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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鲁卫《三少爷的刀》系列之十六,玉箭女王(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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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Swordman790106 于 2024-10-14 09:42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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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林战纪
  鲁卫《三少爷的刀》系列之十六
  玉箭女王
  版本:上砚出版社有限公司

  内容简介:古道上,战况波谲云诡,东方公武和古人来合力攻向武赤飙,“不是朋友,便是敌人”的铁律,在此表现无疑。然而万万令人想不到的是,古人来竟丧命于方小宝的一株青草之下,东方公武只好“老来从女”,然而小宝会接受吗?
     李临风终于重登燕子天涯峰酒醒阁,轻易击败天下第一枪圣谷绝斋。吕无忌面对师父的败亡,又将如何自处……
     武天尊欲上燕子天涯峰刺杀李临风,修罗派的人也杀上了东川堂。方鱼大战吕无忌,危急之中引出了小将军邱雪夫,一时之间风云际会,情势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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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古道天尊借刀战

  正如宴会,战场同样也是具有各种形式、多姿多采的缤纷世界。
  宴会上“飞羽觞而醉月”倾的是酒,战场上“马革裹尸”倾的是血。两者之别,也许在于颜色,既可淸莹如水,也可殷红如血。
  但在战场上流出的血,每一滴都同样地刺目、腥红。
  然而,有时候也不一定。有些战士的伤口,会流出粪溺般可怕的脓,也有些血在流出肌肤之际,已因剧毒入体而变成瘀黑。
  饮宴不一定欢乐,但杀戮永远残酷。残酷不一定仅只肉体的创伤,有时候更来自心灵的深处。
  给朋友、亲人出卖,便会这样。
  但有时,就连给敌人出卖,都会有这种感觉。
  古道上,“中原天骄尊者”武赤飙就遇上了这种无可奈何的战况。
  他从来没有把“骷髅元帅”古人来当作朋友。他没有这样子认为,那是因为的确不是。
  交朋友和谈感情都是一样,必须双方情愿,才有可交、可谈之道。
  单相思固然痛苦,一厢情愿地交朋结友,也未必要好得多。
  武赤飙就算在哑大姐死后忽然疯了,但毕竟还是纵横天下的老江湖,自始至终,他从没把古人来当作是个朋友。
  江湖巨擘,人人都奉行“不是朋友便是敌人”的原则,依照这种铁律规条,古人来当然还是武赤飙的敌人。
  然而,敌人也有很多种。
  有些敌人,杀迟一刻便会要了自己的命,必须先下手为强,非杀不可;但有些敌人,大可以和平共处,只要没有发生任何意料不到的变化,大可以视之如妻子,一起“白头偕老”。
  武赤飙对古人来,便是抱着这种想法。古元帅必然是自己的强敌,但要是这强敌有如一座睡眠中的火山,又何妨与之和谐并存,直至“天长地久”?
  但到了最后一刻,伪装的面具仍旧是得撕下。敌人,始终还是敌人;火山,毕竟随时随地都会露出狰狞面目,毫不留情地爆发。
  东方公武举起一把八尺大刀,原本的一把剑却已抛掉。
  古人来也出刀,白骨魔刀。
  双刀合击,誓杀沧州小武。

  ※       ※       ※

  敌人挥刀相向,本是天经地义之事,谈不上背叛与出卖。但在骷髅龙攻出这一刀之际,武赤飙有着胸膛被撕裂的感觉。
  他想到了哑大姐,在这生死间不容发,在江东将帅盟两大将帅联手向他展开致命“突袭”的一刹那,他深深地回忆起当年的哑大姐。
  不是去年的哑大姐,而是五岁那一年的她。
  当年,她为了要给病重的娘亲熬一碗肉汤,悄悄地在屠夫的店里,拈走一小块被弃置在地上的猪肉……结果,她被指控盗窃,屠夫狂性大发,把她放在砧板上当作猪肉处置。
  沉重而锋利的斩首刀,在屠夫粗大的巨掌下剥落。她只是睁大一双惊愤而又无奈的眼睛,既不流泪也不挣扎。
  也就是她这一瞬的眼神,牢牢地扣紧武赤飙的心弦。在那利那间,当年还很年轻的沧州小武,已决定无论以后要付出多少代价,都必须照顾这小女孩的安危。
  所为何事?是男女之情吗?当然不!绝不!当年她才五岁!
  武赤飙从很年轻很年轻时候开始,便已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湖客。然而,杀人不眨眼是一回事,他的一颗心仍然是肉做的。
  据说,有种人终其一生,只会有一次的侠义心肠,问题在什么时候对什么人。
  武赤飙是否是这种人?而令他慷慨付出唯一的侠义心肠是否为哑大姐?在此之前,武赤飙从没好好地想过。但在东方公武、古人来联手合撃之时,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哑大姐五岁时……在砧板上的那副表情……
  虽在刀俎上,仍不屈服,更不流泪。好!好一个哑大姐!武赤飙笑了,他在长笑中反击。
  面对当世武林两大顶尖高手的双刀,狂傲的武天尊竟以赤手相搏。
  但举世又有谁能漠视武赤飙的一双铁掌?
  东方公武腕力沉雄,刀势自有一股骄横之气,但在滔滔刀招之间,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意态苍茫之感。招数似狂潮、如疾风,但也更像是一层又一层令人无法捉摸的毒雾……
  配合着东方公武长刀的,是白惨惨的白骨魔刀。古人来的刀法,刀刀无影无踪,但却也是刀刀逼人眉睫,时而疾如星火,时而悠然转身,忽快忽慢、刚柔并济。
  武赤飙以一敌二,掌势也同样是刚阳阴柔二路并进。
  除了掌功,也夹杂高明点穴指法,倏然之间,一手“大乱五行散手”顺势破势,借力打力地挥洒而出。只是一晃眼间,已打、挡、扫、搂、按、黏、印、源、吞、吐、开、闭、抹、撩、劈、扑、刺……总是一十八势连环辣招,快若飞鸿地迎战强敌。
  三大高手兔起鹘落,出招无不风驰电掣,好一场罕见旷世激战。
  蓦地,两道血箭同时飞溅,东方公武以一招“将军沖天”,一刀戮入武赤飙左肩,但武赤飙也同时一掌击中大将军的背门。
  东方公武吐血,武赤飙也受创不轻,形势急转,古人来在倏然之间刀势大盛。
  半边身子已染满鲜血的武天尊,还能抵得住骷髅龙的白骨天魔斩吗?
  忽听一声淸啸,一把弯刀随着啸声而来。
  武赤飙是天尊幕府主人。
  而这弯刀的主人,曾经是天尊幕府的金腰带刀手──三少爷!
  小叶终于再一次为武门主而战。

  ※       ※       ※

  刀弯弯,弯如新月,弯似情人眉。
  弯刀只是出了半招,居然停止了这一场激战。
  东方公武认得这把刀:“霜刀!”
  古人来的眼睛也亮了。
  他的脸,本来就像个巨大的骷髅头。这时候,目中寒芒厉闪,有如一头要吞噬猎物的妖兽,嘴角甚至渗出带着泡沫的唾液。
  小叶没有掩饰,他是三少爷,他手里握着的是弯刀,而弯刀,也就是武林中传闻已久的霜刀。
  ──江湖传言:血剑霜刀,一统天下,谁敢不从?
  但又有谁知道,霜刀原来早已落在三少爷手里?只是,对小叶而言,弯刀仍然是弯刀。这把刀,不会令他想起血剑,更不会想到什么一统天下,只会令他想起永难抹灭的一段友情,只因弯刀是小鹏留下来的。
  古人来盯着小叶的脸,盯了很久很久才开口:“虽是天尊幕府第一快刀手,但到这时候想保住武天尊的性命,已是为时太晩。”
  小叶冷冷一笑:“武门主的性命,要是他自己保不住,也就没有任何人能为他救驾。”
  古人来道:“你若还不太愚蠢,就该放下这把刀,及早抽身而退。”
  小叶哂然一笑:“若我要逃命,更不能放下这把刀。天下间又岂有脱掉一对尖角然后才亡命飞奔的蠢牛?”
  古人来道:“象齿焚身,怀璧其罪。你还年轻,犯不着为了一件武器而自掘坟墓。”
  小叶绰刀在手,冷笑不语。
  东方公武手中长刀嘶鸣,又再蠢蠢欲动。这时候,另一把剑在数大高手面前晃动,剑刃上有点点泪痕,一点、两点、三点……
  但来者并非“黄河第一狂徒”步浪飞,虽然这是泪痕剑,但这把剑已交付到“长江第一赌徒”方小宝手里。
  方小宝来了。
  在盘龙雅阁最华丽之阔达楼,东方公武与李临风在楼顶论剑,方小宝也是座上客。但在当时,他老人家对剑道的认识,仅及皮毛。
  然而,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今天的方小宝,再也不是当时的无知市井之徒。在叔公大人方甚谁的指点督促之下,方小宝对剑道的认识,已达到了一种连东方公武也无法明瞭的境界。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今天的方小宝,虽然只是静静地握着一把剑,但却隐然流露出一种奇特的气势。而这种气势,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
  那便是──“高手”!
  东方公武在蒲牙山,也曾多次与他会面。但想不到在短短一、两个月之间,这少年竟已脱胎换骨、判若两人。这少年究竟变成了一个怎样的高手?在还没有真正付诸一战之前,是无法凭空臆测的。
  小叶瞧了方小宝一眼,然后笑了 一笑:“可知道这两位前辈高手怎么称呼?”
  方小宝也哈哈一笑,道:“一位是大将军,另一位是骷髅元帅,都是江东将帅盟的大元帅、大将军。”
  小叶道:“你对着东方大将军和古元帅拔剑,难道完全不害怕吗?”
  方小宝擦了擦鼻子,乾咳几声,道:“怎会不害怕?但要是任由将帅盟继续勾结李临风兴风作浪,恐怕我这晚没法子睡着。”
  东方公武冷笑:“自古英雄出少年,短短数月,竟便有胆在太岁头上动土,可惜你的总舵主兄长不在这里,不然的话,定必会大开眼界。”
  每说一句话,就向方小宝逼近一步。
  每一步都凝聚着大将军的刀气。
  大将军的刀气,当然是世上最可怕的一种杀气。
  就连武赤飙在这人面前,也难有稳胜之道。
  但小叶嘴里忽然叨着一条很细小的辫子,信心十足地瞧着方小宝的脸。
  这条细小的辫子,是用魏冰宜的头发编织而成的,很秀气、乌亮,叨在嘴里还有一种淡淡的醉人幽香。
  方小宝羨慕之至,他老人家也恨不得可以拥有一条这样可爱的小辫子叨在嘴里。
  但却有个烦恼……
  这样的一根小辫子,应该用谁的秀发来编织?小心上人张娴娴女侠?还是胖嘟嘟但美丽得令人天旋地转的阿锦?
  这是个很难抉择的难题。
  但倏然之间,另一张脸忽然呈现在他老人家眼前。
  这张脸朱脣皓齿,娇媚无限,无论是谁瞧上一眼,都会如痴如醉。
  她的眼睛像是秋水一般亮丽,又彷彿是淸澈的潭水,浮漾着惹人怜爱的笑意。
  她是放任的,但她这种放任,看来又是那样地自然,没有一丝一毫矫扭做作的意味。
  她,不是一般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她是将帅盟三大将帅之一大将军东方公武的女儿──东方小雪。
  她的风姿,在男人眼中简直已达到无懈可击的境界,尤其是在最近,她开始有了一点更娇娆更动人的成熟韵味。
  东方公武也和方小宝一样,没想到小雪居然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大将军脸色一沉,叱道:“这里是战场,没相干的人,速离此地!”切肉不离皮,要是东方公武有死穴,那么东方小雪,便是他最大也最脆弱的死穴。
  但小雪是否也同样是方小宝的死穴?
  要是可以选择,东方公武不愿意小雪在这里出现,方小宝更不愿意。
  但她偏偏来了。就算她一语不发什么事情都没做,单是她的倩影忽然出现,便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震撼。
  但东方小雪既然来了,她会什么话都不说吗?
  她很快就开口道:“方小宝是我的丈夫,要是他活不了,我一定会跟着他同赴阴曹地府。”语气坚定,神态冷静。
  大将军倏地怒喝:“胡闹!快给我回去!”疾言厉色,毫不客气。
  做女儿的给父亲责骂,对别的女孩来说,甚是平常,但对东方小雪而言,这是不可思议的。
  但她似乎并没感到太大的惊诧。
  她只是俏脸苍白。
  这种白,白得像是雪地长出的梅,又像是一块陪着主人同想同愁、同嗔同怨的白玉。
  方小宝见了,胸臆间热血陡生,上前握着小雪的手,二人眼神一触。他大声道:“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妻子,有人说,每一对夫妇,必然有一个是傻瓜。但老子便是为了你成了傻瓜,也是他妈的心甘情愿。”虽是他妈的语无伦次,但字字充满热诚,东方小雪立时目中泪光乱闪,不住地点头。
  骷髅龙冷冷地盯着东方公武,忽然道:“你下不了手,要是由我来解决你这个女婿,你怎么说?”
  东方公武沉声道:“要是我的女儿要跟着一个这样的无赖,我便当作没有这个女儿!”连女儿都不再是女儿,自然也没有女婿的存在。
  古道上,“长江第一赌徒”方小宝手执泪痕剑,凛然地注视着古人来。
  古人来道:“年轻人,要是在这时候及早退出,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但东方小姐是大将军的掌上明珠,你这个小无赖是配不上她的。”
  方小宝哂然一笑,道:“老子这条命,天生风流,命中注定艳福不浅。只可惜你这个骷髅头没有女儿,否则江东将帅盟三大将帅,统统都得叫我一声『贤婿』!”
  这时,他老人家已可以肯定,张娴娴的亲生老子,并不是他老人家从前的劳什子师父张鉴川,而是将帅盟三大将帅之一的小将军邱雪夫!
  想起邱雪夫,不能不想起邱雪夫身边的一个女人──方鱼。
  方鱼是方小宝的亲姊姊!
  一念及此,方小宝心中感到复杂之至,忖道:“邱雪夫生了张娴娴女侠,她是老子生命中最重要的小心上人老婆,但老子的姐姐,却也给这位小将军享尽他妈的无边艳福,当真是有来有往,辣块妈妈公平交易。”
  古人来的刀已扬起。
  但此时小叶突然上前,拦在方小宝面前,一字一顿地说出了四个字:“我──来──会──你!”
  古人来瞳孔收缩,将目光停在三少爷脸上:“天尊幕府最快的刀手,本帅也很想会一会你!”
  方小宝却怒道:“这一战是本护法的,无论是谁都不能抢走。”
  古人来似是一怔,道:“护法?你是哪门哪派的护法?”
  方小宝冷冷一笑:“本人承蒙步帮主瞧得起,已成为逍遥帮唯一的护法。本帮『逍遥六怪』中的老四『善长呆翁』施舍,给你放狗活活咬死,这笔帐,本护法要代表逍遥帮向你追讨,让你这个死人骷髅头血债血偿,你服不服?”
  古人来露出了狰狞笑意,每一颗牙齿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逍遥帮?……区区几个乌合之众,居然也有一个护法,倒是麻雀虽小,五脏倶全。”
  方小宝道:“三少爷,这里没有您老人家的事。有劳借开两步,别挡住老子,让我一剑宰了这个死人骷髅头。”伸手一拨,把小叶当作木偶般推开,然后大步踏前,向古人来喝道:“出刀吧!”竟有一番令人为之侧目的气势。
  忽听一人淡淡说道:“要杀古人来,最有资格的并不是三少爷,也不是来自长江的赌徒,而是本座。”
  武赤飙又走上来。他伤势不轻,但很快已止住血,虽然脸色不太好,但他还没死掉。只要是一个还没嚥气的“中原天骄尊者”,又有谁能将他漠视?
  古人来看了他一眼,半晌叹一口气:“自始至终,天尊仍然念念不忘要与本帅一战。”
  武赤飙道:“当今武林,只有两个人是本座亟欲一战的。但曾几何时,就连本座也以为,再也没有付诸一战的必要。”
  古人来目光闪动:“天尊心目中这两位对手,其中之一便是本帅?”武赤飙缓缓地点头,然后向叶虫做了一个手势。
  他手势很简单,意思是──借刀。
  他已不止一次向小叶借刀使用。上一次,他借了小叶的弯刀,把“不过不失”班统之的一条胳臂砍了下来,那一刀,淸脆玲珑,当年的排教教主,根本无从抵挡。
  然而这一次,对手却是古人来。
  天下间,敢向小叶借刀的人不多。
  能令小叶愿意把弯刀借出去的人,也许就只有武赤飙一个。
  当年,他借了,这一天,仍然不会例外。
  弯刀也是霜刀。但无论是一把怎样的刀,只要落在武赤飙的手里,就会立刻被贯注上另一种形式的生命。
  古人来叹了一声,道:“武门主,咱们毕竟曾经谈得甚为投契,有一阵子,就连我都以为咱们真的可以成为朋友。”
  武赤飙摇摇头:“朋友不是这样的。我和古元帅之间,充其量只能不成为敌人。”
  古人来无法不同意。他缓缓地点头:“狮虎之争纵可避免,但又有谁能令狮子和老虎成为真正的朋友?”这是世间的铁律,就连神仙也没法子改变。
  武赤飙眼神忽地黯然。他黯然,是因为他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孤单的战士。虽然在这条古道上,有不少天尊门忠心于他的战将荟聚,但他仍然感到说不出地孤单、难以形容地落寞。
  失去哑大姐,竟为他带来久久无法癒合的沉重伤痛。
  他曾经想避开一切,但转折了一段时日,却又再回到原来的枭雄岁月。
  古人来并不是他的朋友,但必然是一个很出色的对手。能与骷髅龙一战,本来就是武赤飙埋藏在心里很久很久的愿望。
  古人来又叹了口气,然后挥出了一刀。
  但这是刀法吗?
  不像。他的刀法,是名惊天下的天魔斩。一斩谗臣、二斩昏君、三斩大将、四斩江湖豪傑,遇神斩神、遇佛斩佛……
  但这时候,他这一刀,不是天魔斩,却有如“不觉春风换柳条”……这一刀,柔柔地,也是悠悠的,看似漫不经意、甚至是掉以轻心,但却令人一见难忘,印象至深。
  很奇怪的一刀。
  但也是很精采的一刀。这一刀之所以精采,是因为它令人疑幻疑真,半信半疑。
  但这是怎样的一种刀法?武赤飙瞧得出来吗?
  武赤飙手执弯刀,刀锋带着呼呼风声,看来更是刀劲势疾。但这一手刀法,也同样是轻不可言的。
  刀势忽然转趋缓慢,犹如滴在石阶上的簷前雨水,不像暴风雨般急于狂袭对手,只是慢慢地、深深地展开可怕的侵蚀。
  在此同时,武赤飙赞叹地道:“古元帅把轻罗金烟掌化为刀法,沧州武人叹为观止!”
  古人来也森然道:“武门主的刀法,何尝不是风雷作先锋,继而抽丝剥茧,柔细如女儿针下线?”
  二人的话语都似是轻描淡写,但两把名刀刀锋下所凝聚的杀气,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东方公武望着当代两大高手,声调低沉而充满感慨:“谁敢看轻刀法,以为刀法会给剑法比了下去,实在是愚不可及……”
  大将军是有感而发的。武林中,一般人都以剑法为重,甚至是把剑这一种兵刃,视为天下间所有兵刃至尊。对于刀和刀法,总是带着难以言喻的歧视。
  但真正高明的刀法,从不比任何剑法要来得逊色。单看眼前这一战,便是最好的证明。
  刀在变化。
  刀变化,是因为刀招永远操控在人的手里。与其说变的是刀,不如说变的是人。
  变化便是生机,也是杀机。无穷无尽的生机,转变成无穷无尽的杀机。
  每一刀都蕴藏着说不尽的慧黠。
  刀光映入每个人的眼帘中。方小宝当然也瞧见了。这时候,一个憨直的姑娘靠了过来,眨着眼睛问:“方少侠,我叫路刺李,也有人叫我傻姑,你瞧我是否真的很傻?”
  方小宝瞧了她一眼,点点头道:“你真的很傻,但我比你更傻。”
  他的说话,令傻姑感到十分惊诧:“世上怎会有人比我更傻?我不相信。”
  方小宝笑了笑:“你不肯随便相信男人的话,便证明你傻得并不太厉害。”
  傻姑又眨着眼睛,道:“你说你自己很傻,有什么根据?”
  方小宝道:“这两位比拼刀法的高手,你可知道是什么人?”
  傻姑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但这两人的刀法很怪异,要是我遇上这种刀法,必然会手忙脚乱。”
  方小宝道:“这些刀法,并不是要把敌人弄得手忙脚乱,而是要让对手的性命闪电般地结束。”
  傻姑道:“但这二人的性命还没有结束,看来,这一战还得虚耗一些时候。”
  方小宝道:“你可知道,在这里每一个人的眼中,简直已把二人当作是刀神、刀仙看待。”
  傻姑想了想,道:“神仙的刀法,真的就像是这二人的武功吗?”
  方小宝道:“我没瞧过神仙,当然不会知道神仙刀法是怎样的。但你可知道这两位高手是什么人?”
  傻姑奇怪地望住他的脸,道:“我不是早已回答过吗?我不知道这两位高手的名字,只知道他们的刀法非比寻常,很是与众不同。”
  方小宝叹了口气,道:“别人认为这二人的刀法非常厉害,最少有个原因,那是因为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二人的来历。这两大高手的名头,实在是他妈的太响亮了,单是名气,已足够把这里的每个人震慑住。”
  傻姑想了一想,摇摇头道:“不对!我根本不知道这二人的来历,但仍然觉得他们的刀法十分可怕。”
  方小宝道:“那是因为你的武功,还练得很不到家之故。”
  傻姑讶异地,但却又是很佩服地问:“你怎知道我的武功练得很不到家?”
  方小宝道:“那是因为你的鼻子还不够高,要是将来武功练得到家了,鼻尖就会比现在高一点点。虽然这一点点,旁人是不容易察觉出来的,但你自己一定会知道。”
  傻姑暗暗一笑,道:“原来如此!很好,我以后一定会把剑法练好,让自己的鼻子比现在高出一点点。”这时候,路芹泥走了过来,一双冷厉的眼睛紧盯着方小宝的脸。
  方小宝不怕他。便是李临风来了,他也不怕。但这人立刻对方小宝说道:“我叫路芹泥,是你那位总舵主兄长的死对头。”
  方小宝“嗯”的一声:“你怎知道李临风总舵主曾经是我义结金兰的兄长?”
  路芹泥道:“你叫『长江第一赌徒』,本来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市井无赖,但你的母亲,却也不是等闲之辈,她是洞庭湖畔『玉箭女王』褟盼秋。在她年轻时,也有人叫她『玉女箭王』,但无论她是玉女也好,女王也好,都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方小宝叹了口气,道:“凡是女人都不简单。”
  路芹泥怒道:“你懂什么!当年的萧阶月,她便是一个纯真的少女,但却遇上了工于心计的李临风,不惜巧取豪夺,横刀夺爱。”
  方小宝闪了闪眼,道:“什么叫横刀夺爱,我是不大淸楚的。也许是老子从没横刀夺人的爱,也没有人斗胆把老子身边的红颜知己、女侠、千金小姐抢走……”说到这里,便向东方小雪挤眉弄眼,笑得十分暧昧。
  东方小雪没有理他,只是眼神专注地看着古人来与武赤飙之战。这两大江湖巨擘,都与她父亲齐名、份量非同小可,而这一战,无论是对整个武林抑或是对她自己本身,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但若说她不关心方小宝,也是不确的。因为她在不理睬方小宝之余,眼角仍然不期然地瞟向这位“长江第一赌徒”。
  路芹泥也直勾勾地瞧着方小宝,忽然问:“古元帅与武天尊之战,你认为怎样?”
  方小宝不假思索,朗声答道:“不怎么样,平平无奇。”声音响亮,人人淸晰可闻。
  路芹泥“哦”的一声,瞳孔似是立刻昇起了一层浓雾:“你是说,古人来、武赤飙的刀法,不外如是?”
  方小宝仍然不假思索,声音同样响亮:“不错。虽然两大高手的刀招很好看,但路刺李的脸也同样好看,总不见得这个可爱姑娘便是天下第一高手。”路刺李这个傻姑的脸居然罕有地绯红起来。
  但最令人震惊的,并不是方少侠如何评价傻姑,而是在他老人家口中,古人来和武赤飙的刀法,竟在这位“长江第一赌徒”眼中变成了不值一哂的玩意儿。
  这一来,就连大将军东方公武的脸色也为之一变。
  他从没听过如此狂妄的话,也从没见过如此狂妄的少年。
  他不禁暗自为女儿担忧:“女儿啊女儿,你的眼光怎么了?竟然会跟着一个这样的无赖少年?”
  方小宝说的话,可算是惊世骇俗,就算是东方公武吃了豹胆熊心,也不敢在大庭广众讲出这样的一番说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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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泪痕剑外凤眼拳

