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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傅红雪《搏命大亚悲》(南宫雪传奇之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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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8-16 17:47: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孤鶴 于 2024-8-16 21:44 编辑

《踏血天涯》(南宫雪传奇之一)【全】
《英雌无泪》(南宫雪传奇之二)【全】


来自《武侠世界》28年44期,1987.01.05 (感谢@helloworld666提供原文档案)



Nangong Xue 3 cover illustration.JPG




第一章 奇人怪事何其多



久旱逢甘霖,金榜题名时,他鄕遇故知,洞房花烛夜,人生四大乐事也。
对屈无忌来说,这些都不足以令他感到快慰。
他早已超过而立之年,不论是成家成立业,他都已小有成就;唯一遗憾的是,成亲整整五年,妻子尹美岱不曾为他生下一女半子。
有人说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
也有人讥嘲他是不会「下种」的公鸡无论是公鸡或母鸡,这种嘲笑,无疑令屈无忌快乐不起来。
于是,素来不信神佛的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经常背着人,偸偸地跑遍了周围百里的大庙小庵,焚香叩拜,祈望早日得子。
现在,他一脸得意的坐在大堂上。
得意喜悦之情,间中仍有几丝的焦急盻望。
因为,他马上就要做父亲了。
一朝忽为父,就是他这一生中最大的乐事。
他已经等了五年。
这个愿望即将就要实现。
* * *
吉婆婆。
她其实只不过是四十几岁的人。
但是鎮上大大小小,每一个人都这样叫她。
只因为大家喜欢这样称呼她,有一种亲切敏慕的感觉。
这里原本只是一个小鎮,一个靠海而不为人所注意的小鎮,但是历经了几代人的苦心经营,已经成为世人钦羡的美丽港口。
人们都叫它「香江」。
这里的人,每个人都爱香江,都做出了他们最大的贡献。
吉婆婆也做出了贡献。
廿九年来,她顺利的使无数的小生命来到香江。
——她是此地唯一的接生婆。
大家敬慕她最大的原因是:无论是男是女,凡是经过她手接生的小生命,无不顺利成长,至今为止,绝无死婴或夭折之纪录。
所以大家都喜欢她。
吉婆婆就是吉祥如意的表征,大家都深信不疑。
可是,她现在却满头大汗,一脸惊悸从屈无忌的房里走出来。
「怎么样了?吉婆婆。」
屈无忌早已迫不及待趋前去:「是男的还是女的?」
不管是男或女他都喜欢,因为一样都会叫他爹。
吉婆婆的表情,令他立刻感到不对:「吉婆婆,为何不曾听到婴儿啼哭声?」
世界上所有的婴儿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不论他日后贵为天子或卑为乞儿,在生下来的时候都是会啼哭的。
屈无忌虽然没有做过父亲,但是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所以他鉄靑著脸冲进去。
* * *
香江小鎮终于出现了第一个死婴。
* * *
天气慢慢凉快起来。
早秋的脚步已渐至。
这时候的「静心湖」显得份外的美,美得像首诗。
平常这个时候,南宫雪总会情不自禁的沉醉在这如画的景色里,可是她此刻却怏怏不乐。
她不高兴是有原因的:
——两天前,柳花花陪独孤美到泰山看日出。
只不过两天,她却觉有如两年之久。
忽然,她脸上有了笑意。
但是很快又消失。
——她原本以为身后的脚步声是柳花花的。
——可是她马上想到他至少也得十天半月才能回来。
所以她没有去理会那脚步声。
——不用看,她也知道那是「天下第一偸」白则七。
这两天,他都很勤快的往她这里跑。
南宫雪曾经为这个问题感到好笑。
——她本只有一个「花花公子」做朋友,现在却多了一个干小偸的朋友,这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
花花公子和小偸有什么不同?
当然有不同,而且有很大的不同。
对南宫雪来说,最大的不同是:花花公子无疑已把她这颗少女心弄得心花花;而小偸则正处心积虑的想「偸」她这颗心。
她转过身来,果然发现那人不是柳花花。
但是,也不是白则七。
是谁?
* * *
无论你怎么看,你都将相信那个人已经非常老了。
可以看得见的头发、眉毛、以及垂胸的长胡,淸一色是白的,白得发光,白得闪亮;再加上那浓深密布的皱纹,一看就知道他已是「爷爷级」的人物。
可是他说话的声音,不仅洪亮如钟,而且铿锵有力,简直就像小伙子一样,他说:「妳就是南宫雪?」
「南宫雪就是我。」对年长的老人,南宫雪多少有几分客气。
「很好,」那人一双眼锐利得像鹰:「老夫就是公孙衞道。」
南宫雪动容。
——她听过这个名字,江湖上的人都称他为公孙先生。
「公孙先生,久仰。」南宫雪欠身。
「不必多礼。」公孙衞道扬扬手:「南宫雪,老夫今日前来,想跟妳打个商最。」
南宫雪没有回答。
——她讨厌依老卖老的人。
公孙先生鹰眼般的眸子盯住南宫雪:「老夫想替妳做个媒,不知妳意下如何?」
微一楞,南宫雪讶道:「原来公孙先生是个媒公?」
「我不是,」公孙衞道浅浅一笑:「老夫活了八十岁,从未替人做过媒,只这一次例外。」
南宫雪觉得很好玩,不禁笑了起来:「谁家公子想娶我?」
「老夫的独孙子公孙长胜。」公孙先生缓缓道。
南宫雪微微一笑:「公孙世家,驰誉武林,南宫雪匹配不起。」
「妳配得起,」公孙先生淡笑着说:「当今武林中的巾帼英雄非妳莫属,妳绝对够资格当我公孙世家的孙媳妇。」
南宫雪摇摇头。
「妳不肯?」公孙先生似乎有些意外。
「我不想嫁人。」南宫雪冷漠的说。
「没关系,」公孙先生说:「妳如果暂时不想出嫁,可先订亲无妨。」
「盛意心领,」南宫雪下逐客令:「公孙先生请回吧。」
勃然变色,公孙先生睁眼道:「妳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南宫雪冷冷地睨着他:「我不想进你公孙世家的大门,这个意思你不懂?」
「南宫雪!」公孙先生八十岁的年纪,却有十八岁的脾气:「老夫二三十年来不曾在江湖上走动,今番特来向妳提亲,可是给了妳天大的面子!」
「多谢你的面子,南宫雪消受不起,请把它带回去吧。」南宫雪的脾气比他更大:「坦白吿诉你,到现在我仍未撞你走,可也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
公孙先生倏地仰面长笑,笑声中气十足,绝不像是八十岁人应有的笑声。
「好!好!」一连说了两声好,公孙先生手抚长须,「公孙世家就欠缺妳这种女人,无论妳提什么条件,老夫都将答应妳,只要妳肯当我的孙媳妇。」
南宫雪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上门提亲,老实说她从来都没有想到与男人成亲的事,母亲的婚姻失败,师父的感情破裂,银刀的畸恋,杏子的悲剧,这些阴影都活生生的印烙在她的心坎上,说什么都不肯和男人成婚的。就算要,也绝轮不到公孙长胜。
令她感到好笑的是,她连公孙长胜究竟长得像萝卜蕃薯,抑或牛头马面都不知道,竟然谈到婚嫁,这种盲婚哑嫁早就不合时宜,她若答应,岂非笑掉天下人大牙?
可是公孙先生却不觉得好笑,他一脸认眞的说:「妳不需考虑,妳绝对配得起我公孙世家。」
「这一点我当然不考虑,」南宫雪啼笑皆非:「我考虑的是,你那宝贝孙儿是否配得起我南宫雪?」
猝然大怒,公孙先生咆哮起来:「什么话!妳敢说老夫的爱孙配不上妳?谁人不知道他一表人材,斯文有礼,刀、剑、诗、书、琴、画,无一不精通,江湖中人都称他为『六全公子』,他那一点配不上妳?」
眞是秀才遇到兵,只怕咀巴说歪,舌头道破都没用,南宫雪哭笑不得,跟这般年纪大的老人家计较犯不着,正不知道怎么办是好时幸好公孙先生又说:「好,南宫雪,老夫就去带他来让妳瞧瞧,看他配不配妳!」
说著,怒气冲冲的走了。
南宫雪吐了一口气,不自觉浮起一个苦笑。——天下怪事何其多。
然而公孙先生走后没多久,又来了一个比他更怪的人。
* * *
这个人外表看去一点都不怪。
无论是五官、穿着、气质与风度等,你都不能否认他是一个翩翩的美少年。
「妳就是南宫雪?」他一见到南宫雪就这样说:「我叫张长弓。」
南宫雪摇摇头:「我认识你吗?」
「不认识,妳绝对不认识我。」张长弓说话的速度不快不慢,咬字淸晰:「全天下的人都不认识我,不只是妳南宫雪。」
微微一顿,他接着说:「因为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敢说自己是无名小卒的人,未必就眞是无名小卒,就算他眞是,这种人也算是谦虚的人;南宫雪不讨厌谦虚的人,虽然她本身不是个谦虚的人。于是,她说:「你找我有事?」
——心中不免在想,总不会是要她嫁给他吧?
还好不是;但是张长弓的回话却让南宫雪吃了一惊:「我是来杀妳的。」
「为什么?」南宫雪确定他不是开玩笑之后,忍不住问:「我跟你有仇?」
* * *
「无寃无仇,素无瓜葛。」
张长弓唇角噙著一缕飘逸的微笑,接着说:「但是我一定要杀妳,杀了妳之后,天下人便将认识我张长弓了,妳懂我的意思吗?」
南宫雪叹气。
她当然懂他的意思。
——他想杀她成名。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人不在美,有名则贵。所以三代以下,无不好名者。
追求名利的方法很多,每一个人的方式也都不尽相同。有人默默苦干,脚踏实地;有人投机取巧,铤而走险。
张长弓显然是属于后者。
一个默默无名的人想成名,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除了因缘际会之外本身也需有一定程度的实力;特别是在诡谲险恶的江湖上^你除了必需具备有像猛狮一般的武功之外,也一定要有狡狐般的智慧。智与勇,缺一不可。
现在,张长弓的如意算盘是:与其慢慢的等待因缘机会,不如主动找寻一个快捷有效的办法,那当然也就是杀一个比他更有名的「大人物」。
但是,太大的大人物,或是成名已久的大人物,通常是不容易成功的:因为那种人,无论是在江湖上的人际关系,或是与人交手的经验,必然已达到某种程度的成熟,想一擧撃垮这种人,相对的也要担上很大的风险。
最好,就是找刚成名不久的人,风险低、成功的机会也大。
——南宫雪正好就是属于这类人。
「你有没有想过,」南宫雪冷睨着他:「如果你杀我不死非但你成不了名,而且极可能赔上一条命,値得吗?」
「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就算是干强盗打劫,也得把刀磨利、壮胆费心去抢,才会有收获,妳说是吗?」
张长弓淡然一笑,接道:「所以,妳若杀死我,我将毫不怨尤。」
他又补充了一句:「同样的,妳若死在我剑下,也勿须怨尤。」
南宫雪没有说话。
因为张长弓已握长剑在手。
——当一个人持着一把利剑对着你的时候你如果仍无应变的话,无疑你是拿自己的生命在开玩笑。
南宫雪当然不会开这种玩笑。
在张长弓身形甫一动时,她已以最快的速度抽出腰间短剑,而且也已以第一时间出手。
——与敌扑搏,除非你不能,否则决不要放弃主动!
——这是南宫雪在「野猪林战役」所得来的惨痛敎训。
——她同时修正了「以不变应万变」的陈腐观念,最有效而又最直接的方法便是:以千万变应万变!
不变,是死的、被动的、消极的;千万变,是活的、主动的、积极的。
十之八九,千万变也是属于胜利的!
死啃不变敎条的人,永远注定是个失败者!
南宫雪不是失败者。
她灵活而新颖的战略观念,再加上一身的绝世武功,只不过两个照面,已令张长弓惊惶暴退!
他退得很快,全力的退。
可是无论他怎么退,他发现南宫雪手中那把短剑仿佛是苍蝇盯腐肉般的,任你怎么赶都赶不走牠!
他骇叫。
除此之外,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眼睁睁的看着南宫雪那把利剑刺入自己的心脏!
任何人都相信,连张长弓自己也深信不疑:——他死了!
* * *
没有。
张长弓没有死。
因为南宫雪的剑锋只在他胸前一寸的地方便忽然停住。
一寸,只有一寸。
一寸决生死。
张长弓的三魂七魄早已不知道跑到那里了。
他已一身冷汗,连说话的样子都变得结结巴巴:「为,为什么……不,不杀我?」
倏然收剑,南宫雪没说话,冷森的眸光透著一股讥诮与不屑,那副样子仿佛是在说:「你不配。」
张长弓低下头。
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涌上两种表情。
——羞怒与愤怒。
被侮辱的愤怒!
他蓦然抬首,重新握起他的剑。
握得紧紧的,牢牢的。
然后,一剣刺出。
这次他成功了,没有失手。
——他刺向自己的心脏!
血像雪花。
南宫雪动容,忍不住问:「为什么?」
张长弓没有回答。
但是他眼中的笑意已吿诉她:「士可杀,不可辱!」
南宫雪再没有动容,而且有尊敬之色。
——有骨气的人,即使是敌人也是値得尊敬的。
张长弓是个有骨气的人,虽然他最终仍是个失败者,但是他却也勇于付出失败的代价。
——一个已经尽全力的失败者,其实也是个成功者,他不该受到轻视与嘲笑的。
南宫雪觉得自己好肤浅。
她想表达自己的歉意,然而她永远也不能。
因为张长弓已寂然而去。
临死时,脸上的神色,正如他自己所说的:毫无怨尤。
* * *
白则七来了。
正好帮南宫雪把张长弓的尸体掩埋好。
她把他葬在银刀墓旁。
她认为他有资格。
她是个胜利者,可是却无胜利者的喜悦。
白则七不明白。「妳为何闷闷不乐?妳已经赢了,不是吗?」
他甚至说:「其实妳与他非亲非故,何需为他造墓?如果死的是妳的话,也许他才不管妳呢。」
南宫雪不禁叹气。
心里叹气。
她不禁想念起柳花花来。
——因为他绝不会说这种话。
——一个具有深度与灵性的人,是不会说这种话的。
她终于了解到独孤美为何不选挥外表俊美的白则七,而宁可选择女人满天下的花花公子。
——聪明的女人选男人,决不会选他的外表的。
「独孤美是个聪明的女人,」南宫雪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怪不得柳花花会爱她。」
她同时心里升起一股令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强烈妒意!
她为自己的妒意感到害怕!
* * *
吉婆婆走了。
带着一颗惊惶悸怖的心情走了。
因为在不到短短的半个月功夫里,她总共接生了十一次,十一个死婴!
一个也没活!
这种怪事,只怕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
她如果不走,只怕她也得死。
——活活被吓死。
她发誓再也不敢回香江小鎮。
——虽然她生于斯、长于斯;虽然她热爱这里的每一根草木、每一寸土地;虽然她离此到外地谋生是一件极为艰辛的事,虽然……
总之,她走了。
走得非常坚决。
* * *
屈无忌没有走。
当他五年前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就不想走。
他爱香江。
当他在这里认识了尹美岱,而且娶了她为妻之后,他更相信除非他死,否则绝不会离开这里。
他爱香江,更爱他的妻子。
* * *
香江还是香江,只是已不是从前的香江了。
——如果昔日的香江是一颗金光闪闪的明珠的话,那么现在的香江无疑只是一堆臭气燻天的粪土吧了。
因为,香江再也没有鱼可捕。
近海沿岸的鱼羣,突然全都死光。
因为,香江突然流行一种怪病。
——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只知道连续好几日,每天都有人忽然全身发黑死去。即连牛羊家畜也一样,死得莫明其妙。
最令人震怖的是:竟然所有的孕妇所生下来的都是死婴!
这种地方,还能住人吗?
淳朴的居民开始祭天拜神,他们相信这是上天的惩罚。
不相信神的人,纷纷转到外地谋生去了。
香江,她已在沉沦。
* * *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香江的居民绝大部份都是渔民,否则就是贩鱼卖布的商人,只有屈无忌是卖武为生。
他开了一家鎮上唯一的武馆。
现在,当然没有人来学武了,谁有心情?
「无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产后的女人应该是更漂亮迷人,但是此刻的尹美岱却是神情憔悴。「如果再这样下去,只怕过不了多久美丽的香江就要变成死城废墟了。」
不只是他的妻子这样问他,那些留下来不走的却也都每天挤到他家门口来,七咀八舌的追问著:「你不但是我们鎮上武功最高的人,也是我们鎮上见识最多、见闻最广的人,你可得帮我们拿个主意、查个淸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屈敎头,大伙都以你马首是瞻,你说怎么办?难道大伙都在这儿等死不成?」
屈无忌当然不愿等死。
于是他开始追查原因。
他本就是个认眞的人,这种事关身家性命,以及关鉴香江荣枯的大事情,自然拼老命去查。
然而很多事情并非认眞或拼老命便可以办好的,屈无忌忘寝废食的忙了几天,却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找不出来。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最后,还是尹美岱提醒了他:「你不是常跟我提你有个朋友如何古灵精怪的吗?为什么不去请他来帮忙?说不定他眞有办法呢。」
「眞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屈无忌忧闷的脸上立时透出一线曙光。
他兴奋得把娇妻搂入怀里,像啄木鸟般的往她粉颊上亲个不止。
——有老婆的人就有这点好处,不用担心无法表示心中的快乐与兴奋。
* * *
南宫雪实在觉得很烦。
早先来了个莫名其妙的公孙老头,接着来了个死要名气的张长弓,然后又来了个喋喋不休的白则七;总算南宫雪现在可以松一口气,她泡了一个舒适的热水澡之后,正想宽衣就寝,却听有人敲门。「南宫姑娘。」是店小二阿水的声音。
「什么事?」
「楼下有个人找妳。」
「谁?」
「他说他叫屈无忌。」阿水的声音始终保持着恭谨,不只是他,全客栈的人上自大掌柜下至小伙计,没有一个人敢对她大声讲话。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她现在不但是江湖上的热门人物,而且还是个脾气大过天的「母老虎」。
果然南宫雪已经不耐烦的哼道:「阿水,本姑娘今天谁也不想见,你不要来打扰我。」
「是,是。」
阿水走后,南宫雪不禁嘀咕起来:「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猛来,眞是活见鬼。」
——「该来的人」此刻正陪伴着他的情人在泰山赏日,当然不会来了。
可是,「不该来的人」又来了。
「南宫姑娘,」阿水的语音充满无奈,怯怯的说:「那位屈大爷无论如何要见妳,他说他是柳花花公子的朋友。」
原本是一肚子的懊恼,立刻换上了满心的疑惑,南宫雪不明白柳花花的朋友为何要来找她?
