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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民国大文豪周树人先生玄幻武侠小说《眉间尺》校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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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11 07:12: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4-9-13 09:43 编辑

民国大文豪周树人先生玄幻武侠小说《眉间尺》校对版

       民国作家的稿酬,最高者有称为张恨水,其余列入甚高队伍的,有大文豪魯迅先生。
       其给申报供稿时,最高曾拿到的稿酬是千字10个大洋(甚至有资料显示,魯迅的稿费最高时可以达到千字20个大洋)。
       稿酬的最小值也可显示其著名程度,魯迅先生稿酬最少千字也要5个大洋。
       相比之下,当时的出版机构通行的稿酬标准大约是千字2个大洋到3个大洋。
      (张恨水的最高主要指其写作量远高于魯迅等甚高者)
      (一块大洋在1914年能够买到大约44斤大米)


       魯迅先生此玄幻武侠小说一大亮点是:侠客名字为“宴之敖”可解释为“被家中的日本女人赶出来的人”(见第5楼注解)。有人解读出暗示魯迅兄弟失和,被日本弟妇(周作人太太信子)赶出家门。
       不过魯迅先生的此一委屈(1923年)也有补偿,在周作人成为汉奸(1937年—1945年)之前,魯迅先生(1936-10-19逝世)与周作人夫妇已经没有交集,一生清誉不受到其拖累。


       小说(一)、(二)刊载于《莽原》杂志1927年第II卷第 8期第290-305页,署名:魯迅。
       小说(三)、(四)刊载于《莽原》杂志1927年第II卷第 9期第337-350页,署名:魯迅。

       今据民国原刊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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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评

之前也说明了《故事新编》等。  发表于 2024-9-12 07:17
笔者在之前另一帖,已经介绍了《铸剑》和《眉间尺》的关系。  发表于 2024-9-12 06:54
重在恢复最原始的文字,如同现在恢复古龙原原貌一样  发表于 2024-9-12 06:51
道友应该备注,这就是收在《故事新编》里的《铸剑》。  发表于 2024-9-11 22:33
 楼主| 发表于 2024-9-11 07:14:30 | 显示全部楼层

                                 眉间尺

      (一)

       眉间尺刚和他的母亲睡下,老鼠便出来咬锅盖,使他听得发烦。
       他轻轻地叱了几声,最初还有些效騐①,后来是简直不理他了,格支格支地径自咬。
       他又不敢大声赶,怕惊醒了白天做得劳乏,晚上一躺就睡着了的母亲。
   
       许多时光之后,平静了;他也想睡去。
       忽然,扑通一声,惊得他又睁开眼。同时听到沙沙地响,是爪子抓着瓦器的声音。
   “好!该死!”他想着,心地非常高兴,一面就轻轻地坐起来。

       他跨下床,借着月光走向门背后,摸到鑽火傢伙,点上松明,向水瓮里一照。果然,一匹很大的老鼠落在那里面了;但是,存水已经不多,爬不出来,只沿着水瓮内壁,抓着,团团地转圈子。
   “活该!”他一想到夜夜咬家具,闹得他不能安稳睡觉的便是他们②,很觉得畅快。
       他将松明插在土牆的小孔里,赏玩着;然而那圆睁的小眼睛,又使他发生了憎恨,伸手抽出一根芦柴,将牠②直按水底去。
       过了一会,才放手,那老鼠也随着浮了上来,还是抓着瓮壁转圈子。只是抓劲已经没有先前似的有力,眼睛也淹在水里面,单露出一点尖尖的通红的小鼻子,咻咻地急促地喘气。

       他近来很有点不大喜欢红鼻子的人。但这回见了这尖尖的小红鼻子,却忽然觉得牠②可怜了,就又用那芦柴,伸到牠②的肚下去。
       老鼠抓着,歇了一回力,便沿着芦干爬了上来。待到他在见全身,——湿淋淋的黑毛,大的肚子,蚯蚓似的尾巴,——便又觉得可恨可憎得很,慌忙将芦柴一抖,扑通一声,老鼠又落在水瓮里,他接着就用芦柴在牠头上捣了几下,叫牠赶快沉下去。
       换了六囘③ 松明之后,那老鼠已经不能动弹,不过沉浮在水中间,有时还向水面微微一跳。眉间尺又觉得很可怜,随卽折断芦柴,好容易将牠夹了出来,放在地面上。老鼠先是丝毫不动,后来才有一点呼吸;又许多时,四只脚运动了,一翻身,似乎要站起来逃走。
       这使眉间尺大喫④一惊,不觉提起左脚,一脚踏下去。只听得吱的一声,他蹲下去仔细看时,只见口角上微有鲜血,大槪是死掉了。
       他又觉得很可怜,彷彿自己作了大恶似的,非常难受。他蹲着,呆看着,站不起来。