  人人都把方小宝当作疯子,只有两个人例外。一个是憨直的傻姑,另一个是对方少侠认识时日甚浅但却偏偏又瞭解极深的三少爷叶虫。
  叶虫是幸福的。最少,他嘴里可以叨着一根由魏冰宜秀发编织出来的小辫子。叨着这种小辫子,比起叨着芦苇草、筷子以至是乾透了的蜻蜓愉快多了。
  但他更羨慕方小宝。他羨慕这个赌徒,并不是方小宝身边有三个美丽的可人儿,而是这个赌徒身边的女孩子,每一个都比哑大姐活得更美丽更愉快。
  方小宝从没有过“失去”的感觉。
  但小叶已失去了哑大姐。一如龟仙人……
  凡是对方小宝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无赖擅长信口开河,十句话中也许有九句半靠不住。还有那半句,不再是靠不住,而是大大的靠不住,他妈的骗死人不用赔。
  可是,千万不能忽略他的第十一句说话!
  他的第十一句话,可能听来会比前面十句更荒诞不经,但偏偏却是至理名言!
  今天,他对古人来、武赤飙刀法上的“评语”,是否便是第十一句话?
  小叶深信是的。他不知道方小宝怎能在短短时日之内脱胎换骨,但有些事情,根本毋须知道原因,只须知道后果就够了。

  ※       ※       ※

  古人来激战武赤飙,这本是旷世大战,任何人都亟欲观看这一战,更想知道这一战胜败存亡的结果。
  但方小宝语出惊人,实在令人为之咋舌。
  古人来不服气,武赤飙的脸色也很不好看。若在两年之前,一个这样的无赖少年口出狂言,古、武二人绝对不屑理会。
  但时至今日,方小宝在武林中居然也拥有了一定的地位。这一点,与“长江第一赌徒”的名头绝对无关,也不在于这少年已成为徐州武林盟主……
  最重要的,是“北权天君”李临风曾经和眼前这少年结为异姓金兰兄弟,更把他任命为“权势九老”之一!
  虽然形势不断变化,如今在方小宝眼中看来,无论是这一场结拜也好、身为权势九老的老么也好,都不过是可笑与无奈的笑话。但在古人来、武赤飙甚至是东方公武眼中,却绝对不是如此肤浅的一回事。
  原因不在于方小宝是个怎样的人,而是在于“北权天君”李临风身上!
  李临风是布局精妙的奕棋高手,他每走一着,必然大有远见和深意。在别人手底下可能是无关痛痒的一着闲棋,但在李临风下,永远不会做出一些无聊而白费功夫的事。
  就算把方小宝当作是一条狗,这条小狗能够在江北小李眼中备受关注,甚至不惜纡尊降贵,跟一个无赖之徒结为异姓兄弟,纵使这只是一种谋略、手段,也可见方小宝这一个少年,绝非一般泛泛之辈堪与比拟。
  再说,我不动之死,更进一步证明,方小宝这位九长老,绝对不是庸碌无能之辈。
  古人来突然一刀逼退了武赤飙。要逼退武赤飙,说来轻描淡写,但却比移平一座大山更不简单。但古人来办到了。他能够在决定一刀逼退武赤飙的时候立刻做到这一点,最少有一半原因,是武赤飙也想退后一步,好让大家更淸楚一点瞧淸楚这个口出狂言的少年。
  武林中,绝大多数人都不甘寂寞。这位“长江第一赌徒”的赌局,似乎正方兴未艾,他要赌,奉陪的人又岂会少了?
  古人来脸部阵阵抽搐。他脸上的肉不多,皮肉一动,彷彿连头骨也在蠕动,一个人的头骨要是真的能够蠕动,那将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古人来没有逼近方小宝。
  但方小宝却冲着这位古大元帅,一步一步逼近。他的脸看来有点火红,嘴唇也很是乾躁,但他一开口,却道:“能够三言两语,便令两大高手停战,老子实在深感他妈的十分凉快。”
  古人来的脸上不再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眼睛都已不知溜到眼眶的那一角,在眼帘内只有两片白膜,令人不寒而栗。
  “你叫方小宝?”
  “好说,老子便是方小宝。”
  古人来道:“在本帅面前,居然老子前老子后的,可知道会导致什么样的严重后果?”
  方小宝道:“老子是逍遥帮唯一的护法,你杀害本帮『逍遥六大怪』中的老四『善长呆翁』施舍,要是老子还对你这个大仇人客客气气,施老四在阴曹地府里也不会原谅我这个劳什子护法。”
  古人来冷冷道:“施舍算是江湖上的老几?……这种微不足道的小脚色,便是每天杀一百个一千个,也只不过是等同捏死了一撮蚂蚁。”
  方小宝冷哼一声,道:“施舍不算什么东西,你又怎样?难道你以为江东将帅盟真的以你为首吗?当然,『马首是尖』总是有的,但你这颗脑袋不见得尖到什么地方去。江湖传言,还是以邱雪夫的脑袋尖上一些。”
  “马首是胆”在他口中变成“马首是尖”,在场中最少有一大半人听不懂方少侠些什么。但无论如何,总是明白这位徐州武林盟主,已把小将军邱雪夫的名号搬出来,重重地压在“骷髅元帅”古人来的头上。
  邱雪夫是怎样的人?方小宝从没真正见识过。他从前遇上的,其实只是邱冰海。
  但邱冰海的样貌,本来就和邱雪夫一般无异。邱冰海的脑袋有几分尖,想来邱雪夫也必然是完全相同的。
  古人来已翻白的眼睛终于又再黑白分明。他冷冷的盯着方小宝道:“本帅要瞧瞧,李总舵主为何会对你另眼相看!”
  他又出刀了,招势忽然极快极紧,以铺天盖地之势狂袭方小宝,大有速战速决、必胜必杀之势。
  这一刀,就连武赤飙、东方公武见了,也都铁青了脸。这是傲慢的、充满毁灭性地一刀,横蛮绝情,好不可怕。
  方小宝却在这一刀之下倏地怪叫:“只恨爹娘生我胆量细,未敢裸身战枭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骇莫名,心想这小子莫不是他妈的疯了?
  刀势如雷,但不是真的晴天霹雳。但纵使是老天爷雷电大作,方小宝也处之泰然,浑然无惧。
  个中关键,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东方小雪便是其中之一。
  她曾亲眼目睹方少侠在雷雨之中裸身习剑。
  裸身习剑,古已有之。剑走龙蛇,龙蛇都是灵活的。龙蛇之所以灵活矫捷,是因为身上并无任何束缚。但这种道理要是说出来,无论如何都将是惊世骇俗的。
  几乎是连想都不能去想,更是提都不能再提,而方小宝却在古人来等群雄面前“大放厥词”,又怎不令人为之脸上变色?
  反倒是东方小雪,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意。她怎会笑得这么甜美?恐怕就连她自己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古人来的刀势越是凶厉,对方小宝来说也就更正中下怀。再凶再猛的招数,在方少侠眼中,仍然是太软弱太缓慢了。
  他并不是个疯子。因为他的叔公大人方甚谁也并不是个疯子。
  做人有做人的道理,剑招也有剑招的道理。做人的道理越强,这个人就越更屹立不倒;剑招的道理越高明,又有什么强敌能把这种高明的剑招压倒下去?
  以剑招而论,就连方小宝都有自信能胜过古元帅。但功力又怎样?以他老人家年纪轻轻的功力而言,可以抵挡得住威震大江南北的骷髅龙吗?
  看似不可能。
  甚至是绝不可能。
  在东方公武、路芹泥、武赤飙,以至是每个人的眼中,都深信方小宝的剑招就算再高明百倍,这一战都是必死无疑的。
  只有三个人不作如是观。
  小叶。
  路刺李。
  还有东方小雪。

  ※       ※       ※

  天色尙早,已有人在生火焖煮狗肉。
  ──狗肉滚两滚,神仙站不稳。
  这本是无数老饕心中最可口的美食,但对逍遥帮而言,这种美食早已化成一种悽惨的哀愁。
  施舍是给恶犬咬死的。
  狗,这一种畜生活着的时候,并不比其他野兽、畜生更为起眼,但当这种畜生被宰掉放下锅里焖煮后,所散发出来的独特香气,却是任何肉食都无法与之相比的。
  这种风味,也就只有曾经吃过狗肉而又不会呕吐出来的人,才能深切地完全体会。
  吃狗肉对方小宝而言,自是家常便饭之事,狗肉的香气一旦从砂锅里飘溢而出,就算在三里路以外,也瞒不过他的鼻子。
  但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会有人在这时候焖煮狗肉?这是偶然的巧合,还是有人刻意有所安排?要是有人如此安排,又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方小宝的一颗心没有乱,只是有股说不出的奇怪。毫无疑问地,他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人,一旦遇上了奇怪的事,非要查根问底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他想知道答案,但眼前却遇上一个前所未有的强敌。那是骷髅龙古人来,要对付这么一个绝世高手,可不比吃掉一块肥美狗肉那么轻易。
  泪痕剑在他掌中,但能够抗衡古人来这一刀吗?也许可以,但也许连剑势也未曾施展,便给白骨魔刀毫不留情地砍为肉酱。
  在这电光石火一刹那间,他忽然把泪痕剑沖霄抛起。这一抛之势,竟是有如强弩怒射,众人抬头望去,泪痕剑居然在一眨眼间完全消失了踪影。
  没有人知道方少侠可以有此一着。就连方小宝自己,也认为这是很不合理的一招。
  泪痕剑沖霄飞起,这算是那一门那一派的剑法?
  就连“电剑道”也不是。
  但这种全然不合乎情理的剑法,偏偏也是最令人防不胜防的招数。就在泪痕剑脱手直射高空之际,方小宝的身形,已像是魅影般在古人来身边直掠而出。
  他这一掠之势,虽然很快,却不能算是绝快。对古人来而言,本该可以顺势一刀,立时把这位徐州武林盟主一刀砍成两段。
  可是,方小宝在这一掠之际,也同时向古人来腰侧连发三拳。
  这三拳,一拳比一拳快,而且是扣起指骨的凤眼拳。凤眼拳很普通,就连张娴娴女侠都不止一次地用这种“要命”的拳法对付方少侠这位“小夫”。
  但在场中每一个见多识广的武林高手,竟然全没有人见过这种怪异的拳法。
  同样是凤眼拳,但出手的方位、速度甚至是力道,方小宝这三拳又岂仅只是略胜张娴娴女侠而已。
  竟是一拳比一拳锋锐无匹的杀人绝招!
  凤眼拳,不是一般的拳。苏州“一指门”的“点穴大师”韦酌中曾有句名言:“凤眼拳能点人死穴,未可等闲视之。”至于方小宝屡次给张娴娴女侠以凤眼拳击中但至今安然无恙,那是他老人家福大命大,不可他妈的作准。
  凤眼拳能逼退骷髅龙?要是在这一刻之前有人说出这样的说话,恐怕立刻就会被人视为疯子。
  但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居然发生了。泪痕剑已不知道给弄到什么地方去,但接着来的这三拳,竟似比世间上最可怕的剑法还更恐怖三分。
  有人甚至以为古人来故意相让,又或者是正在故弄玄虚。但在东方公武、武赤飙、小叶以至是路芹泥这几位绝顶高手,都瞧得出方小宝这三记凤眼拳,竟然是巧妙绝伦的杀着。
  真正可怕的杀着,必攻敌人致命之处。也只有这种杀着,始能令对手必退必闪。
  但世上又有几人,能将古人来逼得如此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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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波谲云诡战局奇

  剑已飞起,方小宝赤手空拳激战手执白骨魔刀之“骷髅龙元帅”古人来。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的怪招,事前完全没有人能料到。
  就连方小宝也料不到。
  但这是兴之所至忽发奇招的创举吗?
  不错,这真是临阵对敌的创举,但若要追究根源,却不在于方小宝本身,而是叔公大人方甚谁曾经怎样教导过这位逍遥帮护法。
  叔公大人曾经这样对方小宝说:
  “侄孙,天下间没有一成不变的武功,正如没有一成不变的人心。”
  “武功,既是属于人的武功,就不能死板拘泥,陷入他妈的一成不变的僵硬境况。”
  “人,最忌僵硬。要是肌肉僵硬,甚至连瞳孔都一块儿他妈的僵硬,这便是死得不能再死的死症。”
  “以武功而论,天下间谁不以为少林、武当二派执掌武林牛耳。但强如少林、武当这两大派,是否真的可以称霸天下,无人能敌?当然非也!非也!”
  “无疑,以少林派而论,七十二绝艺之中,单以『达摩易筋经』上面记载的内功心法武功,举世已是罕有高手能与之匹敌,但千万不要忘记,在五百一十七年以前、三百二十四年以前、以至是一百零三年以前,少林寺先后有三名精通『达摩易筋经』的高僧,相继在不同环境、不同地域之下,吃了败仗。”
  “这三场败仗,江湖中人知之者不多。因为根本没有多少人有机缘目睹。但在少林寺机密宗卷中,却曾明确地列述这三仗的来龙去脉。”
  “那三仗怎会输的?”
  “以我这个老秀才认为,少林武功虽然根基扎实,一丝不苟,但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由前辈高人硬性拟定出来的,虽然人人都说,这是经过千锤百炼演变而成的绝世武功,但在战阵上,任何人使用任何武功,都会遇上不同的状况不同的对手。”
  “纵使对手同是一人,但在短短时日之内,这对手已可能产生令人意料不到的重大变化,要是不能因应种种未可预知之变化,而硬性使用同一武功同一招式,便有如在酷暑天气身穿棉袄,又好比在冰天雪地之中,还要裸身出剑,如此一来,不但是手底下的剑招势必不成章法,就连两腿间的『肉剑』也会冰冻得甩掉下来!”
  “因此之故,少林武功虽然名满天下,执掌武林牛耳,但自达摩禅师远渡中土以来,仍然不免屡屡败在其他门派之下,这便是拘泥不化之故。”
  “世有舞剧名优,自三岁开始学舞。在古时,舞武源出一脉,彼此共通,而舞之一脉,有所谓『随意流』。”
  “『随意流』,顾名思义,是随意所之,任由舞(武)者自行发挥。这一脉派系,于春秋战国时代至为盛行,有人说,与秦始皇大有渊源之高渐离,便是『随意流』的鼻祖之一。”
  “高渐离击筑狂歌,其人在音律上之造诣,自是冠绝古今。后世有人认为,高渐离不但击筑功架豪迈,狂歌意境飞扬,其人在舞剑之上的本领,更是别树一帜,纵非后无来者,但以当代而论,定必前无古人。”
  “高渐离以所以能够不受羁缚,屡创意境之先,乃在于不墨守成规,每每能在重要关头、凭其个人之胆色与创见,而迭有佳妙之作。”
  “随意所之,不但能应用于音律、舞蹈,更能应用于武功与文才之上。”
  “李白诗句,能够传诵千古,便在于不羁、创新、自成一派。且听“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这等境界,便是大创诗句中的先河,至今无人能及。”
  “再看看天下疾闪的电光,岂非也是随意而来,绝不局限于某种形式吗?正唯如此,世上永远不会有两道完全相同的电光,便是一万万次闪电,也不会有两道电光如出一辙。”
  “临敌应变,最重要的是胆色与创见。没有胆色之人,纵使有最伟大最精采的创见,也不敢发挥。要是没有创见,更是朽木不可雕也,根本提也不必提。”
  “侄孙,你懂不懂我这副老骨头的意思?”
  方小宝点了点头,但接着又摇了摇头,似懂非懂。

  ※       ※       ※

  当时,方小宝确然是似懂非懂的。但在这时候,他在“骷髅元帅”古人来这个劲敌面前,突然对叔公大人的话感到豁然而通,完全明白过来。
  掌中有剑又如何?难道没有这把剑就一定会败在古人来刀下吗?方小宝不信这个邪。他不信邪,是否因为他已看穿了古人来的一切?
  凤眼拳连环三击,每一击都为方小宝杀出一条血路。强如古人来的白骨魔刀,竟也在这三拳之下被逼得节节后退。
  但更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还在后头。
  方小宝在这三拳之后,突然在路边抓起一株青草。
  青草是柔软的,但草根当然比较坚硬,在电光石火之间,方小宝已抓住了其中一根青草。草根是剑柄,草尖却已在内力催谷之下倏然地变成尖利的锋刃。
  古人来神色不变。他这张脸,似乎无论在任何境况下,都不会出现重大的变化。
  这是否乃“骨多肉少”的缘故?但方小宝的“剑招”,却连东方公武那样的高手也为之神色骇然。
  ──龟仙人死后,东方公武已不再用剑,但在这战阵上,他最初还是携剑而来。
  但等到真正要与强敌交锋,东方公武终于弃剑,改用长刀。只是,与武赤飙的决战,忽然被方小宝堵截下来。
  举世之中,只有龟仙人能令东方公武终生弃剑。纵使,龟仙人已然垂死。
  但除了龟仙人之外,又还有谁能令东方公武在剑道上为之心悦诚服,甚至胆颤心惊?难道竟会是眼前这位“长江第一赌徒”吗?似乎,这是绝不可能之事……区区一方小宝,又怎能与名满天下的龟仙人相提并论?
  但世事多变,“骷髅元帅”古人来也许变的不多,但方小宝却是当代武林迭有奇遇的神奇少年,他的变化又会是怎样?是个不学无术故作惊人之举的市井无赖?还是令人无法臆估的新一代武学奇葩?

