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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鲁卫 《三少爷的刀》 系列之十七(结局篇),枯荣战轿,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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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前天 13: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Swordman790106 于 2024-10-14 13:32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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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林战纪
  鲁卫《三少爷的刀》系列之十七(结局篇)
  枯荣战轿
  版本:上砚出版社有限公司
       tttmao 一校,轩辕二校

  内容简介:江湖上久负盛名的修罗血剑和霜刃,竟然双双出现,拥有这刀剑的,便是小叶和方鱼。面对母亲褟盼秋的邀战,方鱼究竟该如何是好?再度与玉箭女王重逢的方小宝,是否真的会亲手杀了这残忍无情的母亲?
     身负重伤的武赤飙竟向小叶发出攻势,对于武天尊的求战,小叶该如何解套?原本动荡的武林,是否会掀起另一波战局?
     “北权天君”李临风亲自现身于路刺李面前,路刺李是否真能如愿,一报杀父之仇? 被喻为大魔头的李总舵主,竟落入玉箭女王的掌中,武林中的局势变化,究竟是谁在幕后操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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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3: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枯荣战轿蕴玄机


  方鱼、方小宝姊弟,再度重会娘亲,那是永远充满神秘色彩的“玉箭女王”褟盼秋。
  但她是一个怎样的娘亲?
  不但方小宝看不淸楚,方鱼也是一样。
  方鱼是屡经劫难仍然侥幸存活下来的女子。
  她也可算是一个年轻的女魔头,但她已厌倦了江湖的廝杀。
  但褟盼秋呢?方鱼忍不住了,她上前问妈妈:“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肯罢手?”
  褟盼秋竟回答道:“只要一息尙存,赌局永远存在。”说到最后几个字,目光便凝住在方小宝的脸上。
  方小宝噤声。
  他是“长江第一赌徒”,但褟盼秋的赌局,永远是这个无赖赌徒所无法想像的。
  方鱼很想发作,但她面对的不是市井泼妇,而是她自己的妈妈。
  褟盼秋睨视了她一眼:“你不是一直都把师兄奉若神明吗?在这重要的时刻,怎么偏偏不见三少爷的踪影?”
  这是激将法!
  果然一激之下,小叶已叼着一根美丽的鹦鹉羽毛缓缓地走了过来。
  弯刀在他手中。
  既是弯刀,也是霜刀。
  他和方鱼很快就肩并肩地站在一起。
  修罗血剑和霜刀,也在这一刻神奇地聚合。
  褟盼秋静静地看着方鱼的脸:“你已决定要杀了娘亲?”短短一句话,却有如千斤重担,压在女儿的肩头上。
  方鱼却在这时候深深地瞧了小叶一眼。
  女人都是麻烦的。
  老女人麻烦,年轻的女人更麻烦。
  但小叶这位三少爷,似乎已经习惯活在麻烦堆之中。
  小叶忽然从身上取出一个小小的泥人。
  他把这泥人递给方鱼。
  方鱼把这个小小的泥人端详了大半天,她当然没有忘记,这是她在十岁那一年自己亲手捏造出来,然后将它作为小叶当年的生日礼物。
  她早就忘了这小小的泥人,但没料到,她这个师兄却一直都把它妥善地保存着,连一点小小的裂痕都没有。
  她大感惊诧,但更是暗暗感激。
  这个师兄的心里,并不是没有她的存在,相反地,他无时无刻都很关注着这个美丽的小师妹。
  只要知道这一点,便已足够。
  这时候,母亲冰冷的声音又再响起:“江湖传言:『血剑霜刀,一统天下,谁敢不从?』难得血剑霜刀都已重现於世,而且分别落在你们这一对师兄妹手中,我倒很想领教领教这一对刀剑的威力。”
  小叶叹了口气,缓缓地道:“世人都把矛头指向江东盟、天尊门与权势堂三大帮派首脑,认为江湖上的腥风血雨,莫不因李临风、三大将帅与武赤飙而掀起的。但你在背后下过多少功夫、使用了多少毒计,在群魔背后推波助澜,甚至是一手扼杀了千千万万个无辜者的性命?”
  方鱼眼睁睁地看着母亲。
  方小宝也是一样。
  姊弟二人,都只盼望妈妈能摇头否认,就算明知那是假的,也不希望妈妈就这么赤裸裸地承认。
  但褟盼秋偏偏直认不讳。
  “不错!若没有我在背后暗中操控,许多流血悲剧都不会发生。”
  方鱼、方小宝互望一眼,面露失望之色。
  小叶却在这时候说道:“血剑霜刀的威力,并不在於它们这一对武器本身。”
  褟盼秋一笑,道:“这个当然,血剑和霜刀其实是一个古老的誓盟。在很久以前,血剑和霜刀的主人,分别是波斯第一神魔甘斯古,与南海门的第一大美人单凤苔。但这一对异国鸳鸳,在饱经战火蹂蹒之后,终於双双携手在泰山封禅台上殉情,留下了刀剑。其后,效忠於甘斯古与单凤苔的两大派高手,总共有一百三十七人,在刀剑之上滴血为誓,要是在刀剑分开之后,一旦刀剑有机缘重新聚合,两大高手必会遣派十名高手,为刀剑的主人誓死效忠。这是江湖上一件重大的秘密,加上波斯魔教与南海门高手,平素绝少在中原武林涉足,久而久之,知道这秘密真相的人也就愈来愈少了。然而,『血剑霜刀,一统天下,谁敢不从?』这十二个字,仍然是一代传一代,直至今日仍在江湖中被广泛地流传着。”
  小叶冷冷的看着褟盼秋:“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秘密?”
  褟盼秋道:“我会直接说出来,因为这秘密对你来说,早已不是个秘密。单凤苔虽死,但她还有一个妹妹,名叫单丹菁。单丹菁后来嫁入一个武林世家中,丈夫姓叶,叫叶仲航,也就是你的祖父。到了你这一代,南海门的武功,你虽然连一招半式也没学过,但在祖父与父亲的主持下,你不是早已在八岁那一年,也成为南海门旁支一派的弟子吗?”
  方鱼愣住了。她怔呆地瞧着师兄,她不相信会有这种事情。
  但小叶却轻轻叹一口气,点点头道:“不错,对於霜刀,我原来是完全不知道他的来龙去脉,纵使我在八岁那一年,已成为南海门旁支一派的弟子。我的祖母,的确便是单丹菁。但说来可笑,我拥有弯刀好几年了,却直至最近,才知道弯刀也就是霜刀。”
  褟盼秋道:“当年在泰山封禅台的盟誓,只要波斯魔教和南海门的后人还没有死光,便依然有效。但是否有这两派的十位高手现世,便真能天下无敌?这一点,我倒很怀疑,甚至绝对不会相信!”
  小叶叹了一声:“你不肯相信这个古老的传说,是否要证明你自已才是天下第一高手?”
  褟盼秋冷冷一笑:“对於天下第一的这种虚名,我早已不放在心上。身为一个女子,纵使能天下无敌,也不一定是件值得高兴和自豪的事。我只是不服气、更不相信,要是由我挑选九个人,再加上我这么一个女子,难道会斗不过传说中的十大高手!”
  小叶的声音出现罕有地庄穆:“我是方鱼的师兄,但我并没有学过南海门一招半式的武功,方鱼和我拜的师父也不是南海门中人。不管是作为方鱼的师兄;或是在道义上,我都有责任告诉前辈您──古老传说中的十大高手永远存在,而且绝对不是任何另外十位高手足以抗衡的。天下间有趣的事还有很多,犯不着要冒这个险!”
  小叶是苦口婆心,语重心长的。
  但他的辈份不够,又是一个江湖浪子。褟盼秋又怎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呢?
  她道:“人在江湖,要是连冒险都不敢,焉能号令天下?”野心与狂傲,在三言两语之间尽显无遗。
  她要的并不是天下无敌的虚名,但却很想统领天下,成为最具权势的女人。
  她说的话听来有点矛盾,但却偏偏又层次分明,有板有眼。
  小叶深深地吸一口气:“要是我拒绝古老传说中的十大高手出战,你会怎样?”
  褟盼秋嘴角浮现一抹残酷的笑意:“杀戮已起,要是这战迟一天展开,江湖上每天都会有十个无辜的人死於非命。”
  小叶无话可说了。
  方小宝却在这时向妈妈吼了起来:“说的是什么话?你怎可以这样疯癫?你究竟是我的娘亲,还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方鱼跺了跺脚:“不准对妈妈无礼。”
  她跺脚,方小宝也在跺脚。他老人家的功力,已一天比一天更惊人,这一下跺脚,竟然大有“象脚功”一般骇人的威力。
  褟盼秋这时候阴恻恻地笑道:“小宝,别怪妈妈。你是个天生的赌徒,为什么会这样?原因太简单了,因为你的妈妈,也同样是个天生的赌徒。凡当赌徒,必须面对残酷的赌局。孩子,你千万要记住:天下间所有的赌局,都是翻脸不认人,是绝对可怕绝对残酷的。在赌局里,永远都是尔虞我诈,成王败寇。你妈妈很喜欢赌,越剌激的赌局,愈觉眼前一亮,精神焕发。”
  “孩子,赌瘾是一个怪物,虽然无影无形,但却会不断地从心底壮大起来。尤其是对一个赢家来说,这怪物成长的速度和惊人的变化,永远是第一次赌博的时候所猜想不出来的。”
  “你虽然自命『长江第一赌徒』,但你的赌瘾再深,也万万不及妈妈的千分、万分之一。这也难怪,你还年轻,参与过的赌局、经历过的场面,又怎能和妈妈相比?”
  “血池幕府焦神翁不是已经来了吗?这老头儿是很有一手。在他的『枯荣战轿』上,轻易载走了李临风,武赤飙、邱雪夫和路芹泥,但他为什么没有把你妈妈也算上一份儿?”
  “焦神翁是很喜欢跟别人讲道理的,但他为什么不找我这个女人讲讲道理?”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为什么不敢?因为要是我把真相说了出来,你们也会以为我在吹牛。早在十年以前,我便闯入血池幕府,把熟睡如猪的焦神翁揪起来,然后将他揍得鼻青脸肿,就像是张娴娴女侠经常教训小宝的方法一样。”
  “很可笑吧?不错,事情真的很可笑,但可笑的并不是我在吹牛,而是真相本来如此,可笑的不是我这个女子,而是武林中人人奉若神明的『火焰神翁』焦土!”
  “焦土这个老头儿有两大长处,第一是活得比乌龟还久,其次便是脸皮比老龟壳更硬更厚。”
  “我揍了他一顿,事后并没有张扬。本来也没有什么值得吹嘘的。但这世上,浪得虚名的所谓绝顶高手,又岂仅只是焦神翁而已?”
  “虽然,焦土远远不是我的对手,但也不能说他是个草包。一旦硬拚起来,便是武赤飙、李临风、邱雪夫和路芹泥四大高手联袂合击,也未必能把他宰掉。这又证明了些什么?”
  “唉,妈妈一天比一天老了,一般人眼中所谓的绝世高手,在我眼中也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笑话。若要参与一场精采的赌局,也许只能向一些古老的传说加以追求。”
  “小宝,你也是一个赌徒,你到底明白了没有?”说到这里,眼眶竟隐隐泛出泪光。
  方小宝心里是已完全明白。
  但他不能直说。於是,他不停地摇头,大声说道:“你说的屁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再一次对自已的妈妈无礼。
  只是,这一次方鱼闭上了嘴,再不加以置喙。
  她大是无奈地望了小叶一眼。
  小叶不再避嫌,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搂入怀中。
  他有霜刀。
  她有血剑。
  还有褟盼秋一直渴求追寻古老传说中的十大高手……
  本是从没料想到的一战,忽然已是逼近眉睫!

