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残月暗,长夜将尽。
黑暗与寂静笼罩的夜空,被一片明亮的灯光及一阵阵金铁交击声冲破。
山脚下,一羣黑衣大汉高擧手中风灯,围成一圈,照射着塲中激斗的两人。
黑衣大汉的前面,散立着弍拾多个分穿金银两色服装的汉子,每人手拿一匣连珠弩,对着斗塲中激斗的两人。
激斗中的两人,在明亮灯光照射下,剑影翻飞,不时传出两剑交击之声。
两人斗了多时,仍是斗作一团,难分高下,只看得站在一旁观看的两个半百老者,直皱眉头。
激斗中,蓝衣人剑势纵横,越斗越勇,只迫得银衣高瘦汉子连连闪避不迭。
蓝衣人剑势忽一顿,突又一剑刺出,一剑六式,一式三变,一刺十八剑。
银衣高瘦汉子正被蓝衣人迫得透不过气来,忽见蓝衣人剑势一顿,身受压力顿然一松,心中一喜,正想喘口气趁势反击,蓝衣人一剑已闪电般刺出,蓦觉眼前剑光如网,罩向头脸。
心中一惊,封挡已来不及,左右皆被封死,只好往后退,一退七尺。
怎知剑网一收,剑光如矢追刺咽喉。
眼看着这一剑就要刺进银衣高瘦汉子的咽喉,散立四周的分穿金银两色衣衫的汉子,齐皆脸色一变。
蓦的一剑横来,叮一声,击在蓝衣人剑上,银衣高瘦汉子骤觉颈脖一凉,蓝衣人一剑已从颈旁刺过,留下一道血痕。
高瘦汉子但觉脖子一阵火辣辣生痛,连忙用手一摸,满手是血,回想刚才的情形,不觉惊出一身冷汗,呆在当塲。
塲中多了位身穿银色锈龙长袍半百的老者,正是站在一旁观看的两名老者其中之一,另一名老者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穿的金色绣龙长袍,袍角在夜风吹拂下飘动。
「退下!」银色绣龙长袍的老者一声叱喝,银衣高瘦汉子连忙躬身一礼,退到手执连珠弩、分穿金银两色衣服的汉子羣中。
「好大胆的小子!」身穿银色绣龙长袍的老者叱喝道:「临死还想杀老夫一个手下。」
蓝衣人卓立当地,平淡地道:「银龙旗主,在下不想杀人,只想离开这里。」
银龙旗主一声狞笑道:「你还想离开这里?好大的想头,老夫要你今夜横尸在此。」
「在下就算今夜横尸在此,也死得瞑目。」蓝衣人神情肃穆道:「银龙旗主,请动手。」
银龙旗主哼道:「老夫就成全你。」
话落,长剑一动,刹那间连刺一十三剑,剑剑皆刺蓝衣人要害。
蓝衣人将剑一舞,叮叮连响声中,连挡银龙旗主十三剑。
剑势不绝,忽一刺,长剑直刺银龙旗主眉眼。
银龙旗主忙侧头避过,长剑一幻,分点蓝衣人左右肩头。
蓝衣人一个大转身,避过来剑,身形已如鬼魅般转到银龙旗主背后,剑一抖,剑光暴射,罩向银龙旗主背后各大穴。
银龙旗主背后受敌。忙将身躯向前一倾,长剑从胯下刺出,疾刺蓝衣人丹田大穴。
蓝衣人剑光往下一落,「叮」一声,挡开刺来一剑。
两人剑来剑往,身形纵跃,剑影飞舞,刹那斗做一团。
X X X
龙堡。
聚龙厅上,灯火明亮,居中虎皮大交椅上,端坐着一个年在六十开外、留着连腮胡、相貌威猛的老者,身穿一袭五色缮龙锦袍。
左手边最末一张椅上,坐着一位四十左右的矮胖中年人。
身穿五色绣龙锦袍老者向坐在最末椅上的矮胖中年人发话道:「褚奇,怎么天快亮了,还不见有消息?」
褚奇连忙欠身道:「回大龙头,属下相信快有消息了。」
语声刚落,夜空中一条人影泻落厅前,是一条身穿土黄色衣衫的汉子。快步跨进厅中,抱拳躬身,朝居中端坐的锦袍老者恭声道:「禀大龙头,铜龙旗主命属下回报,西边毫无发现。」
大龙头一声:「退下!」身穿土黄衣衫的汉子连忙退到褚奇椅旁,垂手而立。
突的南面夜空中,升起金银两色两条龙形火光,在夜空中有如游龙在天,分外夺目。
褚奇连忙起身,纵出厅外,抬眼略一注视,返身进厅,抱拳道:「回大龙头,金银两旗主已在南面截下那小子!」
大龙头闻言,神色不动,道:「褚奇,速发信号,要活的。」
褚奇口一张,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应一声「是」,转身出厅而去。
大龙头转对黄衣汉子道:「丁猛,发信号通知铜铁两旗主回堡。」
「属下知道。」丁猛连忙躬身抱拳,快步退出厅外。
X X X
银龙久战蓝衣人,心中已是不耐烦,偶一瞥视,天边已露出曙光,心一急,口中一声长啸,剑式一变,使出龙堡鎮堡剑法:「飞龙十八式」中的一招:「飞龙点」,长剑如蛇疾点蓝衣人「心坎大穴」。
好奇怪,蓝衣人竟也施出「飞龙十八式」中的一式「飞龙回舞」,长剑一圈一舞,「叮」一声封开来剑。
「好小子!」银龙口中低喝一声,心中已存一招毙敌之念,蓦然身形冲天而起,一冲三丈七尺,腰一折,整个人在空中盘旋而下,剑与身合一,在灯光照射下,有如银龙飞舞,洒下一天剑雨。
好一式「飞龙在天」。
蓝衣人心中一懔,心知无法化解这招杀着,周围三丈方圆,已笼罩在这片剑光之内,但人是有求生的本能,是以蓝衣人身躯一伏,集一身功力,横里跃出,企图脱出这片剑网笼罩的范围。
银龙施出这招「飞龙在天」杀着,全身已凝足功劲,务求一击奏功,试问蓝衣人又怎能逃过这一击之威。
眼看着一剑就要刺在蓝衣人背心,蓦然灰白暗淡的天空中飞升起一道火花,在空中一爆,化作五色火龙,在空中闪耀不已。
「五龙令!」站在一旁的另一名身穿金色绣龙长袍的长髯老者一见在空中爆散的五龙火花,脸色一变,突的一声大喝:「剑下留人!」
这一喝彷如闷雷,震的银龙手中一慢,手中剑连忙卸劲,剑一偏,刺在蓝衣人右肩,入肉两寸。
蓝衣人口中一声闷哼,金影一闪,已被人连点三大穴,摔仆在地。
身穿金色绣龙长袍的长髯老者,几乎和银龙一同落地,对银龙道:「老三,使得不重吧?五龙令要的是活人。」
银龙扫一眼躺在地上的蓝衣人,转对金龙老二道:「老二,亏你一喝,否则,这小子已是死人一个,伤在肩头,死不了的。」
金龙老二手一挥,喝声:「回堡!」