  ※       ※       ※

  一株青青的草,那是小叶从前经常叨在嘴角的物事。
  还有,曾经“铁剑入臂”的六长老魁王,他在于班统之剑下,致命的伤口里也有一撮令人莫名其妙的青草……
  但最令人震惊的一株青草,却在“长江第一赌徒”方小宝的手里!
  古人来看见了一道绿光。这种青绿的光芒,令古人来的眼神倏地一阵迟疑。这种迟疑,比一眨眼还要短暂,但却能在这刹那间勾起千万前尘、无限思忆。
  古人来在这刹那间,忽然感到自己老了。人一老,毕生心血若非得到肯定,便是付诸东流。古元帅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在这短短刹那间,他的眼神迷濛起来。但他怎会忽然感到自己老了?他又不是九十九岁的龟仙人……
  人,最怕毫无徵兆的突袭。
  对古人来而言,突如其来的并不是三招凤眼拳,也不是这一道诡异的绿光,而是一个无赖少年的笑声。
  这笑声绝不响亮,甚至只是隐约可闻。但却比任何狞笑还更放恣。这笑声,有如利斧凿在他的脸上,一边凿一边拖,逶迤而去。
  人,本来就是各有定数、各安天命的。任是不可一世的盖世英雄,也会有遇上剋星的时候。古人来看来并不像是大性大情之人,但他是的。
  他的大性大情,一直都隐藏在他这张骨多肉少、看来阴鹫可怖的脸庞底下。他的出生、他的身世、他在江湖上所遭遇到的种种历炼……凡此种种,又岂是旁人所能体味?
  白骨魔刀刀势依然。在他自己眼中,这一刀依然是气度万千,刀势一去有如大江滔滔,极目不见尽头。
  这本是从来未有的强势刀法,但他却感觉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跌跌撞撞,一切都是那么地虚弱。
  他素以一身铜皮铁骨自负,但在这一刀挥出去之后,他似是感到连脊樑都已颓败地在身体内坍塌。蓦地“飒”的一声,一件尖细物事戮入咽喉,四周吵杂人声变得一片死寂,如同失聪。
  他叫古人来。
  在这一刻,彷彿所有古人的魂魄,都已来了……
  就连在大海中死在自己手下的老父也在眼前浮现。
  这是怎样的感觉?古人来怎么从来不曾经历过?
  他不明白。但到了这个时候又何必非要明白不可呢?……柔嫩的青草又已变得柔嫩,它只在那短短一瞬间尖锐过、冰冷过……
  古人来没有发出怪异的叫声,他只是平静地瞧着眼前这位少年。换上别人,也许已无法从咽喉间吐出任何一个字,但他不是别人,他是江东将帅盟三大将帅之首。
  “好!不愧是出色的赌徒,这一注,你押对了。”
  这是古元帅生命中最后的几句说话。
  古道上,忽然变得一片死寂。在他说完这几句话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开口,几乎每一个人的目光,都专注在那一根半红半青的青草上。
  染红的部分,是古人来咽喉里淌出来的鲜血。虽然他并不是一个寻常的人,但他的血色,看来和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分别。
  未几,一个人手里握着一把剑,剑刃上插着一块焖得又香又腻的肥大狗肉,神情淡漠地走了过来。
  没有太多人留意他。只有小叶的眼睛比谁都尖利,嘴角已露出了表示欢迎的微笑。
  他没有挥手,但也不必挥手,这人已向他走了过来。剑,是泪痕剑,适才,谁都不晓得这把剑给方盟主抛到什么地方去,直至此刻,答案出现了,原来是已经物归原主。
  “黄河第一狂徒”步浪飞居然也来了,而且,在这大淸早的时候便已焖了一大锅非常出色的狗肉。
  他为什么要焖煮狗肉?难道他真的这么喜欢吃这些肉吗?方小宝当然比谁都更淸楚,他走上前去,伸手把狗肉从剑刃上取出,放入嘴里大嚼。
  狗肉飘香。
  但只要想起“善长呆翁”施舍是如何惨死在狗牙利爪之下,这块肉就是天下间最苦涩、最难以下嚥的食物。
  东方小雪紧紧跟随着方小宝,东方公武瞧在眼里,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然后也走了过来。
  方小宝瞪了他一眼,道:“泪痕剑上的狗肉只有一块,你老人家若要嚐嚐,恐怕得另想办法。”
  东方公武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看。人人都看得出,大将军不愿意自己的女儿跟着这个无赖少年……可是,连“骷髅龙元帅”古人来都已死在他的手里,这无赖少年又岂是一般市井之徒?
  事情的变化,越来越不可思议,东方公武在方小宝面前仔细地瞧了一眼,以大将军锋利的眼神,彷彿足以把这张脸戮穿。
  但方小宝凛然面对,绝不退缩。是因为他早已改变?还是因为他在适才成功地一举击杀了古人来?
  他知道东方公武有话要说。虽然不知道这位大将军会怎样说,但他乐意洗耳恭听,就算大将军忽然发出一声暴喝,然后挥动大刀砍杀过来,他老人家也是绝不皱眉。
  连古人来都已死在一株青草之下,还有什么人足以令他心生畏惧?这世上,原本就是成王败寇的天下,任谁都没法子可以改变这种铁律。
  正如有种人的嘴脸,是永远不会改变过来的。
  但很奇怪,这一次大将军的嘴脸忽然变了。虽然,在一开始的时候,这张充满威严的脸孔还是很不好看,但只是一晃眼间,这张脸忽然像是戏台上的舞者,在倏然之间便转换成另一张脸谱。
  这张脸,居然是一张在东方大将军脸上难得一见的笑脸。
  而且,这种笑意,更是充满着媚谄之意。
  “方盟主,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呵呵……请恕老夫眼拙!”
  方小宝怔住。东方小雪更是怔呆得没法子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人是谁?是她的父亲大将军东方公武吗?
  东方公武怎会变成这副样子,难道古人来一死,他整个人立刻就变了?
  只听见东方公武叹一口气,道:“古人有句话,叫『老来从子』,但老夫只有小雪这么一个女儿,也就只好老来从女啦……”
  方小宝带着笑:“你是认真的?”
  东方公武也在陪笑:“只要你过得了李临风这一关,老夫说的话,保证百分之百认真。”毕竟还是一条老狐狸,要是这种人的话也靠得住,太阳也许会从西山升起。
  方小宝心中暗骂一句“老奸巨猾”,总算是碍于东方小雪的情面,虽然只是心里在骂,却也不敢暗骂得太凶。
  武赤飙走过来,望了东方公武一眼:“你要做什么都可以,但千万不要把这里当作是个养猪场。”方小宝听了,心中大赞。
  东方公武充满媚谄的笑意倏然而来,倏然而去,完全令人无法捉摸。他乾咳一声,问东方小雪:“你是要跟着这个英雄少年?还是跟着老父回去?”
  东方小雪嘴里似是含着一颗杏脯,神情略带歉疚,含糊地对父亲道:“我有点事要跟他说。”
  那个少女不怀春?少女多情,若有话要对情郎说,大概便是万语千言,绵绵不绝。东方公武是否是个多情的人,姑且不论,但他最少也曾年轻过。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瞪了方小宝一眼,然后率众离去。
  在这古道上,战况波谲云诡,变化之大,结局之奇,令人无法想像。
  但在此同时,另一个险峻的山峰,也有着匪夷所思的重大变化。
  那是名闻天下的燕子天涯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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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芙蓉轩之瘪命粉

  雾锁燕子天涯峰。
  雾虽不算太浓,却有着总是挥之不去的相思、抹之不尽的离愁别绪。
  忧能伤人,但人们宁愿躲在一角独自忧伤,不愿参与外界的欢乐。一年过去了,两年也过去了……不知不觉,数不淸的迷茫岁月已悄悄溜走,但他还是没法子忘怀萧阶月的影子。
  李临风对阶月多情,甚至是痴情得太过分太过分,这都不是骗人的。这种事,就算骗得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
  依然是酒醒阁。在这里,曾带给李临风一段短暂的美丽回忆。当然,在那时候,阶月仍然活着。
  如今,他又回来了。酒醒阁依然是酒醒阁,但它早已变成了伤心地……
  曾经何时,张娴娴曾令李临风感到迷惑。她怎会如此地酷肖阶月?他甚至一度想把这年轻女郎羁留在自己身边,藉她这张有九分酷肖阶月的脸庞,好让自己能够聊解相思之苦。
  酒醒阁外,该凋谢的残花早已凋谢。花虽死,果实呈现在人前。只是,李临风无心观看,手里只是紧握着灞桥雪。
  灞桥雪是成双成对的。这把剑之所以成双成对,是否因为铸剑的人,也和李临风一般多情?也许是的,但也许恰恰相反。一把剑,通常只能在一招之间杀一个人。但有了两把剑,要是分别落在两个人的手里,便可以在同一时间之内多杀一人。
  这当然不是有情有义之物。
  但无论怎样,灞桥雪是好剑。好一对锋芒四射削铁如泥之物。

  ※       ※       ※

  “你又回来了。”酒醒阁外,在这淸晨雾重的时候,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
  声音苍老,但每一个字吐出,给人的感觉,彷彿是经过千斤石磨然后才揉烂出来的,语声过了很久,彷彿仍然有如舞台上戏子的镶孔雀翎花,久久未曾在空气中抖定。
  这种揉烂的、颤颤的语声,在瞬间令李临风脸上掠过一丝异乎寻常的皱折。
  但他的瞳孔仍然有如黄金马蹬般闪亮。他立在原地,缓缓地回应着:“谷绝斋,这里的一切,有劳阁下代为打点多时,临风感激不浅。”
  雾里冒出了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桿看来并不起眼的铁枪。但这人却是“天下第一枪圣”谷绝斋。
  谷绝斋永远手不离枪,有人说他在洞房的时候,那桿铁枪就搁在新婚夫人雪白的胴体上。但这只是一个拙劣的笑话。
  这笑话之拙劣并不在于谷绝斋是否永远枪不离手,手不离枪,而是在于这位“天下第一枪圣”根本从没娶过妻。
  谷绝斋目注酒醒阁,忽尔叹道:“这里也曾有过划拳行令、杯盘狼藉的热闹场面,就连在酒阑人未散的时候,总舵主仍然是个浑身秀气与霸气兼备的人中龙凤。”
  李临风仍在深情地思念着阶月。
  但他没有轻视谷绝斋。在这世上,若有任何人轻视这位“君子狂魔”,都是愚不可及之事。
  李临风仰望穹苍,四下迷雾,不见天日。
  “在酒醒阁,不一定是喝酒的地方,也可以作为决战的圣地。”
  “总舵主还没有忘记路芹泥那一战?”
  谷绝斋提起那一战。
  那一战虽然是太遥远的旧事,但在李临风感觉中,彷彿只是昨日的情景。
  更尤其是谷绝斋故意提起,使那一战的剑刃,彷彿只是在顷俄之前才突然断折。
  那是路芹泥的邯郸路。
  邯郸路在酒醒阁前尽碎,最后一块剑尖,绝情地射入阶月的天灵盖,深入她的脑髓……
  李临风脸上一阵抽搐,月光缓缓地扫在他脸上:“找我有什么事?”
  谷绝斋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战。”

  ※       ※       ※

  战,短短的一个字。这个字很简单,意思更简单,但却也可能是由无数复杂原因演变而成的。
  对于谷绝斋的挑战,李临风并没有感到太大的惊诧。在这二三十年以来,敢向李临风挑战的人虽然不太多,但渴望与他一战的人,为数却是不少。
  就连权势八老之中,也有人渴望可与李总舵主一战。只是,这些人都很明白,凭其本身的力量,根本不配让李临风亲自出手。
  但谷绝斋并不是八老之一,他是“天下第一枪圣”、“君子狂魔”!
  他绝对有实力向任何人挑战。
  李临风没有问为什么。武林中人,武林中事,很多时候都是无理可喻的。
  谷绝斋绰枪在手,衣袂轻飘,做了一个手势,示意请对方出手。
  李临风把灞桥雪扬起。剑是一双的,但他只用其中一把。
  另一把在鞘里,似在等待另一半怎样把敌人的血,染红在锋刃之上。
  谷绝斋突然一低头,俯首持枪出击。一枪刺出,虽然只是独自出战,但这枪势竟似已结成了一种诡异的阵势。
  一枪紧接一枪,枪势如海,来自四面八方。李临风在枪尖下轻叹:“一人枪阵,除了阁下,又有谁能独自组成?”
  谷绝斋身形之快,无法想像,他的枪势,时而彷彿直达天际,但时而却有如骚人墨客正在发出声调低微的感慨,竟是忽刚忽柔、忽快忽慢的打法。
  李临风在枪影重重之下,只守不攻。
  守势有如铁桶江山,虽不凌厉,但却坚定、有力,足使敌人所有攻势滴水不进。
  谷绝斋有一举搏杀李临风的能力吗?突然间,一道剑影斜斜飞至,疾刺谷绝斋咽喉。
  一剑即中,谷绝斋喉头一凉,已然中招。
  但他没有倒下。
  这一剑,只是把他的咽喉肌肤轻轻刺破。然后,灞桥雪已回剑入鞘。
  谷绝斋没有失望,也不感到悲愤。在他眼中,战败在任何人手下都是耻辱,唯独是败在李临风剑下则例外。
  他只是问:“为什么不杀?”
  李临风淡淡地回答。
  他的回答很简短,只有两个令人感到莫测高深的字:“已杀。”已杀?他真的已杀了谷绝斋吗?在旁观者看来,这是一个无聊的笑话?还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讽刺?
  酒醒阁外,是有旁观者的。这人把身子隐藏在灌木和迷雾之间,有如幽灵。
  他是吕无忌。他亲眼目睹自己的师父败了,但他也和谷绝斋的感觉完全一模一样。
  既不失望。
  也不悲愤。
  这种战果,并不足以令人有着震动心弦的惊诧。“天下第一枪圣”败在李临风的剑下,就像是山猪给老虎一口咬死,半点也不稀奇。
  然而,谷绝斋分明还活着,但“北权天君”却说出那两个令人奇怪的字:“已杀。”已杀?什么意思!难道谷绝斋中了这一剑,并不是只有“皮外伤”那么简单吗?
  然而,看来不像。李临风这一剑,虽然是有如“以武会友”一般,却只是“点到即止”。
  这一剑,令人看不透,更猜不通。但这只是旁观者的感觉。
  谷绝斋又怎样?他是否完全不明白李临风这两个字的意思?
  雾仍在,李临风在酒醒阁的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眼神再度专注着灞桥雪。
  剑刃无血,但纵使如此,剑刃仍然是冷厉无情之物。这一点,无论在它周遭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永远都不可能有一点点的改变。
  谷绝斋在这时候做了一件不算十分怪异,但却肯定是他生命中从没做过的事。
  他把手里的一桿铁枪奋力一掷,铁枪去势笔直急劲如箭,然后在一眨眼间完全消失在迷雾里。
  铁枪若有生命,此刻必在哀嚎。
  这铁枪在主人手中、身边,最少渡过数十寒暑,经历过无数大仗大阵。
  但到了这一天,终于到了人、枪分离的时候。
  这一战看来并不惨烈。
  但看来并不惨烈的一仗,并不等于没有人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铁枪已消失在雾里,它将会直坠燕子天涯峰之下,再也不会重回主人的手里。
  吕无忌看在眼里,心头仍然一贯地平静。对于师父的挫败,他只是一个作壁上观的“瞧热闹者”。
  谷绝斋已成为战败者。战败,对他来说,是绝无仅有的事。但他似乎心中老是忘不了前辈高人的一个名字──独孤求败。
  独孤求败是独孤求活之父、独孤求徒之祖父。独孤氏三代,以独孤求败在武学上的成就,最为后世津津乐道。(详情请阅天下群英系列)
  独孤求败之所以令人难忘,是因为这位剑道大宗师,终其一生,始终未能成功地得偿素愿。
  他要“求败”,以败为乐。正如擅奕者,一旦成为永远不败的长胜将军,便是一种可怕的苦闷。
  游戏之所以有趣味,便在于有胜有负,赌博亦然。同样地,对于一个武痴而言,长败固然不是味儿,长年累月只胜不败,又是另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郁苦。
  当年,在剑证半眉僧公平主持之下,独孤求败本有机会败在另一位剑道大宗师东方甑尘手中……然而,天意弄人,经过连日激战,最后的结果竟是大大地出人意表。(详情还请细阅天下群英系列)
  独孤求败求败不能,但在这一天,谷绝斋顺利如愿以偿。他笑了,笑得非常自然。
  咽喉虽破了一个小洞,血虽然仍在流淌,但伤势绝不严重。但这一劎,已不啻等于杀了他。
  生生死死,对某种人而言,几乎不存在着任何意义和分别。
  但他却可能极重视胜与败。
  重视胜与败,并不等于重视生与死。胜败是一回事,生死又是另一回事。
  谷绝斋败了,但并不淒苦。他只是走到吕无忌面前,语气平静地说了一句话:“你下手吧!”
  吕无忌摇摇头:“徒儿下不了手。”
  谷绝斋脸色一寒:“要是连这种事都下不了手,怎配叫我师父?”
  吕无忌道:“徒儿虽然下不了手,但早已另有安排。”
  “什么样的安排?”
  “一个女人。”
  “女人?什么样的女人?”
  “一个最能令男人销魂蚀骨的女人,她叫绿蜘蛛。”
  “绿蜘蛛?”
  “不错,她会做出一些令男人愉快的事,然后……”
  “我明白了,她在哪里?”
  “斜坡下,左右大石林立的小楼中。”
  谷绝斋倏地纵声长笑,扬长而去。
  一个时辰后,在斜坡下,左右大石林立的一座小楼,谷绝斋的尸首赤裸裸地躺在床上。
  在他的脸上、背上、胸口上,都爬满了一种惨绿色的蜘蛛。
  有些蜘蛛正从尸首里面爬出来,每一根蜘蛛脚都是毛茸茸的,其间沾满了血浆……
  也有些蜘蛛正在努力钻咬,要从尸首外面钻入体内。
  这些蜘蛛,正如世上极少数的蜘蛛,并不结网。
  要是毋须结网也能生存,又何必辛辛苦苦去完成这些劳累的勾当?
  谷绝斋死了。遗容虽然如同世上所有死尸般僵硬,但嘴角却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

