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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朱羽《怒汉》江湖恩仇之四【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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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8-23 21:15: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武侠世界》675期 (感谢@helloworld666提供原文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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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株梨花溷风尘



出洛阳西明门,约莫十里,就是晋代文人石崇所修筑的金谷园。据石崇自己所说,那儿是「……淸泉茂树,众果竹栢药物俱备,又有水礁鱼池」,眞个是景物灵秀,壮丽绝伦。
在金谷涧东,有一块斜斜的山坡地,其间岗峦起伏,气势雄伟,是所谓龙脉之穴。所以当年一些达官显贵,殷商富室身后每多殡葬于此。
这夜,风劲天沉,一弯下弦残月斜挂天际。约莫戌正光景,两匹快马由东头疾驰而来,在金谷涧的口子上拴好了马。两个身着黑衣的人自马上翻身而下,向墓地缓缓行来。
这二人是一男一女,只听那女的说道:「唐豪!今天是第四十九天了。若是九泉之灵有知,郑姑娘和菱姑二人,当能心安。」
那男的轻轻吁了口气,道:「雪钗!我们虽然在墓地连续陪伴她们四十个夜晚,但是,却无法消除我心中的悔痛于万一的了。」
原来这一男一女是唐豪和沈雪钗。
沈雪钗沉默了一阵,才道:「唐豪!你也不要老是忧伤自责,今夜七七一满,从明天起,我们就要重新作人,你千万要振作起来。」
「是的。」唐豪缓缓道:「这一个多月来亏妳的勉励,尤其是妳对我说的那句话,什么身在江湖,心存……」
「心存魏阙。」沈雪钗连忙接上。
「对!心存魏阙。这句话是敎我们这些在江湖上闯荡的人要以营救天下苍生为己任,不要为了一己之利而作出伤天害理的事。所以,我已下定决心,要以有生之年,作一点有意义的事。」
「唐豪!你会成功的。」
「对了!咱们出卖锦春园的事,如何了?」
「有不少人来接过头,这几天就可决定了。」
「大槪可以卖多少银子?」
「约莫三十万两上下。」
「雪钗!我打算将这三十万两银子全部用来救济黄河两岸的灾民,妳的意下如何?」
沈雪钗抓着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激动地说道:「唐豪!我当然是赞成的。我能够与你为侣,我已经是非常心满意足的了。」
唐豪低答道:「我已有这种想法,因为在妳身上,有三个女人的爱。」
这时两人已经踏上了一层由花岗石铺砌的阶梯,拾级而上,就是郑琦梅和菱姑的墓地。
沈雪钗挽着一只竹篮。里面盛着香烛纸箔。她加快了脚步,抢在前面。当她登到最后一级石阶时,突然脱口叫道:「哎呀!糟了!」
「怎么啦?」唐豪一跃而上。
他立刻发现了沈雪钗所以失声惊叫的原因,两座墓穴俱已撬开,郑琦梅和菱姑的灵柩都不见了。
沈雪钗咬牙切歯地道:「一定是黑珍珠那个臭娘们干的好事。」
唐豪的手指骨揑得格格作响,显示他心头异常沉重,而又十分悲愤,沉声道:「这种使死人尸骨不安的行为,的确太也可恶了。」
「走!找那个臭娘们算账去。」
「雪钗!妳怎知一定是柳如玉干的好事?」
沈雪钗语气肯定地说道:「一定是她,若然是盗墓贼所为,绝不会抬走棺材的了。」
唐豪口中喃喃地说道:「太狠了!太狠了!」
他也有些怀疑是柳如玉所为。恨由爱起,妬从情生,柳如玉在妬恨交集之下,是什么恶事都作得出来的。
沈雪钗疾声道:「我们要快,黑珠珍绝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掘墓,必是刚挖不久,我们要快些将棺木追回,万一棺中尸骸受到损害,我们就太对不起郑姑娘和菱姑了。」
唐豪和她疾步往山坡下走,口中却冷静地道:「雪钗!这事还要愼重,我们尚不能肯定是柳如玉所为。即使眞是她干的,她若坚不承认,我们也没有办法。待会儿见到她时,千万不能卤莽。」
沈雪钗似乎心急如焚,疾步来到原先拴马之处,翻身跃上马背,挥鞭催骑,唐豪纵骑紧紧相随。
进入西明门,沈雪钗松缓缰辔,侧首道:「唐豪!你先回锦春园。」
唐豪讶然说道:「妳一个人去么?」
「黑珍珠想必听到你要退出黑道的消息,所以才敢如此猖狂。你去,必然有所顾忌,倒不如由我去对付她来得方便些。」沈雪钗道。
唐豪道:「柳如玉手下人多势众,妳一个……」
沈雪钗截口道:「放心!我不会一见面就放手硬干,唐豪!听我的,你先回锦春园。」
唐豪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道:「好吧!我先回锦春园去,记住!千万不能使性子。」
他的话还未说完,沈雪钗已经打马走了。
来到「黑马帮」的垛子窰,她刚下了雕鞍,总管事常仲达就出现在大门口,冷冷问道:「沈姑娘黄夜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我要见赫夫人。」
「请。」常仲达毫无意外之色,似乎对她的来到,早已预知。
沈雪钗进入大门,才发现院落里早已星罗棋布般站满了人。
排出如此阵仗,可见柳如玉已豁出来了,沈雪钗不禁暗暗打了个寒噤。
常仲达将沈雪钗带到柳如玉专用的小厅门口,一摆手,道:「沈姑娘请进,夫人候驾多时了。」
从这句话中,沈雪钗更加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毫无疑问,盗尸者必是柳如玉。她鎮定心神,竭力不使面上流露狂怒之色,这才掀帘而进。
柳如玉意态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正用一把精巧的小刀在修整涂着蔻丹的指甲。头也未曾抬起来,冷冷道:「沈姑娘到此有何贵干?」
沈雪钗缓缓的说道:「郑姑娘和菱姑的墓穴,被人撬开,两副灵柩,不翼而飞,想托夫人查一査,究竟是何人盗去了尸骸的。」
柳如玉这:「不用査了,我知道盗尸者是谁了。」
「请夫人见吿。」
「就是我。」柳如玉的语气非常平静的。
为了能使死者灵骨得安,也可以说是不想使唐豪增加麻烦。沈雪钗忍住了满腔怒火,平静地道:「夫人何以要作这种丧心病狂之事?」
「为了出一口怨气。」
「妳可以去找唐豪出气,不该将这口怨气出在死人的骸骨上。」
「我高与怎样作,就怎样作。」
沈雪钗沉声道:「夫人!我不是唐豪,我会杀死妳的。」
这时,柳如玉才抬起头来,冷笑道:「动手吧!我死之后,郑琦梅和菱姑的尸骨将永远不得回归墓穴,唐豪也将毕生难安。」
这话,使得沈雪钗不寒而栗,缓和了神色,说道:「夫人!难道没有商谈的余地?」
「有!看看妳出什么交换条件了?」
「用锦春园交换如何?」
「哈……」柳如玉发出一阵狂笑。「这条件眞不坏,两具腐朽的尸骨竟然可以换来好几十万两银子。可惜一座锦春园还不在我黑珍珠的眼下。」
「干脆点说,妳要什么?」
「要妳!」柳如玉的一双美目变得犹如毒蛇般的眼晴,瞪视着沈雪钗,一不稍瞬。
「要我?」沈雪钗满头雾水,惑然不解。
柳如玉一抬皓腕,手中小刀脱手飞出,不偏不倚地揷在一座木雕像的眼珠子里。同时站了起来,声冷如冰地道:「使我恨他入骨。演变到今天这种局面,妳才是眞正的祸首。」
沈雪钗鎮定地问道:「夫人!妳到底想要将我怎么様?」
「我要妳也受到伤害。」
「来吧!」沈雪钗扬首挺胸。「我给妳还一刀,不管那把刀揷在我身上什么地方,即使一刀穿心也无所谓,只要郑姑娘和菱姑的灵骨能重归墓穴,只要妳对唐豪的仇恨能瓦解冰消……」
沈雪钗嘿嘿笑道:「好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可惜我不想杀死妳。」
「妳到底要我怎么様,直截了当地说吧!」
「我要妳离开唐豪。」
沈雪钗吃惊得退后了一步,怔神良久,才缓缓地点头,道:「好!我答应妳,这要等到唐豪退出黑道之后才行。」
「不行!我要妳此刻就离开他!」
沈雪钗怒叱道:「黑珍珠!妳逼人太甚了。」
柳如玉冷笑道:「我的确是在逼妳,而妳却无以选择。」
沈雪钗若是双手一抬,那二十四支袖箭悉数发出,沈雪钗就要变成一只刺猬,但是,她不敢逞意气,只得忍气呑声地说道:「最少妳要我将锦春园的琐事畧作交代。」
柳如玉一口回绝,道:「不行!一时一刻都不能容妳拖延。因为那两具棺木如不在天明之前归葬墓穴,就只有送到提督衙门的大门口去。菱姑生前眉心中刀而亡,未曾报请衙门派件作勘验,衙门一旦追査起来,只怕唐豪就有麻烦了。」
沈雪钗不禁沉声骂道:「姓赫的寡妇!妳的作法太卑鄙了。」
柳如玉连声冷笑道:「黑道上行为卑鄙的人太多,何必唯独责备我?妳的唐豪,霸占了黄烈堂的锦春园,难道就不卑鄙么?」
沈雪钗身为女人,自然明了女人一且因妬生恨时,其报复力量必然相当可怕,只得委屈求全地道:「好!我立刻离开洛阳。如果妳不将死者的骸骨立刻归葬墓穴,或者日后再向唐豪报复的话,我就要回到洛阳,将妳碎尸万段。」
「放心!我说话一向算数。」
「好!咱们一言为定。」沈雪钗扭头便走,她不想当着柳如玉的面前,落下眼泪。
「请慢走一步。」柳如玉却又叫住了她。
「还有什么未尽之言?」
柳如玉缓缓道:「我要斩断妳和唐豪的情根,唯一的方法就是让妳的淸白断送在另一个男人的手里。」
沈雪钗像面对毒蛇猛兽般一连倒退了好几步,神情惶惶然地说道:「妳……妳说什么?」
「我要妳永远无面再见唐豪。」
「妳在作梦。」
「如果妳不答应,就无异是想送唐豪入衙门大牢。」
「夫人!不要太过逼我,逼急了,大家都没有好处。」
柳如玉冷笑道:「沈姑娘!用不着来这一套,我既然胆敢掘墓盗尸,这条性命早就豁出去了,妳不答应也得答应。」
沈雪钗又气又怒,珠泪终于夺眶而出,嘶吼道:「夫人!妳也是女人!因何对我如此残忍?」
「哼!」柳如玉的面色白里透靑,说话的声音冷得像冰。「妳打算使我葬身火窟,难道就不残忍么?」
在黑道中厮混的人物每多鼠肚鸡肠,女人更甚,沈雪钗情知逃不过寃寃相报的噩运,只得心一横,道:「好!姓沈的认命了。」
柳如玉拍拍手,立刻进来一个髭须汉子。她挥挥手,道:「这是唐豪的情人,洛阳城里有名的美人胚子。带她到床上去,当她是洛水河边半开门的下等娘子,爱怎么作践,就怎么作践她。」
那髭须汉子面孔血红,讷讷道:「夫人!这……」
「住口!『黑马帮』谁敢不听我的话,我就是要他的命。」柳如玉向那髭须汉子吼了一阵,又转头对沈雪钗说道:「这是本帮的副总管事罗剑堂,在黑道上还少有名声,不算太辱没妳的身份。这可是妳心甘情愿的,妳可以跟他走了。」
沈雪钗的门牙已经将下唇咬出了血,但她并不觉得痛。走到罗剑堂身前,冷冷道:「姓罗的!你只是奉命行事,不必担心害怕。走!赫夫人说得不错,是我心甘情愿的。」
柳如玉说道:「为免煞风景,沈姑娘带在袖筒里的二十四支袖箭,最好留下来吧。」
沈雪钗一句话也没有说,两袋袖箭扔到柳如玉的脚下,然后推着罗剑堂走了出去。
柳如玉也不明白她此刻是何种心情,看起来她似乎已经抓到了泄恨的机会,其实她的心情不但未见舒畅,反而更加痛苦。她几乎想阻止这件事,但是沈雪钗要将她葬身火窟的往事又袭上心头,她终于咬咬牙忍住了。
她唤来常仲达,吩咐他连夜将两具灵柩归葬墓穴,而且要将墓地整修得完好如初。
常仲达刚刚走出去,却又折了回来,疾声说道:「夫人!唐豪来了,我拦不住他。」
他一语未落,唐豪已疾步跨了进来,沉声道:「沈姑娘呢?」
柳如玉心中的妬火,又炽烈起来,冷冷说道:「她在和本帮副总管事罗剑堂睡觉。」
唐豪顿时如火焚身,沉叱道:「柳如玉!妳怎么如此下流无耻?」
柳如玉冷笑道:「眞正下流无耻的是沈雪钗,她是心甘情愿的。」
唐豪道:「一定是妳在她身上施展了迷药的。」
「等会儿你可以问她。」
唐豪飕地一声拔出了长剑,剑尖抵上了柳如玉的咽喉,厉声道:「快些带我去见她,不然就挑断妳的咽喉。」
柳如玉不但未现畏惧之色,反而冷笑连连地道:「想阻止只怕来不及了,你去看到那件肮脏事反倒使你尴尬,不如再等一会儿」
唐豪剑尖往前一抵,柳如玉的颈项间立刻沁出了鲜血来。他嘶吼道:「我连眨眼的工夫都不能等,走!」
柳如玉一见唐豪目眶内布满血丝,面上煞气腾升,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因此缓和了语气,道:「好!我带你去,如果沈雪钗亲口说她心甘情愿的,你待如何?」
「我不与妳为难!但我要杀死玷污她的男人。」
「只怕本帮徒众不会让你活着离开此地。」
「少说闲话!走!」
他俩一走出厅子,就看见常仲达带了不少人守在外面,每一个人都亮出了兵器,还有好几个弓箭手张弓以待,情势显得十分紧张。
柳如玉虽然对唐豪恨之入骨,却也不忍看他身中冷箭,死在她的面前,因此扬声道:「任何人都不许妄动,也不许跟着我来,没有你们的事。」
此语一出,常仲达等人,立刻纷纷退去。
经过一座穿堂,来到一间厢房的门口,只见房门虚掩,露出一丝灯光,房里却阒无人声。