立时走出两条黑衣大汉,架起蓝衣人,刹那间人影纷动,走个淸光。
留下来的是天边的曙光,晨间的晓风,及一片空寂。
X X X
阳光普照大地,微风吹拂,好一个艳阳天。
龙堡,聚龙厅上,大龙头居中而坐,左右两排椅子,右手坐的是金银二龙,左手坐的是铜铁二龙。
坐前案上,酒菜香四溢。
大龙头擧起一杯酒,左右一照道:「四位老弟昨晚辛苦了,老夫敬一杯!」
四龙齐擧杯,一仰而尽。
放下酒杯,铜龙发话道:「老大,小弟实在不明,为何放出五龙讯令,留下那小子一命?何不当时一刀宰了他,省却日后麻烦。」
大龙头微微一笑道:「当初我也是想一刀杀了他,以收阻吓之效,但回心一想,杀了他太便宜了,于是我想到一个法子,才留下他。」
「是甚么法子?」铁龙急想知道。
大龙头喝了口酒后才道:「高扬那小子是咱们死鬼师叔的唯一弟子,杀了他有点不好」
铜龙急插口道:「老大,有甚么好不好的,他私自逃离本堡,犯了堡规,就要死!」
金龙开口道:「老四,你总是那样心急,老大话还没有说完,你听完了再说好吗?」
想开口说甚么的铁龙,听金龙如此说,连忙将到口边的话咽回肚里。
大龙头扫了铜铁二龙一眼,道:「老夫也知两位老弟的意思,但是老夫不是为了他是师叔的唯一徒弟而不杀他,留下他一命,是让他尝一尝比死还难受的滋味,要他从此不敢再逃,死心塌地为咱们杀人赚钱,叫堡中各人见到他身受的,再不敢生二心。」
铁龙忍不住道:「到底怎样处置那小子?」
一直没有开口的银龙问道:「老大,可是将那小子关在『地狱牢』?」
「老三,你说得对,老夫就是要将他关在『地狱牢』。」大龙头一口喝干杯中酒。
铁龙有黯怀疑地道:「老大,『地狱牢』从来是竖着进,横着出,将那小子关在里面,岂不也是死?」
大龙头阴笑道:「关在那里,他倒是想死,我却要他生死两难,人鬼不像!」
接着小声说了一会,听得四龙齐声称妙,仰头哈哈大笑。
大笑声中,酒到杯干。
地狱生涯
龙堡在江湖上是一个令人闻名变色的地方,既神秘又可怕。因为从来没有人知道龙堡在甚么地方,更没有人到过龙堡,但龙堡的人却经常在江湖上出没,江湖中却从来没有人见过龙堡中人,因为见过龙堡中人的江湖人,全部都是死人。
试问死人又怎样吿诉活人他见过的东西。所以见也等如不见。
死去的人,都是别人出钱要龙堡暗杀的人,龙堡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杀人,但为了钱,却甚么人也敢杀。
幸亏还没有人敢出钱买皇帝老子的命,否则一定会令到天下大乱。
龙堡,这就是令江湖人变色的杀手之堡。龙堡接下的杀人买卖,每一次都做得干净俐落,从无失手。
江湖上威名赫赫如「掌剑震中州」沈白,「神枪」言勇,「一掌震天」丁猛,凶恶如「辰州五鬼」刁氏兄弟,「太湖水怪」江蛟,「长白恶虎」屠仁,「独行大盗」仇九,均死于龙堡杀手之手下,死者身上都放有一块龙形铁牌,这是龙堡的杀人标志。
江湖上寂寂无名,或声名不太响亮之辈,死在龙堡杀手之下的更是不知其数。
龙堡自创堡之日起,就以杀人为业,以迄于今。
X X X
江湖中人闻龙堡之名变色,龙堡中人却是一提起「地狱牢」也无不变色。为什么,那只有身在「地狱牢」的人才知了。
X X X
白云在高空飘飞,随风所之,自由自在,无兎无拘,突的天气骤变,风卷云翻,飘飞的白云再不能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飘飞了,刹间乌云密布,遮蔽了天空,也遮蔽了白云。白云左飘右飞,怎也突不破那蔽空乌云,霹雳一声雷响,击散乌云,白云再度飘飞在那无涯的天空中……
瑯当一声响,在这深埋在地下的牢房中,在这有限的空间,彷如雷鸣,嗡嗡的回音,震人耳膜,回响不已。
蓝衣人高扬悚然惊醒,连忙倚墙坐起。一阵脚步声传来,送饭的人来了。
他也不知关在这里了多少天了,只知道在这里一共吃了五十九砵饭,与其说是饭,不如说是狗食,不,连狗食也不如。
现在他一面回想着刚才梦中所见,一面在等着吃这第六十砵饭。
在这阴湿的地牢中,不论日夜,都是昏黑一片,分不出白天黑夜,因为不见天日,只有那昏黄如豆的灯光,整个地牢昏濛濛的,如置身幽冥,有几次在睡中惊醒,几疑自身已成幽灵。
脚步声终于停下,是一百三十七阶,高扬已听了这脚步声五十九次了,今次是第六十次,从脚步声响次数,他知道地牢到地面有一百三十七级土阶。
由于不分日夜,他也只有利用吃饭的次数来分别早与晚,关在此多少天。
这餐是晚饭,关在此已三十天。
永远是无声无息,只有那脚步声,忽然从铁门下的窄洞中塞进一际饭。
高扬吃了五十九砵饭,从来没有见过送饭人的尊容,试过三十七次和他说话,那人却像幽灵般,话在口边想说,耳中却听见脚步声在梯级处响起,所以他终于放弃了这企图。
拿起那砵饭,三扒两拨,已全部落在肚子里,那简直不是吃饭,而是吞饭。
饭实在太少了,只及正常饭量的三分之一,菜是两片菜叶或一小条臭缄鱼,连一丁点油腥也没有。
关在此的头两天,由于心情不好,思緖麻乱,对那砵狗食不如的饭,简直看也不看一眼,直到第三天早上,才尝到饿的滋味,整个人饿得虚软无力,肚皮贴在腰脊上,腹腔一阵阵抽痛,忙不迭拿起昨晚留下的那砵饭,狼吞虎咽吃下。
现在他甚么也不感兴趣,最感兴趣就是那千篇一律,一百三十七响的脚步声。
到如今,一小条臭咸鱼已是无上的美味。
关在如此窄小的地牢中,有如睡在棺材一样,要走动,就只好在当做床铺的发霉稻草堆上走,所以后来为了保持体力,尽量避免消耗,每天除了睡觉、吃饭,就是打坐默思。
X X X
「芝儿,爹已打听到妳高扬大哥给关在『地狱牢』里,芝儿,妳在吗?」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奔进院中,向屋里叫。
「爹,女儿在,妳刚才说什么?」随着淸脆的语声,屋门前已现出一个身穿靑色衣裙、长身玉立的秀丽少女。