  ※       ※       ※

  师父给人杀了,但吕无忌彷彿完全若无其事。李临风忽然想喝两杯,吕无忌便过来奉陪。
  在燕子天涯峰,有一堂三殿七轩十二阁。十二阁之中,以酒醒阁的位置最是僻静幽雅。但对李临风而言,这里并不是一个喝酒的好地方。
  他带引着吕无忌,穿过一条蜿蜒小道,两旁有古林竹丛,一道银白的溪水左穿右插,循水而来,有一独木桥,过桥后有芙蓉轩,在其后有山如幅,纵横气势万千。
  芙蓉轩有艳婢驻守,名浣香,娇小玲珑,明眸皓齿。
  李总舵主甚少到芙蓉轩,这一次忽然驾临,更要喝酒赏花,浣香自是竭力殷勤款待。
  酒舞开封,酒香四溢。
  芙蓉轩和酒醒阁最大的分别,不在于景物,而是在于人心。人心在不同的地方,自有不同的变化,这一点,殆无疑问。
  喝了三杯,李临风缓缓地道:“我杀了尊师,你恨不恨我?”
  吕无忌摇摇头:“要痛恨一个人,绝对是吃力不讨好的傻事,在下早已避免恨意丛生,就算我有一千个师父都死在你的手里,也不会恨你。”
  李临风眨眨眼:“要是没有恨意,又怎能有爱意?难道你连『黄河第一狂徒』步浪飞这位结义金兰兄弟也从没痛恨过吗?”
  吕无忌吁一口气,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当然是个有太多恨意的人。步浪飞无论做任何事情都比我更优胜,更能攫取燕莫愁的芳心,像这样的一个人,我又怎能不恨之入骨?但这都是从前的事,到了今天,回首前尘,深感愚不可及。”
  李临风呷一口女儿红,叹道:“你是在说,现在的你,远比当年更成熟也更明智?”
  吕无忌道:“每个人都会成长,我又怎能例外?但是否更明智,恐怕会是人言人殊之事。”
  李临风不得不点头,同意这位“湘江赛孟尝”的独特见解。
  吕无忌又道:“师父向你挑战,并不是为了江湖争霸,更与总舵主毫无仇怨可言。只是,他已活了太长太久的苦闷岁月,到了这一天,再也忍无可忍。正如有种人,在很久很久以前看见一座千丈悬崖,崖底之下便是一潭淸水。于是,这人很想跳一次,看看从千丈高空直跳入水会是一桩怎样的事情……那种感觉,也许十分美妙, 但也很可能会是死亡的一跳。但到最后,这人还是禁受不住那种难以言喻的神奇诱惑,终于不顾一切直跳下去!”
  李临风叹道:“就算因此而摔个粉身碎骨,也是绝不言悔?”
  吕无忌道:“当然。”他的回答很简单,字字淸脆玲珑,绝不拖泥带水。
  李临风看了他一眼:“在俗世眼中,你是一个大逆不道,奸险恶绝之徒。但在你师父眼中,只有你这样的人,才配成为他的入室弟子。”
  吕无忌道:“要是随随便便的任何人都可以轻易成为他的门徒,他怎么说也不会在芸芸众生之中挑选了我。”
  李临风道:“在这世上,非但成王败寇,就连挑选门徒与拜师学艺,也都是一种赌博。”
  吕无忌道:“赌并不一定是坏事,问题在于赌得是否聪明。总舵主是聪明人,若论赌术之精、赌局之大,恐怕举世无人能出其右。”
  李临风道:“在不久之前,人们仍然深信,是你把我逼出燕子天涯峰的,但这一个局面,由我开创,也得由我来撕破。这一赌,赌的是千千万万颗人头,一输一赢影响所及,其震荡力足以遍及大江南北……但……这是否便是聪明的赌法?”
  吕无忌道:“是否真正的成功,还看天意。”
  李临风道:“人人都知道,天意难测,更是天意不可违,但人在江湖上,就连想停下来喘息片刻,往往都是奢侈的梦想。”
  似是有感而发。在吕无忌耳中听来,更是字字珠环,一片心领神会之状。物以类聚,沆瀣一气,芙蓉轩上这二人,也许便是最佳写照。
  良久以后,李临风忽道:“环顾天下,除了你之外,我再也想不出有任何人,有能力接管权势堂这一个组织。”又是另一番震人心弦之语。
  但吕无忌的脸上,完全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淡淡地道:“没有人能怀疑李总舵主的眼光,但你不是还有一个八拜之交的金兰兄弟吗?”似是投石问路,又似是旁敲侧击,一探对方口风。
  李临风叹一口气,缓缓道:“方小宝在当今武林,可算是一场异数。但在追查根底之下,这小子原来半点也不简单,他有一个姊姊叫方鱼,这个美丽绝顶的人间尤物,你大概不会陌生吧?”
  吕无忌直言不讳:“我喜欢燕莫愁,也同样喜欢方鱼这种淫娃荡妇。”
  李临风道:“只怕这个淫娃,并不如你想像中那么好玩。”
  “因为她太危险?”
  “越危险的女人,对你来说必然具有更不可思议的吸引力,但玩火自焚,这种道理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还更淸楚。”
  吕无忌哂然道:“玩一把火是火,玩三把火、十把火也是火。虽则火头处处,但这岂不是更好玩吗?”
  李临风没有为之语塞,他悠然一笑,道:“若论玩火把戏,秦始皇也许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但总算在他有生之年,千千万万的火头始终没有烧在他的身上。”
  吕无忌道:“我再狂妄自大,也万万不敢与赢政大帝相比。”
  李临风又呷了一口酒,半晌微笑:“雾已散,这位浣香姑娘,她的眼梢总是在你身上瞟来瞟去,站在这里喝酒,舌头舐着的彷彿是酸溜溜的醋……唉,人老啦,也许真的酒量不及从前,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吧……在下告辞。”话声甫落,衣袂飞扬,眨眼间人已远去。
  吕无忌一脸深思之色。李临风的话,有些听来十分实在,但有些听来,却又似是寓意隐晦,甚至是虚无缥级地不着边际。
  但这是很正常的。普天之下,又几曾听说过“北权天君”李临风是易与之辈。
  吕无忌在深思,浣香却在一旁体贴入微地为他添酒。
  吕无忌却在这时候说道:“这杯酒,你喝。”
  浣香摇了摇头:“奴婢不懂喝酒。”
  “不懂便要学。要是一辈子都不学习怎样喝酒,你这一辈子也不会懂。”
  “但……奴婢深恐喝醉了,会在吕公子面前失仪。”浣香的说话,不似是故作姿态。但在这并非故作姿态之中,偏偏最能令男人心头感到痒痒的,那是一种要命的折腾。
  最后,她还是喝了这杯酒。
  她说自己不懂喝酒,看来并不是作伪。才把酒灌入喉咙,不旋踵之间,脸上已是一片酡红。她在笑,笑得有点傻,但这种傻意,也正是最令男人迷醉的浪态。
  吕无忌爱怜地:“敢情是,你长得太美,娇肤弹指可破,只消一点点美酒,脸庞便有如水晶瓶子般泛起酒光。”
  浣香跺一跺足:“都是你不好。”大发娇嗔,意态撩人。
  吕无忌却在这时候叹了口气,说出一句煮鹤焚琴大煞风景的话。
  “是不是李临风命你来杀我?”
  浣香没有怔住,反而娇憨地笑得更好看:“是呀!为什么明知故问?是不是知道真相之后,便再也不敢碰我的身子?”
  吕无忌也没有怔住。
  也许她和方鱼,同样都是危险的女人。但危险的女人每每有一种奇特的魅力,足以令男人在片刻间麻醉。
  他抱住她的纤腰,指尖滑入她的衣襟。她“哟”的一声轻叫:“不要这样……”似是在闪躲,但她越是闪躲,反而跟他纠缠得更紧密。
  他在恣意揉弄。
  这种揉弄,也衍漫出她一身袭人的香气。这少女,竟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妍态。
  晨光淡淡,她在吕无忌怀中,时而含笑,时而激动。她的衣裳已给褪下,露出一身白嫩肤色。
  她的大腿在颤抖,这种颤抖,似是恶客胯下弱质少女的无助颤栗。
  吕无忌紧贴着她那烫热的脸颊,又引导她的柔美玉手,在他身体上缓缓地抚弄。
  璀璨的一刻已来临,他开始向她抽插。他感到她的身体比想像中还更柔软,两人身体间的磨擦,引发了匪夷所思的奇特热力。
  她春情早已完全勃发,体内湿润有如泽国。
  浸浸然醉人的女体幽香,更激发起他难以抑压的亢奋。他咬着牙,身躯有如一把拉紧的弓弦,弦在震动,一下又一下地急速地震向她的花蕊深处。
  情欲已到狂时。她的左尾指指甲,指甲缝内暗藏着一种肉眼不易察觉的暗黄色粉末,就像是硫磺粉末。
  但这当然不是硫磺,而是“应命粉”。
  只消有一丁点儿渗入人体肌肤,立死无救。
  她在呻吟、嚎叫、扭动……种种姿态,都足以让男人甘愿在她体内的快乐中猝然死掉。
  但吕无忌还不想真的就此送命。
  他在宣泄之前,突然以右手指甲,在她的左尾指上轻轻一划。这一划,并不显眼,彷彿只是有意无意间的举动……
  但这不是玩耍。
  轻轻一划,她的左尾指立刻就像是蛋壳般碎裂开来。
  尾指不见了。
  指甲上的毒药再厉害,也杀不了任何人。
  他在这时候更努力抽动……终于发出雄性野兽般的沉重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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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天尊初会葛军师

  天下大势,瞬息万变。
  战事一幕又一幕在延续。
  人如野兽,所有生命都在烘炉中被残酷地燃烧。
  有人说:“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这种话非常真确。
  但人们却又有另一句荒谬的说话,那是:“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
  错了,错得厉害。
  正如狮子与土狼,便是永远的敌人。
  在这残酷的杀戮世界里,有时候甚至只是想喝一口淸水,都会是一件意想不到充满危险的事情。

  ※       ※       ※

  方小宝再度重返徐州高手村。这是他老人家第几次重临此地?他已记不起来,但他越来越受到徐州武林人物的热烈欢迎。
  方小宝这一次回来,再也不是孤家其人,而是在众多战将簇拥之下,重回村口。
  这一大群人,包括了八美图、路芹泥父女、武赤飙、小叶、步浪飞以至是天尊门一众部将,当然还有美丽的东方小雪。
  率先在村口迎接方小宝的,居然是“混世军师”葛春秋。
  方小宝哈哈大笑:“好一位狗头军师,以后的部署,还望军师大力帮忙。”
  葛春秋道:“要扭转乾坤,还须仰仗方盟主鸿福。”
  方小宝道:“这是官场上做官的才喜欢说的恭维话,小弟他妈的愧不敢当。”
  葛春秋道:“方盟主势若中天,正是我辈中人最需要的领导人物。”
  方小宝消受不了,急急岔开话题:“小帮主在那里?本护法要见一见他。”话还没有说完,费相思已抱着小帮主走了出来。
  小帮主刚吃饱,一张小脸又圆又可爱,方小宝接过这小娃儿,立刻眉开眼笑。
  “小帮主,吃奶的时候千万不要客气,别让小齐非那条巨杉比了下去!”
  费相思抿嘴失笑。这时候,不凡舞动着一柄崭新的板斧,在方小宝面前幌了一幌,道:“这是最新铸造的傢伙,你瞧怎样?”
  方小宝把这面精纲铸造的板斧拈了一下,道:“对你来说,恐怕是他妈的太沉重了,要是稍轻一点,一定会比较适合。”
  费相思道:“我也是这么想,倒不晓得方护法认为应该减省多少才最称手?”
  说到这里,瞄了不凡一眼。
  不凡也很想知道答案。方小宝眼珠子骨碌地一转:“也不必太多,减轻半钱左右便可。”不凡听了,瞪大唯一的右眼,忽然把板斧放入嘴里,使足牙力狠狠地一咬,居然把纲斧的一小角咬崩下来。
  只是,一只门牙也因此而丢掉,弄得满嘴都是鲜血。
  但他还是喜孜孜地把那一小角钢片拈起,递给方小宝:“方护法,这里是否恰好半钱精钢?”
  方小宝接过钢片,在手里拈量拈量,忽然嘿嘿一笑:“这里少说也有他妈的一两六钱二分四,再说,你这一柄板斧一咬便崩,留来何用?”
  不凡想了想,深感有理,喃喃道:“明早再找铁匠老四,叫他再铸一柄看看。”
  方小宝冷哼一声:“什么铁匠老四?要是这一柄板斧是他打造的,便是再打造一百柄一千柄一万柄板斧,同样可以用牙齿咬崩,要来何用?”
  不凡又再想了想,又再一次深感有理,喃喃道:“不错,铁匠老四功夫有限,还是不如找铁匠老五试试……”
  这时候,一匹快马自西北方疾驰而至。
  鞍上人骑术甚差,险险摔倒,尙幸及时扶正,方不致出丑。
  这是一匹非常好看的马,但骑者的脸却非常难看,有如一块晒干了的臭豆腐,然后在豆腐之上涂上一层乱七八糟的芝麻混豆酱。
  方小宝眼尖,一眼便认出此人,立时叫道:“蒲牙紫面兽!”
  蒲牙,自是指蒲牙山。紫面兽,是杜仲手下第一员大将,身材虽然普通,却有一身神力,擅使一桿八尺长矛,据说曾与当年威震江南的“矛王”卓盖天决战,在苦战五百招之后仅仅输了半招。
  杜仲是老将,也是硬汉。但紫面兽带来蒲牙山之噩耗:“杜仲与其部将,已悉数被杀。”
  方小宝脸色一沉,但随即笑笑:“但最少你还活着。”
  紫面兽苦笑,忽然咯出一大口血。
  血色竟呈紫蓝!
  方小宝骇然:“你怎么了?”
  紫面兽摇摇头,叹一口气:“没甚么大不了的……只是中了一口飞刀。”
  “飞刀呢?”
  紫面兽自马鞍翻滚而下,有如一只断线直堕地面的笨重大风筝。
  但他当然跟风筝有些分别。
  分别之一:风筝没有屁股,他有。
  分别之二:风筝就算中了飞刀,也不会因此而咯出瘀蓝的血。
  方小宝看看紫面兽的屁股,发觉这人虽然看来还算健硕,但屁股的肉并不多。更尤其是中了一口淬了毒的飞刀,难怪骑术他妈的十分差劲。
  上下道长忽然闪电般掠至,伸手在紫面兽的鼻端一探,半晌叹道:“这人硬是了得,一张平时非常难看的脸孔,到了毒发身亡之后,还是没有太大的分别。”
  方小宝眉头一皱:“这是谁的毒飞刀?”
  葛春秋立时回应:“赤发岛主座下,有一个脸孔三尖八角,鼻孔比荔枝还要阔大几分的杀手,要是区区没有瞧错,这该是他的飞刀。”
  方小宝哼一声,道:“他妈的,用淬上毒的飞刀,已很混帐,把飞刀射入别人的屁股,更是混帐加十级可恶!”
  葛春秋道:“方盟主所言甚是。”
  方小宝瞪了军师一眼:“少跟老子噜囌,也不要厚着脸皮拍我的马屁!刻下武林他妈的水深火热,你有什么妙计除暴安良?”
  葛春秋道:“武天尊在此,区区不敢妄议天下大事。”
  武赤飙听了,抚鬚一笑,缓缓道:“久仰军师大名,沧州武人只是一名粗汉,军师之言,实在愧不敢当。”
  葛春秋道:“武门主本是江南武林中流砥柱,要是尊驾不再重振雄风,天下苍生危矣。”
  武赤飙似是一怔,半晌长长叹一口气:“对于江湖争霸之事,本座早已意兴阑珊,难道,真的不能让我这个疲倦的老人歇息歇息?”
  葛春秋道:“人在江湖,本有很多事情,只是为他人而营营役役的。甚至是战死沙场,也不一定会是为了自己的事。这种道理,就算别人不明白,武门主又岂会不淸楚?”
  武天尊微一沉吟,半晌道:“我明白军师的心意。只是,李临风已在玩弄权术的战争中,一步比一步佔取更重大的优势,若要扭转乾坤,恐非易事。”
  葛春秋道:“能与不能,事在人为。”
  武赤飙道:“此事容后商议。”听见武天尊再三推让,葛春秋眉目间微露失望之色,但不再说话。
  方小宝急急打圆场,笑道:“难得今日人材济济,咱们这便宰鸡杀鸭,好好吃喝一顿。”
  此言一出,不凡、齐非、俯览立时轰声喝采,齐齐和应。齐念娇这时也已吃饱了奶,在风五娘怀抱中格格一笑,连小男婴彷彿也在大声喝采。

  ※       ※       ※

  高手村这个名字,从前只是一个笑话,但到了这一天,却变得名副其实。
  方小宝的武功一天比一天更出神入化,但酒量却还是和从前没有太大分别。说差劲,不算十分差劲,但却也谈不上甚么“海量”。
  喝了三两斤左渗右渗的混合酒,舌头便开始有点胀大,忽然伸了出来,有如一只想捕吃昆虫的青蛙。
  胖嘟嘟的阿绵劝他不要再喝。
  方小宝道:“锦妹子的规劝,老子就算再混帐也是非听不可的。”立刻牵着阿锦肥肥白白滑腻无比的手,在人丛中左穿右闪,走入一间雅洁房子之中。
  阿锦脸色涨红:“宝哥哥,你又要干什么啦?”
  方小宝在房子里踱了几步,微笑道:“今天我什么都没做过,谈不上一个『又』字。”
  阿锦眉头微皱,方小宝忽然向她伸伸舌头,扮个鬼脸道:“不要胡思乱想,我是个规规矩矩的人,冻了便添衣,饿了便吃饭,想要那个的时候便那个……”
  阿锦鼓起圆滚滚的腮帮子:“什么这个的那个的……我要出去……”
  方小宝笑道:“你要出去,首先得让我进入去。”
  阿锦使劲地摇头:“不!今天不能。”
  方小宝奇道:“为什么不能?千万不要对我说月事来了,要是真的这样,你那个地方舞弄出来的就不是月事,而是半月事。”
  阿锦连耳根都红得像是火烧,跺脚道:“你这张嘴巴好坏。”
  方小宝笑嘻嘻地涌了过来:“你这样说,对我这个老公未免太不公平。”一面说,一面扯下阿锦的衣襟,露出一双肥大雪白的乳房,同时不由分说,便在她的乳蒂上用力吸吮。
  阿锦用力推他,但又怎推得动?她的一颗芳心,不期然地噗噗乱跳。
  方小宝仰起脸,笑道:“外面有三个小娃儿,天天都吃几次奶汁,怎么从没听人说过他们的嘴巴好坏?倒是我偶然才吃一次,反而是嘴巴好坏了?”
  阿锦给他吮啜得浑身麻痒,呻吟地叫道:“我……还年轻……没有什么奶汁……宝哥哥休要取笑……”
  方小宝啧啧连声,摇头道:“我几曾取笑你来着?为夫是一本正经的,要是你不相信,大可以自己发誓,以证为夫所言非虚。”
  阿锦奇道:“为什么要我来发誓?”方小宝嘴里含糊应对,早已把她的裤子脱下,一涌而入。
  阿锦吸一口气,呐呐地说道:“东方小雪还在外边,她不会吃醋吗?”
  方小宝“哦”了一声,这一次连含糊应对都省掉,他感到阿锦的身子在痉挛,体内深处正在把他吸套得十分逼狭,不禁咬牙切齿,握住她的乳房狠狠地干。
  阿锦正在梦呓似的发出轻唤,但不旋踵间柔软湿润的嘴唇被堵住,方小宝正在热烈地和她亲亲嘴儿。
  在她的眼前,是一个剧烈晃动的身体,她看了一刻,又缓缓地闭着眼睛。
  这时,彼此的大腿紧紧地纠缠,他的腰一阵下沉,一阵上升,不断反覆地抽插、顶磨,每一下都似乎捣入她的要害,时候一久,她忍不住喘息地低吟。
  方小宝要大显神威,一方面他睥睨着她的裸体,另一方面劲力很是强劲。
  她的乳房不住地摇晃,连头发都在激烈纠缠中迅速散乱,但却益发显得姿态醉人。她感到眼前逐渐朦胧,但全身血脉却在炽烈地翻腾着。
  她的肉体,洋溢着难以言喻的魅力,在她的体内恣意奔驰,那是说不出美妙的神奇感觉。
  就在最要命的时候,忽然有人敲门,敲门的力道很细小,但却还是淸脆地传入方小宝耳中。
  方小宝不理会,继续蛮干。阿锦却道:“是张女侠在外面敲门!”方小宝又再抽动十几下,但并未完事,敲门声音又再响起。
  方小宝叹了口气,只得“暂时忍耐”,穿回衣裳开门。
  在门外的,果然是张娴娴女侠,但除了她之外,还有另一个明艳照人的年轻女郎──东方小雪。
  方小宝心中一凛,暗自叫苦连天,心道:“大老婆带着三少奶一起闯至,这番老子命休矣。”
  东方小雪早已夺门闪入,向躲在被窝里的阿锦嘻嘻一笑:“锦姊姊,久违啦!”
  阿锦的脸红得十分厉害,只是不住的点头,但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在这时候张娴娴倏地出剑,把方小宝身上刚穿回的衣裳削得片片碎裂。方小宝吃了一惊:“老婆,这算是什么玩意?”
  张娴娴女侠抿嘴一笑:“你怕什么?难道你以为我会把你变成一个太监吗?”
  方小宝道:“要是你舍得,小夫便是做个太监,也是心甘情愿的。”
  东方小雪小嘴一努:“谁敢把你阉割,我跟她拚命!”态度认真,可不像是开玩笑。
  张娴娴冷冷的瞅了她一眼:“小雪,你可知道自己在这房子里算是什么东西?”
  很不客气的说话,非常刻薄的嘴脸。
  东方小雪却忍得住,只是嘻嘻一笑:“你是老大,我是老三。”
  张娴娴冷冷一笑:“人贵自知,在我面前,你最好不要胡乱说话。”
  东方小雪“哦”的一声:“明白了,做老三的,必须规规矩矩,不可造次。”
  张娴娴这才面容稍宽,方小宝舌头一伸,暗道:“大妻果然八面威风,我这个小夫非要小心谨慎不可。”
  张娴娴忽然又下了一个命令:“小雪,把身上的衣服脱掉。”
  东方小雪俏脸一红:“为什么要脱掉衣服?”
  张娴娴没有回答,只是一个耳光重重地刮了过去。
  “啪”一声响,东方小雪的右半边脸颊立刻被打得红肿起来。方小宝心中大是怜惜,心道:“小心上人大妻好不厉害,不愧是『小将军』邱雪夫的女儿。”
  东方小雪吃了一记耳光,但脸上并没有显得太大的委屈,只是顺从张娴娴女侠的意思,把衣服一件一件脱了下来。
  每个人都有弱点,只在于弱点在什么地方。看来,张娴娴似乎已把小雪的弱点掌握住。
  但张娴娴是否得意得太早一些?
  小雪已把身上所有衣服脱掉,呈现在方小宝眼前的,是一副充满青春气息的美丽胴体。然而,形势是复杂暧昧的,虽然眼前秀色可餐,但张娴娴女侠的眼神,却令方小宝感到忐忑不安。
  由于忐忑不安,他的状况不太好。该挺拔的地方,莫名其妙地垂软下来。
  东方小雪娇躯细汗里洋溢出一种醉人的气味,似是有点忸怩,但更能令男人动情。
  她的身段,可说是玲珑浮突充满诱惑的。张娴娴女侠忽然又下了一个命令:“你给他咂。”
  小雪摇了摇头,这种事,太难为情了。尤其是在这房子里,并非只是孤男寡女。
  但她在摇头之后,却又脸红红地在方小宝面前跪了下来。然后,她轻轻地抬起脸,仰视着方小宝有点不知所措的脸。
  张娴娴走了过来,又再下一道命令。但这一道命令,却是向方小宝下的:“塞进她口里去!”
  方小宝面有为难之色,呐呐地笑:“要是她不愿意,这种事不好勉强……”
  “我肯……”小雪却在这时候低声说:“来吧。”她伸出了舌头,开始咂着、咂着。
  方小宝的脸涨红了,就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这是说不出的享受,还是说不出地难受……但无论怎样,这都是一种新鲜的体验。
  他终于又再恢复了雄赳赳的英姿。但就在这时,胖嘟嘟的阿锦冲了过来,用一双白白胖胖的手把东方小雪使劲地拉开,骂道:“你是个淫妇,快滚!”
  东方小雪“呸”一声,用手在嘴角上一抹,然后伸手扯阿锦的头发:“你只是老二,我听从老大的命令,有什么不对?几时轮到你在本小姐面前趾高气扬!”
  方小宝一怔,没想到脾性温婉的阿锦妹子,居然也会向东方小姐发难。更没想到小雪会立刻扯起阿锦的头发。
  阿锦给扯得头发直竖,倏地脸色一变:“你把我当作呆芋吗?”
  两个女人,一言不合,终于大打出手。方小宝倏地怒道:“你们把我当作死人吗?快快住手!”
  张娴娴冷哼一声:“方盟主说得对,要打架,到外面打个够,别在方盟主面前丢尽女人的脸!”
  东方小雪立刻穿回衣服,怒气沖沖地冲出门外,阿锦不甘示弱,也追了出去。方小宝如在梦中,正要跟出去瞧瞧,无奈身上衣衫早已给张娴娴女侠削烂,总不成赤条条地冲出门外,只好在房子里东翻西找,好不容易总算找到一袭男人的衣衫,穿在身上,虽然不大称身,也不顾得太多,匆匆出门找寻三个老婆要紧。
  但找遍了整个高手村,那里有三个老婆的踪影?
  方小宝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莫非三个老婆互相残杀,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浴血倒卧着……”越想越是胆颤心惊,手心不住地在冒汗。
  到了村口东北,瞧见一个老妇佝偻着背,蹲在地上不住的喘气,立时快步上前,道:“老婆婆,你有什么不妥当?”
  老妇摇了摇头,但过不了一会又点点头,说道:“老婆子的心跳好快……那……那边有三个女人正在拚命,拼得很凶,好像已有一颗脑袋给石块砸成肉酱……”
  方小宝“啊啊”一声大叫,急急问道:“那……三个女人在那里?”老妇向北方的小路一指。
  方小宝心中大急,急急向北方小路疾驰。未几,首先听见阿锦甜美的笑声:“小雪,你这一手功夫,我怎么说也学不来。”
  然后,东方小雪的声音,听来更是说不出的花枝招展:“这都是老大乱搞出来的好主意。”
  跟着,更听见张娴娴女侠的笑声,她道:“这个无赖,可不能让他得寸进尺,以为咱们三个女人都很好欺负。”
  小雪道:“无赖最喜欢欺负老二,是不是她脾气最好,欺负起来更容易得心应手?”
  张娴娴笑道:“这个我可不知道,你要问,尽管找无赖盟主问个淸楚。”
  阿锦忽然“啊”的一声:“他……他来啦!”
  小雪冷哼着:“来了又怎样?今天我不想理他!”
  张娴娴也道:“还是阿锦妹子伺候他最是殷勤,就让你再一次让他愉快愉快吧!”
  阿锦连忙摇头:“不!要干,并肩子干,要是不干,大伙儿不干!”
  方小宝终于知道真相了。不禁叹了口气,喃喃地说道:“估道三个老婆已在廝杀得血肉横飞,原来竟然早已串谋在一块,要把我这个老公加以欺负,看来,老子还不如出家,由老子变成老衲算了。”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脸上的神情十分古怪。
  张娴娴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眨了眨眼:“你怎么啦?真的生气吗?”
  方小宝道:“连小雪都已成为你的党羽,小夫便是吃了豹胆熊心,也不敢生气。”分明是晦气说话。
  东方小雪和阿锦也都靠了过来。
  小雪道:“挨一记耳括子的又不是你,怎可以这样小器?”
  阿锦更是甜甜一笑:“老三也是咱们的好姊妹,你千万不要欺负她,别忘记她的老头子是什么人。”
  张娴娴道:“老二、老三,咱们少在他面前噜里噜囌,人家不高兴了,再也没心情陪咱们玩,走吧!”左手拉住小雪,右手拉住阿锦,便要立时离去。
  方小宝急急叫道:“张女侠且慢,小夫有话要说!”
  张娴娴横了他一眼:“你想怎样?”
  方小宝道:“你是老大,今天,我这个小夫无论如何,也要领教领教老大的威风。”阿锦、小雪听了,立时双双拍掌叫好。
  张娴娴笑了笑,道:“方盟主,你是认真的?”
  方小宝乾笑着:“当然绝对认真……”语声未落,一只拳头已闪电般轰在他老人家的脸上,登时鼻血迸流,眼前金星乱坠。
  张娴娴嘻嘻一笑,道:“这便是老大的威风,要是不够,还可以再试第二次!”
  方小宝用双手捂住鼻子,再也不敢领教,只好一面摇头,一面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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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东川堂风起云涌