     “尺儿,你在做什么?”他的母亲已经醒来了,在床上问。
     “老鼠……”他慌忙站起,回转身去,却只答了两个字。
     “是的,老鼠。这我知道。可是你在做什么?杀牠呢,还是在救牠?”
       他没有囘③答。松明烧尽了;他默默地立在暗中,渐看见月光的皎洁。
      “唉!”他的母亲叹息说,“一交子时,你就是十六岁了,性情还是那样,不冷不热地,一点也不变。看来,你的父亲的讐⑤是没有人报的了。”
       他看见他的母亲坐在灰白色的月影中,彷彿身体都在颤动;低微的声音里,含着无限的悲哀,使他冷得毛骨悚然,而一转眼间,又觉得热血在全身中忽然腾沸。
      “父亲的讐⑤?父亲有什么讐⑤呢?”他前进几步,惊急地问。
      “有的。还要你去报。我早想吿诉你的了;只因为你太小,没有说。现在你已经成人了,却还是那样的性情。这敎我怎么办呢?你似的性情,能行大事的么?”
      “能。说罢,母亲。我要改过……。”
      “自然。我也只得说。你必须改过……。那么,走过来罢。”
——————
注①:若干版本此处为“效验”,民国原刊此处为“效騐”,騐非验之繁体字,义为“效果;证信”。
注②:若干版本此处为“它们”或“它”,民国原刊此文复数用“他们”,单数用“牠”。
注③:参考魯迅《孔乙己》:回字有四种写法:回、囘、囬;第四种写作〔外“囗”内“目”〕,此处使用第二种写法“囘”。
注④:若干版本此处为“吃”,民国原刊此处为“喫”,喫非吃之繁体字,义类似“吃”。
注⑤:若干版本此处为“仇”,民国原刊此处为“讐”,讐与“雠”通假,多义字,其中有一义为“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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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11 07:15:56 | 显示全部楼层

     他走过去;他的母亲端坐在床上,在暗白的月影里,两眼发出闪闪的光芒。
   “听哪!”她严肃地说,“你的父亲原是一个铸剑的名工,天下第一。他的工具,我早已都卖掉了来救了穷了,你已经看不见一点遗迹;但他是一个世上无二的铸剑的名工。
    “二十年前,王妃生下了一块铁,听说是抱了一回铁柱之后受孕的,是一块纯靑透明的铁。大王知道是异宝,便决计用来铸一把剑,想用牠保国,用牠杀敌,用牠防身。不幸你的父亲那时偏偏入了选,便将铁捧回家里来。日日夜夜地锻鍊,费了整三年的精神,鍊成两把剑。
    “当最末次开炉⑥的那一日,是怎样地骇人的景象呵!哗拉拉地腾上一道白气的时候,地面也觉得动摇。那白气到天半便变成白云,罩住了这处所,渐渐现出绯红颜色,映得一切都如桃花。我家的漆黑的炉⑥子里,是躺着通红的两把剑。
    “你父亲用井华水慢慢地滴下去,那剑嘶嘶地吼着,慢慢转成靑色了。这样地七日七夜,就看不见了剑,仔细看时,却还在炉⑥底里,纯靑的,透的,正像两条冰。
    “大欢喜的光采,便从你父亲的眼睛里四射出来;他取起剑,拂拭着,拂拭着。然而悲惨的皱纹,却也从他的眉头和嘴角出现了。他将那两把剑分装在两个匣子里。
    “‘你只要看这几天的景象,就知道无论是谁,都知剑已鍊⑦就的了。’他悄悄地对我说。‘一到明天,我必须去献给大王。但献剑一天,也就是我命尽的日子。怕我们从此要长别了。’
    “‘你……。’我很骇异,猜不透他的意思,不知怎么说的好。我只是这样地说:‘你这回有了这么大的功劳……。’
    “‘唉!你怎知道呢!’他说。‘大王是向来善于猜疑,又极残忍的。这回我给他鍊成了世间无二的剑,他一定要杀掉我,免我再去给别人鍊⑦剑,来和他匹敌,或者超过他。’
    “我掉泪了。
    “‘你不要悲哀。这是无法逃避的。眼泪决不能洗掉运命。我可是早已有准备在这里了,□他的眼里忽然发出电火似的光芒,将一个剑匣放在我膝上。
    “‘这是雄剑’他说。‘你收着。明天,我只将这雌剑献给大王去。倘若我一去竟不回来了呢,那是我一定不再在人间了。你不是怀孕已经五六个月了么?不要悲哀;待生了孩子,好好地抚养。一到成人之后,你便交给他这雄剑,敎他砍在大王的颈子上,给我报讐!’”