  ※       ※       ※

  一个月后,武林中枉死了三百人。
  每天十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每个人脸上都中了一箭。
  箭是碧绿的玉箭,每一箭都同样地准确致命。
  终於,到了这一天。
  风雨天。
  决战的一天。
  地点,仍然是在燕子天涯峰东川堂外。

  ※       ※       ※

  古老传说中的十大高手,五位来自波斯魔教,五位来自南海门。
  褟盼秋也带来了九位高手。这九人,脸上都蒙上一层惨白的布,只露出眼睛。
  其中一人,手里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人头是很新鲜的,在顷刻之前才刚被一刀砍下。
  刀也和人头一样,正在滴血。
  但雨水沖刷得很快,不旋踵间,刀锋已回复原先的雪亮,只是人头的脸色更见惨白。
  褟盼秋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道:“为什么把路芹泥的脑袋割了下来?”
  那人淡淡道:“不久之前,我看见他在东川堂外探头探脑,面目可憎,便顺手一刀砍了过去。”
  褟盼秋道:“你可知道这是谁的人头?”
  那人道:“要是没有弄错,这人大概便是路芹泥。他坐上焦神翁的战轿,回来之后有人说他已变成了一个疯子,但一身武功还是十分厉害。”
  褟盼秋道:“要是他还有一身厉害的武功,你又怎能轻易把这顶人头砍下?”
  那人道:“也许我比他的武功还更厉害一些。”
  褟盼秋想了一想,微叹一声,背说道:“亦是有理……亦是有理……”
  连路芹泥那样的绝世剑客,都只能在那人刀下轻易地作为祭刀,褟盼秋带来的九名高手,其实力不难想像。
  在另一方,是十个高矮胖瘦年龄不一的人。
  传说中的十大高手。
  小叶也是其中一人。他道:“南海门旁支也隶属於南海门直接管辖,因此我也加入这十大高手行列之中。”
  褟盼秋冷冷一笑:“这算不算是滥竽充数?”
  小叶叹了一口气,道:“应该算是。”
  褟盼秋也叹了一声:“既然如此,只好寄望其余九大高手不会令人感到失望。”虽然在叹息之中,但却隐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
  但对小叶而言,再可怕的杀气也不足以令他畏怯。他是在无数惊涛骇浪中存活下来的浪子。
  这是罕见的一战。
  集合武林中两股最不可思议力量的一战。
  如此一战,要经过多少时候,多少风雨、洒尽多少人的热血方始形成?如此一战,又有什么力量可以使之停顿下来?