  高手村,局势外弛内张。
  一连三夜,葛春秋都在搜集来自四方八面的情报,挑灯绘画战局大势图形,小心盘算下一步应该怎样部署。
  这一晩,小叶在葛春秋的房内坐定,二人只喝茶,不沾酒。小叶首先问:“军师,照你的看法,李临风是否已拥有一统江湖的争霸本钱?”
  葛春秋缓缓地回答:“很难说。若照表面上的形势,李临风虽然已把无数强敌击败,又或者是一一逼入死胡同里,但仍然不足以只手遮天,指制整个武林。但在骨子里,恐怕还有很多变化,是咱们目前完全无法可以臆测的。”
  “例如呢?”
  “最简单的一个例子,正如吕无忌那样的人,一时间会是他的死对头,但一时间却又可以变成他的一个心腹下属,由此可见,李临风在权术方面的运用,简直已达到了出神入化,匪夷所思的境界。”
  小叶听了,不住的在点头,但却道:“凡事有利必有弊,擅于火攻者,说不定最终反而会酿成引火自焚的悲惨局面。”
  葛春秋微一沉吟,道:“吕无忌也许不足以扳倒李临风,但在燕子天涯峰,比吕无忌还更危险的,依然大有人在。”
  小叶道:“例如呢?”
  葛春秋道:“你的弯刀,曾经借给武天尊,最后,这把刀砍掉了班统之的一条胳臂。”
  “那又怎样?”
  “这人虽然饱受重创,但却并没有就此被毁掉。”
  “这人又回来了?”
  “不但回来,而且彷彿脱骨换胎,判若两人。”
  “这人,很不简单……”
  “在燕子天涯峰,这人的地位一天比一天更重要,甚至已达到了举足轻重的地步……”葛春秋微一沉吟,缓缓地接道:“但这人绝不可靠。在早些时候,他曾千方百计,要想加入天尊门下,但结果却反而丢掉了一条胳臂。到了卷土重来的时候,却混迹在权势堂中。这样的一个人,在李临风眼中,恐怕又是另一枚可笑复可怜的棋子。”
  小叶默然。
  对于班统之这个人,他并不瞭解。对于不瞭解的人,不瞭解的事,只好不予置评。
  就在这时,地面忽然响起一下又一下沉重震动的声音。葛春秋神色微变:“象脚劲!”在这高手村,除了“中原天骄尊者”武赤飙之外,又还有谁能使出这一门惊天动地的功夫。
  门被推开,果然是武天尊来了。
  “我这个不速之客,可否坐下来谈谈?”武赤飙嘴里这样说,但人已一屁股坐了下来。
  武赤飙这样说,谁敢说不?
  坐定之后,武天尊沉声说道:“在无锡,本座曾在挑战龟仙人之前,使出这一手『象脚劲』的功夫,却被这位前辈高人讽刺是笨功夫。”说到这里,目光便注视在小叶脸上,看看他有什么话要说。
  但小叶却机灵地望向葛春秋,反而要看着这位“混世军师”对此事有什么高见。
  葛春秋当仁不让,淡淡地说道:“以区区之见,凡事有利必有弊。但也同样可以倒转来说:有弊也必有利。以武天尊的内力而言,要是在出掌硬拼龟仙人之前,以象脚劲走出三十步以上,恐怕真的会是一种愚不可及的笨功夫。”
  小叶微微一笑,问武赤飙:“门主当时走了几步?”
  武赤飙不假思索,立刻回答:“十六步。”
  葛春秋听了,立时发出一声赞叹:“这是恰到好处的步数。”
  小叶问:“此话怎讲?”
  葛春秋道:“以武天尊的内力,以象脚劲走上十步,绝对不会损耗丝毫内力,相反地,可以把功力渐渐提昇,要是在走上十步之后,随即与另一位高手比拼,掌力甚至会变得更为雄浑。但要是敌人武功绝顶,便该为走五至八步,藉此把体内功力及时提昇至顶点。”
  小叶眼睛亮了:“如此说来,龟仙人出言讥讽天尊,那是别有用心的了。”
  葛春秋摇摇头:“这等讥讽之言,若然出自他人之口,也许会是深深远虑,甚至是居心叵测。然而,龟仙人并非一般武林中人,而是一直隐居东海之隅的奇土。此老向来性情洒脱,只是偶尔游戏人间,他老人家说的话,只是有如赤子之心,率性而为罢了……因此之故,谁也不必对龟仙人的话有诸多挑剔、钻硏,皆因一切不可以常理度之。”
  小叶曾与龟仙人相识一段时日,自然明白,葛春秋之言很有点道理。
  这时候,他只想听听武赤飙有什么话要说。
  武赤飙沉吟良久,终于说道:“当日,在无锡城,本座以象脚劲走了十六步。适才,也同样是走了十六步。”
  这是巧合吗?恐怕不是。无论在哑大姐死了之后,这位“中原天骄尊者”的心境有了怎样的变化,但他绝对不会是那种无的放矢、信口开河的人。
  毕竟是独当一面的武林巨擘,可不是“长江第一赌徒”方小宝之流。这种人的一言一动,每每皆有一定的深意。
  小叶认识武赤飙,甚至远比认识龟仙人还更要早。他已明白了武赤飙的心意。
  “武门主,你要卷土重来,重振天尊门的雄风?”
  “小叶,天尊门的未来,并不操掌于本座之手,而是在于你这位叶天尊。”
  “门主──”
  “三少爷,别以为我说的是意气之言。沧州武人已不再年轻,哑大姐已死,除了你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人能据负起这个重任。就算你讨厌本座、瞧不起本座,但能否念在哑大姐,把天尊幕府好好保存下来?”武赤飙语气沉重地盯着小叶的脸。
  提起了哑大姐,小叶脸上的肌肉情不自禁地在颤抖。
  要是每个人都有个死穴,那么,哑大姐便是小叶的死穴。一想起哑大姐,小叶终于点了点头,道:“门主,我一定不会让天尊门垮掉。”听见这答案,武赤飙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他这张脸,看来更是严肃、沉重。
  他没有开口,小叶和葛春秋也不敢在这时候随便说话,这位“中原天骄尊者”总是有着一种慑人的魔力。
  沉默了很久,武赤飙才道:“在这几个月以来,整个武林都在『北权天君』李临风的摆布之下,闹得天翻地覆,也该是本座施予还击的时候了。”
  施予还击!对武赤飙而言,竟似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反扑。这是因为武赤飙真的老了?还是因为李临风的权势和气燄,已飙升至难以扑灭的地步?
  葛春秋对武天尊这一番话,并不表示惊诧,相反地,似乎一切都在这位军师预料之中。他道:“名不正,言不顺。要讨伐权势堂,必须兴起一股正义之师,集合强大力量,始能有所作为。”
  武赤飙却摇摇头:“军师之言,虽然很有道理,但本座却不会参与此事。”这一来,却又大大出乎葛春秋意料之外。
  小叶的神色变了:“武门主,你要孤身潜上燕子天涯峰刺杀李临风?”
  武赤飙冷冷一笑:“怎么了?你瞧不起我这个垂危的刺客吗?”说完,一拍桌子,整张木桌在其沉重掌力之下化成碎片。
  然后,掉头便走。
  他离开了高手村,一去不再回头。
  “一去不再回头”并不是一句吉利的话。
  但古往今来,许多刺客都是这样的。失败的刺客,固然如是。纵使是行刺得手的刺客,也同样地会是“一去不再回头”。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
  以后的事,又有谁能够预料?
  武赤飙走了,没有人能留得住他,要留得住这个人,必须有非常的本领和绝对充分的理由。
  小叶和葛春秋两个人加起来的本领,只能把武赤飙留住一时。
  但理由呢?这二人又有什么样的理由,可以把武天尊劝服,要他不去刺杀李临风?
  普天之下,又有谁敢说武赤飙连当一个刺客的资格也没有?
  葛春秋固然不敢说,三少爷小叶素来胆大包天,但他也同样不敢说。
  不敢说,是因为谁也不敢小觑“中原天骄尊者”!

  ※       ※       ※

  翌日,黄昏。
  晩霞如血,西山落日的景象,一片肃杀。
  泪痕剑仍在方小宝掌中,步浪飞并没有将之取回。
  方小宝背对渐坠西山之下的太阳,轻轻以指抹着剑刃。
  剑刃冰冷如常,方小宝轻叹一声:“你是认真的?”
  此地,距离高手村三十五里,这是名字优雅的如画山。
  但在方小宝眼中,此山只是平平无奇之山,无论它叫什么名字,都不觉得美,除非……
  张娴娴女侠在这里,又除非……
  阿锦妹子在这里,要不然……
  东方小雪在这里,也是蛮不错的。可是……
  一旦“三妻齐聚”,却又怎样呢?是否一旦如此,这便是一椿美得不能再美的美事?……目前,方盟主不敢肯定。
  世事如棋,充满难以揣测的变幻。在两年之前,以方小宝在江湖上的“地位”,恐怕就算想投身在天尊门做一个小小的武士,也会给人摒诸门外,有如丫环戴凤冠,简直不配。
  但在这一天黄昏,有人要找这位“长江第一赌徒”比剑。要是在两年之前,方小宝只消听见这人的来头,必然立刻脚底揩油,速速溜之大吉。
  但这时候,方小宝很镇定。因为叔公大人方甚谁说的话,他至今还没有忘记。
  天下间,除了方甚谁这个叔公大人之外,谁都没法子在方小宝的面前,比这位方盟主更加口沫横飞、滔滔不绝。
  方甚谁曾告诉侄孙:“决战是一件非常复杂而微妙的事。这种事,不能粗心,但更不能胆怯。要是在决战之前,怯畏于敌人的来头、声势,那么,你手底下的功夫再厉害也必然他妈的不济事。世上有无数重要的比拼,分出胜负的并不仅是武功,还有胆色与机智。说到机智,咱们姓方的,从来没出过笨蛋之流,你年纪虽轻,早已具备一流骗子的本质,不消三年五载,只有你骗人的份儿,又有谁能骗得着你这个鬼灵精了?只是,小心女人,更尤其是漂亮的女人,须知不少骗子,到头来反而会给这些狐狸精骗得天旋地转,败得一塌胡涂。别的不说,就以你的娘亲褟盼秋而言,她便是一个骗死人不赔命的厉害脚色。”
  这一番说话,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临阵比武,绝不可胆怯,无论如何,必须他妈的镇定!镇定!再镇定!
  当时,方小宝听了,心下不以为然,暗道:“老子便是一条凶猛的豺狼,但要是遇上了一条八百斤重的雄狮,难道还要镇定再镇定地送狼入狮口吗?”虽则其时点头如捣蒜,但却早已立定主意,一旦遇上顶尖高手,还是他妈的三十六计,走为上上之计!
  但当时是当时,今天是今天。
  今天的方小宝,早已不再是当日的吴下阿蒙。
  要和他比一比剑的,是“中原天骄尊者”武赤飙。
  武赤飙离开了高手村,但却在这一天黄昏,派人邀约方小宝到这里比剑。
  “方盟主,本座要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要是失败了,希望你能够继续下去!”
  “吃鱼也很危险,每年都有人给鱼骨鲠死。”
  “这件事,也许比吃鱼还更危险一些。”
  “是否要去行刺一个武功十分厉害的人?”
  “不错。”
  “是李临风吗?”
  “也不错。”
  “李总舵主曾经和我有八拜之交,他是我的总舵主兄长。”
  “但这人,同时也是当今武林最恐怖的大祸胎。要是此人不除,日后定必千万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因此,你要杀他,为武林做一件好事……”
  “本座同样是满手血腥之人,方盟主休要取笑。”
  “天尊既已决定刺杀李临风,为何还要向我挑战?”
  “这一次前往燕子天涯峰,能否活着回来,本座并无太大把握,但方盟主是武林中崛起得最快的年轻人,要是在此之前,未能亲自领教领教阁下的绝学,未免是人生莫大的憾事,因此,冒昧求战。”
  “要是这一次比剑,武门主不幸死在我的剑下,怎办?”
  “要是本座死在你的剑下,那便是上天的刻意安排。”
  “什么意思?”
  “冥冥中一切自有主宰,注定李临风要死在你的剑下。”
  “就算我能杀得了武门主,也不一定杀得了李临风。”
  “李临风不是天下无敌的。”
  “我更不是。”
  “不必再讨论以后的事情了,请出剑吧!”

  ※       ※       ※

  武赤飙很少用剑。甚至很少用兵器。
  但这时候,他手里有剑。
  是黄鹂剑。
  黄鹂剑,长三尺二寸一分,在江湖上,并不有名。
  但只要是落在武赤飙掌中之剑,又何须什么名剑宝物?
  出招了。
  武赤飙平时给人的印象,总是霸气凛然。就连他自己,都认为自己一辈子都脱不了“沧州武人”本色。但这时候,他衣袂飘动,一手剑招却是潇脱得令人迷醉与惊叹。
  ──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
  招路悠然而下,剑招带着人间沧桑风雨,使人眼前变得一片混沌。
  很难令人联想起这把剑的主人,也会使出山摇地动的“象脚劲”功夫。
  剑影下,幻化出流年逝水,若梦前尘。
  不但方小宝从没见识过这样的剑法,莽莽神州,千千万万前辈高人,又有谁曾领教过武赤飙这一手超然的武功?
  方小宝是在电光之下裸身习剑的。但他一出剑,是否必然就是如雷似电疾迅无比的一击?
  要是眼前敌人,是他老人家深痛恶绝之辈,应该会是这样出剑的。但在这时候,方小宝并不痛恨武赤飙。
  不但不痛恨,而且尊敬。他尊敬武赤飙,是否因为小叶的缘故?他不知道,也毋须知道。他是个赌徒,赌徒押注,往往毋须任何理由。
  武赤飙的剑法并不凶厉,但并不等于不是上乘的武功。
  雷霆万钧之一击固然能伤人尝,阴柔轻巧的招数,同样能在电光石火之间杀人于无形。
  武赤飙剑招如是,方小宝的剑招亦如是。
  在黄鹂剑出招之际,方小宝的身形也已同时向上飞跃。这一跃势,直如大鹏展翅,一飞沖天。
  然后,他在高空刺出了六剑。
  他把武赤飙当作是雨伞。
  ──高空掷伞,自悬崖上跃下出剑,在伞上刺穿一个个大洞。
  这是叔公大人方甚谁的另一种传授。

  ※       ※       ※

  方小宝六剑连环,疾刺“中原天骄尊者”武赤飙。
  没有一剑能刺中武天尊。
  武天尊不是雨伞,黄鹂剑也不是一支伞骨。
  方小宝这六剑,只是把武赤飙逼退了半步。
  只是半步。
  武赤飙已把黄鹂剑收回入鞘。方小宝慢慢地望着他,吃吃道:“不打了?”
  武赤飙道:“胜负已分,本座还要留着这条老命,前往燕子天涯峰。”
  方小宝凝视着这张曾经叱吒风云的脸,忽然说出了一句这样的说话:“要是你失败了,我会继续下去。”
  武赤飙笑了。在他眼中,露出了欣赏之意。
  夕阳西下。
  武天尊转身向北行。
  北地有枭雄,那是“北权天君”李临风。
  方小宝凝视着武赤飙的背影,忽然感到心头沉重。
  他有个冲动,想跟着武赤飙一起北上。但最后,他把这冲动抑压下来。
  他并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相反地,他是感到失落的。也许,今天的武赤飙,根本不是他的敌人。

  ※       ※       ※

  七天后的淸晨,燕子天涯峰下着毛毛细雨。
  东川堂外,早有贵客莅临。
  是稀客中的稀客。
  孤身而至的“中原天骄尊者”武赤飙。
  单就是这一件事,便已足够轰动整个江湖。
  这意思是说:就单武赤飙只是在这里随随便便站上一站,然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他就此离去……纵然只是如此这般,事态已是绝不寻常。
  李临风没有让武赤飙久候。南北两大高手,大淸早便在东川堂会晤。
  李临风没有太多礼。虽说是礼多人不怪,但武赤飙不是一般人,他自己也不是一般人。繁文缛节,本来就毋须老是套在脖子上折腾人。
  李临风道:“武天尊,敢问这里是何所在?”
  东川堂佔地广阔,气象万千,在这巨大厅堂左右,都是衣履整齐,配备精良之各级武士。
  左三十六,右三十六,大厅牌匾正中央底下,也有三十六武士,合计共是一百零八人,一百零八件金戈耀眼的武器。
  但对武赤飙而言,便是有一万零八百武士,也没放任眼内。唯一堪以为敌的,只有一人。
  那是“北权天君”李临风。
  因此,武赤飙答:“这里是一个没有外人骚扰的地方。在我眼里,只有李总舵主一人。”
  李临风温和地点点头:“不错,在我眼中,也只有武门主……可是,这一百零八人,偏偏还是有呼吸的。天尊,你说该怎办?”
  武赤飙道:“是否来一个杀人比赛。看看谁杀得武士最多,谁就是赢家?”
  李临风道:“要是这法子是公平的,却又有何不可?”
  武赤飙微笑着,悠然道:“你杀一个,本座也杀一个,杀得了的便杀,杀不了的便由任武士逃窜,又怎见得会不公平?”
  李临风道:“这一百零八人的武功高低,全在在下掌握之中,一旦比赛杀人,在下自然会挑选武功最差劲的下手,如此一来,对武门主自然大不公允。”
  二人这一番对答,听似荒诞不怪,但实则已在暗地里交了手。什么“杀人比赛”,当然是绝不可行的。其不可行之处,并不在于这种比赛是否“公平”,而是李临风再疯狂再暴虐,也不可能公然以这种方式杀害自己的部属。
  这只是空谈。但这种“空谈”,也是一种比斗,比的不是武功,而是心智。
  没有人能逆料以后的发展。因为武赤飙不是常人,李临风更不是。
  东川堂是个宏伟的巨厅,但在武赤飙眼中,没有任何地方能令他感到震慑,正如没有任何强敌足以使他感到害怕。
  但在这时候,东川堂外忽然又神秘兮兮地出现了一个人。
  这人很老,但却十分威严。在他的手里,有一张白纸,纸质看来很柔软,但这老人看来并不像个儒士。
  事实上,老人并不是个读书人。对于诗词歌赋,之乎者也,他绝不感到兴趣。这时候,他正在把白纸慢条斯理地摺叠起来。
  他要摺叠起一些什么东西?
  李临风没有理会这老人。但燕子天涯峰,又曾几何时会是任由外人出入自如的地方了?
  没有人敢在李总舵主身边插手对付武赤飙,但却最少有三十六名武士,突然闪电般包围着这名神秘的老人。
  老人却在重重围困中摇了摇头:“你们并不是我要找的叛徒,快走。”
  武士没有退开,更发动了凶狠的袭击。这三十六名武士,是李临风的亲信手下,曾经跟随着他前往蒲牙山。
  李临风无论在任何地方驻扎,这些武士定必跟随左右,绝不远离。
  这老人是谁?竟有此闲情逸致,在东川堂外玩弄一张白纸?
  凶狠的袭击已张开,老人没有反击,他仍然神情专注地面对着那一张柔软的白纸。
  刀、剑、长枪、钢鞭、利斧、以至是各式各样的暗器,纷纷往老人身上招呼……
  但老人身如鬼魅,竟在数之不尽武器和暗器之下,来去如电,始终不损分毫。
  但老人也没有施以还击。
  “──你们并不是我要找的叛徒,快走。”他又再重复着这一句令人奇怪的话。
  就在这时候,吕无忌来了。
  “血剑师父,我在这里!”短短八个字,道出了一切。
  叛徒,谁是老人眼中的叛徒?这老人是谁?
  一张柔软的白纸,已摺成了一把短小的纸剑。
  血剑师父已杀上燕子天涯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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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9: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自腐虫生三尺冰

  来自血池幕府的血剑师父,是否打算孤军作战?
  没有人知道。但目前,只见他独自出手。吕无忌知道,血剑师父在血池幕府的身分,很是奇特。有人把他与“地狱潘安”秦班相比,但吕无忌知道,秦班是秦班,血剑师父是血剑师父,二人不能相提并论。
  在李临风眼中,权势堂刑部堂主,只是他手底下的一枚棋子。但在“火焰神翁”焦土眼中,血剑师父却是他的一个老朋友。
  在血池幕府,没有人敢得罪血剑师父,就连“君子狂魔”谷绝斋也不敢。
  但谷绝斋是谷绝斋,吕无忌是吕无忌,谷绝斋不敢轻易得罪的人,吕无忌却有勇气一举杀了他。
  枪,在吕无忌手中,发挥了令人惊叹的威力。
  血剑师父神色阴冷,他手里的一张白纸,已摺成了一把纸剑。
  纸剑也是剑,在血剑师父手中,用纸剑杀人,远比用任何兵刃都还更管用。反正只消剑尖刺入敌人咽喉两寸,已绝对足以致命。
  吕无忌能抵敌得住血剑师父吗?在二人之间没有任何一人倒下去之前,恐怕任谁都不会知道最后的答案。
  围攻血剑师父的武士中,忽然有人做了一件非常怪异的事。
  这人突然把一条右臂扯脱下来,挥向血剑师父!

