种感觉,静静听着珠江的赞美。珠江又黑又长的眼睫毛,那摇晃的灯影下显得楚楚可怜,深深凝视着安之助的脸庞,还散发出温柔的香味,那美丽的面容不止无人能比,更令人心神荡漾不已。尽管安之助已经娶妻,刚藏依旧像从前一样,经常来找安之助——不,或许该说他比以前更频繁出入村冈家了,他的目的当然是想透过安之助,让村冈半左卫门提拔他,以获取更高的地位。
  
而他的终极目标就是希望能被推举,取代武太夫成为加贺藩的武术指导师傅,武太夫死后刚藏更自信的认为,藩中已无人能与他匹敌,更何况他也认为安之助有义务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他往上爬。但是——随着日子的经过,他开始感觉到昔日曾害自己跌一大跤的重大弱点,又再度阴魂不散的缠了上来,而且力量一天比一天更强大,刚藏的重大弱点,就是对美女的执着。

珠江纯洁的新婚妻子模样逐渐散发出异常的魅力来,并开始在刚藏如冰的皮肤下点燃,他有如发狂般的轻欲,想借助安之助的好意,进一步出人头地的期待,以及想将安之助的爱妻紧紧拥入自己怀里的欲望,两个完全不相容的渴望在刚藏的意识里毫无任何矛盾的日日不断增长。而时安之助的心里也同样有两个相反的念头正纠结在一起,一个是无论如何都必须回报刚藏的念头;另一个则是担心唯一知道自己秘密的刚藏,不知哪天会出卖自己,所以很想对此人敬而远之的念头——没过多久,安之助的心就快速往后者倾泻而去。
  
“刚藏那家伙每次看珠江的眼神都很诡异,而珠江也未免和那家伙太亲近了,”安之助在心底如此为自己的背信辩解着,当刚藏发现安之助不但迟迟没有帮他往上爬,还开始表现出冷淡的态度,甚至对他有些敬而远之时,他立刻察觉到安之助的心理,“哼!忘恩负义的家伙!这区区五十石的俸禄就算放弃,也没啥了不起的,不过作为代价,我要抢走你的女人,”刚藏下定了决心。

争夺女人这种事,刚藏自然很有经验,安之助根本不是对手,更何况他早就看穿珠江之所以会迷恋安之助,纯粹是因为过度高估了安之助的武艺。于是,刚藏假装成排遣无聊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在珠江面前,用手里剑将停在庭院树上的小鸟射下来,他的目的是要让珠江想起来,武太夫的尸体旁就掉落着手里剑,珠江脸上果然现出了大大动摇的神色,虽然刚藏仍装作不知道,但珠江已经瞬间领悟到,杀死武太夫并非只平安之助一人的力量。
  
“你在说什么呀?” 当珠江向安之助追问时,安之助愤怒的涨红了脸,依旧坚称是自己一人打倒了武太夫。但第二天晚上,他却将刚藏找来,严厉地追究对方泄密的责任。不过刚藏只是只眼微闭,还露出嘲讽的微笑。

“呿!可恶的家伙,你想愚弄我吗?”安之助的手伸向刀柄,而瞬间往后退的刚藏,右手握着太刀,左手则握住了一把胁差,大概过了半刻钟后——忽然出现在珠江面前的刚藏不由分说的,以紧迫的口吻说着:“珠江小姐安之助,已经被我杀了,就像的武太夫一样,所以你是我的人了!”平常的刚藏脸色一向很苍白,但或许是因为刚砍了人,血气上冲的缘故,他俯瞰着珠江的脸上浮现起淡淡的红潮,散发着一种狞厉的美感。


第七章、其五

连夜带着珠江私奔的刚藏,靠着微薄的关系在甲府落脚下来,他将名字改为黑江刚太郎,在町里开设了道场,同时在门口大剌剌地挂起一块写着“未来知新流”五个字的大招牌,这是在他杀掉武太夫后参悟的技法。而这招最初的牺牲者就是安之助,当他以手里剑和安之助的太刀配合打倒强敌武太夫时,他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想法:(既然安之助和我的合击如此成功,那么若是我能独自一人同时使出两种的杀招,即使我一个人也能干掉武太夫吧?)
  