    “那天父亲囘④来了没有呢?”眉间尺赶紧问。
    “没有囘④来!”她冷静地说。“我四处打听,也杳无消息。后来听得人说,第一个用血来饲你父亲自己练成的剑的人,就是他自己——你的父亲。还怕他鬼魂作怪,将他的身首分埋在前门和后苑了!”
     眉间尺忽然全身都如烧着猛火,自己觉得每一枝毛发上都彷彿闪出火星来。他的双拳,在暗中揑得格格地作响。
     他的母亲站起了,揭去床⑧头的木板,下牀⑧点了松明,到门背后取过一把锄,交给眉间尺道:“掘下去!”
     眉间尺心跳着,但很沉静一锄一锄轻轻地掘下去。掘出来的都是黄土,约到五尺多深,土色有些不同了,似乎是烂掉的材木。
   “看罢!要小心!”他的母亲说。

      眉间尺伏在掘开的洞穴旁边,伸手下去,谨慎小心地撮开烂树,待到指尖一冷,有如触着冰雪的时候,那纯靑透明的剑也出现了。他看淸了剑靶,揑着,提了出来。
      窗外的星月和屋里的松明似乎都骤然失了光辉,惟有靑光充塞宇内。那剑便溶在这靑光中,看去好像一无所有。
      眉间尺凝神细视,这才彷彿看见长五尺馀,却并不见得怎样锋利,剑口反而有些浑圆,正如一片韭叶。
    “你从此要改变你的优柔的性情,用这剑报讐去!”他的母亲说。
    “我已经改变了我的优柔的性情,要用这剑报讐去!”
    “但愿如此。你穿了靑衣,背上这剑,衣剑一色,谁也看不分明的。衣服我已经做在这里,明天就上你的路去罢。不要记念我!”她向牀⑧后的破衣箱一指,说。

      眉间尺取出新衣,试去一穿,长短正很合式。他便重行叠好,裹了剑,放在枕边,沉静地躺下。他觉自己已经改变了优柔的性情;
      他决心要并无心事一般,倒头便睡,淸晨醒来,毫不改变常态,从容地去寻他不共戴天的仇讐。
      但他醒着。他翻来覆去,总想坐起来。他听到他母亲的失望的轻轻的长叹。他听到最初的鸡鸣;他知道已交子时,自己是上了十六岁了。
——————————
注⑥:民国原刊使用炉的异体字“鑪”。
注⑦:民国鍊与煉通假,义同“炼”。
注⑧:若干版本此处为“床”,民国原刊前面“床头”用床,后面“下床”用“下牀”,“床后”用“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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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11 07:17:56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当眉间尺肿着眼眶,头也不回的跨出门外,穿着靑衣,背着靑剑,迈开大步,径奔城中的时候,东方还没有露出阳光。杉树林的每一片叶尖,都挂着露珠,其中隐藏着夜气。
       但是,待到走到树林的那一头,露珠里却闪出各样的光辉,渐渐幻成晓色了。远望前面,便依稀看见灰黑色的城牆和雉堞。
       和挑葱卖菜的一同混入城里,街市上已经很热闹。男人们一排一排的呆站着;女人们也时时从门里探出头来。她们大半也肿着眼眶:蓬着头;黄黄的脸,连脂粉也不及涂抹。
       眉间尺豫觉到将有巨变降临,他们便都是焦躁而忍耐地等候着这巨变的。

       他径自向前走;一个孩子突然跑过来,几乎碰着他背上的剑尖,使他吓出了一身汗。转出北方,离王宫不远,人们就挤得密密层层,都伸着脖子。人丛中还有女人和孩子哭嚷的声音。
       他怕那看不见的雄剑伤了人,不敢挤进去;然而人们却又在背后拥上来。他只得宛转地退避;面前只看见人们的背脊和伸长的脖子。

       忽然,前面的人们都陆续跪倒了;远远地有两匹马并着跑过来。此后是拏⑨着木棍,戈,刀,弓弩,旌旗的武人,走得满路黄尘滚滚。
       又来了一辆四匹马拉的大车,上面坐着一队人,有的打钟击鼓,有的嘴上吹着不知道呌 ⑩ 什么名目的劳什子。
       此后又是车,里面的人都穿画衣,不是老头子,便是矮胖子,个个满脸油汗。接着又是一队拿着刀枪剑戟的骑士。跪着的人们便都伏下去了。
       这时眉间尺正看见一辆黄葢⑾的大车驰来,正中坐着一个画衣的胖子,花白胡子,小脑袋;腰间还依稀看见佩着和他背上一样的靑剑。

       他不觉全身一冷,但立刻又灼热起来,像是猛火焚烧着。他一面伸手向肩头揑住剑柄,一面提起脚,便从伏着的人们的脖子的空处跨出去。
       但他只走得五六步,就跌了一个倒栽葱,因为有人突然揑住了他的一只脚。这一跌又正压在一个干瘪脸的少年身上;他正怕剑尖伤了他,喫④惊地起来看的时候,肋下就挨了很重的两拳。
       他也不暇计较,再望路上,不但黄葢⑾车已经走过,连拥护的骑士也过去了一大阵了。