  ※       ※       ※

  纸剑已出手,纸剑的剑尖,本已在电光石火之间刺向吕无忌的咽喉。
  天下间有多少人能闪开这一剑?吕无忌能吗?也许能,也许不能。但在这一刹那间,同样没有人能知道真正的答案。
  因为血剑师父这一剑甫刺出,一条右臂已像是蟒蛇般缠向血剑师父的右手。
  这个武士的右臂是假的,自然是一扯即脱,在这右臂之内,竟然暗藏着一撮霹雳雷火弹。
  霹雳雷火弹是江南霹雳堂威力强大的火器,一经爆炸,杀伤力决计不容低估。
  纸剑在一刹那间,可笑地变成“火剑”。
  变生肘腋,血剑师父倏地变招。一张白纸,可以在他手中变成利剑,没有白纸,剑仍在他手中。
  剑指也是另一种剑。
  但血剑师父才把右手食指以剑指之气出击,方始赫然发觉右手食指已给炸断。
  从断指激射而出的,并不是剑指之气,而是一道细小的血箭。
  但更致命的袭击,来自另一把剑。剑刃无情,而且掌握了最重要的时机,就在血剑师父生命中从没感受过震荡的一刻,“飒”地一声没入他的咽喉。
  血剑师父没有感到愤怒。战阵上,优胜劣败,那是绝对正常的战果。一个人既能胜利,也就总有失手的一天。这种事,江湖上又有几人能绝对避免?
  他的纸剑,已屡胜屡杀强敌。这一次,他败了,虽然败在诡计之下,但在武林中,这种事也同样是平常的。
  血剑师父的纸剑已变成一张废纸,他只是平静地盯着胜利者的脸。这人只有一条左臂,他的右臂,早已给另一个人一刀削断。而那一个人,如今也正在燕子天涯峰东川堂中。
  那是“中原天骄尊者”武赤飙。他曾借用三少爷的弯刀,把班统之的一条右臂齐肩削断下来。
  这时候,班统之向血剑师父如实相告:“我叫班统之,混迹在武士丛中,原本是想对付武天尊,但却没料到,这一剑首先对付了阁下。这一条伪装的右臂,虽然只是不入流的下三滥手段,但用来对付一流高手,居然也有意想不到的功效。”这是风凉话,他自己当然认为十分动听。
  但血剑师父的感觉又是怎样的?当然,他已无暇理会。
  血剑师父已倒了下去,但血池幕府淸理门户的行动是否也会随之而告终?

  ※       ※       ※

  东川堂外,血剑师父出师不利,惨死在班统之剑下,但对武赤飙而言,这件事并不重要,重要的仍然在于李临风这一仗。
  李临风悠悠道:“曾几何时,我也很想独自前往天尊幕府走一趟。”
  武赤飙道:“沧州武人敢做的事,北权天君又怎会干不出来?只是,天下大势瞬息万变,许多事情,无论是李总舵主也好,是本座也好,都会是身不由己的。”
  李临风点了点头,完全同意。
  两大高手之战,似已无法避免,但这时候,班统之直闯东川堂,说道:“武门主,久违了。”
  武赤飙没有忘掉这人。他道:“是本座把你这条右臂砍掉的,你是否要找我报仇?”
  班统之直认不讳,他说出了两个字:“正是。”武赤飙听了,但笑不语。
  武赤飙没有再说话,李临风却似是怔了一怔,目注着班统之的脸看了大半天,然后才道:“你可知道,武门主今天是冲着我而来的?”
  班统之冷笑一声:“当然知道。但我更知道一件事,要是总舵主把他杀了,我以后就再也没有复仇的机会。”
  李临风又似是为之怔住,过了半晌,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你只剩下一条左臂,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险?”
  班统之道:“决战武天尊,并不见得四肢健全的人,便会比班某安全一些。”
  好大的胆子。并连“北权天君”李临风也给这独臂人抢白一顿。
  班统之是不是活腻了?还是事出另有原因?李临风不知道。虽然,他具有通天彻地之能,数十年来一直把整个武林玩弄于掌股之中,但对班统之这一位排教教主的认识,始终有限。
  倒是吕无忌心中有数,因为他瞥见了一个人。
  这人早已在东川堂外伫立着。这时候,她似在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眸子里孕育着一种很难令人明瞭的笑意。
  她本来就不易被别人所瞭解。
  班统之固然一辈子也不可能瞭解她,就连吕无忌亦然。但班统之和吕无忌这二人,并不是如出一辙的男人。
  在班统之眼中,方鱼是世上最重要的女子。然而,吕无忌眼中最重要的女子并不是她,而是江南芳草画堂主人燕莫愁。有了这种分别,二人对方鱼所抱的态度也就绝不一样。

  ※       ※       ※

  方鱼也来了。她是跟随着血剑师父而来的,除了血剑师父之外,修罗派又还有多少人已杀入燕子天涯峰?
  吕无忌似是半点也不担忧。他的眼角,甚至傲慢地、远远地瞟了方鱼一眼。
  无论如何,她始终是人间绝色。在一万个男人之中,也许会有五千人喜欢燕莫愁,但也同样会有另外五千人更喜欢方鱼。
  燕莫愁,总是令人感到柔弱,人人都想照顾她,保护她。
  但方鱼恰好相反。
  她从来都不像是那种需要男性来保护的女人。她甚至屡屡把男人的尊严连同性命一倂摧毁。
  这是许多男人最受不了的。
  但很奇怪,越是令男人受不了的女郎,往往也是男人心目中的女神。
  是否因为男人都是天生的贱骨头?这一点,班统之从来没有好好认真想过。
  当日,他在她眼底下,给“中原天骄尊者”武赤飙一刀削断右臂。他是她的表哥,更曾是她的入幕之宾。但在那一天,她对他竟是想不到的淡漠。
  在那一天……
  在他生死关头之际……
  方鱼的目光,竟然只是含情脉脉地望住小叶。
  与其说班统之忘不了武赤飙那一刀,不如说他一辈子都忘不掉方鱼望向小叶的目光。

  ※       ※       ※

  名人剑已出鞘,剑刃横向武赤飙,武赤飙沉着脸,一言不发。这里不是天尊幕府,而是燕子天涯峰的东川堂。
  要打狗,还须看看主人的脸。
  李临风的脸色并不难看,他只是背对着班统之,说了一句这样的说话:“滚出去。”
  这三个字,说的并不响亮,但很有力。
  班统之从没听过这种说话。但这一次,叫他“滚出去”的并不是别人,而是“北权天君”李临风。
  李临风是这里的主人,但在燕子天涯峰,多年以来,从没有人听过他用这种话叫某某离去。
  这是头一遭。
  但班统之没有滚出去,他对李临风道:“武赤飙和我有过节。”
  李临风仍然背对着班统之:“听说你已练成一手很不错的剑法?”
  班统之道:“剑法再好,要是没法子亲手洗雪耻辱,练了也是白练。”
  李临风道:“你认为凭着这些剑法,就可以找武天尊一雪耻辱?”
  班统之点点头:“不错。”
  李临风叹一口气:“可惜你来的并不是时候。武天尊今天已成为权势堂最重要的贵宾。要是我任由你在此时此地放肆,我这个总舵主的脸又还能搁到什么地方去?”
  班统之冷冷一笑,正要说话,李临风倏地回头,同时轻轻扫出一掌。
  这一掌轻描淡写,完全不像是可怕的杀着。但这人是李临风,是一跺脚便足以令半边天下风云色变的一代大枭雄。
  班统之同时猛然挥剑。这一剑,却是挥向武赤飙的。
  他知道,方鱼就在东川堂外。他必须在她眼前,亲自洗雪当日断臂的耻辱。这件事,没有任何人能阻拦,尽管是李临风也同样不能。
  班统之对自己有绝对足够的信心。
  名人剑的剑势,似是浮漾着千千万万不可捉摸的幻影。这种剑势,并不会令人产生惊心动魄的感觉,但在这剑势之下的对手,却会恐惧得有如险遭没顶。
  可是,在这一刹那间,武赤飙却暗暗的叹一口气。
  平心而论,武赤飙纵使曾经看不起班统之这个人,但并不存在任何憎恨,尤其是到了这一天,他甚至已无法看不起班统之。
  班统之改变了。虽然他只剩下一条左臂,但却比从前变得愈加厉害。
  武赤飙欣赏有进取心的年轻人。班统之虽然不太年轻,但在武赤飙眼中,最少还谈不上一个“老”字。只要这人能活下去,将来必然有崭露头角的机会。
  但班统之却在这一天淸晨,做出了一个极可怕的错误决定。
  在武赤飙感觉中,班统之要找自己报仇,也许未免是急了一些,但这还不能算是太愚蠢的错误。
  但这人太狂妄了,竟然连李临风也没放在眼内!
  李临风一出手,武赤飙已知道班统之这个人,已可以在这一刻写下“盖棺定论”这四个字。
  剑势一闪,好快的剑。一剑七式,每一式都绝不平凡。这是名人剑的剑法,在班统之心目中,这甚至是一种绝对可以剋制李临风的绝招。
  也许,这只是一种梦想。但班统之深信,所有匪夷所思的梦想,都会在名人剑之下成真。
  但要在这一天把梦想变成真实,是否太早一些?要是他再等候一段时日,机会是否会比今天强大得多?
  要是他可以好好冷静地思考这个问题,他也许不会就在这一天大淸早轻举妄动。
  但他已无法保持头脑的冷静,那是因为方鱼。方鱼的出现,使他在霎时之间,脑海里乱成了一片。
  他已在方鱼面前丢过一次脸。其实,那一次,他并不只是丢脸,还更丢了一条胳臂。然而,在他心中,丢脸比丢掉一条胳臂更难忍受。因为他是在方鱼面前丢脸的。
  有人说,利令智昏。
  但要一个男人失去理智,女人往往也是极重要的因素。
  名人剑已杀了岀去,但却还不是杀向武赤飙,而是莫名其妙地杀向“北权天君”李临风。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就连班统之自己也无法在事前可以预料。只可以说,冥冥中彷彿有一股奇诡的力量,逼使他悍然无惧地出手!
  一剑七式,每一式剑势之快,都堪称无可匹比。
  然而,七式剑招过后,李临风完全无损。
  但却在班统之脸上轻描淡写地扫出了一掌。

  ※       ※       ※

  一掌,只是轻轻一掌。
  班统之掌中仍然紧握着名人剑。他静止下来,似是嗅到一阵焦辣的气味。
  气味是从甚么地方传过来的?
  班统之闭着眼睛,似在思索……这气味,似是来自很遥远的地方,但不旋踵之间,却又似是来自班统之的身边……但到最后,什么地方不是,气味是从他自己脸上发出的。
  他伸手摸向脸庞。
  他在脸颊上拈起一块皮。
  那是人皮,他自己脸上的皮。皮的色泽是焦黄的,还在冒烟,看来就像是烤肉。
  李临风没有说话,说话的是武赤飙,他轻轻叹一口气,道:“举世之上,人人都以为『地狱潘安』秦班最擅长使用『地狱刑掌』,但只有在江北小李手底之下,才能把这一手掌法最厉害的『炼狱鬼火手』发挥得淋漓尽至。”
  武赤飙所说的每一个字,班统之都听得一淸二楚。
  他的脸还在冒烟。
  这张脸已给那一掌轻描淡写地烤熟。
  他终于倒下,连眼珠子都似已在烫热的掌力下被烧熔。
  武赤飙看了他一眼,道:“他的剑动不了总舵主分毫,你认为本座又怎样?”
  李临风淡淡道:“武门主是一代臬雄,何以妄自菲薄,降格与这等没没无闻的平凡小辈相提并论?”
  武赤飙摇摇头,道:“这人虽然在江湖上没有太响亮的名气,但短短时日之内,以他的武功进境而论,绝对是武林中的一大奇蹟。只可惜,他今天似乎有点不大正常,最后竟自寻死路,着实令人为之扼腕浩叹。”
  李临风道:“要是这人也算是武林中的一桩奇迹,『长江第一赌徒』方小宝又怎样了?”
  武赤飙道:“总舵主曾与这年轻人金兰结义,又把他列为权势九老之一,对这人的一切,应该比本座更淸楚吧?”
  李临风悠悠地说道:“方老弟肯定是可造之材,可惜,在我和这老弟之间,有太多不可化解的误会。日后重逢,只怕他已不会把我当作是兄长。”
  武赤飙道:“物必先自腐而后虫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李临风道:“武门主独闯燕子天涯峰,在下是意料不及的。既然在东川堂相见,这一战已是无法避免,还是不如痛痛快快放手一搏,其余琐碎之事,也就不必多提了。”忽然把方小宝之事避而不谈,是否心中的一根刺已在倏然间冒了出来?
  他这根刺,是因为方小宝本身?还是方小宝身边的张娴娴女侠?

  ※       ※       ※

  武赤飙孤身杀至东川堂,但修罗派却是率众而至。血剑师父虽死,但修罗派的掌门并不是他,而是方鱼。
  方鱼有责任要为血池幕府淸理门户,而吕无忌便是其中一名叛徒。想起鬼仆阿五,方鱼心中不禁阵阵绞痛。
  吕无忌瞇着眼睛看着方鱼,眼神里浮漾着狡狯的光芒:“你的表哥班统之死了,可有打算为他报仇雪恨?”
  方鱼摇了摇头:“我这个表哥太愚蠢,他自己做了蠢事,那是咎由自取,我犯不着因为这种蠢人而自寻死路。”
  吕无忌赞同地点点头:“不错,这正是你远比班统之聪明的地方。但你可知道,我也是李总舵主的亲信心腹,你若坚持与我为敌,一定要找我的麻烦,后果同样是不堪设想的。”
  方鱼道:“把自己当作是李临风的亲信心腹,恐怕只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吕无忌道:“修罗派并不是你应该投身之处。”
  方鱼道:“我并不在这门派寄人篱下,我是修罗派的掌门。”
  吕无忌叹息一声:“难道你不知道,这根本是个荒诞的笑话?”
  方鱼道:“和你在一起,才是天下间最荒诞的事,但我已及时醒觉。”
  吕无忌又叹一声:“要是你我真的反目成仇,岂不是一件可怕的憾事吗?”
  方鱼冷冷一笑:“毋须多费唇舌,我早已成为你的敌人,到了这地步,无论任何花言巧语都是绝对多余的。”
  吕无忌耸了耸肩,脸上一派无可奈何的神情。若要他亲自出手杀了方鱼,他实在是有一点点不忍。
  但也只是一点点不忍而已。
  可以伸缩自如的铁枪终于出手,枪尖直戮方鱼的咽喉。对于这一枪,方鱼完全没有感到惊诧,甚至似是早已期待着。
  修罗血剑早已出鞘。她身形一矮,避开吕无忌那一枪,随即旋身连消带打,反手疾刺吕无忌胸膛。
  在此同时,吕无忌左足蹴出,声势可怖,这一对曾经缠绵的男女,终于掀开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决战。
  吕无忌的目光,已在激战中变得如刀锋一般冷厉。他每出一招,都是绝不留手的可怕杀招。
  方鱼咬着牙苦拼。这时,忽地闪出二人,男的是丁碗,女的是万诗诗。
  万诗诗居然是挥着一把八尺大刀杀至的。至于丁碗,反而使用一把短刀,刀长不及尺半。这一对诗意十足的夫妇,二人的武器可说是又长又短,但却反而他互相配合,令人惊叹。
  只可惜对手不是寻常武林人物,而是阴鸷可怖的吕无忌。
  万诗诗的脸上,是刺着一个“诗”字的。但倏然之间,这个“诗”字给鲜血染红了。
  她额头中了一枪,枪尖在这个“诗”字上面刺穿了一个又大又可怕的血洞。
  丁碗这一惊非同小可,手中短刀刀势更急,着着刺向吕无忌的咽喉和心脏要害。但他攻得越狠越急,自己本身的破绽也越更明显。
  不久,又是一枪刺在丁碗的额角上。这一枪,竟是从丁碗脑后透出的。
  丁碗很快就俯伏在万诗诗的胸膛上。这时候,他又再一次诗兴大发。
  果然是死也得吟诗的一对夫妇。但这一首诗,他吟得极是微弱,似乎除了万诗诗之外,谁也听不见这位大诗人吟的是什么诗。
  万诗诗听了,笑笑道:“好诗……相公好诗……”
  然后,她断气。再然后,丁碗也满意地微笑,相继溘然而逝。
  方鱼不喜欢丁碗的诗。
  凡是丁碗吟出来的诗,她每次听了都想喷饭。但想喷饭是一回事,她对丁碗夫妇的观感怎样,又绝对是另一回事。
  她早已把丁碗夫妇视为朋友。丁碗是忠心的,他除了对妻子总是不怎么客气之外,这人绝对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心腹手下。
  但这一对夫妇,却在吕无忌铁枪之下双双惨死!这一次,方鱼并不想喷饭,只想痛苦地呕吐。

  第八章 魔鬼嘲讽的一笑

  杀戮已起。这种充满血腥的场面,对方鱼来说,原本并不陌生。曾几何时,她自己就是一个被武林中人视为满手血腥的女魔头。
  她曾经是江东将帅盟小将军邱雪夫身边最重要的女人,她拥有的不单只是财富,还有令人匪夷所思的庞大权力。
  这种权力,足以改变她的一生,但更能改变其他人的命运。只是,往事俱往矣,今天的方鱼,已不再是当年的方鱼。
  这是一种迟来的觉悟?还是因为她受到了燕莫愁的重大影响?对她自己来说,已很难可以一一分辨,但这时候的她,最少已可以肯定一件事──和吕无忌一起朋比为奸,是世上最愚蠢最不可以原谅的事。
  丁碗夫妇之死,更加深了她对吕无忌的憎恨。而这种憎恨,是她前所未有的。
  回想起种种前尘,她实在难以理解,自己怎会和这种人水乳交融地廝混在一起。
  她在想:“当时,我也许真的疯了……”
  方鱼的疯病,也许已在燕莫愁“治理”之下痊癒过来。但吕无忌呢?
  他竟似是一天比一天更疯,简直已到了泥足深陷,无可救药的地步。要把“病情”如此严重的疯子治癒,也许只有一种法子才能永远彻底地奏效──把他的脑袋砍下!
  但凭方鱼的力量,恐怕一辈子也办不到这一点。
  尽管她已努力尝试,但办不到就是办不到。吕无忌这个人,不但极难相处,更难把他杀掉。除非……
  除非忽然有援手相助,要是在这时候,真的有援手出现,这人应该是谁?会不会是她的师兄三少爷叶虫?又或者会不会是“黄河第一狂徒”步浪飞?……方鱼一面陷入苦战,脑海里想着的却是梦境一般的幻想。
  吕无忌真的有一点点舍不得杀了方鱼。
  要是他连这一点点不舍得的感觉也没有,恐怕他手里的铁枪早已穿过了她的胸膛。这是因为他还稍有半点人性?还是因为方鱼实在是个太美丽太美丽的女人?
  只是,只有一点点不舍得杀方鱼,并不等于绝对不舍得杀方鱼。正如同“黄河第一狂徒”步浪飞,他也曾经很舍不得喝掉最后一口“梦回三更玉露”,但到了最后,还是在黄河之上雨点之下仰首一口喝掉。
  杀戮是残酷的。
  但在这世上,总会有人把这种可怕的事情习以为常,吕无忌便是其中一人。
  杀机终于涌现在吕无忌的眉宇间,他要杀方鱼,因为这个女子,已不再属于他所拥有!
  致命的一枪,无情地射向方鱼的咽喉。她的粉颈看来是那么腻白诱人,但吕无忌很想看看,当这雪白粉颈给刺穿一个血洞之后,又会变成怎样的一副模样?
  方鱼不是不察觉到危险的,但她却有一种奇怪的自信,她深信在最危急关头,必然会有护花使者的出现。
  这倒不是一厢情愿的大头春梦,而是她早已知道,有一双充满深情的眼睛,正在东川堂某一个暗角里,牢牢地盯视着她自己。
  她没有弄错。
  确有一对这样的眼睛,依然有如当日般,深情不二地深深地瞧着她。这是一个她熟悉的男人。
  她对他熟悉,他对她亦然。
  但她怎样也想不到这人会是谁。