柳如玉一个箭步向前窜去,一进厢房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呼。
唐豪跟着纵进,只见罗剑堂仰躺在地上,左太阳穴上揷着一把七首,早已气绝,屋中却未见沈雪钗的影子。
柳如玉连连跺脚,咬牙切齿地道:「哼!难怪这个贱人答应得如此爽快,原来她早就存下了杀人之心。姓唐的!咱们之间又多了一笔血债。」
沈雪钗没有受辱,虽使唐豪宽心不少,却又暗暗揑了一把冷汗。倘若罗剑堂眞是被沈雪钗所杀,这个祸就未免闯得太大了。
此刻,他已不如先前那様激动,冷静地想了想,道:「沈雪钗因何要杀死罗剑堂?」
「你何不去问她?」
唐豪说道:「夫人!希望妳冷静一点。沈姑娘从不用七首,也不会用七首,她唯一的防身武器就是那二十四支袖箭,然而袖箭……」
他说话的时候,柳如玉已走过去查看窗口,突然截口说道:「不必说了,杀死罗剑堂的是第三者,救走她的,也是第三者。」
唐豪突然目光一亮,心也跟着往下沉,疾声道:「夫人!妳只说学一半,沈姑娘是被劫走的,而非被救走,不然她不会赤看脚逃出去。」
柳如玉也看见了,床前摆着沈雪钗的一双薄底快靴,她楞了一楞,才道:「若是被刼,她因何没有喊叫?」
唐豪反问道:「罗剑堂身为贵帮副总管事,必不是泛泛者,他因何在殖命之前也没有喊叫?只有一个答案——来人的武功太高,而且又是猝然出手,使人毫无防范。」
柳如玉喃喃道:「为什么有人破坏我的计画?」
「夫人,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你,郑姑娘和菱姑的灵骨如何了?」
「我已经命人将灵柩火速送回墓穴安葬,不会有丝毫损伤。」
唐豪吁了一口气,道:「是不是突然想到对不起死者的在天之灵?」
「是因为我和沈雪钗之间已取得了协议。」
唐豪恍然大悟,冷哼道:「夫人的手段未免太毒辣了,竟然以死人的尸骨来逼使沈姑娘就范。过去我用飞刀伤了妳的手腕,使妳懐恨在心。最好直截了当来找我,不要将怨恨发泄在别人身上。」
柳如玉冷笑道:「破坏你的事情,损毁你的东西,侮辱你的情人,这正是找你泄恨的法子。」
唐豪不禁暗暗寒心,耐住火气,道:「如今心满意足了么?」
「沈雪钗根本就没有受辱。」
唐豪道:「如此说来,妳还要继续泄忿,那么,妳明天晚上又要去挖取墓穴盗尸了么?」
柳如玉道:「放心!一种手法我不会用第二次。」
「那么,我可以走了。」
柳如玉却一横身,拦住了他,冷冷地说道:「慢走一步,咱们也许还有事情要商量的。」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商量。」
「罗剑堂被杀,沈雪钗被劫,至少我们目前应该化敌为友,共同来对付那个藏在暗处的薇人。」
「咱们又要合作?」
「不错。」
「跟妳合作不会有好结果。」
柳如玉气咻咻地道:「唐豪!你可以说是人世间最无情无义的男人。我的心已经冷透,并不需要你那种虚情假爱。」
「那妳就不该找我合作,接触一多,将来引起更多的不快。」唐豪顿了一顿,又道:「妳为罗剑堂复仇,我为搭救沈姑娘而拚命,咱们虽然目的相同,却是各走各的路。」
「我们非合作不可。」
「为什么?」
柳如玉振振有辞地道:「沈雪钗是你唯一的健将,如今她下落不明,你犹如孤掌难鸣。我手下虽有常仲达一员勇将,他却是有勇无谋,以往都赖罗剑堂献计谋策。本帮实力尽管雄厚,却无统御之才。你我正好截长补短,相辅为用。」
「妳说得很有道理,只可惜你我之间尙有前嫌,难以合作无间。」
「你放心!我既然肯跟你合作,心中就绝对不存任何芥蒂。」
唐豪暗自沉吟,他已觉得当前情势,确有与柳如玉合作的必要,尤其是,他希望利用这个机会,能消弭柳如玉对他的仇恨。
因此,他点一点头,说道:「夫人的盛情,不敢不领。我想先听一听夫人的意见。」
柳如玉微一蹙眉,缓缓道:「这个潜伏在暗中的阴险之徒,必定熟悉咱们的内情,平时也一定在监视咱们的行动。杀死罗剑堂,劫走沈雪钗,其目的是想挑起咱们来一塲火倂。幸好你我都很冷静,才没有上当。」
「那么,妳说那人是谁?」
柳如玉道:「首先要在你的恩怨圈子内去淸査。」
唐豪皱眉想了一阵,喃喃道:「郑姑娘的旧属绝不会干这种事,吴飞豹业已死了,他的手下也都死伤殆尽,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
「再想想看,这个人必然打着『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如意算盘,多想想,一定可以想出个眉目来。」
唐豪苦思一阵,频频摇首,道:「想不出。」
柳如玉吁了口气,道:「今晚我也要好生想想曾经和本帮有梁子的人,明早咱们再碰一次面。我不留你了,请回吧!」
X X X
沈雪钗自昏迷中醒了过来,她只记得有人点了她的昏穴,其余都一概不知。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衣衫完整地躺在一张木板床上,手脚向左右伸张,被绳索牢牢地綑绑在床栏杆上,一丝也不能动弹,她试着转动头颈,只看到一盏盏明晃晃的灯笼,见不到一个人影。
但是,却有一个男人的声音,问道:「沈姑娘!妳为什么脱去鞋子,上了罗剑堂的床,妳不觉得这样作太对不起唐豪了么?」
沈雪钗循声转头望去,仍然没有见到那个说话的人,她猜想那人一定是站在明晃晃的灯笼后面。犹疑了一阵,才反问道:「你是谁?」
「别问我是谁,请沈姑娘先回答我的问题。」
沈雪钗很精明,如果对方存心救她,不会点封她的昏穴,更不会将她绑在床上。由此可见,对方必有不良企图。在没有摸淸楚对方的用意之前,她决定暂不吐露内中情由。
因此,她摇摇头道:「一言难尽。」
「沈姑娘难道是有什么不可吿人的隐衷么?」
「我不想提起我的私事。」
这时,又有另一个声音,说道:「沈姑娘,妳不要不识好歹,是咱们救妳脱险的。」
沈雪钗冷冷道:「若是朋友,就该将我送回锦春园去。」
「我们很想了解妳何以会向黑珍珠妥协?莫非有什么把柄抓在她手里?不妨说出来,咱们也好助妳一臂之力,免得老是受黑珍珠的挟制。」
这番话更露出破绽了,对方显然是想找出柳如玉和唐豪之间的矛盾,然后加以利用。因此沈雪钗干脆闭上眼睛,故意装着乏力的样子,道:「我头晕得很,眞想好好睡一觉。」
屋内沉静了许久,才听见一个轻微的声音,道:「按照原先的计划行事。」
突然,一个彪形大汉一纵来到床前,伸出巨大的手掌握住她的双颊,另一个大汉来到床头扯住她的头发,使她的嘴吧张开。
一粒药丸丢进了她的口腔,接着一碗凉茶也倒进她嘴里,禁不住一阵阴咳,药丸呑进了她的肚内。
沈雪钗倒没有失声大叫,她经过太多的惊涛骇浪,早就将生死二字看淡了。在她的神智还是淸醒的那一刹那,她还记着郑琦梅和菱姑的灵骨是否能重归墓穴。
X X X
转眼经过了五天。
唐豪拚命地找,柳如玉费尽心机地寻,由欧阳道率领的「双蛇会」旧属也全部出动了,足迹踏遍了洛阳每一个角落,连沈雪钗的影儿也没有见到。
这天傍晚,蔡无双如一阵旋风般卷进了唐豪的卧房。
唐豪一个人在喝着闷酒,五天五夜也没有好生安歇过,双眼布满了血丝,两腮长满了胡髭,英姿焕发的神情已荡然无存。蔡无双的来临,使他的精神一振,连忙问道:「可有消息?」
蔡无双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酒,又吁了一口长气,才疾声说道:「城南有家名叫『百花亭』的勾栏,今天有个名叫雪钗的姑娘新张艶帜,据说长得和沈姑娘一模一样,你说怪不怪?」
「哦?」唐豪那两道浓眉连成了一条线。「沈姑娘怎会到勾栏院去卖笑?走!咱们瞧瞧去。」
蔡无双摇摇头,道:「别忙,勾栏院要等到上灯之后才开门迎客。到时咱们多去几个人,点那位雪钗的盘子。等她来到,确实认明之后再动手,以我看来,沈姑娘必然是被人挟持住了。」
唐豪点点头,道:「好!就这么办。咱们酉正在『百花亭』门口碰头。」
待蔡无双去后,唐豪正想修饰一番,柳如玉也兴冲冲地来到,一进门就嚷道:「唐豪!沈姑娘有下落。」
「是不是在『百花亭』?」
「哦?你倒先知道了。」
「是蔡无双方才来吿诉我的。」
「哼!」柳如玉的气量,毕竟狭窄了一点,她面上立刻浮现了不悦之色。「想不到『双蛇会』的威风仍在。你打算怎么办?」
「今晚当嫖客,认明白了再说吧。」
柳如玉又得意地笑道:「原来蔡无双还没有见到人,吿诉你,我的手下已经混进『百花亭』和那位雪钗姑娘『对盘』了,没有错,就是沈姑娘。」
(注:对盘乃黑道切口,即打照面之意。)
唐豪缓缓道:「也许沈姑娘业已受人挟制,但是,她怎会那样听话呢?」
「也许对方强迫她呑下了迷药。」
「对了!我竟然忘记妳是强迫女人呑服迷药的高手了。如果沈姑娘当眞呑下迷药,迷失了本性,有方法解救么?」
柳如玉点一点头,说道:「当然可以解救,不过,先要弄淸楚她是呑服那一种迷药。」
唐豪拱拱手,道:「那麽,待沈姑娘救回来后,还要请夫人多费神。」
柳如玉楞了一楞,口中讷讷地道:「这……?」
唐豪连忙抢着说道:「夫人!咱们不妨来个交换条件。妳全力解救沈姑娘,我拚命为罗剑堂报仇。等咱们那阴险的敌人解决之后,妳不妨再向我寻仇。如果夫人眼看沈姑娘被迷失本性而不加解救,那就难免有了乘人之危的嫌疑了。」
柳如玉不禁面上一训,万般无奈地点点头,道:「我如果不答应,你可能要骂我是个丧心病狂的人,我尽力而为。」
唐豪深深一揖,道:「多谢夫人,不知夫人今夜可要去『百花亭』去?」
「倒是想去,可惜女人不能作嫖客,不过我会带人到附近去接应的。」
X X X
「百花亭」的排塲不算小,除了姑娘们的闺阁之外,还有梅,兰,菊,竹,松,柏等六个花厅,酉正时分,唐豪和蔡无双大摇大摆地进了菊厅,欧阳道,冯雷等人刚分布在其余几个花厅。
老鸨子过来笑瞇瞇地问道:「二位大爷不知是那几位姑娘的恩客?」
蔡无双道:「听说今天新到了一位雪钗姑娘,咱们要点她的盘子,敎她快来侍候吧!」
老鸨子陪笑道:「今晚雪钗姑娘的盘子可多着哩!老身去催催,尽快前来侍候二位大爷就是。」
待那老鸨子退去之后,蔡无双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道:「唐豪!我看到了一个熟人。」
「谁?」
「黄烈堂!」
「他?」唐豪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浑身猛地一震,疾声道:「在那儿?」
蔡无双说道:「方才在花厅门口探了探头……」
正说到此处,黄烈堂突然在门口出现了,笑呵呵地说道:「那不是小滚龙么?咱们好久不见了,今晚怎会有兴致来吃花酒?」
黄烈堂的突然出现,不禁使唐豪大大犯疑,当时不动声色地道:「原来是黄帮主,请坐!请坐!」
黄烈堂坐了下来,嘿嘿笑道:「可别再叫我黄帮主,那已是过往云烟,我目下是『迎宾阁』客栈的掌柜,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小滚龙!锦春园在你手里眞是有声有色!近来可得意?」
唐豪很想从对方的言行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却丝毫没有发现,只得冷冷道:「阁下是在明知故问吧?我误杀郑耀鹏,充军华州牢城,之后和郑姑娘闹得势如冰炭,如今,她也死了,阁下难道不曾听说过?」
黄烈堂笑容一收,叹了口气,道:「我怎会不知道呢?不过在黑道中混得太久也就见怪不怪。小滚龙!我相信你是经得起打击的。」
「阁下那两只手臂如何了?」
「东访西问,总算找到了一个接骨大夫,没有残废,武功不用说是已经废啦!也不能太用力,幸好,还不用干活儿找饭吃。」
「说实话,阁下一定恨我入骨。」
黄烈堂连连摇头,道:「这话可就说远了,其实我打心眼里感激你,若不是你说情,吴飞豹那晚就干掉我啦!再说,我若不是武功被废,也许还不死心。岂会有好下塲?吴飞豹就是榜样。」
唐豪不禁疑实全消,黄烈堂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发乎至情,因而喟然道:「阁下是超生了,我还在苦海里浮沉哩!」
黄烈堂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小滚龙!今晚可是为那位雪钗姑娘而来?」
唐豪心头又是一动,嘿嘿笑道:「想必阁下也是为此而来了?」
「那倒不是,我常在这儿走动……」顿了一顿,黄烈堂又接道:「这位雪钗姑娘当然不是那位沈姑娘,不过,人的面貌却太相像了。」
「阁下说错了,二者实是一人。」
「沈姑娘怎会到这种地方来?」
即使那种惊讶错愕的表情是装出来的,却也装得太像,使唐豪看不出一丝破绽,他只得进一步地试探,道:「阁下待一会儿将可看到一塲好戏。」
黄烈堂瞪着双眼楞了许久,才讷讷道:「是……是要闹事?」
「大有可能。」
黄烈堂站了起来,道:「我还是走了吧!这几年我一见到那种塲面就会发抖。
请了!有空到小号来坐坐。」
他果眞掉头离去,唐豪暗暗向蔡无双打了个眼色。蔡无双会意,起身来到花厅门口,向站在廊下的弟兄们歪歪头,立刻有一个人跟在黄烈堂的身后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那位雪钗姑娘在老鸨子的引导下进入了菊厅。
唐豪怎会认不出同床共枕人?双手猛力摇撼着沈雪钗的双肩,轻声嚷道:「雪钗!看看我,我是唐豪,妳怎么到这里来了?」
的确是沈雪钗,可惜迷药在她体内作怪,使她认不出面前的唐豪,一面想挣脱他的手掌,一面神情惶然地道:「大爷!你在说什么?」