       路旁的一切人们也都爬起来。干瘪脸的少年却还扭住了眉间尺的衣领,不肯放手,说被他压坏了贵重的丹田,必须保险,倘若不到八十岁便死掉了,就得抵命。
       閒人们又即刻围上来,獃看着,但谁也不开口;后来有人从旁笑骂了几句,却全是附和干瘪脸少年的。
       眉间尺遇到了这样的敌人,眞是怒不得,笑不得,只觉得无聊,却又脱身不得。
       这样地经过了煑熟一锅小米的时光,眉间尺早已焦躁浑身发火,看的人却仍不见减,还是津津有味似的。

       前面的人圈子动摇了,挤进一个黑色的人来,黑须黑眼睛,瘦得如铁。他并不言语,只向眉间尺冷冷地一笑,一面举手轻轻地一拨干瘪脸少年的下巴,并且看定了他的脸。
       那少年也向他看了一会,不觉慢慢地松了手,溜走了;那人也就溜走了;看的人们也都无聊地走散。
       只有几个人还来问眉间尺的年纪,住址,家里可有姊姊。眉间尺都不理他们。

       他向南走着;心里想,城市中这么热闹,容易误伤,还不如在南门外等候他回来,给父亲报讐罢,那地方是地旷人稀,实在很便于施展。
       这时满城都议论着国王的游山,仪仗,威严,自己得见国王的荣耀,以及俯伏得有怎么低,应该採作国民的模范等等,很像蜜蜂的排衙。
       直至将近南门,这才渐渐地冷静。

       他走出城外,坐在一株大桑树下,取出两个馒头来充了飢;喫着的时候忽然记起母亲来,不觉眼鼻一酸,然而此后倒也没有什么。
       周围是一步一步地静下去了,他至于很分明地听到自己的呼吸。
       天色愈暗,他也愈不安,尽目力望看前方,毫不见有国王囘来的影子。上城卖菜的村人,一个个挑着空担出城囘家去了。
—————————
注⑨:若干版本此处为“拿”,民国原刊此处为“拏”。
注⑩:若干版本此处为“叫”,民国原刊此处为“呌”。呌非叫之繁体字,有一义为“叫喊”
注⑾:若干版本此处为“盖”,民国原刊此处为“葢”。葢为多义字,其中一义为“盖”或带遮盖的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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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11 07:20:24 此帖为手机版发布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分享,头一次听说鲁迅还写过这中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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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参与本帖。  发表于 2024-9-11 1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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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11 11:51:11 | 显示全部楼层

      人迹绝了许久之后。忽然从城里闪出那一个黑色的人来。
    “走罢,眉间尺!国王在捉你了!”他说,声音好像鸱鸮。
      眉间尺浑身一颤,中了魔似的,立卽跟着他走;后来是飞奔。
      他站定了喘息许多时,才明白已经到了杉树林边。后面远处有银白的条纹,是月亮已从那边出现;前面却仅有两点燐火一般的那黑色人的眼光。

    “你怎么认识我?……”他极其惶骇地问。
    “哈哈!我一向认识你。”那人的声音说。“我知道你背着雄剑,要给你的父亲报讐,我也知道你报不成。岂但报不成;今天已经有人吿密,你的讐人早从东门还宫,下令捕拿你了。”
      眉间尺不觉伤心起来。
    “唉唉,母亲的叹息是无怪的。”他低声说
    “但她⑿只知道一半。她⑿不知道我要给你报讐。”

    “你么?你肯给我报讐么,义士?”
    “阿,你不要用这称呼来寃枉我。”
    “那么,你同情于我们孤儿寡妇?……”
    “唉,孩子,你再不要提这些受了汚辱的名称。”他严冷地说,“仗义,同情,那些东西,先前曾经干淨过,现在却都成了放鬼债的资本。我的心里全没有你所谓的那些。我只不过要给你报讐!”
    “好。但你怎么给我报讐呢?”
    “只要你给我两件东西。”两粒燐火下的声音说。“那两件么?你听着:一是你的剑,二是你的头!”

       眉间尺虽然觉得奇怪,有些狐疑,却并不喫惊。他一时开不得口。
    “你不要疑心我将骗取你的性命和宝贝。”暗中的声音又严冷地说。“这事全由你。你信我,我便去;你不信,我便住。”
    “但你为什么给我去报讐的呢?你认识我的父亲么?”
    “我一向认识你的父亲,也如一向认识你一样。但我要报讐,却并不为此。聪明的孩子,吿诉你罢。
    “你还不知道么,我怎么地善于报讐。你的就是我的;他也就是我。我的魂灵上是有这么多的,人我所加的伤,我已经憎恶了我自己!”