  ※       ※       ※

  小叶在磨刀。
  这一天,他嘴角叼着的是一把剑,修罗血剑。无论是谁,这样子叼着一把利器,都不会是一件愉快的事。
  褟盼秋看了他一眼:“方鱼的剑怎会任由你叼在嘴里?”
  小叶把弯刀磨得很锋利,但就算再磨三百年,也利不过修罗血剑。反过来,就算有人把修罗血剑磨上三百年,也同样利不过弯刀。
  因为弯刀也就是霜刀。
  小叶没有回答,方鱼是他最疼爱的小师妹,虽然她曾经做过许多愚蠢的错事,但在他眼中,她永远都是那么可爱、那么地冰雪聪明。
  但这一天,他无法不与方鱼的母亲公然为敌。这是宿命?还是人生中另一场愚蠢的战争?
  褟盼秋冷冷一笑:“天意使你我针锋相对,甚至在燕子天涯峰上生死相搏,但你并不令我讨厌,只令我感到惋惜。”
  小叶道:“你若认为我的人头会比路芹泥更容易砍掉,恐怕是个严重的错误。”
  褟盼秋道:“事已至此,你唯一能活下来的机会,便是把血剑霜刀放下,立刻滚下山去。”
  小叶突然大笑:“要是我这样做,你真的会高兴吗?”这一记反问,似乎很是奇怪。在场众多高手,大概没有多少人能明白箇中真正的意思。
  唯独褟盼秋明白。她深深地瞧了小叶一眼,良久才叹息一声,说道:“你说的不错。你若是一个窝囊的男人,我女儿便是个有眼无珠的瞎子。”
  小叶轻轻的咬着嘴唇,把血剑抄在左手之中,然后才缓缓道:“可惜,你只不过是一个狠心的妈妈。”
  褟盼秋倏地右腕一翻,掌中亮出了一支轻小的玉箭。
  “这种玉箭,只有在染满鲜血之后,才能显出它最美丽的一面。”她慢慢地说。
  “那倒不一定!”忽然有人哈哈大笑,道:“照老子儿子看,这种玉箭,要是在醋缸里浸上一浸,才会是最美丽的。”
  这个人哈哈大笑,又“老子”、又“儿子”的,赫然正是“长江第一赌徒”方小宝。东川堂内,最威煌最高大的一张交椅,忽然坐了这么一个人,但在他说话之前,竟然没有人能够察觉出来。
  方小宝大马金刀地坐着,褟盼秋怒瞪了他一眼,他老人家却是嘻嘻一笑,道:“你这个老子儿子,不是早已遵照李总舵主的吩咐,成为权势堂总舵主吗?妈妈远道而来,我这个不肖子本是不该令你生气的。只是,儿子不肖,妈妈更是不伦不类,你若要害人伤物,就得离开这块地方。不然的话,老子这个总舵主,未免是做得太不威风,而且有负总舵主兄长的寄望,狗头军师,你说是或不是?”
  葛春秋已在他身旁伫立着。他躬身恭声道:“回禀总舵主,总舵主字字珠环,言之有理。”
  方小宝道:“这个女子,非同小可。正因为她是个非同小可的女子,才能生下我这个非同小可的方总舵主。我这个妈妈正在大大的吃醋,她之所以吃醋,是因为连我姊姊方鱼也找到了一个像三少爷那样的好男人,而她却总是命运坎坷,自然难免他妈的大大地吃醋!”
  忽见上下道长不知从哪儿疾扑而出,伸手便向方小宝迎头怒拍:“荒谬!竟敢讥讽自己的老子!”
  方小宝“喔”的一声:“且莫生气,咱们父子一场,有话慢慢说!”
  上下道长冷冷一笑:“恭喜阁下,果然他妈的步步高升,由一个小无赖摇身一变,成了权势堂总舵主,但这个总舵主,是否当真实至名归?”
  方小宝乾咳一声,道:“连三少爷都只不过是『烂鱼忘数』你这个劳什子儿子自然是连一条烂鱼也比不上。”
  上下道长脸色一沉,道:“数敌当前,放正经一点,否则必然有负李临风对你的一番期望。”神色在一转瞬间变得异常慎重。
  方小宝陡地一呆,忍不住咕哝着问:“总舵主兄长究竟是敌是友?”
  上下道长道:“且先别说李总舵主,就连自已的娘亲,你也搞不淸楚究竟是何方神圣!”
  方小宝瞪了老头子道长一眼:“当年,你老人家是怎么为本总舵主挑选妈妈的?”
  上下道长喉咙里发出一阵类似青蛙求偶时的叫声,半晌之后才咕哝着道:“年代太久远的事情,记忆已是模糊,正是前事如尘又如梦,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
  方小宝再瞪了老头子道长一眼,良久长长地叹一口气:“这是命中注定的,就算你要怪责我这个老子,老子也是无话可说。”
  褟盼秋缓缓地走过来,眼神显得深邃而复杂。
  一方面,她看来像是溺爱孩子的母亲,但另一方面,却又有着骇人的魔头气焰。
  她凝视着方小宝的脸,良久叹息一声:“李临风曾经说过,要把总舵主这个宝座交付到你的手里,我儿,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
  方小宝笑笑,但看来并不由衷:“说到底,咱俩毕竟是义结金兰的兄弟,既然总舵主兄长不打算摘换我的脑袋,一旦权势堂出了事,他命令我这个劳什子老弟暂时掌管权势堂,也不是一桩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上下道长道:“要是权势堂完全属於李临风,你就算只是一厢情愿地在做白日梦,还算有一点儿道理。可是,你怎么不看淸楚一点?在这燕子天涯峰,有一股比李临风还更可怕的势力潜伏着?”
  方小宝明知故问:“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上下道长皱了皱眉:“除了你的妈妈,又还有谁?”
  方小宝若笑一下:“有一个这样的妈妈,算不算是一种福气?”
  上下道长道:“这得要看看你是否丧心病狂。假如是的话,只有跟着妈妈一起胡天胡帝,动不动就滥杀无辜,这自然是再妙不过的事情。”
  方小宝恻然:“妈妈真的那么坏吗?若只看她的脸,一点也不像个坏人。”
  上下道长道:“我这个老头子道士又怎样?”
  方小宝道:“你也不像什么坏人,倒像个蠢材。”
  上下道长听了,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有时候,乖儿子的眼光倒是十分准确。”
  褟盼秋又再向方小宝走近一步。她忽然静静的说了一句:“你可相信妈妈会把你一箭射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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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3: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暮鼓晨钟救命骰

  褟盼秋说这句话的时候,手里是扣着一支碧绿玉箭的。
  虽然只有箭,没有弓、也没有弦,但箭在“玉箭女王”的手里,她的手指便是天下间最可怕的弓和弦。
  就连她说话都像是一支没有任何人能预料的利箭。
  世上绝少母亲会对儿女说这样的话,但她说了。世上更没有用利箭射杀儿女的母亲,但褟盼秋会是那仅有的一个吗?
  谁敢保证?
  小叶忍不住了,倏地闪到褟盼秋身边:“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方小宝并不是外人,他是你的儿子!”
  褟盼秋冷冷地瞅了三少爷一眼:“但他可曾把我当作娘亲?”小叶愕然,目光不期然地望向坐得高高在上的方小宝。
  方小宝哂然一笑,道:“老子自幼浪迹天涯,早已过惯了无父无母的孤独日子。三少爷,你可知道我怎能活到今时今日?”小叶并不愚蠢,但给方小宝这么一问,突然间也愣住了。
  良久,小叶只能摇摇头,苦笑一下。
  方小宝也跟着笑了,忽然取出三颗骰子,然后说了一个字:“赌!”
  “赌?”小叶的眼睛立刻亮了。
  虽然他不能算是一个赌徒,但赌桌上的经验,也可算是相当不少的。
  他不但是三少爷,也是江湖上绝大多数人眼中的浪子。凡是浪子,又有几人不在脂粉阵中打滚?不在酒楼之内狂歌大醉?对於赌博,经验自然十分丰富。
  然而,三少爷对赌博的体会,跟方小宝也许是截然不同的。
  小叶不再说话只是注意倾听。
  只听见方小宝突然沉重地说道:“赌,不一定赌银两,也可以赌任何一种东西!”
  “有一次,我已三天没吃东西,饿得七荤八素天旋地转,要是再不找食物塡饱肚子,必然老命休矣!”
  “那时老子才八岁,身上除了这三颗骰子,可说是他妈的的空空如也。当时,城中有一个卖馒头的汉子,天快黑了,只剩下一颗热腾腾的馒头。”
  “老子没有求这傢伙。在那个小小的城鎭里,谁都知道,馒头老七是最刻薄的混蛋。他宁可把馒头放在脚下踩烂,也不愿大发善心,救人一命。”
  “老子饿得快死了,知道只有一个法子可以把馒头取到手,那便是抢。”
  “但抢东西是天下间最费力的勾当。那时候,别说老子年纪还小,单是一个“饿”字,便把身上仅有的力气消磨了十之八九。就算能够侥幸把馒头抢到手,恐怕还没塞入嘴里,已给馒头老七拳打脚踢,他妈的死无葬身之地。”
  “没法子了,那个仅剩下来的馒头,可说是性命悠关的东西。我左右思量,只好决定他妈的兵行险着,跟馒头老七睹上一赌。”说到这里,脸色涨红,双目发光,甚至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彷彿已回到当年的小小城鎭,面对着那个刻薄无情的馒头老七。
  小叶微微一笑:“怎么个赌法?”
  方小宝把手里的三颗骰子高高抛起,一颗飞向东,一颗飞向南,第三颗飞向西,但他老人家却向北方直飞出去。
  东川堂是一座巨厅,四周极是宽敞。
  方小宝虽然向北直飞,但去势极快,李临风人称“北权天君”,其人作风素来也以北方为尊。
  东川堂北面一幅大墙上,挂着一幅巨画,出自李临风手笔,名为“北冥王象图”。
  在古人想象中,北冥便是北方最远大的大海。
  历来九五之尊帝皇,皆面南而坐,故有“南面王”之说。
  但这一幅“北冥王象图”,有一王者气象之人,偏偏面对着烟波缥缈一望无涯之北冥大海,完全打破称臣於人为“北面”之传统。
  李临风这一幅巨画,不但气象万千,更饶富深意。
  方小宝向北直飞,在巨画面前身形突然向东转折。这一转折之势,极是突兀,看来并不流畅,但其势之急劲,却是天下罕见。
  如是者向东伸手一抄,再向南疾掠,也是伸手一抓,最后射向西方……三颗抛向不同方向的骰子,竟在电光石火之间,一一重回方小宝指罅之间,牢牢地挟住,他以手背示人,在指罅间每一颗骰面,呈现的点数皆是六点。
  这一手绝技,若在一般聚会、酒宴场面中露出,必然博得如雷掌声。但在此时此地,虽然在场目睹之人也不算少,东川堂内,依旧是鸦雀无声,甚至并未有人为之动容。
  方小宝乾笑一声,道:“在场诸君,都是江湖上一等一高手。这等微末技俩,自是他妈的不值一哂。但在当年,要是老子掷出来的点数比这十八点少一两点,那个馒头也轮不到我塞入嘴里。”
  小叶道:“你怎样掷出个十八点,此事毋庸深究。最重要的是你当时身无分文,连一个救命的馒头也买不起,馒头老七为什么要和你打赌?”
  方小宝的脸色倏地沉下。
  “要是老子输了,说不得只好当场自杀,以保贞操。”
  “贞操”二字,用在他老人家身上,虽然不伦不类之至,但却已一语道破当年为了一个馒头,他要冒些怎样的风险,作为自已赌注的本钱。
  馒头老七好男色。
  但当年,方小宝年仅八岁。