蔡无双道:「沈姑娘!妳连唐豪都不认识了么?」
沈雪钗连连地摇头,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二位大爷。」
一旁站立的鸨母绷着脸,道:「二位大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豪沉声说道:「这位姑娘是那里来的?」
鸨母冷声说道:「自然是花银子买来的。」
蔡无双道:「人我们要带走,多少银子,不管是到万胜楼,还是锦春园来拿都可以。」
沈雪钗却大声叫嚷道:「放开我,我不跟你们去,放开我。」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马脸汉子,冲着唐豪拱拱手,道:「在下余庆宗,『百花亭』的掌柜,请问是怎么回事?」
唐豪道:「我要带雪钗姑娘走,要多少身价尽管开口。」
余庆宗嘿嘿笑道:「大爷肯为赎身当然是好事,不过要姑娘心甘情愿才行。」
沈雪钗又大声叫道:「我不要跟他们走,余掌柜救救我。」
这时,突然有个中年汉子走了进来,沉叱一声,道:「放手。」
蔡无双认出来人是提督衙门的副总捕头杨晓月,不禁暗暗吃惊,连忙扯了唐豪一把,拱拱手,说道:「原来是杨副总捕。这位姑娘是唐家的人,失踪了五天,却突然在这里出现,还请杨副总捕,作个仲裁吧。」
「哦?」杨晓月向唐豪看了一眼。「她叫什么名字?」
唐豪道:「她叫沈雪钗,虽然她没有和我行过花烛之礼,实际上却已是我的妻子。」
沈雪钗叫嚷道:「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蔡无双道:「她可能神智一时错乱,的确是在五天前失踪的,不但我们认得她,洛阳城里,最少还有好几百个人认识她的。」
余庆宗道:「这位姑娘名叫雪钗,到院里来,已经一年多了,还有卖身契书可证。」
杨晓月转头向沈雪钗问道:「姑娘来这里多久了?」
沈雪钗道:「一年四个月。」
「妳叫什么名字?」
「刘雪钗。」
杨晓月沉叱道:「听见没有?你们还不承认看错人了么?」
蔡无双还想力辩,唐豪连忙暗暗扯了他一把,陪笑道:「大概是认错人了,杨副总捕勿责怪才好。」
杨晓月冷笑道:「收歛一点,别太放肆,衙门的捕快可不是纸紫的假人。」
说罢,气冲冲地走了。
唐豪连忙拿出一锭银子来放在桌上,拉着蔡无双出了菊厅。
X X X
子夜,所有的人,都在锦春园碰了头了。
柳如玉率先说道:「劫走沈姑娘的行动显然是早经计划好了的,即使那晚她不到我那儿去,对方也要动手。刚好让对方找到了下手的机会,不但敎我折黑锅,还赔上罗剑堂一条命。这椿事我一定要追到底。」
欧阳道接着道:「唐豪!我已经将余庆宗的底细査出来了。当年他曾经是个在赌馆中讨生活的混混,两三年前突然销声匿迹。」
唐豪心头一动,向蔡无双问道:「你派去钉黄烈堂的人,回来怎么说法?」
蔡无双道:「黄烈堂离开『百花亭』之后,就回到了他那家『迎宾阁』客栈,未在任何地方停留。」
欧阳道讶然道:「唐豪!你认为此事与黄烈堂有关么?」
唐豪缓缓道:「黄烈堂不早不晚地在『百花亭』出现就足以使人感到奇怪,而且他对我的言行又和气得过了火。他开过赌馆,余庆宗曾在赌馆混混,说他们之间早有关系也未尝没有可能。」
蔡无双喃喃道:「他们如此作,用意何在呢?」
柳如玉接道:「说的是呀!若说他们劫走沈姑娘的用意是为了要挟你,就该向你开价。他们却将沈姑娘送到那种地方去,眞是令人猜不透。」
唐豪霍然起立,沉声说道:「空谈无益,我得要连夜到『百花亭』去,探探动静。」
欧阳道连连摇头,道:「不妥。」
唐豪反问道:「有何不妥?」
欧阳道神色凝重地说道:「你以前曾经犯案充军过,方才的事,杨副总捕又露了面。如果再闹出事来,在衙门里不好说话。」
唐豪不禁皱紧了眉头,喃喃道:「那该怎么办呢?」
柳如玉道:「我去探探动静。」
唐豪讶然道:「妳怎么能去?」
柳如玉道:「女人虽然不能当嫖客,却可以找掌柜的说话。如果对方有不良企图,就会趁机会开出价钱来。」
唐豪点点头,说道:「那就辛苦夫人跑一趟,咱们在这儿候妳的消息。」
孰料柳如玉只去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就回来了,一进门就嚷道:「唐豪!事情有了变化。余庆宗满面孔诚惶诚恐的模样,说什么有眼不识泰山,对你多有冒犯。还说沈姑娘因受惊过度,周身发冷发热,已送到鄕下养病去了。」
唐豪沉声道:「这分明是在耍花枪,看来,不耍狠是无法救出沈雪钗了,蔡无双,咱们俩去一趟,你们就在这儿等候消息吧。」
说罢,二人就匆匆而去。
柳如玉和欧阳道,交换了一个眼色,不约而同地说道:「咱们能在这儿等消息么?」
二人在目光中似已取得默契,也匆匆走了出去。

 楼主| 发表于 2024-8-23 21:16: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三载苦练为雪愤



此刻已是丑正光景,「百花亭」中灯光阑珊,絃歌已辍,显得一片沉寂。两道黑影就在这时从后面院墙外一跃而进。
突然,暗中闪出一条黑影,手执明晃晃的钢刀,沉叱道:「是何方宵小,竟敢越墙而入。」
来人正是唐豪和蔡无双,对方刚一现身,唐豪已一纵来到对方的面前,长剑出鞘,舞了两个剑花,厉声道:「要想活命就不要大呼小叫。」
对方非但没有挥动钢力迎敌,反而将刀身下垂,拱了拱手,道:「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小滚龙唐豪兄,晚间多有冒犯,方才已向赫夫人面致歉意,请她转达,现在当面谢罪。」
藉着星光,唐豪发现说话的人正是百花亭的掌柜余庆宗,不禁暗暗生疑,堂堂大柜掌,是不可能亲自担任护院之责的。因而冷冷一哼,道:「夜静更深,余掌柜尙守候在此,莫非早已预知我等要簧夜造访的。」
余庆宗将钢刀回入鞘中,嘿嘿笑道:「在下只是在这儿练几趟刀法,凑巧遇上了而已。请二位小坐待茶如何?」
唐豪见对方收回钢刀,同様回剑入鞘,冷冷道:「不敢入内打扰,有点小事就在这儿请敎余掌柜。」
余庆宗道:「客气!在下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位刘雪钗姑娘呢?」
「只因晚间受惊过度,寒热交作,已连夜送到鄕间休养去了。」
「何处?」
余庆宗并未直答,支吾其辞地道:「若是阁下定要见她,在下可派人将她连夜接回。」
唐豪竟也不再追间下去,改变话题问道:「听说你曾是赌馆中高手,可对?」
余庆宗楞了一楞,复又连声干笑道:「阁下高抬,高手二字实在不敢当,只是混过几天而已。」
「到万胜楼去玩过么?」
「没有,在下不够格。」
「那么锦春园必然去过了。」
「去过一两次。」
唐豪突地话锋一转,沉声道:「这家『百花亭』连姑娘带房产怕要値个三、五万两银子吧!」
「小塲面!小塲面!」唐豪冷笑道:「你只不过是小混混,不管你在赌枱上的手法有多么高明,也不可能攒积下三、五万两银子来开这座『百花亭』。姓余的!说句老实话,是谁在暗中为你撑腰?」
余庆宗神情大变,不自觉地退后了两步。
蔡无双接道:「晚间衙门的杨副总捕竟然会在百花亭突然现身,这分明是早有安排。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余庆宗讷讷道:「在下眞……眞不知该如何回二位的话。」
蔡无双沉叱道:「实话实说,不然你狗命难逃。」
唐豪放低了声音,道:「姓余的!你既然早几年在江湖上混过,就该识时务。咱们早就知道是以前『五魁帮』帮主黄烈堂在给你撑腰,是不是?点点头,若是天塌下来,有我小浪龙给你顶着。若是坚不承认,你瞧着……」
话声未落,剑已出鞘,刷刷刷一连三剑,余庆宗的衣前襟以及两只袖管顿时被利剑削飞,却没有伤他一丝皮毛。
余庆宗吓出一身冷汗,连声道:「我说!我说」
话没说完,人却往前跌倒,背心窝揷着一支箭。
唐豪和蔡无双不禁大惊,正要腾身追去,飕飕连声,自后院墙处射过来一阵箭雨。幸好唐豪长剑在手,舞得密不透风,所有的箭矢全被长剑拨落。
蔡无双疾声道:「施放冷箭者是外来的,我打先锋,你断后。」
舞动长剑,飞身扑出,唐豪也相继跟出。
二人跃上墙头,和外面越墙而进的两个人几乎撞上,原来他们是欧阳道和柳如玉。
柳如玉悄声道:「八名埋伏在墙头的箭手,已被我和欧阳老先生放倒了,里面如何?」
唐豪道:「余庆宗正要说出谁是主使者,突然中了冷箭。」
蔡无双道:「从他言行中已可以看出来,幕后主使人必是黄烈堂无疑。」
欧阳道关心地问道:「现在沈姑娘她呢?」
唐豪疾声道:「对了!咱们该进去捜搜。」
柳如玉一把拉住他,低声道:「不必!沈姑娘一定早就移往他处了。杨副总捕带着捕快在前面巡街,这分明又是一个圈套,我们快些离开是非之地!」
从墙上跃下,唐豪果然发现了八具东倒西歪的尸首,手里还拿着弓箭,他不禁暗暗佩服欧阳道和柳如玉的手法,放倒了八个人,竟然没有弄出一点声音。
四个人就近来到柳如玉处,一进门,常仲达就过来说道:「夫人!杨副总捕带着五名捕快名谓巡街,甚至就在百花亭门口转来转去,万胜楼和锦春园附近都出现了衙门里的鹰犬。」
柳如玉冷笑道:「下流无耻!竟然勾通了公人。幸好咱们没有上当。」
唐豪喃喃道:「看来十拿九稳是黄烈堂在弄鬼了。」
柳如玉道:「没有错,准是他。这条恶狼是黑道中有名的下流胚。」
欧阳道吁了口气道:「黄烈堂既然想用沈姑娘激起咱们动武而落到衙门公人的手里,咱们可就千万不能妄动,不过,救沈姑娘脱险,也得赶紧着手才行。」
柳如玉道:「据我推断,沈姑娘必然还没有离开洛阳。唐豪!你对我信不信得过?」
唐豪连忙说道:「夫人这是什么话?我当然信得过。」
柳如玉道:「请欧阳老先生和蔡兄先回万胜楼,唐豪在我这儿等消息,我去探探黄烈堂的巢。」
常仲达说道:「夫人,妳要带多少人去?」
柳如玉道:「不必,只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去找一辆驿车,写着开封什么车行的字样,然后在兄弟们当中找一个会说开封话的人,再预备一只朝圣的香篮,这就行了。」
X X X
沈雪钗木无表情地坐在一间铺陈华丽的厢房里,这时,一个两鬓华发丛生的半百老翁走了进来,他正是锦春园的旧人,——败在唐豪手下的黄烈堂。
他谨愼地关上门,又拉上窗帘,这才轻声叫道:「沈姑娘!」
沈雪钗回过头来望着他,目光呆楞,一语不发。
黄烈堂摸摸她的面颊,嘿嘿笑道:「沈姑娘!妳认识我么?」
沈雪钗摇摇头,道:「不认识,我也不姓沈。」
「妳姓什么?」
「我姓刘。」
「对了,妳姓刘,不姓沈。来这里之前,余掌柜吿诉妳什么来着?」
「要我听话。」
「妳会听话么?」
沈雪钗点点头,道:「会!你要我怎様我就怎样。」
黄烈堂面上浮现出狰狞的笑容,他蹲下去,一只手托起了沈雪钗的脚跟,另一只手卷起她的裤管,露出了雪白的小腿。沈雪钗非常驯服,一丝也没有动。
黄烈堂突然用三根指头在她的腿肚上搯揑下去,使得沈雪钗皱紧眉头发出一声低呼,当他将手指松开时,她的小腿肚上出现了一块靑紫色的瘀瘢。他的神色显得狰狞可怖,然而沈雪钗却苏毫未露出畏惧之色。
黄烈堂走到墙壁边,抬手在壁上摸索一阵,一块木板立刻滑开,他从里面拉出一具与眞人同等大小的木人。雕刻得栩栩如生,模様儿和唐豪完全一样,甚至连神态都刻划出来了。
黄烈堂指着木人,说道:「妳认识他么?」
沈雪钗摇摇头。
黄烈堂突地面色一寒,左手向外一扬,只见指缝间已挟着三把长约四寸的小刀,猛地一挥,只听笃笃笃三响,那具木人的双眼和眉心处都中了一刀,刀身深入二寸有余。
不但快,准,狠,占尽了使用飞刀的三字诀,而且劲道十足。
黄烈堂嘿嘿笑道:「妳看我的刀法如何?」
沈雪钗抿嘴一笑,在她的意识中,根本就不明了这句话的意义。
黄烈堂低吼着道:「我就要这样杀死他!」
沈雪钗轻哦了一声,在呑食烈性的迷药之后,她已经变成一个没有头脑的白痴了。
黄烈堂走过去,朝木人的面孔吐了一口唾沬,笑道:「小滚龙!我苦练三年,刀法不比你差了。我要先刺瞎你的双冃,再要你的命。现在,你站在这儿看我戏弄你的情人吧!」
这时沈雪钗突然问道:「你在和谁说话?」
「仇人。」
「仇人……是什么意思?」
黄烈堂挥挥手,道:「不要多问,快躺到床上去。」
沈雪钗站立起来,笑着问道:「要不要脱衣服?」
黄烈堂大吼道:「当然要,快!」
X X X
「迎宾阁」的外管事刚吩咐伙计熄灭了门前高悬的油纸风灯,正准备上门关店,突然一辆双辔驿车来到门口停下。
车把式满身征尘,跳下车座,窜进店门,打着一口东京官话,嚷道:「掌柜的可在?」
外管事走出了柜枱,抱拳一拱,道:「在下掌管店务,大哥有何吩咐?」
那车把式放低了嗓门道:「在下在东京副鎮守使何公麾下当差,只因老夫人要来贵地白马寺烧香还愿。何大人为官淸廉,是以扈从轻简,以免惊动此地官府迓迎,老夫人只带了几名丫环仆妇,途中一辆大车车轮脱轴,这会儿老夫人先到了,火速备下深院洁净上房两间,下房一间,先侍候老夫人安歇。并不得将此消息泄漏出去,何大人将有重赏。」
外管事一听是副鎮守使的官眷,早就吓昏了头,连忙向下人吩咐道:「传老婆子整顿西边上房,准备净身浆汤,传厨下不要熄火,预备吃食,你们去拉马,将驿车盘进内院,再恭请夫人下车。」
一声令下,伙计们,立刻分头张罗去了。
这时一个獐头鼠目的汉子走到外管事的身边,悄声道:「管事的,大掌柜吩咐过,西厢上房不得接待过往旅客,你莫非忘了?」
外管事面色一沉,道:「你憧什么?这是东京副鎮守使的宝眷,怠慢了可是要砍脑袋的啊!」