* * *
屈无忌看去要比柳花花年长一些,个子也要比他高了些,皮肤也要比他黑了些,而且说话的神情与口语也要比他礼貌客气许多。
「南宫姑娘,请恕屈无忌打扰;」他略显拘谨的说:「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找不到柳花花,后来我听说也许在妳这里可以找到他,所以我就来了。」
南宫雪的态度不算坏,只因为屈无忌是柳花花的朋友,现在又听他这么一说,俏美的脸上居然有了一丝笑容。
——江湖中人似乎都已知道她和柳花花的「密切关系」。
「你如果早两天来,或许可以在这里找到他。」南宫雪微笑着回答他:「他去了泰山,也许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
「眞不巧。」屈无忌浓粗的眉宇间立刻涌上失望之色,而且还有几许焦灼。
「有要紧事?」南宫雪试着问。
「是的,非常要紧的事。」屈无忌急迫的说了一声,忽然起身抱拳道:「多谢南宫姑娘相吿,屈无忌吿辞。」
说没两句话便要走,南宫雪倒觉得有些意外,不禁道:「你有什么事,不妨说给我听,待他回来时我再转吿他。」
「不行,那已经太慢了。」屈无忌摇摇头。他接着说:「我必需立刻赶去泰山找他。」
南宫雪不禁笑了起来:「泰山那么大,只怕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找到他,何况你这么一来一往,岂非也得耗上十天八日的?」
南宫雪顿了一顿:「再说他此行去纯粹是游山玩水,如果他兴之所至又转到别的地方去,那么你岂不扑了个空?」
「姑娘说得是。」屈无忌呆了一呆,不禁又坐了下来,皱眉苦脸道:「我眞该死,为何不早两天来?」
「现在,」他喃喃自语着:「怎么办?」
「有一个办法。」南宫雪微微一笑。
「什么办法?」屈无忌赶紧问。
南宫雪说:「把我当作他。」
「把你当作他?」屈无忌楞了一楞:「我不明白妳的意思。」
「意思很简单,」南宫雪淡淡一笑,「从现在起,我南宫雪就是柳花花。」
「妳怎么忽然变成了柳花花?」屈无忌那张古铜色的方正脸孔泛着疑惑。
南宫雪莞尔一笑,心中免不了暗忖——那个花花公子什么朋友都有,眼前这个屈无忌倒是憨直得很。
心中这么想,咀上当然不敢这么说;对一个憨直的人说话,最聪明的办法便是直接了当,不可拐弯抹角,于是她说:「谁也无法变成柳花花,我自然也不能;我是说,不管你找他什么事,我都替他承担。」
转了转两颗铜铃般的大眼,屈无忌哦了一声,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是他却摇摇头说:「不可能的,妳承担不起。」
「为什么?」南宫雪问。
屈无忌直率的说:「妳一个女人家,如何跟柳花花比?」
这句话,若换了别人口中说出来,南宫雪如果不送他一句「放狗屁」,也一定给他一句「狗放屁」,她最憎瞧不起女人的男人。
然而面对这个胸无城府,一条肠通到底的人,南宫雪置之一笑:「难说哦,女人也是人,难道你认为天底下的女人都是饭桶么?」
「当然不是;」屈无忌似乎自知失言,窘红著脸,急急分辩:「我的意思是说,柳花花在我心目中是无人可比的,我并非有意瞧妳不起。」
「屈无忌,」南宫雪直呼他的名字:「你是柳花花的朋友,对不对?」
「对。」屈无忌点了一下头,他不明白南宫雪为何有此一问。
「你也知道我是他的朋友,对不对?」
「对。」
「那么,」南宫雪很有耐心的说:「我们算不算是朋友呢?」
「算,自然算。」屈无忌裂开那张大得可以一口吞下一个山东大馒头的咀巴,豪气的笑着说:「南宫雪,妳很爽快,我屈无忌喜欢跟爽快的人做朋友。」
「既然如此,」南宫雪打铁趁热:「那你就把想吿诉柳花花的事说给我听吧。」
「好。」屈无忌抚了抚蒲化扇般的手掌。
* * *
人,不管是什么人,通常都有喜怒哀乐。
而且都会将之形于色,所谓出门观天象、入门看脸色,便是这个道理。
可是如果把这个道理用在表叔身上便行不通了。
因为他从来是个不笑、不怒、不哀、不乐的人。
——他除了眨眼和说话之外,你绝对看不到他那张白晰的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即使他在最快乐或最生气的时候也一样。
表叔,这当然不是他眞正的名字。
他姓马,名客师。
马客师,其实这个名字蛮好听的,只因为他有一个远房表叔斯太林曾经干过当朝皇帝御前带刀四品侍衞,他动不动在人前人后「我表叔这个」、「我表叔那个」,久而久之,人们干脆就叫他表叔了。
其实他表叔后来因犯了「大不敏」的重罪而被处决,他从此再也不提表叔两个字,可是人们的习惯称呼却一时也改不了,依然表叔至今。
表叔其实年纪不大,了不起卅八、九,可是因为他从来不笑不怒,而且又不注重衣着,一年四季总是一套式样又老又土的蓝色罩衫,搞得人家以为他已经七老八十了。如果你看不过眼想劝劝他换件颜色明亮、式样新颖的衣服,他准会冷冷的顶你一句:「胡说八道!」
所以,暗地里人们又叫他「蓝蚂蚁」。
表叔,就是这么一个又古怪又新鲜的人。
现在,他就端坐在大堂上。
在他椅脚边,还放著一个很显眼刺目的白色痰壶。
他手上还拿着一根尺来长的旱烟枪,抽得满室烟雾迷漫。
他仿佛很凝神专注的抽著烟,连睫毛都不动一下,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在他不说话的时候,任何人也不敢开口说话。
终于,他抽完最后一口烟:「召总管。」
只这么轻轻一唤,召红阳已垂手肃立:「属下在,谨候帮主谕令。」
表叔又轻轻一哼:「狐堂主。」
「卑职在!」在他左手边的狐邦立刻洪声应诺:「恭请帮主赐令!」
表叔说话的音调和他脸上的表情一样,永无喜怒哀乐:「三天之内,如果取不下东方珠的首级,那么就提你们两人的脑袋来见我。」
说毕,咳呸一声,一口浓痰从他口中飞出,正好射入那只痰壶,好准。
「是!」召红阳和狐邦躬身应诺,额角上不约而同的沁出汗珠。
「另外,」表叔哼了哼:「晚饭的时候,叫柯尼与甘天来见我。」
召红阳和狐邦仍然是那个字:「是!」
* * *
屈无忌说话的时候,除了嗓子大一点之外,其他的没什么可挑剔的了;至少他言简意咳,能把握话意的重点,而不拖泥带水。
——这大槪也是憨直豪迈的人的特点吧。
「天底下竟有这种怪事。」
南宫雪听他说完之后,忍不住瞠目结舌:「这件事如果不查个水落石出,对那些已死的人来说,岂非死得不明不白?」
「就是嘛,」屈无忌应道:「我虽然很努力的查了查,就是查不出他妈个鸟毛来。」
和南宫雪一熟,他说话也就不那么拘谨有礼了:「我屈无忌若和人打架,自信还能挨几下;若要动脑筋,嘿嘿,南宫雪,说出来不怕妳笑话,猪八戒过了大槪就是我了……」
不等他说完,南宫雪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屈无忌毫不以为意,他咧著大咀又说:「所以啦,我就想起了柳花花那小子,他不但拳头硬,脑筋也快,这件事难不倒他的。」
一顿,重重叹了一口气:「谁知他竟去泰山看太阳,我眞不明白,难道这里的太阳和泰山的不一样?干吗跑个老远去看?再说,太阳有什么好看的?了不起像个红蛋仁吧了,他就是这么稀奇古怪的人。」
南宫雪掩唇忍笑,她发现,和这种人在一起也挺有意思的。
「现在,可眞急死人!」屈无忌抖著喉结说:「南宫雪,妳可有什么办法!」
「这样子好不好!」南宫雪歛起笑容:「我跟你去……」
「妳跟我去?」不待南宫雪把话讲完,他已岔咀道:「妳去干什么?」
「自然是查那件事了。」南宫雪苦笑着说:「你以为我不行吗?」
「我不知道妳行不行,」屈无忌很认眞的说:「不过我知道柳花花那小子行,眞的行!」
「吿诉你,屈无忌,」南宫雪知道跟他这种人说话,你如果表示谦虚他便当你白痴,所以她老实不客气的说:「柳花花虽然古灵精怪,鬼点子多,但是比起我南宫雪,他可是自叹不如呢。」
「眞的?」屈无忌一脸懐疑。
「眞的也好,假的也吧;」南宫雪只好苦笑着说:「我去了,你就知道我行不行,如果怕我不行的话,可以预先交待这里的掌柜,要他火速赶来香江,如此一来,岂不节省很多时间?」
她解释著说:「横竖现在找不到柳花花,如果坚持要找自然找得到,但是所花的功夫只怕和他自行回来的时间差不了多少,所以最好的办法,应该是我跟你先去香江,说不定不用等他回来咱便搞好了这件事,万一不行,那就只好等他回来啦。」
「有道理「屈无忌笑逐颜开:「妳果然好脑筋。」
他接着说:「既然如此,咱走吧。」
「现在?」南宫雪微楞。
「是啊,」屈无忌道:「我们如果现在上路,大槪黎明时分便到了香江。」
「这样不好。」南宫雪摇摇头。
「为什么?」
* * *
「你风尘仆仆的赶来,如今又披星戴月的赶回去;」南宫雪微笑着说:「如此马不停蹄的来回奔波,无论在体力或精神上,都将是一种浪费。」
她接道:「聪明的人,应该懂得保持自已的最佳状态,不使自己在还未投入某种事情之时,便陷入体力上的透支,或精神上的低潮,如此办事必将事倍功半,这个道理,你懂吗?」
「不懂。」屈无忌眨了眨眼。
「不过,」他接着说:「我老婆对我说,通常我听不懂的道理,十之八九都是很有道理的。」
这个道理南宫雪原本也不懂的,只因为上次为了追查杏子之事,柳花花曾经这样台诉过她。
——她牢牢记住。通常有道理的话,她都会牢牢记住。
「所以,」南宫雪说:「你现在应该好好去睡上一觉,明儿一早上路,岂不精神百倍?」
「有道理,妳果然好脑筋。」屈无忌第二次说这句话。
* * *
屈无忌睡了。
南宫雪却没有睡。
不但如此,她反而悄悄的奔向城里。
城里的人自然睡得晚,一些酒楼、赌坊、妓馆等特殊行业的生意才正开始呢。
——夜生活,似乎就是城市与鄕村的最大分野。
南宫雪此刻是去享受夜生活吗?
当然不是。
她直奔白则七家里。
白则七正在花木扶疏的庭院中对月斟飮。
美酒月光杯,又有佳人前来,他自然喜悦自得。
可是他很快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不久之前才从南宫雪那里回来,而她忽又匆匆赶来,必然是有要事,所以他问:「发生了甚么事?」
南宫雪最喜欢喝他的波斯葡萄酒,一连喝了两杯才说:「柳花花的朋友你都认识吗?」
摇摇头,白则七说:「豪门英俊,王公诸侯、冷血杀手、靑楼艳妓、朱门红颜、大伦小丐、三姑六婆……都有可能是他的朋友,只怕连他自己都记不淸楚呢。」
「屈无忌呢?」南宫雪问:「这个人你认得不?」
白则七没有立刻回答。
他把酒杯轻轻磨擦唇角,想了好久才说:「我好像听他说过这个人……」
微一停,似乎想起了甚么,问:「是不是个子高大,皮肤黝黑,身携五尺狼牙棒的直性汉子?」
「不错。」南宫雪点头。
「大槪是五六年前,」白则七思索著:「柳花花路经太行山,遇上了剪径大盗,结果那个绿林大盗不但劫不了他的财,反而自己身上的钱全给柳花花劫去了……」
南宫雪轻笑了起来:「原来他还是个强盗哪。」
白则七自己也笑起来:「整古作怪是他的毛病,有时候他也会用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的方法作弄人。」
「他眞的劫了他的钱吗?」对柳花花的事,南宫雪总是兴致很高。
「那还有假的吗?」白则七笑着说:「妳猜他劫了他多少钱?」
「我怎么会知道?」南宫雪睨了他一眼,「总不会少吧,这年头干强盗好过干甚么,不是吗?」
「妳错了。」
「哦?」
「说出来妳大槪不肯相信,」白则七很认眞的说:「他身上一毛钱也没有。」
南宫雪楞住。
「原来他是因为穷得走投无路,才只好下海行劫;」白则七笑说著:「不想新张利市却撞了个大板,碰上了柳花花这个大煞星。」
南宫雪掩唇娇笑:「他眞倒霉,天底下最倒霉的强盗大槪就是他了。」
「但是,」她很快想起另外一个问题:「屈无忌为何会说柳花花是他的朋友呢?」
「所谓不打不相识便是这样,」白则七说:「柳花花见他眞的穷得一文不名,反而给了他一笔钱。」
「哦?」南宫雪诧异道:「这么说那个花花公子还是个大善人囉?」
「不是,」白则七摇了摇头,「他甚么都不是,有人喜欢他,说他是君子,有人讨厌他,说他是小人;其实,他甚么都不是。」
「既非君子,也非小人;」南宫雪很想知道柳花花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抓住这个机会,她紧跟着问:「那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白则七笑笑,没有回答。
南宫雪没有再问。
——她其实已经知道。
——既非君子,实际上也就是「既是君子也是小人」。
——人,在该君子的时候就该是君子,该小人的时候就该是小人;其间的秩序不能弄错,绝对不能。
——柳花花是个不会弄错「君子小人秩序」的人。
南宫雪忽然笑了;白则七不知道她笑甚么,只有南宫雪自己知道:她发现她愈来愈了解柳花花了。
「妳为甚么忽然提起屈无忌这个人?」
白则七问她。
「他刚刚来找我。」南宫雪把屈无忌的事吿诉他。
白则七听完之后,不禁耸然动色道:「竟有这等怪事?」
「妳打算去查这件事?」白则七侧首望住她。
「是的,」南宫雪说:「要不然我就不会特地跑来问你屈无忌是不是柳花花的朋友了。」
「因为我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是否眞的是柳花花的朋友,自然也无法知道他所说的事是眞或假……」南宫雪解释著说:「也许他只是布一个圈套让我跳进去也说不定,所以我先稳住他明日再启程,其实是来向你查询他的底细。」
白则七忽然啧啧了几声:「妳眞是越来越老了。」
「甚么意思?」南宫雪瞪他。
「老的意思,就是说妳的江湖经验越来越老练啦,越来越像个老狐狸啦。」
白则七笑着说。
* * *
东方珠。
有人说,最美丽动人的女人,能使男人一见到她便联想到床。
东方珠,却是个能令男人一见到她便成了野兽的女人。
——野兽不需要床。
现代的女人,除了只有一张漂亮的脸孔是不够的;最好还要有一副迷死人的身材,比方说:高挑的胴体、修长的美腿、高耸的胸脯、圆翘的丰臀、水蛇的腰肢……」
——仙女的脸庞、魔鬼的身裁。
东方珠就是这种女人。
可是此刻的她却使自己成了野兽。
——像一头被猎人四处追捕的惊惶野兽。
她藏在这座不见天日的树林里,整整一天一夜了。
身上的疲乏、饥饿,以及内心的恐惧,使得她像只受惊的野免,蜷伏著娇躯,动也不敢动的扒在一处低洼的地下。
如果不这样,她怕随时随地会被缉杀她的「猎人」发现,那么她的下场肯定会很悲惨。
无论如何,她是绝对不能被那些人发现的。
「熬过今天,走出这座树林,那就有希望了。」她不住的叮咛著自己。
* * *
表叔虽然不注重衣着,但却很讲究美食。
晚饭的菜单:蜜汁乳鸽、京城塡鸭、太湖白舱鱼、烤乳猪、芹菜虾仁、宫宝鸡丁、辣豆腐、燻鱼片、卤牛肠以及一大盅味道极浓的酸辣汤。
九菜一汤,不算多。
可是如果只有三个人吃的话,显然就奢侈了一点。
另外两个人是柯尼与甘天。
柯尼与甘天,虽然能操一口流利的汉语,甚至在吃饭的时候也能熟练的运用筷子,而不使一颗饭粒掉到桌上,但是人们仍能一眼看出他们不是汉人。
——柯尼是大食波斯人;甘天是天竺人。
本来,柯尼与甘天很喜欢汉食,尤其喜欢入口辣的茅台酒;可是今天不但饭菜吃得少,即连酒也不曾沾一滴。
谁都没有说话。
——表叔吃饭时不喜欢人说话。
一顿丰盛的晚餐,在极为低沉的气氛下被吃完。
照例的,喝过椰汁炖燕窝的甜品之后,表叔会燃上烟枪,一面抽烟一面说话:「现在,情况怎样了?」
「禀帮主,」柯尼说话的时候,大槪是习惯了波斯语的缘故,所以留有浓密小胡子的咀巴张开的幅度很大,以致他那像鹰钩的鼻子也跟着振动起来:「情况已受到控制,保証决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甘天的皮肤比柯尼黑,咀巴也比他大,特别是那张咀唇皮又宽又厚,所以说话的音调比一般人来得高了些:「这次的错失,纯属意外,相信撤换了一些粗心大意的人员之后,不会再发生任何意外了。」
表叔面无表情:「我们炼这个『核丹』多久了?」
柯尼低声回道:「差一个月便两年。」
「两年,」表叔吐出一口烟雾:「所花的钱不说,如今却死了这么多人,你们眞是无能。」
柯尼与甘天噤若寒蝉。
呸的一声,一口浓痰从表叔口里飞入痰盂:「大亚悲炼核屋死了人倒不打紧,搞到远在五十里外的香江乌烟瘴气,这个问题就大了。」
他顿了一顿:「如果继续下去,你们知道后果吗?」
甘天吞吐的说:「只怕香江的人、鱼、畜都会死绝。」
「就算整个香江死绝也无所谓。」表叔调整了一下斜靠椅背的坐姿:「问题的严重,在于香江若眞的成了死城,必然会引起天下人的注意,如果引起武林羣豪的追查,我们的心血岂不整个溃败?」
他一字一字的接着说:「到时我们『红月帮』想在武林中立足,只怕很难了。」
柯尼与甘天的额角冒出了汗水。
表叔的目光像刀锋般的扫了他们一眼:「最糟糕的是,由于这次事件的发生,竟引发了东方珠的叛逃!」
柯尼与甘天忽然浑身震懔,双双跪伏于地,颤声道:「属下该死!」
表叔面无表情。
* * *
他用力吸了一口烟,然后慢慢的从鼻孔与咀中徐徐吐出:「如果,让她顺利逃出去,把我们的内幕向江湖上公布,到时候,不只是你们两个人死,只怕连我也活不了了。」
柯尼抖颤著说:「属下祇请帮主让我等前往缉拿东方珠。」
「这件事已着令召总管与狐堂主亲自办理了,勿庸你们操心。」
表叔说:「你俩该做的事是把『核丹』赶快炼好,我再给你们半年时间……」
顿了一顿:「如果还是搞不好,那么你们就永无机会跪在这里,那时候,你们好好去向阎王老爷跪地求饶吧。」
柯尼与甘天额角伏地,闷声也不敢哼。
* * *
有人认为,世上永无公平之事。
如果有,那大槪就是「时间」吧。
——无论你多有钱有势,也无法改变时间的流转速度;任何人都只能拥有一天十二个时辰,公平得很。
可是对此刻的东方珠来说,却觉得上天给她的时间太多了。
——多到令她有如度日如年之感。
——人在痛苦的时候就会有这种感觉。
她现在非常痛苦。
因为她已经看见十几支熊熊的火把走入树林里。
火把当然不会自已走路。
——那自然是追捕她的人找上来了。
她此时又饿又累,无论如何是敌不过那十几廿人的彪形大汉,何况还有刑堂主狐邦亲自出马,单是他一个人,东方珠便自信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她不但痛苦,而且还有恐惧。
她把身子伏低在杂草中,大气也不敢喘。
火把渐渐向她这里靠近。
她的心跳也愈来愈快。
却觉得时间越过越慢。
终于,一把火炬离她藏身之处不过尺余。
「完了!」她闭下了眼睛。
* * *
南宫雪无法拒绝白则七与她同行。
本来,这件事应该是柳花花的事,南宫雪以朋友的身份代他处理此事。
白则七也是柳花花的朋友,他也以这个理由插手此事,南宫雪自然不能说话。
其实她私下希望白则七能同往,毕竟多一个人总是多一分力量,所谓「人多好办事」便是这样。
由于计划是明天一早动身,所以白则七挑检了两件随身衣物,随同南宫雪回到「静心湖」畔的「醉仙楼」住一晚,以便绝早一同上路。
远远的,还未进入「醉仙楼」之时,南宫雪心头便涌上了一丝惊讶。
——大厅上的灯光仍亮着。
通常这个时候,醉仙楼理应打烊了才对。
进入厅堂之时,她明白了。
——公孙先生偕同一位标致的年轻人坐在那里。
——不用说,那个年轻人必是「六全公子」公孙长胜。
南宫雪立刻头大如斗。
「南宫雪,」公孙先生一见到她便招手叫道:「来,来,让妳见见老夫的乖孙儿,便知老夫绝不骗妳,看,他那点配不上妳?」
凭心而论,公孙先生的确是没有骗她,公孙长胜果然长得一表人材,斯文有礼;若论外表,确是没得嫌。
但是,问题不在此,就算公孙长胜貌过潘安、贵比天子,南宫雪也不会答应嫁给他。
——谁会答应这种开玩笑式的婚姻。
南宫雪没有走过去,她只是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便迳自往楼梯间走去……
「站住!」公孙先生倏然大吼一声。
声音之大,只怕足以惊醒全酒楼的客人。
南宫雪只好站住,而且回过头来走向公孙先生:「我想,我们应该到外面去谈,如果吵醒了这里的住客。只怕掌柜的不肯让我继续住下去了。」
南宫雪的顾虑是对的,这件事看来并非三言两语可解决,若不离开这里,惊扰了酒楼住客,掌柜的虽未必敢撞她走,但终究犯不着弄到让人不高兴的地步,所以她话一说完,便当先走了出去。
* * *
夜、静、深;有几分凉意。
夜风轻拂,吹皱了一池如镜的「静心湖」。
湖滨站着四个人:南宫雪、白则七、以及公孙先生祖孙俩。
「公孙先生,」南宫雪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我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吿诉你,我绝不会答应这门婚事。」
「为甚么?」公孙先生老脸泛著怒意:「难道我孙子眞配不上妳?」
「不为甚么,只因为我不愿意、我不高兴,你懂了吗?」南宫雪瞪着他说。
「如果你不懂;如果你一定要知道你孙子是否配得上我;」南宫雪一字一字的接着说:「那么我就坦白吿诉你,他,的确配不上我。」
「妳……」
淸癯的脸上,陡地涌上因被羞辱的愤怒,公孙先生再也按捺不住火爆的脾气,蓦然狂吼:「南宫雪,妳好生狂妄!妳目中无人,不识抬擧,老夫今天非得好好敎训敎训妳不可!」
话声中,袍袖一挥,就要动手,身旁的公孙长胜却一把拉住了他:「爷爷,您怎可以动手打人?这种事怎能勉强人家,既然她不肯答应,那就算了,咱们走吧。」
「住咀!」公孙先生侧首瞪眼:「你给我乖乖站到一边去,这里的一切,爷爷替你作主。」
「公孙先生,」白则七总算弄淸楚怎么一回事,再也忍不住,当下笑道:「天底下最莫名其妙的人,大槪就是你了,现在是甚么年头,难道你想逼婚不成?」
「你是谁?」公孙先生怒目相视。
「我叫白则七,白则七就是我。」白则七潇洒的应了他一声。
「原来是你这个贼偸儿。」公孙先生目含讥讽:「鸡鸣狗盗之徒,怎配跟我公孙衞道讲话!」
白则七毫不动怒,笑嘻嘻的说:「鸡鸣狗盗之徒总胜过你这种强娶良家妇女之辈。」
公孙先生没有说话,他已气得说不出话来。
白则七也没有再说话。
——因为公孙先生已像猛鹰搏免般的向他扑来。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再开口说话,无疑是个呆子。
白则七不是呆子。
他精得很;像老鼠般的精。
他看来似是惊险而又轻松的避开了公孙先生排山倒海的凌厉攻势。
公孙先生的五拳七腿如泥牛入海,瞬间落空,可是却没有停手的意思,一个诡谲怪异的回身,猝然又攻向白则七!
别看公孙先生已七老八十,手上功夫却一点儿也不老,不但不老,有的招式还特别新颖出奇;不过眨眼功夫,白则七已被逼得险象环生。
白则七其实武功也不弱,特别是轻功更是睥睨武林,罕有对手,否则白则七怎能成为「天下第一偸」,只见他身子一长,足下猛蹬,人已箭般的射向半天来高,然后一个滴溜溜的回转、盘旋,倏然俯冲而下!
果然,这一串猛攻很快扭转了颓势,不过须臾,公孙先生已咆哮著退开丈外去。
白则七没有追击,忽然抽身退于一旁。
公孙先生却仍欲扑身前来,南宫雪已娇喝一声:「住手!」
她面露苦笑的望着公孙先生:「难道眞要拼个你死我活?」
「値得吗?」她接着说:「大家谁也无半点恩怨,如此火拼,只怕足以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谁说没有恩怨?」公孙先生怒容满面:「难道妳没看见他方才对老夫那种无礼的态度?」
「你这个老鬼才眞是无礼蛮横。」这句话南宫雪当然不敢说出来,只怕一说更是没完没了。
这种事眞敎南宫雪头痛,只好苦叹一声道:「就算我们两个态度不佳,言语不逊,顶撞了老前辈您,所谓大人不念小人过,您老就高抬贵手些吧。」
她这番话,令白则七很惊异回过头去望她。
——她不像会讲这种话的人。
——她愈来愈成熟了。
被她这么一说,公孙先生倒眞有点不好意思,满肚子的脾气一时也发不出来,自找台阶的瞪了白则七一眼,哼了哼:「姑且看在南宫姑娘面上,饶过你这次。」
白则七却被他恼得火起,身形一幌,便是欺身上前,忽见南宫雪向他使了个眼色,只好隐忍下来。
南宫雪也觉得奇怪,自己的火爆脾气为何一下子改了这么多?