老者将少女一把抱回屋中,坐在椅上吐了口气,面色沉重道:「芝儿,爹已打听到妳高扬哥已被关起来。」
靑衣少女面上一喜,急声道:「爹,高扬哥关在那里?」
老者叹一口气,低声道:「关在『地狱牢』里。」
靑衣少女一听,脸色大变,悲声道:「岂不也是一死?」
老者安慰道:「爹想来他不会死,大龙头要他死,也不会将他关在哪里,可能是想敎训他。」
少女无力地坐在椅上,泣声道:「但是,关进那地方的人,从没有一个活着出来的。」
老者慈爱的眼光在少女脸上注视着,低声道:「芝儿,不要哭,妳一哭,爹的心也乱了,他不是那样短命的人,我相信他一定会活着出来。」
少女悲哭一声:「爹……」伏在老者身上痛哭不已。
X X X
龙堡又接到了买卖,聚龙厅上,龙头老大对金龙道:「老二,这单买卖很扎手,买主出价伍拾万両银子,要『淮南三霸』三条命,你可多带人手,立即起程。」
金龙在座上一抱拳道:「老大,小弟自当加倍小心,就此别道。」
立起身,忽忽出厅而去。
银铜铁三龙一齐起身相送。
目送金龙身形消失后,大龙头对银龙道:「老三,你的责任是看守高扬,近来那小子怎样?」
银龙转身道:「大龙头,有那小子好受,近日那小子已痩成皮包骨,站也无力,整天只是坐。」
大龙头忙道:「可不要饿死那小子,今天给他饱饱的吃一顿。」
银龙道:「是,小弟自会吩咐。」
大龙头自语道:「受此一劫,看他还敢不敢再逃!」
随大声吩咐道:「摆酒!」
X X X
这是高扬在「地狱牢」中吃完第七十四砵饭后,以迄于今的第一次走动。
人的欲望无穷。
走动之下,他现在的欲望是说话。
世上只有死人和哑吧不会说话,他既不是死人,也不是哑吧,尽可大说特说一番。
但是说话要有对手,倾诉要有对象,他这里却连耗子也没有一只,有的是四面墙璧,一扇铁门,叫他说甚么?
关在「地狱牢」中,高扬才眞正体会到饥饿与寂寞的难受。有时寂寞比饥饿还要难受。饥饿折磨身体,寂寞侵蚀心灵。
最初关进「地狱牢」的几天,寂寞差点使他发疯。
逃走的失败,虽不至于令他心灰意冷,却令他心乱如麻,满肚子话想找人倾诉一下,但他面对的只是昏濛濛、空寂寂的牢房,连想找一只耗子倾诉也找不到。
有几次,实在忍不住,只好放声大叫,直叫到筋疲力尽,耳膜差点被回声震破,才颓然倒下,沉沉睡去。
心中有太多的苦闷,寂寞又紧紧地笼罩压迫着他,如果不是大叫发泄,早已疯了几次。饥饿与寂寞慢慢侵蚀和折磨着他的身心。由大叫到喃喃自语,最后在心里自语,直至身心麻木,每天只能倚在墙上闭目打坐。
今天实在太饱了,用手扶着土墙,一步步在稻草堆上移动,口中发出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低语。
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冲动,口中发出一阵嘶哑的叫声,声如夜枭泣啼。
大槪那股冲动发泄完了,身子颓然倒下,沉沉睡去。
X X X
饥饿可以致人于死。
突然的饱食,却带来痛苦。
高扬睡中突觉腹痛如绞,肠臓如翻江倒海,只觉内急无比,忙起身以手扶墙,走向摆在墙角的粪桶。
刚蹲下,已如江河直下,拉了个七稀八水。
人本已虚弱不堪,肚泻到第四次,要双手扶墙,一步一颤,走向粪桶。
第七次却连站也无力,只好爬向粪桶。好在泻完第七次后,肚子里实在已泻无可泻了,要泻,只好将肠脏也泻出来。
躺在稻草堆上,人处于虚脱状态,气息微弱,只觉昏昏沉沉,缥缥致致,有如置身幽冥地府。
X X X
差点就魂归极乐,总算高扬他福厚命大,今天送饭人却破例打开铁牢门,一脚跨进牢房,却被触鼻臭气熏得想作呕,连忙擧袖掩鼻,放下饭砵,一步跨到高扬身前,倏的吓得脸色全变,连忙伸手放在高扬鼻端,觉出还有丝极微弱的气息,心中放下不少,再从新打量躺在稻草上的高扬,全身挺直,在昏濛濛的灯光下,双颊凹陷,脸色白得有如死人,长发如草,一腮胡子,双眼紧闭,眞有如一具僵尸,瞧得他心里不禁也打了个寒颤。
一转身,飞般奔上地面。
X X X
厅上杯盘狼藉,待撤去残席,一杯香茗在手,银龙才对金龙道:「老二这趟可还顺手?」
金龙呷了口茶,道:「是有些扎手,不过——咱和手下都平安回到堡中。」
「老二,你可知髙扬那小子差点死了?」铜龙急不及待地道。
「我在外干买卖,怎知?」金龙轻对铜龙道:「不是不要他死的吗,怎会差点死了?」
铜龙嘿嘿笑道:「正是不要他死,否则他早已死了十八次。」
金龙不解地望着铜龙,转对大龙头道:「老大,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龙头对老三银龙道:「你就吿诉老二吧。」
银龙于走阴笑着讲出高扬因为吃了那顿丰盛的晚餐后而泻肚子,差点死了的经过。
金龙听完后,不觉哈哈大笑:「那小子死不了,有他一番好受。」
「老二你说得对了。」铁龙抢着道:「那小子如今可是人不人、鬼不鬼,整天痴痴呆呆,白痴一样!」
金龙一皱眉头道:「如果成了白痴,岂不是要养他一世?老大,这不化算。」
龙头老大一声大笑道:「老二,你放心,龙堡几曾做过蚀本买卖,老大我保他不会成白痴,还要他为咱们杀人赚钱。」
金龙问道:「关了那小子多少天?」
「足足一百六十九天。」银龙略一思索道:「老大,是不是还有十一天?」
龙头老大阴阴一笑:「受完这十一天苦。放了那小子,咱要叫那小子一想起在『地狱牢』的滋味,就打心里发寒,八辈子也忘不了,看他还敢逃不?」
铁龙大笑道:「老大,现在你给那小子八个胆,他也不敢再逃了。」
银龙却提醒道:「那小子可是倔强得很,只怕不易就此令他服贴。」
「老三讲的不错,一定要小心提防他,再叫他逃一次,咱们就再没有面子统驭龙堡了。」铁龙也提醒大龙头。