不过,有了别人提醒,他倒不敢大意,悄悄来到内院,只见一个白发皤皤,行走之间颤巍巍的老婆子正由两个店里的老仆妇搀扶着走进厢房,他才吁了一口气,看来那小子是多操心了。
那车把式走了过来,道:「管事的!另一辆大车随后就到,吩咐伙计们别上门,多多费神。」
外管事的巴结道:「只怕小号接待不周,还望大哥在老夫人跟前多多美言。」
车把式道:「老夫人为人随和,只要管事的吩咐下人,不要多扰她老人家就行了。」
外管事连忙将此话吩咐下去。
X X X
柳如玉说黄烈堂是一条恶狼,其实,他比狼还要狡猾,还要残忍。
此刻,沈雪钗已然裸杨袒程地横陈在他的面前,他却不立刻去发泄他的淫欲。就像一头狡狼攫获了一头野兔,他要用利爪将野兔戏弄一番之后才张嘴大咬。
黄烈堂的手指在沈雪钗身上抚摸不停,不时发出嘿嘿僚笑,沈雪钗虽不时皱眉呼痛,却一点也没有抗拒。
黄烈堂一面在她的胴体上抚摸,一面回顾那具木人,以满足他的报复心理。
最后,他终于禁不住欲火升腾,开始递脱了外衣,解下腰间刀囊,上身小褂也脱了下来,露出了瘦巴巴的胸肋骨。
这时,门闩却在缓缓移动,显然有人在门外用利刀在轻轻拨动。但是,复仇的火燄薰瞎了黄烈堂的眼,淫猥的火苗烧昏了他神智,他竟然一些儿也没有觉察到。
当他在沈雪钗身边躺下,正要松开裤腰上的腰带时,房门突地荡开,又飞快地关上,门口,出现了一个白发皤皤的老婆子。
黄烈堂一惊回头,欲念全消,虽然他老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身手却异常矫健,翻身跃下床榻,飞快向搁置刀囊之处扑去。
那老婆子比他更快,手中短剑笃地一声揷在桌上,将黄烈堂那只枯萎的手挡了回去,另一只手轻轻一拂,刀囊落到墙角落去了。
黄烈堂是老江湖,一看出手就知道对方的功夫有多深,是以不再妄动,退到床边坐下。
沈雪钗仍是裸露地躺在那儿,既不识羞,也不知怕。这情景看在那老妇人眼里,不禁使她皱了皱眉头。
黄烈堂冷静地想了一想,却始终想不出这老婆子的来路,于是试警问道:「妳是那条道上高手,可否报个万儿来?」
那老婆子扯落了头上白发,瓢落一头靑丝,又摸出一块手绢儿在脸上擦了一阵,纵横交错的皱纹也消失了,竟然是一个艶光照人的年轻少妇。
黄烈堂面上的骇意倏地消失,嘿嘿干笑道:「哦!原来是『黑马帮』的赫夫人,易容之术实在高明得很!」
柳如玉手中短剑一扬,低声道:「坐到椅子上去,在我黑珍珠面前,最好少玩花样,不然,你就是猫儿舔鼻梁骨——找死。」
「嘿嘿!当年赫马在世怕过谁了?在夫人面前温服如同绵羊,我黄烈堂那敢?」他果眞乖乖地离开了床沿,坐到一张椅子上去。
柳如玉来到床边,轻声问道:「姑娘识不识得我是谁?」
「不识。」沈雪钗轻轻摆着头,仍是那様四平八稳地仰躺着,姿态实是不堪入目的。
柳如玉发现她全身上下,到处都是紫靑色的瘀瘢,抬手轻轻摸抚,说道:「痛么?」
「好痛!」沈雪钗皱紧了眉头。
柳如玉咬咬牙,一抬手点了沈雪钗的昏穴,拉过锦被将她裸程的躯体盖上。黄烈堂一直在冷眼旁观,似乎在观察柳如玉来此的动机。
终于,他忍不住问道:「夫人为何而来?」
柳如玉不想立刻暴露自己的目的,因此反问道:「你说呢?」
「可能是要来搭救沈雪钗。」
「你明明知道,我曾经逼她和罗剑堂上床,目的就是要她受辱,我又怎会救她的?」
黄烈堂楞了一下,喃喃道:「这可就敎人难猜了。」
沈雪钗沉声道:「黄烈堂!当年你们『五魁帮』在洛阳城里横行霸道时,咱们可没有犯着贵帮一丝一毫。你劫走沈雪钗倒是小事,却不该杀死罗剑堂,这笔血债如何偿法?」
黄烈堂连声干笑道:「夫人若是为这椿事而来,那倒好商量,人死不能复生。我赔一万两银子如何?罗剑堂只不过是一个小喽囉。」
柳如玉冷笑道:「你那点臭银子还不会在我黑珍珠眼下。」
「那该怎么着呢?」黄烈堂丝毫没有畏色。
「你明明知道我与小滚龙之间有点过节……」
「我知道。我还知道妳爱那个混账小子爱得发了疯,由爱生恨,为情生妒,所以才以盗尸的手法来逼迫沈雪钗和罗剑堂上床睡觉。」黄烈堂越说越气,脏话一齐出口:「他奶奶的!天下女人都爱小滚龙,莫非那小子腰间生了一根钢钉?」
柳如玉沉叱道:「姓黄的!你少说下流话!也少管我的闲事!」
「好!不管就不管。」
「先将沈雪钗交给我。」
黄烈堂邪笑道:「死了丈夫的小寡妇该找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要这小娘们有何用?」
柳如玉沉声道:「你再说下流话,我手中短剑就要割断你的舌头。」
黄烈堂涎着脸,道:「夫人存心杀我,只怕也不会让我活到现在了。」
柳如玉耐住性子,说道:「我用沈雪钗可以要挟小滚龙,也好出我心中的一口怨气。」
黄烈堂嘿嘿笑道:「只怕妳想借此机会向小滚龙献媚讨好吧。」
柳如玉厉声道:「姓黄的!想必你也早听过我黑珍珠不大好惹。沈雪钗是你在咱们垛子审里劫走的,应该交给我。至于杀死罗剑堂的事,改日你摆几张席面,我带本帮几个重要的兄弟来吃你一顿,你表示一点歉意,我也就不追究了。」
黄烈堂面色一沉,冷声道:「妳凭什么?」
柳如玉左手在腰间一摸,纤纤玉指之间夹了一把雪亮的小刀,冷冷道:「就凭这个。」
身形半转,指间小刀脱手飞出,正中那具木人的前额,深入盈寸。
黄烈堂哈哈笑道:「小滚龙!方才你受了我三刀,如今赫夫人再赏你一刀,这回你是死定了。」
柳如玉定神细看,才发现那具木人和唐豪的模様酷肖已极。
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心头大惊。她那柄飞刀不过入木盈寸,另外三把刀却深入太多,可见黄烈堂在飞刀上的功夫已经到了相当的火候。
她觉得如不趁对方手无寸铁之际将这条残酷的狡狼除去,只怕后患无穷,但她又有些犹疑,因为在事后她还要带着一个迷失本性的沈雪钗突出重围。对此,她并无太大的把握。
黄烈堂复又沉声道:「黑珍珠!妳一个女人尙不忘对小滚龙施以报复,何况我一个男子汉?为了苦练飞刀,我三年来滴酒不沾,不近女色。今日三年已满,我要在小滚龙情人的身上开戒。」
柳如玉道:「姓黄的!如果小滚龙当初杀了你呢?」
「那就算他狠!」
黄烈堂的话无异提醒了柳如玉,她手中短剑微扬,作势欲扑。
黄烈堂发现了柳如玉目光中隐含的杀机,于是冷声道:「目下我手无寸铁,夫人如想置我于死地易如反掌,如果夫人想令我在死前不扬声大叫,似乎难如登天。那时,只怕夫人走不出这西厢上房。」
柳如玉心头又是一虚,在表面上她仍是辞色倶厉地说道:「别吓唬我,黑珍珠作事从来不半途而废。」
「夫人果眞想要带走沈雪钗?」
「不错,你非答应不可。」
黄烈堂冷笑道:「沈雪钗已变成了另一个人,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我虽然没有眞个销魂,却已是看饱,摸够,对小滚龙也算是侮辱过了。」
柳如玉娇叱道:「姓黄的!你是门缝里瞪眼——看扁了人。那些坏门道的迷药,我用得太多了。」
黄烈堂嘿嘿笑道:「夫人!我知道妳是拐骗女人卖送到勾栏院去的老干家,至于使用迷药自然也是老内行。不过这回沈雪钗呑服的迷药可有些不同,其中还会有剧毒,若是一日不服解药,就会浑身溃烂而死。到时,小滚龙不但不会谢妳,反要惹妳可就不合算了。」
「哼!你不要以为我带沈雪钗离开这儿,是要向小滚龙献媚讨好。我是为了继续报复。」
「我代妳报复还不是一様?」
「绝不一样。」
黄烈堂放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说道:「夫人!咱们共同来对付小滚龙,如何呢?」
柳如玉道:「要和我联手?」
「夫人!如果妳眞肯降尊纡贵,折节下交,我包管妳出一口怨气,放下妳手中的短剑,让我穿上衣服,咱们好好商议一番。」
柳如玉固然对唐豪恨之入骨,若要她和黄烈堂联手去对付他,却非她所愿。但目前又不得不施以缓兵之计,于是缓和了语气道:「姓黄的!若要我与你联手,你得依我一件事。」
「夫人妳说!」
柳如玉道:「派侍女好生服侍沈雪钗,你不但不得污辱她,更不得伤害她。只不过一时半刻的光景,她已是体无完肤,若是三,五天下来,她浑身的骨节岂不被你拆散了?」
「这可怪了?夫人原想羞辱她,此刻又因何怜香惜玉起来了?」
「一些儿也不怪,我逼她和罗剑堂上床,是想斩断她和小浪龙之间的情根,而且找到了她心甘情愿的口实。你如今让她呑服迷药,势同强迫,小滚龙一旦恼羞成怒,可就难办了。」
黄烈堂点点头,道:「好!我听妳的,如果妳想讨好小滚龙我也不在乎,因为人还在我手里。」
柳如玉白了他一眼,娇嗔道:「你若再说我想讨好唐豪那小子,我就拆散你一身老骨头。」
黄烈堂轻薄地笑道:「夫人!现在就来拆我的骨头如何?」
柳如玉正色叱喝道:「少下流!天色已明,我得回去一趟,免得手下的弟兄们发生误会,我午间会到这儿来,那时我必然已想好对付小滚龙的主意了。」
「那就不送了!」黄烈堂拱了拱手说道。
柳如玉还怕黄烈堂玩弄诡计,出了厢房之后,一跃上了房顶,揭开两片瓦,暗暗观察动静。
只见黄烈堂穿上了小褂子,扬声唤来了两个老婆子,吩咐她们好生照拂昏睡的沈雪钗,他则拿起刀袋到另外一间厢房去了。
柳如玉这才吁了一口长气,她料不到黄烈堂会如此听她的摆布。
常仲达陪伴着唐豪坐到天明,但是他却没有主动地和唐豪交谈一句,目光中也明显地含有敌意。唐豪也懒得去和他交谈了。
眼看天色已明,柳如玉还没有回来,唐豪不免有些焦急,于是开口问道:「常总管!你看夫人会不会出了漏子呢?」
常仲达冷冷道:「不会,夫人虽是只身潜入虎穴,却有接应,若是情势不妙,早有回报了。」
「哦!……」沉默了一阵,唐豪又道:「常总管似乎对我非常不谅解。」
「夫人之友就是属下之友,夫人之敌,也就是属下之敌。」常仲达这两句话,说得明软内硬。
「贵帮若是遇上紧急情况,可出动多少人?」
「若是白天,约莫二十人左右,夜晚则可出动四十人,因为有许多人白天出动会露行藏。夫人临行时曾交代过,本帮弟兄悉听调度。」
「多谢常总管支援。」
「在下只是遵奉夫人之命。」常仲达这话更见强硬。
这时,蔡无双来了,一进门就说道:「欧阳老先生要我来问问,夫人那边可有消息?」
「还没有,据常总管推断,夫人可能已在『迎宾阁』稳住了脚。」唐豪接着又问道:「昔日『双蛇会』那一羣妞儿目下还有多少?」
蔡无双想了一想,道:「多半都已星散,只有六,七个对郑姑娘念念不忘的还住在万胜楼,有何差遗么?」
「必要时我要派她们去绑架黄烈堂,不知她们能耐如何?」
「这椿事那几个小妞还办得到。」
「那么,你赶紧回去敎她们预备一下,看看谁带头,要她到这儿来一趟。」
「好!我这就去。」蔡无双匆匆的走了。
常仲达冷冷道:「唐兄如想绑架黄烈堂,本帮尙有可用之兵,如嫌不可靠,蔡无双和冯雷也可担此重任,何必找几个黄毛丫头?」
唐豪连忙笑道:「常总管误会了。从杨副总捕昨日的行迹看来,黄烈堂显然暗暗派人去提督衙门里点了水,所以咱们一旦有所行动时就不能派有头有脸的人,那些妞儿们平日甚少露脸,动起来才不致惹人注目。」
常仲达默然无语,面有讪色。约莫过了顿饭工夫,一个年约二十,生着一双大眼,英气勃勃的女郞打门而进,常仲达非常识趣,连忙走了出去。
唐豪将对方打量一阵,缓缓道:「请恕我叫不出妳的芳名。」
那女郞爽直地道:「我原姓胡,没有名字,大伙儿见我行动勇猛,都管我叫虎妞。」
「虎妞?这个名字眞神气。妳一共带了多少人?」
「连我六个,四匹健马,还有一辆双辔套车,听说要劫人,所以预备了一辆套车。」
「嗯!妳准备得很周详。」唐豪先将对方夸赞一番,又问道:「妳加入『双蛇会』多久了。」
「十六岁那年开始,已四年多了。」
「哦!比我还早,见过昔日『五魁帮』帮主黄烈堂么?」
「见过。」
「如今见过,是否还认得出?」
虎妞一口斩钉截铁地答道:「他烧成灰我也认得。」
唐豪点点头,道:「那就行了,『迎宾阁』旅店附近有好几间茶楼,妳将人潜伏在茶楼里,如果黄烈堂出来就钉住他。
记住!只要钉住他,若有什么行动,我会派人吿诉妳。」
「还有吩咐么?」
「没有了,妳去吧!六个人很够用了,随时与我保持联系。」
虎妞向外走去,复又回过身来,讷讷道:「我……可否问你一句话?」
「当然可以。」
「你思念郑姑娘么?」
唐豪吁了一口气,道:「朝思暮念,无时或释。」
虎妞向前走了两步,振声道:「既然如此,你就该重振『双蛇会』的声威。郑姑娘就是为了怀念郑老主人,才使『双蛇会』再度在江湖上露脸,你也应该这样作,才对得起郑姑娘的九泉之灵。」
唐豪心神大大一怔,许久之后,才缓缓地问道:「虎妞!妳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
「非我一人如此想,所有『双蛇会』的旧属部都作如此想。」
唐豪对黑道生涯早已厌倦,若非沈雪钗遭逢意外,此刻只怕早已回归故里,过他的退隐生活了。只怕心意说出,会使虎妞意气消沉,只得搪塞道:「虎妞!难得你们有这片诚心,这是一件大事,得慢慢商量才行。」
虎妞喜孜孜地道:「大伙儿都拥戴你做『双蛇会』的舵主。」
说罢,欢天喜地的走了。
唐豪的心情却和她成为强烈的对比,沉重得仿佛整个天地都压上去了。
不久,柳如玉回来了,她立刻将经过情形说了一遍,最后问道:「唐豪!你打算怎么办?」
听说沈雪钗有了下落,唐豪自然宽心不少。
但是她如今仍是身在魔窟,于是连忙说道:「请夫人立刻回到沈姑娘身边去,与她寸步不离。」
柳如玉心头不禁一寒,冷冷道:「唐豪!你除了关心沈雪钗之外,你还关心别人么?」
唐豪沉声说道:「夫人!如果妳还心存芥蒂,不如去将沈姑娘杀掉,那就「了百了。」
柳如玉见他面色铁靑,连忙又陪笑道:「好!算我说错了。再往下说吧!」
