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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高峰《剑里乾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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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8-21 18:13: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武侠世界》1021期,1979.01.22 (感谢@helloworld666提供原文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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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怜花寻梦忆秦淮



烈目当空,天气委实炎热。
在华北平原上,有两骑马并肩疾驰,骑者是两名中年壮汉,一面挥鞭赶马,一面用袖子频频抹汗,其中一名,面如镂底,黑实精壮,喃喃的道:「赵老八,眞是热死人,如果我们不是有要事在身,这时光最好躺在浴盘里浸一个痛快。」「赵老八」一声不响,只顾催马狂奔。
由华北平原进入华东平原,他们昼夜兼程,走了十日十夜,已由河北保定,到了江苏省长江北岸。
「赵老八」马鞭一指,道:「十里之外便是浦口,渡过长江,便是金陵了。」那黑脸汉嘘了一口气,道:「我们终于到了,赵老八,二郞拳欧中岳为人如何,讲义气么?」「赵老八」冷冷的道:「理他为人如何,理他讲不讲义气,总之,老爷交下来的事,我们必须照办,你难道不知?」黑脸汉大声道:「十日十夜赶到金陵,我们何曾超过此限,千两黄金还在我囊中,何曾失去过一钱?你总是板着面孔敎训人,我不服气!」
「赵老八」道:「你不服气又如何,一路来如果不是我处处关照,你准会出岔子,走吧,我们赶在日落之前跟二郞拳欧中岳会面,一切由我说话行事,你不必插嘴,明白么?」
黑脸汉苦笑道:「好,好,这关系于施家庄的生死存亡,我暂时不跟你计较,事情办妥了,回家之后,师父面前,我黑煞神自有话说,我受气受够啦。」「赵老八」只顾挥鞭赶路,再也不说话了,由得黑脸汉喃喃呐呐的咒骂,又骂天气,又骂他。
两日之后,在同一的路途上,也有两骑者在疾奔,骑者却是一对靑年男女,也在烈日之下抹汗珠,那少年沉默寡言,一面催马,一面左顾右盼,神色显得有些不安宁,那少女却像黑脸汉一样,在咒骂着天气,道:「听说在回部吐鲁番地区,把鸡蛋放在石头上一晒,立刻晒熟了,吐鲁番是火焰山,倒也罢了,谁料这里的酷热,不下于火焰山。林俊,你说是不是?」
少年对她,理也不理,心中在盘算着,如何去找乾坤一剑江其章,找到了又如何展开游说,说辞要不卑不亢,又要邀得他拔刀帮助,却又要不可堕了师门的威风,这是一个苦差事。可是,师门的生死存亡在此一擧了,他的辞令若然不好,那便槽透了,十天来,他们昼夜兼程,也由河北保定到此。那少女忽道:「到了,到了,渡过长江,便是金陵,一到金陵,你的第一件事是去找江其章,我梁素娥的第一件事是洗一个澡。」
X X X
金陵号称「六朝金粉」,是我国一座具有悠久历史之古都,金陵是一座古老的名城,长久以来,便是我国的军事政治重鎮。
春秋时,属吴国,战国时,属楚国,秦代时称为秣陵,三国时代的孙吴,和东晋、宋、齐、梁、陈、南唐以及明朝的初年诸朝代,都建都于此。
金陵的名胜古迹,多到不可胜数,市况繁荣,历千百年不衰,人物俊秀,每每多出慷慨悲歌之士,或许有人说,慷慨悲歌之士出于「燕」、「赵」,金陵地处江南,多出文士才对。这话其实不尽然,目前风气南移,执枪弄刀的豪强,又何止燕赵独有?」
在江南,所有数不淸楚的大门大派,武林中人材辈出,决不输给江北。
这天下午有两名武林大豪在一间酒家中对飮,其中一人,虬髯浓须,相貌威武,是凛凛的一条中年大汉,他把白干一碗呷完又一碗,哈哈大笑,为状甚豪,坐在他对面的,却是一名少年人,面白无须相貌英俊,虽然也吃酒,但是浅尝辄止,一口一口的呷,十分斯文。
无论从什么角度去看,他们都是截然不同,在光亮的阳光之下,一个粗豪一个斯文,相映成趣。
那中年大汉把碗中白干一口呷尽,哈哈笑道:「江兄,你近来又有什么艳事了?」那少年人摇头道:「欧大哥,小弟近日修心养性,你不要取笑了。」
那中年大汉,年纪三四十之间,武功高强,乃是金陵二郞拳的掌门人,门下弟子众多,在江南武林之中,占有一定的地位,那少年人约莫二十四五岁,年少英俊,潇洒不凡,他是一名独来独往的大侠,武功盖世,还在二郎拳掌门之上。
这位掌门人叫做欧中岳,绰号飞天苍龙,别看他牛高马大,身躯宏伟,他的拿手功夫,却是轻功,是以有「飞天苍龙」之称,形容他的轻功,捷若飞龙。
这位少年人叫做江其章,纵横大江南北,一手剑法,出神入化,名堂当当响,他本来有个大号,叫做「乾坤一剑」,形容他的剑法一使出,有如乾坤的一掷,厉害非凡。
但又由于他风流成性,足迹所至,艳事连篇,所以武林中好事之徒,又赠他一个「玉面金童」的雅号。
欧中岳笑道:「玉面金量居然修心养性,这眞是奇闻,武林之中,谁人不知道玉面金童风流成性,艳事多多。」欧中岳哈哈大笑,那里肯相信。
「这是以前的事了,今天就不同,信不信由你呀。」江其章一本正经的说。
欧中岳笑道:「金陵秦淮河畔,杭州西子湖边,那一天不见你江大侠的踪影,你允文允武,舞刀弄枪,既是所长,吟诗作对,更是个中高手,秦淮河畔、西子湖边的妞儿,那一个不喜欢你。」说着又哈哈大笑,道:「小弟也曾学学风流,居然也到秦淮河去玩玩,那知……」
江其章道:「怎样?」
欧中岳的豪爽的大笑,变成了有笑声而无笑容的干笑,道:「那名妓要联什么句,那是吟诗作对的玩艺儿嘛,你知道啦,小弟文墨有限,想了半天,无法写出一个字,嘿嘿,只好知难而退,从此以后,再也不敢撩惹她们,哈哈,我拿起笔杆,心中砰砰乱跳,手忙脚乱,倒给妞儿们笑了半天呢!」
江其章道:「小弟召妓,也是适可而止,不敢过份,小弟一向主张,唯大英雄才好色,所以……」
欧中岳把他的话一截,道:「我知道了,你一向抱着一个宗旨,说什么好色而不淫,又说什么风流而不下流,一派公子哥儿作风,小弟就是不懂,好色就等于淫了,因何会不淫?如果不下流,为什么去搅风流?你的宗旨,未免太过荒谬。」
江其章笑道:「子曰:食色性也。这句话你听过没有?」欧中岳摇头道:「你又考究我来啦,小弟宁可跟武林朋友玩刀子,决不敢再去跟娘儿们打交道。」
江其章道:「也好,这是人各有志,勉强不来。不过,小弟近月来,绝无涉猎欢塲,修心养性,不作非非之想的。」欧中岳奇道:「眞的,为什么?哈哈,这倒奇了,玉面金童居然收山,不是违反你的本性了么?」
江其章道:「因为小弟跟一位姑娘谈情说爱,已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小弟就快成家立室,那里还敢拈花惹草。」这话一出,欧中岳楞然,想了一想,拉着江其章,大笑道:「江兄,你骗我,你跟我开玩笑来啦。」笑声忽歛,正容道:「江兄,眞有此事?」
欧中岳与江其章相交已有多年,知己朋友,互相知心,江其章一向不说谎,欧中岳是知道的,连忙再说一句:「那两位姑娘是谁?她眞是好造化,嫁得一位文武双全的江湖奇男子,造化太好了。」
江其章道:「那位姑娘嘛,说起来你一定认识她,我猜,你不只认识,一定也跟她比试过了。」欧中岳忙问:「她是谁呀?」江其章笑道:「这位姑娘姓王,闺字杏芳。」乒乓一声,欧中岳手中的酒碗,跌翻在地,他口中本来含有一口烈酒,这时候喷了出来,江其章乍不及防,给他喷了一个淋漓全身。
欧中岳跳了起来,叫道:「是她?王杏芳?你是骗人还是我的耳朶有毛病啦?」江其章不动声色,把衣服上的酒水拂去,淡淡的道:「我没骗你,我的未婚夫人正是王杏芳,小弟获得她的垂靑,委身下嫁,我们山盟海誓,已有多时啦。」
欧中岳大眼一睁,叫道:「王杏芳,是不是绰号俏翼德的王杏芳?」江其章黙头,道:「难道还有第二个王杏芳?」欧中岳一声不响,提起酒壶便往他的大嘴巴猛灌,江其章笑道:「怎么,你有些惊奇了吧?」
欧中岳大声道:「好呀,原来如此,恭喜你呀,你得了如此良配,眞是可喜可贺,江兄,你几时大婚?」
江其章道:「你不必挖苦我,这头雌老虎,早已给我收拾了啦!」欧中岳道:「是吗?但愿如此。」
一提起「俏翼德」这绰号,武林中人无不闻风而色变,这位武林英雌非但武功高强,而且个性暴躁,嫉恶如仇,好勇斗狠,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凡是女子,无论怎样暴躁凶猛,总是女人,决没有张飞般的脾气,这位王杏芳却眞个是「俏翼德」,比张飞更暴躁,武林中人一碰上她,不论黑道白道,无不皱眉避之则吉。
欧中岳摇头叹道:「玉面金童娶了俏翼德,眞是天生地设的一对,哈,你们几时大婚?」所谓「天生地设的一对」,说的自然是反面话。江其章笑道:「咱们订婚已有半年,准备明年新春犬婚,届时必,有大红请帖送到府上,你不必心急。」
欧中岳哈哈大笑道:「你碰上俏翼德,你的风流性子,只怕非收拾不可,哈哈,你娶了一头雌老虎为妻,秦淮河畔的姐儿,只怕人人非倒霉不可,哈哈。」
「俏翼德」王杏芳的武功,据说非但高了欧中岳三筹,而且还在江其章之上,个性坚强,比男子汉还甚,是以有「俏翼德」这绰号,形容的确贴切非常,因为王杏芳相貌动人,俏丽生姿,本来便是一名美女。
欧中岳叹道:「以江兄的风流,居然娶俏翼德为妻,一个温柔,一个暴躁,完全不登对,江兄,你这头亲事……嘿嘿,你没有后悔吗?」江其章笑道:「又不是你老兄去娶她,何必替我着急,我自然有办法对付她。」
两人对飮几碗,江其章道:「欧兄,此酒暂时罢休,小弟还须去侍候那头雌老虎,迟了只怕她大发虎威呢。」欧中岳呵呵笑道:「你还说有办法对付她呢?哈哈,你还未大婚,你畏之如虎,他日你乘龙跨凤,嘻嘻……」
江其章道:「欧兄不必取笑,那头雌老虎虽然厉害,但小弟毕竟还是一名英雄好汉,就算不及武松,也差不很远,雌虎虽恶,何惧之有?」欧中岳道:「你虽然是一代大侠,你曾经力服徐州三虎,又重挫巫峡五虎,论武功,你是第一流,武松万万不及你,可是你对女人嘛……」江其章道:「怎样?」
欧中岳道:「你难道不记得武松怎样对付潘金莲吗?美色当前,他连眼睛也不霎一下,你嘛,只怕无此本领了。」江其章一听这话,心有所感,叹了一口气,道:「你我相交多年,知我者唯欧兄而已,小弟在色字一关,的确不能把持,在这一点上,我确然不及武二郞。」
欧中岳大笑道:「何止不及武二郞,你连我也有所不及,小弟生性老粗,不知风流为何物,但决不是惧内君子,老妻在堂,小弟视之如无物,爱怎样便怎样,只可惜秦淮河对我,不大欢迎,奈何奈何!」说吧,欧中岳呵呵大笑,一口气呷了一大碗酒。
江其章听他语含讽刺,勃然道:「你是说我又爱风流却又怕老婆了?」欧中岳笑道:「不敢,不敢,你还未有老婆,要怕可也没有资格呀!」
江其章给他一激再激,再也忍耐不住,大声道:「好,他日小弟就跑到秦淮河去,痛痛快快的玩三天,给你瞧瞧。」欧中岳道:「何必他日,你有胆的,今夜就去,我以一百金为赌注,你敢接受么?」
江其章「哼」了一声,道:「好,赌就赌,小弟今晚就去玩个畅快,非天明不归,欧中岳,你太过小觑我了。」当的一声,把一百两黄金拿出来,掷在桌上,道:「欧兄,我只怕你食言胡赖,我们没有个见证。」
欧中岳把掌柜唤来,也把一百两黄金拿出,道:「掌柜的,你,么?」那掌柜也晓得一些武功,在金陵武林,也算是一名脚色,欧江两人,都是他的熟客,笑道:「都听见了,小人就做公证人,如果江大侠今晚有胆到秦淮河去,欧掌门便输了,反之,江大侠便输了,小人就只怕俏翼德知道了,一条性命危之乎也。」
欧中岳道:「她怎会知道,你放心好啦,可是,你怎样能证明江兄是到秦淮河召妓,如果他到河边玩一玩,或者在河边钓一晚鱼,或者在岸边睡一个大觉,回来说我已经召小菊英玩了一夜啦,嘻嘻,一百两金子便是他囊中之物,把我蒙在鼓里,输了才大大上当呢。」
掌柜搔搔头皮,道:「欧掌门也说得是,不过我看江大侠决非这种人。」江其章道:「欧兄,你把我江其章看作市井无赖了,哈哈。」
欧中岳摇头道:「万一你老兄眞的存心给我开一个玩笑,骗了我一百金,然后到处宣扬,金陵武林个个笑甩下巴,我欧中岳岂不是变了一头乌龟,不行不行?」江其章道:「我不骗你就是,你难道还不相信我?」
欧中岳那里肯依。
掌柜忽道:「身为公证人,我倒有一个主意。」欧中岳道:「什么主意,快说快说。」掌柜道:「我有一位表亲,在河上当妓,她虽然不算花国状元,但也算有名的了,不如指定江大侠,必须光顾如意舫,不许到别家去。」欧中岳道:「那便如何?」
掌柜道:「江大侠如果说我到过某某舫啦,是否如此,谁也不知道,如果由我去查问,谁也不会吿诉我,小人又决不会到河边窥探,所以小人主张,江大侠必须到如意舫去召小金凤,她便是我的表亲,决不会骗我,如此一来,欧掌门便不怕给江大侠骗了,未知两位意下如何?」
欧中岳一拍桌子,道:「如此最好,你的表亲靠得住么?」
掌柜笑道:「她宁可对客人们大骗特骗,也决不会连我这表亲也骗了,欧掌门,你放心吧,江大侠的一擧一动,我明早便有消息了。」
江其章笑道:「好,一言为定,欧兄,你的一百金就快是我的了。」掌柜道:「江大侠,你可识得如意舫?」
江其章笑道:「我是识途老马,岂有不识之理?你表亲叫做……嗯,叫做小金凤是不是?」
掌柜陪着笑脸,道:「正是,小人希望江大侠多多怜惜于她。」江其章笑道:「怜香惜玉,正是我的拿手好戏,我是不会对她怎样,跟她吃一盏茶,联联句子,听她弹弹琵琶,消磨一晚,也就是了。」
欧中岳道:「你眞的不怕那头雌老虎?她如果知道了,只怕连我的人头也落地。」江其章道:「我只玩一晚,她怎么会知道,她此刻在家中练『鬼王刀』,天塌下来只怕她也无暇理会呢。」
这一夜,江其章把心一横,心道:「这是我江其章最后的一次了,欧中岳那厮也太小觑我了,玩完今夜,赢了他的一百两金,封了他的嘴巴,以后便必须修心养性,好好的侍候娇妻……不,我该称她恶妻才是。」
江其章在欧中岳面前,声言是把俏翼德收服了,其实是挺起心口逞英雄,心中对于这头雌老虎,仍然是十分畏惧的,要收拾她,只怕要待结婚后,只怕还要花费不少力气,只怕还要花不少心血时间去陶冶她。
江其章展开「轻功提纵术」,飞奔到秦淮河。秦淮河乃是金陵的「红灯区」,画舫弦歌,轻曲漫舞,夜夜不辍,公子王孙,富商巨贾,达官贵人,视之为赏心乐事的「圣地」——数百年来一直歌舞不衰的小天地。
一艘大画舫,灯烛明亮,四周围着数艘小花艇,只听得弦索箫管之声,咿咿哑哑的奏着,一名小丫环,扬声道:「吾家小姐陈小燕,为尹公子唱一曲『江儿水』,以酬雅意,请诸君静听。」
一阵欢呼声之后,雅雀无声,一道黄莺也似的淸脆女声,从舫中传了出来,唱道:
郞莫开航者,西风又大
了些,不如依旧还奴舍
。郞要东西和奴说,郞
身若冷奴身热,且受用
而今这一夜。明日风和
,便去也奴心安帖。
一曲就罢,掌声四起。
江其章心中暗笑:「曲词幽怨,歌声美妙,这位什么尹公子非怜花寻梦,神魂顚倒不可。」
江其章是陈小燕的熟客,只怕给她瞧见了,就钻进艇中,吩咐荡到如意舫去,江其章是识途老马,河上尽管泊着无数花艇画舫,那一艘是如意舫,他闭上眼睛也可以认出来,他依照往例,小花艇荡到数丈之遥,便停了。
他找到三块木板,把一块轻轻的撇到水面,这一撇,有十多尺之距,他飞身一跃,踏在木板上,再掷出第二块、第三块,由第一块跃到第二块,由第二块跃到第三块,便已到了如意舫上。
他凭的是超卓的轻功,掷出木板,不过用来借力。
江其章跃到舫中,但见冷冷淸淸,无甚客人,看来那边画舫有陈小燕长驻,生意抢去了不少。
在江其章一离开那酒家之后,欧中岳与那掌柜相视一笑,掌柜笑道:「欧掌门,你这一条激将之计,果然收得,江大侠不堪一激,兴冲冲的去了。」欧中岳道:「你快快向那一头雌老虎吿密,王杏芳就住在东门外她舅父丁员外家中,你快去快去,好戏就快有得瞧啦。」
掌柜应道:「是!」飞身出门,飞身上马,便向俏翼德吿密。欧中岳在店中,一口气吃了三碗酒,微微冷笑,心道:「这头雌老虎一到,江其章非倒霉不可。」
江其章与王杏芳谈情说爱,互订终身,此事欧中岳一直知道,他诈作不知,故意使了激将之计,激得江其章去找小金凤,他与掌柜串谋,向雌老虎吿密。
欧中岳是不是有意跟江其章开一个大玩笑呢?
欧中岳是不是故意靠害,或者还有别情呢?
那掌柜就是不知,他所知道的便是听从欧中岳的吩咐行事,后果如何,他连想也不会想到。不过他有一点确实知道的,便是那头雌老虎决不会轻轻的放过江其章,雌威大发,江其章非遭殃不可。
至于如何处爵江其章,或顶剑爵跪,或面壁思过,或这或那,一定很好笑,正如欧中岳所说,好戏在后头,那掌柜一面偸笑,一面向东门出发。
江其章跃上了如意舫,迎面碰见一名丫环,失声道:「呀,原来是江官人,多时不见,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江其章笑道:「阿翠,原来你还认得我。」阿翠道:「像你这般的风流种子,怎会不认得,江官人未枉驾如意舫,已有一年了,快快到大花厅拜茶!」声音居然有些颤抖。
江其章道:「不必,我找小金凤,她住在那一间房?」阿翠道:「呀,原来官人请小金凤姐姐,妙极了,她今夜没客,在房中睡着,我引你去吧?」江其章道:「好,你也不必吵醒她,你也不必惊动他人,这一两银子,给你买鲜花戴。」
房子黑越越的一片,小金凤玉体横陈,果然好梦正酣,这房子布置得十分幽雅,四只小几子,摆着三个盘茶,一个宣炉,炉中的檀香兀是燃着,放出阵阵浓香。
江其章心想:「杏芳,对不起你也只好一次了,我决不能输给欧中岳,杏芳,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对不起呀。」只嗅得阵阵幽香,凭了江其章的经验,知道这是女人的香气,不禁有点心动:「掌柜对他的表亲大为称赞,不知小金凤模样如何呢?」
亮出了火焰,点了火绒,燃了油灯,但见纱帐垂下,隐隐的瞧见牙床之上,睡睡着一名女子。
时当盛暑,那女子没有盖被,背着他侧卧,在半明半暗的灯火之下,依稀可以看出,小金凤体态苗条,身裁婀娜,相貌看来定是不差。
江其章心想:「那边陈小燕的画舫,热热阀阀,生意滔滔,何以如意舫冷冷淸淸,门可罗雀,瞧这小金凤决不在陈小燕之下呀。」当下找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几上放着一盏冷茶,江其章取过,呷了一口,大热天时,冷冷的茶更好吃。
半晌,那小金凤兀是一点不动,连鼻鼾之声也没有,恍如死人,江其章心中暗笑,轻声道:「小金凤,我是江其章,我特地找你,跟你吃一盏茶,你醒来吧!」
一声甫毕,不知一件什么东西从床上打出来,江其章吓了一跳,他久惯江湖,这是一枚铁莲子,由破空之声,终于辨认了出来。
「扑」的一声,油灯给打灭了,房中黑漆一团,一条苗条的人影,从床上凌空飞起,人还在空中,唰的一响,已把佩刀拔了出来,虽在黑暗之中,仍见靑光闪闪,寒气逼人,是一口宝刀。
「小金凤,你干什么?」江其章轻轻的叫。
那女子不答,刀尖一颤,直向江其章咽喉奔来。江其章到秦淮河寻芳,倒是不携兵刃,见来势不弱,不敢空手硬夺,只好一侧身,险险的避过这一招。
江其章万万料不到小金凤居然会武,而且还似是一名高手,单从小金凤打暗器、飞跃、拔刀、出招这四个动作,便瞧了出来,四个动作,一气呵成,一个紧接一个,完全没有一点窒滞。
那女子一声不响,大刀一伸,又是一记绝险的招数,此后,又是一连三招,招招凶绝,似乎要置江其章于死地。江其章叫道:「小金凤,你为什么打我?」那女子哼了一声,运刀如风,又是一连六招。
江其章身边没有携剑,无法招架,只好左闪右避,好容易才避过了这六招,已经流出一身大汗,十分狼狈,他倒抽一口凉气,叫道:「小金凤,原来你的武功如此高强,你怎么会武,而且如此厉害?」
他顺手取过一把椅子,架开了狠命劈来的一刀,叫道:「小金凤,你为什么打我,停一停手成不成?」只听「喀喇」一声,那张椅子给一刀劈开两边。江其章知道如不运剑抵挡,不出三四十招,必然挂彩,可是他的长剑呢?无法可想,只好利用房中的家具杂物抵抗,手中乱抓,抓到什么便是什么。
椅子啦、小几啦、花瓶啦、宣炉啦,有时手中抓着的,甚至是女人梳粧用的梳子、粉盒、香油瓶之类。
在黑暗之中,在斗室之内,两人实在如同近身肉搏,摸黑夜斗,份外刺激紧张,那女子的武功,本来已在江其章之上,何况江其章手上没有兵器,斗了五十招,江其章已然落了下风,绝对的下风。
斗室之内,虽然打得天翻地覆,桌破椅倒,好好一个香闺,已然破坏不堪,然而外面全无动静,对斗室之内的恶斗,不闻不问,也不听到有人呼喊之声,亦未见门外有人探头探脑,江其章疑心大起,只见靑光一闪,一刀侧劈,江其章把一张大圆桌猛力一推,连人带刀挡着了,一记「细胸巧翻云」向门外猛退。
「走么,这么容易?」那女子终于冷冰冰的说了这一句话,人影虽然瞧不淸楚,但是这一口流利的苏州话,江其章再蠢也辨认了出来。声音虽然冷冰冰,没有一丝暖意,但淸脆悦耳,正是江其章听惯了的声音,俏翼德王杏芳的声音。
轰的一声,江其章恍如给焦雷劈了一个正着,吓得呆住了,跟着「波」的一声,女子一口飞刀打出,正中他的左臂,江其章大叫一声,右手掩臂,窜出房外去。那女子叱道:「走,容易么?」跟着跃了出来,江其章大叫道:「杏芳,你决住手,我有话说。」一边叫一边走,他绕着如意舫走了几匝,王杏芳在后穷追,江其章奔进厨房,终于找到一柄牛肉刀,权当兵器,跟王杏芳斗了二三十招,叫道:「杏芳,这是怎么回事?」王杏芳冷冷笑道:「问你呀,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江其章叫道:「你快住手,我有话说。」
如意舫中,连人影也没有一个,所有姑娘、丫环、婆婆、厨子、仆人一个也不见,包括了阿翠在内,看来,他们一早便知道如意舫将会发生什么事,已经远远的躱得不知去向。
叮叮当当的又斗了二三十招,一则王杏芳的武功本来便在江其章之上,二来江其章手臂中了飞刀,何况他手中没有合用的武器,更何况他作贼心虚,这二三十招与其说是拼斗,不如说是挨打。
两人由厨房打到走廊,又由走廊斗到大花厅,大花厅却是灯火辉煌,照出了俏翼德的面貌,相貌是甜甜的,弯弯的眉毛,配着一对明亮的大眼睛,白净的皮肤,苗条的身段,确是一名出色的佳丽。
样子是漂亮的,但脾气却是暴烈无比,做起事来,往往以她的脾气为决,她爱做什么便做什么,爱怎样去做便怎样去做,从来不肯想一下如何去做,应否去做,脾气一发作,便如黄河决堤,不可收拾。
武林中赠她这个「俏翼德」绰号,眞是切合之至。「俏」是形容她的美丽,「翼德」乃是形容她的脾气,有如张飞,她这时怒咬银牙,一口大刀乱砸乱劈,江其章冷汗直流,那敢再斗,只顾绕室奔走,大叫道:「杏芳,这是怎么回事,这里的人呢,为什么一个不见了?」
王杏芳冷笑道:「这是我的布置,你难道瞧不出来?我把他们统统撵走,包括了你的什么小金凤在内。哼,你干得好事,居然瞒着我召妓来啦。」

 楼主| 发表于 2024-8-21 18:14: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恩义友情重泰山



叮当一声,牛肉刀架开了大刀,江其章大声道:「杏芳,你听我说,我不是认眞,闹着玩儿。」王杏芳圆睁大眼,脾气一发作,不可收拾,一口大刀乱挥乱劈,「波」的亠声,江其章右臂又中了一刀。
江其章倒抽了一口凉气,他这趟跟欧中岳打一个赌,那里料得到会「赌」出天大的祸事来,他在小金凤的房中出现,给王杏芳来一个人賍并获,他纵然向有诸葛亮的口才,也是百辞莫辩,纵然尽倾黄河之水,也不能洗脱他的罪名。
江其章奋力抵挡,看看无法抵挡得住,大叫道:「杏芳,你眞的要我死?」王杏芳厉声道:「杀死你,杀死你,你不死还有何用?」招数一变,突然使出了「鬼王刀」招数来,这是她近年来苦练的一种上乘刀法,已练得七七八八,如果练了个十足,那将是武林中近百年来一最佳的刀法。这一点,江其章是知道的。
「喀喇」一声,江其章的牛肉刀已给削去了一大截,江其章手中仅仅剩下一个刀柄,全无用处,只好把刀柄一掷,叹道:「杏芳,你要我死,我便死吧。」垂下手来,放弃了反抗,闭目待死。
王杏芳正使一招「八方风雨」,手腕一翻,刀尖对正江其章的咽喉,见他突然放弃了反抗,嗔目大呼,道:「你怎么啦,我王杏芳生平未杀过手中没有兵器的人,你快快拾起断刀再斗。」硬生生的把刀招收回。
王杏芳绰号「俏翼德」,暴烈的脾气,有如张飞,她练的刀法,也取了一个可怕的名字:「鬼王刀」,虽然只练了七七八八,但已足够取胜而有余。
她的刀尖疾然而进,突然而退,刀尖距离江其章的咽喉不及三寸,刀尖一翻,猛然收着。
江其章柔声道:「杏芳,你听我说成不成?我只是闹着玩,并不认眞,你千万不可误会呀。」
王杏芳刀尖下一挑,把半柄牛肉刀挑了起来,掷向江其章,冷然道:「误会,我一点误会也没有,快快再拼个死活。」
江其章大袖一拂,一股袖风送出,半截牛肉刀给送到河里,朗声道:「我是淸淸白白的,你如不信,请问欧中岳。」王杏芳怒道:「你在那小贱人房中出现,口中叫着小金凤呀什么的,你呀,你曾经对我说过什么话来?哼,从今以后,修心养性,不再拈花惹草,你信誓旦旦,言犹在耳……哼,你不是人,你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我恨死你,我恨死你……」
王杏芳大刀飞舞,又是没头没脑的向江其章劈来。
妬火中烧,有如山林着火,只须点燃了一个火种,便四处延蔓,不可收拾。王杏芳妬火遮了眼睛,那里肯让江其章解释,只见她杏眼圆睁,柳眉倒竖,瞋目大呼,状若狂人。她向例不杀手无寸铁的人,但这一趟,她居然破了例,大刀乱劈乱砍,定要置江其章于死地。
「我恨死你,恨死你,我要杀你,杀死你!」
江其章手中有剑,还可以抵挡,手中无剑,已是不敌,何况他还受了伤。空手使出了本门的掌法,拆了十来招,但见王杏芳乱呼乱叫,乱砸乱劈,简直到了狂疯的边缘,知道不能再斗下去了。
江其章乃是当世响当当的独行侠,武功自然有极高的造诣,他虽然受了伤,神智不乱,危急之中,突然使一招「拨云见日」,掌风凌厉,飒飒而响,大花厅的灯烛,动风过处,忽明忽暗,摇曳不定。江其章使出救命绝招,把王杏芳逼退几步,大声道:「王杏芳,你眞是不可理喩,你发了疯啦,你干吗屡出杀手?难道连往日之恩,旧日之情也不顾了?」
王杏芳厉声道:「你这厮忘恩负义,哼,你我之情,从此一刀两段。」江其章心中怒火渐生,大声道:「好,一刀两段便一刀两段,男人大丈夫何患无妻,天下之间,难道只有你俏翼德一个女人,哼,不要脸!」
王杏芳大刀乱劈,厉声道:「好呀,你有种的便把小金凤那贱人娶了,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先杀了你,再杀小金凤。」大刀闪处,江其章一个闪避不及,左腿又中了一刀,血流如注,剧痛难当。
江其章知道再斗下去,必无幸免,长啸一声,身形上拔,「一鹤冲天」,大叫道:「王杏芳,你非但是一头雌老虎,简直是一头疯虎,你疯了,你疯了,你记着,三刀之仇,我江其章来日不报,我不是『乾坤一剑』,也不是『玉面金童』,我决不姓江。」
「扑通」一声,他跃下了秦淮河,但见水花四溅,河中的一条人影,蓦地不见了。
王杏芳飞扑而出,大叫:「那里走?」可是人影不见,急得直顿脚,她的武功,略胜江其章一筹,可是水性不通,决不敢跃下河去找人,在「水功」这方面,她是万万及不上江其章。
王杏芳的一口气,还未发泄完尽,挥刀乱砸,把好好的一个布置华丽的大花厅,砸得粉碎,桌翻椅倒,四根大红柱,全是刀痕,一只唐初的磁瓶,给一刀砸作三四十块,一幅唐代的名画,也给撕破了。
一顿饭时分之后,秦淮河畔一个僻静的地方,江其章疲乏地坐在岸边,他中了三刀,又在水中潜泳数百丈,又激烈地跟王杏芳斗了半个时辰,就是铁人,也吿支持不住。他撕下了一幅衣襟,包扎了伤口,喘息了一阵,便盘膝坐在岸边,做起「吐纳」功夫来。
远处河中,弦管笙歌,隐隐可闻。
江其章运功自疗,片刻之间,只见体内一股暖暖的气流,运行全身,站了起来,轻舒手脚,只觉已无大碍。江其章武功高强,内功外功,已到了极高的境界,一点外伤,算得什么。
「我的打赌,王杏芳怎会知道?难道欧中岳暗中做鬼?」他疑云大起,想起了日间与欧中岳吃酒时的情形,怎样打赌,那掌柜怎样作公证人,细细推想,终于找出了一个破绽。如果欧中岳故意在开玩笑,通知了王杏芳,他们的一塲恶斗,欧中岳也该及时出现,出手制止,开玩笑决不能开到发生人命大事呀。
适可而止,才是开玩笑,难道欧中岳暗中捣鬼,蓄意挑拨我和王杏芳拚命一塲?不会呀,欧中岳是我的多年朋友,怎会挑拨我们的感情,这何止是挑拨,简直是暗害了。「完了,我跟王杏芳的感情完了。」江其章仰天长叹一声,终于决定,轻功展开,去找欧中岳。
他但望欧中岳确是开他的玩笑,而不是暗中加害于他。
刚才的一塲拚命,不出半天,一到明天早晨,必定传遍了金陵武林,玉面金童江其章大战雌老虎王杏芳,不是武林中一条天字第一号的新闻吗?