——也许,她看见了公孙先生那种蛮横样子,也发现了自己经常刁蛮野横的态度,确实使人难受。
——也许,她突然想起上次在「飞鹰堡」之事,因自己骄横态度,弄得自己差点横死「野猪林」,而且也累得柳花花和八十岁的老太婆上床。
——也许,她突然想起张长弓,如果自己的态度好一点,或许他就不会自杀了。
也许……也许……
总之,南宫雪变了。
——变得更加成熟,无论是心理上或思想上的。
只见她唇角含笑,语音柔和朝公孙先生道:「公孙先生,其实我很感谢你看得起我南宫雪,否则你不会执意要我当你的孙媳妇……」
「本来就是,」公孙先生咧著咀拦住她的话说:「老夫我一见妳就喜欢,妳是个很有个性的女人家。」
「多谢你的夸赞,南宫雪承担不起。」
南宫雪发现和年老的人说话,礼貌些总是不会吃亏的,她说:「您的盛情美意,恕我无法从命……」
她尽量措词温和:「男女结合,贵在知交;盲婚瞎娶的时代早已过去了。」
「爷爷,就是嘛;」公孙长胜接着开口:「南宫姑娘说得极是,我跟她互不了解,一片空白,怎能成为夫妻?这样是不会幸福的。」
「谁说不会?」公孙先生瞪了瞪他:「想当初,爷爷娶你奶奶之时,连面都没见过,我俩还不是好好的过了一辈子,那点不幸福?」
公孙长胜苦笑着说:「那是从前,现在时代早已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公孙先生一脸不服气:「时代再怎么不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总不会变吧?」
「变了,早已变了,」南宫雪微笑着说:「现在的女人也和男人一样,她可以独立生活,不一定非仰頼男人不可,换句话说,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不是奇怪的事。」
「这成了什么世界?」公孙先生摇摇头,喃喃道:「如果全世界的男人与女人都不婚嫁,那么人类岂不是要绝种了吗?」
「不会的,」南宫雪显得很有耐心的说下去:「婚者自婚,独者自独,人类岂会绝种?」
公孙先生蠕动着咀,似想说什么,却又停了下来。

 楼主| 发表于 2024-8-16 19:27: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峯回路转难预料



他想了一下,问:「妳是个不婚嫁的女人?」
南宫雪也想了一下,说:「也许是也许不是。」
「老夫不明白妳的意思。」公孙先生一脸迷茫。
南宫雪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不想回答。
公孙长胜却替她答了这个问题:「爷爷,南宫姑娘的意思是说,如果她有中意的人,自然就会婚嫁;如果没有,也不会为婚嫁而婚嫁。」
「你怎么知道?」公孙先生瞪了他一眼。
公孙长胜被他一瞪,似乎显得有些怯懦;不过他还是蠕了蠕咀说:「因为我跟她一样是年轻人,年轻人的想法总是差不了多少的。」
公孙先生又瞪了他一眼鹰眼般的目光冷如电:「你的意思是说我老了?」
公孙长胜不敢应声。
南宫雪却应了他:「是的,公孙先生,你的确老了……」
公孙先生面现愠色,截口道:「胡说别说是打架你们未必打得过我,就是比吃饭你们也未必嬴得了老夫,谁说我老了?」
他不服气的接着说:「我才不过八十而已,比起彭祖的八百岁,我简直还是小孩董哪。」
「不是年龄问题?」南宫雪淡淡一笑:「是你的观念、思想老了。」
公孙先生瞪着她,他显然一下子不能了解她的话意……
一旁的白则七抽冷子补了一句:「换句话说,你就是食古不化,抱残守缺的老顽固。」
他在说这句话时,心里已经准备公孙先生会勃然跳脚,甚至会突然出手揍他。
果然,公孙先生双拳紧握,咬牙切齿的望着他,眼里似要喷出火来;可是他并没有攻击白则七,似乎竭力的控制自己一触即发的火爆脾气。
长长吐了一口气,他望住南宫雪,声冷如刀:「妳的意思是这样吗?」
南宫雪无法回避,也不愿回避:「是的,一点也不错。」
「你呢?」他蓦然转向公孙长胜:「你是否也认为爷爷是食古不化的老顽固?」
公孙长胜似是想不到他会有此一问,竟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涨红著脸,兀立于地……
「你为什么不说话?」公孙先生走近他,一双眼睛像钉子般的紧紧盯住他:「自你爹娘死后,从小就由我一手拉拔大,你从来都依顺我,从来都不曾抗拒我,你一定认为爷爷是对的,不是老顽固,对不对?」
「不!」公孙长胜倏地抬首,突然大声道:「你是老顽固,天底下最老的老顽固!」
公孙先生呆住。
公孙长胜自己也呆住。
公孙先生面如死灰。
刹时间,他忽然整个人苍老了许多。
「爷爷!」公孙长胜忽然双腿一软,就要跪下去……
公孙先生却一把拉住他,紧紧的拉着他:「吿诉我,为什么你现在才说?」
锐利有神的眸光忽然散涣下来,满布皱纹的眼角挂着一颗老泪,悽然欲坠:「廿几年来,我一直努力地鞭策自己做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爷爷,我尝试着弥补替你失去的父爱与母爱,我发誓在我有生之年,一定尽我所能去爱护你、保护你、呵护你、养育你……」
「原来,我只不过是个老顽固。」他的语音一下子降低了下来,原来像十八岁人的丹田之气完全泄光,此刻似乎比八十岁人还要苍老:「吿诉我,为什么你现在才说?为什么我以前听不到这句话?」
公孙长胜怯懦的神情已不见,他显然下了很大的决心面对现实:「长久以来,你是一家之主,谁也不敢反驳你,我也不敢;就算敢,你也从来不给人这个机会,你专横独断、刚愎自用……」
公孙先生没有打断他的话,他仿佛在凝神聆听,但是公孙长胜却能感觉得出他那只握住自己的手在微微抖颤著……
「现在,我如果再不指出你的错误,」他咬了咬牙接着说:「那么,你那自以为是的爱心不但伤害了我,而且肯定要伤害到别人;你逼南宫姑娘嫁给我,你可曾问过我愿意否?如果南宫姑娘在你的威逼之下和我成婚,你可曾想过,那也许就是摧残了她一世人的幸福?你从来都不曾考虑过别人的想法与意愿……」
他忽然住口不言。
他发现他爷爷的手轻轻滑开了他的手腕。
他看到了他眼角上的泪光,他不忍再说下去。
——毕竟,他是他唯一的爷爷。
熬忍不住心中的波涛澎湃,公孙长胜扑上前去抱住了那此刻看来孤寂落寞的公孙先生;泪水淌到了他的咀角,他喃喃道:「尽管你有这么多缺点,但是我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爷爷;我更知道,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孙子。」
公孙先生哭了,也笑了。
他忽然重重的撃打了一下公孙长胜的肩膀:「好小子,原来你早已经长大了,你说,爷爷我怎么不老啊?」
「不,你不老;」公孙长胜紧紧搂住他,大声的说:「你此刻看来是世界上最年轻的爷爷!」
「眞的?」公孙先生的声音很大。
「眞的!」公孙长胜的声音更大!
祖孙俩紧紧的抱在一起!
心也紧紧的连系在一起!
南宫雪忽然激动的想哭出来。
——公孙先生是个肯认错的长辈,公孙长胜原谅了他。
——南宫长恨也是个肯认错的长辈,南宫雪却不肯原谅他。
世上每个子女都会做错,而每个父母也都会原谅他;但是当父母有错的时候,做子女的却往往不肯原谅他们!
公平吗?
* * *
南宫雪的内心世界在急遽挣扎、转变!
* * *
东方珠也在挣扎着。
她在想:该弃剑投降呢?还是擧剑力拼?
她决定选择后者。
因为投降也是一死。
——横竖要死,为何不死得壮烈些?
她握紧了剑。
只等那支火把再靠近一点,然后猝然奋力一击,杀一个算一个。
可是她没有。
因为那支火把忽地停住不动。
她不禁犹疑起来。
趁这瞬间,她从草丛的隙缝中望去不禁冷了半截!
——持火把的人正是刑堂主狐邦。
在「红月帮」里,坐第一把交椅的表叔不用说是帮中武功最厉害的一个,其次排下来应该是召总管、狐堂主、柯尼、甘天,第六个才排到东方珠。
所以东方珠心中暗暗叫苦,只怕她一个也杀不死便要见阎王。
她干脆放下了剣,等死。
——明知打不过人家,如仍硬要出手岂非天下第一蠢蛋?
东方珠不是蠢蛋。
然而狐邦却突然转身走到别的地方去。
东方珠不禁揑了一把冷汗。
——方才如果强行出手,岂不自投罗网?
她松了一口气。
危机似乎离她远去。
十数把火炬隐没在林外。
林中一片静寂。
突然,她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声响!
咕噜咕噜的声音来自她体内。
——那是肚子饿的叫声。
她其实早就饿扁了,只因为刚才的紧张恐惧而使她暂时忘却了饥饿的滋味。
现在,饥饿就像一条毒蛇般的噬卷着她;她抖颤著,饿得发抖,发昏……
她忽然闻到了一股味道。
香味!
东方珠像游蛇般的往前爬去,两只手急遽摸索著。
就在狐邦刚才站立的地方,她摸到了一个纸包。
纸包不大,里面有一个小羊皮袋,另外还有半只鸡,烤鸡!
天,烤鸡!
她差点高兴得叫起来!
拔开羊皮袋子的木塞,一阵酒香扑鼻而来。
酒,美酒,天底下最美最甜的酒!
此时此刻,有什么比这个更珍贵的?东方珠早已迫不急待的凑上咀去,就要痛飮一番……
「不对,此时此地为何会有这种东西!」她立刻想到了这个问题。
无论是鸡或酒,它当然是不会自己跑来这里。
——是狐邦带来的,而且是有意留给她的,他刚才其实早已发现她在这里。
——他为何不杀她?而且还给了她食物?
「莫非食物里有毒?」东方珠心里这样想。
但是她马上又推翻了这个想法:「不,他要杀我易如反掌,何须这般费事?」
东方珠的推测是对的,狐邦若要杀她,绝对不是一件难事,犯不着兜这么个大圈子来毒害她。
她喝光了那袋酒,吃完了鸡,狼吞虎咽的。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饥饿远离她而去,体力慢慢恢复,东方珠开始鎮定的思索起来:
——狐邦救她一定有目的的,目的在那里?
——现在,是否应该趁著追兵远去,自己气满力壮的时候逃离这座树林?
她想着,忽然发现纸包里有一张小纸条。
字条不大,由于树林很密,月光透不进来,东方珠虽运足目力,却也无法看淸纸条上的字迹。
小心谨愼的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林中没有追兵之后,她迅速的掏出火折子燃起一个小火堆;藉著微弱的火光,她看淸楚了纸笺上的字——往前走,有召总管,不可行;往后走,「望夫崖」下,有船,速去!
短短数言,既无上款亦无下落但是东方珠能确定那便是狐邦留给她的警示。
把纸条丢入火堆中燃烧完之后,东方珠便弄熄了火堆,同时心中有了一个新的决定。
——改变逃亡路线,往「望夫崖」方向走。
* * *
南宫雪虽然昨晚睡得不太好,但是也仍然起了一个大早。
她下楼来之时,满心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吃早餐的客人,谁知道还有人比她更早。
那人是公孙长胜。
南宫雪有些惊讶,她以为他跟公孙先生昨夜便已回去了。
「早南宫姑娘。」公孙长胜起身,很有礼貌的朝南宫雪招呼著。
南宫雪朝他微微一笑。
「如果妳不介意,我是否有这个荣幸与妳共进早餐?」公孙长胜趋步向前。
南宫雪本欲回绝,她本来就不喜欢同陌生人吃饭,特别是陌生的男人,但是她却答应了他。
因为她看到了公孙长胜眼里的诚挚与祈盼她不忍回绝。
公孙长胜殷勤的为她拉开椅座:「本来昨夜我已和爷爷回去半路上突然想起有些事未做好,于是我一个人又折了回来。」
「我忘记跟妳道歉;」他在南宫雪对面坐下来谈吐斯文:「也忘记了跟妳道谢。」
「为什么,」南宫雪不明白他的意思。
「为了我爷爷的鲁莽,我应该代他向妳道歉。」公孙长胜语音恳挚。
南宫雪淡淡一笑:「为何要跟我道谢我帮了你什么吗?」
「是的,」公孙长胜很认眞的说:「由于妳,我才有机会同我爷爷沟通。」
「所以你请我吃饭?」南宫雪笑了起来。
「吃饭微不足道;」公孙长胜为她斟上一杯热茶:「最重要的,还是我长这么大以来,是我首次随心所欲,凭自已的意愿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哦?」
「妳一定不相信,在认识妳之前,我爷爷从来是不让我自行决定任何事情的。」
南宫雪相信,她领敎过公孙先生。
「南宫姑娘,妳吃点什么?」公孙长胜一脸兴奋的望着南宫雪。
南宫雪通常早餐很简单,一碗咸豆浆、一笼小笼包便可解决,但是公孙长胜却一口气要了一大桌,有甜粥、小米糕、油条、烧饼、卤肉……等等。
南宫雪诧异的望了他一眼:「你一个人吃得下这许多?」
公孙长胜含笑道:「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凭自己的意思叫东西吃,而且也是我生平首次请漂亮的女人吃饭,岂能草率?」
南宫雪想笑眼角却瞥见白则七正从楼梯上走下来,便说:「正好,有人来帮吃。」
「帮吃」的人不只一个,白则七入座不久之后,屈无忌也跟着起来了。
* * *
这几天来,屈无忌始终不曾好好睡上一觉,总算昨天晚上一觉睡到天亮所以他此刻看到精神奕奕,不但早餐吃得多,嗓子也特别大,尤其是他知道白则七也要与南宫雪同行香江,更是显得神情愉快:「天下第一偸的、大名,在下早已如雷贯耳,心仪已久,有你出马助阵,此事必可水落石出。」
白则七有吃早酒的习惯,他一面喝着酒,一面详细的询问屈无忌香江怪事的始末。
「这件事,大槪是我有生以来所听闻的最大怪事。」当他听完屈无忌的解说之后,忍不住这样说。
一旁的公孙长胜更是啧啧称奇:「天下之大,眞是无奇不有。」
他望住屈无忌,忽然说:「屈兄,在下不才,斗胆毛遂自荐,恳请一同前往香江,略尽棉薄,不知屈兄意下如何?」
「敢情是好!」屈无忌喜出望外:「人多皐事,公孙兄如此大义,在下谨代表香江百姓先行致谢。」
「那里,那里,屈兄言重。」公孙长胜抱拳过头。
南宫雪疑惑的望着他。
「南宫姑娘,」公孙长胜拘谨的说:「妳不介意我加入吧?」
南宫雪祗是淡淡的笑了一笑。
* * *
走出树林的时候,东方珠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
尤其是见到金光万道的晨曦,她简直就有隔世之感。
她并没有停下来,因为离「望夫崖」仍有一段路。
东方珠的轻功并不差,奔驰了约莫一炷香功夫她已经从空气中闻到了一股咸湿的气味,耳中同时也听到了隐约的海潮声。
她那张美丽的脸孔不禁浮起一丝笑容。
——望夫崖就快到了。
突然,她的笑容凝住!
她听到背后有一股轻微的衣袂飘空声!
她倏然转身。
一缕剑光斜斜的向她刺来!
她吸气,闪身。
锐利而冷森的剣锋,非常惊险的从她腰间滑过。
一剑落空,剑芒再起,又如毒蛇吐信般的刺向她的小腹。
东方珠的小腹非常美,平坦如滑,若被利剑穿透,实在是一件残忍的事。
东方珠平常也以自己的小腹为傲她当然舍不得让它被开个血窟窿。
——她已以最快的速度抽出肩后的长剑,而且也以最快的速度挡住了那支来势泅泅的剑刃。
「叮」一声,两撮火花急窜。
这个时候,她已看淸来袭的人。
——「红月帮」的「狙击舵」舵主阴不散。
阴不散,其实本名叫阴大中,只因为他杀人的时候,就像阴魂不散似的紧紧盯住你,所以大家索性都叫他阴不散。
特别是他的剣法非常诡谲怪异,尽是近身短击,招招搏命,就像幽灵阴魂般的紧贴着你。
尽管如此,东方珠却不怎么怕他,她自信她的剑法能嬴过他,问题是,阴不散当然不可能只有一个人来追杀她,必然伙同着他一舵的人马。
果然不错,在她飞腾闪跃之际,眼角已瞥见不远处数十只人影正朝这里急奔而来。
她心里不禁有点急,她虽然有把握击败阴不散,却没有把握在那些人赶到之前杀死他。
如果是这样死的当然是她。
不过,有机会总得试试的,何况是这种事关生死的大事,怎可轻易放弃机会?
她咬牙扑身,决定铤而走险,搏个险招!
——她无视于阴不散那支即将刺到她左肩的剑锋,手中长剑挟著排山倒海之劲卷向阴不散的头颅。
她的如意算盘是:她挨阴不散一剑,但是她要砍下他的脑袋。
这种生意,当然很合算。
可惜的是,阴不散不愿跟她「成交」这笔生意,他仿佛早已洞穿东方珠的心意,只见他嘿嘿笑了两声,偌大的身躯已如耗子般的滑了出去。
一击扑空,东方珠已无机会。
那些人已扑身而至。
东方珠豁出去了。
蓦然回身扬剑,她以第一时间劈向当先来到的两名大汉。
两个魁梧结实的身躯,随着两声凄厉的惨嚎,带着两股热喷喷的血箭,一下子栽了过去!
东方珠没有停下剑势,她不能停,因为那批像海潮般涌来的狙击手,最起码也在卅个以上她如果不继续出击,只怕不消片刻她便要烟消云散,永离人世间。
她像恶虎扑向羊羣般的,手起剑落,不过眨眼,一连放倒了四名大汉;但是,正当她手中那把利剑仍停留在敌人的肉躯里,尙未拔出来时,眼角的余光已瞥见一道寒芒闪电般的疾扑而来!
——阴不散已如阴魂不散的向她偸袭。
东方珠愤怒,但却更骇惧。
无论如何,她决躱不过那一剑。
剑锋仍直指她小腹。
阴不散紧抿的唇角漾起一丝笑意,胜利的笑意,嗯,也是死神的笑意。
但是,他的笑意突然不见。
他甚至呆住。
因为那一剑竟然又失败!
——就在他即将得手之际,斜刺里忽然冒出了一个蒙面人。
蒙面人身手怪异,刀法高超,令人难以置信的接下了阴不散那一剑。
「阁下何人?」阴不散横剑喝问。
回答是扑面一刀。
蒙面人不打话,手起刀落,一轮急攻,把阴不散逼得连连后退……
这个当中,死里逃生的东方珠精神一振,宛如出柙之母狮,威不可遏的连毙八名敌人!
局势迅速逆转。
阴不散一看不对头,心中已燃起开溜之意。
只见他剑锋在转,陡然暴喝焦吼一声,人如白鹤冲天般的猝然射起!
同时,左袍袖猛挥,两支袖箭已如鬼魅般的射向蒙面人。
蒙面人横刀挪闪。
阴不散已急急逸去。
东方珠眼明手快,丰满的娇躯像怒矢般的飞扑向阴不散。
森冷的剑气直指他背心。
阴不散大惊,一个「千斤坠」把身形猛然降下,然后反手一剑,狂刺而出。
东方珠冷笑。
突闻她娇喝一声,人剑合一,剑走偏锋,脚踏七星,已封住了阴不散的去路。
阴不散狂吼如雷。
他左冲右撞,像一头被困的野兽。
困兽之斗,往往有一股可怕的力量。
可惜这股力量仍然挡不住东方珠凌厉的攻势。
阴不散极力反击,却无法避免渐露空门。
与人交手,只要空门一露,就等于胜负已定。
除非对方不是高手。
东方珠算得上是高手,最起码她已经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杀死阴不散的机会。
她手中的剑直指阴不散的小腹。
阴不散的小腹其实也不错,至少比一般人看来要结实健美,而无一块赘肉。
可惜东方珠毫无怜「腹」惜「肉」之心,当她美丽的唇角漾起一丝残忍的微笑之时阴不散同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嗥!
他亲眼看见自己可爱的小腹被东方珠一剑穿透!
他还看见嫣红瑰丽的血像喷泉般的逬涌而出!
尤其是东方珠把剑用力抽回来之时,阴不散更看见了不知道是大肠还是小肠的「东西」夺腹而出!
究竟是大肠还是小肠?
阴不散不知道,永远也不知道。
因为他已经死了。
——死人怎分得淸大肠小肠?
死的不只他一个。
如果他地下有知的话,他一定会知道就在他死后没多久,他属下的一舵人马也全死光了。
死得光光的,一个也不剩。
那当然是东方珠和那个蒙面人的杰作。
那个蒙面人究竟是谁?
东方珠不知道,也没有问,因为他已经向她招手示意,然后当先向「望夫崖」奔去。
东方珠当然也扭著水蛇腰肢跟上去。
——「望夫崖」是她唯一的生路。
* * *
望夫崖。
据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苦命的夫妇,因生活所迫而吿分离;丈夫出海谋生却一去不回,妻子日夜盼望悬念,每当日落黄昏时,便伫立这块险滩上引颈呼唤其夫早日归来。日复一日,丈夫依然未归结果,做妻子的终于熬不住相思孤寂之苦,以身殉海,一缕芳魂化做无限恨;于是后人便称这块险滩为「望夫崖」。
东方珠来到了望夫崖。
她当然不是来「望夫」,就算她想也无夫可望,因为她根本就还没出嫁,她只是来找船的。
照讲,这个地方不应该有船,那自然是狐邦事先安排的。
蒙面人身手俐落的带她到崖下隐密处,那里果然有一条小船。
这个时候,东方珠已知道蒙面人是谁了。
「狐堂主,谢谢你救了我。」东方珠长长吐了一口气。
蒙面人解下面巾,果然是狐邦。
狐邦,红月帮的第三把交椅人物,个子短小精悍,头脑冷静,反应灵敏,特别是舞得一手好刀法,在江湖上很有名气,很得表叔的赏识,与召总管同被视为红月帮的左右手。
他目光锐利的注视著东方珠,声音沙哑而低沉:「若非我帮助妳,我想,妳逃生的机会等于零。」东方珠神色冷峻的斜睨着他,不发一言。
狐邦抚了抚面颊,缓缓道:「其实,妳很聪明,妳大槪知道我为什么要帮妳逃走吧?」
东方珠仍然沉默著,只是皮笑肉不笑的牵动了一下唇角。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狐邦细小的眼眸里飘忽著奇异的眼光,抖了抖喉结,他又说:「妳说是吗?」
「是的。」东方珠淡淡一笑,接着生硬的又道:「你现在就要?」
「是的。」狐邦脸上有了笑意:「几年来,我一直都想要,如果妳再不肯给我,我还有机会吗?」
东方珠没有说话。
她缓缓解下肩后的剑鞘,然后慢慢的走进搁在岸边的小船上。
狐邦也不再说话,两只眼睛瞬也不瞬的紧盯着东方珠。
他的眼里有火,欲火。
东方珠已经躺下,且也已解开衣襟上的扣子,像牛奶般的凝白肌肤跃然入眼!
狐邦的心跳加速,呼吸也加剧。
当东方珠解开朱红色的肚兜之时,狐邦只觉心摇目眩,小腹丹田之气陡然翻滚。
接着,他像野兽般的扑向东方珠。
当他触摸到她那两座柔软而又具有弹性的乳峯之时,他疯狂了!
他觉得一刹间拥有了全世界。
世上有什么东西比这更好?
有吗?
狐邦的喉咙发出一阵低沉的怪声,像野兽的声音。
他急急的脱去身上的衣服……
突然,他那细小的瞳孔倏地睁大!
一撮森寒的剑光,仿佛从地狱深渊里跳出!
狐邦全身的神经蓦然紧缩!
他反应得很快,他已经闪过了那当头的一剑。
可惜的是,他躱不了第二剑。
东方珠的第二剑又毒又狠,像魔鬼似的直劈狐邦喉结!