唐豪摊摊手,道:「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沈姑娘的生死,荣辱完全在妳手上,你多费心,事后我会感激不尽的。」
柳如玉点点头,道:「冲你这一句话,我黑珍珠就是拼这条命也要救出她。我走了,你如果有什么行动,或者在这儿和人商议什么的话,最好将那边的窗子关起来,对面五龙塔上游人如鲫,眼力好的人会将这边的动静看得一淸二楚。」
她临走之时,还小心翼翼地将窗户关上。
柳如玉匆匆回到「迎宾阁」,并无任何人拦阻她。她也就大摇大摆地来到囚禁沈雪钗那间西厢上房。
推门进去,只见沈雪钗还在榻上沉睡,心头也就放宽了不少。转头望去,却又见黄烈堂坐在那儿一语不发,面上浮现阴冷的笑容。
她不禁暗暗一怔,面上却娇笑道:「你俪笑个什么劲儿?」
黄烈堂仍是一语不发,蓦在此时,头顶上忽然落下一根绞索圈套,正好套上了她的颈项。
柳如玉心头大骇,连忙拔出短剑,向绞索削去,察地一响,那根绞索,分厘未损,圈套却收紧了,使她差一点喘不过气来。
这时,房梁上跳下两个大汉,一人手上拉绞索的一端,各自在她身侧约莫五步之处站定。柳如玉一点也不敢动弹,她心头明白,稍微一动,项间绳套就会勒得更紧。
黄烈堂冷冷道:「夫人倒很识时务,我并不想勒断妳的粉颈,快些丢下手中短剑。」
铮地一响,短剑落下了地。
黄烈堂又道:「刀袋也解下来。」
柳如玉只得依言行事。
黄烈堂一歪头,从帐子后面走出一个老婆子,她来到柳如玉面前,先拔下她头上的金钗,然后又将她的浑身上下都摸索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暗器,这才回身向黄烈堂点了点头。
黄烈堂走过来,弹指点了她身上几处主要穴道,这才吩咐那两个大汉将绞索解开了。
柳如玉此刻已是手无缚鸡之力,心头发寒,口中却佯怒道:「姓黄的!你因何要如此对待我?」
黄烈堂冷笑道:「夫人!我对待妳已经很客气了,至少没有派一个男人来捜身,也没有像沈雪钗那样,将妳剥得赤条精光。」
「姓黄的!你可要将话说淸楚。」
「我本来不想得罪夫人,因为妳手下实力雄厚,并不好惹。却想不到妳暗中和小滚龙联成一线,想敎我姓黄的在妳裙底栽觔斛,那我只有豁出去了。夫人!是你逼我,只有得罪妳了。」
「你寃枉人!」柳如玉眞会作戏,几乎泫然欲泪。
黄烈堂冷笑了一声,说道:「夫人!我是老江湖,妳那点隐眼法瞒不了我,昨夜,姓唐的在妳香闺等终宵,这是怎么回事?」
柳如玉推得一干二净地道:「他是天亮后才去的。沈雪钗在我那儿被劫,他自然可以来找我要人。」
黄烈堂手里摇幌着一把雪亮的小刀,道:「夫人!这是妳方才投掷在那具木人身上的飞刀,不会错吧?」
「不错,怎么样?」
「昨晚『百花亭』后院的墙外,死了八个人,其中五个人,是中了飞刀而丧命,遗留在尸体上的五把飞刀,和这把一模一样。」
柳如玉搪塞道:「不错。那些人都是我杀的,只因为劫走沈雪钗和杀害罗剑堂是同一个人,我自然要帮助唐豪来对付共同的敌人,现在情势业已改变……」
黄烈堂冷笑着截口道:「情势永不会改变,正因为我是杀害罗剑堂的主使人,所以才使我提高了警觉。妳和我联手是假,暗中与小滚龙暗通声息是眞。夫人!妳还是委屈点吧!」
「你想将我怎么样?『黑马帮』的徒众可不是好惹的。」
「夫人!用不着来这一套,我黄烈堂目下是没有帮,也没有会,只是孤家寡人一个。但我却有银子,有银子就不怕请不到杀手。既然要得罪妳,十个『黑马帮』也没有放在我的眼睛里。」说完之后,扬长出房而去。
柳如玉不禁暗暗叫苦,原指望设法将沈雪钗救出魔窟,自己反而陷了进来,看来又要使唐豪大费一番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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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3 21:17: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恶狼巧施离间计



唐豪一直在等待虎妞的消息,可是每次送来的报吿都是那一句话——尙没有发现黄烈堂的踪迹。
等到晌午,常仲达却愁眉深锁地来到他的面前,疾声道:「唐豪!夫人恐怕出岔子了。」
「怎见得?」
「夫人行事虽稍嫌贪进,却也经常留有退步。她方才离去时曾吩咐我,派几个生面孔轮流到『迎宾阁』店堂里去乔扮食客,她如果行动自由,每隔一个时辰就会露露面。夫人是辰正光景进去的,到如今已过了两个时辰都不曾露面。」
唐豪一句话也没有说,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向对面的五龙塔望去。此刻正値晌午,游客已逐渐稀少,只有三,五个人在走上走下,其中却有一个伏在第三层塔的石栏上,面对这边,一动也不动。
常仲达走过去,低声问道:「发现了什么?」
就这様看了一盏热茶光景,那家伙仍然没有移动一下。
常仲达脱口道:「那小子莫非是黄烈堂派来『揷旗』的?」
(注:「挿旗」乃黑道切口,即放哨,监视之意。)
唐豪点「点头,说道:「方才我和赫夫人交谈之际,没有关上窗户,所以走了水。咱们此刻要展开行动,可不能再走水了。」
常仲达气呼呼地道:「待我去将那根旗杆拔掉。」
「用不着费事,去拿弓箭来。」
「太远了啊!」
「不算远,快去拿。」
常仲达虽有些将信将疑,却飞快地取来了弓箭。
盘弓射箭本是猎户们的拿手活儿,唐豪更有独到的功夫,两下距离虽然远了点,他却有十成十的把握。拿了一个满弓,射出了箭矢。不偏不倚正中眉心,那家伙伏在石栏上永远也爬不起来了。
常仲达大姆指一挑,道:「唐豪,你眞了不起,不愧百步穿杨之誉。」
唐豪苦笑道:「杀人不是一件足以自豪的事,不过这个人非杀不可,不然咱们的行动落入他的眼中,咱们就可能被杀。所以我的主张是——除了保护自己,不要无故杀人。」
常仲达肃然起敬,道:「你的话比你的百步穿杨绝技更令人钦佩。」
这时,只见虎翅气急败坏地跑了进来,疾声道:「我发现『迎宾阁』里抬出来两只大木箱,装上了一辆大车,说不定箱子里装得有人。」
「哦?大车往那个方向去了?」
「目下还不知道,我已经吩咐三个人乘骑快马去追,每到一条岔路就留下一个人,等着这里的人去接应,她们的左臂上都缠了一块白布,以资识别。」
唐豪连忙向常仲达挥挥手,道:「常总管,这事交给你办,不管木箱里面是否装着赫夫人和沈姑娘,都要将木箱弄到手,记住!非不得已,不要伤人。」
常仲达立刻啣命而去。
唐豪抿唇沉吟一阵,霍地站起来,道:「我不能坐在这儿挨打,咱们去找黄烈堂。」
虎妞犹疑地道:「那里去找?」
「自然到他经营的那『迎宾阁』客栈去找他。」
「此刻去找他,不嫌太莽撞么?」
「正是时候。倘若赫夫人和沈雪钗是装在那两只木箱里,迟早会到常仲达的手上。我们不再因她二人而有所顾忌,如果那两只木箱里面,装着毫不相干的东西,那么,赫夫人和沈姑娘依然还在『迎宾阁』内,我更该去找黄烈堂面对面地谈一谈了。」
「好吧!我陪你去。」
「不!妳守在门外,同时和蔡无双取得联系,如我动武冲出重围时,你们再接应我。」
二人一先一后地骑着快马来到「迎宾阁」,唐豪拴好马,大摇大摆地走进店堂,走到柜枱前,沉声道:「有烦通报,唐豪要见黄大掌柜。」
外管事自然认得唐豪,心头不禁暗惊,面上却陪笑道:「请稍待,容在下到内院看看掌柜在不在。」
不旋踵间,外管事去而复回,目里连声说请。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迫不得已耳!唐豪也不管这里有多少重埋伏,昂首阔步地随着那外管事向内院行去。
黄烈堂在一间小巧的厅堂内接待他,一见面就呵呵笑道:「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请坐!请坐!」
唐豪冷冷落座,沉声说道:「黄烈堂,当初在洛神庙后,对你不够狠,所以才有今天的麻烦,如今我可能要对你狠一点了。」
黄烈堂毫无惧色,仍是嘿嘿笑道:「我也有同感,当年在洛神庙后只因百密一疏,才有后来的失产断臂之痛。」
「休说闲话!想不想活?」
「我想活到一百岁。」
「那么,咱们就该谈谈。」
「无上光荣。」
「我要你放人。」
「如果我不答应呢?」
唐豪沉声道:「我要你立刻死。」
黄烈堂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想死了。」
「那就立刻放人。」
「放谁?」
「自然是赫夫人和沈雪钗,而且你还要将沈姑娘的药性解除。」
黄烈堂瞇起眼睛将他看了一阵,缓缓道:「你有把握能一举杀死我?」
唐豪沉声道:「不信可试。」
「你有把握在杀我后安然离去么?」
「不计后果。」
黄烈堂吁了口气,道:「想不到你会拚命,好放人,但是只能放一个。」
「不行!两个一起放。」
「小滚龙,耍狠也要有道理,我的老命只有一条,所以一命只能换一命。你选一个,我立刻就放。」
唐豪不禁犹疑了,一来是因为黄烈堂答应得太爽快,二来是由于他必须选一个时,他一定先救沈雪钗,那岂不是要肩负不义的罪名?
见他沉吟,黄烈堂又道:「你还是选沈姑娘吧!她至少还是干干净净的。」
唐豪蓦然想到这可能是黄烈堂的狡计,于是沉声道:「不行!要放两个人一起放。」
「办不到。」黄烈堂的语气,井常强硬。
「你莫非想死?」
「尽管动手,一命换二命,可合算得很。」
一个人到了不要命的程度,的确难缠,唐豪不禁泄了气,缓和了语气,道:「黄烈堂,听说你为了苦练飞刀绝技,曾经三年滴酒不沾,而且还不近女色,想必功夫已经练到家了。」
黄烈堂以挑战的语气,说道:「可要试试?」
唐豪点点头,道:「好!咱们恩怨从飞刀上起,也在飞刀上了结。比比也好,不管谁胜谁败,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黄烈堂冷笑道:「谁不知道你的飞刀神射在洛阳城里是第一把交椅,而且年轻力壮,眼明手快,而我是行将就木的半百老人……」
唐豪截口说道:「少说废话!既然你练了三年,还没有把握赢我,又何必惹我了?」
「因为我手里有人质,所以没有动武的必要。」
唐豪霍地站了起来,沉声道:「咱们说到此处为止,限你上灯之前放人,不然你就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起来别让我找到,要不然现在当我出去时,派人在我身后施放冷箭。」
黄烈堂厉声道:「小滚龙,我不会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杀死你,我要你受尽折磨,变成疯子。」
唐豪心头不禁连打冷噤,但他却没有回头,因为他一回头,黄烈堂就准死无疑,而沈雪钗和柳如玉二人,只怕也活不成了。
一走出客栈,常仲达就迎了过来,悄声道:「木箱弄到了,里面各装了一具男人的尸体,赶车的汉子也让我逮住了,拷问的结果,夫人和沈姑娘都还被囚禁在客栈里面。」
唐豪沉吟了一阵,道:「一夜未睡,精神困顿,我要到万胜楼去歇歇,上灯时咱们再到这儿碰头,记住!多带人!」
常仲达连连点头,道:「好!咱们是该显显强硬手段了。」
X X X
黄烈堂自然不会轻易放人,一等三年,到头来仍然落个败局,他说什么也不会甘心。
上灯后,唐豪和常仲达率众而来,先不通话,一进门就砸桌椅板凳,连厨房里的锅瓢碗盏都无一保全。
如夏天的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临走时,唐豪抓着那外管事,厉声道:「转告黄掌柜,这是先给他一点颜色看。我着他将沈姑娘和赫夫人的尸体送来,那时,我就更可以放手大干一塲了。」
黄烈堂据报之后,骇然张目,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万万料不到唐豪会狂怒如此,不计一切后果。
姜是老的辣,黄烈堂突然计上心头,立刻唤来一个老婆子,吩咐道:「先将黑珍珠和沈雪钗分开,然后将这粒药丸塞到她口里去。」
老婆子接过药丸,应声待退。
「慢点!」黄烈堂却又叫住了她。「沈雪钗服下药丸之后,一盏热茶光景就会苏醒过来。她若问妳,妳就如此……」
接着,他又附在那老婆子的耳边低语一阵。
老婆子连忙去依计行事,约莫戌初光景,沈雪钗果然醒了过来,是一次眞正的苏醒。
只不过一刹那间,那些恶梦般的记忆就涌上了她的脑际。她连忙向床边的老婆子问道:「这……这是什么地方?」
老婆子和颜悦色地道:「放心!再也不会有人伤害姑娘了。」
「我怎么到这里来的?」
「唉!先是黑珍珠要羞辱妳,之后又被歹徒劫走,咱们掌柜的好不容易将妳救回来,妳已经昏睡了好几天。妳觉得肚饿么?」
沈雪钗那有心情去管肚子饿不饿,连忙问道:「你们的掌柜是谁?」
「黄烈堂黄掌柜。」
「是他?他会救我?」
「若不是他,姑娘早就没命了。」
沈雪钗想下床,这才发觉自己浑身赤裸,不禁又羞又急,疾声呼道:「我的衣服呢?我怎么会……?」
老婆子笑道:「姑娘别担心,衣裳是我给妳脱下的,这几天也只有我一个人侍候妳。妳身上到处都是伤,我一处处给妳擦药,若不是脱下衣裳,怎能够为妳疗伤呢?」
沈雪钗掀起锦被一看,果然身上到处都是紫靑色的瘀痕,因此老婆子的话她也就相信了。
老婆子将她的衣裳拿来,她连忙穿上,然后问道:「老人家,我可以见见黄掌柜么?」
「当然可以,姑娘随我来吧!」
沈雪钗心头仍有疑念:黄烈堂既然存心救她,为何不将她送到锦春园去呢?