  ※       ※       ※

  上天下地,在东川堂外,只有这人能为方鱼扭转乾坤,力挽狂澜。
  这人掌中有剑。剑有名,并不是因为剑的本身,而是因为剑的主人。武林中,尽管不少剑客因为剑有名,而令剑客更有名,但这一人一剑,恰恰相反。
  这人所用的剑,原本只是一把很普通的剑。
  军令状!
  但它和另一把剑“将军令”一样,都同样地隶属同一主人,于是,军令状将军令,都成为江湖上大有名气的剑。
  不是人因剑而有名,而是剑因人而名满天下。
  剑不但因人而有名,甚至因人而被世人有着混淆的感觉。时至今日,仍然有人以为,将军令和军令状都是同一把剑。
  邱雪夫终于现身。
  及时杀出一剑,及时把方鱼从鬼门关边缘拯救出来。

  ※       ※       ※

  这是风云际会的一个上午。
  没有人料到武赤飙、方鱼、血剑师父,甚至是小将军邱雪夫会在这时候先后杀上燕子天涯峰。这是不约而同的巧合?还是另有内情?
  吕无忌给一把看来并不起眼的剑震开,然后,他面前出现了一个不怒而威的男人。
  “邱雪夫!”
  “吕无忌!”
  “幸会!幸会!”
  “久仰!久仰!”
  吕无忌把铁枪收回,但邱雪夫却道:“你敢动方鱼,我绝不会让你继续活下去。”声音平淡,但语气强硬有如千斤钢铁。
  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小将军邱雪夫,邱雪夫说的话在武林中究竟有多大的份量?
  吕无忌笑了。他当然知道自己已闯出了祸。但对吕无忌而言,闯祸就和吃饭一样,只是一件非常平凡的事,无论闯的祸或大或小,根本毋须大惊小怪。
  小将军固然不是普通人,但吕无忌依然悍然无惧。他只是淡淡一笑:“听说,你是武林中唯一不肯听李总舵主讲话的人。”
  邱雪夫道:“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我从来不吃这一套。”剑已扬起,左手却忽然搂住方鱼的腰肢。
  方鱼的脸忽然红了起来:“将军,不要对我太好,我不是个好女人。”
  邱雪夫看着她俏丽绝伦的脸,冷冷道:“你是不是一个好女人,只有我才有资格批评。”
  已有数百青衣战士从四方八面涌出。
  当然都是来自江东将帅盟的战士。
  吕无忌环顾四周一眼,忽然道:“为什么选择这一天进攻权势堂?”
  邱雪夫道:“这并不是我的选择。”
  吕无忌向东川堂内望了一眼。
  李临风仍然与武赤飙互相对峙。
  班统之反而莫名其妙地倒下,他为甚么要急于卷入这个致命的漩涡,恐怕是吕无忌连做梦也猜想不出来的。
  但李临风与武赤飙之战,却是一直迟迟未曾爆发,是彼此心存顾忌?还是另有玄机?只是,吕无忌已无法理会。在他眼前,已出现了一个强大的敌人──小将军邱雪夫。
  邱雪夫接着又对吕无忌说道:“武天尊也不是孤身杀入权势堂的。虽然,他也许真的只是独自而来,但天尊幕府仍然有不少忠心耿耿的战士,一旦知道武门主要杀上燕子天涯峰,又怎能不拚死追随护驾?”
  吕无忌沉吟着:“天尊门、修罗派先后策动攻击,将帅盟又岂甘寂寞……”
  邱雪夫道:“李临风既有独揽天下大权的野心,自然得面对天下群雄之联手抗衡。”
  吕无忌道:“这一场战役酝酿已久,也不只是因为这一战才爆发,同样地,无论今天这一战会演变成怎样的局面,事情依然没完没了。”
  邱雪夫道:“世上就算只剩下两个人,也不见得便能拥有最后的和平。”
  吕无忌道:“但最少将会是一场最后的战争。”
  邱雪夫地盯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眼神中忽然露出一丝惋惜之意。也许,在某些方面而言,邱雪夫是很欣赏吕无忌的。但这年轻人犯下太多令人无法原谅的事,因此,小将军剑下必然绝不留情。
  以邱雪夫的身分,要出战“湘江赛孟尝”吕无忌,算不算是纡尊降贵?
  后世有人评论:“不算。”
  在两者之间,只有一种分别。那是年纪,邱雪夫是枭雄,吕无忌同样是枭雄,枭雄之所以被称为枭雄,并不在于其人的财富与权势,而是在于是否具备枭雄的本质。
  邱雪夫固然是枭雄,但又有谁能否定,说吕无忌不配被称为枭雄?事实上,就连邱雪夫也不能。他甚至在这年轻人眼中,瞧见了他自己在年轻时候的影子。
  识英雄者重英雄。
  邱雪夫纵使无法原谅和容忍吕无忌,但却不能不欣赏对方。基本上,他俩都是同一类型的江湖人。

  ※       ※       ※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武林中已有人悄悄地探问:“天下间,有谁能挡得住小将军的『三绝天才剑』?”
  许多许多年都过去了,还是没有人能真确地回答。在徐州武林大会擂台上,“长江第一赌徒”方小宝一举挫败了“邱雪夫”,但其实那只是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笑话。
  骷髅元帅古人来能挡得住“三绝天才剑”吗?“大将军”东方公武、“中原天骄尊者”武赤飙又怎样?……又莫非只有李临风这位“北权天君”,才能招架得住?
  长久以来,一直没有明确的答案。直至这一天,吕无忌又怎样?
  邱雪夫不能容忍吕无忌,他一手搂着方鱼的腰肢,另一只手发动可怕的剑法。
  但在这一刹那间,另一把剑突然斜里飞来。
  竟是李临风的灞桥雪。
  李临风突然出剑!这一剑,看来没有太惊人的气势,连速度也只是平平无奇。
  然而,这是李临风的剑。
  这一剑,对邱雪夫而言,会否感到诧异?李临风怎会为了吕无忌这种阴险小人而出手?然而,世事难料,邱雪夫既在东川堂上动手,无论在任何时候,李临风都有理由突然发难。
  李、邱同是当世武林绝顶高手,一旦正面交锋,自是精彩可期。
  但李临风虽然出剑,却没有火倂邱雪夫之意,两大高手乍合即分,双方的剑刃并未硬撼。
  邱雪夫仍然搂住方鱼的纤腰,脸上露出猛兽般的微笑:“李金貌,久违了。”
  李临风双手连同灞桥雪一齐抱拳,淡淡的道:“吕无忌是个怎样的人,在下也许比邱将军还更淸楚。”
  邱雪夫乾笑着:“虽说打狗还得看主人脸,但这一条狗恐怕根本不够资格在东川堂外跟随着李总舵主。”
  李临风耸肩微笑:“吕公子是人是狗,江湖中自有定论。但撇开这一点不谈,在下恳请邱将军能卖一个人情给我,如蒙答允,感激不尽。”
  邱雪夫眨着眼,道:“李总舵主至今仍然是武林泰山北斗,要是你有一句话要交待下来,天下间又有什么人斗胆充耳不闻?”这些说话,就连老远开外侧耳倾听之“中原天骄尊者”武赤飙,也没法子不微微地点头,表示完全同意。
  李临风悠悠一笑,道:“小将军言重了,吕公子虽然在权势堂中,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但却也同时犯下不少严重的错失。”
  邱雪夫道:“能否略举一二事例,以兹说明?”一派老气横秋之状。
  李临风却是脸色一凝,道:“吕公子的种种功过,乃是本堂内之家务事,没必要向任何外人详细胪列,不劳邱将军费心。”
  邱雪夫吃了一记闷棍,表面上完全不动声色,淡淡一笑,道:“李总舵主是否要本将军暂时放吕公子一马?”不再拐弯抹角,明快地当面追问。
  李临风道:“想对付吕公子的人,武林中还多的是,除了邱将军之外,最少还有一人,对吕无忌恨之切骨。而这一个人,偏偏又是在下的一个好朋友。”
  邱雪夫眉头一皱:“这人倒不简单,竟有份量劳驾李总舵主,要总舵主在这人杀上燕子天涯峰之前,好好地保护着吕无忌这一颗人头。”
  李临风悠然道:“邱将军此言,虽然与真相略有出入,但却也是相去无几。”
  邱雪夫脸色一沉,倏地厉声说道:“这人叫什么名字?”
  李临风说出了三个字:
  “步──浪──飞!”
  听见这名字,邱雪夫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怪异莫名。
  他不再争拗,只是把方鱼拖走。吕无忌瞧着李临风,半晌冷冷道:“李总舵主,难道你以为步浪飞会有胆量杀入东川堂吗?”
  李临风道:“别忘记他是狂徒,还有,他的师父也是狂徒,对于一个狂徒来说,又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的。我若是你,必然会尽快争取机会,从速离开这一个危险的地方。”
  吕无忌还没作出回答,远方已传来邱雪夫冰冷如雪的声音:“现在才想逃,只怕已是为时太晩。”言下之意,分明是想紧咬着吕无忌,绝不放手。
  吕无忌陡地仰天长笑:“好极了,无论吕无忌是否还可以继续再活下去,最少已于忽然之间,在无数顶尖高手眼中变成一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说完之后,又再大笑,一直笑得呛咳起来。
  就在这时候,他背后也有人在咳嗽。
  这一阵咳嗽声,并不混浊,任何人都可以很容易听得出,那是故意咳出来的。
  吕无忌没有回头。
  这人的声音,他比谁都更熟悉。
  那是步浪飞的声音,“黄河第一狂徒”终于来了。
  但他没有带剑。
  “二弟──飞”他还是像从前一样,用这两个字称呼吕无忌。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也早已变成了一种无法改变的习惯。
  无论在这二人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这种习惯早已在脑海里根深蒂固,再也无法改变。
  吕无忌似是怔呆了很久,才缓缓地转过脸,目注着久违了的步浪飞。
  在这时候,吕无忌做了一件令人感到意外的怪事。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取出了一块形态狰狞可怖的脸谱,然后缓缓地戴上,这脸谱,步浪飞绝对不会感到陌生。
  他只是感到胸口万分沉痛。
  曾几何时,吕无忌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好兄弟!
  相交十八载,曾共生死二十三趟,抱头大醉无数个夜晩……最后,更歃血为誓,结成异姓兄弟。
  吕无忌比他少一岁,而他是吕无忌的大哥……
  但到了最后,一切都改变了。起因是为了什么?是吕无忌的嫉妒?但他嫉妒的又是些什么?……是步大哥的武功?步大哥在江湖上的名气?还是只为了江南画堂主人燕莫愁?……
  步浪飞眼神沉痛地盯着吕无忌的脸。他很想再三细看,自己的吕二弟,怎会变得那样可怕?
  然而,吕无忌的脸,又再一次遮掩在形态狰狞可佈脸谱之下,是不是他已没脸再见步大哥?
  就连吕无忌的声音,听来也和平时并不一样。他的嗓门,在这一天淸晨,似乎变成了一只充满怨忿的野兽:“为什么到这里来?难道你以为李临风真的会把你当作朋友看待?”
  步浪飞的脸色显得有点苍白,但声音却远比吕无忌更稳定。他道:“李总舵主是不是我朋友,这一点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他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半晌之后才缓缓地接道:“最重要的,是你为什么总是罩着面谱站在我这个愚蠢的步大哥面前?”
  吕无忌的声音,从面谱底下深沉地吐出:“你也许本末倒置了,这才是我这个二弟最真实的一张脸。”一面说,一面用力戮向罩在脸上的面谱。
  吕无忌说的话,似乎使步浪飞如梦初醒,但却有着啼笑皆非的感觉。
  他手里没有剑。
  他若要和吕无忌决一死战,又会使用什么样的武器?
  蓦地,一人怪声叫道:“老子来做庄,老子赌步帮主会胜利,要是有谁押注,买一赔十,大小通吃,他妈的大大地欢迎!”
  竟是“长江第一赌徒”方小宝来了!

  ※       ※       ※

  这是燕子天涯峰最热闹的一天。
  群雄会师,一浪紧接一浪,直涌气势恢宏的东川堂。
  方小宝在,泪痕剑也在,到了这一刻,自是泪痕剑必须物归原主的时候。
  泪痕剑,再度在步狂徒掌握之中,剑刃上,泪痕依旧是一点、两点、三点……
  点点都是英雄泪。
  吕无忌的声音,渐渐变得非常平静:“这是一把罕见的好剑。这样的好剑,为什么偏偏和燕莫愁一样,都会落在你这种狂徒手中?”
  步浪飞不再说话。这二弟,彻底令他感到失望。他做错了事,原本是半点也不打紧的……人谁无过?只要知错能改……但他没有改,反而更变本加厉……最令步浪飞心寒的,是他杀了吕东唐!
  真是无话可说。
  既无话可说,唯有付诸一战。
  但首先发难的,还是面目狰狞的吕无忌,他突然疾冲出去,铁枪随即暴伸,一搠、一扫、一戮……都是赶尽杀绝毫不留情的猛烈招数。
  李临风不禁赞叹道:“这是惊世羡艳的枪法,论胆魄论招数,在年轻一代,只怕数不出多少人能够挡驾。”
  但步浪飞却在这凶险猛烈枪势之下,轻描淡写地闪到吕无忌左边。
  恰似一片漫不经心随风飘扬的鹅毛。
  这时候,轮到武赤飙这位江湖巨擘开腔:“自常青堡一别,这位年轻狂徒变得柔了起来。”
  “柔了起来”,是一句非常独特的说话,几乎是只可以意会,而不可以言传。但在场的,多半都是武功绝顶之士,就连方小宝也是一听便懂。
  要一个女子“柔了起来”,那是轻而易举的。但人人都知道步浪飞是狂得惊人的“黄河第一狂徒”,如此狂徒,又怎能“柔了起来”?
  正唯如此,才是最为难能可贵之处。
  武学之道,原本就有“以柔制刚”之法,这种武学哲理并不深奥,凡是习武之人都很明白。但要怎样才能“柔得到家”,就真的很不简单了。
  但在这一瞬间,步浪飞剑势柔,身影柔,甚至连一举手一投足,看来都是柔柔的,如同一片羽毛,又似是风中的一片落叶……
  到后来,更似是嫩薄落英……又像是簷前归燕……
  无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识燕归来。
  剑刃并不汹涌澎湃,相反地,优美得令人为之着迷。
  在这剑刃之下,吕无忌从面谱里透射出来的目光,并不显得精芒四射,而是四顾茫茫,如陷天罗地网。
  剑刃忽然化作一道浪潮,从四面八方直淹过来。吕无忌原本不相信自己会败在步大哥的剑下,但在这一瞬间,他倏地万念俱灰。
  武林争杀的所有故事,几乎如出一辙,要是不能赢尽,便是通赔。而所有输家,必然都是一无所有惨淡收场的。
  这是人生的铁律,谁都不能例外。
  罩在脸上的面谱,突然从中一分为二,完全破裂,破裂的并不只是面谱,还有原本隐藏在面谱底下的一张脸。
  吕无忌笑了,但这一笑,极是诡异可怖。在这张脸的中央,有一道血痕,血痕初时只是像一条幼细的红线,但很快就从中裂开,一张完完整整的脸,忽然向左右两边分离。
  在这样的情况下,嘴唇自然也已裂开。左边的侧向左边、右边的侧向右边……但最恐怖最诡异的,是这一张嘴巴虽然已完全向左、右两边分裂,但笑意依然明显!
  这种笑意,也同时浮现在眼角!
  嘴唇分裂,左右两只眼睛也同样地越分越开。但偏偏分得越开,眼角的笑意也更越是浓厚……
  这是魔鬼的嘲讽?
  还是死亡的一笑?
  恐怕已没有人能形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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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9: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君临天下慑英豪

  “湘江赛孟尝”吕无忌终于伏诛。但对步浪飞而言,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喜悦的事。他甚至叹喟一声,喃喃地说道:“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这句话,他是对着吕无忌尸首说的。吕无忌当然再也不会作出任何的回答。
  东川堂外,只有血腥气味散发,除此之外,一片沉寂。
  就连方小宝也不愿意在这时候开口说话。
  吕无忌一死,邱雪夫便放开了方鱼。方鱼怔怔地瞧着这位小将军,忍不住问:“你把我当作什么样的女人?是不是一个可恶的娼妇?”
  邱雪夫立刻给她刮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方小宝立时恼火,疾冲过去向邱雪夫破口大骂:“他妈的!你可知道老子是方鱼的什么人?你敢打老子的亲姊姊,你有几颗脑袋?是不是吃了豹胆熊心?还是他妈的吃错药疯掉?”
  邱雪夫如在梦中。
  以他在武林中的尊崇地位,恐怕一辈子之中,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在天下群雄面前公然捱骂。
  他只好如在梦中一般盯视着这少年。不但他盯着,方鱼也盯着。
  “方小宝!你是我的弟弟……”方鱼上前,把这弟弟抱入怀中。方小宝立时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大声叫道:“不管是谁,要是斗胆敢欺负你,我一定跟他拚命!大不了他妈的拼个同归于尽!”说得斩钉截铁,完全不像是装模作样。
  他也实实在在不是装模作样。
  邱雪夫冷冷一笑:“九长老,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方小宝怒道:“你便是他妈的小将军邱雪夫!你的替身,已给老子在徐州武林大会擂台上揍得体无完肤!”怒火之下,把陈年旧事也搬出来向对方揶揄一番。
  但邱雪夫并不介怀。仍然冷冷一笑,又再重复:“九长老,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方小宝心中恚怒,暗骂老狐狸变了老胡涂,刚才不是已经骂得一淸二楚了吗?何以还要明知故问?还要继续大发脾气,脑海里忽然想起了小心上人大老婆张娴娴……
  一想及大老婆,再瞧瞧邱雪夫阴森的脸色,不禁“啊呀”一声大叫,但接着只能伸出舌头,再也讲不出半句话来。
  邱雪夫踏前一步,更是咄咄逼人:“我是张娴娴的父亲,好小子,你竟敢对我无礼吗?”
  方小宝听到这里,立时有如战败了的公鸡,连头都垂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两条身影突然轻快地飞掠过来,一左一右靠在他老人家身边。
  方小宝定睛一看,竟是张娴娴女侠、阿锦双双赶至。
  张娴娴在他老人家身边轻轻地耳语:“要是邱雪夫敢对你无礼,我永远不承认我是他的女儿!”虽然只是“耳语”,但不知为何竟是声音嘹亮,人人都是可以淸晰可闻。
  邱雪夫听了,脸上肌肉陡地一阵抽搐,似是给女儿在背上重重地抽了一鞭。方小宝鉴魂辨色,心中有数,立时开怀笑道:“好歹,邱将军总算是本长老的岳丈泰山,在泰山大人面前,怎么说也不该骄傲放肆。”嘴里这样说,但脸上的神情,实在已骄傲放肆得令人为之他妈的喷饭!
  邱雪夫的脸色更不好看了。但在张娴娴面前,这位小将军居然不敢发作。方小宝瞧在眼里,心中更是意气风发:“无论是大将军也好小将军也好,看来都不敢把我这个女婿怎样,当真是佛祖庇佑,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蓦地,李临风没声没息地有如鬼魅般飘掠过来,在方小宝左边不足两尺之处站定:“贤弟,还记得我这个总舵主兄长吗?”
  方小宝听见“贤弟”二字,心口陡地一热,立时应声说道:“怎会不记得?只要老……老子小弟的脑袋还在脖子之上,就绝不会忘掉总舵主兄长。”
  李临风道:“你不但是我的好贤弟,也是权势九老之一。这一点,就连邱雪夫将军也很淸楚。”
  方小宝叹了口气,道:“你我既曾金兰结义,这一场兄弟也许可以做上一辈子,但权势九老这个老么,似乎已变成了江湖中的一个笑话。”
  李临风道:“别人怎样说,都只是别人的事。人在江湖,要是连闲言闲语都无法忍受,又怎能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方小宝想了一想,忽然摇摇头,道:“你这个不成材的贤弟,可没想过要做些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倒是很想赌几手轰轰烈烈的豪赌,这才他妈的十分爽瘾愉快。”
  李临风道:“要赌得轰轰烈烈,必须要有丰厚的赌本。总不成身上只有几块碎银,便妄想在赌桌上赌个天翻地覆吧?”
  方小宝沉吟片刻,道:“只要赌得精明,并且他妈的手风大旺,虽然赌本不多,也可以翻上一翻之后又再翻上一翻,如此这般一翻再翻之下,不难聚沙成塔,便可以赌得惊天动地,他妈的轰轰烈烈。”
  李临风道:“人在江湖,本来就是一场又一场惊天动地的赌博。就以这一天上午来说,我这个总舵主兄长便已身在豪赌之中。”
  方小宝“噫”的一声:“这里也有赌局吗?是谁做庄家!”
  李临风莞尔一笑:“我便是今天的大庄家,至于参与这一场赌博的人,全都是江湖上举足轻重的脚色。”
  方小宝环顾四周一眼,半晌点点头道:“总舵主兄长此言倒也不差。在这赌局里,既有天尊门主,也有江东将帅盟的小将军。”
  李临风哂然一笑,道:“今天驾临东川堂的,又岂仅只是小将军而已。”
  方小宝目光一扫,不旋踵间又已瞧见了大将军东方公武,居然也已混迹在武士丛中。
  在此同时,胖嘟嘟阿锦身边,也浮现出另一张俏丽的脸庞,那是东方小雪。
  三妻齐集,方小宝这张古古怪怪的脸露出了古古怪怪的神情。这是否因为已有两位岳丈泰山同时在场有关?这一点,别说是旁人搞不淸楚,就连他老人家心中,都是模模糊糊,有如置身在云堆之间。
  耳畔忽然又再听见李临风冷静的声音:“贤弟,你这个总舵主兄长,毕生树敌太多,更做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要是『铁面知府』吕东唐大人仍然活着,我这个总舵主兄长若是栽倒在这位『吕青天』手下,必定心悦诚服。但如今吕大人已死,要是由武赤飙、东方公武、邱雪夫以至是三少爷叶虫来判决我的命运,无论如何,我都不甘心……”
  方小宝闪了闪眼,道:“但现在究竟是这些人来判决你的命运?还是由你来判决这些人的命运?”
  李临风微微一笑,然后耸了耸肩:“我不知道。贤弟,你说呢?”
  方小宝哈哈一笑,道:“我只是一个初出茅芦的后生小子,若要论及江湖经验,只比大老婆高明一点点,当然也比起二老婆强胜一些……但要是跟老三相比,也许她比我这个小夫还要厉害百倍。总舵主兄长不是也曾领教过东方小姐的高明手段吗?应该知道老子小弟说的都是他妈的老实话。”说了一大堆东西,看似言不及义,但却不失是一种轻描淡写化解之道。
  李临风淡淡地一笑,道:“贤弟,这一次,你自己带了多少人马杀至?”
  方小宝又是哈哈一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大将军小将军,只是……徐州武林人物,长久以来都给权势堂或明或暗地欺侮、戮杀。此外,葛春秋这个狗头军师,怎么说也要为七长老天眼、六长老魁王、以至是杜仲之流讨回一个公道……唉……该怎么说才好呢?……呃……对了,他妈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这个劳什子贤弟,说到底也只是为势所逼,总舵主兄长切莫见怪。”
  李临风淡淡地一笑:“世上所有大大小小的狐狸,都会有渐臻成熟的时候。”
  方小宝讶异地瞪着他:“怎么了?老子小弟居然也像是一条狐狸吗?”
  李临风道:“贤弟并不像狐狸,但却是一条真真正正的狐狸。须知最精明最厉害的狐狸,身上都是披着羊皮的。因此,看来像是羊牯的人,每每都是吃人不吐骨的妖精。”
  方小宝舌头一伸,陪笑道:“总舵主兄长越骂越凶了。”
  李临风摇摇头:“这并不是骂,而是赞赏。”
  方小宝道:“总舵主兄长,咱们是否仍然是结义金兰的兄弟?”
  李临风道:“谁说不是?”
  方小宝道:“但小弟……总是觉得,你似乎越来越想把小弟一剑杀了……这是否小弟疑心生暗鬼?”
  李临风叹了一口气。这一声叹息,又长又沉重,完全不像是作伪,绝对是有感而发的。良久良久,他才道:“要是愚兄有能力杀你,也许真的已下了手。但这是愚兄四面楚歌的一天,实在再也不敢冒险,去杀一个没有把握可以在三招之内解决的敌人。”
  方小宝听了,不禁掩面苦笑……