「四位老弟,咱早已防到此着。」龙头老大慢慢呷了口茶,道:「以那小子现在的状况,放他出来后,起码要调养一段时候,在他调养的那段日子,咱们派人不分日夜监视他,待他身体一复原,立即派他去干一票买卖。只要他干了一次买卖,那就不怕他以后再敢心生逃意。」
铜龙拍掌道:「老大,咱眞的佩服您啊。」
铁龙仍有黙不解道:「为什么他干一次买卖后就不敢心生逃意?」
大龙头望一眼银龙,银龙立即道:「老五,这不是简单不过的事,你眞的不明白?」
老五低头略一沉思,一拍大腿,抬头道:「绝!此计妙绝。」
「你眞的明白了?」银龙问。
「当然明白啦!」铁龙道:「只要那小子干了一次后,他敢再逃,咱们就在江湖上放出消息,说他是龙堡的杀手,某人被杀就是他干的,那时不用咱们追杀,江湖上凡是被咱们龙堡杀死的人的亲戚朋友,自然不会放过他,即使江湖虽大,却无他容身之地,是不是这样?」
龙头老大一点头道:「正是如此。」
金龙赞道:「老大可有买卖上门?」
「有!」龙头老大一指铜铁二龙道:「两单,老四老五今晚动身。」
金龙起身道:「如没别的事,小弟吿退。」
老大道:「也没有什么了,老二,你这趟辛苦了,且去将息。」
铜铁二龙同时站起道:「咱俩也去安排一下人手。」
龙头老大点点头,各人散去。
X X X
高扬倚坐墙边,双目微闭,状如痴呆一,心里却在想:关在此已差不多半年,如存心要自己死,已死了多时,究竟要关到何时,再关下去,也挨不了多久。
想到此,心里起伏不已,一咬牙,暗暗道:「不管关多久,也要挨下去,只要有一口气活着出去,就再逃!」
X X X
「芝儿,明天全堡人都要到聚龙厅,不知有何事故?」白发老者一步夸进屋门,对正在托腮沉思的芝儿说。
芝儿抬眼望了父亲一眼,不语。
老者怜惜地望了女儿一眼,道:「芝儿,妳也不要想坏了身体,说不定明天就会放高扬出来。」
芝儿娇躯一动,起身一把抓住老者手臂道:「爹,可是眞的?」
老者叹一口气,慈爱地道:「看妳急成这样子,爹也是猜估的。」
芝儿听爹如此说,颓然坐下喃啮道:「究竟何时放他,究竟何时放他……」
老者看着女儿那失神的样子,不禁也叹息坐下。
X X X
秋高气爽,太阳高挂,又是一个好天气。高扬无力倚坐墙角,双目微睁,注视着昏蒙蒙的空间,肚子饿得咕咕作响,认眞难受,心里不由急切希望那砵少得可怜的饭钵出现眼前,好疗一疗饥火,心想眼望,不知怎的眼前突然飞舞着无数砵盛满白饭的瓦砵,心中大喜,忙伸手去抓一砵,却抓空了,一怔,用手搓搓双眼,闭目再张开,眼前那有满满的饭砵,有的只是昏濛濛的空间,与及四面墙壁一扇铁门。
不由苦笑,却比哭还难看。
瑯当一响传来,跟着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响起,高扬双眼不由紧紧注视那铁门下的窄洞,他知道送饭的人来了。
脚步声终于在铁门前停下。
在他来讲,却像千万年一样长久。
手已颤抖抖伸向铁门下的窄洞,满以为饭砵立刻会塞进来,却出乎意料地传来「卡察」一声开锁声,跟着铁门半开,一步跨进牢房。
黑衣人望一眼手仍伸出、白痴般呆着的高扬,一声不响,手一抄,将高扬那瘦弱的身子折在背上,转身走出牢房。
高扬伏在黑衣人背上,耳听着那步声在空寂的地牢回荡,心里昏惘一片,以为在做梦。不相信现在正一步步离开这害怕的「地狱牢」。
直到一股淸新的空气吸进肺腑,凉风拂体,人也清醒了多少。睁开双目,一片耀眼的阳光射入眼帘,双目一阵刺痛,金光乱闪,目眩头晕,双目一闭,差黙昏了过去。
棋先一着
聚龙厅上五龙端坐。
大龙头椅后雁翅般站着一排黑衣大汉,手抱长刀。
左右两排椅后,分站身穿四色衣服,金银铜铁四龙旗下杀手。
龙堡总管褚奇站在左排椅子下首。
厅下右边站着百十个仍在训练,将成杀手的年靑人。
左边站的是已退休的杀手,及其家少,以及全堡上下执役人等。
厅上厅下,鸦雀无声。
端坐虎皮交椅上的大龙头适时一声轻咳。
总管褚奇倏的面向厅外,沉喝一声:「带高扬上厅。」
厅下左边人羣一闻喝声,起了阵微小的骚动。
右边那羣年靑杀手,却是动也不动。
两名黑衣人架着衣衫槛褛、长发如草、胡须满面、皮包骨、苍白如纸、人鬼难分的高扬穿过厅下左右人羣,快步向厅上走去。
经过厅下人羣时,右边的年靑杀手目光一落在高扬身上,如触电般一触即收,心里齐皆一寒一,脸上却是木无表情,眼中却已露出一丝惊色。
他们实在不相信眼前人就是昔日生龙活虎、壮健如牛、外号小飞龙的高扬。
他们从来未见过一个人在短短的半年里变化如此之大,简直不似人形。
左边的人羣也起了一阵骚动,尽管年老的以前当过杀手,见过不少血腥凶残的塲面,那可是眞刀眞枪干出来的,不似眼前的高扬,不知受怎样的折磨,变成这样子,简直令人不忍卒睹,触目惊心,面上齐皆动容。
那些小孩妇女,执役人等,几曾见过这样被折磨成人鬼不分、凄惨可怖的样子,不禁低头掩面,有的低泣出声。
其中一个站在白发老者背后的靑衣少女,乍一睹高扬那离死不远的样子,更是身子一阵颤动,悲呼一声:「爹!」掩面伏在老者肩上低泣不已。
老者目中泪光隐现,转身将少女搂在怀中。
两名黑衣人已架着高扬步上厅中,手一松,高扬仆伏地上,两名黑衣人退下。
大龙头及四龙面露残忍笑意,像欣赏一件异宝般,打量着伏在地上的高扬。
左右两排椅后站着的四龙旗下杀手,却是脸色肃然,眼皮却是微微一动。
站在龙头老大椅后的一排黑衣大汉,却像没有生命的木头一样,动也不一动。
龙头老大一面肃杀之气,双目精光暴射。一扫厅内厅外人羣,沉声道:「各位,我不想多说甚么,按堡规,高扬是死!但看在死去师叔的面子上,留他一命,如有再犯,将十倍于此,惨酷而死。」
随又喝一声:「高扬,你站起来!」
高扬身子一动,努力挣扎站起,身子颤抖抖挺起一半,双腿一软,又仆伏在地,如是者三,五龙面露残忍之色,看着高扬痛苦挣扎站起,最后哈哈大笑。
靑衣少女只看得银牙紧咬,心痛不已,几乎想冲出人羣,奔上厅去扶起高扬。