      暗中的声音刚刚停止,眉间尺便举手向肩头抽取靑色的剑,顺手从后项窝向前一削,头颅坠在地面的靑苔上,一面将剑交给黑色人。
    “呵呵!”他一手接剑,一手揑着头发,提起眉间尺的头来,对着那热的死掉的嘴唇,接吻两次,并且冷冷地尖利地笑。
      笑声卽刻散布在杉树林中,深处随着有一羣燐火似的眼光闪动,倏忽临近,听到咻咻的饿狼的喘息。
      第一口撕尽了眉间尺的靑衣,第二口便身体全都不见了,血痕也倾刻舔尽,只微微听得咀嚼骨头的声音。
      最先头的一匹大狼就向黑色人扑过来。他用靑剑一挥,狼头便坠在地面的靑苔上。别的狼们第一口撕尽了牠的皮,第二口便身体全都不见了,血痕也倾刻舔尽,只微微听得咀嚼骨头的声音。

      他已经掣起地上的靑衣,包了眉间尺的头,和靑剑都背在背脊上,回转身,在暗中向王城扬长地走去。
      狼们站定了,耸着肩,伸出舌头,咻咻地喘着,放着绿的眼光看他扬长地走。

     他在暗中向王城扬长地走去,发出尖利的声音唱着歌:——
     哈哈爱兮爱乎爱乎!
     爱靑剑兮一个讐人自屠。
     伙颐运翩⒀兮多少一夫。
     一夫爱靑剑兮呜呼不孤。
     头换头兮两个讐人自屠。
     一夫则无兮爱乎呜呼!
     爱乎呜呼兮呜呼阿呼,
     阿呼呜呼兮呜呼呜呼!
——————————
注⑿:民国最早对第三人称女性使用“她”的文章之一。
注⒀:若干版本此处为“连翩”,民国原刊此处为“运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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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11 11:55:56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游山并不能使国王觉得有趣;加上了路上将有刺客的密报,更使他扫兴而还。
       那夜他很生气,说是连第九个妃子的头发,也没有昨天那样的黑得好看了。幸而她撒娇坐在他的御膝上,特别扭了七十多回,这才使龙眉之间的皱纹渐渐地舒展。

       午后,国王一起身,就又有些不高兴,待到用过午膳,简直现出怒容来。
    “唉唉!无聊!”他打一个大呵欠之后,高声说。
       上自王后,下至弄臣,看见这情形,都不觉手足无措。白须老臣的讲道,矮胖侏儒的打诨,王是早已听厌的了;
       近来便是走索,缘竿,抛丸,倒立,吞刀吐火等等奇妙的把戏,也都看得毫无意味。

       他常常要发怒;一发怒,便按着靑剑,总想寻点小错处,杀掉几个人。
       偸空在宫外闲游的两个小宦官,刚刚囘来,一看见宫里面大家的愁苦的情形,便知道又是照例的祸事临头了。
       一个便吓得面如土色;一个却像是大有把握一般,不慌不忙,跑到国王的面前,俯伏着,说道:“奴才刚才访得一个异人,很有异术,可以给大王解闷,因此特来奏闻。”
     “什么?!”王说。他的话是一向很短的。

    “那是一个黑瘦的,乞丐似的男子。穿一身靑衣,背着一个圆圆的靑包裹;嘴里唱着胡诌的歌。人问他。他说善于玩把戏,空前绝后,举世无双,人们从来就没有看见过;一见之后,便即解烦释闷,天下太平。但大家要他玩,他却又不肯。说是第一须有一条金龙,第二须有一个金鼎。……”
    “金龙?我是的。金鼎?我有。”
    “奴才也正是这样想。……”
    “传进来!”
      话声未绝,四个武士便跟着那小宦官疾趋而出。

      上自王后,下至弄臣,个个喜形于色。他们都愿意这把戏玩得解愁释闷,天下太平;卽使玩不成,这囘也有了那乞丐似的黑瘦男子来受祸,他们只要能挨到传了进来的时候就好了。
并不要许多工夫,就望见六个人向金阶趋进。
      先头是宦官,后面是四个武士,中间夹着一个黑色人。
      待到近来时,那人的衣服却是靑的,须眉头发都黑;瘦得颧骨,眼圈骨,眉稜骨都高高地突出来⒁。
      他恭敬地跪着俯伏下去时,果然看见背上有一个圆圆的小包袱,靑色布,上面还画上一些暗红色的花纹。
    “奏来!”王暴躁地说。他见他傢伙简单,以为他未必会玩什么好把戏。
    “臣名呌⑩宴之敖⒂者;生长汶汶乡。少无职业;晚遇明师,敎臣把戏,是一个孩子的头。
    “这把戏一个人玩不起来,必须在金龙之前,摆一个金鼎,注满淸水,用兽炭煎熬。于是放下孩子的头去,一到水沸,这头便随波上下,跳舞百端,且发妙音,欢喜歌唱。这歌舞为一人所见,便解愁释闷,为万民所见,便天下太平。”
    “玩来!”王大声命令说。
————————
注⒁:事先的铺垫,为后面的三头坟(分不清)作伏笔。
注⒂:“宴”字可以拆分为“宝盖头(家)”和“日本女人”,“敖”隐含“出游”、“出外”之意,“宴之敖”可解释为 “被家中的日本女人赶出来的人”。
          汶汶乡暗示吃文字饭的(第一个三点水为墨水,第二个三点水为汗水),暗示宴之敖就是作者——吃文字饭挥汗如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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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11 18:30: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4-9-11 18:40 编辑