  ※       ※       ※

  幼失怙恃的孤儿,其境况你说有多悲惨就有多悲惨。方小宝并不是个真正的孤儿,但却在父母离异,也可以说是造化弄人命运摆佈之下,他的童年岁月,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幸好,他是个天生的赌徒。
  在生命中最严峻的关头上,他下注的时候绝不手软,而且赌运居然相当不错。
  对於一个赌徒而言,最重要的永远还是赌运。
  但方小宝为什么会在年纪轻轻的时候,便已成为一个勇於赌博的赌徒?这一层道理,上下道长、褟盼秋难道会不明白吗?
  上下道长沉重地叹一口气:“小宝,你这一辈子,算是我这个不争气的老头子对你不住。”
  嘴里对儿子郑重道歉,眼光却冷冷地射在褟盼秋脸上,看看这个做妈妈的有什么话要说……
  但褟盼秋什么话都没有说。
  褟盼秋不说话,小叶却皱了皱眉,道:“这一场大战,是否再也不必打了?”
  方小宝冷冷一笑:“为什么不打?要是你们真的很渴望能在燕子天涯峰上拚个你死我活,本总舵主乐得隔岸观火,老子保证,一定他妈的两不偏帮。”
  小叶道:“该来的高手都已来了,这一战势在必行,除非我忽然腹泻,要在这重要的时刻打退堂鼓。”
  方小宝瞪了他一眼:“瞧你的眼神,似乎昨晚吃了不少肥腻的东西,连眼睛都浸着一大片肥油。还有,你老是把不乾净的东西叼在嘴里,可知道这是一种很差劲的习惯?据本总舵主所知,像你这种人,随时随地都会上吐下泻,非要在茅厕蹲上几个时辰不可。”越说越是认真,混世军师葛春秋在旁边,目中露出讚赏之色。
  叶虫哈哈大笑:“方总舵主不但明见万里,更能明察秋毫。只是,就算在下承认,你妈妈恐怕也不愿意相信。”
  褟盼秋忽然嘲弄地一笑:“谁说我一定不会相信?要拚命,任何时候都是时候,也不急在一时。”
  叶虫摇头:“不必了。既然双方都已箭在弦上,又何必强忍不发?再说,只要在下的脑袋给你们削掉下来,便再也不会上吐下泻,甚至可说是根治之道。”竟是反客为主,咄咄逼人。
  褟盼秋似是有点怔住,这年轻的三少爷,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小叶的话没有错,双方都已如箭在弦,又何必强忍呢?但很奇怪,这一次褟盼秋忍住了。
  她道:“三少爷还没有吃得太肥腻。倒是我昨晩着凉,额上烫热得像是火烧,病情越来越是严重。三少爷若要打我这一条落水狗,不妨随后追杀。”语毕,一声令下,便欲率众退离燕子天涯峰。
  方小宝却在此时大吼:“权势堂岂是任由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地方!”竟在褟盼秋面前张开双臂,作出拦阻之状。
  褟盼秋嘿嘿一笑:“我儿,你果然越来越有出息啦,看来,你比你的道士老头子恨我更深!”
  方小宝冷冷一笑:“母子之情,在此大可搁下不谈。但你杀害无数好人,单是“白眉神捕”谭四爷之死,已令江湖中人神共愤。”
  褟盼秋神色肃穆:“好极了!原来方总舵主要为谭四报仇,但你可知道,世上根本没有绝对忠良正直之士。但你以为谭四在一生之中,从没做过有伤天害理之事吗?”
  方小宝道:“谭四爷毕生为『铁面知府』吕东唐大人奔波,警恶惩奸,就算曾做过一些错事,也是功大於过,不能藉故将他诬陷。”
  褟盼秋冷冷一笑:“就算妈妈杀错好人,你有本事能为谭四报仇雪恨吗?”
  方小宝道:“你虽然是我妈妈,但却也是天下间最乱七八糟的妈妈。有你这一种妈妈,真是他妈的辣块妈妈不开花,开花开的十分差!”
  褟盼秋道:“听说你的武功,在短短数月之内一日千里,要是妈妈有机会死在你的剑下,也未尝不是一桩值得骄傲的事。”
  方小宝倏地取出一把剑。
  剑刃冰冷银亮如雪,竟然是“灞桥雪”!
  “灞桥雪”是一对的。如今,方小宝手里只有一把,而另外一把,自然还在“北权天君”李临风那里。
  褟盼秋定晴看着这剑,良久叹喟欷歔:“小李毕生为我所用,但他始终心有不甘,虽然再也难以在燕子天涯峰上继续把持大局,依然处心积虑,反过来利用我儿在东川堂向我施以还击……”
  方小宝道:“总舵主兄长也和你一样,全都不是好人。我既是逍遥帮唯一护法,又是徐州武林盟主,如今更做了权势堂总舵主,你在四面八方燃起处处火头,就算母子相残,也怪不了任何人!”竟是语声铿锵,一副凛然大义的模样。
  叶虫忽然闪电般拦在方小宝面前,冷冷说道:“你要弑母,首先得杀了我!”
  方小宝陡地一呆:“你又不是我的敌人,我为什么要杀你?”
  小叶神情漠然,道:“你妈妈若不能及早回头,早晩非死不可。但她可以死在任何人手下,唯独你不能,方鱼也不能。”
  方小宝冷笑:“因为我们都是她的儿女?”
  小叶冷静地点头:“不错。常言有道:『父过子不闻』,换成娘亲也是相同的道理。要我任由你这个不肖子犯下这种涛天大错,这并不是我跟你做朋友之道。”
  方小宝陡地一呆:“我配做你的朋友吗?你愿意交我这种朋友吗?”
  小叶正容道:“只要你不向你妈妈动手,你就是叶虫最值得尊敬的朋友。”
  方小宝道:“但要是我不想交你这个朋友,却又如何?”
  小叶道:“不是朋友,便是敌人。你若成为我眼前的敌人,我只好一刀把你杀掉。或者是,你用李临风的灞桥雪一剑杀了我。”
  方小宝皱了皱眉:“你是三少爷还是个霸王?”
  小叶道:“在喝酒吃饭的时候,我是三少爷。在交朋友和对付敌人的时候,我便是一个喜欢硬上弓的覇王。”
  方小宝红了红眼:“但咱们不是好像是已交上朋友吗?”
  小叶道:“从前的事,我早已忘记。再说,交朋友这种事,每每有如戏子演戏,总教人眼花撩乱,花样百出。”
  方小宝道:“因此之故,交了的朋友可以绝交,绝交之后又可以再交朋友?”
  小叶道:“不错。但这并不等於儿戏。你还年轻,将来必然会明白这种奇妙的道理。”
  方小宝摇了摇头,叹道:“不必等到将来,老子如今已比谁更明白。你我的友情如是,便是总舵主兄长和我这个九长老,也是一般的情况。”
  小叶却道:“你和李临风的瓜葛,看来更复杂千百倍。跟我和你之间的境况,绝不相同。”方小宝深思片刻,无从反驳。
  他不作声,褟盼秋望着他:“我儿,三少爷的话对你而言,可说是暮鼓晨钟。你有一个这样的朋友,远胜指间挟着的三颗救命骰子。”
  她要走了。
  她带着九个来历神秘的绝世高手离去。
  又有谁敢阻挡?
  除非是三少爷下令……
  只要他一声号令,南海门的其余九大高手,定必毫不保留全力扑击,但小叶只是沉着地目送着褟盼秋等人离去。
  东川堂外,只留下了一颗人头。
  那是死不瞑目的路芹泥。
  江湖上着名的大剑客,曾几何时,连李临风听见他的名字都得眉头大皱。他不是已登上血池幕府的枯荣战轿离开燕子天涯峰吗?何以在一个月之后,竟然神秘地死在褟盼秋党羽手中?
  连路芹泥那样的大剑客,尙且轻易被杀,褟盼秋带来这九人的武功,着实令人可畏。但这是否是小叶没有出手阻止褟盼秋,让她离开东川堂的主要原因?从表面看来,似乎确然如此。
  但要是真正瞭解三少爷的人,就绝不会这样想。
  葛春秋并不太瞭解叶虫。
  但他也并不认为这位三少爷怯於对手的声势,而按兵不动。
  葛春秋不是一块山薯。
  他是李临风一直不敢小看的一流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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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神摇目夺双习剑