  ※       ※       ※

  两对结义金兰的兄弟重逢。其中一对,步浪飞成功地扑杀了吕无忌。另一对,似在重聚兄弟之情,但却在语言之中针锋相对,暗藏可怕的杀机。
  但纵使如此,始终廝杀不起来。
  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李临风已很坦白地公诸于世。
  ──要是他有把握在三招之内杀掉方小宝,他早已出手!
  但他没有这个把握。
  还是那句古老得不能再古老的话:“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方小宝一天比一天进步,而且最近的战绩,更是说不出的吓人。
  李临风没有把握在三招之内解决方小宝,并不等于一定不能在三招之内杀了他。
  也许,李临风只须发出第一招,已足够把方小宝置于死命。
  但却没有绝对的把握!换而言之,李临风可以冒险放手一搏,但这只是一种无法预知的冒险。要是他未能在一招、两招甚至是三招之内成功地击杀方小宝,后果会变成怎样,殊难逆料。
  因为在这东川堂,刻下已是天下高手云聚之地。江东大小将军、天尊门武赤飙、“黄河第一狂徒”步浪飞,无一不是绝顶厉害之脚色。
  在此时此地,只要稍一失误,都会演变成为愚不可及的大错。
  李临风似与方小宝“谈笑甚欢”。
  狐狸与狐狸之间的“欢聚”,每每暗藏杀机。这一点,李临风比谁都更淸楚,但方小宝又怎样?他是未来的智者?还是今天的愚人?
  武赤飙、大小将军、步浪飞以至是暗藏一角的路芹泥,无不拭目以待。
  毫无疑问,方小宝在江湖上的地位,一天比一天更重要。但是否真的足以影响整个武林?
  路芹泥来了,路刺李这个傻姑自然也是紧随其后。路刺李很喜欢方小宝,只要远远看见他老人家的影子,眼角就会浮漾着甜蜜的笑意。她不知道自己这种甜痴痴的眼神,但路芹泥知道。
  路芹泥是在感情道路上饱遭创伤的男人。
  一直以来,人们都比较相信李临风说的故事。人人都觉得,李临风和萧阶月本是天生一对,但到了最后,却给路芹泥绝情绝义的一手摧毁。
  但真相不是这样的。
  在最初,萧阶月喜欢的并不是李临风,而是路芹泥。那时候,路芹泥和李临风是一对相惜相惺的好朋友。
  但男女间感情上的事,永远都是匪夷所思,复杂得令人难以理解的。经过重重波折,萧阶月把一颗芳心转而倾向李临风。
  情海无波是甜蜜的,然而一旦生波,却会变得又酸又苦。
  情海变醋海。
  醋海翻起滔天怒涛,个中细节,错综复杂千丝万缕令人难以明白。但在路芹泥眼中,阶月原本是属于他的,但最后却给李临风横刀夺爱。
  因妒成仇,终于爆发了酒醒阁、征衣轩之一战。
  局外人,谁能在此事之上置喙?
  对李临风而言,阶月是死在路芹泥碎剑剑尖之下的。但路芹泥却认为,是李临风一手把阶月逼上绝路。
  是非恩怨已多年,今天是否已到了彻底解决的时候?

  ※       ※       ※

  “混世军师”葛春秋再度现身燕子天涯峰。多年以来,他一直都是李临风最信任的军师,但到最后,李临风把葛春秋当作猪一般出卖。
  要是只因为这件事,葛春秋不会另投“明主”。最令他痛心疾首的是七长老天眼之死。因此,他明知道在方小宝眼中,自己是一个很不讨人欢喜的狗头军师,但却仍然义无反顾地投入徐州武林的大本营。
  这未尝不是一股足以威胁权势堂的新兴力量。
  李临风说这是他生命中四面楚歌的一天,绝对不是无的放矢之言。但他会是被困于垓下的楚霸主项羽吗?
  纵使他今天真的被困,但又有谁敢低估他可以杀出重围?甚至是一举反过来,把所有强敌一举歼杀?
  这时,他的目光忽然遥遥地凝注在大将军东方公武沉肃的脸庞上。
  东方公武是江东将帅盟三大将帅之一,但在这二十年以来,大将军并不比牯髅元帅以至是小将军邱雪夫更为令人瞩目。
  小将军邱雪夫足智多谋,手段八面玲珑,这是早已众所周知的,说到雄才伟略,勇气和魄力之雄动,江东武林又有谁堪与古人来相比。
  反观大将军东方公武,虽则相貌堂堂,威仪十足,但在这二十年之中,又曾经建立过什么样的丰功伟绩?要是严格地说来,恐怕是乏善可陈。
  然而,东方公武原来是一直和李临风暗地里有所联系的。也可以说,他早已出卖了将帅盟。
  但这时候,东方公武是否又已改变了主意?要是他真的再度改变主意,原因又是怎样的?
  忽见李临风向葛春秋招了招手,示意叫他走过来。人人都知道,李临风绝对是一个危险人物,但葛春秋全然不惧,立时趋前。
  李临风微微一笑,道:“权势堂能有今天这一片基业,葛先生居功不浅,但你可知道,我为甚么要把你和老七除掉?”
  葛春秋道:“老七不识时务,就算给他再活三十年,也不会成为总舵主的心腹。虽然,他对你绝对忠心,但只要有一天看淸楚总舵主的真面目,早晩必然会离你而去。此谓之道不同不相为谋。”
  李临风颔首道:“说得好!但你又怎样?”
  葛春秋道:“属下早在三十年前,已知道总舵主会怎样玩弄手段,越是能够为你立下许多功劳的人,越是无法逃离你的魔掌。”
  李临风道:“但这许多年以来,你还是心甘情愿为我办事,这又是甚么道理?”
  葛春秋道:“在对付敌人的时候,我已不止一次被总舵主誉为智多星。但总舵主只要一天没有向我动了杀机,你就不能算是葛某的敌人。”
  李临风叹了口气:“这算是城府深沉?还是掩耳盗铃之举?”
  葛春秋道:“个人的功过,只能留待后世评论。”
  李临风满意地点了点头,叠声道:“好一个混世军师!好一个混世军师!……但要是我有意把总舵主这个宝座拱手相让给另一个人,军师能否助我完成这个心愿?”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
  唯独葛春秋例外。
  他一脸淡漠,甚至似乎早已料到李临风会有此一着。
  更甚至早已知道李临风会把总舵主这个宝座拱手相让给什么人。
  这个狗头军师的目光,忽然盯在方小宝的脸上。
  方小宝这一惊非同小可,叫道:“且慢!且慢!两位高人,切莫在这里他妈的胡说八道!”
  葛春秋的目光又再望向李临风:“要是总舵主要把这个宝座让给方盟主,区区必定倾力匡扶。”
  方小宝跳了起来,急急大叫:“真是他妈的狗头军师,总舵主兄长又怎会──”
  话犹未了,李临风已截口说道:“除了贤弟,天下间又还有谁配做权势堂的总舵主?”
  方小宝当场为之惊愕。他呆呆地盯着李临风的脸,他很想听听总舵主兄长怎样解释这个重大的决定。
  但李临风没有再说甚么。
  东川堂外,又来了一大帮人。
  这一大帮人,三十人穿红袍。
  袍红如火。
  又有三十人,衣色尽黑。
  黑如墨汁。
  再有三十人,全都白袍秃头。而在每一颗头颅之上,都插着一支长钉。
  长钉直插天灵,每一张脸都血流披面。每一滴血都是新鲜的,虽然流得很慢很慢,但却一直都在流着、流着。
  寻常人要是头上这样插着一口这样的长钉,自是非死不可。但这三十人的每一对眼睛都闪烁着冷厉的光芒,虽然头破、血流,但似乎绝不会死。
  在这些白袍人背后,又有二十四名身形魁梧的力士,每四名力士,都扛着一顶罩着血红纱帐的大轿。
  只有最前的一顶大轿,端端正正地坐着了一个锦衣华服的老人。其余五顶大轿,都是空置着的。
  竟是“火焰神翁”焦土,远自武林西陲,直登燕子天涯峰。
  焦神翁,是当今武林一大异人。他的年纪,犹在龟仙人之上。
  焦神翁掀开轿前的血红纱帐,露出一张威慑天下群雄的脸。然后,他说出了几个人的名字:
  “武赤飙!”
  “东方公武!”
  “邱雪夫!”
  “路芹泥!”
  “李临风!”
  总共说出了五个人的名字,加起来也只不过是十六个字儿。但他每说出一个字,都彷彿在所有人耳边轰起一个响雷。
  武赤飙首先纵声长笑,身如怪乌扑向其中一顶空轿,大马金刀地坐下。也只有极少数人瞧得出,他坐上空轿的时候,双足已运上了“象脚劲”。
  帽子没有晃动,但四名力士的八只脚,都同时向地面下陷三寸。
  武赤飙不禁为之眼色一变。“血池幕府”之中,果然不乏能人异土。
  继武赤飙之后,路芹泥也已轻轻一跃,坐在另一顶轿子之上。再然后,便是邱雪夫……
  东方公武却大声道:“江湖上的是非恩怨,本将军再也不想插手理会!”
  李临风冷冷地看了这位大将军一眼,嘴角露出鄙夷的笑意。
  焦神翁仍然坐在轿上,忽然沉声说道:“老朽既已动用上『枯荣战轿』,好让尔等能够一决高下解决争端,更已亲自开口邀请五位高手上轿,又岂容遭受拒绝?东方将军,你要是再不肯上轿,休怪老朽掌下无情!”
  东方公武脸色倏变。大将军固然不是寻常武林人物,但“火焰神翁”焦土又岂是易与之辈?
  然而,说出去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既然当着群雄面前不愿上轿,要是给焦神翁三言两语恫吓之下便登上“枯荣战轿”,大将军这张脸皮恐怕再也难以挂得住了。
  一时之间,进退维谷,脸色变得极是难看。
  忽听一人大声叫道:“老人家,你要拼掌,本长老来奉陪!”众人循声望去,竟是“长江第一赌徒”方小宝。
  焦神翁在轿子里嘿嘿一笑:“何方小辈,敢在老朽面前口出狂言?”
  “老子晚辈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乃逍遥帮金牌护法、徐州武林盟主兼权势九老中的老么方小宝,要是你老人家年轻三十几岁,老子晩辈也许还不敢他妈的慷慨赴义,但你太老啦,要是接您老人家三五掌,恐怕不见得立刻就会死人。”
  大言炎炎,果然是初生之犊不畏虎。
  焦神翁并未立刻怒火狂燃猝然地向方小宝施以致命的攻击,但东方公武已冷哼一声,喝道:“本将军的事,几时轮到你这种小无赖插手!”毕竟自负一代武学大宗师身分,要是由这一个武林小辈来为自己接下焦神翁的掌力,未免是天大的笑话。
  岂料方小宝道:“小雪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但小婿知道,你这个岳丈大人从来没把我放在眼内。这一次,正好让小婿证明一下,令千金并不是个愚蠢的瞎子,她的眼光绝对不在老大及老二之下!”他嘴里说的“老大”、“老二”自然便是指张娴娴及阿锦妹子。
  这一次,方小宝绝对不是随便说说便算的。
  语声甫落,更立刻身形有如电般急闪,直扑血红纱帐轿子里的“火焰神翁”焦土。
  一只枯老的右掌,也同时穿过血红纱帐疾拍而出。
  两掌相交,但所发出的声音却是十分轻微。
  一老一少,双方使出了多少成功力?

  ※       ※       ※

  拼掌之后,方小宝若无其事。
  轿内的焦神翁,也迅速地收回右掌。但已有无数人在这短短电光石火之间捏了一把冷汗。
  胖嘟嘟的阿锦更是险些昏倒在东方小雪的怀里。在“三妻”之中,阿锦妹子的身形最是胖大,但胆子偏偏也最小。
  方小宝此举,几乎吓死了她。
  在场群雄,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有“北权天君”李临风,在方小宝面前拇指一竖,然后徐徐地登上了其中一顶“枯荣战轿”。
  血池幕府这一支奇怪的队伍,迅速远离东川堂,撤出了燕子天涯峰。
  方小宝要跟上去瞧瞧热闹,但却给一个人拦住,那是大将军东方公武。
  方小宝道:“为什么不让我跟上去?”
  东方公武道:“你好大的胆子!”
  方小宝道:“跟着这些诡异的傢伙瞧瞧热闹,可用不着甕缸那么大的胆子。”
  东方公武脸色一沉,道:“老夫不是说这个,是指适才你那一掌!”
  方小宝乾咳一声:“我那一掌又怎样了?”
  东方公武道:“跟焦神翁拼掌,你竟然敢发出一掌虚招!”
  虚招!岂是虚招!他那一掌,根本完全没有贯注任何内力!东方公武此言一出,十人中最少有九人面露狐疑之色,显然不怎么相信会有这种怪事。
  但片刻之后,方小宝已然直认不讳,道:“是虚招又怎样?要是那个老鬼瞧不出,以十成内力向本长老直轰过来,那时候再算吧!”
  “什么叫『那时候再算』?”东方公武咆哮起来,“你可知道,只要焦神翁手掌之下带着三成功力,已绝对足够把你整个人连皮带肉带骨一起活活烤熟?”
  方小宝“噫”的一声,咕哝着道:“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东方公武怒道:“你以为他是什么人?他是血池幕府的主人,在你父亲还没戒奶之前,已经是武林中叱吒风云的黑道第一大魔头!”
  方小宝眉头一皱,忽然双目直视着大将军的脸:“就算本长老给一掌烤熟,也只不过是本长老这副臭皮囊的事,岳丈大人何必如此着恼?”
  东方公武闷哼一声,道:“难道你要本将军的女儿嫁给一个烤熟了的小无赖?”
  方小宝听了,立时抚掌大笑,接着在东方公武面前又跪下:“岳丈大人在上,请受小婿方小宝一拜!”
  东方公武目注着这个胆大包天的“长江第一赌徒”,瞧了大半天之后,不禁为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       ※  

  “枯荣战轿”载走了武赤飙、邱雪夫、路芹泥与李临风。
  这是武林中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战轿载走的不只是当今四大高手,也带走了因由复杂的种种江湖恩怨。
  这四大高手之间的恩怨情仇,只要随便挑起任何一丝一缕,都足以影响当世武林千千万万条宝贵的性命。
  除了焦神翁亲自出马,又有谁能用几顶轿子,看似轻描淡写地把这四人带走?
  “枯荣战轿”载走四大高手,是武林中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
  而且,事情以后的发展,更是难以形容地神秘莫测。
  在燕子天涯峰,有一对男女,始终隐藏在一角,没有现身。
  男的是三少爷叶虫。在他身畔的,自然便是魏冰宜。
  魏冰宜仍然抱着阴阳琵琶,在这世上,除了叶三少爷之外,又还有什么比这一具意义重大的琵琶还更重要?
  若没有,那是很难想像的,但若说没有,却也不然。
  世上必然有比阴阳琵琶,甚至说不定比小叶还更重要的“东西”,只是,暂时仍然在她的肚子里,并未钻出这个世界。
  那是小小叶。
  小小叶在魏冰宜的肚皮内,最近似是越来越是刁钻。
  小叶今天嘴角里叼着一根色彩斑烂,说不出漂亮的羽毛。
  羽毛是魏冰宜向一只鹦鹉借取的。鹦鹉不但能言,更是一种非常美丽的雀鸟,魏冰宜和这一只鹦鹉谈了大半天,最后提出了一个残酷的要求。
  她向这一只美丽的鹦鹉借取一根羽毛留为纪念。结果,美丽的鹦鹉答允了,亲自拔取了最好看的一根羽毛,送给了这位年轻的未来妈妈。
  魏冰宜喜欢这根羽毛,小叶也同样喜欢。于是,小叶把美丽的羽毛叼在嘴角里。
  他瞧瞧魏大小姐迷人的腰肢,笑笑问:“小小叶嘴里是否也和我这个老头子一样,总是喜欢叼着些什么东西?”
  魏冰宜抿嘴一笑:“他叼着的是一根巨杉。”
  小叶一怔:“这是那一门那一派的武功?是不是小齐非传授的?”提起齐念娇,二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甜蜜愉快的微笑。
  魏冰宜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你的小师妹就在那边,你真的可以狠下心肠不理会她?”
  小叶忽然蹲了下来,动也不动。他的眼神,似乎带着无限的惋惜,更有种种说不出的思念。
  他在深思之中,魏冰宜不敢惊扰。她常对自己说:“能够跟随着这么样的一个男人,既是福气,也是作孽。”但无论以后的日子会是怎样的,她绝不后悔。
  小叶蹲了很久很久,才缓缓地站起身,叹道:“冰宜,可知道今天的纷争,我为什么没有插手?”
  魏冰宜细细一想,她是聪颖的,正因为聪颖,她没有在这时候故作聪明。她在细细一想之后摇了摇头:“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毋须伪装,也毋须诸多解释。
  小叶沉吟半晌,自嘴角取出美丽的鹦鹉羽毛,凝视了大半天才说道:“在那偏僻的小镇,我们遇上了一个神秘、高贵的女子,就连她身边的一只能言鹦鹉,都可算是世间罕见的极品。但你可曾想过,这女子会是一个怎样的人物?”
  魏冰宜再一次摇头,但却闪闪眼问:“你知道?”
  小叶颔首。在这一瞬间,他的眼神冒起强烈警惕之意,沉声道:“我没有插手血池幕府与四大高手之间的纷争,并不是龟缩避战,而是等候这个女子的驾临。”
  魏冰宜听到这里,忽然连手心都为之一阵冰冷。她自以为已一天比一天更瞭解小叶,但直至这一刻,却又忽然发觉这是愚昧的幼稚想法。
  她也许瞭解小叶这个人的绝大部分,但却还没有瞭解小叶心底里最重要的某些想法。
  小叶知道她的忧虑,但不打算在这时候作出安抚。
  因为他要面临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战。
  在这一瞬间,他已看见了那个神秘、高贵的女子……
  她来了。
  她并不年轻,但依然美艳不可方物。
  她便是出手杀了“白眉神捕”谭四的“玉箭女王”褟盼秋。
  在权势堂总坛重地,“北权天君”李临风走了,但却来了一个“玉箭女王”。她虽然只是孑然孤身而来,但却有着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
  别看她是一名女子。
  纵然是女子,也同样可以是“至尊无敌之君”!
  一个人,是否足以慑震天下英豪,并不在于其人是男是女,而是在于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种道理,一万年前如是,今天如是,一万年、十万年后也必然如是。
  方小宝再一次看见妈妈。
  但她是一个怎样的妈妈?

  《三少爷的刀》第十六集完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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