在这想法驱使下,刚藏开始竭尽心思钻研杀招绝技:右手持太刀(注:一作打刀,即俗称的武士刀,长约七十至九十公分,普遍为当时的武士所使用,)左手则将胁差(短刀)高举过头,以划出小圆弧的方式往前挥砍,等刀光一闪就瞬间将胁差往对手胸前射去,只要胁差射中对手胸口,通常就能分出胜负,就算没有一击毙命,也能让对手为了闪避或打落胁差,瞬间将所有力量和注意力关注其上,此时他就抓住那瞬间即逝的空隙,飞身跃入,一刀毙敌。

极意·飞龙斩——这是他为自己所独创,崭新的必杀一击所取的名字,赤江刚藏,也就是黑江刚太郎的未来知新流的名声很快就在甲府城下轰传开来。原本众人以为这是武藏圆明流的末流,城中对自己武艺有自信的人们纷纷带着半踢馆的心情前来讨教,没想到只不过两三下就全都被打趴在地上。消息传出之后,前往这家奇妙的二刀流道场拜师学艺的人们便络绎不绝。甲府城下开始流行未来知新流。甚至到了不谈未来知新流就会被笑成落伍的程度。
  
黑江的名声也因此在短短时间内响彻甲斐一带,最后更扩及到骏府城下,随着无敌的威名日益扩大,刚太郎也更加紧紧抓住了珠江的心。刚开始时,珠江因为震惊与恐惧,不得不跟着刚太郎私奔,但现在的丈夫刚太郎已成为刀法无双的名人,所以原本的恐惧也逐渐转变成了又敬又畏的爱情。完全掌握住珠江的刚太郎再次燃起新的野心,那就是被骏河藩雇佣为武术指导师父,甲、骏、远三国都是大纳言忠长领地,而甲府不过是骏府城的支城而已,刚太郎心里很清楚,去骏府才有前途。为此,他一直在悄悄等待时机到来。
  
刚太郎开始注意自己的应对,尤其对藩氏特别用心,像以往一样,他总是刻意采取看似有些冷漠的态度,然后随时敏锐察觉对方的心意,再顺应对方的想法予以回应。这一招大部分时候都能奏效,不过也有少数比较敏锐的人,会有这样的感觉:“总觉得令人很不舒服了!这家伙!”像这种人通常就会厌恶刚太郎,当然也有不少人因为嫉妒他的武艺在背后说他坏话。

面对这些流言蜚语,刚太郎斩钉截铁的回应道:“若论刀法,我绝对是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名人。”不论谁如何批评未来知新流,他都只是冷笑以对这样的态度,也招致了更多人的反感,他会变本加厉,采取这种自傲的态度,并非只是单纯想在珠江面前表现出男人虚荣的一面,而是他真的对自己充满自信,不过比起自行更重要的是,他想借由这种强硬的自我宣传方式挑起骏府城内的贵人们对他的注意,这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

结果没过多久,来自骏府城的回应——果然出现了,说的更精确一点,是刚太郎自己主动挑起这一切的。某日刚太郎前往甲府城的城奉行(注:负责城内行政事务的主要官员)日向半兵卫正之的宅邸造访,并与数名其他来客闲话家常时,在座有一个名叫土井三十郎的男子无心的说了这样一句:“尽管感觉使双刀应该会比单刀厉害,不过如果是真正的达人,还是单刀比较利厉害吧。”刚太郎无法装作没听到这句话,“我倒是想请教一下,所谓真正的达人,是指谁?”29:53
  
刚太郎的语气非常严厉,仿佛在警告对方“不准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让三十郎顿时慌了手脚,“不,我并不是特指谁,只是大家先前就圆明流的武藏由于害怕和二阶堂流的村上吉之丞比武,临阵脱逃,一事一论得出这样的结论罢了。”
  
“武藏的二刀流根本不算真正的二刀流!”刚太郎不悦的如此断言后,旁边一名叫泷尾十次郎的武士立刻很感兴趣的探出身子说道:“哦,这倒是有趣,目前在骏府担任书院番(注:负责守护德川将军一族的贴身侍卫,即德川家的亲卫队)的片冈京之介曾习得方才土井所说的二阶堂流极意,那么要是自命实力更在武藏之上的黑江桑与武藏所害怕的二阶堂流高手片冈京之介比武,不知道结果会如何呢?”
  
“正合我意!”——刚太郎用前所未见的强烈语气激动的回应着,在座的人赶紧安抚刚太郎,要他别放在心上。但第二天他立刻发出正式书函,要求与片冈京之介比武,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面子上来说,藩主也不好拒绝这个请求,这就是二阶堂流的片冈京之介,被迫与毫无恩怨,甚至不曾见过面的未来知新流的黑江刚太郎赌上性命,以真刀比武一事的来龙去脉。


第七章、其六

被称为“二阶堂流”的刀法其实一共有两个流派,其中一派是永禄年间由驻在镰仓的松山主水所开创,一般称为平法。由于这个流派的奥义有一字法、八字法、十字法、三字夹总在一起,就称为“平”字,因而得名。这个流派传到主水的孙子大吉时,因为大吉侍奉素川三斋(注:此处笔误,应为细川三斋,也就是战国名将细川忠兴,丰前小仓藩,即日本北九州市小仓的藩主,关原之战后,他把家督之位让给嫡子忠利,并出家隐居,法号“三斋宗立”,故又被称为“三斋”)而闻名,但后来大吉在白天午睡时遭到刺杀,这个流派的武技也随之失传了。
  