  雨如愁肠中,滴滴哀伤的血,悽悽然地洒落在坟上。
  是方小宝亲自安葬路芹泥的。
  好好歹歹,总算是一场相识。
  在下葬之前,首先在路芹泥的死人头上费点功夫。
  人头很新鲜,但因为失血过多,无可奈何地十分苍白。
  路芹泥的脸,本是天下间最俊美的。
  但在征衣轩杀至酒醒阁与李临风之战,这张脸早已毁在无数剑刃碎片之下,变成一张疤痕满佈极其难看的脸。
  但这些疤痕,远不及心中的创伤更为严重。
  小叶和葛春秋在方总舵主面前检验路芹泥的首级。
  小叶道:“好快的刀法。”
  葛春秋神情冷漠,一脸不以为然:“这一刀再快,也比不上三少爷的刀快。”
  小叶道:“千万不要因为我是方总舵主的朋友才故意恭维。”
  葛春秋却道:“可知道李临风始终没有把我当作真正的亲信心腹?理由太简单,因为我跟随了他二三十年,从没说过一些令他从心底满意的恭维话。所以,在李临风心目中,我是一个『混蛋军师』。”
  小叶但笑不语。
  方小宝却哈哈一笑:“我嘴里更是不乾不净,喜欢尊称先生为『狗头军师』,但心里却还是非常钦佩阁下的。”
  葛春秋道:“同样都是总舵主,但性情迥然大异,区区心中有数。”
  小叶乾咳一声:“咱们该看人头还是狗头?”
  葛春秋也乾咳两下,半晌道:“天下间最难招架的刀,不一定便是最快的刀。快,是一种可怕的威力,但更可怕的刀法,是一种明明看见怎样砍过来的刀,但却偏偏无法闪躲,甚至会把脖子往刀口上一送。”
  方小宝眼色一变:“这又是什么样的刀法?”
  葛春秋道:“魔刀。”
  方小宝道:“就像是无相刀魔的刀?”
  葛春秋道:“无相刀魔的刀,固然无相无形,飘忽难测。但若要论魔性,还嫌不够。无相刀魔虽然号称是魔,但其人,却是睹性大於魔性。”
  数树叶。
  赌树叶。
  快来数一数,也要赌一赌……
  刀魔这些阴阴细细令人毛骨悚然的话,突然间萦绕在方小宝的脑海中。
  狗头军师说的没错,刀魔的赌性,远比魔性更重。方小宝是赌徒,刀魔其实也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赌徒。
  葛春秋又道:“能令路芹泥无法抵挡的魔刀,自然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刀法。”方小宝听了,不住的点头。
  但小叶却不以为然:“若在平时,这种臆测必然正确,但在今天,形势也许已大不相同。”
  葛春秋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望着三少爷,听听这位天尊幕府第一快刀手有什么见解。
  但小叶还没作出解释,方小宝已然说道:“月有阴晴圆缺。路芹泥在月前坐上血池幕府的枯荣战轿,虽然再度现身东川堂外,但今日的路芹泥,未必就是一个月前的路芹泥。”小叶听完点头微笑,目中露出了讚赏之色。
  葛春秋道:“这也未尝没有道理。要是在这一个月之内,路芹泥这位伟大的剑客尝受过某些严重的创伤,他便再也不是往日的路芹泥。”
  小叶道:“若要证实这一点,除非把屍首作出详细的检验。”
  方小宝皱了皱眉:“这种事,谁最在行?”
  葛春秋道:“属下愿意一试。”说完於是取出一把细长但锋利无比的小刀,把路芹泥的首级放在桌上,为这颗头颅刮掉所有的头发。
  方小宝瞧着,忍不住问:“是不是要在安葬此人之前,先行为他剃度出家做和尙?”明知道不是这样,却忍不住口痒,不吐不快。
  小叶道:“要检验这颗脑袋,三千烦恼丝便最大的障碍。要是不把头顶刮光,很难继续下去。”方小宝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在刮掉所有头发之后,葛春秋用一些烈酒浸手,也洗一洗细长的小刀。然后,在路芹泥头部四周谨慎地观看。
  看了大半天,忽然头顶往左上方伸手一指:“这里不怎么妥当。”把细长的小刀,就在这个部位轻轻一按,刀尖便如切豆腐般划入。
  又有血流出。
  但不多。
  这颗人头早已给割下,伤口有碗那么大,该流的血早已流尽。
  看葛春秋这一刀划下去的手法,彷彿正在挖一个西瓜,刀尖正在把其中一些西瓜皮挖割出来。
  葛春秋一面动手,一面说道:“做仵作比做大夫写意得多。大夫面对的是病人,病人就算病入膏肓,只要一天不咽气,依然是个活人。”
  “凡是活人,尤其是在生病的时候,总是哭丧着脸的,有些心情不好,导致脾气更差,有些平时已在无病呻吟,在病榻上更是呻吟得连簷瓦都快要坍塌,必定向大夫问长问短,很不有趣。”
  “但做仵作就不同了。在仵作手底下,不管躺着的是贩夫走卒还是王公贵冑,也不管是生前手无缚鸡之力之辈,还是天下无敌的武功高手,做仵作的爱怎样摆佈便怎样摆佈,便是把眼耳口鼻都割出来从详硏究,刀尖下的死人也不会稍有半句噜囌,甚至绝对不会稍皱眉头……”
  葛春秋的声音并不响亮,是自顾自地在喃喃细语,但小叶和方小宝在旁边,每一个字每一段语气的微妙变化,无不听得淸淸楚楚。
  葛春秋说的很缓慢,但手里细长锋利的小刀更慢。
  刀尖打开了头盖骨,他道:“头部左侧,有龟裂般的骨折,更有一大片血块……”
  “在眼窝皮下,也有骨折的情况,显然曾经挨过重拳。要是路芹泥完全闪避不开,大概整颗脑袋都会给这一两下重拳轰碎,再也无法回到燕子天涯峰上的东川堂……”
  小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若照军师推断,这会是甚么拳法?”
  葛春秋把小刀再度以烈酒浸洗,然后一面以烈酒洗手一面说道:“当日一同登上枯荣战轿的,除了路芹泥之外,还有『小将军』邱雪夫、『中原天骄尊者』武赤飙与李临风,假如是这三人其中之一,照区区推断,只有李临风才能具备那么快速而飘逸的身手,以『水涌之拳』创击路芹泥。”
  “水涌之拳”,也是令风云变色之拳。
  李临风固然是天下一等一之剑客,但又有谁能漠视李总舵主的拳头。
  小叶却大惑不解:“李临风、路芹泥都是当世名重武林的剑客,纵使要决一死战,又怎会舍剑而用拳?”
  葛春秋道:“箇中真相,区区也在寻思之中,可惜路芹泥已不可能把这些细节从口中透露出来。”
  方小宝却道:“虽则一言不发,守口如瓶,但这颗死人头最少已告诉我们只要不是他早已受了拳力所伤,根本不会给我妈妈的爪牙一刀砍掉脑袋瓜子。”
  小叶点了点头,道:“方总舵主说的甚是……”
  路芹泥之死,虽然并未真相完全大白,但最少已证明了一件事:路芹泥、李临风这一对冤家,在征衣轩、酒醒阁一战之后,事隔多年终於又再展开另一战,但这一战是否双方都不再用剑?
  路芹泥之死,已是尘埃落定之事,但“北权天君”李临风刻下境况,却又如何?
  他是否全面获胜,而且很快便重返权势堂总坛,再度操掌生杀大权主持大局?
  但这已是后话。
  如今,只好先把路芹泥的遗体好好安葬。
  路刺李忽然来了。
  她仍然是傻姑,但她是比从前聪明了一些?还是一天比一天更傻下去?
  没有人知道。
  方小宝只知道,她在路芹泥的坟前,看来没有太大的悲伤。
  但偏偏一站便站上三天。