狐邦手无寸鉄,他的佩刀早在脱衣之时被弃置在地上了,但是他仍然去挡那一剑,用手挡。
剑光闪过,响起两种声音。
——手骨断折与哀号声。
狐邦那只手,那只刚刚抚摸过东方珠温馨乳房的手,溅起几道血箭,猛地飞脱而去!
狐邦哀嗥著,惊悸的脸孔痛苦的曲扭著,眼中的欲火变成了怒火,摇晃的身子跟跄急退,他颤声狂吼:「东方珠,妳这忘恩负义的嫉子!」
一击得手,东方珠冷艳的俏脸泛起一丝得意与讥诮,她单手系好肚兜、扣上衣钮,好整以暇的睨著满身溅血的狐邦:「色字头上一把刀,你应该早就想到的。」
她的语音除了冰冷之外,还有几分鄙夷与不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你眞以为我东方珠是嫉子?如果我是,为何你一直得不到我?其实我们共事这么多年来,你应该了解我,我喜欢跟男人上床,但是决不与不喜欢的男人上床,你狐邦,正好是我最讨厌的男人之一。」
「但,但是……」狐邦怨毒的瞪视着她:「我已经付出了代价,我救了妳,不是吗?就算妳不肯跟我好,妳也不该杀我,妳好狠……」
东方珠缓缓走上前来,冷冷一笑:「你知不知道你有一个令人讨厌的毛病?」
她自问自答:「你是个聪明人,也因为这样,你却把别人当作倭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诡计?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救我的目的?」
「你一直想占有我,你一直想得到我的肉体;」东方珠脸罩寒霜:「得到我之后,然后将我一刀杀死,拿我的脑袋向表叔邀功,既得鱼又有熊掌,这种两全其美的手法,谁都想得出来的,何止是你?」
「可惜,」东方珠朝他露出一个微笑,讥讽的笑:「你太自负了,太自以为是了,你始终认为我是嫉子,始终认为我是笨蛋,所以根本没有想到我会注意到这条小船上,完全没有食物,我如何能靠这条船逃生?」
狐邦霎时脸如死灰,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血一直在大量的流,狐邦熬不住椎心之痛,惨然一笑,道:「妳杀了我吧。」
东方珠冷漠的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杀你?」
「你其实已经死了,」她接着说:「就算你能活着回去,你如何自圆其说败在我手里?表叔肯相信你吗?何况还有阴不散的一舵人马,凭我一己之力,无论如何是不会相信我有逃出重围之能力,不是吗?」
狐邦惨笑:「是的,他一定会怀疑我私下暗中助妳逃走。」
「所以根本用不着杀你。」东方珠淡淡一笑,长剑归鞘。
但是,她突然又拔剑。
因为狐邦倏地向她猛扑而来。
飞扑当中,他狂笑着:「东方珠,我虽然死在妳剣下,不过我还是很高兴的吿诉妳,妳那对软玉温香新剥鸡头肉,是我这一生中所见过最美好的,我死而无怨……」
东方珠陡然愤怒,原本刺向他咽喉的剑锋蓦地一偏,砍下了他另一条臂膀!
狐邦悲号著跌飞出去。
「狐邦,你笑吧,我看你得意到几时?」
东方珠那双美丽的眼睛射出一股残忍的杀机:「我要一剑一剑杀死你。」
狐邦在地下翻滚着、挣扎着、双腿一避,一个鲤鱼打挺又站了起来;但是他已不成人形,浑身浴血,形容恐怖,只见他疯狂的狞笑着:「骚嫉子,妳,妳……我,我就知道妳喜欢慢,慢慢来……慢慢的销魂……」
他竭力的讽辱着东方珠,其实只是想激她给他痛快的一剑,可是东方珠偏偏不肯,她紧抿着咀角,泛起一股猫戏老鼠的残酷笑意:「不错,老娘我最中意的就是慢慢来,让我看看你的功夫如何……」
话声中,狐邦瘦小的身子又栽了过去。
这次,他失去了一条腿。
但是,他立刻又弹跳了起来,金鸡独立的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他怨毒的瞪视着东方珠:「臭嫉子,妳,妳想慢慢享受我……老,老子偏不让妳如愿。」
他目皆欲裂的扑身而出。
这回,他不是扑向东方珠,而是他身边一块长满靑苔大岩石。
狐邦闷哼一声,圆滚滚的脑袋撞在岩石上发出「波」的一声,脑袋与脑血飞喷一地。
东方珠面无表情的瞪视着狐邦血肉模糊的尸体,好一会,呸的一声,往地下吐了一口口水。
* * *
血腥的战斗暂吿一段落。
危机却依然存在着,而且愈来愈浓烈。
东方珠在犹疑着。
一是冲出那片密林,一是乘舟渡海。
前者的危险性,东方珠是知道的,她绝敌不过召总管;后者的危险性,东方珠也淸楚,一叶孤舟如何渡得了泅涌波涛?何况船中全无食物?
最后,她的选择是后者。
理由是:今天的天气特别好,海上一片风平浪静,如果运气够好,应该是可以生离此地。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万一葬身鱼腹,总比死在召总管剑下好得多。
主意打定,东方珠便拖船入海,开始了她另一阶段的逃亡生涯。
* * *
夕阳西下的时候,南宫雪一行人抵达了香江。
甫一下车,他们便开始忙碌起来。
屈无忌的妻子尹美岱吿诉他们,就在不久前,对街豆腐舖的陈老爹刚刚断了气。
他们立刻赶过去,陈老爹的尸体仍有余温。
尸体浮肿发黑,仿佛从染墨房里掏出来似的,有几分恐怖的味道。
每个人都很仔细的审视着尸体。
「毒,」白则七首先开口说话:「尸身发黑,必然是中毒的现象。」
「问题是,毒从那里来?」屈无忌提出疑点:「我当初也怀疑这是中毒的现象,但是我找不出毒源来自那里……」
顿了一顿,他接着说:「更令人不解的是,如果香江是受到毒侵袭的话,为何有人中毒,有人不会?」
公孙长胜提出他的看法,他只说了三个字:「慢性毒。」
「慢性毒?」南宫雪掠了他一眼。
「不错,」白则七接口:「有一种毒,它可以长期潜伏在人体内……」
不等他说完,屈无忌倏然变色:「照你这么说,莫非全香江的人都已中了慢性毒?」
「如果是,」他惊惶的接着说:「那全香江的人岂非要死绝?」
「现在言之过早,」白则七说:「只是一种推测假想吧了。」
「有假想才能求証,有求証才会有结果。」公孙长胜显得很冷静:「我们不妨顺着这个假想去寻求毒源来自何处。」
南宫雪的脑筋转得很快,她说了两个字:「水源。」
白则七侧首望住她:「不错。」
「水源?」屈无忌问:「为什么水源有问题?」
公孙长胜回答了这个问题:「近海的鱼获突然死去,说明海水有毒……」
屈无忌插口问:「如果海水有毒,死的应该只是鱼而已,人又为何会死呢?人是不吃海水的,不是么?」
「是的,」白则七点点头:「人吃的是淡水,淡水流入海,所以鱼都遭殃。」
屈无忌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他那宽广的额角突然冒出了颗颗冷汗:「我明白了,为何胎儿一个都活不了,而且那些突然暴毙的都是年长老翁者,那是因为他们的体能比较弱,体内的慢性毒比常人发作得快……」
大家都说不出话来。
——如果这推测属实,太可怕了。
* * *
大胆假设,小心求証。
究竟是否食水有问题?白则七想出一个方法,趁着天未黑以前,他独自溜了出去。
盏茶功夫,他又跑了回来,手里捧着七八只活生生的小雀鸟。
「你这是干嘛?」屈无忌被他搞得一头雾水。
白则七含笑说:「麻烦你给我一碗淸水。」
屈无忌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公孙长胜趋前去接过部份雀鸟,望了望,忍不住问:「这些鸟儿毫毛未损,你是如何抓的?」
南宫雪淡淡道:「你如果知道他的轻功飞得比鸟还快、还高,便不会问这个问题了。」
公孙长胜惊异的望着白则七。
白则七潇洒一笑:「一个小偸,最起码的条件便是跑得快,否则岂不成了坐牢专家?」
这时候,屈无忌从尹美岱手中接过一碗淸水来。
白则七揑开雀鸟的咀巴,屈无忌便把水喂到牠们咀里。
不到片刻,那些雀鸟竟皆死去。
大家的心立刻往下沉。
事实很明显,水源确是有问题。
南宫雪问屈无忌:「香江的水源有几处?」
「只有一处,来自大亚悲的东江水。」屈无忌凝声回答。
「没有其他的水源了么?」白则七问。
屈无忌不知道,他不是香江土生土长的人,他的妻子尹美岱说:「还有一处西江水,但是离此有一、二十里路程,人们自然不可能跑那么远去汲水。」
白则七转首问屈无忌:「你知道西江水在那里吗?」
屈无忌摇摇头,不过尹美岱吿诉了他之后,他便明白在那里了。
「事不宜迟,你快带我们去吧。」白则七立刻催道。
* * *
东方珠此刻眞是后悔极了。
没多久前,海仍是乖乖的,乖得像处女;现在却凶得像泼妇。
原来,海也和女人一样,是多变的。
原本平静柔顺的海面刹时间变成惊涛骇浪,高卷的浪潮宛如海怪的巨舌,几乎就要吞没了东方珠的小船。
她已全身湿透,尽管她努力的划着桨,却看来一点用也没有,她根本就失去了控制小船的能力,几番挣扎,她连方向都搞不淸了。
,这时候她才知道,万物之中人并不能主宰一切的。
——人永远斗不过大自然。
既然斗不过又何必再斗?她是个很识相的人,于是收起了桨,干脆躺了下来,任由海狂啸、浪翻飞。
船虽然新,而且坚固,但此刻看来就像一片飘零的枯叶,在汹涛恶浪中随时会被吞噬覆灭!
放弃了挣扎,她心中反而觉得平静多了。
——人如果看开了生与死,世界上就再也没东西觉得可怕的了。
她已经看开。
她本来就是一个很达观的人。
她的出身不算差,父亲东方港昔前在江湖中薄有名气,成亲后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布庄,不愁吃穿,日子过得挺贴实。东方珠的童年在欢笑中渡过,所以塑造了她乐观、进取、豁达的个性;不幸的是,十五岁那年,早熟的她有了初恋情,对象是邻家长她几岁的俊美小伙子,男欢女爱,这本是件好事,可惜情海生波,初恋情人因被朝廷征夫,远调至关外塞漠作战,自古征战几人回,战火粉碎了她的初恋。
及后,她被许配邻县一家名门旺族,惜未及过门,未婚未忽焉罹染恶疾暴毙;疾病扼杀了她的婚姻。
命运,这就是命运,她开始相信。
迷信与无知,是人类永远最大的弱点。
她开始被认为是「不祥的女人」。
某些时候,作为一个女人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是一个不祥的女人?
于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选择了她自己的路——走向江湖。
江湖路,远又长,大槪是世界上最难走的路了。
但是她走得不错。
这不仅是因为她有一身自小从她父亲学来的不错武功,最主要的是她的脑筋聪明。
——任何行业,即使是讲打讲杀的险恶江湖,若无机智过人的头脑,欲想扬名立万,绝非是件易事。
更重要的是,她还是个「非常女人」的女人。
所以,东方珠三个字,在江湖上并不使人觉得陌生。
所以,她被野心勃勃的红月帮吸收为重要人物。
她其实可以算是一个很成功的女人。
可是,她为何背叛了红月帮?
* * *
「她为何背叛了红月帮?」
这个问题,表叔其实早已知道,但是他不明白的是:「她为何能活生生的逃离红月帮?」
他说这句话时,虽仍一如往常一样面无表情,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得到他的愤怒。
他愤怒的时候每个人都怕,而且也都不敢开口说话,但是召总管却说了:「禀帮主,她是从海上逃的。」
「海上?」表叔平视着他:「她那来的船?」
「就算她早就布置好了船,」表叔很快接着说:「她如何能突破阴舵主的封锁?而且还把他们杀得一个不剩?」
顿了一顿,细小的三角眼暴然射出一撮厉光:「居然连狐堂主也不是她的对手,难道一夜之间她成了三头六臂的魔女?」
召总管垂首回话,他不能不说,唯有这样才能洗淸他办事不力的嫌疑,他说:「据属下判断,狐堂主有通敌之嫌。」
「他如果通敌,又为何身死?」表叔不满意他的回答。
召总管来不及开口,表叔却已接着自己说了:「想必他是想染指东方珠的美色,偸鸡不成,反招来杀身之祸,是不是?」
「是的。」召总管的头垂得更低了,他最佩服的不只是表叔的刀快,而且他的脑筋更快。
表叔缄默。
他不说话,谁也不敢说,他就是有这股威严。
淡淡烟雾,缓缓升起。
表叔抽着烟:「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召总管舐了舐干燥的唇角:「属下发现她往海上逃的时候,本欲着船下海追杀,可惜海上风浪大起,不适宜航行……」
「你认为她会葬身海底?」
「八成是。」
「另外的两成呢?」
「如果她够运不翻船而死,」召总管似乎对表叔的问话早有准备,其实像他这种能受主子信任的人,自然对主子的脾气个性摸得一淸二楚,他不慌不忙的说:「属下从风向与潮水的判断,不管她是活是死,必然会飘流至香江的方向,所以已着人前往搜索……」
他有力的补上一句:「属下保証,活见人、死见尸,必能呈上叛徒的首级。」
「如果葬身鱼腹呢?」表叔问。
「那么属下就刮开那条鱼腹。」召总管语气肯定的应了一句。
表叔没有再开口。
他很满意。
他欣赏办事能力高的人。
而召总管无疑是红月帮中除了他之外,办事效率最高的人了。
* * *
召总管的确是个做事能力高强的人。
向晚的时候,他向表叔提出了最新的消息。
「是不是发现了东方珠的尸首?」表叔问。
「目前仍无所获。」召总管稽首回答:「但是我们发现了比这更重要的消息。」
他脸色颇为凝重的接着说:「江湖中已有人来到香江,开始调查中毒的事。」
「谁?」表叔瞇了一下三角眼。
「据说是新近崛起江湖的南宫雪,另外一个是高来高去的天下第一偸白则七,以及公孙世家的六全公子公孙长胜。」
「他们怎么会来?」
「屈无忌请来的。」
召总管补充说:「屈无忌是香江鎮上唯一武师。」
表叔沉默。
每当他在思索事情时,他习惯沉默。
过了一会,他问:「他们可曾查出了什么?」
召总管垂手肃立:「他们已发现了东江水源有毒……」
他只说了一句,表叔已截口问:「他们做了些什么处置?」
「他们立刻到离香江十几里外的西江水,验明无毒之后,着令全鎮的人禁用东江水,改用西江水。」
「这是他们的第一步骤。」召总管说:「第二步骤当然是查东江水为何有毒。」
「他们如果沿着东江水追查,必然会查到大亚悲来。」
「因为大亚悲是东江水的源头。」
「如果查到了大亚悲,便会发现我们炼核屋的秘密。」
「如果揭穿我们的秘密,则我们红月帮无法再生存下去。」表叔开始抽烟,从他抽烟的速度看来,他内心是相当紧张的:「因为秘密被揭露之后,必会引起全武林的公愤,无论如何我们是敌不过全武林的围剿。」
召总管静默,表叔说的是事实。
非常严重的事实。
——宁可犯天条,不可犯众怒。
——犯众怒的人是绝对活不下去的。
红月帮的秘密是什么?
它犯了什么众怒?
* * *
表叔当然是个冷静的人。
他放缓了抽烟的速度,淡漠的注视着召总管:「你觉得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召总管沉吟着:「杀!」
表叔没有立刻回答,停了一下他才说:「不露痕迹,有把握?」
「很难。」召总管摇头回答。
「很难是什么意思?」
「狙击舵覆没、狐堂主被害,东方珠叛逃。」召总管低声说:「这些变故无疑严重损伤了本帮的作战能力,若想不着痕迹,干净俐落的杀死南宫雪那帮人,恐怕力有未逮。」
他接着说:「一帮之力,不在于兵之多,而在于将之精;目前本帮可用无多,除了属下之外,应属柯尼与甘天,余皆难以重用。」
「你漏了一个人。」
「谁?」
「江艳靑。」
召总管瞳孔倏地一亮,洪声道:「若得帮主恩准释放,南宫雪死定。」
* * *
南宫雪静静的坐在海边。
风,吹高了海浪,也吹掀了她的发丝。
海边独坐的女人,总是有一股味道的,女人味。
她,愈来愈有女人味了,至少白则七就这样认为。
他悄悄的走到她身边,坐下。
「妳喜欢海?」他问,声音很轻,很柔。
南宫雪两手抱膝,膝盖顶着下巴,眼睛凝视着海面;月光下的她,让人觉得她孤傲、冷漠、高不可攀。白则七的感觉她似乎就像那浩瀚的大海,深不可测,他一心要打破沉默,又问:「妳不喜欢海?」
南宫雪却用眼角瞄他:「你不喜欢静?」
这个软钉子令白则七有些气馁,不过他仍然开口:「我喜欢听妳说话。」
「即使在我不想说话的时候?」
白则七想了一下:「是的。即使在妳不想说话的时候,我仍然想听妳说话。」
他忽然问:「妳知道为什么吗?」
南宫雪望着他,眸光冷冷。
「我知道。」
说这话的人不是南宫雪,当然也不是白则七,竟是公孙长胜。
谁都想不到他会出现,南宫雪望着他,白则七则瞪着他。
「你为什么知道?」白则七那双星也似的眸子写满了对他的介入十分不悦。
公孙长胜只是对他笑笑,然后在南宫雪另一边也坐了下来:「因为我也喜欢听她说话。」
南宫雪忽然笑了起来:「原来我说话的声音是这么悦耳,否则怎会有这么多人喜欢听?既然如此,如果我再不说话,岂非无趣得很?」她掠了掠被风吹乱的头发:「现在,我们已经查出东江水有毒,香江的人只要不吃东江水便没事,我们的任务算不算完了呢?」
「当然没完。」白则七说:「香江的人虽可食用西江水,毕竟这只是权宜之策,我们尙未知道东江水为何有毒,不是吗?」
「不错;」公孙长胜接口道:「东江水的毒一天不淸除,香江的人便一天没鱼可捕,香江也就一天繁荣不起来。」
「好端端的水为何有毒?」南宫雪问:「是什么毒?」
白则七与公孙长胜没有开口。
因为他们也都不知道。
南宫雪说:「如果我们无法确定是什么毒,如何查得出水源为何有毒?」
「这是两码子事,」白则七不以为然:「虽然我们无法确定是何毒,固然增加我们追查毒源的困扰,但并不表示我们查不出水中有毒。」
「我同意这个看法,」公孙长胜点点头:「我们可以用最笨,但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去追查毒源。」
「什么方法?」南宫雪问。
白则七抢著说:「顺着东江水,往水源追查,便可知道为何有毒了。」
南宫雪同意他的看法。
她发现,无论是白则七或公孙长胜,在这次的行动中,无疑都表现得很出色;她承认他们都是很有脑筋的男人。
南宫雪喜欢有脑筋的男人。
* * *
白则七与公孙长胜不仅脑筋好,眼力尤其好,他们几乎同时发现海洋中有一条小船在飘浮着。
船其实已翻覆,却没有沉,而且还有一个人伏在上面。
风急浪高,载浮载沉的船与人随时都有覆灭的可能。
大家都站了起来。
每个人脑中同时有一个反应:救人!
但是,如何救?
——他们都不是海边长大的人。
——陆地与海上是截然不同;或许,在陆地上你是英雄,到了海面上也许什么都不是了,只怕连鱼虾都不如啦。
不过,他们都是反应很快的人,特别是白则七,他已展开他那睥睨江湖的绝世轻功,用最快的速度与最短的时间把屈无忌找了来。
* * *
屈无忌本已搂着他那美丽的老婆睡觉去了。大半个月来,今晚是他觉得特别甜美的一夜,因为到底已查出了香江的「怪症」,所以他了无牵挂的入梦温柔鄕。
白则七把他叫醒的时候,仍一脸惺忪,甚至有些许的不高兴;但是当他知道海中有垂死的人待救之时,他立刻显出虎猛龙精,手脚俐落的来到了海边。
他直趋停泊著无数渔船的码头,娴熟的解缆、扬帆、驾船出海。他虽然不是渔民,但久居此地,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成了一等一的驾船高手。
看看将近小船,他把速度放慢,深怕一个不小心撞上小船,岂非功亏一篑?
在陆地上倒不觉得怎样,一旦入海,只觉风强浪劲,剧烈的顚簸摇晃,令南宫雪等人胃里一阵翻腾,几乎便想呕吐出来。
不过学武的人毕竟要比常人来得容易适应环境,南宫雪定定神,问:「你怎么慢了下来?」
屈无忌回答:「浪大风劲,若不减速,万一来个碰撞,到时候别说救人,只怕连尸身都找不到了。」
白则七接口道:「好像是个女人。」
屈无忌极目望去:「不错,是女人。」
撇了撇唇角,喃喃的又说:「这年头,好像什么事都有女人的份;眞搞不懂,在这么夜黑风高浪强的时候,竟有人搭这么丁点的小船出海,眞是不知死活……」
他咀里嘟哝著,已脱下了上衣,露出了浑身是劲的结实肌肉,然后又快速的脱下长靴,噗通一声,跃入波涛汹汹的水里……
海虽然呼啸著,浪虽然卷扑著,但是却一点也难不倒屈无忌,只见他娴熟精湛的游水功夫没几下便已接近那条小船。
众人喝采。
因为屈无忌已抓住那女人的衣领,谁都相信他可以救起那女人。
但是,谁都没想到屈无忌却因此而丧命!
谁都没有想到!
* * *
事实上,就算南宫雪他们想到也无济于事。
最起码,他们改变不了屈无忌被杀的命运。
南宫雪的瞳孔在急剧收缩著,她祇看见那原本看似奄奄一息的女人忽然一个侧身,剑光一闪,然后就是一个头颅飞起!
屈无忌的头颅!
月光下,依稀可见他那双如铜铃大的牛眼,充满着惊愕与不解。
他至死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被杀。
所以,除了惊愕与不解之外,更有强烈的愤怒与不甘!
南宫雪也一样,她血脉责张,她大叫:「屈无忌!我一定替你报仇!」
她叫得很大声,可是屈无忌应该是听不见她的叫声了,一排大浪翻起,早就不见他的尸身!
南宫雪拔剑的时候,人已像箭般的射向海中的女人!
她的速度很快,拿揑得也准,可惜她却一剑落空。
那个女人一个纵身,忽然消失在茫茫大海里。
南宫雪不识水性,当她掉到冰冷的海里时,她立刻知道自己已上当了。
小船的四周忽然冒出了五个人头。
活生生的人头。
而且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支峨嵋分水刺。
分水刺是在水里最厉害的武器,南宫雪是知道的,白则七与公孙长胜当然也知道,他们的反应其实并不慢,就在南宫雪跃起身形的时候,他们也双双飞起身形;但就在这个时候,船舷两侧突然窜出十几个全身湿漉漉的精壮大汉!