另一派则是从里见家的木曾庄九郎所开创的“源流”(注:传说中日本古代刀法的一种,木曾庄九郎确有其人,但“源流”乃是日本民间说书故事中所提及,并无史实根据)分支而来,开山始祖是平井进兵卫,日后还出现了让武藏为之敬畏的村上吉之丞,由于两派的流派名恰巧一样,所以上述松山主水的事迹经常被人与村上的事迹混淆在一起,但其实两派完全是不同的流派。

为了区分两者,后者又被称为二阶堂源流,平井进兵卫的二阶堂流拥有非常与众不同的特性,因为他其实是一个软弱无力的温吞男子,所以年轻时他的师傅就曾嘲骂过他:“依你的力气,我看连只蛛丝都斩不断。”就因为这比喻性的嘲讽,让进兵卫钻研出一套了不起的刀法来,遭到如此责骂后,对自己的实力感到绝望的进兵卫在山野间四处徘徊,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眼前的树枝上,正垂挂着一道蜘蛛丝,

看着蜘蛛丝,进兵卫耳边中再次闪过师傅的冷嘲热讽,被深深刺痛的他激动地拔刀就砍,蜘蛛丝——却没有断,细细的蜘蛛丝随着刀风轻轻摇摆,就像变化自如的高手般,完全无视进兵卫几十次的挥刀砍劈,依旧若无其事的轻轻下垂,“就是这个!”进兵卫脑海里灵光一闪,顿时觉得眼界豁然开朗,他灌注所有心神,不断苦练,最后终于练就不论面对哪种攻击,都能无声避开的刀法——“悬丝刀式”!

进兵卫闪避攻击的原理其实很简单,就算进行最大限度的位移,其实只需往左右挪动自己身体正面宽度一半的距离,就已经足以避开对手的刀锋。若对手的刀横砍过来,只要把身体退到离对方刀尖一分(约三公分)之处就行了。当对手挥刀时,只要在瞬间看穿刀尖往哪个方向去,就能以最有效率的方式移动身体——在间不容发的刹那所完成的这项微妙动作,比对着阳光眨眼的速度还快,这就是进兵卫所领悟的技巧。
  
当对手使尽全力持刀刺击、跳跃、冲撞时,进兵卫完全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犹如下垂的蜘蛛丝一般,不断以柔软的姿势避开,等到对手开始疲惫、焦急,同时气力耗尽,失去战意时,进兵卫再向旋风般的往前一跃,一刀就将对手砍倒,村上吉之丞是第一个传承平井进兵卫奥义的人,原本他学的是奥山流,但后来与平井比武时,却发现自己不论如何攻击,就是打不到平井,最后当他累得快要头晕眼花时,被平井一击砍倒,于是心服口服的投入平井门下。

据说通常修炼二阶堂源流时,会把绢丝垂在门框下,用以揣摩闪避的情景,而学习此一流派的人以村上为首几乎个个都和平井进兵卫一样,属于个子小,感觉有些瘦弱,而且性格相对温和文静的人,或许是因为这流派的刀法本就与这类型的人比较契合吧,不过,他们实际的个性并非消极又脆弱,而是在柔软的外表下,隐藏着绝不轻易放弃的坚韧斗魂,这一点绝对毋庸置疑,村上吉之丞与宫本武藏的轶事就是最佳的写照。
  
武藏原本也想和村上比武,而且为了示威连日在村上家附近的松林里挥刀练习。当时武藏的模样据记述是这样的——“身穿秀有金箔的华丽麻布单衣,打扮的令人眼花缭乱,夜夜外出练习挥刀,原本就是行动敏捷自如的男人,纵横奋击的模样更让人惊叹不已,直呼‘宛如爱宕山之天狗’……”

武藏的练习,有时会持续进行四小时。当人们惊叹的将这件事告诉村上吉之丞时,吉之丞只是笑着说了一句:“还真是有毅力,如果对手不动声色地静观六小时,不知他又作何打算呢?”武藏听到这段话后,忍不住啧舌的说:“看样子我敌不过他,”然后连夜悄悄的离开,到别国去了。
  
骏河藩的书院番片冈京之介的“悬丝刀式”具有惊人的柔软度,同时也是很有韧性的绝技,尽管只有少数人目睹过他这套刀法,但都给予相当高的评价。当片冈与近日来不断高调宣传自己的“未来知新流”的黑江刚太郎之间即将展开真刀比武的消息被公开之后,几乎藩中所有人都感到高度兴趣,只是对比武结果的预测正如本文一开始所述,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黑江有九成的胜算。因为刚太郎的飞龙斩已经有不少人亲眼见识过,对于他华丽豪放的二刀流刀法,无不感到深深着迷。相较之下,京之介的刀法只有极少数人看过,而且就外在印象来说,京之介也给人一种软弱的印象。