  ※       ※       ※

  三天之内,不吃不喝,只是偶尔浅浅地傻笑。
  到了第四天淸晨,方小宝为她送来一篮食物。
  一只嫩滑的母鸡左腿、一碟炸得酥脆金黄味道恰到好处的排骨、两小碗青葱蛋炒饭、还有白菜、银芽、豆腐、鹵水鸭蛋和淸香扑鼻的武夷茶。
  方小宝把这个载满食物的竹篮放下,掉头便走。但走不出三步,傻姑倏地叫道:“你若不陪着我,我连一口也不会吃。”
  方小宝立时止步,然后回头:“只要你肯进食,我不走!不走!”笑笑地打开篮盖,把嫩滑甘香的鸡腿递到傻姑唇边。
  她接过鸡腿,立刻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她真的太饿了,彷彿连鸡腿骨也要一倂吞掉。幸好除了鸡腿之外,还有其他可口的食物。
  方小宝站在她旁边怔怔地瞧着,似乎瞧得有点出神。直至她把篮内所有食物一帰而空,她才转过脸,望着眼道:“我的吃相是否十分难看?”
  方小宝被她这么一问,似是从癡迷中忽的惊醒过来,急急摇头道:“不!你是个美丽的姑娘。”
  路刺李叹了口气道:“别再取笑我啦……我是个又丑又愚蠢的傻姑,在你眼里,又怎能跟张女侠、阿锦姑娘……还有东方小姐相比?”
  方小宝又再一次急急地摇头:“不!你已经一天比一天聪明过来,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傻姑。”
  “谁说不是?”路刺李幽幽的再叹一声,“但父亲曾为我下过不少功夫……他把我带到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尼面前,用很多稀奇古怪的法子,无论如何也要让我变得聪明伶俐起来……”
  方小宝眨了眨眼:“看来,真的大功告成啰?”
  路刺李苦笑一下,又摇摇头道:“是否真的奏效我不敢说……但要是任由我这一辈子继续疯疯傻傻下去,岂不是更容易打发日子吗?”
  方小宝大大不以为然:“这话可不对!要是人人都像你从前一般疯疯傻傻,早已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说到这里,突然感到自己大大失言,不禁舌头一伸立即住嘴。
  但路刺李并不介意,只是顾左右而言:“这些食物都很精美,是谁下厨做的?”
  方小宝乾咳一声,呐呐道:“要是我说……这些食物都是我亲自下厨烹调的,你是否相信?”
  路刺李抿嘴一笑:“只要是你说的,无论什么事情我都愿意相信。”
  方小宝一怔,半晌皱皱眉道:“江湖上有不少人都在老子背后指指点点,骂我是个不要脸的无赖、赌棍、骗子、你怎能相信我这种人说的话?”
  路刺李有点负气:“在你背后指指点点的人,也许比你更虚伪千万倍。旁人怎样想怎样说,那是旁人的事。”
  大淸早听见这样的话,更出自胸无城府天真烂漫傻姑之口,方小宝不禁浑身骨头酥软了一大半。
  半晌,他老人家吐一口气,道:“实不相瞒,这些食物,其实都是阿锦妹子做的。”
  路刺李脸上一红:“阿锦姊姊为你精心烹调的美食,你怎能给我这个不相干的外人吃了?要是给她知道,准会气得发疯……唉……你这个人真是……”
  “你不要会错意,阿锦妹子知道你三天没吃东西,是她亲自命令我把这些食物送过来的。”
  路刺李怔怔地瞧着方小宝,脸上神情半信半疑:“你没骗我?”
  方小宝叹一口气,继而苦笑:“大概是老子的声誉十分差劲,说到最后你还是不肯相信我的话。”
  路刺李的脸立刻红得更厉害,急道:“不!我相信你啦……”
  方小宝挤眉弄眼,神情古怪地说道:“你是嘴里相信?还是心里相信?”
  路刺李道:“我嘴里相信,心里也相信。要是你不相信,我把这颗心挖出来给你看。”倏地亮出一把轻小但极锋利的小刀,刀尖明晃晃地对准自己的心窝,作势便欲刺下去。
  方小宝这一惊非同小可,忙道:“我相信!我相信!总之,凡是你说的话,我保证永远深信不疑。”
  路刺李本已哭了起来,但听见这些话,立时破涕为笑,又把小刀抛得老远道:“我也相信你以后会相信我说的话,待我日后刺杀李临风成功,回来后定必为奴为婢,追随主人左右。”
  方小宝一愕,道:“我不要你做我的奴婢……嗯……你先别哭,我的意思,并不是讨厌你,更不是瞧不起傻姑……只是……我一直把你当作好朋友看待,又怎能把好……好朋友友收为奴婢?”
  路刺李道:“要是不做奴婢,我根本没资格在身边好侍候你……”
  方小宝道:“老子只是一副天生贱骨头,毋须奴仆侍候,你不必客气……嗯……刚才你说什么?……你真的要剌杀老子的总舵主兄长吗?”
  路刺李噙着泪水:“我是路芹泥的女儿,连名字都取作『刺李』,要是在有生之年不能把李临风杀了,将来怎有脸在九泉之下再见父亲?”
  方小宝想了想,道:“这也不无道理,就这么决定吧……总之,在你有生之年,无论怎样都得手刃仇人李临风……但你还年轻,不必急於十年八载为父亲报仇……到了六十大寿之后,再慢慢打算还不算迟。”
  路刺李瞅了他一眼:“你这样说,分明还是把我当作不懂事的傻姑。报仇这种事,事不宜迟,十日之后,我便动身。无论怎样,都得手刃李临风,这才没辜负『刺李』这个名字。”
  方小宝急得跳起来:“你以为李总舵主是一块豆腐?连你父亲路芹泥那样的绝世高手,都在老子这个总舵主手下接二连三大大地吃亏,想你这几手三脚猫一般的功夫,又怎杀得了威震大江南北的『北权天君』?”
  一急之下,额上青筋条条出现,路刺李怔怔地瞧着这张古古怪怪的脸,蓦地焉然一笑。

  ※       ※       ※

  这一笑,很是奇特,也很是迷人。
  方小宝傻住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笑容。这种笑,灿烂的像似刚升起的初阳……
  晨风轻悠,她的黑发飘渺地在眼前徐徐舞动。方小宝一个踉跄,竟似在平地之上无缘无故站立不稳。
  “方大侠,很感激你这样关心我……我知道你有这份心意,已很足够……”她的声音似在迷醉之中,但更迷醉的,却是方小宝。
  他猛地吞了一口口水,道:“你不要对我这么客气……再说,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大侠,要是给外人听见,恐怕会笑掉了大牙。”
  路刺李喃喃道:“别人怎样看怎样想,我一概不管。做人是为自己而活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牢牢地盯在方小宝脸上。
  就在这时候,天色骤变。
  乌云密佈。
  雷声隆隆。
  路刺差李在第一道电光忽然闪起之后,随着轰隆可怖的雷声叫道:“方大侠,我想练剑。”
  方小宝登时“啊呀”一声仰天大叫,脸上的表情好似一口吞掉三百只孔武有力的螃蟹。