来到了另一间厢房中,黄烈堂见她进来,满面笑容地说道:「沈姑娘,好些了么?」
沈雪钗宽心了不少,因为她在对方的神情中找不到一丝敌意。她缓缓道:「黄掌柜,听说你救了我?」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眞是感激不尽,相信唐豪也会有同感。」
黄烈堂眉尖微微一耸,道:「提起唐豪,又使我想起了往事。黑道中混混的人,宽宏大量的少,我毕竟痴长几岁,想得开。我不但不恨他,反倒感激他。若不亏他说情,吴飞豹早就将我放倒了。不过,一想到我变成半个残废,又有些恨他。」
「过去的事还提作甚?」
「唉!那里能忘得了啊!」
沈雪钗不禁暗生警惕,缓缓问道:「你打算要怎么様呢?」
黄烈堂显得感动地道:「沈姑娘,我只求妳说句公道话,当年唐豪夺取我的锦春园,是不是太过份了一点?」
沈雪钗眞是难以答复,只得搪塞道:「那并非出自唐豪的本意。」
「沈姑娘,我只要妳说句公道话,是不是太过份了一点?」
沈雪钗心里想说是,口中却说不出,她不愿说出任何指责唐豪的话。
见她默然,黄烈堂又仰首一叹,说道:「看来,眞是天下无公理,江湖无道义了。」
沈雪钗恍然若有所悟,看来这个行将就木的人,仍然将身外之物看得很重,因而试探地问道:「你是否有意收回锦春园呢?」
黄烈堂点点头,道:「确有此心,只怕今生今世休想了。」
「此话怎讲?」
「我凭什么和唐豪一争长短?」其实,收回锦春园正是黄烈堂劫走沈雪钗的最大目的。此刻,他却在以退为进,大施苦肉计。
沈雪钗心中有了决定,反正唐豪已决心退出黑道,锦春园本是黄烈堂所有,还给他也无可厚非,何况对方对自己又有一番恩情。
因此,她毫不犹疑地道:「多承相救,无以为谢,就将锦春园还给你吧!」
「唐豪会答应么?」
「他绝不会反对。」
黄烈堂嘿嘿笑道:「沈姑娘,我救妳之初,并没有存着什么用心。姑娘如此慷慨,我也不能寒酸。锦春园归我,总算令我有了面子,暗中我仍然按照价値将银子付给你们。」
沈雪钗有了离去的打算,以肯定的语气道:「那倒不必了,你当知我,我说话不会不算数,不出顿饭工夫,我就会派人将转让契书送到你这儿来。」
黄烈堂见她要走,不禁暗暗好笑,连忙挥挥手,说道:「沈姑娘现在还不能离去。」
沈雪钗楞了一楞,道:「莫非你要拿到契书之后才肯让我离去?」
「我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什么苦衷?」
黄烈堂犹疑了一阵,才缓缓说道:「我本来不想吿诉妳的,『黑马帮』的赫夫人也在我这儿。她来势汹汹地要将妳交给她,我自然不肯,她就扬言要毁掉我这家客栈,我唯恐她说到作到,只得硬着头皮将她留下,现在是擒虎容易放虎难了。」
前嫌在心,沈雪钗不禁咬牙切齿地道:「这种女人杀之也不为过。」
「不能杀,杀了她之后,『黑马帮』会倾巢来犯。」
「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迟早要放她走。」
「太便宜她了。」
黄烈堂绕了一个大弯,这才缓缓说道:「沈姑娘,这就是我的苦衷,因为黑珍珠和唐豪有梁子,我绝不能揷手过问,这是黑道上的规矩。如果唐豪先交出锦春园,我再放妳,我就有了借口。我可以说是为了想收回锦春园才以妳为人质,并非过问她的闲事。如此一来,黑珍珠日后就不能向我兴师问罪了。」
这话说得有情有理,使沈雪钗不由不信,她犹疑了一阵,道:「我绝不想教你为难,不过,若不经我的苦口婆心,唐豪未必肯立刻写下契书。」
黄烈堂道:「我派人去请他到这儿来和妳面谈。」
沈雪钗不禁一怔,缓缓道:「黄掌柜,莫非你又别具用心?」
「这是什么话?我若是有歹毒之心,当妳在昏迷时,我不可以诱小滚龙来此么?又何必等到现在?」
沈雪钗不禁暗暗惭愧,连忙说道:「黄掌柜恕我失言。」
黄烈堂笑笑,走出房去。
过了顿饭光景,壁上出现了一个小洞,洞口露出唐豪的脸,原来黄烈堂还防了一手,他将唐豪隔在另一间厢房里。
唐豪见到沈雪钗眞是喜极如狂,连忙问道:「雪钗,妳还好吧?」
「我很好,」沈雪钗连忙走到洞口去,回答对方。「别担心。」
「柳如玉呢?」
沈雪钗不禁又妬又怒,娇叱道:「你如此关心她么?你可知道她是如何对待我?她简直不将我当人,我恨透她了。」
「雪钗,妳并不了解内情……」
「我亲身经历的事,我怎会不了解?她逼我离开你,不然就要将郑姑娘和菱姑娘的尸骨弃之荒郊喂野狗,或者送去衙门。后来我被迫答应,她还要污辱我的清白,令我永远也无颜见你。」
「可是她以后……」
沈雪钗根本不容许他说下去,很快地截口道:「我一直都是对你百依百顺,可是,现在我要求你在我面前,永远不要再提起她。她曾经出卖过你,她差一点又将我推进万劫不复之境,你难道不为我痛心的么?」
唐豪委婉地说道:「雪钗,妳完全误解了。」
沈雪钗悲恸地道:「唐豪,你太使我痛心了。」
唐豪情知一时说不淸,只得改换了口气,说道:「不说这些一,妳现在要我怎么样?」
沈雪钗说道:「我要你将锦春园还给黄烈堂。」
「是黄烈堂敎妳如此作的么?」
「不!是自己的意思。」
「吿诉黄烈堂,锦春园可以还他,但他要答应放出妳和柳如玉。」
沈雪钗嘶吼道:「不!不!他答应我也不答应,我恨不得她马上死。」
唐豪神情痛苦地道:「雪钗,求求妳听我说……」
沈雪钗疯狂般地叫嚷道:「我不要听你说,她害得我如此悽惨,你还惦记着她。若不是她想出卖你,郑姑娘又怎么会惨死?」
「雪钗,妳太激动了。」
「是你令我激动的,你关心咱们别后的情况么?你口口声声不离柳如玉。」
「因为……」
「因为她私心爱慕你,因为你们曾经有一段情。唐豪,你太令我伤心,也将使郑姑娘和菱姑在九泉之下伤心……」说到后来,沈雪钗竟然泣不成声。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个小洞却关闭了。
隔壁屋里的唐豪简直痛心欲绝,频频摇首,喃喃道:「雪钗的性情怎么变得这样厉害?」
陪同他前来的虎妞吁叹了一声,道:这也难怪她,你是宽恕为怀,而沈姑娘却是身受其苦,当然她会又怒又恨了。」
「虎妞,妳说我该怎么办?」
虎妞指指桌上的契事,道:「拿起单来画押捺印,照沈姑娘的意思去作。」
「那样会使我措上不义的罪名,柳如玉是为了救沈姑娘才陷身虎穴的。」
「待沈姑娘安然归来之后,你再向黄烈堂施以强硬手段,柳如玉也许能够获救了。」
「只怕黄烈堂另有算计。」
虎妞显得神情不悦地说道:「你的顾忌太多了!恕我说句直话,女人最怕伤心,以其令沈姑娘伤心,倒不如让她死了的好。」
唐豪提起笔来,在契书上写了他的名字,又捺了指印,长叹一声,说道:「情势所迫,也只有让柳如玉骂我无情无义的了。」
虎妞也叹了一口气,道:「自古情多恨也多,你可能太多情了。」
这时,黄烈堂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将契书折叠起来揣进怀里,趾高气昂地道:「小滚龙,你总算作了一件聪明事。」
唐豪沉声道:「我要问你一句话,沈姑娘可曾被你污辱?」
「保证清白。」
唐豪道:「我再请间:你将如何处置柳如玉?」
「那是我的事。」
「别说得太轻松,『黑马帮』可没有我姓唐的好说话。」
「我不在乎,只要你不挿手过问就可了。」
「你怎知我不会揷手过问?」
黄烈堂道:「因为沈姑娘不会让你挿手过问的。」
唐豪冷哼道:「你以为我是一个可以被女人左右的人?」
黄烈堂辞色冷峻地道:「黑珍珠派人挖坟盗尸泄愤,又想破坏沈姑娘的淸白,以求达到侮辱你的目的,你若再去袒护她,你那点像个男子汉?」
他的话虽具有煽惑挑拨的作用,却也说得至情至理,因而使唐豪非常难堪,额上靑筋暴露,扬掌在案上猛力一拍,沉叱道:「住口!」
黄烈堂连连拱手,道:「直言勿怪,直言勿怪!二位可以请了,沈姑娘这会儿已经登上你们乘来的那辆大车了。」
唐豪冷哼一声,和虎妞走了出去。
上了套车,沈雪钗一头扑在唐豪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虎妞识趣,轻轻的吿诉车把式将车赶到锦春园,没有跟上去。
回到锦春园,沈雪钗激动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她含情脉脉地问道:「方才我的话的确太过份了,你会怪我么?」
唐豪抚慰她说道:「雪钗,都是我不好。」
「绝非我妬嫉,而是柳如玉实在太可恶了。」
「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你还在惦记她?」
「不!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别瞒我!你的神色不对劲。女人在这一方面的观察是特别敏锐的。」
唐豪吁叹一声,道:「妳敎我如何说起呢?我此刻心情十分紊乱……」
沈雪钗截口道:「我要你说心里的话,我要你说出心情紊乱的缘故。」
唐豪凝注她:「妳知道这几天妳所遭遇的情况么?」
沈雪钗点点头,道:「我当然知道,不然我也不会如此痛恨柳如玉了。」
「可惜妳只知道极少部份,许许多多的细节妳是无法知道的。」
「你现在说吧!」
「雪钗,虽然一开始柳如玉作错了事,但是,之后她却为妳尽了全力,若不是她,只怕妳早已被黄烈堂侮辱了……」接下来,唐豪将她失踪起,及至如何在百花亭发现她的种种经过述说一遍。最后叹了口气,接道:「说一千,道一万,柳如玉是为了维护妳的淸白,救妳性命才陷身虎穴的,她即使犯了一万种错,凭这一点也足可以弥补了。」
沈雪钗听完之后花容惨淡,一语不发,她深信唐豪绝不会无中生有地编造一段故事来哄骗她。
唐豪了解她那善良的心地,激动的情緖业已平复,她此刻必定在深深追悔不迭,因而抚慰道:「雪钗,往者已矣!当作一塲恶梦吧!」
沈雪钗神色痛苦地绞扭着双手,频频摇首,喃喃道:「这不是梦,我永远也忘不了,方才我詈骂她的言辞,实在太恶毒了。」
X X X
同时异地,柳如玉也是神情痛苦地绞扭着双手,频频摇首,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
站在她面前的黄烈堂嘿嘿笑道:「夫人,妳眞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唐豪亲笔画押捺印的契书也给妳看了,我若是没有放走沈姑娘,他岂肯甘心将锦春园还给我?」
柳如玉胸有成竹地道:「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信你的话。」
黄烈堂道:「唉!夫人!妳太傻,也太痴了。」
「我是为了救助沈雪钗,才落进你的圈套,唐豪绝不可能弃我不顾。」
黄烈堂冷笑道:「哼!妳太信人了。当我和姓唐的谈判放人的条件时,我只答应以锦春园交换一人,他立刻选择了沈雪钗。」
柳如玉闻言自有些失意,却也不太难过,唐豪将沈雪钗看得比她重要那是理所当然的事。因而语气平淡地道:「这是明智的选择。」
「嘿嘿!想不到夫人竟会如此宽宏大量。」黄烈堂突地面色一沉,接道:「不过,在我和姓唐的完成交易之后,他还向我提出了一个附带条件,我若是说出来,只怕会气炸你的心肺。」
「你尽管说。」
「说出来夫人也不会信,」黄烈堂面上浮现一股阴险的笑容。「因为夫人对我懐着成见,对唐豪又是一往情深……」
「说!」柳如玉的面色,已经开始变了。
黄烈堂的目光中透现一丝诡谲的神色,身子往前一凑,放低了声音道:「夫人,这是妳一再地追问,可不是我存心破坏你们的交情。」
柳如玉疾声吼道:「快说!你这种呑呑吐吐的样子简直把人急死了。」
她愈急,黄烈堂愈慢,这正是他的激将手法,先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夫人,我实在不愿意令妳听了难过……姓唐的说,绝对不能放妳出去,因为他畏惧妳向他寻求报复,如果我不守约,他就再来夺锦春园。」
柳如玉像是突然落进了阴冷的地窖,浑身凉透,喃喃道:「此话当眞?」
「信不信在妳,一句话,为了保有锦春园,我可得放聪明点。」
「难道你要将我永远囚在这里?」
黄烈堂邪声笑道:「有什么不好?有吃,有穿,若是一个人嫌衾冷枕寒,嘿嘿!我还可以选择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来侍候妳。」
柳如玉沉叱道:「黄烈堂,你得当心我的弟兄们挖出你的心肝五脏。」
黄烈堂不以为意地道:「姓唐的说过,妳的手下由他压制。」
「他凭仆么?」
「因为夫人曾经吩咐过,妳手下的弟兄们都要听从姓唐的调度。」
柳如玉相信黄烈堂的话了,不禁心生寒意。旧恨新仇一起兜上心头,使她五内如焚,恨不得挿翅飞出这座牢笼。
黄烈堂见计得售,又进一步威胁道:「夫人!目下我养着好些个亡命杀手,夫人久走黑道,想必也知道杀手只爱两様东西——银子和女人,一来那些杀手可找找乐子,二来夫人也好打发时光,我姓黄的就得居中技线,且作红娘了。」
柳如玉沉声道:「少说吓人的话,放我走,开出价钱来。」
黄烈堂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我不想再惹那条恶龙。」
「你说你苦练三年刀法,就是为了要找唐豪报仇,怎地如此怕他?」
「妳别见笑,我估过了,就是再练三十年我也不是对手,见好就收,这是老江湖的信律,锦春园失而复得,我已心满意足啦!」
「想不到你是一个懦种!」
「识时务者为俊杰。」
「放我走,姓唐的找你,由我挡,锦春园有损失,由我赔。」
黄烈堂那双小眼突然放出亮光,嘿嘿笑道:「好主意!只可惜一句话……」
柳玉如截口道:「我可以亲笔写字据,在上面打手印。」
「字据到时换不到银子。」
「你要怎么办?」
黄烈堂一伸手,道:「拿白花花的银子来。」
「多少?」
「三十万两,那是锦春园的値价。」
柳如玉未曾料到对方会如此狮子大开口,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讷讷道:「一时之间,那……来那许多……银子?」
黄烈堂眼见柳如玉已经上套,岂会放松,因此面色一沉,说道:「那妳只好待在我这儿,让那些亡命杀手,在妳身上找乐子。」
柳如玉娇叱道:「黄烈堂,你不要迫人太甚,三十万两银子,我一时拿不出来啊!」
黄烈堂獠笑道:「洛阳城里谁吃干饭,谁喝稀粥,我可是淸楚得很。夫人在庆元银号存放白银八万两,在吴记存放七万五千两,开封制钱局存放白银二十万两,算算看有多少?」
柳如玉不禁大大一楞,继而又冷笑一声,说道:「你打听得倒很淸楚,可惜夜已很深,银子提不出来,再说,制钱局远在开封……」
黄烈堂截口道:「夫人别将我看成三尺小童,制钱局有银票在妳手里,大江南北,黄河两岸,无处不可兑现。至于本地的存银也可由夫人打出银票,兑不到银子不关妳的事。」
「你得想想淸楚,即使我答应,我手下弟兄也不会答应。」
「夫人,这是欺人之说,『黑马帮』断送了多少良家妇女,妳可知道?如今妳也要让那些亡命杀手来蹧蹋,这大槪是报应循环,分厘不爽吧!」
「你既然知报应循环,就不该贪得无厌。」
黄烈堂斩钉截铁地道:「夫人,只有这一条路,别无他途。」
柳如玉恫吓道:「你不怕我事后报复吗?」
黄烈堂哈哈笑道:「人为财死,死有何憾?」
柳如玉一咬牙,道:「我还没有见过你这様一个要钱不要命的人。」
「夫人是否有相见恨晚之慨?」
「少说闲话,你立刻找一个人去见常仲达,敎他带着账房,携着所有的银票到这儿来。」
黄烈堂见大功吿成,不禁心花怒放,但他表面上却再加恫吓道:「夫人,我姓黄的是一个孤老头子,如今敢如此大张旗鼓,自然是有备无患。天底下要钱不要命
的并非我一人,我手下还有十几个要钱不要命的杀手,妳不怕尽管带人来找我。」
柳如玉叱喝道:「少说废话。」
X X X
经过一番折腾,柳如玉终于在子初光景,安然走出了那座牢笼。身上穴道已被解开,短剑,刀囊又已到了她的腰间。
冷风扑面,并未使她的神智淸朗,反而使她的怒火更炽。
她沉默一阵,突然暴叱道:「常仲达,回去集合所有的弟兄,我在国子学前面等你们。」
常仲达讶然地说道:「夫人若要出气,可不能在此刻妄动,黄烈堂是一头老狐狸……」
柳如玉截口道:「你弄错了,我要连夜去找姓唐的混账东西算账。」
「为什么?」
「他只顾救走沈雪钗,却置我于不顾,不顾我倒也罢了,反倒唆使黄烈堂来欺负我。」
常仲达楞了一楞,说道:「夫人,黄烈堂的话,未必可信,唐豪绝不是这种人呀。」
「你竟然帮他说话?」
「夫人误会了,如今咱们和唐豪一且火倂,黄烈堂坐收渔利。」
柳如玉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因旧恨新仇齐上心头,使她恨透了唐豪,因而沉声道:「常仲达,敎你怎么作,你就怎么作,用不着来敎训我。」
常仲达连连打躬作揖,一再劝道:「夫人三思!夫人三思……」
柳如玉勃然大怒道:「自从帮主过世之后,唐豪欺负我,黄烈堂欺负我,如今连你也要欺负我了。好!我一个人去。」
常仲达连忙拦住她,疾声道:「属下昔日受帮主恩遇甚多,虽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那敢……」
柳如玉挥挥手,道:「少说废话!既然忠心,就不该抗我之命,快去。」
常仲达知道百劝难进,只得匆匆离去,不过他私心中却不禁连连浩叹。