      并不要许多工夫,一个煮牛的大金鼎便摆在殿外,注满水,下面堆了兽炭,点起火来。那黑色人站在旁边,见炭火一红,便解下包袱,打开,两手捧出孩子的头来,高高举起。
      那头是秀眉长眼,皓齿红唇;脸带笑容;头发蓬松,正如靑烟一阵。
      黑色人捧着向四面转了一圈,便伸手擎到鼎上,动着嘴唇说了几句不知什么话,随即将手一松,只听得扑通一声,坠入水里去了。     水花同时溅起,足有五尺多高,此后是一切平静。

      许多工夫,还无动静。
      国王首先暴躁起来,接着是王后和妃子,大臣,宦官们也都有些焦急,矮胖的侏儒们则已经开始冷笑了。
      王一见他们的冷笑,便觉得自己受愚,囘顾武士,想命令他们就将那欺君的莠民掷入牛鼎里去煮杀。

      但同时就听得水沸声;炭火也正旺,映着那黑色人变成红黑,如铁的烧到微红。
      王刚又囘过脸来,他也已经伸起两手向天,眼光向着无物,舞蹈着,忽地发出尖利的声音唱起歌来:

      哈哈爱兮爱乎爱乎!
      爱兮血兮兮谁乎独无。
      民萌冥行兮一夫壶卢。
      彼用百头颅,千头颅兮用万头颅!
      我用一头颅兮而无万夫。
      爱一头颅兮血乎呜呼!
      血乎呜呼兮呜呼阿呼,
      阿呼呜呼兮呜呼呜呼!

      随着歌声,水就从鼎口涌起,上尖下广,像一坐小山,但自水尖至鼎底,不住地囘旋运动。
      那头卽随水上上下下,转着圈子,一面又滴溜溜自己翻筋斗,人们还可以隐约看见他玩得高兴的笑容。
      过了些时,突然变了逆水的游泳,打旋子夹着穿梭,激得水花向四面飞溅,满庭洒下一阵热雨来。
      一个侏儒忽然呌⑩了一声,用手摸着自己的鼻子。他不幸被热水烫了一下,又不耐痛,终于免不得出声呌⑩苦了。

      黑色人的歌声才停,那头也就在水中央停住,面向王殿,颜色转成端庄。这样的有十馀瞬息之久,才慢慢地上下抖动;
      从抖动加速而为起伏的游泳,但不很快,态度很雍容。
      绕着水边一高一低地游了三匝,忽然睁大眼睛,漆黑的眼珠显得格外精采,同时也开口唱起歌来:

      王泽流兮浩洋洋;
      克服怨敌,怨敌克服兮,赫兮强!
      宇宙有穷止兮万寿无疆。
      幸我来也兮靑其光!
      靑其光兮永不相忘。
      异处异处兮堂哉皇!
      堂哉皇哉兮嗳嗳唷,
      嗟来归来,嗟来陪来兮靑其光!

      头忽然升到水的尖端停住;翻了几个觔斗之后,上下升降起来,眼珠向着左右瞥视,十分秀媚,嘴里仍然唱着歌:

       阿呼呜呼兮呜呼呜呼,
       爱乎呜呼兮呜呼阿呼!
       血一头颅兮爱乎呜呼。
       我用一头颅兮而无万夫!
       彼用百头颅,千头颅……

      唱到这里,是沉下去的时候,但不再浮上来了;歌词也不能辨别。涌起的水,也随着歌声的微弱,渐渐低落,像退潮一般,终至到鼎口以下,在远处什么也看不见。

    “怎了?”等了一会,王不耐烦地问。
    “大王,”那黑色人半跪着说。“他正在鼎底里作最神奇的团圆舞,不临近是看不见的。臣也没有法术使他上来,因为作团圆舞必须在鼎底里。”

      王站起身,跨下金阶⒃,冒着炎热立在鼎边,探头去看。只见水平如镜,那头仰面躺在水中间,两眼正看着他的脸。
      待到王的眼光射到他脸上时,他便嫣然一笑。这一笑使王觉得似曾相识,却又一时记不起是谁来。
      刚在惊疑,黑色人已经挚出了背着的靑色的剑,只一挥,闪电般从后项窝直劈下去,扑通一声,王的头就落在鼎里了。