  ※       ※       ※

  酒醒阁,位於燕子天涯峰偏僻一角。
  但更偏僻的,却是酒醒阁西北之上的一座山峰。
  在大雨滂沱下,方小宝挽着路剌李的手,双双登上这一座连猿猴都攀爬不上的峭峰。此时,天气十分恶劣,令人无法想像。
  方小宝浑身湿透,却哈哈大笑,道:“天气就像是女人,说变就变。但老子等候这一场雷雨,已是等得太久太久了……”
  路刺李盯着他的背影:“你喜欢在大雨之下练剑?”
  方小宝振臂道:“雨水代表充沛的生命力,雷电更是力量的泉源。你要行刺总舵主兄长,必须要在剑法上突飞猛进。”
  路刺李道:“你是怎样使剑的?”
  方小宝道:“裸身习剑!”一面说,一面脱掉身上衣物。
  路刺李静静地瞧着他,一颗芳心却在剧烈地狂跳。
  但她的眼神,毫不畏怯地流连在他赤裸裸的身体上。
  她虽然感到奇怪,但并没有戒备。
  甚至毋须听他的解释,她只是坚信:他绝不会欺骗自己。她并不认为他是个色迷心窍的浪蝶狂蜂。
  裸身习剑这种事对她来说,虽然十分陌生,但却绝不是从没听说过。
  ──她父亲路芹泥是当代名满天下的剑客,“裸身习剑”是古已有之之事,路芹泥也曾经告诉过女儿,世上确有这一门奇妙的习剑心法。而且,绝非旁门左道的妖技。
  这些话,路芹泥是在一个深夜,在女儿床边如实相告的。那时候,路刺李似已进入梦鄕之中。
  但她并没有真的睡着。父亲说的每个字她都牢牢地记住,不敢稍有半点或忘。
  电光厉闪,狂风暴雨天地色变。方小宝全身一丝不挂,唯掌中握剑,那是──灞桥雪。
  雷声巨吼,横摧群山。一道又一道骇人的电光,似是来自苍穹的巨兽,恣意地张牙舞爪,每一道万丈精光,都是宇宙间最恐怖最霸道的杀着。
  急雨如箭,不断射向方小宝赤裸裸的肌肤。人虽原始地暴露,但再也没有七情六欲,唯一盘踞在胸臆间的只有一个字──剑!
  剑腾空!剑飞扬!在重重剑影之下,凡尘俗世诸般色相,就连过眼云烟都不是。
  什么叫天香国色?何谓之沈腰潘鬓?香荡荡的幽兰、雄赳赳的梦影,都在一剑抖动之间,从思忆中化作一无所有。
  有的只是──剑!

  ※       ※       ※

  在剑招之间,每一剑都是越轨的。没有任何一招会是脚踏实地。方鱼曾经说过:“最脚踏实地的,莫如天天都在耕田的水牛,但你几时听过一条笨重的大水牛会练成天下无双的剑法?”
  恰似戏台上的戏子,有道是“成人不成戏,成戏不成人。”练剑之士,大抵多半皆是如出一辙。
  暴雨间,蓦地又闪起另一道寒光。
  另一道寒光。
  另一把好剑。
  另一条身无寸缕的裸体。
  女体。
  路刺李也加入了。
  她的剑,似在半空描绘出一湾流水。
  但倏然之间,有如穿越过九转轮回,一湾流水化作妖魅般猛烈骇人的恨意,每一剑都似在召告天下:“我是路刺李,十日后必将杀死李临风!”
  她双颊配红,雪白的乳峰在暴雨中急剧晃动。
  她竟有一副令任何男人都为之神魂不定的诱人胴体。
  方小宝瞧见了,但很奇怪,竟是视而不见。
  虽是裸身相对,甚至肌肤在舞动招数之际不断接触、廝磨,但却不涉有半点情欲。
  裸身习剑,本是剑道另一至高境界。
  一旦剑气暴发,意态飞扬,任何色相都不入眼中。
  两道不可思议的赤裸身姿,把剑气化作千般颜色流入苍天,冲向声势震慑人寰的雷雨层。
  剑在吟啸,二人身形漫舞,时而疾如星火,时而悠悠转身,一起一落的种种变化,无不令人神摇目夺,蔚为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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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8: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沧州赛蜜糖西瓜

  暴雨倏然而来,蓦然离去。
  山峰之巅,习剑之后,方小宝怔怔地凝视着路剌李的胴体。
  她并不急急穿回衣物。
  他终於情不自禁地轻抚她的手。
  大雨过后,手掌都是湿滑的,但一握着,却又更能紧紧地黏合起来。
  “这样子练剑,你觉得怎样?”他试探地问。
  路刺李默然片刻,才呐呐地回答:“了无牵挂,每一剑都比平时发挥得更淋漓尽致。”她说的全是真心话。
  每说一句,她的身子也跟着往前靠近方小宝。
  方小宝叹了口气,道:“你真的要行刺总舵主兄长?”
  路刺李声调平静道:“这是命运使然,我无法抗拒。”
  方小宝吸一口气:“但要是我不答允又怎样?”
  路刺李的脸颊已靠在他的脸上,但更要命的,还是她一双乳峰,也同时贴在他的胸膛上。
  方小宝的一双腿立刻酥软。
  好不容易,总算勉力稳定身形,并未“咕咚”一声栽倒下去。
  只听见她的声音幽幽地说道:“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傻姑,你用不着对我太好。”
  方小宝搂住她的腰肢,感到神智恍惚至极。
  他喘一口气,道:“我要不是正人君子……”
  路刺李道:“你若是个正人君子,我也不会裸露着淸白的身体陪你一同习剑。”
  方小书讶异道:“这是什么样的傻话?”
  路刺李道:“我是傻姑,说的自然都是傻话。但只要是为你而傻,就算再傻上十辈子也很值得。”
  方小宝心口一热,左手虽然无法规规矩矩,偶尔有意无意间抚弄她的右边秀乳,但嘴里却柔声说道:“你这话更傻。”
  她的乳头渐渐发硬,向外凸起。
  他是强烈地感受到的。但他从没料想过,会和她这样地紧密地肌肤相亲。
  虽未交合……
  虽未水乳交融……
  但这样子继续下去,他老人家还能继续把持多久?
  他是柳下惠吗?当然不!他是张娴娴女侠、胖嘟嘟的阿锦和东方小姐一致公认的──淫虫。
  但这时候,方总舵主心里忽然想起了一句文让让的话:“君子不欺暗室。”
  但他是个君子吗?这里也不是什么暗室,乃是惊天雷雨之后,光天化日之下……
  既已习剑完毕,也该找些愉快的事情干干,当作是一种奖励……但不知如何,他老人家虽然早已欲火焚身,却一直隐隐感到此事有些不妥。
  他心想:“老子绝非君子,三妻都公认老子是个贼眉贼眼的淫虫。淫虫兼之贼眉贼眼,那便是他妈的一名淫贼……咦?老子再淫,这一辈子从没强奸过女人,更没强奸过男人,又怎能算是个淫贼?……唉,也不必自己对自己斤斤计较了……”
  “就算老子真的是个贼,常言有道:『盗亦有道』,傻姑就算不再是从前的傻姑,但要是她这淸淸白白的身子,给老子顺手牵羊地一手毁掉,以后她该怎么办?老子又该怎么办?”
  “更要命的,是三妻又该怎么办?”
  想起了以张娴娴小心上人老婆大人为首的“三妻”,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一腔欲火瞬即化为乌有。
  在此同时,一件从未在武林发生过的怪事,突然爆发。
  有人向另一人点穴。
  这种点穴手法,岂仅是令人匪夷所思,更是破天荒得连牛鬼蛇神都要统统喷饭的骇人创举。
  路刺李用一双早已发硬的乳头,暗运神奇内劲,出其不意地当作纤纤玉指甚至是判官笔使用,突然闪电般顶向方小宝的期门、日月、石门、中极、中脘、天枢、大巨等诸穴。
  期门穴,位於乳头正中,肋骨与肚交界处。
  日月穴,在期门向下五分。
  石门穴,位处腹部正中线,肚脐下二寸。
  中极穴,从肚脐向下四寸。
  中脘穴,腹部正中线上。
  天枢穴,自肚脐向外二寸。
  大巨穴,天枢向下二寸。
  这些穴道,全都在胸腹之间。
  要是二人相隔老远,又或者双方都穿上衣服,路刺李便是再使三千年功夫,也绝对无法一举得手。
  但在裸身习剑之后,形势都已变得怪绝无伦。
  倘非如此,堂堂“长江第一赌徒”方小宝方总舵主,岂会被一双让他抚摸得发硬的乳头,出其不意地点住胸腹间这些重要穴道?
  路刺李一击得手,随即把利剑握在手中,剑尖直抵方小宝的咽喉。
  “你是李临风的兄弟……李临风要死……你也同样要死……”
  暴雨来去匆匆,旭日艳阳,映照在路刺李的脸上。
  一行鲜血,忽然从她握剑的右掌间流出。
  没有人伤害过她,这些血,是她自已逼爆玉掌肌肤迸流出来的。
  她在一瞬眼间失去了理性。