老者却紧紧拉着少女手臂,并以目示意,制止少女的冲动。
笑声中,银龙语声刻毒:「高扬,你外号小飞龙,现在却连小毛虫也不如。」
高扬身子猛一挺,却又无力垂下,仆伏在地,昏了过去。
龙头老大喝道:「抬下!」,
立有两名持刀黑衣大汉走出,将高扬抬走。
X X X
漫漫长路,终有尽头。
高扬悠悠醒转,感觉精神好了不少,徐徐睁开双目,一片亮光映入眼帘,双目仍觉刺痛,忙将双目闭起,再睁开一丝,不像刚才那样刺痛,但仍感微痛,由于心里急于想知身在何处,乃忍着微痛,瞇缝着双目,打量四周。
一眼就扫视到对面墙上挂着的长剑,凝神注视,认出是师父临终遗赠之物,知道已身在家中,心里一喜,将双目闭上。
瞧到墙上的剑,不由想起了师父,师父自幼将自己养大,尽传生平绝学,对自己虽然严峻,却关怀备至,想到此,不由双目泛泪,耳边仿佛响起师父临终时的说话:「扬儿,为师一生孤独,大半生过的是杀人生涯,至年老退休,遇上了你,将你带回堡中,传你一身武功,自遇上你后,不觉心情大变,长夜难眠,每思及过去所为,觉悟前非,孩子,你身在龙堡,注定要做杀手,为师却不想你步我后尘,做个一生孤独无情的杀手,痛苦一生,为师死后,有机会千万……」
突被一阵轻盈细碎的步声打断思路,头一侧,微睁双目,瞧向房门口。
适时一个一身绿衣裙,长身玉立、淸秀脱俗的少女,一步跨进房来,高扬双目一瞧见那熟悉的身影,已知是谁,双目不由睁大少许,注视着走前来的绿衣少女。
少女一步跨进房间,一眼看见躺在床上的高扬正双目睁开,注视着自己,心里一喜,原本愁苦的脸上一片惊喜,急行两步到床前,双手紧紧执着高扬露在被子外的手,面现甜笑,眼里满是关切之色,俯身轻柔道:「高扬哥,你终于醒来了。」
高扬一双眼热切地瞧着少女那淸秀的脸庞,苍白瘦削的脸上由于激动,微现血色,语声低弱道:「芝妹,是妳,我可是昏迷了很久?」
芝儿瞧着高扬那苍白瘦削的脸庞,心里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忙强忍着笑道:「你睡了一日一夜,现在已是黄昏的时候,你现在觉得怎样?」
高扬苦笑道:「饿!肚子很饿。」
「我这就去盛粥来给你吃。」忽忽出房而去。
不一会,芝儿手拿瓦碗,像风一样回到床前,将冒着热气的瓦碗放在案上,回身将高扬扶起,倚坐墙上,伸手拿起案上那碗粥,坐在床前,动手喂高扬吃粥。
实在是太饿了,高扬鼻子嗅到那香喷喷的粥气,肚子更是咕咕作响,也不客气,张口就吃,双目却露出感激之色。
芝儿小心地喂高扬吃了三碗粥,高扬意犹未足,还想再吃,却被芝儿婉劝,说,是一个身体虚弱,长时间处于饥饿状态的人,一下子吃得太多,是会引起不良后果的,高扬才不嚷着要再吃。
吃了粥,人更加精神,就倚坐在床,不再躺下,双眼也逐渐适应了光线,不再感觉刺痛。
芝儿收拾好厨房后,回进房间,坐在床前椅上,望着高扬道:「可要再睡一会吗?」
高扬摇头道:「睡了一日一夜,骨头也有点痛了,就这样坐着很舒服,芝妹,辛苦妳了。」
伸手执着芝儿双手。
芝儿双颊微红,低头道:「只要你身体快快康复,辛苦也不怕。」
高扬感激道:「芝妹,妳眞好,我眞不知怎样感激你才好。」
芝儿抬起头,双目含情道:「高扬哥,那个要你感激,只要你对我好,我就心满意足。」
「是我讲错了,芝妹,请原谅,」低头瞧自己一眼,诧声道:「芝妹,怎么我身上已换了干净衣服,可是妳……」
芝儿面一红,头一低,轻声道:「是爹和你换的,胡子也是爹和你刮的。」
高扬抬手摸一下下巴,果然干干净净,连胡渣子也没一根。
芝儿续道:「爹为你洗净身子后,喂你吃了三粒保心丹,再将眞力渡进你体内,看见你沉沉睡去,守了一晚,直到今早我来,爹才回家。」
只听得高扬激动不已,热泪盈眶,待芝儿讲完后,咽声道:「他老人家此恩此德,叫我如何报答?」
芝儿忽然抬头问道:「你眞的要报答我爹?」
高扬点头不语。
芝儿微笑道:「我敎你一法子。」
高扬用力紧执芝儿双手,急问道:「甚么法子?」
「那法子就是——」芝儿见他一面认眞之色一,竭力忍住笑:「赶快将身子养好,那就报答了我爹。」说完忍不住娇笑起来。
高扬到现在才知道她是在作弄自己,望着她那有如春花般的笑脸,整个人开朗了不少,由不住伸出一臂,轻轻将芝儿搂在懐里。
芝儿轻轻偎在他怀中,听着他的心跳声。闭上双目。
X X X
在芝儿细心调理照顾下,高扬迅速复原。身子壮实,双颊丰满,只是脸色还苍白,可能是久不见阳光的缘故。
今次是他自出「地狱牢」以来,第一次踏足户外,仰望高空飘飞的白云,长吐了口气。
走在堡中街道上,总觉得样样新鲜,遇到的人大多是冷冷淡淡的,连平日遇到他就问长问短的煮饭李大娘,见到他也不打招呼,令他很不愉快,但从李大娘那满含关切之意的一瞥,令他明白了人们为什么会这样对他,心里的不快,就一扫而空,却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
后来他又遇到九个经常玩在一起、仍在受训、准备当杀手的年靑人,也不和他招呼说话,他也不介意了,他知道那是被迫的。
在堡中各处走走,见到的虽是冷淡的面孔,却有不少关切的目光,他感到很安慰,自己不是孤立的。
太阳已开始偏西,将他的影子斜斜投在地上,看一眼投在地上的影子,微微一笑,转身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他的影子始终跟随着他。但他却感觉到另有一个看不见、摸不到的影子,像他投在地上的影子一样,始终跟着他。
凭他的感觉,知道可能受到监视,但不能确定,为了免却麻烦,快步走回家。
此后几天,高扬都往街上走,在堡中走来转去,更加强烈地感觉到那个影子的存在,从而确定了已被跟踪。一跟踪的人实在高明,高扬用了七种办法,始终发现不到那影子的踪迹,更不要说引他现身了。