      讐人相见,本来格外眼明,况且是相逢狭路。王头刚到水面,眉间尺的头便迎上来,很命在他耳轮上咬了一口。
      鼎水即刻沸涌,淜湃有声;两头即在水中死战。约有二十囘合,王头受了五个伤,眉间尺的头上却有七处。
      王又狡猾,总是设法绕到他的敌人的后面去。眉间尺偶一疏忽,终于被他咬住了后项窝,无法转身。
      这一囘王的头可是咬定不放了,他只是连连蚕食进去;连鼎外面也仿彿听到孩子的失声呌痛的声音。

     上自王后,下至弄臣,骇得凝结着的神色也应声活动起来,似乎感到暗无天日的悲哀,皮肤上都一粒一粒地起粟;然而又夹着秘密的欢喜,瞪了眼,像是等候着什么似的。
      黑色人也仿彿有些惊慌,但是面不改色。他从从容容地伸开那揑着看不见的靑剑的臂膊,如一段枯枝;伸长颈子,如在细看鼎底。
      臂膊忽然一弯,靑剑便蓦地从他后面劈下,剑到头落,坠入鼎中,淜的一声,雪白的水花向着空中同时四射。

      他的头一入水,卽刻直奔王头,一口咬住了王的鼻子,几乎要咬下来。王忍不住呌一声“阿唷”,将嘴一张,眉间尺的头就乘机挣脱了,一转脸倒将王的下巴下死劲咬住。
      他们不但都不放,还用全力上下一撕,撕得王头再也合不上嘴。于是他们就如饿鸡啄米一般,一顿乱咬,咬得王头眼歪鼻塌,满脸鳞伤。
      先前还会在鼎里面四处乱滚,后来只能躺着呻吟,到底是一声不响,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黑色人和眉间尺的头也慢慢地住了嘴,离开王头,沿鼎壁游了一匝,看他可是装死还是眞死。
      待到知道了王头确已断气,便四目相视,微微一笑,随卽合上眼睛,仰面向天,沉到水底里去了。
——————
注⒃:若干版本此处为“阶”,民国原刊此处是阶的异体字“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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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11 18:33:57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烟消火灭;水波不兴。
      特别的寂静倒使殿上殿下的人们警醒。他们中的一个首先呌了一声,大家也立刻叠连惊呌起来;一个迈开腿向金鼎走去,大家便争先恐后地拥上去了。
      有挤在后面的,只能从人□子的空隙间向里面窥探。

      热气还炙得人脸上发烧。鼎里的水却一平如镜,上面浮着一层油,照出许多人脸孔:王后,王妃,武士,老臣,侏儒,太监。……
    “阿呀,天哪!咱们大王的头还在里面哪,[口+哀] [口+哀] [口+哀]⒄!”第六个妃子忽然发狂似的哭嚷起来。
      上自王后,下至弄臣,也都恍然大悟,仓皇散开,急得手足无措,各自转了四五个圈子。一个最有谋略的老臣独又上前,伸手向鼎边一摸,然而浑身一抖,立刻缩了囘来,伸出两个指头,放在口边吹个不住。

      大家定了定神,便在殿门外商议打捞办法。
      约略费去了煮熟三锅小米的工夫,总算得到一种结果,是:到大厨房去调集了铁丝勺子,命武士协力捞起来。
      器具不久就调集了,铁丝勺,漏勺,金盘,擦桌布,都放在鼎旁边。武士们便揎起衣袖,有用铁丝勺的,有用漏勺的,一齐恭行打捞。
      有勺子相触的声音,有勺子刮着金鼎的声音;水是随着勺子的搅动而旋绕着。
      好一会,一个武士的脸色忽而很端庄了,极小心地两手慢慢举起了勺子,水滴从勺孔中珠子一般漏下,勺里面便显出雪白的头骨来。
      大家惊呌了一声,他便将头骨倒在金盘里。
   “阿呀!我的大王呀!”王后,妃子,老臣,以至太监之类,都放声哭起来。

      但不久就陆续停止了,因为武士又捞起了一个同样头骨。
      他们泪眼模胡地四顾,只见武士们满脸油汗,还在打捞。此后捞出来的是一团糟的白头发和黑头发;还有几勺很短的东西,似乎是白胡须和黑胡须。
      此后又是一个头骨。
      此后是三枝簪。

      直到鼎里面只剩下淸汤,才始住手;将捞出的物件分盛了三金盘:一盘头骨,一盘须发,一盘簪。
    “咱们大王只有一个头。那一个是咱们大王的呢?”第九个妃子焦急地问。
    “是呵……。一老臣们都面面相觑。
   “如果皮肉没有煮烂,那就容易辨别了。”一个侏儒跪着说。