「我给人嘲笑也无所谓,我跟王杏芳的好事完了也无所谓,我是万万不能容忍一位知己朋友暗中加害,欧中岳呀,但愿你仅仅是开我一个要不得的玩笑,如若不然,哼……」他不敢想下去。
欧中岳的府邸坐落北门,也不太远,江其章迈开大步,霎眼即到。这是一个五大开间的大宅,但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江其章飞身一跃,跃过围墙,跳了进去,只听汪汪的犬吠之声,一头恶狗扑了上来,却认得江其章,在他身边挨挨擦擦,十分亲热。
江其章乃是二郞拳家中的常客,这头守门犬认得他。江其章拍拍那恶犬,低声道:「你主人呢,他在那里?」大宅里黑越越地没有灯火,也不听见人声,江其章点了一个火把,四周一照。偌大的一个大宅,半个人影也没有,江其章打了一个寒噤,奔到后花园。
后花园也是阅然无人,月移花影动,却是那里有人来,江其章仰天长啸:「欧中岳,你在那里?」叫了三声,全无答应。人去楼空,原来欧中岳竟然携了夫人儿女与及所有徒弟仆人,远远的走避,不知去向。
家中除了家具杂物之外,能够活动的,只有一头狗,江其章心中一寒一,首先放了这头恶犬,然后一口气奔到那掌柜的家中,一手把他从床上揪出来,顺手拔下挂在床头的一口剑,架在他脖子上,喝道:「欧中岳在那里?」
那掌柜睡眼惺忪,乍见江其章,连忙搓搓眼睛,笑道:「江大侠,原来是你,三更半夜,你怎的会由小金凤的香闺中钻出来……呀,你干什么?」江其章沉声道:「欧中岳在那里?」
那掌柜道:「他不是在家中么?」江其章道:「你眞的不知道欧中岳弃家潜逃,走得不知去向么?」那掌柜奇道:「什么,怎会有这等事?你怎么啦,出了什么岔子是不是?你首先收了长剑,我们可以细细谈谈。」
这掌柜也是武林中人,长剑架颈,并不慌乱。江其章道:「好,你知道不知道,我跟王杏芳完了,今后我们非但不是恋人,也不是朋友,已变为大仇家。」掌柜吃了一惊,道:「眞有此事,呀,一天都是我们不好,蓄意开你一个大玩笑,好让武林中人捧着肚子笑一塲,那知弄巧反拙,你定是吃了一顿粉拳啦。」
他看见了江其章的伤口,心中也变,后悔不迭,笑道:「江大侠,你不必怕,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欢喜寃家吵吵闹闹也是有的,我明天就去找她,禀吿实情,看来她一定饶你的,你又不是存心去召妓,打赌罢了。」
「是谁去通风报讯?」
「是我。」
「是你?是你自己去,还是欧中岳叫你去的?」
「是我们俩合谋,一早商量定了,我们是气不过你居然够胆娶俏翼德为妻,所以激你一激,存心开一个玩笑,你给未婚夫人打了,武林中大笑一塲,怎知……」
「且慢,你知不知道欧中岳躱到那里去?」
「不知道呀,他为什么会突然间走了,难道为了玩笑开错了么?玩笑开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呀。」
江其章见这掌柜不似说谎,当下把刚才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吿诉他,沉声道:「欧中岳擧家潜逃,自然是避了我,为什么呢?我眞是猜不透,为什么呢?他放弃了偌大一副家业,他放弃了在金陵武林的地位,扶老携幼,弃家潜逃,如果不是为了一件不可吿人之秘,他会这样做吗?他有什么不可吿人之秘呢?」
拍的一声,江其章一拳打在桌上。掌柜见了他的神情,心中也怕,低声道:「江大侠,此事古怪得很,如若欧掌门为了打赌之事,畏罪潜逃,非但不合他的性格,而且也不近情理。这是金陵武林的一件大事呀,明天一定传遍武林。不如这样吧,你在我家中悄悄的住几天,我替你奔走,调查眞相,你信得过我吗?」
江其章冷冷的道:「你可不许暗中做鬼,你斗不过我三招两式,你明白么?」掌柜恨恨的道:「如果欧中岳确是存心害你,我是给他利用了啦,他日见面,我不跟他拚命才怪。」
江其章想了一想,道:「也罢,你好好的去干,将功赎罪。你该知道,一个人如非万不得已,决不会放弃了一切潜逃。欧中岳的远走,决非为了打赌开玩笑如此简单。他一定对我有什么阴谋,有什么不利,我要揭破他,你就必须站在我这边,你答应么?」
掌柜为人,十分耿直,朗声道:「是非曲直未弄淸楚之前,我不能答应你什么,我只是站在道理的一边。」
第二天,金陵武林果然轰传两件大事,第一件是王杏芳跟江其章阑翻了,两人拼了一夜,地黒是秦淮河,这还不是醋海翻波吗?传说纷纭,也不知谁胜谁负,有的说江其章大显神威,重重的敎训了这头雌老虎;有的却说江其章的耳朶给揑断啦,顶剑罚跪三天。第二件大事,便是欧中岳突然失了踪,武林中人失了踪,事本平常,但擧家一齐失了踪,却是耐人寻味,为了什么缘故呢?武林中言人人殊,猜疑更甚。
这一天,掌柜回来,说:「江大侠,金陵武林在一夜之间不见了三个有头有脸的人,其中两个不必说,第三个是谁,你猜得出来么?」江其章淡然道:「除了俏翼德王杏芳之外,还有谁呢?」
掌柜道:「正是,王杏芳一怒之下,远走高飞,不知她往那里去?」江其章道:「欧中岳那厮,有消息么?」掌柜摇头道:「我走访他在金陵的所有知己朋友,谁也不知道,他家中果然没有人,只有一座空空大宅子。」
过了两天,掌柜一回来,面色有异,他买了一瓶上等美酒,请江其章吃。江其章道:「怎样,有点头緖么?」掌柜道:「关于欧中岳和王杏芳两人,一点头緖也没有,可是,有两个人不远千里,由河北到此,要访寻一个人。他们到了金陵,已有两天啦,到处找寻那人,凡是他经常出没的落脚地,都寻访过了,可是找不到那人。江大侠,你知道此人是谁?」
江其章点点头,道:「他们是谁,找我干什么?」掌柜耸耸肩,道:「谁知道?他们行色匆匆,到处查探你的下落。金陵武林突然来了陌生客,大家都留意了,包括我在内,江大侠,你想不想见见他们呢?」
江其章道:「他们在那里?」掌柜道:「悦来客栈。」江其章道:「我自有分寸,我的伤势已痊愈了,在你家中闷了几天,也该舒展一下手脚了。」
他突然出手如电,把掌柜挂在床头的长剑抽出来,挥舞几下,沉声道:「王杏芳这一去,只怕跟我没完没了,我江其章这一生,也跟欧中岳没完没了。」内劲一吐,「喀喇」一声,长剑居然给震断为两截。
江其章把断剑掷下,轻声长啸,叹道:「我在一夜之间,失了一位爱侣,又失了一位挚友,掌柜的,我该怎办,我该怎办?一个是情人,一个是挚友,唉……」
在江其章一生之中,只有两个人在他心坎里,永远出现,一个是他所爱恋的人,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刻骨铭心的相爱,然而此刻已翻脸成仇,往日的情爱,已然变作一阵淸烟,随风而逝。
另一位呢,是他多年知己,推心置腹,过命交情,江其章曾经冒了生命危险,救过他两次,欧中岳也是拼了性命不要,在长白五虎手中,救他出来,两人情逾骨肉,友情比海还深,比山还重,然而此刻,亦已翻脸成仇,往日的友谊,已然变作一阵淸烟,随风而逝。
「王杏芳,你在那里?欧中岳,你在那里?」
江其章痛苦地呻吟,绕室长叹!
掌柜见了他那一种痛苦的神情,那里还敢多说一句话,他心中有很多话要说,但喃喃呐呐的说不出来,心想:「玉面金童,一黯不差,他正是一位多情种子。」一想起欧中岳,掌柜终于出声,大声道:「江大侠,如果这是欧中岳预谋害你,我掌柜的虽然武功平平,我也跟他没完没了……至于俏翼德嘛……」
江其章道:「怎样,你想说什么?」
掌柜摇头道:「没什么,不过嘛,大丈夫何患无妻,江大侠将来的佳偶,还是娶个名门淑女好。」
江其章挥挥手,道:「好啦,我们不要再说这些,你出去给我盯着那两人,不要给他们溜了,我今晚就去见他。」掌柜点点头,出门去了。
这一夜,月色明亮,淸风徐来,酷热的天气,降低了一些。江其章携了一口长剑,跃上瓦面。他不知那两名神秘陌生客找他干什么,来意如何,是好是坏,是友是敌,就特地把一张白净的脸涂黑了一些,剪下一束头发成须形,贴在唇上,扮作一个黑脸的小胡子。
他轻功展开,在金陵城瓦面上奔跑,他的轻身功夫当然不及「飞天苍龙」欧中岳,但也不差,「踏雪无痕」的功夫,他已练了个七八成,双足过处,点瓦无声,一溜烟也似赶到悦来客栈。
悦来客栈是金陵第一流客栈,客房甚多,不知道两名陌生人住的是那一间房子,他跃上高处一望,但见东厢一个房子银光一闪,江其章点头道:「是啦。」轻轻的窜了过去,一个「倒挂金钩」头下脚上倒挂起来,在窓缝中往里偸窥。
但见房中有两名靑年,一男一女,年纪不过十八九,那少年眼睛骨碌碌的转动,似乎十分能干,那少女嘴角里含有一点轻笑,看样子似乎十分顽皮。她此刻在房中舞剑,招数也颇可观,但不知道何家何派。
江其章在江湖上混了多年,阅历丰富,会过面的各门大派,朋友极多,大江南北,无论什么门户,只要他们一出手,不出十招,江其章便可以瞧出他的师承。但这次却是例外,那少女使了五六十招,招数古怪离奇,江其章瞧了半晌,兀是茫无头緖。
那少年道:「好啦,师妹,回房睡吧,还练什么,时间不早啦。」那少女嘿嘿一笑,手一挥,她手中长剑掠空而过,不偏不歪,正好插进挂在墙上的一只银制的剑鞘里。窗外江其章心中一跳:「这少女的剑法不坏呀,不知她的师兄如何?」
但见那少年一声不响,取出一卷书要读。那少女大声道:「师父说,乾坤一剑必然在金陵,十之八九不会差,那知我们找了两天,兀是鬼影也不见,哼,我说有两个可能的情况。」那少年头也不抬,也不说话。
那少女道:「第一个可能,是师父说错了,第二个可能是江大侠根本不在金陵,林俊,你说是不是?」那少年「哦」了一声,道:「二而一,一而二,你的什么两个可能,其实只有一个,师妹呀,你头脑简单,以后说话要多多用用脑筋呀。」
那少女哼了一声,道:「林俊,你又骂人来啦,你这小子嘛,要不就是一言不发,要不就是开口骂人,我梁素娥从来没有听过你说好话。哼,什么一而二,二而一,我说错了什么?」
江其章听得淸楚,这一对少年男女原来是师兄妹,师兄林俊,师妹梁素娥,是何门派,兀未知晓。只听林俊冷笑道:「如果师父说错了,江大侠当然不在金陵,只有一个可能,怎会有两个?你说话不明不白不淸不楚,我有骂错你吗?」
梁素娥哼了一声,道:「如果师父没有说错呢?」林俊道:「那末江大侠一定在金陵,合起来也只是一个可能,不能分开为两个。」梁素娥道:「谁跟你咬文嚼字,我问你,我们找了两天啦,找他不着,怎么办?」
林俊道:「我们非找到江大侠不可,师门的生死存亡,在此一擧了。」梁素娥道:「可是他不在金陵呀,茫茫神州,那里去找他?」林俊道:「师父说他一定在金陵,决不会错,我们也不过找了两天,再找几天一定可以找到,你放心吧。」
梁素娥道:「凡是他的落脚点,我们都找过了,这位江大侠也眞气人,神出鬼没,不知所踪,师父说二郞拳欧老师是他的挚友,上门去找,必有端倪头緖,岂知欧老师合家远游,家中连鬼影也没有,岂不气人,我看明天不如在四门张贴寻人吿示吧,悬赏一百两,找寻乾坤一剑,玉面金童江其章的下落。」
林俊道:「武林高手,行踪无定,也是有的,耐着一点儿,一定可找到的。」
江其章在窗外听见,心中暗暗好笑,顺手取下簷前一颗沙泥,小指一弹,「扑」的一声,把灯火打灭了。他的「弹指神通」功夫,已练到出神入化的境地。
房中突然黑漆一片,林俊跳了起来,叫道:「有贼!」梁素娥早已拔出长剑,叫道:「上瓦!」师兄妹俩跃上瓦面时,淸风徐来,衣袂飘飘,明月中天,繁星点点,却那里有人。林俊道:「四下巡去。」师兄妹分了两个方向,四下去捉贼。
闹了一阵,连贼影也不见一个,只好回房,忽见房中灯火明亮,林俊失声道:「有贼,有贼!」梁素娥道:「贼子早已走了啦,那里有贼?」林俊心中砰碎乱跳,指着油灯,道:「你瞧见么?」梁素娥跳了起来,叫道:「决不是贼,此人必是武林高手,快,上瓦!」
师兄妹再次跳上瓦面,这趟不敢分手,联袂四下去一瞧,那里有半条人影。林俊道:「是何方高人,请出来朝朝相,在下林俊恭候大驾。」他说这话,提高了嗓子,十分客气。梁素娥可不同,扬声道:「喂,你这人是谁,鬼鬼祟祟的作弄我,快快滚出来吧,我们河北玉麒麟门下,岂是可欺之辈,快快滚出来吧。」
梁素娥扬声大骂,却露了一个底,原来他们师兄妹是河北卢家庄门下弟子。在华北一带,保定卢家庄算是颇有名气的一个大门派,江其章自然听过。
师兄妹俩四下巡视,越过了几条街,兀是人影不见,只好回房。却见房中突然多了一个人,此人背门而坐,在灯光之下,但见他手执林俊刚才读的书,在低声哦诵,对师兄妹的进来,似乎不见。
梁素娥性情十分活泼,顽皮闹事,她轻轻的揑了林俊一下,林俊会意,轻手蹑足,摒着气息,突然来一招「饿虎擒羊」,师兄妹一个左一个右,双双一跃而上,一齐向那人左右两臂抓去。
梁素娥一手抓着那人的左臂,叫道:「贼子,瞧你还能躱到那里去?呀,不好……」忽见手腕所抓之处,一片软绵绵,全无着力之处,那人一声不响,双臂就似溜鱼一般,在师兄妹的手抓之下,溜了出来。
这还不打紧,那人施展上等功夫,也不见他如何出姿作态,呼的一声,他连人带椅已飞出一丈以外,腾的一声,椅子落下来,他好端端的坐着,屁股根本上未离开过椅子。他露了这一手,林俊和梁素娥不是傻人,自知此人武功,已到了极点,武功之高,跟他们无法比较。
那人把手上书卷一扬,笑道:「『虬髯客传』,哈,这是唐代的作品了,林俊,你对书中李靖、红拂女的一段恋情,有什么见解?」师兄妹俩看此人时,黑漆漆一张脸,上唇蓄有小胡子,双目炯炯生光,自然是武林高手了。
林俊不敢怠慢,双手一拱,道:「前辈那一位,半夜三更驾临,未知有何见敎。」那人笑道:「你读『虬髯客传』,你知道李靖是谁吗?」林俊道:「李靖,外号药师,乃是唐朝统一天下的大功臣,封衞国公,大名鼎鼎,谁人不知?」那人道:「好,作者是谁,你知道吗?」
林俊道:「书中不是明明显显的写着杜光庭这名字么?」那人道:「不错,你可知杜光庭是什么人?」
林俊文武全材,自幼饱读诗书,见识广博,如何不知,道:「杜光庭乃是唐宣宗年代的人,自幼读书,文章自然极好,他因应试不中,愤然到五台山去学佛。后来复出做官,做过内廷供奉,晚年辞去官职,在靑城山隐居,著书数十种,『虬髯客传』是其中的一篇,最著名的一篇。」那人笑道:「不错,你的记性不坏。」
林俊道:「多谢多谢,书卷先请见还,我们再吃三杯,未知意下如何?」那人笑道:「好极了,你这小子,倒有一点意思,不坏不坏!」
手一扬,那本书卷掠空而过,平平的降在本来的地方。林俊道:「前辈好功夫,晚辈两人乃是……」那人道:「你不必多说,我早已知道你们是谁,尊师玉麒麟卢员外卢广辉他老人家可好?」
林俊梁素娥两人一听这话,首先是面面相觑,继而是眼圈微红,林俊道:「前辈,你怎么知道家师?」梁素娥道:「家师大病未愈,已有半年啦。」那人微微一震,道:「眞的,那是什么病呀?」心中想道:「卢广辉有病,该当请大夫,怎么派门下弟子来请我?」
梁素娥心直口快,道:「实不相瞒,家师乃是给人打伤,受了重伤,卧在床上休息半年,还未痊愈。」
林俊连忙「咳嗽」一声,示意阻止,但已过迟,忙道:「前辈,你到底是那一位,因何潜进我房子,两次戏弄?」那人见他满脸狐疑,不时的去抚抚剑柄,微微一笑,道:「我今年不过二十五岁,算不上是前辈,听说两位要找『乾坤一剑』江其章,可有此事?」
林俊道:「不错。可惜找他不到。」
那人道:「江其章已知此事,所以特地派我来,先跟两位接头,他随后就到。」梁素娥大喜,忙道:「眞的,这好极了,我们找他两天,不见踪影,他反而自己来了……呀,对了,他怎知我们找他?」
那人道:「这个你们不必理会,你们吿诉我吧,你师父因何派你们不远千里,到金陵来找他?」林俊怕梁素娥心直口快,抢先说道:「这个嘛,自然有道理,不过前辈跟我们向未谋面,互不相识,我怎知前辈是否眞的江大侠的朋友?」
那人在腰带上解下一只玉坠来,放在灯下,笑道:「两位可认得此物吗?」这只玉坠乃是一枚翡翠玉,正面刻了一个「干」字,背面刻了一个「坤」字,乃是「乾坤一剑」身边之物。两名少年却是未曾见过,也不曾听师父说过,一齐摇头。
那人道:「好吧,两位如果不肯据实相吿,我是无能为力,看来江其章也不会跟你们见面了。」说着站了起来,林俊忙道:「且慢,我们两人为了一件大事,十万火急,昼夜兼程赶来,实在不想有什么阻折,你如果眞的是江大侠的人,我们吿诉你也无妨。」
那人道:「如果我来意不善,老早就一人一掌打死了,难道你还不明白?江其章虽然从来不曾见过卢广辉,但一向慕名,心仪已久。卢员外武功盖世,名震江湖,他居然有事向江某人求恳,这不是江其章的无上光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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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1 18:15: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荆钗布裙蓬门女



梁素娥听那人如此的推崇她师父,心中大喜,忙道:「好好,我吿诉你吧,那是半年前的事了。河北武林,一向分为北京保定两大派,保定一派以我师父为领袖,玉麒麟卢员外,在华北是鼎鼎大名的,你不要说我自夸自大,事实确是如此。」
那人笑道:「我知道尊师乃是宋代梁山泊人物玉麒麟卢俊义的后代,卢俊义乃是北京大名府的世家,后来卢俊义上梁山为王,他的一个姪儿留落在北京大名府,梁山泊被扫荡了之后,他的姪儿在北京大名府站不着脚,于是迁徙到保定,在保定继承了卢俊义之香灯,一代一代传下来,卢家的人,个个会武,卢员外更是技压武林,成为保定武林领袖,屈指一数,已有十代了吧!」梁素娥喜道:「你对我师父的历史,如数家珍,我师父正是卢俊义公公的第十代姪孙,仍然承袭了玉麒麟这绰号,仍然继承了祖先的遗风,门下食客三千,疏财仗义,名扬天下。大槪三年之前吧,北京大名府又来了一名大豪,也由北京大名府迁到保定,定户安居。」
那人道:「我知道了,此人是木棒王施统全,他因开罪了北京大名府某一权贵,站不着脚,迁到保定去。哈哈,木棒王施统全武功高强,不在卢广辉之下,一山不能藏二虎,热闹有得瞧啦。」
梁素娥道:「事情的起因,倒不是为了争夺保定武林领袖的地位,我师父对名利两个字一向看得很淡,木棒王来了,他以礼相见,以诚相待,三年来倒没有发生过什么争执,那知就在半年之前吧……」
她说到了「半年之前」,竟是粉脸胀了个通红,喃喃的说不下去,梁素娥不算得十分漂亮,但少年无丑妇,靑春、活泼,具有少女的魅力。白白的脸蛋,胀了个通红,白里透红,样子十分腼腆、可爱、迷人。那人微笑道:「说下去吧,怕什么?」梁素娥哼道:「林俊,你是哑吧是不是?」说着一转身,竟然要背着那人,低下头来玩弄衣角,含羞答答,不敢见人。林俊道:「好吧,这一天,木棒王携了他的儿子到卢家庄,拜访我恩师,他开门见山,放下了一百两金子作聘礼,说要在恩师门下挑选一名女弟子作媳妇,这一下,可把恩师吓了一跳,只道他开玩笑呢。」
那人道:「好,后来呢,后来又怎样呀?」
林俊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跟那木棒王结一个亲家,原无不可,可是木棒王的孩子施大少爷却是一个油头粉面不长进的少年,施统全才迁来三个月,便传出了施大少爷种种劣迹,沾花惹草不在说,最气人的是他欺负平民老百姓,渔肉鄕民,作威作福,一副土豪恶霸的嘴脸,还跟武林侠义道背道而驰,咱们走江湖的,锄强扶弱,扶危救困,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呀。」
那人点点头道:「好,后来怎样?」
林俊道:「我的师姊妹们谁也不肯嫁他,施大少爷却看中了她,」向梁素娥一指,又道:「把聘礼放了下来,嬉皮笑脸,不知羞耻,是我怒将起来,邀那位大少爷打上一架,两家的仇怨就此结上了。」
那人呵呵笑道:「原来如此,想施大少爷游手好闲,她爹爹的本事,学不到一成,一定给你打了一顿啦。」林俊道:「正是,师父看了,只是微笑,客气地把他们送出门去,聘礼嘛,一时之间忘记了还他。」
梁素娥忍不住,转过头来,接口道:「第二天,师父派林俊送还聘礼,只怕发生争执,派了大师哥二师哥陪他去。师父派林俊去的目的,无非是要林俊赔一个不是,化怨解仇算了。那知他们一去,又发生了争执,动起手来,三师兄弟联同出手,可是好汉不敌人多,木棒王门下弟子十多人,一涌而上,师哥们便吿不敌,三个人一齐给打得重伤。」
林俊道:「是他们故意撩惹是非,我们三人极力忍耐,终于忍耐不住,只好动手,初时声明三个对三个,后来他们不依规矩,以多取胜,本来木棒王的大弟子也在内。我卢家庄自宋代开始,建立基业,数百年来,可未曾败得如此惨重,大师哥断臂,二师哥断腿,我是躺在床上,三个月才能起来。」
梁素娥道:「这一来,双方的怨仇更深了,从此之后,双方反脸成仇,在保定,便只有我们这两个门派最大,双方成仇,确然是武林大事。此后,木棒王那边一直对我们撩惹,我们是奉师命一直忍让,可是长久下去,笑佛也生嗔,后来连我师父也忍耐不住了。」
林俊道:「那一天,四师妹到街上买东西,她一时疏忽,忘记了师父的吿诫,独自一个人去。我恩师门下,男女弟子共五人,我排行第三,四师妹叫做李贞,梁素娥是最幼的小师妹,李贞一去,去了半天不回,师父大起恐慌,四处打听,原来木棒王派人把她当街掳了去,居然当我们是鄕下佬,随意欺负,哼,木棒王他们已经忘记了李贞是什么人了。」
那人道:「木棒王如此横行霸道,视玉麒麟如无物,他只怕背后有人撑腰,依我看来,木棒王武功再好,决然不会高过你师父呀。」