高扬放弃了引那影子现身的企图,躱在家里,没有必要,足不出户。
X X X
褚奇进入聚龙厅,快步走到大龙头身前,拱手道:「禀大龙头,影子刚才向属下回报,高扬行动没有甚么特别,多在家中,偶尔会在堡中走走,堡中人都照吩咐不敢理睬他,只有石猛的女儿,常到他家中。」
龙头老大喝了杯酒道:「如有甚么特别的事,速来通报。」
「是,属下吿退。」褚奇转身出厅。
X X X
小树林外,有个小小的水池,高扬和芝儿并排坐在水池边。
望着倒影在池水中飘飞的白云,高扬无限响往地道:「芝妹,妳看天上的白云多写意,在天上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随风飘飞。」
芝儿望着高扬那端正明朗的脸庞,低声道:「高扬哥,你又是想再逃?」
高扬点头不语。
芝儿问道:「上次逃走,为什么不吿知我?为什么不带我一同走?」
高扬望着芝儿那淸秀的脸上畧带幽怨之色,连忙解释道:「芝妹,上次我走,不是不想带你一齐走,因我没有把握,又是第一次,被追截到就是死,我不想妳死,所以没有通知妳。」
芝儿幽幽道:「你可知道,没有了你我活着又有甚么意思?」
高扬大为感动道:「我也不舍得离开妳。」
芝儿再问:「你打算再逃吗?」
高扬语声沉毅道:「从我被放出『地岳牢』那日起,我就打算再逃,就算是死,也要逃出龙堡。」
芝儿眼中露出祈求之色:「高扬哥,你一定要带我走。」
高扬问:「妳不怕危险?不怕死?」
芝儿深情道:「和你在一起,就算死,我也不怕。」
「芝妹,妳眞好,」高扬心里一热,伸手执住芝儿的玉手,双目满含情意。
芝儿的目光,接触到高扬那满含情意的目光,心里甜蜜蜜的,脸上一红,垂下头去。
高扬又道:「芝妹,只是妳爹」
芝儿抬头道:「我爹怎样?」
高扬沉吟道:「妳爹年纪这大,妳又无兄弟姊妹,如妳一走,留下他老人家怎办?」
芝儿神情黯然道:「这可怎么办?」
高扬搓手道:「我也不知怎办好。」
芝儿面露愁急之色。
高扬安慰道:「芝妹,妳也不用愁急,走也不是一时三刻说走就走,总有解决的办法。」
芝儿愁急之色稍减。道:「扬哥,你一定要想出个好办法。」
高扬沉思一会,道:「一时很难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最好是妳回去时先和妳爹说一下,看他的反应如何,再作打算,可好?」
芝儿点头道:「也只好如此。」
芝儿忽然扬眉,问:「扬哥,你上次怎会忽然间生出逃走之念,一声不响就逃出龙堡?」
高扬突听芝儿提出这个问题,怔了一下,抬头望向远方,无限响往地道:「芝妹,妳可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美?师父生前经常和我说及,他老人家说外面的世界很大,龙堡在这一粒砂那样细小,外面的山川河流,锦绣壮丽,游之不尽,风土人物,更是千奇百怪,我听师父说得多了,心里非常响往,很想到外面去见识一番一,直到师父临终,对我说了「番话,才使我下了决心,逃出龙堡。」
芝儿好奇地问道:「你师父仲老人家临终,对你说了些甚么?」
高扬回忆道:「师父他老人家临终时对我说:『扬儿,师父做了半生杀手,却寂寞孤独一生,自退休后收你为徒,性情才大变了,每当午夜梦廻,回想以前所干追悔不已。扬儿,为师吿诉你,人生下来,不是注定做杀手的,有很多事可做,只要你努力争取,你还年轻,为师不想你像你死去的父母那样,不是去杀死人,就是被人杀死,你应该到外面的世界去闯一番,见识外面的世界,做一些有意义的事,为师死后,有机会,千万要逃出龙堡,到外面的世界去,为师不想你做一个冷酷无情以杀人为业的杀手!』师父这一番话,使我立下了逃出龙堡的决心。」
「你师父对你眞好。」芝儿忽然天眞地问道:「扬哥,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很美丽的?」
高扬被她问得不由失笑道:「妳问我,我问谁?先师未死,还可问问师父,现在则只有我俩逃出外面去看一看,就知道美丽不美丽了,不过师父生前,经常讲及江南江北的湖光山色,特别提到江南杭州西湖的绮丽,太湖的碧波万顷,嵩山的雄伟壮拔,武当山的雄奇险峻,峨嵋山的挺拔秀逸,根据师父如此说法,一定是很美丽的了。」
芝儿热切地道:「扬哥,如我俩能安然逃出龙堡,就先到你师父说的那几处地方游一遍!」
「那当然……」高扬突然将芝儿搂在懐中,悄声道:「不要动,有人监视!」
芝儿骤被高扬一把搂在怀里,不明所以,女儿家娇羞本性,正想挣开他的搂抱,耳听高扬如此说,知高扬不是个轻薄之人,遂不再动,一个软软的身子,任高扬轻轻搂在怀中。
芝儿脸上红红的,娇靥贴在高扬那宽厚的胸膛上,鼻中嗅着那男人特有的气息,一颗心不由得像鹿撞般蹦蹦乱跳,体验到一种从未经历过的甜蜜感觉。
是温馨、舒适、安全,全都有,总之不想离开。
芝儿两眼微闭,正自沉醉在这种从末体验过的感觉中,耳边却传来高扬那蚊蚋一样细小的声音:「妳不要动,我们装成情侣一样,令那暗中监视的人以为咱们在谈情,那就放松了警惕之心,以后咱们的行动就方便多了。」
芝儿偎在高扬怀中无言点头。
两人偎搂着,低声细语,芝儿不时娇笑两声,就像两人已堕在爱河,正在卿卿我我。
良久,高扬推开芝儿的娇躯,长吁一口气,低声道:「走远了。」
芝儿脸上仍是红红的,娇声道:「你怎知有人监视?」
高扬道:「这是凭我平日的感觉,知道有人在暗中跟踪监视。打从我身体康复,第一次在堡中走动起,就感觉到有一个看不见、摸不到的影子在无声无息的跟踪监视着我,我试用了几种办法,都未能迫他现出身形,知道是跟踪高手,我就放弃了迫他现身的打算,由他跟来跟去,诈作不知,他现在反而成了咱们的好掩护。」
芝儿不懂的问道:「他怎么会成了好掩护?」