第七章·终

在正式比武前几天,刚太郎就带着门下弟子出现在骏府城下,还不断扬言一定会赢,这不仅是在对战之前刻意削减对手斗志的一种心理战,更是刚太郎充满自信的表现,尽管他对“悬丝刀式”的难以击破也早已有所觉悟,但他仍旧深信自己的二刀流与飞龙斩绝对比对方更胜一筹。

反观另一方京之介的态度则是非常谦虚,“黑江桑是远近闻名的刀法达人,除了拼命防御他的飞龙斩,我想我也别无他法了吧……”京之介只说了这样的一段话,但,其实在京之介心里经过彻底思考后,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为了取胜,必须反过来完全无视二阶堂源流的刀法才行,一旦放弃二阶堂源流的刀法恐怕就会不敌刚太郎,必会被杀,京之介对此早有觉悟,他也决定一定要杀了对手——面对寻常方式无法战胜的强敌,唯一可行的就是舍弃性命与对手同归于尽,这就是京之介所下的决心。
  
比武当天,黑江刚太郎出现在被清理过的白沙场上时,脸上因为紧张更显苍白,过度瘦削的修长身体,就如人们经常传闻的那样,犹如锻炼过的豺狼般满溢着彪悍的气息,而那仿佛半闭的双眼里更明显散发出高昂的必胜气魄来——只要赢了这场比武,就能成为甲骏远三州的刀法第一人,期盼已久的骏河藩武术指导师傅地位也是囊中之物,而且珠江纤细的眉毛下散发出美丽光芒的大眼睛,应该也会带着满满的赞叹色彩,更加爱慕的看向我吧。
  
荣耀的光明大道,就等在伸手可及的前方,刚太郎全身涌上坚毅的斗志,整个人还因为情绪激动,不住微微颤抖着,与片冈京之介正面对峙的刚太郎,右手高举着备前祐定所铸的太刀,左手握着胁差,并缓慢的挥舞着,他这套二刀流的刀法,看起来就像一场华丽的表演秀,让人们的眼前为之一亮,有如手里剑一般飞射而至的胁差如果只是以平常的速度射出,那么京之介的“悬丝刀式”理应能够轻松闪过才对。
  
——不过既然对手是刚太郎,那么胁差从他手上飞出去的速度,恐怕比直射眼前的光线还要快,而且精准无比,一定能伤到京之介,就算万一失手了,刚太郎的“极意·飞龙斩”仍会在京之介转动身体闪避的瞬间,如打在大地上的闪电般刺中他,不管京之介能够躲闪的距离是一寸,还是两寸,结果都是一样的。京之介采取源流的左斜中段姿势,极力减少面向对手的身体面积。刚太郎则是瞄准京之介往前突出的左肩以及脖子周围,并静静的调整着呼吸,等待用左手正不断划着圆弧的胁差,攻击敌人的时机。
  
刚太郎只要前进一寸,京之介就后退一寸,京之介只要往左边转过去两寸,刚太郎就跟着朝右边转过去两寸,与其诸如火花四射,令人喘不过气的紧迫时间是在刀与刀的对峙中流逝,不如说是在眼神与眼神,气魄与气魄的对峙中反复流逝。尽管京之介非常擅长利用不断反复进行的激战与厮杀,以等待耗损体力的敌人疲惫下来,并眼前却非常明显,不论体力或是气力,都是京之介消耗的更严重。京之介苍白的额头上逐渐渗出有如气泡般的汗珠来,就在这一刹那间——“喝!”刚太郎左手上的胁差瞬间在空中划出一道亮光,右手上的太刀,则随着刚太郎的身体,猛烈的跳跃了起来,刚太郎的刀与身体与京之介迎面扑来的刀和身体重重的撞在一起!

“啊!”不知道是两人中谁大喊了一声——当众人不约而同探出身子查看时,仿佛被一股大力反弹回来般,仰躺在地的人竟是身材高瘦的刚太郎!京之介的左肩上仍旧深深插着刚太郎的胁差,还因此大大踉跄了一下,但他立刻将刀拄在地上重新站稳身体,并莞尔一笑,原来他完全没有闪躲刚太郎射过来的胁差。因此,他的二阶堂流奥义“悬丝刀式”被击破了——不,是他放任对方破招的。但正因为如此,他的刀才能比刚太郎的刀还快了分厘,先斩杀了对方,击破了刚太郎的飞龙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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