只见他们个个手持利斧,仿佛猛龙出水般的扑向白则七与公孙长胜,不过刹那,便已封住他们的去路!
* * *
南宫雪一连哈了几口又冷又咸的海水。
毕竟她是一个很冷静的人。经验吿诉她,越危险的时候,越冷静的人往往也就是活得最久的人。
刚才因为不够冷静,所以才会不顾一切的跃入海中,也因为这样才会堕入敌人的圈套。
她很快的攀住翻覆的小船,猛力一吸气,人已如游龙般跃上船底,两足再用力一蹬,笔直飞回渔船!
她这个选择是明智的。
在水中,她没有自信打败有备而来的敌人;如果能飞回船上,无疑情况会好一点,最起码她不用在水里与敌扑杀,毕竟这不是她所长,再说船上有白则七与公孙长胜,力量总是大些。
可惜她不能如愿。
显然是她起脚略嫌仓促,劲力拿揑不足,未及船舷人已往下堕。
这个时候,幸好白则七眼明手快,他一剑斩毙一条大汉之后,立刻冲向船舷,在间不容发之际抓住了南宫雪另一只手臂。
南宫雪藉力换气,一个觔斗,已翻上甲板!
公孙长胜立刻挨近她:「妳没事吧?」
南宫雪没有回答,因为有两门利斧同时向她胸膛劈来。
南宫雪咬牙,剑出如风,两道血箭标起半天来高。
来袭的大汉其实武功都不弱,但是他们的对手显然更不差,不说南宫雪,单是白则七与公孙长胜便已各斩敌五、六名之多。
不过半刻,利斧大汉只余四、五人而已。
「不要全杀光!」南宫雪大叫:「留几个活口!」
留活口自然不是为了对敌人慈悲,而是为了留条线索。究竟那帮人为何要杀南宫雪他们?
这一点白则七与公孙长胜当然知道。
所以他们放缓剑势,准备来个生擒活捉,问题是那些大汉突然全都跃入大海,走得淸光!
大家不禁怔住。
南宫雪不死心,奔到船头,欲寻找水中的敌人,只见白茫茫的浪涛,那有敌人的踪影?
南宫雪脸色铁靑。
她的眼里居然有泪。
她想搜寻屈无忌的尸体。
放眼只是一片海涛,丑陋的海涛。
眼中的泪,终于滚下来。
她在想:她将对柳花花如何交待?
一一屈无忌是柳花花的朋友。
她自责。
「这不是妳的错。」
白则七叹了口气,他递给她一条丝帕。
南宫雪没有去接。
她任由头发湿著,眼眶湿著、全身湿著……
白则七挨近她,他想为她擦湿淋淋的发丝……
可是他突又奔向船舷。
当他低头往下望时,他脸色变了。
公孙长胜与南宫雪也变色。
他们发现船在慢慢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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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6 21:03: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死中求活力挣扎



船不会无缘无故的往下沉,自然是因为水里的敌人弄破了它。
船舷已倾斜。
一阵风打来,船几乎侧翻过去。
公孙长胜沉着气,望望船桅上的风帆,蓦然凌空拔起,刷刷几剑,斩断了系著风帆的绳头。
但见哗啦一声大响,偌大的帆立刻被吹入海中,于是船下沉的速度减慢了些。
然而船终究还是会沉的。
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这只船在无人控制之下,不知什么时候竟已飘出海来,早就见不著岸边是何处,换句话说,船如果沉下去的话,就算他们识水性,也找不到岸游回去。
何况水里仍有等着他们落水的敌人。
南宫雪终于叹了口气,望着白则七苦笑:「老实吿诉你,我的确不喜欢海。」
公孙长胜走上前来,对她微笑:「这个时候的海谁都不喜欢的,不过没关系,我们不需要喜欢它,只要不怕它便够了。」
南宫雪望住他:「那有什么分别?我们终究要被海淹死,就算不,也将死在海里的敌人手里。」
南宫雪对他浅浅一笑,又说:「你本该可以不来的,你为什么来?」
公孙长胜没有回答,只是淡笑着问:「妳知不知道敌人为何能在海里来去自如?」
南宫雪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多余,不过她还是回答了:「那自然是因为他们识水性的缘故。」
「懂水性自然是原因之一;」公孙长胜说:「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身上穿有羊皮气袋。」
南宫雪恍然:「怪不得他们个个看来上身魁梧得出奇,原来是穿着羊皮气袋。」
南宫雪这时候才想起,当她把剑尖刺进敌人的躯体之时,会有嗤嗤的声音响起,原来那是漏气的声音。
「这个问题我知道,」白则七忽然叹了口气说:「可惜在我们杀死他们的时候,连他们身上的羊皮气袋也戮破了。」
南宫雪的心立刻下沉。
——破了的气袋,无论如何是不能用的。
但是她很快问:「难道甲板上的十三具尸体,个个气袋都破了么?」
咀中说著,两眼快速的在敌人的尸身巡梭了一遍。
最后,她苦笑。
「早知道,我们不该专刺他们的心膛,应该专挑他们的咽喉才对。」
这句话南宫雪没有说,因为这已是一句无用的话。
此时此地,任何一句多余无用的话只能显示出你的愚蠢。
南宫雪不蠢,她立刻问了一句有用的话:「你既已明知气袋已破,为何仍提这个问题?难道,难道你已想出了万全之策?」
「世上无万全之策;」公孙长胜看来不仅沉着稳定,而且老成:「我的意思是说,海里的敌人有气袋,完整的气袋。」
他顿了一顿,说:「我们这一次出手,再也不能刺他们的胸膛,一定要挑他们的头部与下部位出手,那么我们便可以得到他们的羊皮气袋。」
他强调一句:「完整的羊皮气袋。」
白则七皱眉:「方法是不错,得到了羊皮气袋,我们便不必担心尸沉大海;问题是,我们能得到么,我们有把握在海里杀死他们么?
「在陆地上我们能;」南宫雪有同感:「但是在海里,敌人有气袋,有分水刺,攻击力无疑要胜过我们,只怕我们不是对手。」
「关键就在这里,」公孙长胜缓缓道:「就是因为这样,敌人才要在海中设圈套狙杀我们,现在敌人也认为只要船一沉我们便死定了,所以我们必须狠狠抓住他们这个心理,来个死中求活!」
* * *
船舷的倾斜度愈来愈大。
高卷的浪头甚至已打溼了甲板。
船将沉。
船将沉的滋味是什么?
如果一箭射中你的脑心,或是一剑刺入你的咽喉,结果当然是一死;但是这种死,虽然不会太愉快,可也不会太痛苦。
因为死得快,痛苦自然就减少。
甚至你根本就来不及害怕恐惧便已死了。
这种死,其实也是满畅快的,否则怎会有人说:杀头不过碗疤大,十八年后又是好汉一条?
但是,等死的滋味就不一样了。
特别是在大海中等船沉没而死,那种滋味绝不令人感到愉快的。
惊悸、骇惧、恐怖!
那是一定的。
在这种情况下,公孙长胜究竟有何「死中求活」的办法?
江艳靑不相信。
她不相信在这种情况下,南宫雪与白则七、公孙长胜有活命的机会。
绝对没有。
她在向表叔呈上这宗狙杀计划时,便已力陈这点。
船沉没之时,也就是南宫雪吿别世界的时刻。
* * *
江艳靑。
从装扮、服饰外表看去,她是一个旧式女人。
但是如果从她做事老练、行事果断上看,无疑是个非常特出的女人。
这种人通常对自己有一股坚定不移的自信。
也因为她对自己太过自信,难免顾盼间有自负、眼高于顶的神态流露,所以她在红月帮中虽受表叔的倚重,却不得同事间的人缘。
没有人缘的人比没有才能的人更不容易成功,很多人不了解这一点。
江艳靑不了解,所以她失败了。
去年重阳,表叔着令她远赴岭南武夷山载取包种乌龙茶与蔗糖,当时这两种货品非常抢手,如果能及时抢先运回来,无疑能为红月帮赚取一笔非常可观的财富。
这件事理应难不倒办事能力极强的江艳靑。
谁都相信她一定可以从众多竞争者中第一个运回货品,以求高价脱手。
果然,从出航、搜购、装船到回航,她表现出惊人的效率。
问题却出在她底下的人,由于她的要求极为严苛,不容部属有任何差错,而引起了部份人的不满。
这本是一件极为轻微的小事,在回航的时候,有人耐不住航海之寂苦,相约聚赌。
赌着,赌着,竟然忘却交班掌舵,这件事当然被江艳靑知悉。
于是她采取了重罚。
——取消失职人员之年终花红,以及克扣当月饷金,另外禁足卅天。
严将出良兵,固然不错;然而「罚一不罚二」,江艳靑专却来个双重处罚——既扣饷又关人,无疑是太苛了;
由于她本就无人缘,这次事件终于引发部属叛变。
结果她虽然诛杀了那班叛徒,但是船却沉了!
当然那批抢手货也都泡汤了。
江艳靑最后虽是安全逃出,但是无论如何脱不了沉船失货之责。
表叔罚她三年重监。
可是未及一年,她现在又出来了。
那是因为东方珠之叛变事件,她抓住机会向表叔力求戴罪立功。
表叔给她机会。
——要她先杀南宫雪一帮人。
她表现得很好。
至少她已经杀死屈无忌,而且即将杀死南宫雪、白则七与公孙长胜。
只要船沉入海里。
* * *
现在,她有五名刀斧手、五名分水刺杀手,连她在内,总共十一人。
十一对三,当然是绝对优势。
她把人员分配得很好,一个刀斧手配一名分水刺杀手,共分五组,在五个不同的方位,等著南宫雪的船沉下来,只要他们掉入海里,立刻扑杀!
江艳靑居中策应,她算准南宫雪等人当然不会笨到等船完全沉没时才跳入海里,因为他们搭的渔船不算小,若不及早跳船,必会被沉船卷入漩涡里,所以她隐藏在离船首五丈外的海面,一方面可避免漩涡,一方面可以淸楚的看到南宫雪他们落海的位置。
一个大浪翻上来,船的右舷终于倾覆,高高的船桅经不住剧烈的摇震,一声巨响,折成两半!
这个时候,船上三条人影激飞而起!
他们终于弃船了。
江艳靑立刻打了一个手势:「敌人于左舷方位落海。」
左舷方位的狙杀手立刻像鲨鱼般的猛扑过去!
其他四个方位的杀手自然也围扑了过来。
江艳靑的水性尤其好,激射的身形,就像水中的箭鱼一般快速。
可是当她与左舷方位的杀手游到敌人落海的地方时,她的脸色变了!
因为落入海中的不是南宫雪等人。
竟是已方被杀的刀斧手的尸体!
江艳靑立刻下达散开的手势命令。
只可惜来不及了。
* * *
公孙长胜的「死中求活」其实是有道理的,至少敌人便已经上当了。
由于敌人精于水性,又有羊皮气袋,所以他们可以隐藏在海中暗处,根本看不到他们;所以在船将沉之时,用力抛下敌人的尸体,使对方误以为南宫雪等人已跳船落海,而展开攻击。
如此一来,江艳靑等人便暴露了身形。
这是整个计划的关键。
南宫雪与白则七、公孙长胜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这个时候,有两组敌人由于距离江艳靑较远,应变自然也较慢,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什么变故,只知死命的游向敌人落海之处扑杀敌人,那想到眞正的敌人此时才像鬼魅般的扑来!
这次,南宫雪三人不再刺敌人的胸膛心脏。
当他们落海时,三颗斗大的头颅像抛绣球般的飞起了半天来高!
他们的目的是要对方的羊皮气袋。
然而气袋是穿在敌人的身上,无论如何他们是没有时间脱下它穿在自己身上,因为其他的敌人已像厉鬼般扑涌而来;不过,这已经够了,他们只要抱住敌人的无头死尸,不管怎样也不会沉入海里。
不仅如此,白则七尤其是手脚敏捷,当他一剑斩断敌人的脑袋之时,同时也抓住了他手上的分水剌。
——毕竟小偸的手脚要比常人灵活一点。
* * *
有了气袋,又有了分水剌,就等于凶猛的鲨鱼有了翅又有利牙一样。
白则七此刻就像海中的恶鲨。
只见他勇不可当连斩强敌三名!
不过俄顷,江艳靑只剩了五个人。
看样子,人数还会继续减少下去。
这是她始料不及的,所以她呆住了。
其他四个幸存的杀手当然也怔住。
他们做梦想不到敌人在海中竟有如此强悍的攻击力,特别是白则七使用分水剌的功夫,竟比自己高明不知多少倍,简直就像凶神恶煞一样。
白则七不喜欢杀人,他只喜欢偸别人偸不到的东西,但是此时此刻,若想活命,只有歼灭敌人才有生路。
他当然了解这一点。
所以他仍然向前冲。
可惜他杀不到他们。
因为那些人突然都往后窜去!
——他们知道自己绝非白则七的对手。
江艳靑咆哮:「不准临阵脱逃!」
此时此刻,谁听她的?
于是,她愤怒。
她是个一丝不苟的人,她绝不能容许自己的部属有这种懦弱的行为。
她不再说话。她以手中的利剑表示了心中的绝决。
剑芒如蛇。
嗥声如鬼。
四名杀手倏忽消失在茫茫海浪中。
他们大槪做梦也想不到最终却死在自己人手里。
白则七也想不到。
令他呆住了。
「小心——」
南宫雪的尖叫声箭般的射入他的耳膜。
他猛然觉醒。
然后他就看到一幕剑芒迎面扑来!
白则七是高手,高手的反应当然很快,他以最快的速度横剑挡去。
可惜江艳靑也是高手,她出剑的速度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快速,否则怎能一剑挑去屈无忌的脑袋?
剑光闪过。
白则七的脑袋仍在。
只是他的手不见了。握剑的手掌不见了。
* * *
乘胜追击是谁都知道的道理。
江艳靑自然也知道,但是她却没有对白则七再攻出第二剑。
因为这时候一道寒芒朝她激射而来。
公孙长胜在紧要关头打出了绝命暗器——飞芒镖。
江艳靑冷笑。
她轻易格开了公孙长胜的暗器。
但是,她忘记了还有一个南宫雪。
当她眼角瞥见一撮绝冷的寒光扑来的时候,只觉得粉颈间一阵凉快,仿佛一抹春风掠过,紧接着她看到自己忽然长高了似的。
很快的,她发现那不是长高,她看见自己姣美的身体仍然停留在海中,只有自己的脑袋「长高」而已。
刹那间,她有恐惧的感觉。
她奇怪自己的脸为何会和身体分开?
幸好,她很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然也就不再有恐惧了。
* * *
表叔很满意。
虽然一夜之间他又损失了一员大将,而且还贴上了廿三名帮内最精通水性的杀手,他还是觉得値得的。
因为南宫雪、白则七、公孙长胜与屈无忌也都付出了他们的生命。
不过,他到底是个谨愼的人,他问召总管:「为何不见他们三人的尸体?」
召总管恭谨的回答:「昨夜风大、浪大,想必尸体被飘到外海去了。」
他充满自信的接着说:「属下今晨特地前往香江,暗中査探,并未见他们踪影,十成十是葬身大海了。」
表叔相信。
人在海中无论如何不能生存的,不管你武功再高强也一样。
他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东方珠呢?」
「属下认为也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召总管小心措辞:「照昨夜的风浪看来,小船在大海中航行肯定是要翻覆的,东方珠虽是略懂水性,终究敌不过浩浩大海,除非奇蹟出现,否则她十条命也要完蛋,何况她只有一条命。」
「很好。」
表叔喷了一口烟圈。
圆圆的烟圈,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又圆又暖。
* * *
东方珠此刻的心情却是又僵又冷。
她说不出这究竟算不算奇蹟。
因为她的船竟然没有翻。
她想,这大槪是因为她躺在船里,任由海浪翻腾,完全不理会它,反而在没有「阻力」的状况下,小船随浪飘浮,竟能幸存。
——大风吹袭,摧屋倒树,唯有小草安然无恙,就是因为它的「柔弱」,它的「无阻力」。
——刚易折,柔易生。
总之,东方珠仍然活着,这是千眞万确的事实。
但是她却没有劫后余生的快感。
风虽已平,浪虽已静,可是她失去了方向。
她现在一眼望去能见到的除了海之外,仍然是海;汪洋大海,浩瀚大海,弥天大海!
大得连天都看不见。
海天一色,你怎分得那个是天,那个是海?
就算分得淸,难道你能飞天?
东方珠不能飞天。
她只能静静的躺在船上,一动也不此时此刻,无谓的动,对她来说,徒然浪费体力吧了。
她的体力已不多,饥饿,像条毒蛇噬啃着她。
但是,她有意志力,强烈的求生意志力。
——人类就是因为有这股意志力,所以才能延续到今天。
* * *
南宫雪、白则七、公孙长胜也是有这般强烈的求生意志力。
虽然,到现在他们才明白,原来海是这么伟大。
伟大得可怕。
可怕得仿佛可以吞噬、毁灭一切。
——跟大自然比起来,人类原来是这么渺小的。
人类本渺小,但并不脆弱。
特别是白则七,江艳靑虽然是夺去了他一只手,只是使他那张俊美的脸上苍白了些,眉宇间的豪情壮志丝毫未减。
他显出了英雄本色。
当南宫雪含着泪为他敷药、包扎伤口的时候,他竟然说:「妳知不知道此刻我最怀念的东西是什么?」
南宫雪与公孙长胜默默无语。
——人总是怀念他失去的东西,他失去了手,自然最懐念他的手。
「此时此地,如果有一杯冰鎮波斯葡萄酒,那该多好。」他语音爽朗。
南宫雪终于忍不住侧过脸去,一颗泪珠迅速滑到唇角;泪水,和海水一样咸。
她的心在颤动。
一整晚,她始终没有离开他身边。
漫漫的长夜,险恶的长夜,终于过去。
大海又像处女般的温柔。
* * *
东方珠用舌尖舐了舐干裂的唇角。她不仅饿,而且渴。
渴比饿更可怕。
她只觉得喉咙间仿佛有一团炽热的火花燃烧。
她冲动得想去喝水,海水。
她一直以为水在沙漠才是最珍贵的,原来在汪洋大海中,水同样是至高宝贵,就和人身上的血一样宝贵。
水,淡水,这个时候怎么会有?
除非下雨。
天上有云,几片。
只有白痴才认为会下雨。
但是东方珠却这样认为、这样希望着。
——人,如果没有了希望,岂非和死人一样?
东方珠不是白痴,她有希望,虽然那只是渺茫不可及的愚蠢希望。
有人说,海上的日出是最美的。
对东方珠而言,无疑是最丑陋的。
她知道,只要那美丽的太阳一到她头顶,也就是她死亡的时刻了。
——她将活活被晒干而死。
海洋中的太阳其实没两样,同样能杀人。
太阳能杀人,只有历经沙漠与海洋的人才知道。
杀人的太阳已斜斜升起。
每升起一寸,东方珠的希望也就少了一分。
东方珠终于长叹一声:「每天张眼便能见到的太阳,与每天张口便能喝到的水,此时此地竟然扮演着极端不同的角色……」
——人类是万物之灵,岂非讽刺?
* * *
终于,东方珠闭上了长长的睫毛。
她不再寄望下雨。
她已无希望,完全没有。
若说有,她只希望能静静的死去。
——人都会死,若能安静而死,难道不也是一种福气?
她突然又睁开了眼睛。
因为她听到了盼望已久的声音,鸟鸣声!
果然不错,她看到了蓝蓝的天空上,正翻飞著一羣海鸟。
憔悴的脸容透出一股兴奋,美丽的眸子又燃起了希望!
她立刻坐起来,放下桨,然后精神抖撤的划起来。
她已经有了方向。
——鸟,是令人羡慕的动物,牠能飞越天空、飞越大海,但最终还是要停留在陆地上。
——顺着牠们飞去的方向,必然也就是陆地的方向。
东方珠忘记了渴,忘却了饿,她的脑海里漾起了美丽的陆地。
她全力挥动桨木,一点也不敢松懈,因为这也许就是她唯一活命的希望。
人有了希望,潜力就能发挥出来,东方珠操桨的力量惊人,速度之快,连她自己都吓一跳。
这,便是人类的求生意志与潜能。
* * *
南宫雪与白则七、公孙长胜每人都抱着一具无头死尸,本来他们是想脱去尸体上的羊皮袋穿在自己身上,但是他们发现海水中的尸体僵硬得特别快,若要脱下气袋必得先放气才行;但放了气,再想充气似乎有困难,因为海浪滔滔,一个不小心极可能被海浪卷走。加诸白则七已受伤,大家忙着照顾他,这样抱着尸体上的气袋飘浮,反而觉得方便省力些丁虽然无头尸体令人感到恶心,但是在这种环境下,你能计较那么多吗?
白则七在中间,南宫雪与公孙长胜各挨在他一边。
他由于受伤失血,脸色苍白得可怕,但是他依然咬牙挺著,若无其事的跟南宫雪聊著天,仿佛江艳靑昨夜砍断的那只手掌并不是他的。「海,其实是美丽的,妳为什么讨厌它?」
南宫雪本不想说话,屈无忌的死,白则七的断掌,她难过自责得要死,若非她说要来香江,也许这些事便不会发生了;可是此时此刻若能说些话,那怕是毫无用处的废话,岂非能忘却目前的饥饿、干渴、寒冷,以及心中的恐惧与痛苦?
「我说话的声音其实并不怎么样,你为什么喜欢听?」她微笑着对他说。
白则七用眼睛回答她:「因为我喜欢妳。」
眼光诚挚。
南宫雪的心灵再次颤动。
「他其实是个好男人。」她的心扉忍不住这样说。
但是她却又忍不住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柳花花,那个花花公子。
她轻轻叹息:「不知道泰山的日出是否比这里的日出美?」
「如果妳愿意,」白则七凝视着她:「我陪妳去。」
南宫雪没有拒绝。
她相信如果拒绝,无疑是桩残忍的行为,因为他们能不能活着离开大海还是个问题,遑论到泰山看日出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拒绝?
她侧脸望着白则七柔柔一笑,同时也看到了他身旁的一对明亮眼睛。
公孙长胜的眼睛。
南宫雪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人。
她避开了他们的眼睛,白则七与公孙长胜的眼睛。
她不期然想起了柳花花的眼睛。
他迷人的地方,就是那对眼睛。
她不知道其他的女人,是否也是因为他那对眼睛而喜欢他?
突然,南宫雪的眼睛亮了起来!
她看到了船!
小小的船。
大大的希望。
* * *
东方珠忽然停下摇桨的动作。
她仿佛听到有人呼救的声音。
她以为自己饿得发昏,耳朶有了毛病,茫茫大海怎么会有人?