林俊道:「不错,你猜出来了,你这位前辈,到底是谁,可以吿诉晚辈么?」那人道:「你说下去吧,听的故事还未说完呢,说完之后,你一定知道我是谁。」
林俊道:「好,前辈,请听着了。」
李贞年华双十,是卢广辉的四弟子,样貌很美,武功也不差,那一天,李贞买了一包胭脂水粉之类,要回家中,武林女侠,多数不喜修饰,涂脂抹粉,对她们而言,乃是多余。李贞却是例外,她一出门,但见横里窜出三条大汉,一字横排,把她拦着。
李贞喝道:「你们是谁?快快滚开。」三大汉道:「你是卢员外的女弟子,是不是?你姓李,是不是?」李贞道:「是又怎样?」三大汉道:「可惜你不是梁素娥,嘿嘿,原来你比梁素娥还美,施公子走失眼啦。」
李贞不知他们是谁,可是他们居然够胆拦着卢家庄女弟子的路,频加侮辱,可知他们决非普通的人,当下当的把佩剑拔出来,叱道:「你们是谁?在保定武林,似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呀,快快滚开,别撩惹我大开杀戒。」三大汉哈哈大笑,其中一人,突然闪将过来,伸手在李贞粉脸上摸一把,指头放在鼻子下面嗅,笑道:「好香,好香,施公子大大的失算,如果他一早看中你,只怕你依了他也说不定呀。」
另一人大笑道:「而且这小妮子还比梁素娥美丽多呢,喂,你指头还有余香吗,也让我嗅一嗅,这叫做坐地分香。」三大汉齐声大笑。
李贞再也忍耐不住,挺剑上前,跟这三大汉斗了起来,怎料那大汉突然而来,突然而去,如鬼如魅,伸手在李贞脸上摸一把,李贞全无闪避抵挡之功,则这三人还在李贞之上,可以想见。
打斗不及三十招,李贞便给黙中了「软麻穴」、「哑穴」以及「阳明经」的六个大穴。她的八个大穴被点中,人自然遭擒了,这还是三大汉来一个游戏文章,笑嘻嘻的闹着玩,否则,在五招之内,李贞就完了。
这三大汉是谁呢?他们决非保定武林人物,因为保定武林人物决然没有这等功夫,他们也不是木棒王门下大弟子,理由亦是一般。他们乃是外地来的陌生人,已无疑问。李贞给掳了去,此事当眞非同小可,卢广辉气得仰天长啸,七窍生烟,不在话下。
大弟子吴光中道:「师父,我已见过了,这三大汉确是外地人,到此不过几天,住在施家庄,看来必然是施统全那恶贼邀来的助拳人。」玉麒麟卢广辉点点头道:「我也瞧出来,施统全为了对付我,广邀助拳,一点不奇,我今夜单独闯施家庄,哼,我且瞧一瞧施统全是否有眞材实料,我且瞧一瞧那三条大汉,到底是何方神圣?」
大弟子吴光中的伤势,此刻刚愈,道:「施家庄人多势大,师父单身去闯,只怕……不如由我陪你去吧。」
卢广辉勃然而起,手撚长须,朗声道:「我的女弟子居然给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掳去了,我如不单独去把她救回来,保定玉麒麟这大号,从今消取,大伙儿也不必跟我了,一齐散了伙,各谋出路,我卢广辉返郷下耕田。」
玉麒麟声如洪钟,神威凛凛,双眼射出阵阵光芒,他年逾五旬,体强力健,远胜精壮少年,一口长剑,使得出神入化,武功极高。
他朗声道:「自宋代以来,我卢家庄领袖保定武林,已届十世,时间已过数百年,从来不敢有人胆敢对我卢家庄如此轻蔑,如此无礼!哼,这简直是侮辱,我的容忍已够了,我今晚就大开杀戒,不把施家庄打得稀烂,我决不为人。」
众弟子从来不曾见过师父如此怒火,心中凛凛然,气愤塡膺,但都依从师父的命令,严守卢家庄,谁也不敢陪师父去。
那边在施家庄里,一个香闺之中,李贞软软的睡在床上,只觉四肢百骸,又酸又痛,她已昏迷了两个时辰,此时醒来,又羞愧,又害怕,更大的是愤怒!她试图挣扎起来,双臂挣起了上半身,咚的一声,又跌了下去,便连一丝气力也没有了,她是学武之人,知道这是甚么回事。她的「哑穴」以及其他六个大穴已给解了,单单留下「软麻穴」未解。
「软麻穴」未解,等于一头金丝雀给关在笼里,虽然有翅膀,已不能飞走。
门房轻轻的给人推开,走进一个高大的人,李贞认得他,正是木棒王施统全。他把油灯亮高一点,微微冷笑,拖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施统全粗眉大眼,国字口面,样貌十分威武,李贞平抑了怒火,冷冷的道:「施统全,你把我掳来又怎样,不出两个时辰,我师父一定打进来,救我回去。」
施统全道:「是么?嗯,你这小妮子果然不错,比梁素娥更漂亮,我就想不到,卢员外就只会调敎漂亮的女弟子,哈哈!」李贞道:「你把我掳来,究竟要怎样?」施统全奸笑一声,道:「你猜猜!」李贞早已打定主意,如果她给人强逼去嫁给施少爷那个堕落少年,她是宁死不依,但见施统全那一副贼眉贼眼,气得杏眼圆睁,牙关咬得格格响。
「这是谁人的房子?」
「我的第五姨太。」
李贞冷冷的道:「姓施的,你也算是武林中人吗?武林中人,谁人有三妻四妾?谁人会如此下流,把一名少女强掳回家?你是一名大恶霸,你的行为简直是土匪、地痞、流氓,你决不是武林中那一门派的掌门人,你是如假包换的无赖,什么『木棒王』这绰号是叫寃枉了。」
施统全由得她骂了一个狗血淋头,然后哈哈的笑道:「你说完了没有?我且敎你看一件东西。」说着伸手入怀,取出一件东西来,李贞只道必然是什么珍珠宝石之类的贵重东西,作聘礼来着,大声道:「我不要看,我不要看,你快滚出去,你要我嫁给你的大少爷嘛,今生休想,你快滚,我不要看。」
施统全道:「卢广辉门下两名臭丫头算是什么东西?普普通通的两个小娃娃,老百姓的两个小女儿,算是什么?我施统全是何等人物,怎会娶一名普通的民家女做媳妇?呸,你配吗?」
这话一出,李贞大眼一睁,骂道:「你不要猩猩作态,你如果不想,干吗到卢家庄强行下了我五师妹的聘礼?你干吗让人当街把我掳了来?哼,你不知羞耻,你是老无赖,你的儿子是小无赖。」
施统全哼了一声,道:「如果我打你,人家会说我以大欺小,你骂够了么?你瞧这是什么东西?」他手中拿着的,是一卷纸张,李贞看得出来,那是一张羊皮制造的羊皮纸。施统全把羊皮纸在她面前一摊,道:「你瞧见么?这是一幅地图,保定的地图,这是市区,府尹衙门的所在地,这是西城门,门外这一大片田地,嘿嘿,大槪有四五十万亩吧,是谁人的?」
「我师父卢员外的地产!」
施统全奸笑一声,点头道:「不错,保定一府,你师父玉麒麟卢广辉是最大的一名地主,最有钱的一名富翁。哼,我知道,当年卢俊义的姪儿还来保定避难,身边带着的不过是白银五百两,现时嘛,他的第十代姪孙儿却是一名百万富翁了。」
「不错,我师父是大富翁,你是眼红吗?」
施统全又指着地图,道:「这是东城门,门外这一片小田地,嘿嘿,看来不过四五百亩,本来已经不算小了,但比起卢百万的,却是小得可怜,四五十万对四五百,不是等于十比一?不,该说是一千比一,这块小土地嘛,你知道是谁人的?」
「施家庄的木棒王,就住在东门外,谁人不知?」
施统全哈哈一笑,把羊皮地图卷了起来,收还怀里,道:「小丫头,你是聪明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贞人果然十分聪明,想了一想,已明其意,冷笑道:「呀,原来你觊觎我师父的田庄来啦。」施统全站了起来,哈哈大笑,道:「正是,你说得一点不错,施家庄对于卢家庄,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我木棒王见了如此肥美的东西,怎会不眼红?哈哈!」
他哈哈大笑,十分得意,道:「我携小儿去找媳妇,不过是找一个借口,我明知无论那老头或者他的漂亮的女弟子,必然一口拒绝,于是乎过失全在他的身边,武林中相传,木棒王去向玉麒麟求亲啦,两家都是武林人物,结成秦晋之好,大伙儿有喜酒吃,热闹一番也好。可是呀!……哈哈,最后武林中人会这样说,卢员外瞧不起施统全,非但一口拒绝婚事,而且派出门下弟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施统全的儿子打了。如此相传,你猜武林中的最后批评会怎样?哈哈!」
李贞叫道:「我不听你这些一,你快放我回家。」
施统全笑道:「武林的批评对我有利,我就可以执行我的大计,我将来攀亲家的对象,是达官贵人,府尹的千金小姐,美得多了,谁希罕像你这样的蓬门女子,荆钗布裙?哈哈,我的计划就快可以实现了,卢广辉合该倒霉,他的四五十万亩的庄园,就快是我的东西。」
李贞叫道:「你鄙卑、无耻、下流!哼,你满肚密圈又怎地,你有这等本领吗?呸!」
施统全道:「只须武林中人不一齐反对我,我的大计已完成了一半。哈,不是么?我们打了几次,武林中的反应如何?大家袖手旁观,不作左右想,这样就成了,不出一个月,保定武林,就快有一塲恶斗……」
李贞道:「是啦,卢家庄恶斗施家庄,恶斗结果就是,木棒王大败而逃,他的奸谋给揭发,从此之后,再也不能在武林立足,返鄕耕田了。」
施统全道:「是吗,如果一个对一个,十个对十个,整个卢家庄对施家庄,我是必败无疑。」
李贞冷笑道:「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的所作所为,如此卑下,如此奸险,你道武林中人会瞎了眼睛,站在你身边么?」施统全笑道:「小丫头,日间你力斗三人,你已尽了全力了,后果怎样呀?」
一提起那三条大汉,李贞不由的凛然心惊,她的被擒,可以说在全无反抗之力之下,这三条大汉武功奇高,出乎她想像之外,任何一条大汉,看来决不下于她的大师哥吴光中,出手古怪,由点穴功夫看来,他们练的,似非中土惯见招敷,他们决非中土武林人物,更加不必说属于保定这一个小小的地区了。
施统全见她满脸疑惑、惊惧,一副犹有余悸的样子,笑道:「武林中终于激起了一位异人来,她声言完全站在我身边,我不妨吿诉你,那位异人大驾还未光临,她仅派三名随从作先锋,擒你的三人,就是这位异人的随从。」这话一出,李贞登时呆了。
别说当时在施家庄的李贞呆了,就是在金陵「悦来客栈」中听故事的那人,也呆了。
那人是谁,也不必多说,他正是「乾坤一剑」江其章,他仍然是贴上了假胡子,未以眞面目示人。
「连随从也如此厉害,这位异人到底是谁?」江其章大为惊讶,连忙追问。
林俊道:「前辈听下去便知道啦,施统全是故意向我师父求亲,后来又把我的师妹擒了,一番说话,把李贞吓得呆了,那是无须多说,施统全的擒了李贞,完全是为了他的那一番说话,把他的阴谋完全吿诉了她,于是,把她的『软麻穴』解开,释放了她。
「临走之时,施统全言道,他有那一位异人撑腰,非但可以打倒我师父,强占了卢家庄,而且还可以独霸中土武林,把所有名门大派一一消灭,并且说,我师父如果是聪明的,快快收了招牌,把他的家园拱手相让,否则一塲大流血在所难免,到时他大开杀戒,把卢家庄的人杀光,鸡犬不留。
「前辈,施统全的把李贞擒了,不外乎借她的口,对我师父来一次警吿,其次是恫吓,他自以为稳操胜券,把他的阴谋自动揭开,又怕怎地?
「我师妹李贞被释放了,她慌忙的逃回家,在半路上,碰见了怒气冲冲的恩师。恩师原本在盛怒之下,一剑单身,去找施统全的晦气,及后听李贞的哭诉经过,不由的心头大震。师父初时以为施统全邀来的三名助拳人,必然是黄河三鬼、洛阳三霸、华山三英之类,武功高极有限,那知这三人居然不过是那助拳人的随从,随从既然如此厉害,那异人的武功如何,不问而知。」
江其章道:「后来呢,后来怎样?」
林俊道:「我师父沉不着气,在几天之后,他终于单身去挑木棒王的老巢,那知木棒王恰恰不在家,原来他带着那三名随从,远赴三百里外去接那异人的大驾,施家庄没有什么高手,我师父一口气将施统全的门下子弟统统打败,伤了不少人,而且把施家庄砸了一个稀烂,大大的出一口恶气。」
梁素娥接口道:「几天之后,那大奸贼回来了,那位武林异人也来了。唉,那一夜,一塲恶斗,使我终生难忘。施统全发柬相邀,邀我师父到施家庄一敍,那晚我也在塲,那位异人嘛,我眞不知怎样去形容她,她竟是一名女人,一名漂亮的女人。」
江其章细心一想,中土武林英雌之中,以「俏翼德」王杏芳居第一把交椅,王杏芳当然决不会给施统全助拳,这位女英雌是谁呢?
只听梁素娥接下去,讲她的故事。
卢家庄接到施统全的书简之后,十分紧张,吴光中道:「师父,那位武林异人终于来了,施统全的请柬,口气可大,师父,我们到底去不去应约?」卢广辉勃然道:「我卢家庄建立数百年,不知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巍然不倒已届数世,难道还怕一个什么江湖异人。」当下召集了五名弟子,吩咐道:「我们的安乐饭已吃了十多年,太平无事,今天也应该去冒冒险了,一山不能藏二虎,这话当眞不错。」
三弟子林俊奋然道:「我们与施家庄无怨无仇,不过他阴谋抢夺我家园,此可忍孰不可忍,我们就去跟他拼了。」卢广辉道:「施统全没有什么,不过那异人极不好惹,我们都要小心行事,一切听我说话,不要擅作主张。总而言之,如无必要,不必动手,一经动手,就算血溅街头,誓死保衞家园。」
木棒王欺上门来,卢广辉不能不拼,他率领五名弟子,在门下食客之中,邀得几位武功好的,慨然义助,大伙儿到施家庄应敌。早几天施家庄给卢广辉砸了一个稀烂,此刻仍在修葺之中,大厅之中,仅得施统全一人,他劈头第一句就是:「天下无万年不死的皇帝,也没有百世延续的朝代,卢员外,你们在保定称孤道寡,已有数百年,也该退位让贤。如果你识时务,你把卢家庄让给我,我还可饶你一条生路,这是一张割让的契约,你划一个押吧。」
说着,.他把一张文书拿出来,放在卢广辉面前,又道:「我是先礼后兵,你不可不知,你如执迷不悟,你的死期便在今天。」卢广辉仰天大笑,道:「难得你如此客气,我卢某是感激不浅。好,好,请把笔墨拿出来。」施统全大笑,以为卢广辉眞是怕了他,当下把笔墨捧到他面前,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玉麒麟卢员外眞是名不虚传。」
卢广辉拿起了文书,瞧也不瞧,突然内功吐出,双掌的压力,发挥得淋漓尽致,一张文书,给压力压得粉碎,卢广辉哈哈笑道:「木棒王,你决不是我的对手,你有什么助拳人,说出来吧。」
双手一撒,粉碎了的文书,随风而起,作蝴蝶的飞舞。卢员外这一手,倒眞可观。施统全面色一变,冷笑道:「好,好,你有敬酒不吃偏吃爵酒,好呀,你是自恃功力过人了,好极啦。你且等一等。」
他亲自下去请那助拳人,那助拳人的排塲,也眞是讲究之至,但听得一阵絃管丝竹之声,音乐悠扬,十分悦耳,首先是一个八人的乐队前引,继而是八名少女,一律宫装打扮,手提纱灯,分作两行,缓缓而行。
这情景好像是大官出巡,或者是皇帝驾幸某某宫一般。自卢广辉以次,人人都瞧得眼也花了,猛觉鼻子里香气阵阵,原来宫灯侍婢之后,又是八名侍婢,手挽檀香炉,香烟缭绕,把香气送进众人鼻端。
香炉侍婢过后,才见一大羣妇女随从,簇拥着一位绝色佳丽,缓步而来。施统全押在最后,这位绝色佳丽的一亮相,卢家庄男女老幼所有的人,不禁面面相觑,但见这位佳丽,身穿-件深绿色的长袍,长可及地,佩着一条长长的腰带,长袍之上,佩着十多颗宝石,有红有绿,闪闪生辉,她的一头长长的秀发,长长披肩,作黄金之色,秀发鬈曲,像波浪之形,薄薄的两片红唇,唇上是一只高高的鼻子,鼻子上面的一对眼睛,居然也有颜色,是碧绿色的一对大眼。
皮肤雪一般白,白里透红。
如此美艳的女人,眞使人倾倒。
她的年纪若何,只怕无人知道!
在她的随从之中,李贞认得劫擒她的三条大汉,也赫然在内。这位佳丽一出塲,便如舞台上出现了正印花旦一般,使观众摒息而观。
单瞧她发上衣上的闪闪发亮的首饰,就叫人眼花缭乱,何况还有幽幽的香气,散播于空气之中。
那佳丽的一对又圆又大的碧绿眼睛,在卢广辉等人面前轻轻一扫,淡淡的道:「施庄主,这一位便是大名鼎鼎的玉麒麟卢员外么?」
声音柔和,呖呖如黄莺,眞比音乐还好听!
施统全道:「是,其余众人,都是他的弟子和食客。」施统全低声说,在这位佳丽面前,这个威风凛凛的木棒王,低头不敢仰视。
卢广辉万万料不到施统全邀来的助拳人,居然是一位贵妇打扮的妖艳女人,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胸口一挺,踏上两步,朗声道:「老夫是卢广辉,胆敢请敎姑娘尊姓大名?」那佳丽微微一笑,道:「我听见啦,你说话不必大声呀。你心中一定在说,如此妖冶的一名女人,在中土武林从未见过呀,是不是?」
卢广辉凛然道:「正是!」
那佳丽笑道:「在我带来的婢女随从之中,可有满族人在内吗?」卢广辉大声道:「没有!」
那佳丽笑道:「哎喷,你为什么说话总是这么大声,轻声一点成不成?」卢广辉干笑一声,不答话。
自从如此一位丽人出现之后,别说吴光中林俊等小伙子心中砰砰乱跳,便连这位年逾五旬经验纵横的卢员外也大感尴尬,虽然还未致于手足无措的地步,但也差不多了。他什么经验都有,唯独欠缺了跟这样的妖媚女人打交道的经验,只好大声说话以壮胆色。
那丽人柔声道:「我是波斯公主,我本来叫什么,你们不必知道,这个嘛,有什么关系呢?因为我长着一对碧绿色的眼睛,人人就叫我碧眼娘,人家叫什么,我便应什么,这个嘛,又有什么关系呢?」
「碧眼娘!果然人如其名,其名又如其人!」小伙子则在心中叫出来。
卢广辉知道今夜一塲恶战,决然难免,当下一拱手道:「好吧,我们来了半天啦,如果碧眼姑娘肯赐敎几招,就请下塲。」那丽人「哎唷」一声,道:「你要找我打架,这怎么成呀。」别看她是波斯公主,一口京片子却是说得十分流畅,娇声如莺,使人听了心中十分舒服。
「邪门,眞是邪门!」卢广辉在心中叫出来:「施统全也不知凭了什么请来如此邪门的助拳人。」
「碧眼娘」三个字,当眞是从来不曾听过。卢广辉交游不广,知交不多,中土的武林人物,他过半不认得,他不爱远游,只爱在家中作员外,武林中出了什么新人物,他便不知道,何况对方是波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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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1 18:16: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金枝玉叶碧眼娘



当然,「碧眼娘」这三个字,他还是生平第一次听见,当下冷然道:「老夫来意为何,你这位波斯公主决不会不知,你既然不肯下塲,就叫木棒王施统全下塲吧,老夫等得不耐烦了。」
碧眼娘道:「哎唷,你老人家发脾气来啦,那可要不得呀,老人家身体健康要紧,千万不可乱发脾气,有伤身体。」这句话可把卢广辉说得啼笑皆非,听她声音柔和,就似姑娘们劝吿情郞一般,如怨如诉,就算有冲天的怒火,也不由的按了下去。半晌,吴光中把心一横,发话道:「好啦,你既不肯下塲,这姓施的,又藏头缩尾好像一头乌龟,架既然没得打,我们就回去吧!」一声未毕,突见靑影闪处,施统全窜将上来,喝道:「小杂种,你怎敢骂人?」木棒横里直捣。
施统全既然大号「木棒王」,他的棒法自然厉害,棒端未到,一阵劲风已隐隐可辨。吴光中还未来得及拔剑,棒端已兜心砸到。卢广辉叫一声:「慢着!」双掌一一拍,右袖飞出,把木棒卷者,斜里一带,把木棒带出外门,叫道:「好极了,你终于下塲来啦,我们拼一个明白吧。」
他实在不想跟碧眼娘如此邪门的人物动手过招,一见施统全木棒飞出来,正合心意,马上出言挑战,也不待对方答应还是不答应,长剑抽出,三记杀手立刻递了出去。想卢广辉挟何等功力,这三记杀着,就叫木棒王不能不挥棒抵挡,两人就在倏忽之间缠上了。
这两名大对头一缠上,就斗得如火如荼,一斗便是五六十招。施统全阴谋抢夺卢广辉偌大一副家产,就必须把他杀败,甚至把他杀死,无论凭了自己的功夫,或者凭了碧眼娘的功力,他必须这样做。
卢广辉呢,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为了保衞经历数百年而不倒的卢家庄,为了保护祖宗十代以及自己的名气,更是非拼不可。他决不能输,只能赢。
施统全凭了一根木棒,多年来也不知打败了多少高手,在武林中挣了一席位,「木棒王」这大号,倒不是侥幸得来,只见他左右手交换,舞棒如风,呼呼的旋转起来,就如数十枝木棒一齐旋转一般,动风所及,达于方圆数丈之外,的确是一手好棒法。
吴光中只看了二三十招,不禁心惊,心道:「这大恶贼的武功,原来不坏,刚才如果不是师父出手相救,我只怕一定受伤。」
施统全的棒法虽好,但卢广辉的剑法更是精妙,他家传剑法,乃是武林中的一绝。卢广辉在这套剑法上浸淫了数十年,已尽得祖宗的眞传,剑法展开,彷如追风逐电,在四五十招之内,双方还是扯了一个平手,可是六十招以后,卢广辉终于抢占了上风。
他的绝妙招数展开,每一招都是杀着,渐渐把木棒王压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呼的一声,卢广辉猛起一剑,一招两式,首先用剑柄把木棒震开,然后回剑直刺,踏洪门,进中宫,欺身直入,直取施统全的胸部「心渝穴」。这一招,彷如行云流水,使得顺手如意,眼看木棒王无法抵挡,忽听「拍」的一声轻响,卢广辉的长剑,给一根绸带卷着,原来碧眼娘终于出手救人。
卢广辉的长剑,便彷如给铁铸了一般,要前刺吗,不能推送半寸,要后撤嘛,也不能抽回分毫。卢广辉倒抽了一口凉气,怔在当地,这趟他当眞不知如何是好。要抽回长剑,现已不行,那末弃剑吧,可是这一来,就等于在众目睽睽之中;弃剑投降了。
幸而碧眼娘不为已甚,手腕一抖,她的一根长长的绸带在半空中飞扬,轻轻的缓缠于她的纤腰之上,姿势美妙无伦,飘逸非凡,动人之至!