躱在墙角落偸听的人回去禀报黄烈堂之后,他只怕要笑落半嘴的老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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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3 21:17: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娇娃辣手诛元凶



锦春园门户洞开,空荡荡无一个人影。常仲达所带领的数十个人轻而易举地就将整个局面控制了。
常仲达蹙眉沉吟一阵,道:「怪事?莫非唐豪已经设下了陷阱?」
柳如玉沉声道:「咱们既来就不怕,传令下去,若有动静,放手格杀。」
常仲达只得依照她的吩咐传令下去。
柳如玉见一切布置妥当,就和常仲达来到唐豪的居停之所。暗暗示意常仲达守在门外,她未经敲门就疾步闯了进去。
小厅内异常凌乱,堆放着一些行囊,包裹。
这时,唐豪正从内间走出,见到柳如玉,不禁一楞,疾声道:「夫人安然归来了?」
柳如玉冷冷道:「算我命大。怎么?打算一走了之么?」
唐豪苦笑道:「何必等到别人来赶,锦春园已经是黄烈堂的了。」
「你现在可以再向他要回来。」
「凭什么?君子重在一诺。」
「因为黄烈堂违反了你提出的附带条件。」
唐豪莫名所以,笑了笑,说道:「夫人的话眞是敎人难懂,对了,妳是如何脱险的?」
柳如玉冷笑道:「有人指望我死,有人指望我受辱,更有人指望我被黄烈堂囚禁一辈子,永不见天日。因为有我在,他们就不能心安。我却偏偏要作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番话使得唐豪连连皱眉,他歉疚地道:「我也实在没有为夫人尽力。」
「你没有为我尽力的义务。」
「其中误会,只怕很难说淸。」
「不必多说,」柳如玉突地双目一翻。「唐豪,你手下的人呢?」
「哦!给他们一些银子,让他们各奔前程了。」
「我不信。」
「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指望我死在黄烈堂的手里,如今我却活着回来,所以你将人马埋伏起来,是想放我的冷箭?还是想捣毁我的垛子窰了?」
唐豪惊讶地道:「夫人,这是从何说起?」
柳如玉冷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姓唐的,下令敎你的手下亮相吧!」
「这是办不到的事,脚程快的,只怕都已走出洛阳了。」
「少说废话,我要看看你的手下,一个也不能缺,我等着。」
这近乎无理取闹,但是唐豪仍是耐着性子道:「夫人不要强人所难。」
柳如玉语气严峻地道:「姓唐的!你是一块什么料,我可是清楚得很。以三十万两银子的代价换回一个心爱的女人原本算不了什么,而你却不是一个掷万金毫不改色的豪客。你会老老实实地将手下弟兄遣走,而将锦春园拱手让人么?」
唐豪叹了一口气,道:「我早已厌倦黑道生涯,只想过几天安静日子……」
柳如玉沉声截口道:「少说废话,我已经很给你留面子了。」
唐豪也是满腹怨气,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面色一沉,道:「不留面子又待如何?」
「我要杀你,宰掉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人。」柳如玉声冷如冰,短剑也到了手中。这原是她纠众到此的目的,只因唐豪一直和颜悦色,委屈求全,使她一时找不到翻脸的借口。
她这里一亮剑,沈雪钗突然自内室夺门而出,沉声叱道:「赫夫人,不许妳妄动。」
沈雪钗不想和柳如玉照面,因为后者的妬嫉心太过强烈,双方见面,必会引起不快。
果然,她一出现,柳如玉的心情如同火上泼油,一发不可收拾。神情狰狞可怖,嘿嘿笑道:「是不是想以二对一?」
唐豪唯恐战端就此挑开,忙不迭地扬声道:「雪钗,妳去收拾行囊吧!夫人只不过在说说气话而已。」
柳如玉沉声道:「绝非气话,我要亲手宰你。」
同为女人,沈雪钗自然深深了解柳如玉的脾气,情知对方并不是在说气话。她也知道唐豪将柳如玉因有愧疚而曲意忍让,动起手来,他可能要吃亏。因此一横身挡住了唐豪的身子,和颜悦色地说道:「夫人,很感激妳在我昏迷不省时照料我,如果妳有什么怨气,尽管发泄在我身上好了。」
柳如玉一见沈雪钗如此维护唐豪,妬火更炽,沉叱道:「贱人滚开。」
沈雪钗依然温和地说道:「赫夫人息怒!」
柳如玉冷笑道:「妳是唐豪什么人?凭什么过间我和他的事?」
「我……?」沈雪钗一时瞠目结舌,答不上话来。
「别以为妳曾经和唐豪同床共枕就有多么了不起!可知道妳也曾在『百花亭』里卖过笑。」
这是存心侮辱人的话,唐豪不禁怒火中烧,沉声说道:「夫人说话,要口上积德,妳明明知道,她服下迷药,任人摆布了……」
「怎么?你心疼了?」柳如玉的言行已迹近疯狂。
唐豪对她怒目而视,缓缓道:「如果妳再说一句恶毒的话,我要打落妳满嘴的牙齿。」
柳如玉不在乎地说道:「我偏要说,她不但在勾栏院里贾过笑,还裸褐袒程在黄烈堂的面前,让那老色鬼戏弄得大饱淫欲。」
唐豪扬掌待扑,沈雪钗全力拉住他,疾声道:「唐豪,你也该冷静一点。」
唐豪怒不可遏地道:「她这张嘴太刻薄了,我要好生敎训她。」
沈雪钗道:「赫夫人,妳委实太过份了。」
柳如玉道:「看不顺眼就打出妳的神箭吧!」
沈雪钗道:「我目下是两袖空空,手无寸鐡,若是妳想伤害唐豪,我却不能答应。」
柳如玉不再去理会她,又冲著唐豪道:「是男子汉就该挺身而出,不要老是躱在女人的后面充鼠辈。」
唐豪用力推开了护住他的沈雪钗,来到柳如玉的面前,冷声说道:「我活在世上,妳好像不甘心,来吧!一剑给我个痛快。」
柳如玉虽然将唐豪恨之入骨,却也一时下不了手,楞了一楞,才冷笑道:「遅早有你一死,我要先问你几句话。」
「问吧!」
「我是为沈雪钗才落进黄烈堂手里,而你只营救她而不顾我,是何道理?」
唐豪理直气壮地道:「黄烈堂只答应以锦春园交换一人,抛开情份的厚薄不谈,沈雪钗被迷药丧失了神智,自然要先救她。」
「好,算你有理。你不救我也还罢了,为什么还要黄烈堂不得放我。」
「绝无此事。」
「想赖?」
「这是黄烈堂的挑拨离间之计。」
「你倒推得干净。」
唐豪双手一摊,道:「夫人如此强辞夺理,我已无话可说。」
柳如玉原想逼迫唐豪说几句表示歉疚的话,偏偏他又理直气壮。不禁使她银牙咬得咯咯作响,沉声道:「姓唐的,你是死有余辜。」
唐豪平静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柳如玉咬牙切齿地道:「你只救姓沈的贱人,而不问我的死活,这是无情,她既已脱险,你还是不管我的死活,而打算一走了之,这是无义,无情无义就是你该死的罪状。」
沈雪钗突然扬声道:「夫人请立刻离开此地,不然我就手下无情了。」
只见她手里拿着一支弩筒,虎视眈眈地对着柳如玉。
柳如玉话虽说得狠,却没有存下必杀唐豪之心。此刻一见沈雪钗手执弩筒逼她离开,这才眞正引起了她的杀机。以她那刚烈的性格,那里会计后果,手中短剑突地脱手飞出。
沈雪钗一点也没有防备,柳如玉又是含怒出手,一剑顿时穿心而过。
唐豪一把拉住她,抢天呼地的叫道:「雪钗!雪钗……」
沈雪钗无神的目光凝注着他,嘴唇在蠕动,似乎想说什么。这时她全身却起了一阵强烈的抽搐,很快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柳如玉如同木雕泥塑般,一动也不动了。
室内出奇的静。
唐豪捺下了沈雪钗的眼皮,放平她的尸体,冷冷道:「夫人,妳太狠了。」
柳如玉虽然平静下来,不像先前那様狂怒,口气仍是咄咄逼人地道:「唐豪,你亲眼看见的,是她用弩筒逼我,生死存亡全凭手上快慢,如果她稍快一步,此刻倒在地上的将是我。」
唐豪没有说话,却从沈雪钗手掌拿过弩筒,对准了柳如玉。
柳如玉心头一塞,冷笑一声说道:「凭交情你应该为沈雪钗报仇,来吧!我等着了。」
突然,常仲达夺门而进,剑在手中,横身挡在柳如玉的前面,沉声说道:「唐兄,在下得罪了,在下绝不容许你伤害夫人。」
唐豪一语不发,目光冰冷地瞪视着柳如玉。
柳如玉沉叱声道:「常仲达,你快出去。」
「夫人……」
「出去!不管发生了任何情况都不许进来。」
常仲达无可奈何地又退了出去。
柳如玉幽幽地一叹,说道:「唐豪!杀了我吧!我知道今生今世也休想得到你了,与其让我痛苦地活着,不如让我死在你手里。」
唐豪吁口气,缓缓道:「夫人!我不恨妳的。」
「为什么?我杀了……」
「妳虽然杀死了沈姑娘,却曾挽救她的淸白,对一个人来说,淸白比生命更重要。」
「啊——」柳如玉发出一声惊呼。
「当沈姑娘听说一切经过之后,她感激零涕。虽然她不曾在口头上说过不杀妳的话,但她心中,却早已决定不再伤害妳了。」
「可是,她用弩筒对着我……」
「她只是想吓吓妳而已。」
「吓吓我?唐豪!咱们过去在这种弩筒上,吃过多少亏?你忘记我却没有忘记啊!」
唐豪点点头,道:「不错,我们曾经吃过这种弩筒的大亏,所以沈姑娘想研究一下弩简的构造,以便仿制。里面装塡的弩矢早已取下来了。」
他勾动了机簧,只听卡地一响,筒弩内并没有射出半支弩矢来。
柳如玉神情木然,一语不发。
唐豪又蹲下去,在沈雪钗袖子内取出两袋袖筒,缓缓道:「夫人请看,沈姑娘并非两袖空空,她如存心杀妳,未必会比妳慢。」
柳如玉蹲在沈雪钗尸体的旁边,喃喃道:「沈姑娘!我错了……」
话声未落,她突然拔起了揷在沈雪钗胸膛处的短剑,一回手挿进了自己的小腹里。
常仲达一直在门缝间窥觑动静,看得最为眞切,连忙腾身而进,疾呼道:「夫人珍重……」
柳如玉退到墙边,以背靠壁,语气坚定地道:「常仲达!『黑马帮』交给你了,……唐豪,我得追上沈姑娘九泉之灵,向她面致歉意……」
话声未落,短剑横着一拉,顿时肚破肠流,令人不忍卒睹。
「夫人!夫人!」常仲达口中疾呼,人已奔了过去,既顾不了男女之嫌,也顾不到主仆之别,一把,将柳如玉紧紧抱住了。
两个铁打似的男子汉在这时都不禁嚎啕失声。
良久,唐豪才止住悲戚,说道:「常总管,如果方才夫人不命你出去,你将如何?」
「我……我……」
唐豪拍拍他的肩头,道:「不必说了,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子汉。」
常仲达哽咽地说道:「但我却没有对我主人尽到保护之责。」
唐豪突然语声一沉,道:「知道是谁使夫人对我误解如此之深?」
「黄烈堂。」
「如今,这种悲惨下塲,是何人造成的?」
「黄烈堂。」
唐豪额上靑筋暴露,面孔血红,嘴角不时牵动,显示他内心的狂怒,已经到了极度。沉声说道:「咱们就该去干掉黄烈堂。」
常仲达振声道:「走!不但要杀他,而且还要放火烧掉他的客栈。」
「不要胡来。」
「咱们现在还有什么顾忌?」
唐豪语重深长地道:「我无意劝你继续在黑道上厮混了去,但是夫人将『黑马帮』交给你了,你也不能毁于一旦。」
常仲达握着双手,喃喃道:「那……那又该怎么办呢?」
唐豪沉吟了一阵,说道:「我要约黄烈堂到洛神庙后面的山坡上,较量高下,那是我与他结怨之处,也应该在那儿了结的。」
「他会去。」
「他自以为老谋深算,他一定会去,而且我一日未除,他也一日难安。不过,他可能在那一带暗中布置,所以你得先带人到那儿去伏下暗椿。」
「放心!我不会让对方有施放冷箭的机会。」常仲达说罢,匆匆而去。
唐豪将两具尸体倂排放在一起,盖上了一床棉被。这才吹熄了灯,走出了令他伤心欲绝的锦春园。
来到「迎宾阁」时,那儿要上门关店,唐豪昂然在店门口站定,沉声道:「请黄掌柜出来说话。」
外管事一见他那狰狞可怖的神态,就知道大势不妙,连忙到内院请出了黄烈堂来。
黄烈堂虽然出来和唐豪见面,却作了一番布置,在他前后左右最少也围了十几个大汉,若是唐豪猝然出手,也休想伤到他。
见唐豪垂手而立,毫无动静,黄烈堂才扬声问道:「唐豪,深夜到此,有何贵干呢?」
唐豪冷冷道:「我要放火烧掉锦春园,也要烧掉这家迎宾阁。」
黄烈堂神情一怔,道:「小滚龙!你说话是什么意思?」
「一山难养二虎,黑道不存双雄,如你不愿这两处产业,化为灰烬,只有一条路。」
「愿聆高见。」
「卯初到洛神庙一较高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咱们在那儿结怨,也该在那儿了结。」
黄烈堂嘿嘿笑道:「原来如此,倒要请敎,你我将如何较量?」
「听说你为了雪耻复仇,曾经苦练三年飞刀,就用你所长。」
「不过,我要用左手。」
「随你。」
黄烈堂道:「为表示公平起见,你也要用左手。」
这正是黄烈堂的狡计,虽然唐豪左手也能出刀,但速度却比右手阜许多。
唐豪的目的只要引黄烈堂到洛神庙去,因此点点头,道:「只要你敢应战,即使用脚也行。」
「好!」黄烈堂面上浮现着疗笑,「卯初,洛神庙,我准时到。」
「但愿你是一个人来。」
「只要你姓唐的用左手和我较量,我黄烈堂死而无憾。」
唐豪一字字如敲金击玉般,道:「我一定会令你死而无憾。」
X X X
欧阳道饱经沧桑,久历红尘,那一双眼睛实在比刀还利,一见唐豪的面,就不禁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放低了声音问道:「唐豪!出了什么事?」
唐豪没有直截回答他,却道:「麻烦你给我将虎妞找来。」
虎妞早就看到了唐豪,此刻闻声而出,道:「我在这里。」
欧阳道又问道:「唐豪,沈姑娘没有事吧?」
唐豪缓缓道:「她已经死了。」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然而听在欧阳道和虎妞的耳里,却像一连串响雷,震昏了他们的头。两个人都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许久,虎妞才轻声问道:「沈姑娘是怎么死的?」
「被柳如玉所杀。」
「哦……」虎妞失声惊呼。
唐豪沉痛地道:「柳如玉也举剑自杀了,内中牵扯了许多恩怨,一时也说不淸,她们死得令人惋惜,然而死亡却令她们化敌为友,此刻她们正并头躺在一起。」
虎妞问道:「在锦春园么?」
唐豪点点头,道:「是的。虎妞!她们的后事就拜托妳了,妳立刻带人去收殓。棺木找地方暂厝,待日后风平浪静之后,再择地掩埋。虎妞!对待柳如玉要一样厚薄,她只是中了别人的奸计。」
欧阳道揷口问道:「可是黄烈堂使了奸计么?」
「是的。我在天亮前,就要他偿淸血债。」
「就你一个人?」虎妞透现无限的关切。
「我已经找『黑马帮』的人预先到桥下布置去了,你们最好不要出面。」
欧阳道神色凝重地道:「唐豪!黄烈堂奸狡异常,你绝不能掉以轻心。」
唐豪向四周扫了一眼,吁叹了一声,道:「我是一个不祥的人,自我三年前一脚踏入万胜楼之后,这里就没有平静过。欧阳老先生!我对不起郑老舵主,对不起郑姑娘,对不起『双蛇会』每一个兄弟姊妹。此去不管我是生死存亡,你们都不要过问了。」
欧阳道似乎还想说什么,虎妞却暗暗向他打了一个眼色。
唐豪又扶着虎妞的肩头,道:「虎妞!妳曾经向我提起重振『双蛇会』声威的事,难为妳有这片心。不过我要劝妳将这个念头抛开,跟着欧阳老先生,将来择人而事,相夫敎子,还有一大段黄金的好岁月。」
虎妞点一点头,说道:「我会听你的话。」
唐豪振声道:「如果我没有回来,你们也不必难过,黄河之水何其浩瀚,我只是河水中的一个浪花。」
语气豪迈,步履稳定,昂然地走了出去。
X X X
深秋夜晚,格外肃杀。
洛神庙,伏在黎明前的黑影里,如同一头作势欲扑的巨兽。
距离洛神庙二百步之东头,有一座鸳鸯冢,相传有一对恩爱而又贫困的夫妻双双殉死后被后人殡葬于此,墓园甚大,四周围以高约二尺的石墙。
在石墙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人蜷伏在那儿,他心头的怒火,烧热了冰冷的石墙,肃杀的秋风也吹不熄那股升腾的火燄的。
他是常仲达。
突然,另一个人躬着身子进了石墙,悄声道:「总管!我们已经找到了黄烈堂伏下的九根暗椿。」
常仲达轻声问道:「都钉上了?」
「钉上了。尸
常仲达道:「还得仔细搜寻,漏一处都会出事。」
「是的。咱们还发现了一艘可疑的快船。」
「哦?船在何处?」
「在洛水上游半里处。」
「船上可有篷?」
「有篷。」
「停在河心么?」
「河水甚急,照说停不住,所以才觉得可疑。」
常仲达想了一想,道:「上游一带,多有浅礁,也许那艘快船搁住了。」
「人可以钉住,船却无法钉住,怎么办?」
「没有什么法子,待会儿由我照料那艘快船吧!」
「总管,如今正値秋风,河水甚急,若是顺流而下,快船眨眼就到了洛神庙前,你可千万留意点。」
「我会留神的。」
「总管还有什么咐吩?」
「传令下去,一切情况都要当机立断,千万犹疑不得。」
「是。」那个大汉又躬着身子走了出去。
过了一阵,又有一个人来到常仲达的身后,脚步之轻,如蚊蚋落地,待常仲达有所觉察时,犀利的七首已经抵上他的咽喉。
常仲达不禁心头大惊,口中却冷冷问道:「是怎么回事?」
「常仲达!你栽啦!」
「哦?是那条线上的朋友?」
「何必明知故问,不管是『黑马帮』也好,『双蛇会』也好,是当年那座庙,可不是当年那座神,如今洛阳城是黄大掌柜的天下,没有你们混的啦!」
「嘿嘿!想不到黄烈堂手下还有朋友你这种高手,当心黄雀在后!」
「常仲达!要不要给你报个数?」
「报什么数?」
「连你在内,咱们已经逮住三十九只老鼠,你是一只老头头。」
常仲达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对方将数目说得一点不错,可见所言不虚,人马全部受制,这岂非辜负了唐豪所托?