高扬笑道:「芝儿,他既然跟踪我,自会将我的一切行踪报吿大龙头,只要咱俩装得像,不露出破绽,他一定以为咱俩会是为了儿女私情,不疑有他,他将见到的吿诉大龙头,那麽大龙头也不会怀疑咱俩有何企图,咱俩行动不是方便了,这不就是他掩护了咱们吗?」
芝儿双手轻拍道:「是啊!我怎么想不到,扬哥,还是你聪明!」
「在这里坐了很久,咱俩也该走了。」拉着芝儿玉手,站起身一齐步入林中。
X X X
大龙头和金银铜铁四龙,围在一桌喝酒。
褚奇快步走进厅中一站,躬身抱拳道:「属下见过大龙头及四位旗主。」
大龙头放下酒杯道:「有事发生?」
褚奇拱手道:「禀大龙头,属下刚接『影子』来报,有关高扬的行踪,故特来禀报。」
铁龙急急问道:「可是那小子有何异动?」
「那倒不是,据『影子』说,今天高扬和芝儿在堡西林边池旁坐了一下午。」
铁龙一瞪眼道:「那有甚么好禀报的啊?」
褚奇连忙道:「据『影子』说,他俩状甚亲热,还搂抱在一起。」
铁龙怪叫道:「好小子,死不了又再乱来一次!」
银龙道:「老大,照情形看,那小子是在和石芝那妞儿相爱。」
铜龙道:「那还用说。」
金龙喝了杯酒,慢慢道:「老大,高扬看来又想犯一次堡规了。」
铜龙叫道:「难道他眞的想死?明知堡规规定:堡中任何人,未到四十岁,不准婚嫁,否则必死。」
一直沉思不语的大龙头突然擧起酒杯一喝而尽,沉声道:「高扬和石芝自小玩到大,偶尔聚在一起,不足为奇,但两人明知堡规,却如此亲密,定有企图,好小子,他以为骗得了老夫,那他就错了,褚奇,吩咐『影子』加紧监视,一发现可疑,立即放讯号。」
「是!属下这就去吩咐『影子』。」
一抱拳,出厅而去。
银龙望着褚奇而去,才道:「老大,还是尽快派那小子出去行动一次好。」
龙头老大头「点,道:「嗯,这单买卖条件一谈妥,马上派他出去干。」
X X X
「芝儿,妳眞的下了决心跟高扬一起走?」石猛望着芝儿芝儿语声坚定道:「爹,女儿决定了,爹不会阻止女儿吧?」
石猛沉声问道:「忍心掉下爹?」
芝儿眼一红道:「爹,女儿正因为不忍心掉下爹您一个人,所以不知怎办才好呢?」
石猛问道:「妳眞的喜欢他?」
芝儿眼红面红,点头不语。
石猛叹一口气道:「芝儿,爹也知妳和扬儿,妳俩自小玩在一起,爹也很喜欢扬儿那孩子,妳就跟他一起走吧。」
芝儿心里一喜,却又黯然道:「爹一个人留下,女儿怎么忍心?」
石猛爽朗一笑道:「乖女儿,爹已这大年纪,留在堡也没有多少日子过了,妳还年靑,爹也想妳幸福,不想妳像妳娘那样,嫁了妳爹后,每次靑堡干买卖,妳娘就担心一次,不知爹会不会回来。」
喝了口茶,续道:「芝儿,爹也不想妳变成了老姑婆才嫁人,妳可知道堡规为甚么规定,堡中任何人都要在四十岁后才准婚嫁?」
芝儿道:「女儿不知。」
石猛咬牙道:「妳可知一个杀手一生,黄金时代是甚么年岁?就是三十岁到四十岁这段时间,一个杀手到了三十岁,已成熟、心狠,经验也丰富了,那是一个杀手的金色年华,大龙头的师父为了堡中杀手能更好地为他们杀人赚钱,所以规定了要到四十岁才能结婚。」
「爹,那您和娘是在四十岁后才结婚的了?」芝儿为他爹重新斟了杯茶。
石猛点点头:「不错,所以爹为了妳的一生幸福,决定让你和扬儿一起走。」
「爹,您眞好……」芝儿感动得流下了眼泪,情不自禁偎在石猛怀中。
石猛伸手轻抚着爱女的秀发,老眼中泪光隐现。
X X X
大淸早,高扬就出门,大摇大摆走在堡中街道上。
既然不能摆脱那影子,何不大方点,就让那影子跟个够。
走在街上,他又感觉到那影子的存在了。
芝儿见高扬大淸早前来,讶问道:「扬哥,大淸早前来,可有事吗?」
高扬一笑道:「特来拜谢石伯伯。」
屋里传出石猛的苍老语声:「芝儿,是哪个来了?」
「爹,是扬哥来探望您老人家!」芝儿带高扬进屋。
高扬一跨进屋,见石猛坐在椅上,连忙紧行两步,抱拳躬身道:「扬儿见过石伯伯。」
石猛哈哈一笑道:「扬儿休要多礼,坐,坐。」
高扬刚坐下,芝儿已捧出两杯香茶,放在桌上,道:「爹,扬哥,请喝茶。」
高扬一声:「多谢。」
芝儿站在她爹身旁。
石猛两眼打量着高扬,口里道:「扬儿,身体可全好了,瞧你脸色还有点苍白,可要好好休养身体。」
高扬欠身道:「谢谢石伯伯关心。」
「大淸早,可有甚么事?」一面问,一面转头对身旁的芝儿道:「到爹房去拿爹的培元丹来,给妳扬哥服用。」
芝儿答应一声,转身向厅后走去。
高扬欠身恭声道:「姪儿大淸早来,没有甚么事,是特来多谢您老人家及芝妹对姪儿的照顾。」
石猛一摆手道:「扬儿,自家人,你客气甚么?」
话题一转道:「扬儿,好端端的,你怎会想到逃离本堡?」
高扬闻言,以目示意,手指屋顶,答道:「是姪儿一时糊涂,致有此擧。」
边说边以手指沾茶在桌上写道:「屋顶有人。」
石猛一看,面色一变,就要起身。
高扬连忙摇手制止,一面以茶水继续在桌上写:「不能惊动此人,否则以后姪儿的行动诸多不便。」
石猛一面看,口里一面道:「扬儿,你以后千万不要再生此心。」
「姪儿今次死里逃生,就算有天作胆,姪儿也不敢了。」以指沾茶,飞快在桌面上写:「姪儿不便在此久留,详情芝妹会吿诉你老人家。」
芝儿手拿一个白色瓷瓶出来,伸手递给高扬。
高扬伸手接过,欠身道:「多谢石伯伯所赐。」
石猛哈哈一笑道:「谢甚么,一点小意思,老夫也想你快些康复。好为堡中效劳。」
「姪儿吿辞。」高扬站起身:「姪儿想和芝妹到外面去走走。」
石猛一笑道:「好,你俩就去吧!以后多来坐坐。」
高扬一抱拳道:「姪儿有空,一定来拜望你老人家。」
「爹,女儿和扬哥出去了。」芝儿拉着高扬向门外走。
「去吧。扬儿,你好自为之。」眼望着女儿和高扬出门而去,面上不由绽出一丝安慰的微笑。
X X X
风吹枝叶动,发出细碎的摇曳声。
池边树下,高扬石芝倚坐在一起,轻声细语,不时响起石芝那淸脆的笑声。
笑语声中1呙扬悄声道:「芝妹,妳可有和妳爹说了?」
芝儿一面发出淸脆的笑声,一面悄声答道:「说了,爹已同意小妹和你一块儿走。」