卢广辉朗声道:「好,碧眼姑娘如要赐敎,就请下塲,横竖你终须出手,动手便是,不必拖延啦。」碧眼娘笑道:「可是你决不是我的对手呀。」卢广辉勃然道:「不是对手也要一拼,碧眼娘,你可知老夫此来,为了何事?」碧眼娘道:「我当然知道。」
卢广辉道:「施统全图谋霸占我的家园,你知是不知?」碧眼娘道:「那你给他就是啦,不必拚命呀!」卢广辉大声道:「碧眼娘,你说什么?你怎的如此不可理喩?我的家园乃是祖宗数代遗留下来的,我怎能拱手让人?」碧眼娘淡淡的道:「我连一个国家也不要了,让给他人,何况你这个方圆不过四五十万亩的田地。」
卢广辉道:「什么,你说什么?我可不明白。」碧眼娘道:「我可没有兴趣跟你说,总之,你这块田地不要也罢,就送给木棒王,让他快快活活的过一辈子。」这话一出,卢广辉圆睁大眼,厉声道:「你要我送给他也无不可,只须我玉麒麟是一个死了的人。哼,碧眼娘,你很慷慨呀,佩服佩服!」
碧眼娘微微一笑,样子还是那么的妩媚,那么的动人,柔声道:「你叫我的名字几次了,好呀,我直截了当的听人直呼碧眼娘,却还是生平第一次,好得很呀。」卢广辉疾言厉色,碧眼娘温柔婉转,两人成了一个强烈的对照。
卢广辉知道今晚的事,已不能善罢,跟这位美貌波斯公主缠下去,实在一点益处也没有,邀她下塲,她却含笑不依,然而她却是如假包换的助拳人,心想:好吧,你既不肯下塲,我来一个顺水推舟,把你撇下,找木棒王再打一塲,当下凛然道:「碧眼娘,你不要你的国家,关我什么事?老夫誓死要保护家园,你既不肯下塲赐敎,也罢,木棒王,快站出来,决一死战。」
木棒王施统全刚才险险败在卢广辉手下,那里还敢出来。碧眼娘叹道:「好吧,你这老头子原来喜欢打架,好好,我依你便了。」
这一战决不是打架如此简单,卢广辉就是拚命,拚死保衞家园,强敌压境,也不由他不拼,一听碧眼娘说要打,心中一凛,连忙聚精会神,准备恶斗。
岂知碧眼娘一动不动,说道:「匕首阿庚,你上前吧,讨敎几招。」在她带来的随从之中,跃出一人,口里叽叽咕咕的说了一堆波斯话,卢广辉楞然不懂,那人手执匕首,对卢广辉微一躬身,摆了一副挑战的姿势。
大弟子吴光中大声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师父请退下!」长剑一挥,抢上前去,他那肯让师父跟一名随从动手,也不理「匕首阿庚」肯不肯,一招「拱云托月」横扫过去,「叮当」一声,火花四溅,两人就在倏忽之间,恶斗起来。
吴光中是卢家庄大弟子,武功自然有一定的斤两,一口长剑,使的乃是正宗「卢家剑」,一招一式,使得恰到好处,决不含糊。由得那「匕首阿庚」的招数如何古古怪怪,他一槪不理。斗了二三十招,他突然变招,改取守御招数来。「匕首阿庚」哈哈一笑,突然在半空中翻了一个觔斗,匕首直刺。
这一招,「阿庚」欺身直进,以为必可把吴光中刺了一个透明窟窿,那知靑光闪处,吴光中一剑直撩,搭在匕首之上,长剑圈了几圈,劲力一使,大喝一声:「撤手!」那波斯人拿揑不牢,匕首给撩出手去。
「好!好招!」卢广辉门下弟子纷纷喝彩。
「匕首阿庚」满面通红,向碧眼娘躬身吿罪。碧眼娘笑道:「你这少年的剑法,还不算坏。阿庚,你自己知道怎样处爵自己。铁掌阿己,你上前吧。」
「匕首阿庚」躬身后退,拾回匕首,在自己的左臂上狠狠的划了两刀,这才垂手退下。塲中这时,出现了一条铁塔一般的人物,他一声不响,双掌一扬,扑向吴光中。此人不使武器,只凭一对铁掌,是以有「铁掌阿己」之称。他的武功比「匕首阿庚」强了一倍,掌法古怪,或直击,或横劈,或钩击,林林种种,没有一招是中土见惯的拳招。
吴光中拆了十招八招,便知此人不可轻侮,当即沉着应付,三十招一过,便觉对方的掌力渐渐的增强,一掌劈来,力挟千钧,吴光中奋力应付,挨了五十招,终于「蓬」的一声响,他中了「铁掌阿己」一拳,重重击中他的下颚,连人带剑,一齐倒飞。
「阿己」既称「铁掌」,他这一拳的威力,眞当非同小可。卢家庄门下弟子,齐声惊呼,卢广辉身形一掠而上,左掌递出,轻轻一带,把吴光中的去势制止了,一个觔斗,落下地来,「喀」的一声,吐下了两只门牙,他这一战,已是一败涂地了。
门牙虽然给打下了两只,幸然未受内伤。如果卢广辉不及时出手,他准会给一掌打出门外去。卢广辉低声道:「你没事么?」吴光中嘘了一口气,低声道:「此人神力不凡,师弟妹等无一是对手,眞想不到碧眼娘的随从也如此厉害。」
卢广辉点点头,跃到塲中,朗声道:「好,老夫且领敎数招。」双掌一拍,要待上前。「铁掌阿己」指指他的佩剑,叽叽咕咕说了一顿。卢广辉明白他的意思,道:「我是什么人?你既赤手空拳,我怎么还能使剑?」一招「横云断峯」直劈过去。
卢家庄以「卢家剑法」驰誉华北武林,但掌法也」样厉害,卢广辉施展一套「卢家拳」跟对手斗了起来。两人翻翻滚滚的斗了数十招。那「铁掌阿己」乃是波斯武林的一名大力士,未投靠碧眼娘之前,他原是武林中的外家好手,曾经跟人打赌,三拳连下,把一头六百斤重的大牯牛活生生的打死了。
他一拳便有四五百斤之力,大开大阖,施展的正是外家拳。波斯武林,自然有别于中土,招数离奇古怪,卢广辉连见也不曾见过。他的「卢家拳」也以外家招数为主,讲究的是以力取胜,跟这「铁拳阿己」走的正是同一路子。他们两人拳来拳往,砰砰蓬蓬的斗得很热闹。
卢广辉在大开大阖之中,偶然也施展内门功夫,巧妙地使用,凭了他数十年修为,在数十招之内,已不知几多次击中「铁掌阿己」,无奈这厮牛高马大,站起来彷如一座铁塔,蛮牛一般强健,中了这么几拳,一点不在乎。
卢广辉「哼」了一声,蓦地变招,使出一套「燕靑拳」来,但见他身形飘忽,来去如风,出手也飘忽,一掌轻轻的拍来,也不知道他要打的,是那一个部位,也不知他这一掌是否眞的拍下来。
「燕靑拳」取名于浪子燕靑,浪子燕靑乃是卢员外卢俊义的亲随,卢俊义给人陷害,燕靑救主,也出过不少气力,后来跟了卢俊义上梁山。他的拳法留传下来,卢俊义的后裔,自然是继承者。
这套拳法讲究的完全是内家功夫,小巧玲珑,以一个「巧」字取胜,以一个「妙」字见长,招数含蓄,忽虚忽实,若吞若吐。这一来,以柔尅刚,在三十招之内,卢广辉已然控制了局面。
酣战中,卢广辉突然欺身直进,头一侧,先避了「铁掌阿己」狠狠的一拳,然后一掌直拍,轻轻的拍将过去,看他似是直取「阿己」的胸膛,可是一到中途,出掌去势一变,改为对准「阿己」右臂的「曲池穴」。
「铁掌阿己」哈哈大笑,他早已料到有此一着,右臂一缩,敎对方一掌落空,左掌猛然下击,直劈卢广辉的「天灵盖」,他满以为已经觑准了卢广辉的拳路了,那知卢广辉的突袭「曲池穴」也是虚招,他骗得「铁掌阿己」侧身缩臂,左掌刚打出一半,下盘空虚,突飞一腿,「波」的一声,点中了他股上的「丹田穴」。
这一腿突然其来,「铁掌阿己」在事前连想也想不到,无法闪避,「哎喷」一声,推金山,倒玉柱,他的一个庞然如牛的身躯,「蓬」然应声倒地。
「丹田穴」乃是人体中内劲外力的总汇,给人点中,饶你内功如何超卓,能力如何惊人,也非倒霉不可。
卢广辉这一招,赢得十分巧妙,塲中立时又引起门下弟子的喝彩声。「铁掌阿己」爬了起来,满面通红,向碧眼娘躬身吿罪,碧眼娘道:「你胜了一塲,败了一塲,功过刚好相抵,你的处爵免了。」
「铁掌阿己」大喜,连忙躬身拜谢,
转身垂手退下。
碧眼娘道:「卢员外,你的掌法不坏呀,亦刚亦柔,巧取豪夺,把我的阿己瞒得好苦,他是蠢人,合该遭殃。『绵掌阿戊』,你出来向卢员外讨敎几招。」
她的随从之中,跃出一人,是一名瘦长的中年人,但见他面孔瘦削,身形又瘦又高,站起来活像一根竹篙,然而双眼炯炯有神,正是内家高手。
李贞一见,连忙大声道:「师父,正是他,是他。」卢广辉道:「什么是他?」李贞道:「把弟子强行掳去的三人之中,他是其中一个,请师父狠狠的揍他一顿,替弟子出一口气。」卢广辉微微的点一点头,心想:「刚才那个『铁掌阿己』,纯以外力取胜,这个什么『绵掌阿戊』,乃是内家高手,顾名思义,他最擅长的,一定是『绵掌』了。」
心念一动,便也展开了一套「少林绵拳」与那「阿戊」斗了起来,舍弃了「卢家拳」、「燕靑拳」而不用。
两人二话不说,闷声不响的便斗了起来。刚才那个「铁拳阿己」,打斗之时,叱喝连声,震耳欲聋。现时这个「绵掌阿戊」则是一言不发,一掌一掌的向卢广辉劈去。试了十来招,他果然以内力见长。
卢广辉心中暗喜,他忌惮的是「铁拳阿己」这等打不死的人物,对付阴沉沉的内家高手,正合心意,一套「少林绵拳」展开,称心如意,越打越顺手。两人以内力斗内力,且看谁人的内力更深厚,他便是最后的胜利者。
卢广辉打从七八岁开始,便练内功,挟四五十年的功力,比那「绵拳阿戊」还胜,不及六十招,只听「拍」的一声响,卢广辉左手五指,轻轻的拂中了「阿戊」的右臂,别看他出掌浑若无力,「阿戊」的右臂登时出现了赤红色的五只手指印。
卢广辉终于赢了,「阿戊」向后一跃,满面羞惭,向碧眼娘躬身吿罪,然后向「匕首阿庚」借了他的匕首,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的划了两刀。
碧眼娘笑道:「卢员外这一手少林功夫不坏呀,你是怎样学来的?」卢广辉道:「中土武林,互相印证武功,事所常有,那一年,我游少室山,与智元禅师交换了一套武功,我以『燕靑拳』交换了『少林绵拳』。」
碧眼娘道:「『燕靑拳』若虚若实,若有若无,乃是天下著名拳法之一,『少林绵拳』远远不及,你不合算呀。」卢广辉道:「老夫志在把『燕靑拳』在武林中推广,要推广一套武功,又有那一个门派及得上少林?我中土武林落落大方,决不会斤斤计较,挟技自珍呀。」
碧眼娘点头道:「不错,你这话再对也没有了,我这趟远来中土,就想把波斯的武功带到中国来。」卢广辉道:「是吗?难道你不想也把中土的武功带回波斯去?」碧眼娘道:「想是想的,不过还未有合心意的功夫,値得我带回去。」
卢广辉道:「中土武功,博大精深,我的武功,不过第二三流,莽莽神州。大门大派有的就是,上乘的功夫,有的就是,你这话未免太过自负啦。」
碧眼娘笑道:「但愿如你所说。」
他们两人当下讨论起中土武林功夫来,卢广辉是当代高手,见识自然广泛,那料得到这位波斯公主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对中土武功,居然如数家珍,指出那一派武功的优点,又批评那一派武功的不是,好像她根本上也属中土武林的一员也似。而她的所言,却又是一针见血,只听他把「少林绵拳」诋谶得一文不値,指出十大缺照,这样不好,那样不好,嘲笑一顿,然后说道:「『绵掌阿戊』,你听见么?以后凡是面对『少林绵拳』,如果再败了,我决不饶你啦。」那「绵掌阿戊」大声应是。
她这一番话,可把卢家庄的人,听得面面相觑。
还不过半个时辰之前吧,这位波斯美女温柔婉转,羞人答答,好像一个待嫁的小姑娘。现时嘛,她与卢广辉讨论中土武功的优劣,长篇大论,侃侃而谈,摇身一变,变成了武林中的一代宗师。
卢家庄人人听得呆了,连庄主玉麒麟卢广辉在内。
半晌,碧眼娘道:「好啦,卢员外,你也休息得足够了,拔剑出来吧,我的随从『大刀阿丁』向你挑战啦。」卢广辉凛然叱道:「碧眼娘,你是使车轮战来着?哼,你的随从不配跟我动手,你自己下塲吧。」
碧眼娘笑道:「卢员外,你首先把我的随从统统打败,我碧眼娘要待不出手也不行呀。」卢广辉道:「好,就叫他们一齐出来好了,我没耐烦一个一个的比下去。」碧眼娘道:「你别把他们看得轻了,即以『绵掌阿戊』而论,你现在再斗他,决不能取胜呀。」
卢广辉哼了一声,但见塲中已跃出一条大汉,手执大刀,正是「大刀阿丁」。李贞认得他,也是掳她的三条大汉之一,那大汉双手一拱,道:「卢员外,请了!」说的居然是一口汉语。
卢广辉无奈,只好还了一揖,两人便斗了起来。这趟他们两人都用兵器,形势自是不同。卢广辉知道不把这些随从一一打败,决不能逼使碧眼娘下塲一决高下,他如不能跟碧眼娘一决高下,那便是败了,败在那些「阿甲」、「阿乙」手下,家园也是不保。
当下他奋起神威,在一百五十招之内,一剑把「阿丁」的大刀震断,胜了这一塲。
「阿丁」败了,跟着跃出来的是「双刀阿丙」,碧眼娘的随从的武功,一个比一个高,等到卢广辉竭尽全身之力,把他打败,那是在三百招以上了。
「双刀阿丙」败了之后,接着便是「单剑阿乙」,波斯的长剑又厚又重,那「单剑阿乙」的武功,又比「阿丙」高了一筹,此人于腮满面,浓眉环眼,相貌十分威武。他一剑劈过来,便把卢广辉的长剑压得变成一个弧形,剑法好得出奇。
卢广辉竭力施为,把生平绝技,完全使了出来,积数十年的功力,也竭力发挥,跟那「阿乙」斗得如火如荼。「阿乙」的剑法倒也罢了,卢广辉尽可抵挡得住,不料他掌法也是奇佳,掌中夹剑,剑中夹掌,一出手便如狂风是雨,力挟万钧,出招快捷,不容卢广辉有喘息的机会。
吴光中见师父一出手便处于下风,向二师弟三师弟打一个眼色,各按剑柄,严阵以待,准备必要时三人齐上救人。卢广辉到底是中土武林一等高手,挟数十年功力,经验丰富,他之所以一出手便处于下风,乃是因为他连塲大战,消耗精力过多之故。
一等他的精力恢复了一些,一口长剑追奔逐北,尽可抵挡得住。二百招一过,他的气力恢复了六七成,便渐渐的扭转了劣势。卢广辉欠缺了的只是气力,论剑法招数,他原本便在「单剑阿乙」之上。
等到他终于把「阿乙」打败了,其时已是黎明时分,卢广辉在五百二十三招,一剑把「阿乙」的袖子削去了一大截,高手过招,点到为止。「阿乙」原是波斯武林一名高手,他自重身份,收剑后退,拱手认输。
只见他竖出左手小指,长剑一挥,把小指齐根削去。
说到这里,梁素娥眼红红的不再说下去了。
「后来呢,后来怎样?」江其章问。
梁素娥叹了一口气,道:「阿乙败退,阿甲便补了上来,碧眼娘实行车轮大战,他的随从,一个接一个的力斗我师父,由『阿庚』斗到『阿甲』,我师父一口气连接大战七名高手,在跟『阿庚』接斗之前,他还跟木棒王施统全斗了百多招。」
顿了一顿,梁素娥叹了一口气,道:「由入夜之后开始,我师父连接大战八人,由入夜一直斗到淸晨,我师父所出的招数也不知道有多少,他力败七人,到了面对『阿甲』之时,他已然精疲力尽了。」
江其章道:「这阿甲有什么绰号吗?」林俊道:「他叫做『开碑手阿甲』。『匕首阿庚』、『铁掌阿己』以至『单剑阿乙。』人人的绰号只得两个字,这阿甲却有三个,所有随从之中,武功以他最好。江大侠,实不相瞒,如果任由这『开碑手阿甲』行走江湖,他必然是中土武林外家高手的第一人,据我所知,中土武林使外门功夫的,无一人及得上他。」
江其章道:「嗯,是么?我猜玉麒麟在力战七大高手之后,精力已消耗了一大半,而他的内功嘛,还未达到炉火纯靑的绝顶境界,所以面对『开碑手阿甲』,便是力不从心,终于败了下来,是不是?」
梁素娥眼红红的道:「是呀,师父跟他斗了百来招,终于中了他的一记『开碑掌』,这阿甲凶神恶煞,下手绝不容情,那一掌重重的拍在我师父的胸膛,胸骨折断的声音,我是隐隐可以听见,师父断了三根胸骨,一口鲜血狂喷出来,闷哼一声,然后重重的摔倒。唉,这个什么『开碑手』心狠手辣,一掌拍来,眞个是力可开碑,我便从来未见过如此神力。」
江其章心道:「凭你这小姑娘,还有多少见识呢。卢广辉的内功,还未达到极峯,他如果识得运用『以战养战』四个字,把消耗了的精力,完全补充,就未必败给『阿甲』,凡是一等一高手,越战越强,越战越勇,失去的立刻可以补充,就算斗七日七夜也不疲,卢员外虽然练功数十年,但养尊处优惯了,遇上天字第一号的大风浪,他当然挺受不来。」
江其章心中这样说,口中却不说破。
只听梁素娥叹道:「我师父在施家堡足足斗了一夜,由入夜打到天明,我们在这客栈,故事也讲了大半晚,你瞧,现在是黎明啦。」
意外白云浮游,远远可见,一轮红日,渐渐东升,鸡啼之声,喔喔可听,时分已近辰牌。
梁素娥道:「我师父中了这一掌,受了重伤。只见那『阿甲』一声不响,向那波斯公主微微躬身,一名随从,把一名武林高手打败了,居然面无喜色,完全不当作一回事,七名随从之中,便只有他一人未受处罚。」
林俊道:「我师父给人败了,受了重伤,我们要待一拥而上,替师父报仇。碧眼娘却是微微一笑,道:『你们要动手么,枉自送上性命,都给我住手,退下!』也不知那妖女有什么法术,她的说话,我们居然如奉纶音,不敢上前。那妖女言道,她不想伤害卢员外的性命,也不想再次见到大厅中,还有任何打斗。她说:你们走吧,把卢员外送回去医治,越快越好。我们是听了她的说话,抬着师父便走,。」
江其章道:「那木棒王呢,他难道就此罢手?」
林俊道:「木棒王在怀中一探,又摸出另外一张文书来,原来他的割让文书,一共有两张,递给碧眼娘。唉,如果碧眼娘用强,我瞧割让文书非签不可,我师父虽然受了重伤,划一个花押,却并不难呀。」
梁素娥道:「我就是不明白,碧眼娘到底拿什么主意,她对木棒王一眼不瞧,却对我们道:『你们之中,看来谁也不肯服了,玉麒麟只怕也是一样,你们走吧,以七个月为期,一等他伤势痊愈,我们再决战一塲。今晚我是用车轮战法打败你师父,七个月之后,你们以牙还牙,来一个以多对少,由我一人接你们师徒六个人好了。』我眞不明白,她分明赢了,我师父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是划了押,出让家园,第二是扶伤再战,力战而死。碧眼娘因何留有余地,放过这机会?」
林俊道:「这一点,便连师父也不明白。」
梁素娥道:「师父的伤极重,直到而今,已有六个月啦,只能扶着拐杖走路,要他打斗,一点不能,唉,那眞是无法可想。」
江其章道:「你们不是要找一个人的吗?」
林俊大声道:「是呀,我几乎忘记了,师父派我们南下,要找乾坤一剑江其章大侠,请他报此一箭之仇。」江其章凛然道:「就是那个什么『开碑手阿甲』,已经如此厉害,碧眼娘更加不用说了,江其章只怕不是对手。」梁素娥突然在江其章面前跪下,笑道:「江大侠,请你念及武林一脉,救救家师。」
江其章吃了一惊,道:「你怎么啦,你怎的认识我?」梁素娥道:「你并不是江大侠派来接头的人,你正是江大侠自己,夜里黑暗瞧不见,现在阳光普照,照得见啦,你的小胡子。」房子里有一面铜镜,江其章对镜看看,不禁好笑。原来他的假胡子贴得歪了一些,终于给细心的梁素娥识破了。江其章哈哈一笑,只好把假胡子除了下来,回复了本来面目。梁素娥心中一跳:「名震天下的江大侠,乾坤一剑,玉面金童,原来如此年轻。」
江其章把梁素娥扶起,道:「我与尊师一向不相识,我不是不想伸手,不过……」梁素娥道:「家师危在旦夕,七月之期将届,到时家师如果不到施家庄去,那女魔头只怕会来卢家庄。请念武林一脉,伸手相救。我师父言道,天下之间,只有乾坤一剑可以救他。」江其章道:「我江某人的武功,充其量不过跟那『开碑手』相等,决非碧眼娘之敌,我纵然肯拚命,也无济于事呀。」梁素娥道:「我听师父说,天下之间只有两个人可以救他,一个是乾坤一剑江大侠,另一位是俏翼德王杏芳王女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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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1 18:16: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纵横天下数五恶



江其章一听「王杏芳」两个字,不由面色一变,道:「你师父怎么说?」梁素娥道:「师父说,如果江大侠王女侠两人联手,刀剑合璧,必可抵挡碧眼娘,数遍目今武林人物,无一是碧眼娘的对手,只有你们两个人联手合斗,才可以胜她。」
林俊插口道:「师父又说,他知道江大侠和王女侠,就快结成秦晋之好,夫唱妇随,只须到金陵找到江大侠,就必可找到王女侠,只须江大侠答应仗义相助,王女侠自必也会同来。两人联手,必可大破碧眼娘,江大侠,卢家庄的生死存亡,就完全在你老人家手上了。」
说着跪了下来,不断的叩头。江其章比他大了不过四五岁,但救命恩人在面前,只好称一句「老人家」了。
「起来吧!请起!」
江其章走到窗前,仰首观天,望着天上的浮云,呆呆的出神,心中的滋味,又有谁知?「王杏芳,阿芳在那里呢?」
王杏芳跟他拚命的事,如在目前,王杏芳一怒而去,她的暴烈脾气江其章是知道的,她这一去嘛,去如黄鹤,或者远到靑海西藏,或者远到南海岛上,甚而至于远远跑到西域去,从此之后,便是要打听「俏翼德」的消息也难,不必说找她了。
「杏芳,你在那里去?」
两名少年那里知道他这许多心事,但见他在窓前呆呆的出神,也便不好打搅他!林俊心中还以为他在计划一下,如何去对付碧眼娘。梁素娥心中想着「俏翼德」这个可怕可笑的绰号,一名女人,绰号居然叫做「俏翼德」,她的脾气可想而知了,她的武功也可想而知了。
半晌,江其章转过身来,道:「你师父的伤势怎样了?」梁素娥道:「可以起来行走,性命并无大碍,但武功在一年之内,决不能恢复。」
江其章道:「施家庄那边呢?」
林俊道:「师父受了重伤,我们自是人人自危,严加戒备,派人去打探,知道碧眼娘一伙,已然走了,只剩下施统全,那女魔头言出必行,她在一个月之后,必定重来,此刻却不知去向。」
江其章道:「在这六个月之中,保定没有什么事故发生吧?」林俊道:「宁静得很,偌大一个保定武林,便连一塲半塲吵架也没听过。施家庄发生了这一塲大事,使武林中安静了半年。我们这边,师父的性命要紧,我们不分昼夜,尽力抢救。大对头那边,也是水静河飞,木棒王半步不出门,他大槪是等候女魔头。」
江其章道:「那女魔头呢?她便连一点踪迹也没有么?」林俊点头道:「武林高人,便是如此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梁素娥道:「王女侠呢,她住在那里?我们好歹也要去叩几个头。」江其章叹了一口气,道:「她不在这里,她……」梁素娥忙道:「王女侠在那里,就请江大侠开开恩,带我们去叩见她。」江其章摇头道:「实不相瞒,连我也不知她到那里去了,几天前,秦淮河所发生之事,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林俊梁素娥茫然地摇摇头,如意舫事件发生之时,他们正在途中,而且他们心中想着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师父的伤势,不知有没有变化,另一件便是如何找寻江其章,找到了江其章不知他肯不肯伸手相救,那里有心情管闲事。
卢广辉江其章两人,一向互相慕名,全无交情可言。
林俊梁素娥两人一听这话,十分失望,江其章说连他也不知王杏芳的下落,那是眞确无讹,追问下去也是多余,凭了江大侠的身份,决不会说谎。
江其章想了一阵,决然道:「好吧,我便跟两位上保定去。」林俊道:「仅你一个人?」江其章道:「正是,卢员外有难,我该拔刀相助,立刻起程。」
林俊连忙结了房饭钱,跟了江其章出城。林俊梁素娥两人面面相觑,暗想:「师父叫我们南下,去请两个人,江其章王杏芳两人联手,缺一不可,那知王杏芳失踪了,单单邀得江其章相助,决不是碧眼娘的对手,这一来,可不是叫江其章去送死吗?」心中大是不忍,但既然求得人家出手,又怎能劝阻人家,出尔反尔,心中惴惴不安,偸眼看江其章时,但见他神色郁郁,似有无限心事,一时见他怒容满面,一时又见他低头叹气,心事重重,神情肃穆,也就不敢开声!三人骑马出了北门,渡江北上。
走了一天,江其章忽地笑道:「两位,我们武林中人,练成一身功夫,到底为了何事?武林之中,最讲究的,以那一个字为先?还不是一个义字么?」林俊忙道:「是,是……」江其章笑道:「我虽然与尊师向未谋面,全无交情,但他既然有难,我怎能袖手旁观?我虽然仅得一个人,遗憾的是无法找到王杏芳,但为了一个义字,即使两脇插刀,亦何足惧哉?」
林俊拱手道:「江大侠义气干云,小辈拜服,难怪家师谁也不请,单单邀请江大侠呢。」江其章笑道:「林老弟,我不过大你四五年,你不必以小辈自居,我若自称前辈,岂不是笑甩人家的下巴么?」
林俊忙道:「是,是。」江其章心情忽然开朗了,重重的心事,已经抛到九云霄。
他谈笑风生,跟林俊梁素娥闲聊起来。江其章乃是武林中著名的风流人物,诗词歌赋,无一不懂,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谈笑风生,词锋甚锐,似乎已不把王杏芳欧中岳两人之事,放在心上。
梁素娥心中不忍,但见江其章兴致勃勃,也便不敢开口。他师父明白地说过,要打败碧眼娘,只有江王两人联手,缺少其中一人,便是不敌,即使有他们五师兄妹相帮,也无济于事。江其章没有什么,梁素娥倒担着老大的心事。
三骑马走了几天,进入苏北,直进山东,取路北上。这一天,他们到了山东重鎮济南,找得一家客栈打尖住宿。吃过晚饭,江其章道:「你们两位请自便,我有事外去,就快回来。」
江其章展开「轻功提纵术」,飞奔到西门外,找到判官笔何若飞,道:「何大哥,你可认得我江其章吗?」何若飞道:「认得认得,我们没见面,不过三年罢了,什么风把你乾坤一剑送到啦?」
何若飞乃是济南武林的知名人物,以一柄判官笔为武器,武功高强,亦侠亦盗,乃是邪正之间的人物。江其章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小弟有所求而来,请你帮我一帮。」何若飞奋然道:「难得乾坤一剑大驾光临,我们先吃三杯,再谈正事。江大哥有什么为难,但说不妨,小弟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无有不遵。」
江其章道:「我这趟北上,一路来,我明查暗访,要找两个人,看来这两个人会在山东河南一带落脚,何大哥神通广大,务求替我査一查。」何若飞道:「他们是谁?哈哈,他们敢胆开罪江其章,可谓活得不耐烦了。」江其章道:「飞天苍龙欧中岳,你听过这名字吗?」
何若飞楞然道:「飞天苍龙?他是不是金陵二郞拳的掌门人?」江其章道:「是呀,难道还有第二个?」何若飞道:「飞天苍龙欧中岳举家远走避祸,此事已传遍了中土武林,小弟兀是不知内里原因,他在金凌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远走高飞?」江其章道:「此事一言难尽,我只问你,你有欧中岳的消息吗?」何若飞摇头道:「没有,没有……小弟听说,你与欤中岳有深厚的交情,情逾骨肉,他既然有难远走,你定是伸手救他来啦。」
江其章道:「恰恰相反,小弟是找他的晦气而来,你如有他的落脚地,请你立刻通知我,我打算在济南小住三天,住云来客栈。」何若飞心中惊疑不定,但老朋友之间翻闹了,也是有的,不便追问原因,点头道:「好,除非飞天苍龙不在济南,或者不在济南方圆千里之内,否则我好歹给你查出来。」
江其章拱手道:「多谢了,判官笔何若飞神通广大,我一向是佩服的。」何若飞道:「还有一人呢,他是谁?」
江其章叹了一口气,道:「算了,解铃还需系铃人,此人由我自己去找好了,其实,她一怒而去,远走他鄕,连我自己要找也找不到,或许,从此之后,她退出武林,在南海一岛,打鱼为活,隐姓埋名,再也不理江湖之事,或者,她削发为尼,将在那里去做尼姑,或者……唉,算了吧。」何若飞道:「江大哥,你说什么,此人到底是谁呀?我不大明白。」江其章苦笑一声,道:「算了,多多拜托,后会有期。」何若飞道:「如果三天之后,我找到飞天苍龙呢?」江其章道:「三天之后,我起程到河北保安,你是知道怎样找到我的,再见啦!」
一路来,江其章便是如此这般的到处打探欧中岳与王杏芳的踪迹,他交游广阔,相交满天下,大江南北武林,他多半认识。然而,欧中岳王杏芳踪迹杳然,便好像在人世间突然少了这两人一样,不知所踪。济南是华北的一座大城,武林门派也颇多,凡是有交情的,江其章多多拜托,并不单单拜托「判官笔」一人。
住了三天,毫无信息,江其章只好偕林俊梁素娥两人起程,取路到保定去。
这一天,他们已到了河北省境内,在路上谈起碧眼娘的事来。梁素娥忍不住,问道:「江大侠,你是名满武林的一代高手,跟家师比较,是你高一点呢还是他?」江其章道:「说实的,我的略高一寿。」梁素娥道:「江大侠不必客气,据家师说,你的武功比他高明许多,我要江大侠说老实话。」江其章道:「好吧,如果我们交手,看来我可以在五十招之内胜他,这只是假设而已,因为我们从来未交过手呀。」梁素娥叹了一口气,道:「碧眼娘还未出手,我师父已败了,我师父是败在他手下一名随从手中,如果说,江大侠的跟那个『阿甲』的武功在伯仲之间,此说未知可否成立?」
她不敢直说江其章的武功不及碧眼娘,为怕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便婉婉转转的道出其意。江其章是聪明人,如何不知梁素娥的弦外之音。当下笑道:「梁姑娘,我江其章的难道不要性命,说眞的,我可以在百招之内打败那个『阿甲』,但亦会在百招之内败给碧眼娘。」梁素娥道:「这怎么办?我们决不能邀请你到施家庄去送死。江大侠义气干云,我是万分感激的,可是……」眼圈一红,急得要掉泪。
江其章笑道:「你不必心急,我自然有一个万全之策,碧眼娘要杀我,谈何容易。」梁素娥道:「是么?这好极了,你是找到王杏芳王女侠,是不是?」江其章不答,半晌,问道:「你们由保定出来之前,施家庄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林俊道:「木棒王每天勤练功夫,准备大战,在碧眼娘未到之前,他不敢妄动,施家庄那边,水静河飞,全无动静。」
梁素娥道:「江大侠,你这一问,必有深意,你可以吿诉我吗?」江其章道:「我知道碧眼娘还有四位拜把子的兄弟,武功跟她一般,不相上下,合称『神州五恶』」这话一出,林俊梁素娥两人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
林俊道:「江大侠,你这话当眞?」江其章道:「一点不假。」林俊道:「一个碧眼娘,已经不得了,她还有四名把兄弟,武功一般,唉……如果他们五个人一齐来,这……」他心头大震,声音颤抖,说不出下文。
梁素娥反而比较鎮定,道:「江大侠,原来你早已知道碧眼娘其人了?」江其章道:「不错,我早已知道波斯有这么一位公主,武功盖世,我还知道她到中土之后,跟靑须魔、红胡子、黄发叟、白鼻仙四大魔头拜了把子。这些古古怪怪的名字,你们听过么?『神州五恶』,听过么?」林俊梁素娥面面相觑,又是半响不能说话。
江其章看了他们一眼,笑了一声,道:「你们除了每天跟师父练武之外,有没有到江湖上去玩玩呀?」林俊梁素娥一齐摇头,面有愧色。江其章不再说话,他知道卢广辉做员外做惯了,乃是华北一区的大富翁之一,鎮日价料理他的花园,甚少到江湖去。
江湖上出现了什么大事,扎起了什么新英雄,或者异鄕来了什么奇人侠客,卢家的人,便是一槪不知。练练武功,料理家园,便是一天。难怪碧眼娘突而其来,卢广辉兀是不知她的来历了。
江其章道:「如果单是碧眼娘一个人,还可以对付,施家庄那边,眞是没有什么动静吗?」梁素娥道:「没有,眞的没有!」林俊想了一想,忽道:「在保定没有什么动静,但我记起来啦,那一天在金陵,我们四下去找你,到了南门,忽然碰见了黑煞神!」
梁素娥忙道:「是呀,我也记起来,在一大队车马之中,黑煞神杂在其中,你还算好记性,你连黑煞神也记得。」
林俊道:「我怎会忘记,黑煞神在这一大队车马之中,低着头走路!这一大队人,有大车、有小车,箱箱笼笼,堆满了十部车子!我就不明白,何以施家庄的人,会突然在金凌出现?我曾问过你,你又是摇头。」梁素娥嗔道:「人家也不知道嘛。」
江其章道:「黑煞神是谁?」
梁素娥道:「黑煞神就是木棒王施统全的门下大弟子,这个人助纣为虐,跟管家赵老八同是木棒王的得力打手,我不知道他因何忽然间到金陵来,帮助别人搬家,我一点不明白。」
「搬家?」江其章惊奇之至。
梁素娥道:「是呀,有车有马,也有箱箱笼笼,也有丫头侍役,看样子,似乎是金陵某一位达官贵人搬家。江大侠,金陵守备大人没有给调到杭州去吧?」
江其章眼中突然闪出了异样的光芒,道:「那一大队车马有没有旗号,譬如说大书『欧府』两个大字,又或者『金陵二郞拳』五个大字?」
梁素娥摇头道:「我是没瞧见,林俊,你瞧见么?」林俊道:「这一大队人马,像连小旗帜也没一面,行色忽忽,似乎是走难,梁素娥记错了,他们决非搬家,而像走难,好像如果不走,大难临头一般似的。」
江其章大声道:「嗯,对了,你们有没有瞧见这么一个人,杂在人羣之中?」当下把欧中岳的相貌特征说了一个详细。
林俊道:「没有呀,这队车马之中,除了黑煞神之外,好像没见过一个精壮少年,全是一羣老仆、丫头、小孩子,连中年人也没见一个。」
江其章道:「黑煞神有没有瞧见你们?」林俊道:「没有呀,我一见他来得出奇,便伏下来偸窥,倒未给他发现。」江其章道:「那是几时之事了?」林俊道:「在我们到了金陵后第二天。」江其章道:「你们几时到达金陵?」
林俊说了。
江其章又问:「什么时间,上午下午还是晚上?」林俊道:「未时已过,申牌时分,接近黄昏。」江光章喃喃的道:「这时嘛,我已跟欧中岳在酒家吃了酒,跟他打了赌敢不敢到秦淮河。他说有事先走,原来急急忙忙的回去搬家,他确然是早有预谋,计算我了。」
他越想越对,如此庞大的一个「阵容」,由金陵迁出,除了欧中岳还有谁?酒后他到夫子庙游玩之际,正是欧中岳男女老幼迁徙之时,欧中岳选了最适当的时间,不太迟,也不太早。
江其章吸了一口大气,作最后一问:「那队车子之中,有没有一名老者在内,他三缙长须,年约六旬,左边眉毛之上,有一颗紫色的小痣?你们细心想一想,不要太急,必须准确,听见么?必须绝对准确。」
林俊梁素娥低头想了一阵,梁素娥终于大声道:「有呀,在车队之中,来往指挥,出力最多的正是他。如果不是在白昼,如果他的小痣不是紫色,我也不会留意他。这老家伙嘛,面色红润,双眼生神,看来还会武功呢。」江其章一拍大腿,叫道:「他们是朝南走,是不是?」
林俊道:「正是。」
江其章大声道:「好,我终于找到他。哼,如此重大之事,你们两人因何不早说!」梁素娥茫然地,说:「重大之事?别人搬家,怎会重大?」江其章心想:「怪不得我在江北一带,由金陵到济南,还是全无头绪,原来欧中岳那奸贼南迁。好呀,我既然知道你的下落,你能躱到天外去吗?