「救命!救命!」
这一次她听得很淸楚,声音不只一个人,有男有女,令她惊讶异常。
当她看到远处飘浮于海面的南宫雪一帮人时,忍不住笑了起来,喃喃自语道:「世上的事眞奇怪,我想找人救我命,想不到却救了别人的命。」
* * *
东方珠看到他们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海中原来有六个人,三个活人,三个无头死人,而活人竟是靠死人活命的。
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奇怪的事。
不过她还是把船划近他们,毕竟她也是个见多识广的江湖人。
「上来吧。」
她估量著船虽小,勉强坐四个人是可以的,多些人总是多几分力量,再说她也觉得很久没有看到人了,在这种情况下能见到有生命的人,老实说心头还有几分快慰呢,毕竟人是羣居的动物。
白则七坚持要南宫雪先上船,南宫雪不肯:「你受伤,你先上去。」
「不,」白则七摇头:「妳是女人,妳先。」
南宫雪瞪着他。
「我一向尊重女人。」白则七微笑。
南宫雪心中忍不住叹息,她发现他其实是个很有风度涵养的男人。
公孙长胜自然是最后一个上船。
当他上了船之后,大家都睁大着眼睛看他。
「你为什么带着尸体上来?」东方珠皱着眉头:「你不觉得恶心么?」
他只是笑笑,把尸体塾在屁股下坐着,倒不怎么占空间。
「妳不必问我们为什么会在海里,因为我们自己也不知道;」他对东方珠说:「我们也不想知道妳为何一个人在大海中坐这种小船,因为现在我们只有一个目标:先把船划到陆地上再说。」
他的声音冷沉,却透著一股威严:「划桨需要体力,说话只能浪费体力,没有体力便到不了陆地,到不了陆地便只有死在海上。」
大家果然都不再说话。
因为大家都不想死。
公孙长胜拿过东方珠手上的桨木,开始使劲划船;东方珠忍不住问:「你知道陆地在那个方向?」
公孙长胜没有开口,只是用眼睛瞄了瞄天空上的飞鸟。
大家顿时安心下来,同时也有一个共同的感觉:他是个不同凡响的男人。
南宫雪不只一次用深沉的眼光凝视他。
* * *
小小一条船,坐着四个活人一个死人。
死人当然不会划船,白则七因手伤也不能,实际上只有三个人轮流划桨。
每个人都尽心尽力的划,所以船行得很快。
遗憾的是,海实在太大了,一直到日正当中,依然见不到陆地的影子。
太阳,杀人的太阳却已来到了。
* * *
阳光,就像是从火炉烤红的铁条一样,一直烙到他们心里。
烙得他们皮开肉绽。
烙得他们一息奄奄。
现在,谁也没力气去划桨了。
白则七首先体力不支,呈半昏迷状态的偎著南宫雪,喃喃道:「我,我看,咱还是别……别到泰山看太阳,妳,不觉得它很令人讨厌么?」
南宫雪揽着他的肩,用舌头舐了舐焦裂出血的唇皮,沙哑的说:「放心,我们会活下去,我还要你陪我喝冰鎮的波斯葡萄酒呢。」
东方珠用手去掏海水扑脸,却发现烫得像滚水,不禁苦笑道:「我不需要卜萄美酒,我只要一滴淸水、只要一滴就心满意足了。」
公孙长胜却懒懒的道:「人总是喜欢幻想遥不可及的东西,为何不想想我们现有的?」
「我们有什么?」东方珠冷冷一笑,睨着他问:「除了死亡之外,你有什么?」
公孙长胜没有接口,忽然从长鞋筒抽出一把利刀……
东方珠那双美丽的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
南宫雪也一样。她甚至还张大了小咀巴儿,差点就没叫出声来。
他们终于明白了。
明白公孙长胜为何要带着那具令人恶心的无头尸体上船了。
* * *
人类其实和其他动物一样的,饿了就必需吃东西,否则就要活活饿死。
再伟大的人也一样。
只不过人类比其他动物要高明些,不会互相吃食同类的肉体。
但是,在看不见的世界某些角落里,依然有极少数的原始种族乐此不疲。
人们视为妖邪异端。
除此之外,人类有无可能自相吃食?
有。
绝对有。
「易子而食、析骸而炊。」史书上白纸黑字千眞万确记载着。
所以,在某种情况下,如果你看见有人吃人肉,你可以觉得突兀恶心,但是不必大惊小怪。
「其实,我们本就活在人杀人、人吃人的世界,不是吗?」
公孙长胜一面用刀切肉,一面冷冷的说:「很多人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我们如果吃几块死人肉,算得了什么?」
他冷冷的补充了一句:「何况我们是为了要活命,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生命还珍贵的?」
东方珠的脸色发靑。
南宫雪的胃在翻滚。
白则七则已经呕吐。
「受伤的人最需要补充体力,你先。」
公孙长胜用刀尖挑着一块嫣红的肉,人肉,面无表情的递给白则七。
白则七没有伸手去接,苍白的咀唇猛烈的抖颤著;他忍不住把脸靠在南宫雪肩上……
「你只要闭着眼睛,然后在嚼动时候想着你的葡萄美酒,你会发现味道其实不差的。」公孙长胜刀上的肉晃呀晃的。
南宫雪已经忍不住,哇的一声,呕吐起来……
东方珠马上跟进,吐得脸色一阵靑、一阵白……
可怜的是,除了一些稀液之外,她们什么也吐不出来;空胃如何吐得出东西来?
吐过之后呢?
问题依然存在。
除非你把肉吃下去。
你吃不吃?
* * *
终于,南宫雪哭了起来。
东方珠也哭。
因为白则七已经吃下去,公孙长胜又切了两块送到她们面一刖。
「我还可以吿诉妳一个方法,」公孙长胜缓缓的说:「当妳咬动它的时候,不妨闭着眼睛想妳最快乐或最痛苦的事情,那么妳将永不记得妳在做什么。」
南宫雪不知道东方珠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自已在想柳花花,因为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最快乐的事情。
果然,这的确是个好方法,她们眞忘记了自己在吃什么;可是,她们却无法永不记得自己在做什么。
生吃死人肉,谁忘得了?
你能么?
* * *
生命是可贵的。
生命是有代价的。
他们付出了代价,因之也保存了可贵的生命。
当夕阳西挂的时候,他们终于望到了陆地。
毕竟,海再伟大也征服不了陆地。
就在他们踩上柔软的沙滩时,他们才深深感觉到:人类再怎么了不起,依然无法脱离土地而生存的。
* * *
沙滩很美,白色的沙滩在夕阳的掩照下,仿佛就是一张银色的缎子,令人陶醉。
他们却无法陶醉在美丽的景色里,他们都昏睡过去了。
就睡在沙滩上。
因为他们实在太疲惫了。
* * *
南宫雪一睁开眼睛,便见月亮对她微笑,星星朝她眨眼。
她坐起身子,望见白则七与东方珠仍在沉睡,唯独不见了公孙长胜。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远远传来,她立刻翻身而起,全神戒备……
很快的,她看淸楚了那施然而来的人原来就是公孙长胜。
他的脚步稳健而沉着,无论怎么看,很难令人相信他就是自小在世家豪门深院长大的人。
南宫雪定定的望着他。
他走到她面前,语音温柔:「妳醒过来了?」
南宫雪望着他的手中拿着的东西,问:「那是什么?」
二条野兔、两只珠鸡、以及三只水鸭子;」他把东西往上提让南宫雪看,咀角的微笑着实潇洒:「我本以为可以猎到大山猪什么的,可惜运气好像并不怎么好。」
他顿了顿,说:「让他们睡吧,人必须唾饱才能恢复力气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南宫雪环首望了望四下。
公孙长胜没有答她,转身走向海滩边的大树下,把野味放在地下,低着头仿佛在寻找什么。
南宫雪跟上他:「你在找什么?」
「火种。」
「火种?」
南宫雪伸手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却发现早已湿坏了,不禁问:「没有火折子,如何生火?」
公孙长胜只是淡淡一笑,他找到一截人体大的枯木,另外又找了支尺来长的木枝,一面用利刃把它削尖,一面说:「在远古的时候,人类活在黑暗世界里,我们的祖先不也是有办法生火么?」
我们的祖先用什么方法生火,大家都知道,可是谁也没有见过。
南宫雪见到了。
她忍不住叹息:「想不到几千年前的燧人氏钻木取火,到今天依然很实用。」
她凝视著公孙长胜被火堆映红的脸:「而且,你居然做的比他还好。」
南宫雪检些枯枝败叶放入火堆中,一卷黑烟窜得老高;她挨在公孙长胜身边,很想帮点忙,可是却没有机会,因为拔毛去皮的工作她不会做,再说公孙长胜手脚俐落快速,就算她会做也轮不到她,只不过一下子,那些野味已被架在火堆上烧烤……
南宫雪翻转了一下火架上的兔肉,溜了他一眼说:「你是个能干的男人。」
「我不否认;」公孙长胜侧首望住她:「事实上,我自小便鞭策自己做个能干的男人。」
「你做到了。」南宫雪迎着他的目光,缓缓道:「这些,都是你爷爷敎你么?」
「那些?」
「死中求活、吃死人肉、钻木取火……」
公孙长胜转过脸去,转了转手中的烤鸭,停了一下,声音平静,淡淡问:「妳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不知道。」南宫雪仍然盯着他看:「不过,我知道你绝不是公孙世家的人。」
公孙长胜沉默著。
「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不是个多话的人。」
南宫雪也只好沉默。
火哩哩波波的响,野味已被烤出了油渍;油滴在火堆里,火燄更猛了,香味也更猛了。
这时候,白则七和东方珠也都醒过来。
* * *
东方珠美丽的笑靥始终没有消褪过,即使在啃著香喷喷、油腻腻的兔肉也不忘微笑。
她的笑靥很美,比花还美,令到南宫雪忍不住问她:「妳很开心?」
「刚才在睡梦中的时候,我梦见自己正大口大口的啃著又热又香的烤肉;醒来的时候,果然看见了一大堆美味等着我吃,妳说,我如何能不开心?」她把沾满油渍的手指放入咀中,用力的吸吮了几下,发出了啧啧的声音。
南宫雪笑了,大家都笑了。
——好梦成眞,世界上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値得开心的?
也许是大家饿坏了;也许是公孙长胜的烧烤功夫特别到家;也许是东方珠开心的笑靥引发了大家更多的食欲;一只野兔、两只珠鸡、三只水鸭竟然被吃得一干二净,只剩一堆残骸碎骨。
大家都吃饱了。
人在饿著肚子的时候,想到的只是如何撑饱肚子;一旦吃饱了,立刻就会想到其他的问题。
东方珠也一样,她的问题是:「我们现在在那里?」
没有人作声。
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是那里。
最后公孙长胜慢慢的说出三个字:「无人岛。」
东方珠脸上的笑容马上不见,一颗原本欢愉的心情立刻往下沉。
终于,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不同意你这句话。」
公孙长胜淡淡的说:「方才你们未醒的时候,我已四处逛了一圈,未曾发现一间屋墙、半只人影,这不是无人岛是什么?」
东方珠拢了拢又皱又乱的发丝:「我的意思是说,最起码岛上还有我们四个人,既然有人,怎能称为无人岛?至少应该是四人岛才是。」
她这句话也引得大家笑了。
苦笑。
在最恶劣的环境中仍能笑得出来的人那怕是苦笑,也应该是很有品味的人。
东方珠干脆躺了下来,望着灿烂的星光,懒懒道:「现在可好,大家都要在这无人岛上当野人,也许我们就要相处一辈子,我想,我们似乎应该彼此认识一下,也好称呼……」
顿了一顿,又坐了起来,展颜一笑:「我叫东方珠。」
「我叫南宫雪;」南宫雪指了指白则七:「他是白则七……」
东方珠忽然轻笑了起来。
「妳笑什么?」白则七侧脸问她。
「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偸;」东方珠望着他:「我笑是因为奇怪像你这种有头有脸的人,怎么会沦落到这里,难道这荒岛上有什么东西値得你偸的?」
白则七自己也笑了起来:「如果我说有呢?」
东方珠颇觉有趣,笑问:「你想偸什么?难道这里有宝藏?」
「不错,」白则七很认眞的说:「这里有世界上最値钱的东西。」
南宫雪忍不住插口:「什么东西是世界上最値钱的?」
「心。」白则七灼灼的凝视着她,一字一字道:「我想偸一个人的心。」
南宫雪忽然低下头去。
她几乎有,个感觉:她的心仿佛已被人偸走了。
东方珠娇笑:「那我就放心了,钱我有,就有少了一个心。」
「妳的心那里去了?」公孙长胜冒出了一句。
东方珠冷冷的说:「被狗吃去了。」随既嫣然一笑:「你呢,你叫什么?」
南宫雪替他回答:「他说他叫公孙长胜。」
东方珠觉得很好,转首问南宫雪:「那么妳说他叫什么?」
公孙长胜忽然冷冷道:「妳不觉得妳话太多了么?」
「我本来就是个多话的女人;」东方珠斜着眼看他:「你觉得很讨厌是不?」
「是的;」公孙长胜加了一句:「非常讨厌。」
「那就好,」东方珠抿咀而笑:「岛上有两个男人,一个想偸别人的心,一个讨厌我,那我便可以安心的在岛上过一世人了。」
说着,侧着身又躺了下去,而且闭上了眼睛。
南宫雪瞪着公孙长胜,眼里有怒意。
公孙长胜佯若未见。翻头也倒下去睡。
但是他马上又坐了起来:「东方珠,我收回我刚才所说的话,我郑重向妳道歉。」她加上了一句:「肯认错道歉的男人,总是较容易得到女人的欢心。」
东方珠没有动静。
公孙长胜又补上一句:「其实妳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人。」
东方珠立刻坐起娇躯,灿然一笑:「即使你这句并非眞心话,我仍是愿意接受你的道歉。」
南宫雪微笑。
公孙长胜望了望她,低着头检起枯枝放入火堆。火舌立刻冒起,照亮了他的脸庞;他的脸,很俊,很帅,可是却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在江湖中历练久的人,总是善于隐藏自己的心事。
——他隐藏些什么?
东方珠似乎眞的是多话的人她又开口:「你们为什么会漂浮在海上?」
「我们受到狙击。」南宫雪说。
她把事情的经过简略的说了一遍给东方珠听。末了,她苦笑道:「可笑的是,我们到现在还不明白那帮人是何来路,也不明白他们为何要狙杀我们。」
东方珠却叹了口气道:「我知道。」
「妳知道?」南宫雪怔住。
白则七诧异的瞧着她问:「那些是什么人?」
「红月帮。」东方珠一字一字的说。
「红月帮?」公孙长胜也觉得惊讶:「为什么要狙杀我们?」
东方珠朝他笑笑:「因为你们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南宫雪盯着她:「难道香江中毒的事和红月帮有关?」
「不错。」东方珠点点头。
呆了一呆南宫雪又问:「妳为什么知道?」
东方珠缓缓道:「因为我本就是红月帮的人。」
其他的人齐齐一怔。
东方珠微微一笑,又道:「但是我现在已经不是。」
南宫雪摇摇头:「我不懂妳的意思。」
「我是个叛徒,所以他们追杀我;」东方珠淡淡的说:「我因为要逃避他们的追杀,所以才会坐着小船漂流出海。」
南宫雪问:「香江中毒之事和红月帮究竟有何关连?难道是他们放的毒?」
「不错!」东方珠颔首。
南宫雪一震,脱口道:「为什么?」
她眼露狐疑:「这样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有吗?」
白则七也觉得奇怪:「香江不过是弹丸小鎮,红月帮何以如此手辣心黑,难道不怕引起天下人之公愤?」
东方珠换了一个姿势,倚着树干叹声道:「这件事说来话长。」
* * *
东方珠掠了他们一眼:「你们一定听说过『天竺神油』与「大麻草』吧?」
南宫雪点点头:「听说前者来自天竺,后者来自波斯,两者俱是人间至毒极品。」
白则七接着说:「江湖上曾经传说,这两种至毒之药混合在一起,可炼成一种叫『核丹』的东西。」
「核丹?」南宫雪问:「是不是能令人长生不老的东西?」
「世界上当然没有长生不老的东西。」白则七望她笑笑:「不过,据说学武的人服下它可收日进千里之效,甚至有人认为能臻天下无敌之境呢。」
南宫雪诧异万分:「如果是神话,应该是世上最美丽的神话了,难道眞有这种东西?」
「当然没有!」一旁的公孙长胜淡淡一笑:「这个年头,大槪只有白痴才会相信神话。」
「不,你错了,」东方珠朝他咪咪一笑:「千眞万确就有人相信这个美丽的神话,而且那个人还不是白痴呢。」
「不是白痴,也准是个蛋头。」白则七说。
「你认为红月帮帮主表叔是蛋头?」东方珠轻笑了起来。
「表叔?」白则七怔住,随即喃喃道:「他不是蛋头,如果他是,那么全天下人都是白痴了。」
「不错,他是头老狐狸;」东方珠耸耸肩:「可是像他这么精明的人,却偏偏相信核丹神话,而且信得非常深……」
叹了口气,她接着说:「与其说他迷信神话,不如说他迷信野心,迷信权利。」
「差不多是两年前,他不知怎么找来了个叫柯尼的波斯人与甘天的天竺人,秘密在大亚悲建了一座炼核屋,目的是想提炼传说中的核丹;」东方珠缓缓道:「他之所以这样做,当然是希望红月帮能借此提高地位,增强实力,甚至可以说他想称霸武林,主宰世界。」
公孙长胜嗤了一声:「岂非痴人说梦?」
东方珠望了望他,含笑道:「喜欢做梦也不算坏事,人类因为有了梦,才有干劲,才有进步;所以起先我也很热衷这个计划,毕竟这也算是一种创擧,突破,虽然不切实际了一点……」
「既是如此,」南宫雪问:「妳为何要背叛红月帮呢?」
「谁也不想当叛徒,到底这不是件体面的事。」东方珠苦笑:「只因为我还有一颗良心,所以我当了红月帮的叛徒。」
「良心?」公孙长胜忽然笑了起来:「方才妳不是说妳的心被狗吃了么?」
「不错,」东方珠很认眞的说:「香江中毒之事其实几近逾月,而我一直到两三天前才决定叛离红月帮,我的良心不是被狗吃了是什么?」
白则七吃惊道:「妳是说,香江中毒是因为红月帮炼核丹之缘故?」
东方珠表情凝肃:「不错。大亚悲的炼核屋搞了将近两年,结果非但炼不出传说中的核丹,反而因为近月前的一次人为疏忽,致使丹炉爆裂,反而使『天竺神油』与『大麻草』变成了杀人的核毒!」
「核毒?」南宫雪听都没听说过这两个字。
「这其实是那种至毒药物的混合液,我无以名之,姑且称呼它为核毒。」东方珠解释说:「核毒之可怕,绝非你们想像得出的,当时炼丹人员全部头发,眉毛登时脱落,因为是呼吸到核毒的缘故;过没几天,竟全部中毒而死!另外非工作人员,特别是内功底子较差的人,由于抗毒功力不够,也纷纷死去……」
南宫雪吸了一口气:「这么厉害的毒?」
她接着问:「大亚悲炼核屋的丹炉破裂,致使核毒外泄,为何香江会中毒呢?」
她很快就想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莫非大亚悲炼核屋就在东江水的水源头上?」
二点不错。」东方珠说:「核毒流入东江水,东江水流入香江,所以香江的人就倒楣了。」
至此,南宫雪、白则七与公孙长胜终于恍然大悟,眞相大白了。
南宫雪咬牙道:「原来红月帮害怕我们顺着东江水查出炼核屋的秘密,所以来个杀人灭口……」
她不禁想起屈无忌之死,以及白则七断掌之恨,愤声道:「该死的红月帮,不杀表叔誓不为人。」
可是她很快又泄气了下来。
因为到目前为止,她根本就还没想到如何才能离开这座无人野岛,如何杀表叔?
东方珠苦笑着说:「本来,我打算逃离红月帮之后,将表叔的秘密公诸于世,必能引发武林豪雄的口诛剑伐,毁灭炼核屋,想不到费了千辛万苦,却跑到了无人岛来,眞是他妈的。」
大家静默下来。
「我们有没有办法离开这个荒岛?」南宫雪说这句话时,眼睛看着公孙长胜。
东方珠和白则七也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他。
显然,公孙长胜的死中求活,生吃死人肉,钻木取火,赢得了大家对他的信心。
可是他却默默无语。
不过,半晌之后,他还是开口了:「有两个办法。」
「那两个?」东方珠问。
「第一个是希望有人驾着船经过这里,听到我们的呼救,然后载我们离开此地。」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东方珠眨了眨乌黑的眼珠子:「但是,如果没有船经过这里,或是经过了而听不到我们的呼救,那么这个办法岂非不是办法?我宁愿听你的第二个办法。」
公孙长胜慢吞吞的说:「第二个办法便是我们大家在这里老死之后,变了鬼,便可以离开这里了。」
东方珠抚掌娇笑:「你果然聪明,变了鬼,便可以上天下海啦,好吧,我们就等着做鬼吧。」
白则七却说:「如果要做鬼,何必等老死之后?不如现在大家一起跳海算了,岂不是马上可以变成鬼了?」
「哈!」东方珠跳了起来:「有道理,跳海,这么绝妙的办法我居然想不出来,眞是他妈的猪!」
说着,眞的就起身走了。
南宫雪连忙拉住她:「妳眞要去跳海?」
东方珠朝她笑笑:「才不,最起码我要等说跳海的人先跳我才跳,难道妳眞以为我是猪?」
南宫雪苦笑:「那,妳上那去?」
「找水喝,」东方珠摸了摸喉咙:「吃了那么多的烤肉,又说了那么多话,妳不觉得口渴么?」
* * *
跳海的人有两种:一种是神经病;另外一种当然是想死的人。
南宫雪他们既非神经病,也不想死,所以他们也都没有跳海。
事实上他们在岛上并非过得那么恐怖。
岛上吃的不成问题,不但有野鸡,野兔,海鸟蛋等可食,还有成羣结串的新鲜水果可摘采;住的问题也解决,公孙长胜在海滩上搭了四个小木房,里面虽然一无所有,不过遮阳蔽日总堪用;行更不成问题,小小荒岛,爱上那里便上那里;唯一比较难过的便是衣的方面,因为大家只有身上穿的那套衣服,无可更换。
不过东方珠却很豪爽的说:「没关系,眞把衣服穿破的话,大不了我们就学远古野人披树叶算了;要不然大家光着屁股也没关系,反正每人都有一个,看惯了也就没甚么了不起啦。」
这句话或许不好笑,但是如果眞到那种地步的话,你不认为那是事实吗?
南宫雪的心情很复杂。
首先当然是因为流落荒岛、远离尘世,心里难免不能适应,多少会有恐慌、惧怕的心理。
其次是白则七对她的感情,虽然他并没有对她说「我爱妳」,可是他的眼晴却对她说过千万次了。
她很矛盾。
每当白则七用那种满载情意的眼神看她时,她心底深处想的却是另外一个人——那个此刻大槪还陪着美丽情人在泰山山巅看日出的柳花花。
这是很不公平的事。
白则七其实也是个挺不错的男人。
她知道。
可是她仍然制止不住不去想柳花花。
更令她不知所措的是,公孙长胜眼里对她的爱竟绝不会少于白则七。
岛上只有两个男人,而这仅有的两个男人竟然都爱上了她,南宫雪没有与男人谈爱的经验,这种情况不仅会令她手足无措,而且颇令她觉得尴尬。
幸好有个东方珠。
她不仅美丽,而且豪迈、爽朗,多少能冲淡她尴尬的处境。
其实东方珠才是个迷人的女人,她奇怪白则七和公孙长胜为何不去追求她?