「眞的?那妳爹怎办?」高扬高兴得很。
「我爹说他已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只要咱们年靑的能得到幸福,他怎么样也没关系。」芝儿脸上现出愁苦之容。
「石伯伯他眞好,芝妹,我看他老人家留在堡里也不会有什么事的。」高扬轻声安慰芝儿。
芝儿悄声问道:「决定甚么时候走没有?」
「就这几天,决定那一天,我再通知妳。」高扬忽然高声笑起来。
芝儿会意。跟着也娇笑出声。
两人情意绵绵,笑语不绝。
X X X
大龙头对金龙道:「老二,你和老五,后天午后出发,带了高扬一同去干那单买卖。」
转对垂手而立的褚奇道:「这两天严密监视高扬,后天午饭前带他来见我!」
「是!属下这就去加派人手。」转身而去。
X X X
五更天,高扬手抚着肚子,开门出屋,急急奔向屋后茅厕,一头钻了进去。
茅厕的气味可不好受,每个正常人都不愿在茅厕里久待,除非是吃屎的狗。
高扬不知怎的,一头钻进茅厕后,竟然呆了有大半个时辰还不出来,难为他忍受得了那薰鼻的臭气。
他忍得了那臭气,有人却忍不了他这么久还待在茅厕里。
破空声微响,一条淡淡的影子掠空而过,一闪而没。
茅厕后出现了一条如鬼魅般的影子,贴近茅厕用稻草编成的墙,略一侧耳凝神,转身向不远处的一丛树木打量。
就在那影子转身刹那,稻草编成的墙突然裂开,闪电般一拍一抓猛一收,「刷」一声,那影子已穿墙而没。
嗦嗦一阵轻响,裂开一个洞的稻草墙,又完好如初。
茅厕里一声轻笑道:「劳烦你日夜跟着我,想必很辛苦了,乖乖在这里歇一会吧!」
一条人影闪出茅厕,一闪进屋,不一会又一闪而出,略一打量,身形一起,跃向堡西。
X X X
树林,小水池,静悄悄的,一条人影一闪入林,跟着出现在小水池边。
小水池边一棵树下,立时现出一个娇俏人影,两条人影一合,倏一闪,没入林中。
总管褚奇站在高扬的屋子门前,抬手拍门,刚想拍落,倏的一停,改拍为推,门应手而开。
原来门是虚掩着的。
心里已知有点不妙,褚奇一面跨步进屋。一面扬声叫道:「高扬,你可在?」
听不到回应,褚奇两步跨进屋中,两眼略一打量无人的屋厅,身子闪电般进入厅左右的厢房一转而出,跟着一跃出屋。
站在屋前打了一长两短三声口哨。不见「影子」现身,心知「影子」出了事,因为刚才那三声口哨是预先和「影子」定下的联络讯号,忙从怀中摸出一物抛向空中,身子已电疾般绕着屋子四周察看。
随着他的手向空一扬,空中爆开了一蓬黑色火花,刹那间,堡的四周腾空射起四道红光。
褚奇转身到屋后,望一眼茅厕,身形一起,却扑向屋后不远处的一丛杂树。
杂树丛里没有甚么发现,褚奇跃身而出,落在屋后,刚想绕出屋前,一眼又望见那茅厕,眞是无巧不成书,他忽然感到内急三九不理,七,大步向茅厕走去。
正所谓人有三急,急起来就算皇帝老子也阻不了。
褚奇一步跨进茅厕,本来非要立刻解决的内急,却忽然间不急了,岂止不急,简直是忘记了人生有内急这回事。
令他忘记内急的不是甚么,就是刚才联络不到的「影子」。
原来他一进茅厕,就见「影子」像死狗一样伏在地上,这一惊,就惊到他连皇帝老子也阻不了的内急,顿然忘记了。
弯腰伸手一探「影子」鼻息,呼吸还顺畅,知是被人点了穴道,且不急于解穴,手一抄,挟起「影子」,出了茅厕,纵跃而去。
X X X
龙堡戒备森严。
龙头老大坐在虎皮大交椅上,一声不出,面色阴沉。
金龙铁龙各带七名杀手,在聚龙厅上,只等褚奇带高扬到来,立即带高扬一齐动身。
银龙铜龙一齐忽忽赶上厅,齐声道:「老大,可是高扬那小子又逃了?」
龙头老大不语。
金龙答道:「刚才空中升起黑色旗花,是有人逃了,可能是高扬那小子,我和老五等到现在还不见褚奇带他来。褚奇一到,就知道是不是了。」
铁龙不耐烦地叫道:「褚奇那家伙怎么搅的,也是该到了,误了这趟买卖怎么办?」
话声刚落,褚奇已跃落厅前,跨步上厅,放下「影子」,抱拳躬身道:「褚奇见过大龙头及四位旗主。」
各人的目光,齐皆注视伏在地上的「影子」。
龙头老大目光在「影子」身上一凝,沉声道:「高扬逃了?」
褚奇垂手道:「属下去找高扬,但屋门虚掩,屋内没人,属下连忙四围寻查,却在屋后茅厕里找到『影子』,被人点了晕穴,伏在地上。」
大龙头面色一变,抬手一指点出,地上的「影子」身躯一抖,霍然从地上跃了起来。
「影子」神色一变,两眼一扫四周,面色一变,连忙单腿跪下,抱拳道:「属下参见大龙头及各位旗主。」
大龙头目光凝注,沉声道:「怎么回事?」
「影子」惶声道:「属下该死!属下见高扬进入茅厕,久久不出,以为他在茅厕后逃走,连忙跃到茅厕后,却不见有何动静,转身打量前面的野林,就这一瞬间,被他从后点穴,扯进茅厕,最后的属下就不知道了。」
众人听得齐皆面色一动。
铁龙首先大叫:「好狡猾的小子,今番抓到他,必将他碎尸万段。」
金龙询问道:「老大,这单买卖可要撤消?」
龙头老大手一摇,说道:「不!你和老五领人出堡立即去干这单买卖,龙堡不能为了这一个小子在江湖上失去信誉,谅那小子插翅也飞不了,有老三老四在此已足够了。」
金龙一抱拳道:「如此,小弟和老五这就立即出堡,老大、老三老四,就此别过。」
铁龙一抱拳,别过龙头老大、老三老四,与金龙领着手下,快步而去。
龙头老大望一眼仍跪在地上的「影子」,冷冷道:「来人!将他押去『地狱牢』,囚三个月。」
「影子」面色一白,刚想开口,已被两个黑衣大汉押了出去。
银龙问道:「立刻派人追截?」
龙头老大一点头道:「你和老四立刻带人四面追截,褚奇在堡中联络,还有,立放飞鸽通知最外围哨犬,加强戒备!」
褚奇应了一声,快步而去。
银铜二龙也别过老大,领人出堡追截高扬。
大龙头面上满是杀气,独坐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