林俊梁素娥两人,但见江其章双眼圆睁,彷如喷火,仰天长啸,面露杀机,不禁害怕起来,茫然相顾,却不知他为了什么事如此气怒。
江其章突然一耀下马,「当」的抽出长剑,靑光闪处,把路边一棵大树的一块树皮削了下来,还剑归鞘,伸出右手食指,以指代笔,在树皮上刻字,但见他指头颤动,刻了一封书柬,道:「两位下马来,我有话说。」
林俊梁素娥下了马,道:「江大侠有何吩咐?」江其章道:「我早已想到了一个万全之计,对付碧眼娘,可是我有了新发现,发现我的大仇人南徙,此人枉自与我称兄道弟,那知……」他不想再说下去道。
江其章把那一块树皮递给林俊,道:「我本来已筹划了一个破敌之计,邀请洛阳赛西施为助,她武功高强,凭我两人之力,也许可以斗斗碧眼娘,无奈……我的私仇不必再说,说了两位也不知,总之,两位凭了我这一件书柬,面呈赛西施,请她给你们作主便是。」
林俊梁素娥接了「书柬」,但见树皮上密密麻麻的刻了很多字,白米一般大小,齐齐整整的全是仿宋小楷,江其章的指力当眞可观。
梁素娥道:「江大侠,这位赛西施是谁?」江其章道:「前辈高人王天择有两位女儿,俏翼德王杏芳是姊姊,赛西施王杏娟是妹妹。」梁素娥「呀」的一声,道:「原来她们是同胞姊妹,这位王杏娟女侠的武功一定很厉害了,是不是?」
江其章道:「王杏娟的武功如果不厉害,我怎会想到邀她拔刀相助?俏翼德王杏芳虽然走了,不知所踪,但有这位赛西施补上,在实力上容或有些不如,但也是可以斗斗碧眼娘。」
梁素娥道:「武林中出了这么厉害的女侠,为什么我懵然不知?」江其章道:「你师父只顾做员外,你们只顾练武功,不是我得罪,卢家庄的人物,都懒于走动,躱在家中称孤道寡,江湖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武林中出现了什么人物,又怎会知道?」
这话说得林俊梁素娥两人满面通红,梁素娥低声道:「江大侠敎训得是,我们不是称孤道寡,乃是孤漏寡闻,以我而论,这趟南下金陵,乃是我生平第一次。」她的说话,确是由衷之言,想那位波斯公主碧眼娘突然从天而降,杀了卢家庄一个措手不及,卢员外受了重伤,兀自不知碧眼娘是谁。
至于碧眼娘的结义兄弟,红胡子、靑须魔、黄发叟、白鼻仙等人,更是不必说,这五个古古怪怪的名字,卢家庄上上下下,连听也不曾听过。
卢广辉受了重伤之后,派人四出打听,这才略略的知道波斯公主碧眼娘的一些来历,但也只是一些而已!
江其章道:「你们凭了这封书柬,面见赛西施王杏娟,请她设法对付碧眼娘,伸手搭救卢家庄,唉,豪门洗劫,我江某人是不想看到的。」林俊道:「江大侠,多谢你鼎力维持,可是凭了王杏娟王女侠一个人,只怕还不是碧眼娘的对手。」
江其章道:「不错,王杏娟还得去邀请某一高手为助,此人的武功,决不在我之下,哈,中土武林,人材辈出,什么奇能异士没有,我江其章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林俊奋然道:「好,小辈依言而为,前辈说得好,我中土武林决不容异族人称王称霸,将来这一战,我们上下一心,就跟她拼了。」
林俊这话,越说越大声,慷慨激昂,手按剑柄。他仍然尊江其章为前辈,以小辈自居,那是因为江其章的武功高出他十倍八倍,决不能望其项背,虽然江其章多次要他以兄弟相称,但他始终不敢称之为「江大哥」。
江其章道:「嗯,你的眼力不差,我的蝇头小楷,你也瞧见了这一行,不错,我们中土武林,决不容异族人称王称霸。」林俊道:「前辈此刻要到那里去?」江其章道:「江南!」林俊道:「去干什么事?」江其章脸上杀机又露,重重的说了两个字:「报仇!」
他要找欧中岳报仇,他将会遍走江南的每一个角落,他将会踏遍江南诸省,务须把欧中岳找出来为止。江其章知交满天下,除非欧中岳不在江南,否则他始终会找到他的落脚地。
这一点,江其章是满懐自信,有十足把握的。
江其章霍的上了马,兜转马头,双手一拱,道:「林俊,赛西施与我交情极深,她一定竭尽全力帮你,你放心好啦,后会有期。」他们由金陵走到河南,走了十天,一路来有说有笑,林俊梁素娥都觉得这位名震江湖的一代大侠,完全没有架子,和蔼可亲,实在舍不得就此跟他分手。林俊道:「前辈,你几时回来,我们几时可以再相见?」
江其章摇摇头,道:「难说得很,我是天涯海角去找他,他如果躱到百粤岭南,我也去,他如果跑到云贵山区,我也去,他如果躱到南海的渔村,我也去,一年找不到就两年,两年找不到就三年,我们再见的日子,只怕很遥远,如果上苍有眼,我很快就找到他,只怕也须两三个月呀。」林俊道:「前辈是去找那个什么二郞拳欧中岳?」
江其章道:「不错!」双腿一夹,纵马要走。梁素娥忽道:「江大侠且慢!」江其章的骏马已跑了四五天,勒转马头,道:「怎样,你要说什么?」梁素娥眼圈微红,低声道:「江大侠,我跟你去。」
江其章道:「你说你跟我去?」梁素娥点点头,道:「我想,我眞的是孤漏寡闻,我自从跟师父学武,四五年来,从未踏出师门一步,只除了现在这一次,我要跟你去练练见识,会会武林中知名人物,也帮你去找欧中岳报仇,你说好不好?」这话一出,江其章固然是大出意料之外,林俊大眼一睁,莫名其妙。
江其章道:「哦!梁姑娘,你这话当眞?」
梁素娥道:「眞的,你答应我吧。」
林俊忙道:「师妹,这怎么成?师父重伤未愈,强敌又快到来,卢家庄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你怎能在这关头离去?」梁素娥道:「卢家庄有我在塲没有我在塲,全无分别,对付强敌的,并不是我。碧眼娘要赢,多了我一个人,她也是赢。她如果败给王杏娟女侠,少了我一人,她也是输,我武功低微,在塲与否,全无关系,师哥,我眞的想陪江大侠走一遭,你答应我吧。」
林俊道:「你眞的要走?」
梁素娥道:「眞的,你答应我吧。」
林俊对这个师妹,一向爱护备至,从来不怎样拂逆她的意思,梁素娥既然去志甚坚,不便拦阻,只得道:「我没有什么问题,江大侠怎样说?」
江其章正感前路茫茫,孤单寂寞,如果有人相陪,正是求之不得,何况梁素娥是一名少女,美丽的少女,当下点头道:「梁姑娘既然决定要去,也罢。」梁素娥大喜,道:「师哥,你多多保重,师父的伤势,请你多多费神照料。」
林俊道:「师父面前叫我怎样说?」梁素娥笑道:「江大侠请得王杏娟女侠出头,大恩大德,我辈是粉身难报,我陪他去报仇,正是礼尙往来,聊以报答万一,你这样对师父说,他老人家一定原谅我的,你说是不是?」
林俊对他,一向千依百顺,自然点头称是。
梁素娥向他嫣然一笑,拍马走向江其章身边,道:「江大侠,谢谢你。」扬声道:「师哥,咱们走了,后会有期。」林俊道:「是啦,你多多保重呀。」他心中实在不想梁素娥离开,但梁素娥去志已决,而且理由也颇为充份,不便再说。
这三人分道扬镖,林俊去洛阳,江其章梁素娥南下。林俊纵马疾奔,他身边突然间少了两个人,孤单寂寞之感,油然而生。他拿出江其章的书简,细细阅读一遍,心中暗叹:「江其章果然是侠义中人,他自己去报大仇,仍然忘不了我师父,他自己去不得,转请王女侠代劳,又怕王女侠对付不了,示意她再约另一位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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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1 18:17: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追踪千里报深仇



这位高手是谁呢,书柬之中,却没有
提及,看来是由王杏娟拿主意了。
林俊对江其章报仇之事,原本不大了了,这时从书束之中,看得详细,心中恍然大悟。
他师父卢广辉知道天下间只有一个人可以救他,便是江其章。卢广辉知道江其章与王杏芳情投意合,快结鸳盟,夫唱妇随,江其章慨然来助,王杏芳必然一起来,江与王两人联手,确是不怕碧眼娘。
卢广辉的如意算盘打得响,不料此事已为施统全查出,他来一个将计就计,派管家赵老八大弟子黑煞神两人南下,昼夜兼程,抢在林俊梁素娥的前头,向二郞拳欧中岳下手。他软硬兼施,胁逼欧中岳就范。在林俊梁素娥到达金陵之前两天,赵老八黑煞神已到了金陵,在欧中岳家中作客。在施统全的威逼利诱之下,欧中岳只好出卖朋友,乖乖的听话。可不是么?欧中岳如果不听话,施统全便把他过去的一件秘密,揭发出来,敎欧中岳从此身败名裂,无法在武林立足,将为武林同道所不齿。
「当」的一声,施统全的管家赵老八把一袋黄金掷在桌上,道:「欧掌门,这是我家老爷对你的一点孝敬,尙望哂纳。」欧中岳打开袋子一瞧,十锭黄金,每锭一百两,在灯光之下,黄澄澄的好不耀眼,心念一动,哈哈笑道:「木棒王与我,交情也只泛泛,无功不受禄,欧某怎敢无端端的受此厚礼?」
赵老八笑道:「就快是有端端的了,我家老爷知道你跟江其章交情甚厚,情逾骨肉,你的话,他言听计从,可有这事?」欧中岳道:「不错。」赵老八道:「江其章与俏翼德王杏芳谈婚论嫁,已快成为武林佳耦了,可有这事?」欧中岳道:「是呀,在下已打叠肚皮,准备吃他的喜酒了。」
赵老八皮笑肉不笑,淡淡的道:「如果江其章与王杏芳结了亲,嘿嘿,金陵二郞拳的死期到了。」
这话「出,欧中岳吃了一惊,道:「赵管家,你因何口出此言,是开在下的玩笑来么?」赵老八道:「小人是下人,怎敢开欧掌门的玩笑,不过我家老爷这样说,小人就这样讲,我家老爷不喜欢乾坤一剑与俏翼德成亲,他决不想见到他们两人出双入对,夫唱妇随。」
欧中岳奇道:「为什么,天下间竟有这等事,难道你们老爷暗恋王杏芳?」赵老八呵呵笑道:「我家老爷已有一位夫人,六位如夫人,一妻六妾,难道还不够么?」欧中岳笑道:「你又开在下的玩笑来啦。」
赵老八收歛了笑容,冷冷的道:「我家老爷恳请欧掌门代办一事,未知欧掌门能否办到,如果办得到,这一千两黄金,便是欧掌门的了。」欧中岳道:「什么事呀,如果办得到的,在下代劳也无妨。」
赵老八一字一顿的道:「我家老爷说,要请欧掌门想一个办法,暗中破坏江其章王杏芳的婚事。」欧中岳哈哈大笑,道:「你又要开在下的玩笑来啦。」赵老八面色一端,大声道:「老爷是这么说,小人就这么讲,小人可没兴趣不远千里而来,开你的玩笑。」
黑神煞插嘴,道:「欧中岳,你看我们像开玩笑么?」欧中岳大眼一睁,朗声道:「为什么,施庄主为了什么要硬生生的拆散人家的姻缘?」
赵老八耸耸肩头,道:「这个,小人可不知道呀。」
欧中岳勃然而起,取出一只金元宝,放在桌上,右掌一挥,「拍」的一声,这只一百两重的金元宝给他拍下,嵌进硬梨木造成的桌子里,好像一只庞大无比而又古怪无比的一件饰物。
这件饰物,四周完全是漆上黑色的硬梨木,中间黄澄澄的是一大块黄金。金色与黑色相衬托,在灯火之下,四周黑越越的独有中央灿然光耀,蔚为奇观。
赵老八冷冷的道:「欧掌门,你答应与否,由得你呀,不必找这锭黄金的晦气。」伸手在桌子下面一拍,一股劲力出了。那嵌得实实的金子,「卜」的一声跳了出来,赵老八伸手接过来,轻轻的放在桌上。
赵老八露了这一手,只看得欧中岳呆了。
欧中岳与施统全有数面之缘,也曾比试过武功,彼此是半斤八两,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他万万料不到一名管家,居然有这等功夫。
原来施家庄门下弟子二十多人,个个只晓得为非作歹,鱼肉鄕民,好的不学,坏的却学了一个十足。施统全号称木棒王,武功其实不弱,但他门下弟子,无人得其十一,即以他的少爷而论,游手好闲,沾花惹草,懒于学习,他爹爹的武功,连半成也学不到。
那天施统全带他到卢家庄求亲,林俊邀他打斗,不及十招,这位大少爷便中了一拳,半天爬不起来。
独有这管家赵老八,却学了四五成,在施家庄,除了木棒王之外,武功以他最好,其次才轮到大弟子黑煞神。
欧中岳冷笑一声,道:「在下没功夫再陪两位,两位请便吧,这十只金元宝,请携回去。」大袖一拂,便要送客。而黑煞神冷冷的道:「欧中岳,你不答应只怕也不行,你还是坐下来吧,我们好好的再谈一谈。」
赵老八道:「如果你嫌不够,我还可以再奉上一千两,二千两黄金,不是一个小数目呀。」
欧中岳凛然变色,道:「在下岂是这等贪财之人,你要我暗中拆散挚友的姻缘,此事再也休提。哼,要不是瞧在木棒王份上,今晚就敎你们两人知道欧中岳的厉害。」
黑煞神哈哈笑道:「欧中岳,你不贪财,可是你却好色呀。」欧中岳哼了一声,道:「在下武功虽然不高,但在金陵,却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名堂,你这厮口口声声的欧中岳,目无尊长,你若然再次无礼,就叫你试试欧中岳的二郞拳。」
欧中岳虽然疾言厉声,但黑煞神一点不惧,向赵老八道:「赵老八,你听过有一位小姑娘,绰号叫做『过山燕』的吗?」赵老八连忙点头道:「听过,听过,这位小姑娘乃是西岳华山派掌门的千金,武功不差,人又美貌,在十八年前也不知顚倒过多少英雄侠士呢。」
黑煞神一拍大腿,道:「赵老八,你眞好记性,十八年前,华山派原是武林中一个响当当的门派,但后来忽然衰落了,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他们两人只说了这几句,欧中岳面孔铁靑,双眼有如喷出火来,向赵老八他们两人瞪视。
黑煞神对他一眼不瞧,笑道:「赵老八,你如果不知,我不妨吿诉你吧。华山派掌门除了掌上明珠之外,门下有一位小弟子,老人家也很喜欢。这位小弟子嘛,年纪不过十六岁,聪明伶俐,他姓岳,名叫中鸥。」
赵老八呵呵笑道:「岳中鸥?哈,这名字很古怪,他为什么不叫鸥中岳?」
黑煞神道:「赵老八,你不要打岔,成不成?」赵老八忙道:「成,成。」黑煞神道:「有一天,那小弟子岳中鸥下了迷药,把他的师姊迷倒,这一位艳名四播的『过山燕』就遭了他的狼吻,这小子色胆包天,居然迷奸了师父的掌上明珠。」
赵老八奸笑一声,看了欧中岳一眼。
欧中岳面色越来越难看,额角上微见冷汗冒出来,他把一对拳头揑得格格响。欧中岳以前善使单刀,但后来改投二郞拳,便改使拳掌为武器。
黑煞神道:「这小子知道闯了大祸,把心一横,先后把他的恩师和『过山燕』毒死,一把火将华山派烧成平地,然后远走他鄕避祸。华山派掌门父女,无端端的横死,此事当时曾轰动过武林,成了当时武林中的一件大悬案。大家纷纷推猜,杀人凶手是谁?」
赵老八哈哈笑道:「这有什么难猜,如果十八年前我是赵老八,一猜便猜中了,可惜十八年前,我还不过是一名牧羊童,在保定城外替人放牛为活。」
黑煞神道:「你又打岔我啦。当年武林中多半认为必是华山掌门的某一大仇家下的毒药,或者是当时恶名四播的神州五恶干的好事。」
赵老八道:「神州五恶,你是说靑须魔,黄发叟,碧眼娘,白鼻仙,红胡子这五大恶人么?」黑煞神点头道:「不错,神州五恶乃是邪派中的邪派,恶魔中的恶魔,他们爱杀谁便杀,从来不肯想一想的,而且武功高强,杀人如麻,武林中每每有什么人命疑案,神州五恶必然是嫌疑份子之一。」
赵老八道:「目前碧眼娘还在我家中作客,我家老爷奉之若神明,我们下人对她连正眼也不敢瞧一瞧,你说话要有一些分寸呀。」
黑煞神凛然道:「这个当然,好在碧眼娘远在千里之外。嗯,赵老八,你为什么老是打岔。呀,对了,当时武林中无人会料得到凶手居然是一名十六岁大的小孩子,岳中鸥虽然也失了踪,但无人会把这笔帐算到他头上。掌门父女死了,华山一派从此衰落,一蹶不振。那杀人凶手呢,始终逍遥法外,天下之间,只有一个人知道,知道此事,知道杀人凶手是谁。」
赵老八忙问:「此人是谁呀?」
黑煞神道:「你的老爷,我的恩师,大号木棒王,木棒王施庄主便是。」
这话一出,欧中岳面如死灰,咬紧牙关,格格作响。
黑煞神奸笑一声,说道:「欧掌门,我的故事还没有说完,你还要我再说下去吗?」
欧中岳吸了一口长气,定一定神,强笑道:「你如爱说,请往下说便是,在下洗耳恭听。」
黑煞神道:「那杀人凶手躱了几年,因缘际会,他碰上金陵二郞拳掌门马老先生,拜在他门下,自然,他便改名换姓,他把姓名顚倒了,岳中鸥的鸥字去了鸟旁加上欠,改为欧中岳。他聪明勤力,极得马老先生的欢心,不出三年,他已尽得马老先生的眞传,成了金陵二郞拳的掌门弟子,在金陵武林,有地位了。」
欧中岳冷冷一笑,道:「后来呢,后来怎样?」
黑煞神笑道:「也没什么,人老了必须要死,马老先生死了之后,欧中岳便名正言顺的做了二郞拳的掌门,那天,他正式接任掌门,贺客盈庭,金陵武林大半到了,谁人知道他是弑师杀姊的凶手呢。」
欧中岳面色更是阴森森的十分可怖,双眼布满了红丝,森然道:「好啦,你们要待怎样?」
「怎样?」黑煞神哈哈大笑,道:「这还不十分简单吗?你只要依计行事,你非但可以得到一千两黄金,而且你还是二郞拳的掌门,有名誉有地位,决然不会是杀人凶手,哈,还不是很简单的吗?」
赵老八加上一句:「武林中人,天天在刀尖下讨生活,手上染满了血腥,一点不奇。可是,如果弑师……嘿嘿,这是大逆不道,罪名不轻呀。」
欧中岳凛然道:「如果我不依,你便怎办?我欧中岳岂是吃惯了恐吓,怕勒索的鄕下人?」
赵老八哈哈笑道:「也没有什么,我家老爷到处宣扬,也就是了。」
欧中岳双拳一圈,大喝道:「好,我先把你杀了,我欧中岳再到华山,在师父灵前自刎。」左掌擧起,向赵老八「天灵盖」拍下。这一掌他力挟千钧,掌力极重,赵老八如果出手抵挡,他的手臂必然折断,如果不抵挡,他的性命便是完了。
赵老八双手下垂,淡淡的道:「我家老爷言道,在二十天之内,我们如果未返保定,那末横尸金陵,二郞拳欧老爷又是一名凶手。他立时到处宣扬,且瞧欧老爷如何立足于天地之间。」
欧中岳大叫一声,把手掌硬生生的收回,左脚暴起,一脚把赵老八踢倒在地。
黑煞神冷冷的道:「欧中岳,你纵然是把我们杀了,对你有什么益处呢?」
益处?当然一点也没有。害处?当然多得很。
欧中岳长叹一声,跌在一把安乐椅上,抓起一只酒瓶,烈酒像泉水一般往喉咙猛灌。
赵老八爬将起来,且幸没有受伤,朗声道:「欧老爷,男人大丈夫担得起放得下,做事但凭一言而决,如果你点头,我家老爷今后变作哑巴,木棒王生平不会说谎,你大槪也知道的了,是不是?」
欧中岳终于决定了,他为了保持他的名誉地位,不惜卖友求全,费宝贵的,当然还是他的生命。他当下点点头,道:「好吧,木棒王赢了,他赢得很漂亮呀。可是,怎样去拆散江其章王杏芳的姻缘,我实在想不出来,你们有什么妙计?」
赵老八黑煞神早已全盘筹划妥当,当下献出,一条妙计来,这条妙计,就敎江其章王杏芳跌下了一个深深的陷阱,自动的跌了下去,仍是懵然不知,不知道掘下这陷阱的幕后人是谁。
这条毒计极是巧妙,利用了江其章王杏芳的弱点,江其章风流成性,成个「大情人」状,他足迹所到之处,一定寻幽搜秘,那堪欧中岳的一激再激,即使他已发下重誓,在情人面前,声言从此之后,绝迹花丛,到头来他还是要到秦淮河一次,中了欧中岳的奸计。
王杏芳呢,大名鼎鼎的「俏翼德」,性格的暴烈,比张飞更甚,而且生性偏于嫉忌,个郞去寻花问柳,王杏芳如果闭上眼睛不理,这才是天下奇闻中的奇闻。
江其章王杏芳两人的弱点,给欧中岳利用了,而且他还利用了那个无辜的掌柜,毒计十分巧妙,简直天衣无缝,任何人也不会发觉,江王两人的闹翻,原来是挚友欧中岳的布置。
如果欧中岳不搬家,这条毒计全无破绽,可是欧中岳作贼心虚,就在跟江其章打赌之后的半个时辰,他回到家中,把赵老八黑煞神找来,吿以刚才跟江其章打赌之事,赵老八喜道:「这好极了,我们吿辞啦,此事不出一天,必然传遍江湖,这一千两黄金,是你的啦。」
欧中岳哼了一声,道:「在下薄有家财,这等不义之财,要来干什么?你们拿回去给木棒王娶多几个姬妾吧,哈哈!」赵老八两人四手一拱,要待吿辞。
欧中岳左手一探,蓦的把黑煞神右手腕大脉拍着,大声道:「江其章王杏芳两人闹翻了,施统全大计吿成,卢广辉没有江、王两人联手相助,必败无疑,施统全就快富甲天下了,可是我呢?」
黑煞神大脉给他扣着,吓了一跳,大声道:「你仍然是金陵二郞拳的掌门,安稳得很呀,怕什么?」区中岳大声道:「我是不怕江其章,我只怕木棒王,此人心手狠辣,反复无常,我是信他不过。赵老八,要走你一个人走,黑煞神留下来给我做人质。」说着,出手如风,把黑煞神点了六七个大穴,他使出了眞功夫,点穴手法独特,黑煞神的功力跟他天离地远的差了一大截,无论如何不能运气自解穴道。
「如果木棒王依言,不为难我欧中岳,半年之后,我就还他一名大弟子,如果他食言自肥,那末黑煞神的死期到了,而且我还将找他的晦气,我就是信木棒王不过。」欧中岳朗声地宣布了他这个决定。
赵老八无法可施,只好独自回保定去覆命。
欧中岳作贼心虚,越想越不妥,终于又作了一个决定,擧家南迁,就在当日的黄昏,他带齐了全家男女老幼,夫人、少爷、小姐、丫头、仆役、管家与及八名门下弟子,雇了十多辆大车,实行南徙,悄悄的走人。
就由于他无端端的擧家迁徙,引起了江其章的疑心,后来由于那掌柜的「口供」,更加使江其章证实了,欧中岳决非打赌玩闹,乃是蓄意的离间、破坏,硬生生的拆散了他们的姻缘。
但是,欧中岳为了什么呢?欧中岳拆散了他的姻缘,为了什么呢?江其章茫无头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林俊梁素娥两人到了金陵,邀他偕同王杏芳北上助拳,他才恍然大悟,他的姻缘拆散了,最大的得益者便是施统全,欧中岳受他的摆布,依计行事,那是毫无疑问的了。
江其章在书柬上面,把此事的经过,简略的吿诉王杏娟,请她代他出头,伸手搭救卢员外。他呢,天涯海角,必须找得欧中岳,报此大怨深仇。
且说林俊一骑西行,把书柬读了再读,便约略的知道江其章突然改变主意,南下追踪欧中岳的原因。
他走了两天,眼见洛阳在望,忽听蹄声得得,车声辚辚,只见大路上有十多辆大车,缓缓的走着,车子十分沉重,车论过处,深深的印下了一条轮迹,大车之旁,有十多名骑马左右护衞,有男有女,男的虎背熊腰,相貌威武,女的娇娆婀娜,姿容绝丽。
林俊把马勒在路旁,心想:「金陵二郞拳欧中岳擧家南迁也没有这般气势,难道洛阳武林,又有那一个大门派迁家?」
只见驾车的御者,缓缰纵马,神情高傲,连正眼也不向林俊瞧一瞧。大车之后,又有八辆暖车,车帘低垂,车内隐隐的听见有妇女嘻笑之声,看样子又似乎是那位显贵荣迁升官,或者是括得民脂民膏,吿老归田。
奇怪的是,所有车辆,均漆上纹色,连车帘也是红色的轻纱,无论御者骑者,无论是车夫护衞,均是淸一式穿上红色衣服,远远看来,就好像无数红云,在天空中缓缓的浮游着。