心头的惊异并未形于言表,常仲达冷冷道:「朋友!别忘了还有『双蛇会』的狠将。」
「嘿嘿!『双蛇会』这名号,如今还有几个人知道?至于万胜楼那几个蟹兵虾将,他们若能够走出大门一步,就算他们狠。」
「别忘了还有唐豪。」
「不错,还有他。不过在天亮之后,他的名号也将在江湖上消逝了。」
常仲达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并非感到害怕,而是想到了唐豪,将要遭遇到的危运……
X X X
约莫已到了寅、卯相交光景。
横跨洛河的天津桥上没有一个人影,此刻天色变得更黑,更暗。
距离天津桥下游五十步处,有一座废弃的桥墪,背岸的一面,有三个人在那儿垫伏着。
只听一个粗沙的声音道:「以我看,姓唐的未必会来。」
「一定会来,」接话的人是黄烈堂。「他既然派出了『黑马帮』的人马先来伏下暗椿,心中早就有了算计,怎么会不来呢?」
另一个阿谀地道:「他作梦也没有想到咱们大掌柜比他棋高一着。」
粗沙的声音又道:「我倒要看看这小子是飞来?还是由水里冒出来?」
突然,远处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粗沙的声音道:「来了!单人独骑,这小子眞他娘的够种。」
黄烈堂冷笑道:「有勇无谋,不足夸讃。」
这时,只见「匹马奔上了天津桥。
粗沙的声音道:「是一匹空马,马上无人啊!」
「这小子在耍什么花样?」
黄烈堂没有说话,目光一直盯着那匹马。
那马儿奔过天津桥之后,在洛神庙前后绕了一个圈子,竟然到洛水河边飮起水来了。
粗沙的声音喃喃道:「黄大掌柜!这匹马儿可眞有点跷蹊。」
黄烈堂低悄道:「别说话!注意四周的动静,咱们还不能小看姓唐的。」
四周一点动静也没有。
那匹马儿喝饱水之后,低声嘶啸,东窜西跃,状甚得意。黄烈堂的心情,却和这匹牲口成对比,逐渐将一颗心悬吊起来了。
就在这时,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说道:「姓唐的已经来了,黄烈堂,请亮相吧!」
「难道他是飞来的?」
粗沙的声音道:「他奶奶的,那小子是伏在马肚子下面来的啊!」
「留神他隐藏的方向!」黄烈堂低声咐吩之后,复又扬声道:「小滚龙!你既然来了!又何必躱起来?是汉子就站出来吧!」
唐豪回答道:「黄烈堂!你比我先到,你为什么要躱起来?」
黄烈堂低声道:「循声辨位,找到他藏身之处没有?」
粗沙的声音说道:「好像在洛神庙左边。」
这时,唐豪又扬声叫道:「黄烈堂!不管你在玩弄什么诡计,我是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不对!」另一个大汉道:「这声音离洛神庙远得很哩!」
粗沙的声音道:「他一定不时移动位置。」
说唐豪有勇无谋,黄烈堂是在说大话。关于唐豪的机智和狡黠,他早在三年前领敎过了,丝毫也不敢掉以轻心。
他沉吟一阵,决定攻心为上,因而扬声道:「小滚龙!咱们原先说好一对一以飞刀较量高下,可是你竟违约搬出了『黑马帮』的人马,所以我也只好如法泡制。不过,我要吿诉你一件泄气的事,三十九根暗椿都被我锁上,你干脆认输了吧!」
唐豪久久没有说话,黄烈堂的话必然令他十分吃惊,他绝不会怀疑黄烈堂的话是在吹牛。
若是常仲达所带的人马没有被困,早就该逼迫黄烈堂现身了,岂会久久不见动静。
见对方默然,黄烈堂的气燄更甚,他又扬声叫道:「小滚龙!由于你的违约,此刻情势已变。我们该了结一些彼此的恩怨,我姓黄的不为已甚,若是你自动站出来,我决定放你一马。」
仍是没有回音,唐豪似乎突然变成了一个哑吧。
粗沙的声音突然低声道:「留神,从上游来了一艘快船。」
「哦?」黄烈堂顿时一惊,同时打出手势,三个人一起蹲伏下来。
那艘船并无人操桨,只是顺流而下,逐渐来到这座废弃的桥墪之处。
黄烈室低声道:「篷舱内可能有伏,用暗靑子探探信……」
他一语未落,无数支牛毛钢针已向那艘快船的船舱射去。
毫无反应,但是快船却一转头,向桥墪处漂了过来。
相距约莫十步之时,一个大汉手挥长剑跃上了船板,长剑一阵削砍,篷顶破乱而飞,舱内根本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这时,快船的船头已经接触到桥墪,只听砰地一响,整只船都被烈燄所笼罩,顷刻间,桥整也笼罩在火焰之中。
在快船上的那个大汉首当其冲,浑身像个火球,仓皇跳入河水之中,站在桥墪上的另一个大汉和黄烈堂也仓促跳入了水中。
离岸不远,水也不深,黄烈堂却觉得仿佛有人在拖他的脚,使他喝了好几口冰冷的水。
正当在他七荤八素之际,一只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一把尖刀也抵上了他的太阳穴,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在他耳边道:「黄烈堂!你栽啦!你那两个伙计已在水里吃了刀子,若想活命,就放乖点些。」
「姑娘!咱们无怨无仇……」
「少说废话,不然姑奶奶就敎你喝水喝个饱。」
黄烈堂那敢挣扎,被那水中冒出来的妞兄逼着登上了河岸。
那女的又道:「扬声放话,教你的手下丢家伙,一个个站出来。」
黄烈堂全身湿淋淋,冷得发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扬声高叫道:「我是大掌柜,所有的人都立刻丢掉家伙,现身站出来。」
一刹时,庙前庙后,草丛间,出现了好几十条人影。
情势一变,毫不疑问悉数被常仲达的人分别制住了。
唐豪也现身而出,脱口叫道:「虎妞!原来是妳。」
来人正是虎妞,一身紧身水靠,包裹着她那丰满的胴体,显得格外诱人,但是她的神情却冷如冰霜,连唐豪见之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虎妞将黄烈堂向前一推,沉声叱道:「你是小人!唐豪却不是小人,站在一边的,也都不是小人,现在开始凭功夫比高下。」
唐豪在黄烈堂对面站定,冷冷地说道:「我会遵守诺言,用左手出刀,请。」
尽管情势是如此对他不利,黄烈堂仍然抱着幸存之念,精神一振,缓缓说道:「请问这位姑娘,倘若小滚龙死在我的刀下……」
虎妞截口冷叱道:「那是你的功夫高了。」
「我是问,妳是否会趁机杀我?」
「我绝不会因小滚龙被杀而杀你。」
黄烈堂楞了一楞,道:「难道还有别的原因令妳杀我。」
「你心里有数。」
黄烈堂猛地打了一个寒颤,讷讷道:「姑娘来自何处?」
「万胜楼。」
黄烈堂双手突然一阵抽搐,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斗志不如年轻人那样激昂而坚定,怯意逐渐在心底升起,双腿也逐渐抖了起来。
唐豪讶然道:「黄烈堂!你可是身体突然觉得不舒服?只要你说一句话,较量之约可以延期,我不愿乘人之危。」
黄烈堂摇着头,语气软弱地道:「我没有病,但是我放弃拔刀的权利了!小滚龙!杀我吧!我仍然是死而无憾。」
唐豪沉声道:「黄烈堂!拿出勇气来,苦练三年,也该亮亮,你如此装弱,不但不配作一个江湖人物,更不配称为黑道上的老前辈。拔刀,只要你拔得出刀来,就算你赢了。」
黄烈堂呜咽地道:「不行!不行!我突然变得怕死,我……我……」
唐豪怒喝道:「滚!滚!滚!像你这块料根本就对我不成威胁,拔你一根头发都是多余的,滚远点,别让我再见到你,也别让我再听到你的名字。我不必杀你,你自己已经杀死你的信心。」
蝼蚁尙且惜命,为人岂不贪生?黄烈堂一听唐豪饶恕了他,立刻抱头鼠窜。
虎妞一横身拦住了他的去路,沉叱道:「姓黄的慢走一步。」
唐豪扬声道:「虎妞!让他滚,不要玷汚妳的手,不要染污妳的刀。」
虎妞没有理会唐豪,冷冷道:「黄烈堂!你和唐豪完了?」
黄烈堂吁叹道:「我输了,在他的面前,我连刀都拔不出来。」
虎妞银牙一咬,说道:「咱们还没有完。」
黄烈堂骇然张目,道:「姑娘!咱们无寃无仇,何苦相逼?」
「少废话!拔刀。」
「妳一定不放过我这条老命么?」
虎妞道:「欧阳老先生的年纪比你大得多了。」
唐豪不知她在说些什么,黄烈堂却像是心坎上挨了一记焦雷,踉跄地连退好几步。虎妞手执七首逼了过去,沉声道:「我不像唐豪那样心地仁慈,即使你不拔刀,我也要杀你。」
杀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人,非唐豪所愿,因此他扬蕾:「虎妞!算了吧。」
虎妞冷冷道:「方才你们面对面时我可不曾挿过一句嘴,现在你也少管我的闲事。」
唐豪好像在虎妞身上找到了属于郑琦梅那种强悍性格,因此他不再说话了。他深知是无法拦阻的。
此刻,天色已明,苍穹一片银白,但是,黄烈堂的面孔比天色更白。
虎妞突然飞身前扑,一刀刺进黄烈堂的心窝。
黄烈堂浑身颤抖,双眼翻起来看天。他的左臂,似乎想举起来,却有些力不从心。
虎妞猛地拔出七首,复又刺了过去,黄烈堂倒在地上,她还没有停手。一刀,二刀,三刀……刺得黄烈堂身上百孔千疮,惨不忍睹。
唐豪奔过去拉住她,嘶吼道:「虎妞妳太残酷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怎又如此歹毒?」
虎妞丢弃了七首,突然扑进唐豪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唐豪不禁楞住了,以虎妞如此强烈的性格,怎会如此嚎啕大哭呢?
他猜想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连忙抬起她的脸,柔声问道:「虎妞,出了什么事?」
虎妞畧止悲声,对唐豪凝注许久,才抽噎地道:「欧阳老先生……死了。」
「哦?」唐豪浑身猛地一颤。
「还有冯雷,蔡无双,以及十几个曾经共过患难的兄弟姐妹们,详细的伤亡我还来不及淸点。他们都死得好惨。」
「是谁杀了他们?」
「是黄烈堂雇的杀手,埋伏在万胜楼门口,咱们一出门就遭遇伏击。这些杀手一个个武功不凡,招式诡异,又都身怀暗靑子,咱们几乎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我只是侥幸逃脱。」
「你们为什么要纠众而出呢。」
「大伙儿都不愿让你落单。」
「哦……」唐豪双手掩面,悲痛地道:「他们都是为我而死,我立誓要为他们报仇。」
「元凶伏诛,此仇已雪……」
「不!我要宰尽那羣杀手。」
「唐豪!万胜楼不能回去了,咱们只得暂时避一避风头了。」
「沈姑娘和赫夫人的尸体,收葬了没有?」
「已经办妥了。」
「那么,我们暂时到『黑马帮』去避避风头吧。」
这时,常仲达过来问道:「唐豪,走!黄烈堂的手下如何发落?」
唐豪想了想,道:「带几个黄烈堂的亲信回去,我要盘问是那些杀手在万胜楼门前行凶,其余的敎他们滚出洛阳去。」
X X X
天虽已大亮,却稀稀落落地下起小雨。天仿佛也在哭泣,是在为那些死者而哀悼?还是因为江湖上血腥处处而伤心呢?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诚为不朽名言,自古以来,罪恶的渊薮必然是易堕难起。唐豪有心脱离黑道,改邪归正,然而两手血腥,一身恩怨却绊住了他。今后他的遭遇如何,请赐阅江湖恩仇之五——「滚龙杀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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