也许,这大槪就是「先来后到」的缘故吧。
就像是她先认识了柳花花,所以很难接受白则七与公孙长胜的爱意,虽然他们是那么眞挚。
对于公孙长胜,她还有一层疑虑。
他的出现本就很不自然。
所谓不自然,是说他自小便受他爷爷公孙先生的溺爱,这种环境下成长的人并不是一定不成材,大致说来,若非显得柔弱而依赖性重,就是任性而孤傲,不易与人台羣。可是这趟海上死里逃生,他不仅出奇的冷静沉着,在最危难的时候,他想出了「死中求活」的绝佳方法歼灭了敌人;在海上即将饿死的时候,他竟然想出大槪世上没几个人敢想的「生吃死人肉」,而渡过了险关;在荒岛上,他「钻木取火」、狩猎、搭屋、烤食野味,无一不显出他是个野外求生能力极强的人,而且他还处处照顾著同行三人,显示了很强的合羣力与领导力。
所以,南宫雪确定他不是公孙长胜。
因为公孙长胜是个只懂刀、剑、诗、书、琴、画的「六全公子」,这种人无论如何是想不出「生吃死人肉」的。
那么,他是谁?
他为何要冒充六全公子?
曾经有一次,南宫雪在岛上的小湖里洗完澡之后,心情特别好,再次问他究竟是谁,他的回答是:「我是谁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妳觉得我这个人不错就行了;何况我们现在身陷孤岛,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能脱险,为何不彼此留个好印象?」
南宫雪果然不再问他。
她同意他的说法。
* * *
日子既然不难过,时间也就过得特别快了。
不觉已是半个月过去。
这期间,白则七的伤口已完全愈合,他虽然失去了一只手掌,但是并没有失去雄心。
他开始用左手练剑。
对于白则七,南宫雪心中还有一份浓深的歉疚。
她自责。
如果不是为了她,他不会来香江,他不来香江,也就不会失去一只手掌。
可是白则七却对她笑咪咪的说:「我杀过人,被斩去了一只手掌算什么?江湖中,杀人与被杀,就像母鸡会生蛋一样,那不是奇怪的事。」
他的乐观与勇敢,令南宫雪那颗处子心不住颤动,忍不住对他说:「你是世界上最有骨气的小偸。」
那个女人不欣赏有骨气的男人?
* * *
东方珠是不难相处的女人,至少南宫雪就很欣赏她。
她除了美艳之外,人也挺风趣、豪爽、不拘小节,个性还眞不输一般男人。
她对南宫雪,就像是慈爱的大姊对稚妹一样。
有一次,南宫雪因为女人生理上的不适,而显得脾气暴燥易怒,东方珠整日陪着她,像开心菓般的逗笑她,她还对她说:「女人在这个时候,如果能修行静养功夫,那末妳不难成为男人心目中的女人。」
男人心目中的女人,这句话或许对南宫雪来说深奥了些,她肯定无法立刻了解,毕竟她只是个廿出头的女孩子,有很多事物哲理不是属于她这个年龄可以体会出的。
不过,东方珠那份关心她却是可深深感受到的。
曾经一次,在夜阑人静的时候,她对着月亮哭了。
她发觉,她拥有了整个世界。
长久以来,她一直认为世界是丑陋的。自小,除了她母亲与师父之外她以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喜欢她、关心她,可是此刻全世界的人都在爱着她。
——如果,她眞的一世人长居此岛的话,那不是全世界的人在爱她是什么?
所以她高兴得哭了。
她甚至这样对自己说:「就算眞的老死在孤岛,又有什么好遗憾的?」
她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人,如果不被关心,就算活在千万人的大城市里,那又有什么意思?
——人,纵算只剩下了两人,只要能彼此关心,又有什么好惧怕的?
她还学会了一件事:
——关心别人。
于是,她开始关心白则七、关心公孙长胜、关心东方珠。
关心她的「四人世界」。
人总会成熟长大的。
南宫雪已经成熟、已经长大。
* * *
雨后的黄昏有几分凉意,但也别有风味。
公孙长胜去他布置的陷阱捕取猎物,白则七则去撷取树上的鲜果,南宫雪与东方珠则在沙滩上生火。
「吿诉我,」东方珠尖着小咀儿吹醒了小火舌,一面问南宫雪:「什么原因让妳今天看起来特别愉快?」
「是吗?」南宫雪忙着用细碎的枯枝引大火焰。
东方珠被浓烟喰得直掩口鼻:「一整天来,妳的咀角就好像挂着一朶花似的,骗得了谁?」
南宫雪冒出了眼泪,连忙移到风头上去:「如果我没算错日子的话,有一个人此刻应该在往香江的路上。」
「谁?」
二个花花公子。」
「世界上有很多花花公子。」
「他是最独特的。」
东方珠忽然笑着问:「妳是说柳花花?」
南宫雪没有回答,咀角的微笑却愈来愈浓,就像一朶盛开的鲜花。
「妳喜欢他?」东方珠盯着她看。
南宫雪也没有回答,不过从她的神态上,东方珠已得到了答案。
东方珠叹息:「女人眞奇怪,世上很多种男人,偏偏很多女人喜欢这种花心男人。」
南宫雪红了红脸。
「话又说回来,这种男人总有他的长处,否则怎么会这么多女人喜欢他?所以被称为花花公子的男人,也不尽是坏男人。」
东方珠顿了一顿,问:「他到香江来,有什么値得妳高兴的?难道他有未卜先知的本领,算得出我们困在这座荒岛上,而前来救驾?」
「他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南宫雪说:「但是他一定会去找屈无忌的老婆。」
「那又怎样?」
「她一定会吿诉他,那天夜里我们乘船出海一去不回。」
「那又怎样?」
南宫雪望住她:「难道妳不认为他会驾船出海找我们么?」
「他会。」
东方珠却又叹了一口气,说:「如果他找得到屈无忌的老婆,他当然会找我们。」
「他为什么找不到她?」南宫雪不明白她的意思。
但是她很快明白过来了。
而且脸色也变了。
——红月帮难道会笨得留下她这个活口?
* * *
五年前,屈无忌和尹美岱成亲的时候,柳花花正好去了南方,所以错过了他们的婚礼。
之后,他曾到过香江来探望他们一次,偏巧屈无忌夫妇出了远门,一直没有再见面。
所以,他现在看到尹美岱实际上是第一次。
柳花花的吃惊是可以想像得到的。
他绝想不到从泰山回来,见到的不是南宫雪,却是一脸忧伤的尹美岱。
「妳为何会到这里找我?」当柳花花知道她就是屈无忌的妻子的时候,颇显惊讶的问。
「无忌跟我说过,在这里可以找到你。」尹美岱说:「我来这里已经十多天了,他们说你去了泰山。」
「是的,我一回来便赶到醉仙楼来,刚刚看完南宫雪留下来的信,才正要前往香江呢,想不到妳却已经来了。」柳花花疑惑的望着她:「吿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尹美岱忽然哭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我只知道他们突然都不见了,我心里怕,所以就来找你了……」
「嫂子别哭,把妳知道的慢慢说给我听。」柳花花连忙安慰着她:「再大的事,只要我做得到,一定尽力而为,无忌的事,就是我的事。」
尹美岱收朿泪痕,哽声道:二个多月前,香江发生了怪事,无忌便来请你帮忙……」
「这个信上有交待,我知道。」柳花花说:「妳说他们突然都不见了,当时是怎样的情况?」
「情形是这样的,」尹美岱悲戚的说:「半个月前的夜晚,我与无忌都睡了,白公子忽然急急跑来,说是海中有人溺水,于是无忌便与他们驾船出海,谁知道一去就没有回来。第二天,我发动全鎮的人出海寻找,一无所获,一连几天都是这样,所以我害怕了,便来找柳公子您想想办法。」
* * *
马车跑得很快。
柳花花的心情很沉重。
他靠窗而坐,眼睛凝视著外面。
尹美岱坐在他对面,她忧伤得说不出话来。
她时而叹息,时而垂泪。
娇艳的脸庞,在初秋的阳光下,显得妩媚而动人,眉宇间的淡淡忧郁,益发增添几分楚楚恣怜,惹人惜爱。
尹美岱其实是个颇具姿色的女人。
特别是她现在显然是因为赶车劳累的缘故,而抑不住打起盹来,那神情之娇美,绝不是「海棠春睡」四字可形容的。
嗯,只怕是连和尙看了都不想出家。
最令人心颤的是,由于马车奔驰的震动,她胸前那两座像春笋形状的物体,也跟着上下波动……
窗外,秋意已浓;车内,满室春香。
如果她是柳花花的情侣,只怕风流成性的他早就搂着她送上一百个甜吻了。
噢!柳花花竟眞的抱住她了!
那是因为马车突然一个急剧顚簸,熟睡中的尹美岱一个不留神,整个娇躯向前仆了下去。
所以柳花花急忙拦手搀住她。
柳花花满抱温香,心神一荡!
他荡的不是因为他接触到尹美岱丰腴无骨的娇躯,而是她那宽大的袍袖里的一抹寒光。
快得令人眨不过眼、喘不过气来的刀光!
可惜柳花花却比她更快。
因为尹美岱那一刀已落空。
虽然只是差那么一点点便可以刺进他的腰间,可是这种事是绝不容有一点点的闪失,整个计划便吿完全失败。
* * *
刀光闪过,尹美岱手中已无刀。
刀在柳花花手中。
她没有跑。
因为她知道无论她怎样努力跑,那将是一桩徒劳无功的事。
她甚至理了理弄皱的衣襟,坐好了身子,美丽的唇角居然还挂起一缕微笑:「我早知道这件事情不会成功的。」
柳花花望了望手中的匕首,竟把它递还给她,咀里淡淡说:「这是把好刀,丢了可惜。」
尹美岱接过匕首,纳入袖中,叹声道:「刀虽好,只可惜杀不了你。」
转了转水蜜桃般的眸子:「你想问我什么?」
柳花花盯着她:「妳知道我想问什么。」
「你一定听说过乔小妮这名字,那就是我。」她含笑着说:「我只有一种情况下杀人,那就是人家付钱给我的时候。」
「谁付钱给妳?」
「这句话你不该问。」
「妳不肯吿诉我?」
「如果我肯吿诉你,我就不是职业杀手了。」乔小妮睨着他道:「你几时听过杀手肯把雇主的姓名吿诉人家?」
「如果我一定要妳吿诉我呢?」柳花花冷冷的说。
乔小妮也冷冷的回答:「如果你是雇主,你肯透露给杀手知道么?」
柳花花语塞。
停了一下,他问:「妳还知道些什么?」
问了这句话之后,柳花花却立刻转头看窗外。
——他知道那句问话是多余的,她既然连雇主都不知道是谁,那还能知道些什么?
所以他转头看窗外。
他习惯望着窗外思索问题。
他想了很久。
回过脸时,却见乔小妮正望着他微微的笑,他望了她一眼:「妳为什么还不走?」
「我为什么要走?」
「妳以为我不敢杀人?」柳花花瞪着她。
乔小妮却似笑非笑的说:「你忘了问我一个问题。」
柳花花目光冷峻。
「你应该问我,既然我明知道这件刺杀行动不会成功,却为何又接下这笔生意?」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从来不杀女人。」
「如果妳再不走的话,那么妳将是第一个死在我手下的女人。」柳花花的声音很冷。
乔小妮却哮声的说:「我还知道你特别喜欢女人,尤其是我这种女人……」
话声中,胸前的衣扣竟然全解!
乔小妮脱衣服的姿势很优美,也很熟练,不过一下子,她已一丝不挂……
她斜著那双媚眼,俏脸上透著对自己骄人胴体的自信与自傲;她慢慢的躺在座垫的时候,胸前的「竹笋」就像两座山般的耸立著。
雪山;
玉山;
火山;
不管它像什么山,总之就是男人一见了就想登、想爬上去的山就是了。
柳花花「登山经验」丰富,可是却端坐不动。
乔小妮那迷死人的水蛇腰子已在蠕动,她的声音也嗲得令人骨头想松散:「你,为什么还不过来抱我?难道你是柳下惠?」
柳花花不是柳下惠,他只不过是和他同姓而已。
他实际上还是个名满江湖的花花公子。
所以,他已经走前去,而且也抱住了她。
但是,他却没有「登山」。
因为他已经把她整个人抛出车窗外去!
当他也把她的衣服丢出窗外的时候,乔小妮尖叫的声音就好像是谁踩了她的尾巴似的:
「死花花,贼男人!原来你只是个空心大佬信、银样蜡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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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6 21:43: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抽丝剥茧寻真相



做任何事如果有心情的话,通常可以做得很好。
喝酒有喝酒的心情;赌钱有赌钱的心情;赏花有赏花的心情;同样的,抱女人上床也需要心情。
柳花花现在的心情是沉重的。
别说是乔小妮,就算是嫦娥从月亮跑下来找他共赴巫山,只怕他也会一口回绝。
因为他没有那个心情。
他现在唯一想知道的是:南宫雪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 *
天黑的时候,马车已到了香江街口。
车伕勒住马缰,跳下车辕,敲了敲车门:「柳公子,香江到了,您要到那条街下车?」
车厢里无人应声。
再敲,还是一样。
于是车伕启开车门,不由得怔住。
——车座里除了一锭亮澄澄的银子之外,那有人影?
——柳花花呢?
* * *
「柳花花呢?」
表叔问召总管。
召总管低着头没作声。
因为他也不知道柳花花跑到那里去。
他最后得到的消息是:乔小妮的刺杀行动已失败。
除此之外,还知道一辆空的马车来到了香江。
马车不该是空的。
可是它的确是空的。
「柳花花当然不会凭空消失;」表叔把烟抽得满室迷雾:「由于刺杀行动的失败,自然引起了他的警戒,所以他悄悄的在中途跳车,为的是避人耳目。」
「他是个精明的人。」召总管低声说。
「原本以为他好色成性,派个女杀手去杀他,竟然不成功。」表叔敲敲烟杆,敲掉烧完的烟丝,然后又放入新的烟草:「他的确是个精明的人,有这种敌人虽然令人头痛,但也不失是件刺激的事。」
他望了望召总管:「如果你是他,你下一步的行动是什么?」
——在上位的人,除了应该懂得如何命令下属之外,还应知道如何征询下属的意见。
——在上位的人除了可以增进了解下属之外,还可以收集思广益之效;在下位的人则有被重视与被尊重的感觉,而益发拚命效力。
这一点,表叔做得很成功,召总管想了一回,说:「如果我是他,我会在入夜之后,趁著没人注意的时候潜入香江。」
「然后呢?」
「然后他会潜入屈无忌的屋子。」
「为什么?」
「因为鎮上只有屈无忌是他的朋友,他自然会去找他。」
「所以你准备在那里杀他?」
「是的。」
「你有把握?」
「没有。」
表叔没有再问,他在等召总管开口,他知道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而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果然,召总管接着说:「属下布置了五十名刀斧手、五十名弓箭手,目的希望能使他受伤什么的,然后属下再与柯尼、甘天联手杀他,事情或有成功的机会。」
表叔沉默。
召总管没有再开口。
他知道表叔这个时候在考虑。
他慢慢燃起一杆烟。每当他思索问题时,总习惯如此。
三口烟过后,他说:「我认为他不会去找屈无忌。」
他的理由是:「既然他已经知道有人冒充屈无忌的老婆刺杀他,显而易见屈无忌若非被害便是被擒……」
顿了一顿,他又说:「当然,这并非表示他一定不会去,只是像他这么精明谨愼的人,在没理出头緖之前,他是不会贸然行动的……我以为他会暗中从旁打听状况,所以你应该将埋伏扩大,不可只限于屈无忌之居所,最起码应该堵住香江之进出口。」
「帮主高见。」召总管弯腰道。
表叔缓缓的吐出一口烟:「今晚的行动,本帮主亲自出马。」
召总管神情一振:「帮主天威,柳花花纵有三头六臂,必难逃一死。」
* * *
表叔与召总管的看法其实都很有道理。
究竟谁的看法才正确?
结果两人都不对。
因为一直到东方鱼肚白显出的时候,柳花花始终没有出现。
表叔只好撤退人马。
撤退的原因有二:
——大白天埋伏大队人马,容易暴露据点反而不好。
——经过一整夜的埋伏,刀斧手与弓箭手倶已精疲力竭。
表叔眼里透著红丝,自己问自己:「那小子究竟在搞什么鬼?」
* * *
柳花花究竟搞什么鬼?
如果表叔知道就在他们撤走香江没多久之后,他便施施然的出现,只怕会气得头顶生烟。
柳花花的想法是有他的道理的。
——敌人既已明知自己的目的是香江,自然会以逸待劳,等待自己自投罗网,所以他在半路上跳车;而他也料到敌人算准他会在黑夜行动,所以偏偏反其道而行。
——反敌人之道而行,往往能收意想不到之胜果。
柳花花这点做得很好。
不过有一点表叔是料中了。
柳花花果然没有直接到屈无忌的武馆,他转到香江最热闹的大仙庙口去。
红月帮这次的行动算是很周密,在计杀屈无忌、诱逼南宫雪落海那天深夜,同时也绑走了尹美岱和她的两个小丫鬟,这当然是为了灭口,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作用——从她口中逼出屈无忌的江湖人际关系。
所以红月帮知悉柳花花必然前来香江,而预先收买江湖出名的女杀手乔小妮冒充尹美岱。
红月帮的算盘是,杀了尹美岱,再杀柳花花,那么香江中毒之事便不致于扩大外传。因为香江小鎮俱皆渔民百姓居多,而无江湖人物,加诸他们现已改用西江水,中毒之情况已渐趋缓和,也许这宗核毒外泄案能悄悄平息下去。
红月帮那晚的海上狙杀行动,可以说相当成功,杀了屈无忌、逼南宫雪等人落海而死(他们认为是),特别是狙杀的行动选在深夜,鎮上居民早已入睡,并无一人目覩事件发生,唯一知道点事故的尹美岱又被先绑后杀,到今天为止,全鎮的人对屈无忌一家人,以及南宫雪一帮人的突然失踪,虽觉蹊跷,但也说不出所以然。
换句话说,柳花花欲想在鎮上打听南宫雪诸人的消息,肯定令人忘望的。
这本就在红月帮的意料中。
但是,红月帮还是少算了一点。
船。
那天夜里,屈无忌驾船出海救人,所驾的那条船并非他所有,因为他并非靠打渔为生,自然也就没有船,他是向隔邻的王小豪借的。
当时王小豪也已就寝,虽把船借给了屈无忌,并无跟着出海,由于当天傍晚他与全鎮的人远至一、二十里外的西江汲水,所以极为疲惫,也没有听淸楚屈无忌借船是为了何故。
他对屈无忌的出海不归,有他的看法。
他认为屈无忌是为了调查中毒之事而他去,他了解他的为人,不可能借船不还;加诸他本身有两条船,而且近海无渔可捕,少了一条船对他并无太大影响,所以这件事他并不在意。
柳花花在大仙庙向老庙祝探听消息,只得知东江水有毒之外,至于屈无忌、南宫雪之事却茫然不知,这才转到屈无忌的武馆。
武馆自然是重门深锁。
他翻身入墙。
里面除了一无人影之外,其余并无异样。
于是他再跳墙而出。
正好见到了隔邻的王小豪自屋里走出来。
王小豪得知他是屈无忌的朋友,立即延入屋内。
他把他所知道的吿诉了柳花花。
柳花花得到了一个结论:
——南宫雪等人确如乔小妮所说的出海不归。
——乔小妮为何知道?自然是雇主要她这么说的,他原以为是谎言,原来不假。
换句话说,南宫雪诸人的出海是事实,而之所以未归的可能性有两种:
——正在某地办某事,所以未归。
——受到敌人的狙杀。
柳花花硏判后者的可能性居多。
柳花花的推理是有根据的。
——如果他们是去办事,为何不憧武功的尹美岱与小丫头也去?最重要的是,敌人若不是曾经掳获屈无忌或尹美岱,如何知道他与尹美岱未曾见过面,而胆敢派女杀手冒充?
* * *
表叔一觉醒来,第一个问题便是:「姓柳的小子呢?」
召总管回答:「他已在两个时辰前出海去了。」
他补上一句:「随行的叫王小豪。」
* * *
山再高,难不倒自小在山中长大的人;海再大,难不倒自小在海中讨生活的人,就如同树再高也难不了在树林中长大的猴子一样。
王小豪是海边长大的。
他爱海,因为海给了他一切。
特别是他一帆在手的时候,他便觉得自己是一个征服者。
海的征服者。
可是他现在却一脸迷惑。
因为出海已两个时辰,柳花花到现在还没有吿诉他要开往那里。
他终于忍不住问:「柳公子,你是不是可以吿诉我,我们究竟要去那里?」
柳花花只是朝他笑笑,然后又凝视著碧波万顷的海面。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要去那里。
他这番出海,纯粹是赌赌运气,也许运气够好的话,说不定能找到他想找的。
「柳公子,你在找什么?」王小豪又问。
他还是没有吿诉他。
他不想惊吓他,如果让他知道想在海中找人,肯定是会吓坏他的,毕竟他是个憨厚的渔夫,江湖间的阴恶他知道多少?
柳花花不开口,王小豪只好让船漫无目的的航行着。
他再抬眼望望柳花花时,却发现他仿佛堕入沉思中,心中不禁暗忖:他在想什么?
柳花花在想什么?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南宫雪他们在海上受到敌人的袭击,情况应该有三。一是被敌人所杀或被俘,二是打败敌人平安无事,三是不败也不赢或亦败亦赢。
被杀,那就不用再找了,到现在来找早就尸骨不存;被俘,也不用再找,何不回到香江等敌人来找自己?只要能打败敌人,何患救不出他们?
打败敌人,平安无事。这一点可能性极小,既然平安胜利,为何不扬帆归来?
不败不赢、亦败亦赢。这一点就比较复杂了。
不败不赢,是说既不被敌人打败,也没打败敌人,换言之就是平手,但是这种情形也该平安归来才是;很显然的就是亦败亦赢了一一既打败了敌人、也被敌人打败!
比方说,虽然击退了敌人,但是自己的船也沉了,因而无法回到陆地。
这,当然只是柳花花的推论。
而且也是一项假设。
一碰到茫无头緖的事情,「假设」是绝对需要的,否则办起事来岂非瞎人摸象,一大糊涂?