两名护衞,忽然催马冲上,两匹蒙古种的良驹,在林俊身边擦过,地面刚好有一堆浮泥,马蹄过处,浮泥飞扬,又无巧不巧,刚好溅到林俊的脸上。
马蹄过处尘土飞扬,那也是惯见之事,无奈这两名骑者转头轻蔑的笑了一声,既不道歉,而且还朝地面吐口痰,轻蔑之极。林俊再也忍耐不得,纵步上前,叫道:「喂,你们干什么!」那两名骑者冷笑道:「浑小子,滚吧,别撩是惹非啦。」
林俊勃然大怒,叱道:「我已经勒马路旁让路,你这两人如此无礼,不知好歹,吃我一鞭。」手一挥,马鞭迎面抽过来。两骑者之中一个,连瞧也不瞧,大袖一拂,一股劲风送出来,马鞭鞭梢,调转了方向,拍的一声,反而击中了林俊自己。
那人哈哈大笑,道:「浑小子,还想打架么?快滚吧,老子且饶你一饶。」他的同伴笑道:「要不是主人昨天讨了一个美貌的宠姬,心情大悦,我们的随从人人受赏,大家也大乐,哼,单这一鞭,我们就取了你的狗命,你还不快滚。」
瞧这两人,侍随护衞打扮,低三下四的人,却居然有此功力,眞不知他们的主人是谁。
如果林俊想通了这一节,就没事啦。可是年轻人就缺乏了这种涵养功夫,他武功平平,但毕竟是名门大派的子弟,那堪低三下四的人的辱骂。「当」的一声,长剑在手,拍马上前,向那人背心刺去。
那人瞧也不瞧,反手一抓,倏的抓着剑刀,冷笑道:「浑小子,你的武器这趟完了。」
「喀喇」一声,林俊的长剑居中断成两截,林俊大惊失色,难道此人练过了「金钟罩」,「铁布衫」这等刀枪不入的功夫。不会呀,一名护衞随众,那里有这等功力操练「金钟罩」,「铁布衫」?这两种功夫,没有三十年修为决不能练。
然而,他的上半截长剑,如假包换的跌在地上。林俊拿着下半截长剑,整个人呆了。只见那人哈哈一笑,再也不望他,一大队车马、缓缓而行,红色的车,红色的人,远远看来,就像一条火龙。
这队红色的车马,走得远了。林俊呆了半天,叹道:「天上有天,人上有人,我林俊眞个是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只得把断剑掷去,催马入城。走了两三里路,蓦地又见两骑者奔来,骑者劲装打扮,正是大行家。
林俊叫道:「又有人来啦,我手中没剑,怎办?」那两骑马飞一般赶来,一人叫道:「林师弟,你回来了,好得很。」林俊这才认得,这两骑马正是他的大师兄吴光中和二师兄刘辉。吴光中道:「师父就是放心不下,叫我们迎接你来啦。」
林俊道:「师父怎么啦,伤势好一点么?」吴光中道:「师父的伤势大有转机,现时已可以走走路,不必要拐杖啦,但武功还未恢复,一点劲力也没有呀。」刘辉道:「现下由四师妹李贞侍候他,师父放心不下,叫我们南下给你接风。呀,怎的单是你一个人,五师妹梁素娥呢,她在那里?」
吴光中道:「还有,你去邀请的人呢,江其章江大侠王杏芳王女侠,他们怎样,难道你找不到他,或者他们不肯出手相救?」
林俊摇头道:「都不是,此事说来话长,你们都听着了。」当下把在金陵找江其章的经过与及江其章忽然改变主意偕了梁素娥南下的经过,简略的说了一个大槪,又道:「江大侠吩咐我去转说赛西施王杏娟王女侠,大师哥,王杏娟是什么人,你知道么?」
吴光中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既然江大侠大力推崇,这位王女侠之武功,只怕还在她的姊姊王杏芳之上了。」林俊道:「我是无法改变江大侠的主意,也无法劝止梁素娥,小弟办事不力,实在惭愧得很呀。」
刘辉道:「江大侠既然不来,那是无法可想,我们失二得二,也是可以跟碧眼娘周旋,王杏娟王女侠,看来必定邀请高手,助她一臂之力的。江大侠对我们恩重如山,五师妹去陪陪他,也是人之常情,师父决不会怪责。」林俊道:「二师兄说得是。」
当下把江其章的书柬拿出来,给吴光中刘辉两人看了,吴光中笑道:「王杏娟外号赛西施,一定比西施更漂亮了,她既然是王杏芳的妹妹,年纪决不会超过二十五岁,我们快到洛阳去,我好奇心大起,且去瞧瞧这位年轻貌美的女侠是个怎么样子?」
刘辉也笑道:「我好奇的是她的武功,一名二十五岁不到的女孩子,武功怎的如此高强,値得『乾坤一剑』江大侠的尊崇?」吴光中忽道:「三弟,你的长剑怎的不见了?」林俊一听这话,不由满面胀了一个通红。
林俊道:「我以为天下之间,论随从的武功,以碧眼娘的一伙是最厉害的了。可不是吗,连我师父也折在他们手上。那知我的看法大大有误,天下间还有一伙护衞侍从,他们的武功,决不在开碑手阿甲绵掌阿丙之下。」
当下他把刚才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
吴光中刘辉两人面面相觑,心头大震,齐声道:「竟有此事,他们的主人是谁呀?」
林俊道:「如果我知道就好啦,我连那两名随从也打不过,还有资格追问他的主人吗?」吴光中叹道:「天上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老套其实一点不假,我们以后必须勤奋练功了。」
吴光中这话,其实是自欺欺人,连他师父也败在人家的一名随从手下,他们即使每天十二个时辰不眠不睡,勤练武功,最多等于他师父,能够抵挡碧眼娘的一根指头么?不过勤练总比不练好一些。
说话间只见远处有一骑马奔来,骑者全身穿着红色的衣裳,红色短袄,红色裤子,红色靴子,便连他的坐骑,也是红色的,远远看来,便像一颗火炭,烧红了的火炭,这颗火炭倏忽而至,刚才还在一两里之外,一幌眼他便跑到面前。
吴光中失声道:「好马!」
那人身材高大,昂昂七尺,浓眉虎目,大嘴巴大鼻子,国字口面,十分威武,一部浓浓的虬髯,根根像短戟一般透过皮肤射出来,使人大吃一惊的是,此人的一部虬髯,根根赤红,火炭一般红。
虬髯汉在武林中有的是,但不是黑色便是灰白色,赤红色的胡子,实在少有。吴光中问道:「阁下是谁?」那人哈哈一笑,把马一勒,那匹赤红色的骏马,在狂跑之中陡然停了,一动不动,由极动变为极静,丝毫不以为意。那人虎目一睁,叫道:「你们瞧见一队车马么?」这一声叫,声震长空,震得吴光中三人耳朶嗡嗡作响,他们的三匹马,挨不了震荡的空气,嘶鸣起来。
吴光中道:「阁下是谁,能否见吿,在下感激不浅。」那红衣大汉看来似在四五十岁之间,面色红润,便连一条皱纹也没有,则又似一名三十左右壮年人。但说话声音,洪亮之中带有苍老,则又似是一名六十以上的老翁。他究竟几岁呢,天下无人知道。
只怕,只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红衣怪客道:「你这厮还算有一点礼貌,老子无姓无名,人家叫我红胡子,我便应了。」
「红胡子」这三个字一出,吴光中刘辉倒也罢了,林俊却是大吃一惊,他从江其章口中,知道碧眼娘决不是一个独来独往的独行侠,她有四位结义兄弟,其中一人,正是红胡子。其余三人,叫做什么白鼻仙,黄发叟和靑须魔。听说这五人的武功,相差不远,五人合起来,叫做「神州五恶」。五恶各有一个特征,这特征便在他们的名字上,像在他们特有的颜色上面,在他们的发须五官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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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1 18:18: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神游大虚一滴醉



碧眼娘有一对碧绿色的眼睛,便叫做碧眼娘。
红胡子有一部赤红色的胡子,便叫做红胡子。看来,那三位未见面的异人,靑须魔自然有一部靑色的长须,白鼻仙自然有一个白色的鼻子,黄发叟自然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了。
林俊也不知是畏惧还是庆幸,呆呆的站在一边,瞪着红胡子那一部红色的胡子在出神。不出半年之内,他会见了天下最好武功五人中的两个,那当眞是有幸了。
他听江其章说过,目今天下高手,最高的便是「神州五恶」,他们可算是一流高手中的高手。
刘辉却道:「红胡子?这名字不曾听过,你说什么车马,我也不曾见过,从前在东北长白山,有伙强人,首领就叫做红胡子,你是不是他?」
红胡子身形一幌,把自己撇下马来,喝道:「我的车队也是红色的,你怎会不曾见过,皇帝小子喜欢用黄色,我却喜歓红色,咦,你这小子怎么居然也穿红色的裤子,你想做我的孙子么?哈哈!」
刘辉上身穿白,裤子却是浅红,一听那人如此说话,怒道:「你想做我的爷爷么,不配呀。」手起一掌,就向红胡子拍去,红胡子身子一侧,也不见他如何挪动,就避了一掌,笑道:「好哇,你的师父是谁,胆敢放你们这些小杂毛出来乱闯,连老子也敢动手来啦。」
刘辉道:「谁叫你如此无礼,」呼的一声,一掌又劈了过去,那人哈哈一笑,挺起胸膛,由得刘辉重重的击中他一掌,只听「哎喷」一声,刘辉这一掌,恍如击中了一块钢板,打得自己的手掌肿了起来,身形稳不住,向后退了七八步,蓬的一声,一交坐倒在地。
红胡子捋一捋他的红胡,哈哈笑道:「老子今天大喜,懒得杀人,我扣下了九成功夫,你知不知道?」
吴光中见师弟失利,抽出长剑,一招「白云贯日」直劈过去,红胡子摇头道:「你居然使「白云贯日』,已经过了时啦,几百年前的老古董,也拿出来现世,你师父的武功,好极有限。」手指一弹,弹正剑身,「登」的一声,吴光中拿揑不住,一口长剑飞上半空。
红胡子一指林俊,笑道:「他们人人动手,你怎的不敢上前,是害羞么?」林俊拱手道:「前辈,你要找你的车队是不是?」红胡子点头道:「正是,我吩咐他们缓缓前进,我转头返洛阳,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娶了一位天仙一般的宠姬,她的确美艳无伦,比她的十七位前辈更美,我买了一束鲜花赠给她,你瞧,这一束鲜花美不美?」
说着指一指他马鞍上缠着的一束鲜花,又道:「那么车队不见了,阿大他们眞该死。」
林俊道:「你的所谓十七位前辈,那是什么意思?」红胡子捋捋他的红胡,得意地笑道:「红胡子后宫佳丽十八人,十八佳丽之中,以新宠最年轻最漂亮,老子就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才能钓得她上手,哈哈,老子今天大喜,你们为什么不恭喜我?」
吴光中刘辉两人,在一招之内便败下阵来,知道这位怪客的武功,深不可测,他们两人连连退下,那敢上前。红胡子只顾自吹自擂,夸说他的新娘子如何美丽,又把他所使的手段,自我吹嘘一番,笑道:「除非老子看不顺眼,如果看上了,哈,天下间没有一个娘儿会拒抗我,我法力无边,鲜有失手,哈哈,对了,你们三头死狗,为什么还不恭喜我?」
林俊见吴光中、刘辉两人不作声,只得双手一拱,说道:「老前辈,我恭喜你呀。」
红胡子呵呵笑道:「好,好,你虽然很勉强,但也聊胜于无,我饶你就是,那边两头死狗,瞪大狗眼看我,像哑了一般,哼,若在往日,我红胡子就一人一掌,杀了再说,可是,今天是大喜,我怎能杀人。」
林俊心想,这等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在面前,多留一刻我们便危险一刻,送走他为妙,当下笑道:「老前辈,你的新宠等着你呢,你还不去么?」
红胡子道:「不忙,不忙,我的红马脚程飞快,日行千里,忙什么,我囊中有美酒,你来陪我吃三杯,贺贺我这个新郞吧。」
说着他取下行囊,在行囊中小心翼翼取出一只红色的酒囊,又取出两只红色的酒盏,酒囊甚小,酒盏也十分精致,看来似是女子用的东西。
林俊笑道:「老前辈,原来你的酒量如此浅窄,这不大像你的为人呀。」一言说出,自觉失言,忙道:「你为人很豪爽,酒量也一定很豪放的了,是不是?」须知碰上像红胡子这样的人,喜怒无常,杀人如拾草芥那是万万开罪不得的。
红胡子把小盏子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斟满了两盏,笑道:「小子,你知道这酒叫做什么?」林俊说了,不外乎白干,竹叶靑,女儿红黄酒、山西汾酒之类,连贵州茅台也说了,天下最好的佳酿出齐。
红胡子呵呵笑道:「都不是,我这美酒叫做『一滴醉』,你一定未听过这名堂了,是不是?」
「一滴醉」?这是一种什么酒?林俊暗吃一惊,但见红胡子把小酒囊愼重的放回珍藏里,小心翼翼,唯恐有一滴酒溅了出来:宝贝得很,林俊道:「前辈,我眞是未厅过,这是你自酿的美酒么?」
红胡子道:「如果我会酿制这个就好啦,我嗜酒如命,无酒不欢,哈哈,这是西域向中国皇帝的朝贡品,皇帝小子宝贝得很,秘藏在大内地牢里,是我红胡子闻风而至,黄夜潜进大内,杀了四个人,这才偸得这少许,贡品就只有这一些,不多了。」
林俊一听非常小可,忙道:「这等珍品前辈请自用吧,我便不会吃酉,简直是暴殄天物。」
红胡子哈哈笑道:「你不会吃酒也要吃,谁叫我今天大喜,你我对飮一盏,谁计较?来吧,这一盏是你的。」大袖一拂,一只盏子腾空而起,掠空而过,平平的飞到林俊面前,林俊只好伸手接了。
红胡子露了这一手,只看得站在远处的吴光中刘辉两人呆了。那一盏酒,飞到林俊面前,却连一滴也不溅出来,这一手功夫,简直匪夷所思,以袖风拂送酒盏,并不出奇,出奇的是,酒盏中的美酒,一滴也不溅出来,红胡子袖风的巧妙,只怕天下间没第二个人可以做出来。
红胡子慢慢的呷着酒,闭上眼睛,在品尝「一滴醉」的好处,只见他一小口一小口的呷着,不时轻轻的叹息,大有天下隹酿,唯「一滴醉」而已的神情。
林俊心中砰砰乱跳,轻轻的呷了一口,但觉酒味淸香浓郁,香醇之极,入喉不烈,舌头润润的全无喝下烈酒的燥味,笑道:「前辈,这酒简直是『琼瑶玉浆』,只许天上皇母才有,人世间怎会有如此佳酿。」
说着又呷了一口。
吴光中大叫道:「三师弟,这是『一滴醉』,你不要忘记了,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办冴。」林俊猛然省捂,把酒盏放了下来,拱手道:「多谢前辈厚赐,小辈量只此矣,多谢多谢。」
一声未毕,猛觉天旋地转,满天星斗,站立不稳,只好蹲在地上,红胡子哈哈笑道:「此酒滋味如何,你这小子好福气,连皇帝小子也吃不到的,你居然吃了,以后你要吃,难于上靑天。」
红胡子把盏子一呷而尽,走过去把林俊吃剩的残酒,小心翼翼的倾回红色小酒囊之中,哈哈笑道:「此酒叫做『一滴醉』,一滴便醉,何况你呷了两口,哈哈,你从此醉倒,三天三夜之后才能醒转,无物可解,哈哈,再见啦,梦中人!」
红胡子吃了这一盏,虽然小小的一盏,纵使他酒量天下第一,也微有醉意,竟把陶醉了的林俊称为「梦中人」,「梦中人」对林俊而言,只对了一半,另一半自然是错了。林俊只在陶醉之中,并非「烂醉」。
「一滴醉」眞是天下奇珍,叫人醉了,也有三分醒,醉了也十分特别。
林俊呵呵笑道:「好呀,再见啦,红胡子!」猛然站起来,要跟红胡子握手道别,那知一个踉跄,俯跌在地,他怀中有一物件,跌了出来。
红胡子拾起一看,微微地哼了一声,道:「此人的指力,当眞不凡,书法也不差!」仔细一读,不面禁色一变,喝道:「小子,你站起来,」一手把林俊抓了起来,手中书柬递到他眼前,喝道:「乾坤一剑江其章是谁?」
林俊呵呵大笑,把红胡子推开,道:「江其章便是江其章,难道会是别人,乾坤一剑便是乾坤一剑,难道会是乾坤二剑么?」
「二滴醉」的「功力」在他体内发作,何等厉害,林俊飘飘然有若神游太虚,天旋地转,几乎连他自己叫做什么也不知道,红胡子「哼」了一声,身子一幌,使出「移宫易位」大法,把自己搬到吴光中刘辉两人面前,喝道:「你们两人要命不要,如果要命,快快从实招来,否则,我一掌拍下,你们两人全身骨骼粉碎。变成两堆烂泥。快说!」
吴光中刘辉两人知道无法逃脱,只得道:「江大侠是我们邀请的助拳人。」红胡子喝道:「助什么臭拳,你们到底是谁?」吴光中刘辉两人只好直说了,红胡子勃然大怒,一部赤红色的胡子,根根像铁丝一般竖起来,怒道:「你们阴谋要合力对付我的结义妹子碧眼娘,好呀,此事撞到我面前,我不能不管一管。」
吴光中惊道:「那碧眼娘是你的义妹么?」
红胡子道:「江其章在那里?」吴光中摇摇头,红胡子怒道:「这个臭小子居然打我义妹的主意,他自己不去,哼,那是他有自知之明,他却邀请赛……」一对三角形的怪眼一睁,叫道:「赛西施王秀娟……」连忙把书柬细看一下,哈哈笑道:「赛西施,她的相貌一定很美了,是不是呀?」
吴光中说道:「我未见过她,只怕是啦。」
红胡子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好像在地上拾到金子一般,大喜若狂,纵声大笑,连叫:「妙极了,妙极了,我大小老婆连同刚刚娶得的在内,一共十八个,可没有一个西施,赛西施的,更加没有,哈哈,妙极啦。」
红胡子大喜若狂,在空中连翻几个觔斗。他由极喜到极怒,又由极怒到极喜,不过是一瞬间之事,他喜怒无常,简直不可理喩。
吴光中向刘辉打了一个眼色,示意走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岂料他的一擧一动,都逃不过红胡子锐利的眼睛,突然脸一沉,喝道:「逃么?都给我站着,谁人敢移动一步,先吃我一掌。」
吴光中大着胆子,大声道:「你要怎么样?」红胡子大声道:「碧眼娘跟我,闹翻了多年,你们是不知?」吴光中茫然地说道:「我怎会知道,你的话不是问得太过出奇么?」
红胡子捋捋他的胡子,大声道:「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我们神州五恶为了争夺一件宝物,大打出手,从此之后,互相不理不睬,各散东西,我打了碧眼娘一掌,她恨我恨了几年,现时嘛,我想跟她重拾旧好,可是苦无机会,你知道啦,她的性格古古怪怪,喜怒无常,不可捉摸,不似我红胡子这么的随和。」
这话一出,吴光中刘辉面面相觑,啼笑皆非。
红胡子居然也算是随和之人,那眞是滑天下之大稽了,吴光中刘辉两人见过碧眼娘,温柔婉转,说话从来不疾言厉声,最低限度,在外表上胜过红胡子多了。
红胡子道:「现时嘛,是天赐的良机,你们三人,加上什么乾坤一剑,还有赛西施,还有她将会去邀约的人,合谋算计我义妹,此事撞在我手中,我不如一掌一掌,送你的终,替我义妹除一大害,嘻嘻,她将来一定感激我的,哈哈哈,如此最好。」
吴光中刘辉两人大惊,「当」的把长剑拔了出来,各使一招「白虹贯日」直刺过去。
红胡子右手一挥,「喀喇」两声,两口长剑一齐断了,他内劲吐出,沿着断剑,向吴刘两人袭到,吴刘两人不由自主的飞退两丈,「哇」的各自吐下一口鲜血。
红胡子内劲一吐,非同小可,好像两根巨木,猛烈地撞向吴刘两人的胸膛。
林俊跌跌撞撞的奔将过来,大叫道:「红胡子,你人而无信,与禽兽无异,你怎的要杀人?」红胡子正想痛下杀手,闻言一呆,侧着头道:「我怎的人而无信呀?」林俊大声道:「你今天大喜,发誓不杀人,难道你忘记了?或者你自掴嘴巴,人言当作狗屁?」
红胡子道:「嗯,不错,我如杀了人,我的新娘子会不喜欢,这样吧,你们两人自刎好了,我一见你们两人便生气,快快动手。」
吴光中刘辉两人齐声叫道:「君子可杀不可辱,我玉麒麟卢家庄门下弟子,只有断头将军,决没有自刎将军。」他们两人一齐受了重伤,内脏已给红胡子的内功,震得支离破碎,鲜血喷了一口又一口。
可是,他们到底是名门正派的子弟,武功虽低,但慷慨激昂,视死如归,他们两人各挺断剑,抢将过来,向红胡子乱劈乱砸,本来一手好好的「卢家剑」已然不成章法。红胡子叫道:「你们胆敢不听我的话么?」
他右手一拂,两口断剑飞上半空。
林俊在不久之前,就着了道儿,他的长剑,给红胡子的一名随从伸手揑断,他疑神疑鬼,以为他们练过「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这时醉眼昏花,依稀看见红胡子右手戴着一只红色的手套。
这只手套大槪用什么宝物编成,刀枪不入。
吴光中刘辉两人手中没有剑,便使出「燕靑掌」来,夹攻红胡子。
红胡子正合心意,仰天大笑,由得他们拳打脚踢,完全不还手,只听「蓬蓬」两声响,两条人影由红胡子身边飞跌出来,仰卧地上,一动也不动,林俊大吃一惊,叫一声:「不好。」登时淸醒了一些,飞奔过来,探探吴光中刘辉的脉搏,已经停止。
人嘛,已经死了,是死于红胡子内劲反撃之下。
林俊惊出一身冷汗,酒醉淸醒了六七成,霍地跳将起来,大叫道:「红胡子,你怎的下了杀手?」红胡子冷冷的道:「我几时下杀手,是他们打我,我可不曾出手,难道你瞎了眼睛,瞧不见么?」
吴光中刘辉两人惨死当塲,林俊心胆俱裂,跳将起来,厉声道:「红胡子,你有种的连我也杀了。」红胡子笑道:「你吃过我的『一滴醉』,我怎会杀你,你快滚吧,别再捺惹我生气。」
说话间,猛见东南角天空,出现了三点黄色的火花,这三点火花,蓦地爆炸,由三黯分裂了数十点,四下散开,又像流星殒石一般落了下来。
红胡子面色一变,喃喃的道:「是黄发叟,他打出讯号,招呼我们呢。」轻轻跳上马,双腿轻轻一夹,那匹红色骏马旋风一般跑了,林俊大叫道:「喂,我的书柬呢,快快还来。」
他这一声叫,刚刚开始,红胡子人已在数十丈之外,等到他把这话说完,但见红胡子一闪而逝,红胡子连人带马,已然失踪了,他走的方向,是东南,看来是响应黄发叟的呼唤,奔去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神州五恶」各以自己颜色上的特征,发出火颊箭作为联络讯号,红胡子用红色,碧眼娘用绿色,黄发叟自然用黄色,青发魔和白鼻白仙分别用靑白两色。
「飕」的一声响,林俊但见数百丈之外上空,出现了三点红色的火花,爆炸之后,又像流星殒石一般,化作无数小点,落了下来。
就连他们用的火焰箭,也胜人一筹,普通的火焰箭,只能直射,不能爆炸,那时的烟花,还发未明呀。
林俊只好把两位师兄的尸首,缚在腐上,他托地上了马,也不敢去追踪红胡子,亦不能到洛阳找王秀娟,既怯了红胡子的武功,亦无凭据去找赛西施,只好拖一着那马,取路回保定,向师父哭诉去了。
还不过只有十多天,碧眼娘与卢广辉约定的时间便到,如何去抵挡碧眼娘,林俊经此变故,已然傻了几成,不敢拿主意,只好回家向师父请示去了。
十多天之后,保定将会发生什么事情,碧眼娘是否依时光临把卢家庄彻底毁了?及卢广辉是否有人伸手搭救,救他之人是谁?