      大家只得平心静气,去细看那头骨,但是黑白大小,都差不多,连那孩子的头,也无从分辨。
      王后说王的右额上有一个疤,是做太子时候跌伤的,怕骨上也有痕迹。
      果然,侏儒在一个头骨上发见了;大家正在欢喜的时候,叧外的一个侏儒却又在较黄的头骨的右额上看出相仿的瘢痕来。

    “我有法子。”第三个王妃得意地说,“咱们大王的龙准是很高的。”
     太监们即刻动手硏究鼻准骨,有一个确也似乎比较地高,但究竟相差无几;最可惜的是右额上却并无跌伤的瘢痕。
    “况且,”老臣们向太监说,“大王的后枕骨是这么尖的么?”
    “奴才们向来就没有留心看过大王的后枕骨……。”
      王后和妃子们也各自囘想起来,有的说是尖的,有的说是平的。
      呌梳头太监来问的时候,却一句话也不说。

      当夜便开了一个王公大臣会议,想决定那一个是王的头,但结果还同白天一样。并且连须发也发生了问题。白的自然是王的,然而因为花白,所以黑的也很难处置。
      讨论了小半夜,只将几根红色的鬍子选出;接着因为第九个王妃抗议,说她确曾看见王有几根通黄的鬍子,现在怎么能知道决没有一根红的呢。
      于是也只好重行归倂,作为疑案了。到后半夜,是毫无结果。
      大家却居然一面打呵欠,一面继续讨论,直到第二次鸡鸣,这才决定了一个最愼重妥善的办法,是:
      只能将三个头骨都和王的身体放在金棺里落葬。

      七天之后是落葬的日期,合城很热闹。
      城里的人民,远处的人民,都奔来瞻仰国王的“大出丧”。
      天一亮,道上已经挤满了男男女女;中间还夹着许多祭桌。
      待到上午,淸道的骑士才缓辔而来。又过了不少工夫,才看见仪仗,什么旌旗,木棍,戈戟,弓弩,黄钺之类;此后是四辆鼓吹车。
      再后面是黄葢随着路的不平而起伏着,并且渐渐近来了,于是现出灵车,上载金棺,棺里面藏着三个头和一个身体。

      百姓都跪下去,祭桌便一列一列地在人丛中出现。
      几个义民很忠愤,咽着泪,怕那两个大逆无道的逆贼的魂灵,此时也和王一同享受祭礼,然而也无法可施。

      此后是王后和许多王妃的车。
      百姓看她们,她,们也看百姓,但哭着。
      此后是大臣,太监,侏儒等辈,都装着哀戚的颜色。
      只是百姓已经不看他们,连行列也挤得乱七八遭,不成样子了。  

     (全文结束)

——————
注⒄:民国原刊此处为三个“口字旁哀”叠写,打不出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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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13 09:39:11 | 显示全部楼层

       对照古文——《楚王铸剑记》(汉)赵晔撰


       楚干将莫邪为楚王作剑,三年乃成,王怒,欲杀之。
       剑有雌雄,其妻重身,当产,夫语妻曰:“吾为王作剑,三年乃成;王怒,往,必杀我。汝若生子,是男,大,告之曰:‘出户,望南山,松生石上,剑在其背。’”于是即将雌剑往见楚王。
      王大怒,使相之,剑有二一雄,一雌,雌来,雄不来。王怒,即杀之。

      莫邪子名赤,比后壮,乃问其母曰:“吾父所在?”母曰:“汝父为楚王作剑,三年乃成,王怒,杀之。去时嘱我:‘语汝子:出户,往南山,松生石上,剑在其背。’”
      于是子出户,南望,不见有山,但睹堂前松柱下石砥之上,即以斧破其背,得剑。日夜思欲报楚王。
      王梦见一儿,眉间广尺,言欲报雠。王即购之千金。儿闻之,亡去,入山,行歌。

      客有逢者。谓:“子年少。何哭之甚悲耶:”曰:“吾干将莫邪子也。楚王杀吾父,吾欲报之。”
      客曰:“闻王购子头千金,将子头与剑来,为子报之。”儿曰:“幸甚。”即自刎,两手捧头及剑奉之,立僵。
      客曰:“不负子也。”于是尸乃仆。
      客持头往见楚王,王大喜。客曰:“此乃勇士头也。当于汤镬煮之。”王如其言。煮头三日,三夕,不烂。头踔出汤中,踬目大怒。
      客曰:“此儿头不烂,愿王自往临视之,是必烂也。”王即临之。
      客以剑拟王,王头随堕汤中;客亦自拟己头,头复堕汤中。
      三首俱烂,不可识别。乃分其汤肉葬之。
      故通名三王墓。今在汝南北宜春县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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