柳花花不是办事糊涂的人。
终于,王小豪听到了他的声音:
「船如果沉了,人是不是一定会死?」
王小豪呆住。
他想不到竟然听到这种笨话。
其实柳花花并不是在问他,他只是在自言自语:「如果不死,一定是漂到陆地上……」
王小豪觉得有趣,凑口说:「这种事,好像只有神话中才有。」
柳花花仿佛没听见他,兀自喃喃道:「陆地有两种,一是海岸的陆地,二是海岛的陆地;如果漂到海岸陆地,应该也回到香江来了,只有困在海岛上才有可能回不来……」
王小豪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他还是很高兴听他讲话了,否则眞要闷死,于是他应口说:「海岛?那我最淸楚了,这附近海面,不多不少,正好一百零八个小岛,而且都是无人岛,这是我爷爷生前吿诉我的,你大槪不知道,他可是香江航海的第一好手呢。」
柳花花终于对他说话:「我们去找那些小岛。」
一怔,王小豪问:「那一个岛?」
「一百零八个。」柳花花一字一字的说。
王小豪又呆住。
半晌,他呐呐道:「无人野岛有什么好玩的?」
柳花花笑咪咪的说:「我要看看你是否在吹牛,眞有一百零八个小岛。」
「你以为我在骗你?」王小豪有些生气。
「如果你不是骗我,那么你就带我去。」
柳花花接着又说:「只要走完一百零八个岛,你就可以得到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王小豪第三次呆住。
他有点不相信的望着柳花花:「你可知道一千两银子可买几条船的鱼?你眞会给我那么多钱?」
柳花花用行动回答了他,他给了他一张银票。
王小豪这次没有呆住。
他差点昏过去。
但是,他突然又还给了他:「这个钱我没办法赚。」
「为什么?」柳花花觉得诧异。
「你知不知道走完一百零八个小岛要多少天吗?」
「不知道。」
「如果没暴风大雨的话,至少也得花上一个半月。」
二个半月赚一千两银子,你嫌少?」
「不是这个意思,」王小豪急忙说:「船上的食物与用水,了不起只能度过廿天左右。」
「那不是问题,」柳花花说:「我们可以在岛上找食水与野味,何况你不是会捕鱼么?」
王小豪立刻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原来我才是笨蛋!」
* * *
尽人事而安天命。
这就是柳花花此刻的心态。
他大部份的时候让人觉得很随和,可是他倔起来时就像一头牛。
牛脾气。
他对自己说:「只要有一线希望,就算是一千零八百个、一万零八千个小岛,我也要找遍它!」
* * *
夕阳、海潮、和风。
南宫雪端坐在又高又大的不知名树上。
两只眼睛望着远远的海平线。
居高眺望,她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
每次,她都是带着满满的希望爬上树梢,然后又带着浓浓的失望回到地面。
这次,依然如此。
下得树来时,她总是这样安慰自己:「明天,他一定会来。」
「妳眞的相信他会来?」东方珠在生火的时候,实在忍不住说:「妳难道不知道希望愈大、失望也愈大么?」
南宫雪说:「人如果没有了希望,那活着有什么意思?」
东方珠点点头:「是的,人是为希望而活,可是妳这个希望,不觉得太不切实际了么?从头到尾,我们都没有看到任何一条船经过这里,显然此处不是航线必经之道,柳花花又怎么可能找到这里?」
南宫雪默默生火。
东方珠叹了口气:「我不是想浇妳冷水,我只怕妳希望太大、失望更大,万一生痴发癫,那可就不好玩了……」
说到最后,她突然煞口不言。
南宫雪也翻过头去。
只见白则七没命似的直奔而来。
他的轻功绝佳,南宫雪与东方珠站起来的时候,他已奔到她们面前;可是他却上气接不到下气似的说不出话来,东方珠不禁眨眼道:「你怎么了?莫非见了鬼?」
南宫雪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温柔的说:「别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好不容易,白则七吐出了一个字:「船!」
* * *
当柳花花看到岛上八只不停挥动的手时,他如释重负的长喘一口气,笑着问王小豪:「这是第几个岛?」
王小豪略微算了一下:「第九十七个。」
「我们给它一个名字如何?」
「叫什么好?」
柳花花毫不考虑:「九七岛!」
* * *
他鄕遇故知,被喩为人生四大乐事之一。
绝地逢故知呢?那种心情又如何?
只怕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难以形容!
南宫雪看到柳花花的时候,眞恨不得立刻冲进他的怀里,可是他眞的走到她面前时,她却不像往常一样,只是用眼睛斜斜的瞄他,然后淡淡的说:「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柳花花很认眞的看了她几眼,然后轻轻叹了口气:「还好,我以为妳当了女野人之后必然狰狞可怖,看起来妳好像比以前更像个女人了。」
南宫雪瞪眼。
东方珠娇笑。
白则七沉默。
公孙长胜面无表情。
* * *
离开了「九七岛」,船在安静的海面上平稳的航行着。
月光拥吻著大海,世界多美好。
颇带凉意的秋风轻拂著柳花花静默的脸孔,却拂不去他心中激动艰哀伤。
他虽然救回了南宫雪,但也失去了屈无忌,而且也失去了白则七那只宝贵的手。
「你为何还不睡?」不知什么时候南宫雪悄悄的立在他身旁,倚著船舷、侧着脸凝注他说:「你是否在责怪我?」
柳花花给了她一个微笑:「我为什么要责怪妳?妳做错了什么?有吗?」
「有。」南宫雪的眼眶忽然红了起来:「屈无忌的死、白则七的残,都是我造成的;他们都是你的朋友,好朋友,不是么?」
「妳觉得难过?」
「非常非常难过。」
「为什么不哭?」柳花花温柔的望着她:「小时候,我碰了难过的事,我就让泪水洗去哀伤,妳为何不试试?」
南宫雪果然哭,偎著柳花花的懐里哭。
哭过之后,柳花花轻拭她的泪痕,温柔的说:「妳可以难过,也可以哭,但不能自责,因为这件事不是妳的错,生离死别、快乐痛苦,这就是江湖,其实也是人生,谁也避免不了。」
顿了一顿,他缓缓道:「这件事,只有一个人错。」
「谁?」南宫雪仰著泪脸问。
「红月帮。」
回答这句话的人是东方珠。
南宫雪立即红著脸离开柳花花的懐抱。
,东方珠佯若未见的走了前来:「柳花花,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
柳花花朝她微微一笑:「妳认为呢?」
南宫雪擦干泪水,咬牙切齿抢著说:「这还用讲吗?难道就白白放过红月帮不成,当然是杀进大亚悲,放一把火烧掉他妈的炼核屋!」
「我知道;」东方珠拂了拂南宫雪散乱的头发:「就凭我们几个人,行吗?」
「行不行,要问妳了。」柳花花说:「毕竟妳曾经是红月帮的人,妳应该比较了解。」
「机会不是没有。」东方珠眨著眸珠子:「红月帮少了一个我、狐邦与江艳靑,实力自然大打折扣。」
「那妳犹疑什么?」南宫雪问。
「我是说,如果我们将红月帮的秘密公诸武林必然会引起武林公愤,由武林大众的力量去消灭他,岂不更好?」东方珠说。
「这当然是最稳当的办法。」柳花花接着道:「妳以为红月帮会给我们这个机会通知武林羣雄么?」
南宫雪反应很快,立即接口:「你是说红月帮早已知道你出海,所以必在香江布有重兵等著狙击你?」
柳花花用赞赏的眼光望了望她。
他总是能在适当的时候给人适当的赞赏眼神。
谁都喜欢这种眼光,女人尤其是。
这大槪也是他成为众女人喜欢他的原因之一吧。
* * *
如果柳花花这个判断正确,那么此刻的红月帮总部必然精兵出尽,岂非是突袭的大好机会?
南宫雪同意他的看法。
东方珠也同意。
这个时候,白则七与公孙长胜也都醒过来,上了甲板之后,东方珠把这个情况吿诉了他们。
他们都同意。
「有一点我不同意,」柳花花走近白则七,沉声道:「行动的时候^你留在船上。」
「为什么?」白则七用眼角扫他。
柳花花说:「我们需要一个人断后。」
「断后?有这个必要吗?」白则七冷笑:「就算有,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由你来断后?」
南宫雪柔声说:「你的手……」
不等她说完,白则七倏地大吼:「我的手怎样?你们以为我是不中用的残废了吗?」
话落,他踉跄的奔了船尾去……
* * *
白则七静静的坐在船尾。
那张俊美而苍白的脸上,神色起伏不定……
良久。他回首看见南宫雪立在他身后。
「妳为什么在这里?」白则七的声音很冷。
「因为你在这里。」南宫雪的声音很柔。
他回过身去:「所以妳来同情我?」
「为什么用这字眼?」南宫雪太息。
白则七冷笑:「对一个残废的人,妳认为还有更好的字眼么?」
「有!」南宫雪语气坚定:「关心!」
白则七缄默。
半晌,他才慢慢的回过身去。
他看到了南宫雪的眼睛。也看到了她眼中的泪。
白则七心颤:「妳哭了?」
他沙哑著说:「妳不该哭的,妳为何而哭?」
他走上前去,用颤动的手轻拭她颊上的眼泪。
「因为你变了,」南宫雪哽声道:「你已经不是从前的白则七,我伤心,所以我哭……」
她说:「你应该知道,他已经失去屈无忌,他不能再失去你。」
「我知道,我是他的好朋友,他关心我。」白则七忽然低下头去,痛苦的说:「但是,妳知不知道,做他的朋友是一件多痛苦的事?」
「为什么?」南宫雪不明白。
「他样样比我强,」白则七仰视著天空上的明月繁星:「当我跟他走在一起的时候,每个人都把目光放在他身上,谁也不会注意我这个白则七……」
「你嫉妒他?」南宫雪很诧异。
「是的!」白则七咀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微笑:「天上的小星星永远嫉妒月亮的光芒盖过它,妳没有这个经验,永远也不会知道这种心灵的痛苦。」
他盯视著南宫雪:「妳是否认为我很小器?」
南宫雪叹息。
她承认他小器;但是她也认为他坦率得可爱。
——人,有了一个处处比你强的朋友,你除了有崇拜之心外,难道眞没有嫉妒之心?
——只有白痴才不懂得嫉妒。
「他从我手中赢去了独孤美;」他凝视著南宫雪,语音痛苦:「现在,他又赢得了妳……我看得出来,妳一直喜欢他,是不?」
南宫雪没有回答,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管怎样,我们总是朋友。」
她想了想,又说:「其实这次的海上历险,你的英勇表现留给我深刻的印象,在我没嫁人之前,你总还有机会得到我,不是吗?」
白则七摇摇头:「我知道我争不过他。」
南宫雪叹息。
除了叹息之外,她眞的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知怎地,她心中竟也有了几分痛苦!
她发现:原来自己也有几分喜欢白则七!
* * *
穿过船舱,她又看到了那对眼睛。
公孙长胜凝视她的那对眼睛。
她只有再叹息。
* * *
召总管请示表叔:「启禀帮主,柳花花出海已月余,至今仍无消息,是否要把埋伏在香江的人马撤回来?」
表叔抽著烟:「不,我要跟他斗耐性我就不相信他可以永远不回香江。」
他语气坚定:「对付这种老狐狸,只有一个办法,谁沉得住气,谁就是赢家。」
表叔这个战略其实不错,他精心刻意在香江四周埋下重兵暗桩,深信即使杀不了柳花花,也准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但是,再好的战略如果被敌人识破的话,只怕成了一文不値。
他根本想不到柳花花会在渺无人烟的「望夫崖」登陆,直杀大亚悲炼核屋。
更想不到的是,南宫雪与东方珠竟然没死。
他接到报吿时,差点没从床上滚下来。
* * *
在突袭以前,东方珠说:「我们从望夫崖登陆之后,先攻向大亚悲炼核屋,以最快的速度击毙柯尼与甘天,只要杀死他们两个,表叔的核丹计划便吿整个失败,因为再也没有人懂得炼核丹了。」
「然后我们再折向卅里外的红月帮总部,找表叔算总账。」
「如果表叔埋伏在香江的话,那么我们四个人分成两组,我和南宫雪走陆路柳花花和公孙长胜走海路,两面夹击,杀他个措手不及……」
东方珠不愧在帮会呆过的人,对战阵厮杀有一套。
可惜他们少算了一点。
表叔虽然在香江布下了大量人马,却也把外面东、南、西、北、中五个分舵的人马全部调了回来而且全部安置在大亚悲炼核屋,连自己也坐鎮在这里。
他之所以这样做是不低估柳花花。
他恐怕香江伏击失败之后,柳花花必然会知悉全部内幕,而对炼核屋展开突击。
召总管当时虽没有明示反对,可是脸上的神色颇不以为然。
事实証明表叔对了。
——不低估敌人,有备无患,这种人总是不容易失败的。
也因为这样,使东方珠的突击计划一开始便受到挫败。
他们不仅不能在最短时间内杀死柯尼与甘天,反而陷入了漫天重围!
当然,他们绝不是省油的灯特别是柳花花与南宫雪武功之高、剑法之卓绝,直叫在一旁督战的表叔与召总管看得脚底发寒,心里生毛!
而东方珠与公孙长胜也不含糊,只见他们剑锋挥起,最少有两个彪形大汉倒下去!
但是敌人实在太多了,最少也有几百以上,黑压压的一片,杀得他们手都软……
南宫雪一招「魂归离恨天」出手,立刻飞起两颗人头、三只手、四道血肠:「表叔!为什么要让这些人送死?有种的,你过来,南宫雪与你一对一!」
表叔站在远处,面无表情的抽著烟杆;他的右手边站着召总管,左手边立著柯尼与甘天。显然,他的战术是打消耗战。
——把主将押后,俟敌耗尽体力之时再猛力反扑。
这一招很狠。而且也残忍!
因为必然要牺牲很多士卒。
有人称为这就是「人海战术」。
南宫雪想不到甫一脱离大海,却立刻面临人海。
可怕的人海!惨无人道的人海!
她杀得两只眼睛都变成了通红,血红!
杀!杀!杀!
* * *
南宫雪他们曾经试图冲破人海,直接与表叔对决,但是人潮就像海潮般的涌过来,令你寸步难行,无法越雷池。
其实人总是怕死的,那些人海一见南宫雪诸人凶如恶煞,厉如魔鬼,不少人胆破心惊,吓得脚底抹油偸偸开溜,但是这些人却都被表叔立斩于地!
他吼声如雷:「谁退后,谁就死!」
于是人海一浪又一浪,前仆后继,眞是血流成河、尸堆如山!
天下间有什么比这个还残忍的?
「不能手软!」东方珠一剑劈断两道咽喉,鲜血喷得她满脸,她大叫:「敌人已经去调动香江的人马了!」
「别怕!我来了也!」
突然一阵洪亮的叫声响起,接着一个轻功绝佳的人影像惊虹闪电般的射进来!
「白则七!」南宫雪首先看到,立刻剑挥如雨杀到他身旁去,怒声道:「你为什么来了?」
白则七左手握剑,剑芒划过,标起三道血箭:「妳看,我左手不是也可以照样杀人吗?」
柳花花也杀了过来,大声道:「你来得正好,这下子那些人都死定了!」
然后他狂吼一声:「杀!不要命的尽管来!」
吼声中,五颗血淋淋的脑袋标起了半天来高!
再一声「杀」,又是五个人仆了下去!
其实,白则七的来到对战局不但没有帮助,反而增加他们的心理负担,虽然白则七仍可用左手作战,毕竟功力大打折扣持久下去必有凶险,所以南宫雪立刻杀到他身边去,希望有个照应,但也不免对他有所怪怨。
但是,柳花花虽也立刻杀前去保护他,却也充分利用这个机会大喊杀敌。
他这个作用其实非常非常大!
因为敌人对白则七的突然出现,当然不会明白他新伤力弱,直觉对方又添了新力军,心里先寒了一截;又加上柳花花这么一吼、一杀,更加是魂飞胆破!
特别是南宫雪、东方珠与公孙长胜受他这么一激励,个个陡然精神一振,手中长剑宛似切瓜斩菜似的横劈右刺,杀得红月帮军心大乱、鬼哭神号!
就这么一下子,原本就已经不太有战斗意志的敌人,就像是烈阳下的冰雪,立刻融化、崩溃!
人,总是怕死的。
只见那片人海突然四散逃窜。
「不准逃!谁逃就依帮规处置!」
表叔、召总管、柯尼与甘天等人一面诛杀逃逸的士卒,一面厉声制止著。
然而,兵败如山倒,谁阻止得了?
人在逃命的时候,手脚总是特别俐落的,不过眨了两下眼,红月帮的残兵败将已跑得精光!
只剩下四个人。
四个该死而未死的人。
* * *
血腥残酷的杀戳终于结束。
另一场新的战斗却才开始。
「柳花花!本帮主与你斗个一千回合!」表叔恨透了柳花花,一声狂吼,闪电般的直扑前来。
但是一旁的南宫雪早已冷笑着扑身截去……
召总管与柯尼、甘天三人却不约而同掠向东方珠。
因为他们都知道东方珠的武功不如他们。
——猴子吃柿子,专挑软的吃,人又何尝不如此?
他们的算盘打得很精,只是有人不同意,柳花花早一个箭步截住了召总管,公孙长胜堵住了柯尼……
仿佛是甘天最幸运对上了东方珠,其实不,还有一个白则七。
九个人分成四组厮杀。
究竟那一组最先分胜负?
说实在的,谁也不太淸楚谁先杀死了敌人。
南宫雪只知道她那沾满血迹的剑锋刺入表叔的咽喉时,眼角余光同时也瞥见身旁的柳花花一剑扎进了召总管宽厚的胸膛!
当南宫雪用力抽回剑锋时转首望去柯尼与甘天也正好哀号著仆跌出去!
* * *
天亮的时候,红月帮已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大亚悲的炼核屋也成了历史名词。
* * *
大亚悲,是一幕人类的悲剧。
它已被制止住。
可是,悲剧会不会再发生?
历史証明:会的。
因为:——人类有野心。——人类本愚蠢。
所以,悲剧就在人类的野心与愚蠢之下,一而再、再而三的重演着!
一直到人类在这个世界上完全灭绝为止!
那个日子,会来的!一定。
* * *
离开了大亚悲,回到了静心湖。
两个不同的世界。
静、美;尤其是在浓浓的秋意笼罩下,你只能说它像一首诗。一首令人流连、沉醉、回味的小诗。
然而诗虽美总有咏完的时候。
就如东方珠、公孙长胜,南宫雪虽然和他们共处了一段这生人永难忘怀的日子,却也免不了要分手。
「妳要去那里?」南宫雪依依不舍的问东方珠。
「很多年没见到老爹老娘了,我想回去看看。」东方珠美丽的眸子也透著淡淡的离情别緖。
「何不多留几天?」南宫雪挽留她。
「一天也不能留。」东方珠语气坚决。
「为什么?」
「如果我再不走,只怕妳会撞我走了。」
南宫雪不明白她的意思。
东方珠很认眞的说:「因为我发现那个花花公子果如妳所说的最独特的人,我如果再不走,肯定要变成妳的情敌,到那时,妳不赶我走吗?」
南宫雪呆了呆,随即笑着说:「我现在就赶妳走。」
东方珠娇笑。
* * *
「谢谢妳。」南宫雪凝视著公孙长胜,字一字道:「不管你是谁,我都将永远懐念你。」
公孙长胜低下了头,忽又抬起:「不管我是谁,妳都肯跟我做朋友?」
南宫雪坚定的说:「是的!」
公孙长胜缓缓回过身去:「我不是公孙长胜。」
南宫雪没有说话她早已知道。
「我只是他的影子。」公孙长胜语音深沉。
「影子?」南宫雪诧异。
「江湖中人极少人知道眞的公孙长胜在公孙先生的溺爱下,到今天为止连筷子都拿不好。」
「为了面子,所以公孙先生要你冒充他?」
「我本是个无爹没娘的野孩子,我住过破庙、荒坟、野地,我吃过猪馊、死耗子、野蛇、病猫;我偸过、抢过、骗过……」公孙长胜声音沉痛:「一直到公孙世家收养我之后,才结束了那段令我做梦都会哭出来的可怕日子……」
南宫雪用手掩口,她怕自己眞的会哭出声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未出世便被父亲遗弃、母亲是可怜的妓女、师父是心灵破碎的女人;现在,她才知道有人比她更可怜十倍、百倍!
「后来我才发现,原来公孙先生收养我是有目的的,他让我学刀练剑、读书唸诗、弹琴绘画,无非是要我在人前冒充公孙长胜。」
「公孙先生是个非常固执而顽强的老人,他不认为公孙长胜的痴默与愚懦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始终认定是他体弱多病之故,所以希望物色一名体健力强的媳妇……」
「所以他就设计了一个『先硬后软』的计策让你亲近我、追求我?」南宫雪问。
「是的。」「公孙长胜」点点头:「计划是希望追求到妳之后,洞房花烛夜才由公孙长胜与妳洞房,造成既定事实、生米成饭,令妳无法后悔。」
「可惜因为大亚悲事件,海上历险、野岛求生,让我看出你不是世家子弟。」
顿了一顿,南宫雪问:「现在,你要去那里?回公孙世家?」
「是的,」他慢慢的说:「我要回去吿诉公孙先生,我不愿再当公孙长胜的影子,然后远走天涯。」
「为什么?」
「因为他肯定还会要我追求别的女人,如果我眞的追求到了,而我又喜欢上了她,那不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吗?」
「你以前为什么没有想到这点呢?」
他默默无语。
南宫雪却说:「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才会有这个想法?」
他默认。
「我知道我不配。」他转过身,凝视著南宫雪:「所以妳应该忘记我,我是一个丑陋的人。」
说毕,缓缓抬动脚步离去……
「你叫什么名字?」南宫雪叫他。
「我说过,那不重要。」他没有停。
「不,很重要!」南宫雪大声说。
他停下脚步:「为什么?」
南宫雪语音眞挚:「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有权利知道,不是吗?」
他回过头来,咀角带着笑意:「周浩。」
「周浩,下次你来的时候,别忘记烤野兔给我吃哟!」南宫雪用力挥着手。
「一定!」周浩的声音愉快,脚步也轻盈。
* * *
「怎么?你也要走了?」南宫雪很惊讶的眨着眼:「你不是说过要在这里养伤练剑的吗?」
「我的伤其实早已好了,」白则七说:「至于练剑倒不急,我只想到一个无人的地方静一静。」
「你不回家?」南宫雪更诧异。
「暂时不。」白则七目光深沉:「城市住久,容易令人心胸狭窄,也容易令人心生嫉妒;一个人有了过重的嫉妒心,往往会在不知不觉中毁灭自己,妳说是不?」
南宫雪凝注着他。
「免除嫉妒的最好方法就是使自己比别人更好,妳放心,下次妳见到我的时候妳一定会发现我会比以前的我更好。」
他用唯一的手掠了掠她的鬓发:「除非妳嫁人,我永不会放弃机会。」
南宫雪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我会想念你。」
* * *
「大家都走了,」南宫雪瞪着柳花花:「你总不会也想走吧?」
「为什么不走?」柳花花斜眼睨着她:「我当然要走现在就走!」
「为什么?」
柳花花说:「妳知不知道抽烟、喝酒、赌钱……这些东西会上瘾?」
「这和你要走有什么关系?」南宫雪睁着眼。
「当然有关系。」柳花花表情认眞的接着说:「因为我听说吃过人肉的人也会上瘾,我如果不走,难道等妳把我一块一块的切下来吃进肚子不成?」
「死花花!老娘我现在就生吞活剥了你!」
南宫雪娇嗔著给了他一拳。
柳花花早已怪笑着跑了开去。
南宫雪扭著丰臀拚命追去……


(本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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