且说在金陵城中,这一夜,有两条人影出现在二郞拳欧中岳大宅之中,这两人正是江其章和梁素娥,他们走了几天,已到金陵,江其章特地夜探欧家庄,希望在这一座空置的大厦之中,能够找得一些蛛丝马迹。
江其章练就一对夜眼,虽在黑暗之中,还能淸淸楚楚的瞧见身边的东西,他仔细的搜索,大厦之中,人固然走光,便连细软杂物,也搬个干净,搜索了一阵,毫无头緖,他们两人由前厅到内院,由内院捜到后花园。
江其章对这座大厦十分熟悉,而且眼光锐利,一丁点可疑的东西,也不放过,无奈欧中岳心细如丝,他捜了两个时辰,并无所获。
一路来,江其章四处打探欧中岳的行踪,正如他北行时去找他一样,朋友们都摇摇头,回答的千遍一律是不知两个字。
到了金陵,江其章不敢惊动任何人,反而小心谨愼,怕的是打草惊蛇。
在后花园之中,梁素娥「呀」了一声,道:「江大哥,我眞想不到,欧中岳的宅子原来如此庞大,如此辉煌,比我卢家庄更胜。」江其章道:「保定是保定,金陵是金陵,金陵六朝金粉,自然比保定胜得多。」
梁素娥拣了一张石櫈,坐了下来,道:「这后花园布置幽雅,花草树木,亭台楼阁,与皇宫无异,江大哥,你也坐下来吧,我疲倦得很呢。」
江其章道:「好,我们就在这里过夜,明早起程到江南去,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说着,挨着梁素娥身边,同坐在石櫈上,梁素娥今年十八岁,相貌不算特别美丽,但胜在年轻,有靑春有热情。
梁素娥抬头望天,明月高悬,时分已是午夜。
梁素娥道:「我师父不知怎样了,我眞是担心得很。」江其章道:「有王秀娟出手,决不怕碧眼娘,你放心好了。」梁素娥道:「听师父说,王杏芳王女侠乃是武林中著名的美人,性格虽然暴烈了些,呀,是啦,美丽的女人,却有暴烈的脾气,不是很不相称么?」
江其章苦笑一声,不答话。
梁素娥又道:「那位赛西施怎样了,她是否比她姊姊更美?」江其章道:「顾名思义,她自然美艳无比,否则怎配『赛西施』三个字。」梁素娥道:「我猜,王秀娟女侠非但比她姊姊美丽,而且人品温柔,跟她姊姊两样,呀,你不必问我,我是知道的。」
江其章「嗯」了一声。
梁素娥道:「江大哥,放着一位又美丽又温柔,武功又好的姑娘不娶她,为什么要娶俏翼德?」
江其章道:「你这话不怕太过唐突么?」梁素娥笑道:「不怕,不怕,因为我正把你称为江大哥,你已把我称为梁妹妹了。」江其章道:「你眞的想知道?」梁素娥道:「如果不,我为什么要问你。」
江其章抬头望天,良久,才道:「俏翼德这三个字,天下闻名,男人们闻之而丧胆,不必说追逐她石榴裙下了。武林中言道:「有谁能把她驯服了,他便是眞英雄大丈夫。哈,武林中有一名傻子,不知自量,居然去撩惹她……」顿了一顿,又道:「这名傻子,幸而有一手,终于把她驯服了,两人山盟海誓,已论婚嫁……」
梁素娥道:「后来呢,后来怎样?」
江其章苦笑一声,道:「后来的事,你已经知道了,这傻子自逞英雄,到头来自吃苦果,他的好梦成空,他们的姻缘破碎了。」
梁素娥道:「我听大师哥说:爱情原本便是一杯苦酒,苦酒不容易吃呀。」
江其章哈哈一笑,道:「是么?」
梁素娥只因一念之转,决定了陪江其章南下,这一念之转,使她保全了身子也保全了性命,若然她随林俊北返,碰上了红胡子,后果如何,那是不必多说,纵然间她不会像她现时所说的「大师哥」一般的惨死,但她年轻貌美,红胡子那肯放过她。
即使放过她,但调戏一遍,自所难免,红胡子生平好色,比好酒更厉害,放过她的机会,只怕也十分渺茫。
梁素娥道:「我大师哥便体验过这一杯苦酒的滋味,那是……呀,这是什么?」江其章顺着她的指头看时,但见东北角上空,出现了三点靑色的火花,这三点火花,蓦地爆炸,由三点分裂为数十点,四下散开,又像流星殒石一般落了下来。
江其章跳了起来,失声说道:「靑须魔!」
梁素娥本来半倚在他身边,他一跃而起,梁素娥身子失了平衡,跌靠在地,那一张石桡也连带翻倒了,原来这张石椎是平放地面,可以搬动,并不是原地砌上去的。江其章叫道:「对不起,你且等我一等,千万不要跑动,等我回来。」
拍拍剑鞘,身形一幌,到了围墙,双足点处,逾墙而出,直向东北角出现靑色火焰箭的所在奔去。
凡有靑色火焰箭出现的地方,就是靑须魔出现的地方,靑须魔是「神州五恶」之首,武功深不可测,江其章奔到那里,不禁一怔。
这里,原来是秦淮河!
不久之前,就在这里,他跟王杏芳闹翻了。
碧眼娘既然出现中原,她的四位结义兄弟必然也在中原,那是不必查究的,靑须魔既然在秦淮河打上他的靑色火焰箭,「神州五恶」必在附近,最低限度有一「恶」在此,否则他决不会打上联络讯号。
八年前的往事,如在目前,江其章实在不想「神州五恶」重现中土武林,然而事实上,「五恶」统统来了。
果然不错,但见西南角上空,出现了一枚白色的火焰箭,也和靑色火焰箭一般,直射,爆炸,扩散,殒落。
「嗯,原来白鼻仙在附近。」
江其章伏在河畔,窥伺了一阵,天空之中,再也没有什么火焰箭,在金陵附近,只有靑须魔和白鼻仙两「恶」,江其章知道,靑须魔必然在秦淮河无数花舫中的一艘之中,但他不敢便去逐艘搜寻,因为他的武功,只及靑须魔的一半。
「如果王杏芳在我身边,便好啦。」他想起王杏芳,不由的长叹一声,他想起「神州五恶」当年的恶事,心中更是惴惴不安,他伏了一阵,但见湖边人影一闪,在他面前,出现了一人,笑道:「小伙子,你伏在这里干吗?」声音居然大是慈和,半点恶意也没有。
在黑暗之中,瞧不见那人的相貌,那人也是故意的躲在最暗之中,但那人的两眉之间一直到上唇为止,依稀是一条白色的线,在黑暗之中,什么也瞧不见,江其章能见到的,就是这一条白线。
那也不必多想,此人正是白鼻仙无疑,也只有他,才能神出鬼没的出现在江其章身边,而不容他发觉。江其章心中一跳,凛然道:「我,我是小偸。」
那人笑道:「你一表人才,做小偸才可惜呢。哈,你要偸什么,河里的鱼还是舫中姐儿的心?」江其章道:「我自然是想偸姐儿的心,河里可没有什么鱼呀。」那人道:「那末你为什么不去偸?」
江其章道:「因为花舫之中,有一条名大偸,他也在偸同样的东西,大巫在前,小巫还敢动手吗?」
那人哈哈一笑,道:「不错,你这小子倒有眼光,舫中那一名大伦,你是万万不及的,走吧,不要再伏在这里啦,我要跟那大偸说话,你要偸,明晚再来。」
江其章道:「你是不是也想偸姐儿的心?」那人笑道:「娘儿们嘛,我可一点兴趣也没有。」
江其章道:「那末你一定想偸一件三千年的宝物了?」那人乍听这话,「咦」了一声,在黑暗中转出来,一对圆圆的眼睛,注视着江其章,恍如放出两股冷电。
那人是一名又肥又矮的人,年纪若干,无人知道,一身肥肉像一个皮球,面色红润,却衬着一只其大无伦的鼻子,形状怪异之极,他的鼻子雪一般白,好像舞台上的小丑,涂上了白油的小丑一般,他为人玩世不恭,滑稽突梯,永远是一张笑咪咪的脸,如果他没有头发,那末人家会称他「笑面佛」,然而,江湖上却称他为「白鼻仙」。
那人细细打量江其章,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江其章道:「我,我是小偸。」
那人突然一伸手,向江其章胸口抓来,这一招,如狂风如疾电,江其章左手圏了一个半圈,右掌在平竖在胸口,左手是把来招架开,右掌是愼防他再来。
那人哈哈笑道:「你是无量山的,怪不得知道那一件三千年的宝物了,哈哈,你这一招不坏,居然把我这一招轻轻的化解,无量山有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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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1 18:19: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飞砂走石起风波



只这一招,白鼻仙便瞧出了江其章的师承,江其章心中大为佩服,道:「前辈,我听人家说,中土武林有五大高手出现,他们消声匿迹已有八年,东山复出,不知为了什么?」
白鼻仙哈哈笑道:「小子,这个你管不着呀,你快走吧,别要偸听我和舫中那大偸的说话,性命要紧呀。」身形一幌,已经不知去向,江其章知道白鼻仙这话,说得认眞,他如果自逞英雄,去偸听一番,面对靑须魔白鼻仙两人,纵然向他师祖无量山心如神尼也无此功力,只得拍拍衣裳,回欧家庄去。
走了一阵,突然向黑影闪处,一条苗条的纤影飞奔过来,叫道:「江其章,等等我呀。」娇声呖呖,似是女子,江其章手按剑柄,站在街口,那条黑影条忽而至,江其章「呀」的一声,道:「王杏娟,原来是你。」
这一位少女非别,正是王杏芳的妹妹,赛西施王秀娟,此姝年华双十,相貌不必多说,反正是大号「赛西施」,是中土武林著名的美人,细加形容,乃是多余。
江其章跟王氏姊妹,一向十分熟落,她们的爹爹王天择乃是苏州武林领袖,武功高强,他的一双掌珠,大女儿王杏芳性格暴烈,二女儿王杏娟性情温柔,王老师常常摇头长叹,她们这双姊妹性格截然不同,似乎是美中不足。
后来王老师逝世了,姊妹俩就分了手,王杏芳四海为家,萍踪无定,王杏娟却定居在洛阳,建了一座大房子独居,因何姊妹分散,大概是性格上有出入吧,是否如此,只有她们姊妹俩才知道。
江其章见王杏娟突然在金陵出现,不禁大吃一惊,忙道:「杏娟,你,你怎的会在这里?」王杏娟道:「此事说来话长,你有落脚地么?」江其章道:「有呀,你跟我来,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王杏娟笑道:「姐夫,我也有很多话跟你说,我们走吧,一面走,一面谈……哎唷,你这厮为什么要用『轻功提纵术』?我们慢慢的走,我有很多话说呀!」江其章当下放慢了脚步,与王杏娟并肩慢慢的走。
江其章心想:「如果王杏娟早些来了就好,两人联手,决不怕白鼻仙一个人。」当下问道:「杏娟,你怎地会无端端的出现在金陵,我还派人找你呢?唉,也不知是否卢广辉合该遭殃,此事,此事怎样才能补救呢?」他一见王杏娟,第一件想到的,自然是伸手搭救卢广辉之事,王杏娟却那里知道,说道:「姐夫,你……」
江其章道:「杏娟,你为什么叫我姐夫?我和你姊姊的事,难道你不知道么?」王杏娟眼圈微微一红,点头道:「此事遍传武林,无人不知,姊姊的性格便是这样,不过你不要怕,我总会劝了姊姊,叫她收歛一下脾气,其实,我此来的目的,倒不是要作鲁仲连,我在洛阳碰见了一件怪事,在金陵也碰见了同一的事情。」
江其章回答道:「我知道啦,神州五恶。」
王杏娟点点头,道:「大约几天之前吧,我在洛阳练功,猛见城郊外上空,出现了一朶红云,突然爆炸,散开了红云点点,呀,这不是『神州五恶』,红胡子的讯号么,我初时还不以为意,武林中以红色火焰箭为联络讯号的不是没有。」
江其章道:「可是会爆炸的,则仅是他们的才有。」王杏娟道:「不错,我当时未曾想起这一节,直到天空中又出现了一朶会爆炸的黄色的云,我才知道红胡子黄发叟等人已重现江湖来了。」
江其章叹道:「何止红胡子黄发叟,便连靑须魔白鼻仙也来了,还有碧眼娘,『神州五恶』这趟重现江湖,东山复出,只怕武林中人仰马翻,不知又有多少条英雄好汉丧生在他的手上了。杏娟,后来呢,怎样?」
王杏娟道:「我一见黄色火焰箭,这才猛然醒觉,红胡子黄发叟同时在洛阳出现,这事非同小可,我可不能不管一管。」江其章笑道:「呀,对了,你一定联络洛阳武林,盟主级的人物了。」
王杏娟面红的道:「其章,你不要取笑我,是他们大伙儿们推我的,又不是我霸着要做。好啦,我立刻出城一看,红胡黄发两人已失了踪,无法找得到,我心想,由他们的踪迹看来,他们两人一定南下,我便单身一剑,朝北追踪,一直追到这里来。」
江其章道:「在这里,又见了靑须魔白鼻仙的联络讯号了,是不是?」王杏娟道:「是呀,所以你会在秦淮河畔见到我,我也是为了靑白两人而来,你呢,当然也是一样,我早已瞧见你啦。」
江其章道:「他们五人重现江湖,此事怎办?」王杏娟面红红的道:「我不知道呀?」江其章道:「你猜他们为了什么事,东山复出?」王杏娟道:「我知道就好啦,哼,刚才如果你不是跟白鼻仙动手,我只怕也查出他们的秘密来啦,你瞧我穿什么衣服。」
在月色之下,看得分明,王杏娟穿的,是丫环的打扮,江其章恍然大悟,王杏娟潜伏在秦淮河中,志在打探靑须魔的秘密,他却与白鼻仙动手,王杏娟瞧见了,只好赶来相帮,歉然地道:「是我害了你啦,使你前功尽弃。」王杏娟笑道:「算了吧,我也未必一定可以把两位高人的秘密打听得出来。」
说话间,已到了欧家庄,跃进后花园,只听叮叮当当的打斗之声,他一看时,但见梁素娥与一名大汉打得十分激烈,两人都使剑,剑来剑往,已斗了百多招,两人势均力敌,不分胜负。
江其章哈哈笑道:「都是自己人,不必再斗了。」飞身到两人中间一站,两只大袖一拍,把两口长剑震得歪在一边,那条大汉非别,正是那家酒店的掌柜。
掌柜叫道:「江大侠,你来得正好,这位姑娘是谁?」江其章道:「玉麒麟卢员外的门下女弟子,她正是那天在金陵到处找我的两名少年中的一个,她叫梁素娥。」掌柜双手一拱,道:「梁姑娘,眞是得罪了。」
掌柜见」名少女,俏生生的站在江其章身边,细细的一看,叫了一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我们的赛西施到了。小人向你请安。」双手一揖到地。
梁素娥乍听「赛西施」三个字,又惊又喜,侧着头看她,体态苗条,相貌俏丽,心道:「不错,她果然比西施还美。」她惊的是王杏娟居然在金陵,喜的是终于见到了她。只听江其章道:「掌柜,你怎的到欧家庄来?」
掌柜大声道:「小人给欧中岳那厮利用了,拆散了你的姻缘,小人心有不甘,就四出打听,打听欧中岳的下落,如果找到他,非但是江大侠,就连小人也跟他没完没了。」江其章道:「你有一点头緖了吗?」
掌柜点头道:「有,有,我终于找出一点头緖来,欧中岳擧家南迁,所有家眷与及门下弟子和仆役,都跟了他走,独有一人,不肯跟他,在金陵留下来,此人嘛,不过是一名书僮,他觉得欧中岳出卖朋友,行为太过卑鄙,他小小年纪,为人却是正直,明辨是非……」
江其章一听这话,心中大喜,忙道:「是啦,你快说下去。」掌柜道:「那书僮开了小差,返回金陵,小人则是一名掌柜,但武林中人人识我,我也认识不少武林中人。」
江其章笑道:「是啦,你是有名的包打听,谁人不知,你不必自吹自擂。」掌柜当眞如他所言,无人不识,他认识王杏芳自然也认识王杏娟。
掌柜道:「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找到了这书僮,他心直口直,把欧中岳干下的罪行吿诉了我。」
原来欧中岳与赵老八黑煞神在书房的一番说话,却给这书僮完全听见了,也是欧中岳一时疏忽,没留意站在门外的,还是一名书僮,等候差遣的书僮。
那书僮对主人本来十分忠心,可是听见了主人居然是一名弑师杀姊的凶手,大逆不道,他便变了,觉得他的主人不过是一名无耻之极的卑鄙小人,也是一名凶恶之极的弑师凶手,是以找个机会,弃他而逃。
到了此时,江其章王杏娟两人,才知道十六年前华山派的父女横死的疑案,原来是欧中岳干的好事,而欧中岳嘛,本来叫做岳中鸥。
江其章牙关咬得格格的,到了此时,他才确实的证实了欧中岳果然是设下了圈套陷害他,蓄意拆散了他的姻缘,为的乃是要封闭了木棒王的嘴巴。
江其章凛然道:「欧中岳设计拆散我的姻缘,这且不说,单从他迷奸师姊,后来又杀了她,并且连师父也杀了,如此大逆不道,我江其章便饶他不得,掌柜,欧中岳究竟躱在那里?」
掌柜道:「那书僮说,欧中岳到五岭去避祸,此事千眞万确,欧中岳是到五岭去了。」江其章大声道:「五岭?那一个岭呀?」掌柜摇头道:「这个,这个我也曾问过那书僮,他却说不清楚,江其章,五岭共由五座大岭组成,横贯江西,福建,湖南,广东,广西五个省,幅员广大,不下数千里,那里去找他?」
须知五座大岭,组成了南岭,五座大岭便是大庾岭,骑田岭,明渚岭,都庞岭和越城岭,横亘了江西福建等五个省,广阔数千里,要到五岭去找一个人,不是等于到大海中去捞针了。
江其章睁眼道:「那书僮眞的不知?」掌柜道:「他只知欧中岳到五岭避祸,却不知他要到那一个岭,小人心有不甘,自忖欧家庄或许会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小人便每晚到此搜索,希望可以找得线索来,那知一个误会,跟这位梁姑娘大打出手,我们互不相识,一塲误会,请梁姑娘不要见怪。」
江其章道:「好啦,你也不必再搜啦,我也搜过了。」掌柜道:「江大侠,难道你要一座一座的搜齐五岭,务须把他抓出来为止。」
江其章奋然道:「不错,我逐岭搜索,那怕花费两年三年功夫,必须把那奸贼掀出来,一刀杀了!」掌柜叹道:「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梁素娥一直不作声,这时忽然淡淡的道:「我已找到欧中岳的下落啦,江大侠,你为什么不问我?」这话一出,众人一呆,江其章忙道:「眞的,你不是开我玩笑么?」梁素娥把翻倒了石櫈一指,说道:「江大哥,你自己去看一看,便知端倪了。」
江其章手一抓,把那一张石櫈提了起来,在月色之下,但见石櫈下面,刻着两行字,写道:「中岳兄弟荣升掌门,可喜可贺,奉上石枱石櫈五十欵,务请哂纳!」
下欵写得分明:「大庾岭百叶道士百拜。」
江其章哈哈大笑,抬头望天,道:「上苍有眼,上苍有眼,大奸贼,今次且瞧你能躱到那里去?」
掌柜道:「梁姑娘心明如丝,佩服佩服。欧中岳升任掌门,把宅子大加改建,花了十万两银子,这些石枱石櫈原来是大庾岭百叶道士送他的,哈哈,上苍眞是有眼呀!」
梁素娥道:「我也不过在无意之中发现,谁叫江大哥飞身而起,把石櫈打翻了,江大哥,这百叶道士是谁,武功高强吗?」王杏娟笑道:「百叶道士乃是一名隐士,在大庾岭结庐隐居,人品也眞过得去,鲜与人争执。武功算是一流,他师父千叶道长乃是当今武林第一人。」
梁素娥道:「王女侠,我师兄林俊到洛阳找你,他手持江大哥的书柬,请你救人一命,你没见到林俊吗?」继而又叹了一口气,道:「此刻你却在金陵,看来林俊一定扑了一个空,家师是没命了。」
说着眼圈一红,急得要哭。
王杏娟道:「你的师兄找我干什么?」江其章当下把请她救人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王杏娟心中大急,与梁素娥无异,叫一声:「糟透了,糟透了,玉麒麟非但要对付碧眼娘,只怕连红胡子也牵涉在内,我们快走,到保定救人,梁素娥,尊师与碧眼娘之约,还有几天?」
梁素娥屈指一数,说道:「离今天还有八天!」
王杏娟道:「姐夫,我们即刻北上救人,你要找欧中岳报仇,只能押后,面对碧眼娘,你我非联手不可,掌柜的,你快快给我找十来匹骏马,我们昼夜兼程,要在八天之内到保定!」
掌柜说道:「难道不去找欧中岳那奸贼?」
王杏娟嗔道:「现时救人要紧,我们在八天内赶到保定,决不能有一刻休息,骏马要最好的,我们一路轮着骑,换马不换人,此事万二分火急,你快去,江其章报仇之事,慢慢再算,欧中岳的落脚点既然已给查出了,还怕他飞到天外去?」
掌柜点头称是,立刻去找马。
梁素娥见王杏娟急人之急,一副侠义精神,使他她大为感动,自知决不能用言语道谢,江其章向她点一点头,又摇一摇头,示意她不必向王杏娟下跪道谢!
三天之后,四骑马已到了苏北,掌柜果然找得骏马十二匹,每人三匹轮换,也足够了。那掌柜自吿奋勇,也加入了江其章一伙,供他使唤,权当随从。
江其章问王杏娟道:「那天你说糟透了,那是怎么一回事。」王杏娟道:「那天我找红胡子不见,却碰见一名靑年骑者,手牵一马,马背上缚着两具死尸,低着头要进洛阳城。我见他来得古怪,而且眼圈全红,似乎刚刚哭过一塲,我怪而问他,那知这少年不管三七二十一,嚓的就给我一马鞭。」
掌柜笑道:「人人见了赛西施,只有垂手低头的份儿,这少年不知怜香惜玉,该打有余,你没打她么?」
王杏娟道:「你知道他是谁,因何如此横蛮?」掌柜嘻嘻笑道:「我又没是千里眼,怎的知道么?」
王杏娟道:「我一掌把他的马鞭击到九霄云外,我心也气恼,这厮如此无礼,非敎训他不可,我伸手跟他较量,那知这少年只斗了三四招,便痛哭流涕,说要找红胡子报仇,呜呜的说了许多话,胡说八道,十句之中有八句不知他说什么,似乎已失了常性。他越是这样,我疑心更大,再逼他斗了十多招,我终于瞧出他的师承门派。」
掌柜忙道:「那一派的?」
王杏娟道:「河北保定卢家庄!」
这话一出,众人大惊,只听王杏娟道:「我使出了种种方法,才哄他说出一切,他说马背上的两具死尸,是他同门两位师兄,无端端的给红胡子打死,他必须立刻赶回家,请师父出头报仇,此人胡言乱语,心情恶劣,悲伤激动过度,而且又吃过红胡子的「一滴醉」,他如果不失了理性才是怪事。」
梁素娥呆了一阵,忽地放声大哭,道「他是我师哥林俊是不是?他有一个特征,面颊上有浅浅的一个刀疤,还有……」王杏娟柔声道:「你不必多言,我知道是他,卢家庄门下只是三名男弟子,死者既然是他的师哥,便是吴光中刘辉了,他嘛,不是三弟子林俊是谁?」
梁素娥忽道:「林俊有没有问你是谁?」王杏娟道:「没有,他也没有自吿姓名,但我淸淸楚楚的知道他是谁,我问他怎样和红胡子交恶,竟然是有两位师兄给红胡子打死,他放声大哭,语无伦次,折过一根树枝,拚命地打马,头也不回的跑了。」
梁素娥哭道:「大师哥二师哥,你们死得好惨。」王杏娟劝道:「目前最大的一件事,便是救你师父,人死不能复生,这笔帐记上了就是,你师父受了重伤,还未痊愈,门下弟子惨死,他怎能受得起这惨重的变故,我们如果不在八天之内赶到保定,卢员外只怕不保。」
江其章道:「是啦,是啦!」劝了梁素娥几句,又道:「谁料得到吴光中刘辉两人给红胡子打死,卢员外是祸不单行,眼前救他要紧,找欧中岳已变为次要,梁妹妹,你放心吧,由我们出头,不必害怕碧眼娘。」
过了五天,他们已进入河北省境,沿途打探消息,已知「神州五恶」,全数南下,所谓全数,自然包括了碧眼娘在内,这一点使江王梁三人疑心大起,又听说:「五恶」约定了在金陵聚头,不知图谋什么?
又有传说,说:「五恶」这一趟又是为了夺某一件天下至宝,约定了在大庾岭聚头,比试高下,谁人武功最高,谁人便是此宝的主人,言者凿凿,似乎眞有其事呢。
「大庾岭」三个字一听得,江王梁三个人疑心更起,这趟还得包括了掌柜,因为掌柜立心找欧中岳报仇,而欧中岳正在大庾岭避祸。
他们四人满怀心事,也不知武林中的所传,是否正确?江其章道:「他们五人不聚头则已,五人一聚头,必然是为了解决一个问题,或者争夺某一种宝贝,五恶任何一人,已足可以横行天下,平日各行各素,极少聚在一起,从他们的擧动看来,武林所传,只怕会是事实。」王杏娟道:「但望如此,碧眼娘已上大庾岭,我们岂不是省却许多工夫?」
江其章道:「这个自然,但你我联手,又未必怕她。」王杏娟忽道:「其章,你是无量山弟子,八年前五恶争夺一株三千年何首乌的事,你记得吗?」江其章道:「何止记得,而且印像犹新。」
梁素娥忙道:「你是亲眼见过『神州五恶』的打斗了?」江其章点点头,梁素娥急道:「这一塲打斗,一定惊天动地了,你快快说来!」
江其章点点头,说他的故事:「那是八年前的事了,我还未下山,我的师祖是云南无量山心如神尼,一天『神州五恶』,忽地联袂上山,可把我师祖吓了一大跳,这五个人嘛,相貌是十分惊人的。」
梁素娥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上无量山去争夺宝物,别的地方不行吗?」
江其章道:「不行,天下之间只有我祖师心如神尼才能解决他们的纷争,要知他们人人身负绝技,要对付他们五个的任何一个,江湖上已没有几个有此技业,要对付他们五个人的任何两个呢,当时只有我师祖心如一个人,她当时是整个神州的第一人。
「他们一上山,我师祖吓了一跳,后来听见他们道述来意之后,立刻下令第二第三代的弟子,全数走开,不许接近演武厅。我当时十七岁,年少好奇,不听师祖的吩咐,伏在窓下偸窥,这一塲大战,眞使我毕生难忘,原来五恶五个人来一塲大混战,自己打自己,我师祖呢,她皱着眉心在旁观战。
「我师祖只怕独力难支,叫了大弟子二弟子两人帮助,口中大声说话,背后有五名第三代弟子,每人各握着一枝不同颜色的笔,静听师祖的吩咐。大厅中飞砂走石,杀气腾腾,『神州五恶』五般兵器,正自打得鬼哭神号,天昏地暗。」
梁素娥道:「嗯,原来他们自己打架,无法自定胜负,所以找你师祖做公证人来啦。」
江其章道:「不错,在愁云惨雾之中,只见五条颜色不同的影子,飞腾上下,一会儿靑色一会儿黄色,眞是目迷五色,连眼睛也花了。我辈份低微,见识甚浅,虽然眼花缭乱,什么也瞧不见,但只觉得这样的打斗,犹如五国交兵,混战一团。他们每一个人心目中,都有四个敌人,你追我逐,有时一个对一个,有时一个对两个,有时又两个对两个,有时又两个对三个,总之,五恶就是一塲大混战就是。
「他们的武器,也是奇怪之极,靑须魔使的是一条活生生的靑蛇,黄发叟使的是一对黄色的黄砂掌,红胡子使的是一只鲜红色的鱼网,碧眼娘使的是一支碧绿色的玉簪,白鼻仙使的却是两根死人的白骨头。
「混战中只听我师祖叫一声:『红色一点。』我大师祖接口道:『黄色两点。』我听得莫名其妙,只见我的五名师兄依言在粉墙上点上颜色,他们是替五恶上色,这时大师兄划上了红色一点,二师兄划上黄色两点,瞧粉墙上,五色缤纷,每一种颜色都是密密麻麻的涂了很多小点,我留心细看,似乎是靑无多一些一,但后来别的追上,又是扯平。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动手快了,粉墙上的小彩点,飞快的增加,五位师兄忙得不亦乐乎,但半个时辰之后,却又慢了下来,很久很久,才补上了一颗什么颜色的一点。这种打法,眞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不禁大喊一声:『好呀!』
「厅中突然五色一分,『神州五恶』都是混身血汚,一齐停了手望着我师祖心如神尼,她一闪身,已把我抓进厅中,我吓得浑身发抖,我师祖喝道:『其章,你来干什么?』五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问我是谁,师祖说了,言道这是她的小徒孙,年少无知,偸瞧比武,等会自然重重责打。
「五恶却说:『不必了,算啦!』这塲大混战给我一闹之后,停了一阵,又要动手,我师祖跑到门外看日晷,回来言道,时间已差不多了,不如停手了吧,五恶也觉得疲乏不堪,只好依言。
「他们一齐到墙上去数颜色小黙,师祖每种颜色的给他们仔细核算,说来眞奇,靑白黄红碧五种颜色都是一样,不多也不少,师祖言道:『你们五位势均力敌,谁也没有多一点,谁也没有少一点,居然分不出强弱来,我看这件宝物不如均分了吧?』
「五恶那里肯依,但有言在先,时限已到,不好再斗,于是把放在心如师祖身边的一只饰盒取回,牵过一匹马,把饰盒缚在马鞍上,五个人各执一条疆绳,一齐牵马下山,他们兀是谁也不相信谁,互不信任。
「五恶扬长而去,我师祖如释重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突然大叫一声,摔倒在地,昏迷不醒。」
梁素娥说道:「是不是中了五恶的毒手?」
江其章道:「原来做这一塲大战的公证人,眞是不容易,心如师祖殚智耗力,大伤元神,五恶一走,也就支持不住了,她老人家要准确的瞧见每一个人的输赢,他们打得快到极点,老人家的眼睛也要快到极点,一招一式的胜负,都在间不容髪的一瞬间决定,高手决战,点到为输,五个人混战一气,胜负的一招常常会在同一时间出现,我师祖的武功,如果不在他们之上,决不能充任这个公证人。
「我师祖病了三个月才能痊愈,这样的公证人,五恶当然知道,天下间唯有心如师祖一个人,而且他们也知道,我师祖决不会偏袒任何一恶。」
江其章说完了这个故事,只听得王杏娟梁素娥和那掌柜呆了一阵,王杏娟道:「我也听先父说过,他们争夺乃是一株三千年的何首乌,决非什么珠宝玉石,也非什么拳经剑谱,亦非什么海外仙岛的地图之类。唉,他们武功盖世,怕的只是寿命不长,不能长久地享福,得了这株何首乌,就想据为己有,我说的对不对呀?」
江其章道:「不错,这株三千年何首乌确是天下至宝,三千年仅见,如果配上什么秘方,吃了之后童颜鹤发,寿命长存,自古道:『做了皇帝想升仙』,他们学了秦始皇的榜样,何首乌原本便是大补药,何况三千年的。」
梁素娥道:「这株何首乌后来怎样了,他们有依言,把它均分了吗?」
江其章道:「这个谁知道,看来他们自知比不出高下来,便连比出一个稍胜一筹的也不可,只好把那宝贝平均分配,也未可知,五恶神出鬼没,行事无人知道,即以那株何首乌而论,便连我师祖也不知道来历如何,他们在那里找来的。」
众人万分感慨,王杏娟道:「他们五个人在八年之后又重现江湖,这趟不知他们争什么,唉,如果他们都躱到南海仙岛去享福,那倒是一件好事,不然,今后我们麻烦透了。」
江其章道:「五恶行事古怪凶狠,碧眼娘一出现,卢员外就糟了,红胡子一出现,吴光中刘辉就死在他手中,靑须白鼻黄发三人,又不知鬼鬼祟祟的要干什么恶事。五恶一聚头,还是什么好事呢?」
众人又是万分感慨!
过了七天,他们四人已到了河北省保定。
王杏娟叹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道:「我们终于到了,江其章你得打叠一下精神,准备跟碧眼娘来一塲生死战。」江其章道:「你怕她不怕?」
王娟杏道:「我如果怕,就不来了,我们联手以二对一,或许可以抵挡得住,只须抵挡一百招而不败,我们便算赢了。」掌柜道:「为什么?我不明白。」
王杏娟道:「五恶心气高傲,除了当年无量山心如神尼,谁也不放在眼内,我们抵挡她一百招,她一定啧啧称奇,罢手不斗。」
江其章梁素娥等四人到了保定,比原定时间还早了一天。王杏娟救人如救火,经过洛阳,过其门而不入,昼夜兼程,终于到了。
待得到了卢家庄,但见大门外挂着了一对蓝灯笼,乌黑的大门紧紧的闭着,门外悄然并无一人,往日车水马龙的热闹气氛,已经随风而逝。
梁素娥想起大师哥吴光中二师哥刘辉两人,惨死在红胡子手上,不禁悲从中来,哭道:「江大哥,我们非但要对付碧眼娘,而且还要找红胡子,替我两位师哥报仇。」猛地里抬头一望,但见蓝灯笼赫然写着斗大的两个字:「卢府」不禁大吃一惊。
梁素娥一跃下马,奔上去大力敲门。门呀的开了一条缝,有人沉声道:「施奸贼,你害死我的全家,还不满足,是要我卢家庄鸡犬不留么?」又听有人呼叱之声,兵刃相触之声,大门打开,那人惊叫一声:「呀,原来是王姑娘,你……你终于回来了。」
此人正是卢家庄的管家,但见他双眼红丝满布,泪痕未干。梁素娥见他这个模样,心惊肉跳,大声道:「我师父呢?」管家放声大哭,咽哽不能说话。
二三十名庄丁,都把兵器放下,用袖子揩眼泪。偌大一座卢家庄,竟然是陷入愁云惨雾之中,往日热热闹闹,车水马龙的情景,已不复见。
梁素娥呆了一阵,突然大叫一声:「师父!」奔入大花厅,但见所有鲜艳颜色的家具、器皿、纱帐等等已换为素色,大厅内五具棺材,一字儿排开,两边排列了数十庄丁,倶是身穿孝服,肃立垂头,人人飮泣。
卢广辉中年丧妻,还未续弦,遗下一名孩子,今年不过八岁,一见梁素娥,哭叫一声:「五师姊!」在草蓆上跳起来,扑到梁素娥怀中。
梁素娥只是一阵昏迷,几乎昏倒在地,叫道:「阿保,你爹爹呢?」阿保哭道:「爹爹死了,大师哥死了,二师哥死了……」呜呜哗哗,又哭又跳,梁素娥把他抱了起来,五具棺木都未钉盖,梁素娥摇头一望,除了师父,大师哥,二师哥之外,还有三师哥林俊,四师姊李贞。大叫一声,梁素娥登时昏厥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侯,她悠悠醒转。
只见她睡在自己房中床上,床前站满了人,有江其章有王秀娟……还有管家,幢幢人影,似乎在她面前飞舞。梁素娥用力咬一咬舌头,只是有一点痛,才知不是在大梦之中。
梁素娥用力挣扎起来,定一定神,道:「管家,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竭力忍着悲伤,坐了起来。那管家姓丁,嘶哑着嗓子,道:「那天,三少爷回来了,他携着大少爷二少爷的尸首……」
梁素娥道:「此事我已知道,你不必再说。」
丁管家道:「老爷的伤势,还未痊愈,他受的是内伤,每天都吐血,每天也在运功治疗。老爷一见三少爷携带两具尸首回来,大吃一惊,三少爷跪在师父面前,哭着把大少爷二少爷死难的经过说了。老爷大叫一声,拔出长剑往外便跑,声言到施家庄去找施统全拚命。
「是我把他死命拖着,我说杀害大少爷二少爷的是红胡子,不是施统全,老爷大病未愈,切莫去送死。老爷说江大侠王女侠呢?三少爷祗得把经过说了出来,他双手空空,便连一个救星也请不到。
「老爷把长剑掷下,长叹一声:老天爷叫我卢广辉今日归天,我便去吧,当晚老爷唤齐我们,吩咐后事,老爷未能替自己报仇,未能替徒儿报仇,眞是……唉,眞是死不眼闭。幸而,阿保少爷今年八岁,玉麒麟卢员外还算有后。老爷临终之前,把一只锦囊交给我,指明转交五姑娘。可怜老爷就因重伤之后禁不起绝大的悲伤,无比的失望,终于归西。」
说到这里,管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把一只黑色锦囊交给梁素娥。
梁素娥把锦囊放进怀里,道:「师父还有什么说话吗?」
管家摇头道:「没有了!」
梁素娥道:「林俊李贞他们两人,又是怎样死的?」管家道:「老爷死后,三少爷一声不响,携剑上马,奔向施家庄。李贞李姑娘一见,也是一声不响,也携剑上马,随在后面。他们两位,是到施家庄拚命去了。」
梁素娥眼圈一红,叹道:「凭了两人之力,怎能报仇,林俊李贞两人,是自寻死路去啦。」
管家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我是这样劝他们,他们无人肯应,杀奔施家庄。我见大事不对,对老爷的尸首也无暇兼顾了,起尽了全庄人马,凡是愿意义助的门下食客,也一齐动手……」
梁素娥道:「你说下去吧,不必伤痛,于事无补。」管家道:「是,是!那晚一塲大战展开,一直斗到天亮,保定武林中两个最大的门派火拼,岂同等闲,我们是由林俊三少爷带头,那边却是赵老八赵管家带头,施统全那恶贼也在旁观战,并不动手,奇怪的是,施统全的大弟子黑煞神不见了影子。」
梁素娥道:「后来怎样?」
管家道:「我们的高手仅得两人,林俊三少爷血红了眼睛,大呼狠战,我们人人存心拚命,奋勇向前,武功无形之中高了一倍,杀死杀伤施家庄不少人,我们自然也大有伤折。那老贼初时不动手,只怕落了一个以大欺小的罪名,后来见我们死战不休,终于出手……」
梁素娥道:「好,我知道了,你不必再说下去,师父呀,师哥呀,师姊呀,你们死得好惨!」
她竭力抑制了悲伤,但几颗泪珠还是滚了下来。
管家道:「老爷少爷小姐人人死难,我买了五口棺木,不敢便即发丧,五姑娘来得正好,请给小人做主。」
梁素娥霍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管家,我现在先去报仇,你敢不敢跟我前去?」
管家奋然道:「老爷对我,恩重如山,老爷归天,我赔上了这条性命就是。」原来此人大盗出身,给抓到保定府去,卢广辉花了很多银子,买上吿下,救了他出来,收为管家。
梁素娥大声道:「好,你叫齐大伙儿,杀奔施家庄,现在就去。」江其章道:「且慢,你还是留在家中办理后事好一点。」梁素娥想起了卢家庄的灭门大仇,心胆倶裂,嗔目大呼:「这是我的大仇,我的大仇,师父呀,你归天去了,我还能独生么?」
那里肯听,抽出长剑,便要闯出去。江其章左手一弹,弹出中指,蓦地把她点中了大穴。江其章剑法通神,有「乾坤一剑」之称,他的「弹指神通」功夫,也极其到家,梁素娥穴道被点中,动弹不得。
江其章看了王杏娟一眼,身形一幌,破窓而出。王杏娟道:「管家的,你好好的侍候五姑娘,你们大伙儿护灵好了,不要再到施家庄送命。」身形闪处,跟了江其章直扑施家庄。
施统全把卢家庄杀得一败涂地,正自沾沾自喜,心中盘算的便是如何去接收卢家庄,卢广辉师徒六人,已死了五个,剩下一个梁素娥以及八岁儿子。哈哈,他捋须大笑,明天带了割让契据,逼那小孩儿划一个底押,四五十万亩良田,便落在我手上啦。
正自想得周全,猛然之间,厅中多了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少年人。施统全吃了一惊,把木棒夺在手中,朗声道:「两位是谁,到此何事?」江其章道:「你难道还认不出我吗?」
施统全失声道:「乾坤一剑江其章。」江其章道:「不错,我是取你的狗命来啦。」施统全一惊非同小可,大声道:「阿八,快快地把铜锣敲响,有贼!」那个曾向欧中岳威逼引诱的当家赵老八,这时已回家中,磕见江其章突然从天而降,身边还有一名少女,也不知是不是王杏芳,大吃一惊,将一面铜锣敲得震天价响。
施统全大声道:「约会之期还差一天,碧眼娘明天才到,你们找我,不是早了一点吗?」
江其章道:「奸贼,你知道我找你干什么?」施统全强作鎮定,朗声道:「你是给卢广辉助拳而来,哼,这好极啦,老天且瞧江大侠是不是碧眼娘的对手。可是,碧眼娘明天才到,你且回去,明天上午,老夫包保你不失望就是,江湖中人,讲究一个信字呀。」
江其章冷笑一声,道:「是吗,你要我退回去也无不可,只须你还给我一件东西。」施统全楞然道:「什么东西?」江其章大声道:「我的未过门妻子——俏翼德王杏芳。」施统全一听这句话,面色大变。
江其章冷然道:「怎样?你如果能够把王杏芳的下落见吿,在下感激不浅,非但不杀你,还要谢你呢,说吧,王杏芳在那里?」
施统全哑口无言,只听门外人头涌涌,他的门下弟子庄丁云集,不下六七十人,心想你江其章武功虽好,但好汉不敌人多,我只须挨过今天,明日碧眼娘一来,哼,十个江其章也完了。
当下朗声道:「你要待怎样?」江其章回头道:「杏娟,门外的人太多了,喧声震天,你给我把他们通统弄成哑巴,成不成?」王杏娟道:「好!」身形一闪,蓦地抢出门外。
但听乒乒乓乓之声,砰砰蓬蓬之声,厉声惨叫之声,惊极而呼之声,脚步杂踏之声,交替响起来,此起彼落,半晌,门外果然寂然无声,王杏娟拍拍衣裳,缓步回来,笑道:「其章,他们通统听话,听我的话,有脚不能走,有口不能言,有手不能动,哈哈,我眞想不到施家庄门下弟子,如此听话。」
施统全是看得出来,这位妩媚美丽的少女,使的是「分筋错骨法」和「点穴法」,在一霎眼之间,便把六七十条大汉打倒,这份功力,当眞不凡。
他强作鎮定,大声道:「你这位姑娘是谁?」王杏娟笑道:「木棒王,我也是要你给我找人来啦,我王杏娟岂是给卢家庄报仇而来,我要找我的姊姊王杏芳,如果你肯见吿,我王杏娟感激不浅。」
施统全失声道:「赛西施!」心头大震,现时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人,他半个也斗不来,苦笑道:「两位不必跟我开玩笑,王杏芳失了踪,关我什么事?两位定要奈何我施统全,最好等到明天。」
江其章冷笑道:「好,好,王杏芳不关你的事,但二郞拳欧中岳却关你的事吧?他在那里,你如肯见吿,今天的一架,也可以不打。」
施统全一听,又是哑口无言,干笑道:「欧中岳不是在金陵么,无端端的他怎会失踪?」江其章道:「你不必诈傻扮懵,你的奸谋,已完全落在我手上,像你这般的无耻之徒,怎容你在武林中占一席位,你快动手吧,男子汉大丈夫战死沙塲,也光彩一些。」
施统全大叫道:「这样吧,你给我三个月期限,我给你找到王杏芳欧中岳,好不好!」
他自知无幸,作最后的挣扎。
王杏娟冷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江其章是非杀你不可了,你快自行了断吧,动手乃是多余。」
施统全大叫道:「好啦,好啦,我施统全认输就是,我不敢再霸占卢家庄的田地,我连施家庄的田地也不要了,从今以后,我退出武林,削发为僧,去做和尙。」王杏娟道:「这还不能替你赎罪呀。」
施统全道:「赎什么罪?我施统全指天发誓,我手中没有染过鲜血,不曾杀过一个人。」江其章冷笑道:「卢员外,吴光中、刘辉、林俊、李贞他们五个人,虽然不是你手所杀,但他们全数因你而死,你不必狡辩了,我决不会饶你的。」
施统全大声道:「无量山有十条门规,你知道不知?其中一条,就是不可赶尽杀绝,留有余地。我本来不知无量山有此大规,那一天,我在无意之中碰见无量山慈光神尼……唉,那是五年前之事了,你想知道么?」
慈光神尼正是江其章的恩师,江其章一听这四个字,不禁肃然起敬道:「好,你说吧!」
施统全心中暗喜,放慢了声音道:「那是五年前的事,不,好像是七年……嗯,对了,那是十年前之事,当时嘛,我木棒王施统全的名字,并不是叫做施统全,叫做……嗯……我吿诉你们又怎地……」
他当下一面编故事,一面亲自捧酒递茶,又这又那,慢条斯理的在装神弄鬼。
江其章哈哈笑道:「施统全,你当我们是傻子是不是?你尽量拖延时间,你的故事最好讲到明天,等碧眼娘来了,你有了靠山,以为不怕我们了。哈哈,我索性大方一点,等你的靠山来,且瞧她有什么三头六臂的本事。」施统全的奸计给他识破,满面涨红,他所编的故事再也不能说下去了。他心中十五只吊桶,七上八落。
江其章果然不动手,等到第二天淸早,不见碧眼娘来,施统全心急如焚,只盼碧眼娘及时来救命,岂知等到中午,还是不见影子,再等一个时辰,已过了约定时间大半天,碧眼娘连影子也没有。
江其章拍拍双手,站起来道:「木棒王,你不仁不义,枉自生存于天地之间,武林中人什么都有,那有谋夺行家产业的,你不配在武林,也不配做人,你……」
「砰」的一声响,施统全自知无望,要斗嘛,决然不是对手,只得挥棒一招「独臂华山」向他自己的「天灵盖」砸去。这位木棒王便因一念之差,落得个惨死当塲。
江其章仰天一笑,偕王杏娟出门。
他修书一封,派掌柜送给梁素娥,着实的安慰她一番,说大仇家已然死亡,今后卢家庄已无所虑,卢家庄人人死难,遗下孤儿,请梁素娥养他成人,以继承「玉麒麟」数百年的香灯,他偕王杏娟南下报仇,不必梁素娥相陪,后会有期。
梁素娥看了书简,含着眼泪,向南拜了几拜,拜谢江其章的大恩大德。从此之后,施家庄散了伙,卢家庄幸而独存,梁素娥依照江其章的说话做人。
一个月之后,江其章王杏娟掌柜三个人已到了大庾岭。一路来,他们打探消息,在大庾岭上,果然有欧中岳在内,并且得到了「神州五恶」的消息,原来他们五人,约定了在大庾岭再来一次决战,以定那一株三千年何首乌的主人,到底是谁。
王杏娟道:「我道碧眼娘因何爽约,未有在约定的时间到保定,原来她一早已到了大庾岭。」江其章道:「我早已猜出来了,我猜她十之八九不会到施家庄。哈,你想知这原因吧?如果你是碧眼娘,你一到中土,便借故把卢广辉打伤,以便扬名江湖,吿诉中土武林人物:我神州五恶之一碧眼娘来了。之后,你会怎办?」
王杏娟道:「我如果是碧眼娘,我压根儿也不会给施统全撑腰,碧眼娘身份是何来的尊崇,怎会给一名江湖无赖做助拳人,不是辱没了身份么?」
掌柜道:「是呀,江大侠说过,碧眼娘不过是借故而已,不是眞的帮施统全。」王杏娟道:「既然如此,打伤了卢广辉之后,碧眼娘便把此事抛到九云霄去,再也不知道天下间还有卢员外施庄主两个死对头,因为他们的武功平平,不値一盼呀。她想着的只是那一株何首乌。」
江其章道:「不错。唉,早知如此,我们也不必风尘仆仆,来回奔波啦。」王杏娟道:「何止我们,卢员外邀你助拳,也是多余,施统全阴谋拆散你的姻缘,也是多余。」
掌柜忙道:「欧中岳的走难,也是多余!这趟阴差阳错,无端端的赔上了二三十条性命。」
江其章大声道:「只有一件事不是多余,那便是木棒王施统全,他死有余辜,一切祸事,皆由他挑起来,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他活该死无葬身之地。」
一路来,他们查得淸楚,原来「神州五恶」在八年前在无量山的一塲打斗,不分胜负,五恶约定了,以八年为期,各自勤修苦练,八年之后,再到中土大廋岭决一高下。那一株何首乌自然好好保存,留待今天。
若问何以「神州五恶」选定了大廋岭,原来大廋岭老掌门千叶道士已经归隐,由弟子百叶道士任掌门。千叶百叶与世无争,都在大廋岭修道,五恶纵现当今武林,无量山心如神尼已圆寂,剩下来的只有千叶道士在世,他挟八十年的修为,功力以他最高,就选定了大廋岭为地点。
江其章三人到了岭下,一时不敢贸贸然上山,在山下等了两天,不见有什么动静,江其章道:「杏娟,上山去吧,我们只找欧中岳报仇,五恶打他们的,我们斗我们的,两不相干。」王杏娟道:「好,但愿五恶已得出结果,省却很多麻烦。」
三人上得岭来,但见道观里有木鱼钟磬之声,一支招魂幡挂了起来似乎有人死了,有人在唸经超渡。三人暗暗吃惊,入内看时,但见果然是一个灵堂,灵位上大书「故大鹿岭老掌门恩师千叶道长神位」一行大字。
诵经超渡他的是现任掌门百叶道士。
百叶道士五十上下年纪,武功不凡,身形一闪,木鱼兜头砸下,叱道:「来者是谁,报个名来。」江其章头一侧,避了这一招,道:「乾坤一剑江其章,赛西施王杏娟与掌柜阿文三人拜访大廋山,请以礼相待。」百叶「哦」了一声,细细打量来客,稽首作礼道:「敝山遭逢百年不见的一塲大风波,贫道受惊过甚,三位休怪。」千叶道士是当世高人,不幸圆寂,他们三人自然焚香跪拜,以尽后辈之礼。
江其章道:「百叶道长,你我神交已久,在下一向慕名,今日识荆,幸何如之。在下不知,尊师千叶道长,年过百龄,因何圆寂?」百叶道:「三人请跟我来。」把三人带到演武功厅,指着粉墙上面的无数五色小点,叹道:「江大侠,神州五恶当年在无量山互斗,你也在塲,今天大廋岭之事,乃是无量山事件的重演。」
江其章看墙上时,但见靑、白、黄、红、绿五色小点,密密麻麻的塡满了,他细心一数,叹道:「八年前,他们是半斤八两,鼓旗相当,八年后今天,谁料得到他们仍然是不分高下,各色小点,都是五百零六粒,神州五恶谁也胜不了谁呀。」
百叶道士叹道:「正是,他们一上大廋岭,声势汹汹强逼家师作公证人,指定由我划上彩色小点,他们说,天下之间只有家师才有此资格,而且一定谁也不帮,公平不偏不袒。他们斗了七日七夜,不分胜负,期限已届,他们不能再斗了,只好携了那一株三千年何首乌下山去,临走之时,声明又以八年为期,各自回家练武,八年之后再到中土,再争这株何首乌。」
江其章道:「后来呢,后来怎样?」
百叶叹道:「江大侠,你祖师心如神尼曾经此苦,你难道不知?」
江其章稽首,道:「在下明白啦。」
原来千叶道士以百年高龄,殚智竭力,一招一招的瞧着五恶的一塲大打斗,五国交兵,混战一塲,五恶武功,又比八年前高了一层,他们为了争夺那株何首乌,秘密练武,新招异式,层出不穷。
千叶道士勉力而为,给他们做公证人,做了七日七夜,所有残存的劲力精神,消耗殆尽,点滴不留,等到五恶结束了这塲惊天动地飞砂走石一般的交兵,悻悻然下山而去,千叶再也支持不来了,登时逝世。想当年就连心如神尼也因此大病一塲,心如那时的修为,正达巅峯,也吿病了,何况千叶道士。
百叶道士说了这一顿,自己也自不支,一交摔到,等到江其章使用内劲,把他救醒之时,已在两个时辰之后了。王杏娟心道:「神州五恶幸而已经离开大廋岭,眞是谢天谢地,如果碰巧他们仍在打斗,嘿嘿,我们到此,只怕大有周折。」
百叶道士道:「江大侠王女侠,你我向未谋面,不知三位驾临是为了何事?」
江其章沉声道:「我特地找欧中岳而来,他可在这里么?」百叶面色一变,道:「你因何找他。」江其章知道百叶是有道之士,不敢怠慢,当下把欧中岳怎样害他的经过,详细说明。
百叶道士道:「你此来找他,是想把他杀死么?」江其章道:「欧中岳使奸用诈拆散我的姻缘,还不致于该死。可是,不少人就因他的使诈而死,这倒也罢了,欧中岳弑师杀姊,此事道长可知道么?」
百叶凛然道:「江施主怎的也知道,此事十分隐秘,十八年来成为武林中一件疑案呀。」
原来欧中岳弑师之秘,给那书僮无意中听见了,转吿掌柜,掌柜转吿江其章,是以知道。
江其章把经过说了,道:「百叶道长,单以弑师而论,欧中岳是否该死,请道长有以敎我。」
百叶道士凛然道:「三位请跟我来。」把他们三人带到山后,但见一座坟墓,石碑上大书「欧中岳之墓」五个大字。
江其章王杏娟掌柜三人一齐大惊,齐声道:「区中岳已经死了,这是怎么一回事?」百叶长叹了一声,道:「欧中岳擧家迁来,贫道殷勤招待,他是我的朋友呀。贫道见他面有忧色,不知他为了什么。后来,贫道在无意之中,拾得一方手帕,上面绣了『过山燕』这名字,而且在手帕上写满了怀念的词句,欧中岳的笔迹,贫道是认得的。十八年前,『过山燕』的惨死,武林中无人不知。贫道疑心大起,就严词诘问,终于获得了眞相。」
百叶叹了一口气,指着坟墓,大声道:「我气愤不过,邀他拼斗,贫道在三百招之内赢了,一掌送他的终,区中岳呀,他是死有余辜,杀人塡命,血债血偿,死了也罪有应得。」
江其章双手一拱,朗声道:「这是大义灭亲,大仁大义,在下拜服。」
王杏娟道:「道长,区中岳带来不少人呀,有家眷,有弟子也有仆人。他们在那呀?」掌柜插嘴道:「还有一名人质叫做黑煞神,乃是保定施统全的大弟子。」
百叶道士道:「区中岳死了,他们自然不能在大廋岭居留,经此大变,他们大伙儿都走了。区中岳门下弟子颇多,但自知他师父不仁,也没跟我为难。听说,他们自知无法再在中土武林立足,全家搬到广东去务农为活,不再在江湖露面啦。」
江其章叹道:「一代高手,落得个如此下塲,可悲可叹。道长,你是恨他入骨,石碑之上,连上下欵也不提了。」百叶凛然道:「如果要提,唉,除了『华山不肖弟子』这六个字,还有什么呢?」
江其章道:「不错,咱们吿辞了。」
王杏娟道:「且慢,道长,五恶临走之时,有没有声明八年后在那里比武?」
百叶道:「没有,那还用多说吗?王女侠,难道你还不明白?但愿八年之后,你千万不要把自己的武功练成天下第一人,否则糟透了。」
王杏娟笑道:「多谢道长指敎。」
三人下得山来,想起近月来所发生的事,不禁有点怅惘。江其章叹道:「我失了两人,一个是挚友区中岳,一个便是爱侣王杏芳,区中岳倒也罢了,王杏芳此刻不知躱到那里去,不知她还恨我不恨?」
王杏娟道:「你想念她不想?」江其章道:「她走了之后,初时我是梦寐不忘,但现时嘛,不知怎的,我还不怎样的忆念她了。」掌柜哈哈一笑,道:「江大侠,不是我说你,你跟赛翼德并不怎样登对,如果结了婚,包保你一身麻烦,不如算了吧。眼前便有一位……一位赛西施……」王杏娟羞得满面通红,拍马远远走开。
江其章道:「这意见虽好,但……」
掌柜笑道:「她喜欢你,我冷眼旁观瞧得淸楚,江大侠,你难道不喜欢她?」
江其章道:「我已决定,在二年之内,再也不谈婚论嫁,再也不沾花惹草,我想到杭州去玩两三个月,你去不去?」掌柜欣然道:「好,我去,还有王女侠。」
江其章笑道:「你猜她肯不肯陪我?」
掌柜在怀中把二百两黄金拿出来,笑道:「这二百两金子,还是你与区中岳打赌的彩金,保留在我这个公证人手中,我已当它是我囊中物啦,我就以这二百两金子跟你打赌,我猜她一定肯。」
江其章笑道:「好,我们赌了。」
掌柜道:「到杭州玩完之后又如何?」江其章道:「我们便到西域波斯碧眼娘的故鄕去,我不跟她交上一手,总是不舒服,且看我与王杏娟两人联手,能否把她打败了。」掌柜呵呵一笑,道:「江大侠,你好不知羞,你猜王女侠一定肯陪你吗?」江其章笑道:「如果她不肯,你的二百两黄金便输了。」
在不远处王杏娟转头扬声道:「掌柜,你放心好啦,你一定赢,决不会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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