  ※       ※       ※

  同日,同时。
  燕子天涯峰西南六百三十里外,天阴,欲雨而未落。
  这里有市集,但不热闹。
  有个卖水果的老汉,扯直了嗓门大声叫卖:“青皮红瓤沧州沙口赛蜜糖大西瓜哪──又大又甜,吃一口精神爽俐,买一个回家,保证阖府淸凉,万事如意!”
  卖的是大西瓜。
  但西瓜呢?在这老汉的小摊子上,只是摆放着几个又老又皱的橘子,几串连皮都已发黑的大蕉,此外,还有一壶酒,一碟被吃得所剩无几的油炸花生,如此而已。
  大西瓜在哪里?
  这老汉在发什么神经?
  没有人理睬他,因为这老汉已在这里摆卖水果二十天,每天都在叫卖根本并不存在的大西瓜。
  初时,自然好事之徒上前搭讪,明知道老汉没有西瓜,还是故意把银子放在摊子上,笑道:“十两银一个大西瓜,价钱够惊人了吧?但大西瓜在哪里?”
  老汉道:“沧州青皮红瓤大西瓜,当然在沧州。”
  “沧州距离此地逾千里,你在这里卖西瓜,但西瓜却还在沧州那边吗?”
  “正是。你要买这西瓜,先付一百两,然后我告诉你怎样到沧州取西瓜。”
  “从没听过沧州有什么大西瓜!”
  “那是阁下孤陋寡闻之故!”
  这样的交易,自然是绝对不可能谈得拢的。
  第一,再好吃的大西瓜,怎么说也不值十两银子,更遑论是足足一百两;
    第二,这里的人从没听过,沧州是个盛产大西瓜之地。
    第三,千里迢迢,先银后瓜,还得亲自到沧州提取,要是真的有人愿意如此交易,这人准是一个罕见的大傻瓜。
  看来,这老汉就算在这里再卖二十年西瓜,也不会有人“中计”。
  终於下雨了。
  雨点不大不小,但已足够让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生病。
  但老汉并不在乎,他撑起雨伞,但却不是用来遮住稀疏的银白头发,而是谨慎地的遮住那一碟已快吃光的油炸花生。
  油炸花生要是给雨水淋着,就不再爽脆,对於一个赖之以佐酒的刘伶来说,绝对是大煞风景之事。
  下雨并不要紧。
  最重要的还是喝一口酒、吃几颗油炸花生,然后再扯直喉咙努力地叫卖沧州赛蜜糖青皮红瓤沙口大西瓜。
  就在这雨中,一头嘴里叼着一根长长芦苇的驴子,呆着一个嘴叼着一把弯刀的江湖浪子,悠悠闲闲地走了过来。
  浪子嘴里喜欢叼着某些物事,那是源远流长的“隔代遗传”。
  他的老头子没这种嗜好,但他的祖父有这种瘾。
  他的曾祖父,也和他的父亲一样,不喜欢无缘无故把东西放在嘴角里叼着。但曾祖父的老头子,却比谁都更喜欢这一套……
  三少爷小叶来了。
  他甚至令胯下的驴子,也依样葫芦地在嘴里叼着一根芦苇。
  老汉把最后一颗油炸花生吃掉,然后盯着这年轻浪子:“要不要买个大西瓜?保证是沧州顶级货,一百两一个,先银后瓜,不折不扣不赊不欠。”
  小叶把弯刀插入一只大蕉里,蕉皮瘀黑,蕉肉早已腐烂。他闪闪眼,道:“比起这一只蕉,沧州的西瓜会否略胜一筹?”
  老汉乾笑着,半晌反问道:“你说蕉皮和西瓜皮两者之间,那一种皮坚硬紧实一些?”
  小叶把弯刀晃了一晃,淡淡道:“在这把刀之下,无论是蕉皮、西瓜皮以至是熊皮,看来都没有半点分别。”
  老汉桀桀地笑了起来,他缓缓站直了身子,陡然间双目抖擞地炯炯生光。
  一代豪雄,一旦恢复原来面目,立刻就会有个样儿。
  在天尊幕府,最受瞩目的,也许是十二楼的十二位主人。但除了天尊十二楼主人,幕府内外,更隐藏着一些不为外人知晓的神秘高手。
  这是“中原天骄尊者”武赤飙处心积虑,行之久矣的策略。
  江湖上争霸,进退必须靠本钱。
  但争霸无必胜。
  纵使长战长胜、老谋深算的首领,也是老早筹划另一注本钱,留为退路之用。
  有备无患之道,往往比奋不顾身勇往直前更为重要!
  在武林中,绝少人知道有老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也许只有三个人,才知道老汉是个怎样的人。
  这三人其中之一,自然便是“中原天骄尊者”武赤飙,而第二人,是已告香销玉殒的哑大姐。
  最后一个是小叶。
  小叶知道老汉这个人的存在,并不是因为哑大姐,而是武赤飙。
  武赤飙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把这个也许永远不会在人前出现的老汉宗卷资料,交给小叶细看。
  宗卷上是这样写的:
  “老熊,生於天目山,武功深不可测,毕生未尝娶妻。其有一私生子,历尽崎岖险道,终成一代巨擘,姓武,名赤飙。”
  老熊,竟是武赤飙之生父!
  也许是武赤飙最后一注本钱!

  ※       ※       ※

  老熊的背不再佝偻,宗卷上评註其人“武功深不可测”,是确有其事,还是过於夸大?宗卷上有老熊的画像,如今看来,仍极是酷肖。只是岁月不饶人,老熊毕竟老了。
  连武赤飙都老了。
  明知道老汉的底细,但小叶似乎还是对老汉相当无礼,他问:“你在这里卖的是什么西瓜?要是九十九两,你卖不卖?”
  老汉道:“一百两一个,九十九两九个。”
  一百两银子一个大西瓜,怎么顾客出九十九两,反而会得到九个大西瓜?这个数字是怎么算出来的?要是有旁人听见,必然丈二金刚不着头脑。
  但小叶不是旁人,他知道,这个数双方都是“算准了”。
  老汉又道:“买大西瓜的事,不必急於一时。酒已喝光,先到舍下聊聊再说。”
  於是冒着雨点,带着小叶离开守候了二十天的小摊,也离开这个平静的小市集。
  老汉初时走得很慢,只比蜗牛略快一点点。
  小叶没有骑驴,也像蜗牛般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但离开市集十里后,老汉开始越走越快,小叶自是紧紧跟随。
  到了后来,老汉展开上乘轻功,去如疾风,一晃眼间已掠出数十丈开外。
  小叶默不作声,老汉武功深不可测,轻功自然同样厉害。既来之,则随之,跟得上固然要跟,跟不上也得要跟。
  老汉纵声大笑:“好一个三少爷,只恨老汉太老,不够资格和你交个朋友。”
  二人一先一后,有如狂飙般卷入山林。
  整整奔驰了一个时辰,老汉始在一座山谷中放缓了脚步。
  山谷内,有数座竹舍。
  老汉带着小叶,在最小的一间竹舍里找到了一个人。
  不是沧州大西瓜,而是沧州武人。

  ※       ※       ※

  小叶来了。
  但武天尊却躺卧在床上。是病了?还是受了伤?小叶皱着眉,看看武赤飙,又看看老汉。
  武赤飙没有起床,但却开口说话:“客人来了,怎么还不快沏一壶好茶奉客?”
  语声微弱,中气大大不足。
  老汉道:“来的不是客人,是你的金腰带刀手叶虫。”
  武赤飙道:“叶虫又怎样?难道他就不会口渴吗?你这副老骨头除了喝酒之外,还能把什么事情做得妥当?”
  老汉道:“我做得最妥当的事情,便是有了你这么一个不肖子!”
  武赤飙道:“要是连沏茶这种小事都不愿意干,就快给本座滚出去!”
  老汉道:“你要我滚,我一定滚,你从没把我当作老父,我也从没把你当作儿子。”说的话很不好听,但语声却是出奇地平静。
  老汉给儿子赶了出去,小竹舍里,只剩下武赤飙和小叶。
  小叶一直都只是静静地瞧着武赤飙的脸,一言不发。
  等到老汉远远离去之后,小叶才深深吸一口气,问:“还有救吗?”短短四个字,却是无比沉重,有如床边已放了一副黑色的棺木。
  武赤飙苦笑,倏地把衣襟敞开。
  他的胸膛,毛茸茸的,但至少已有一半胸毛已变成灰白色。他真的老了,已不再是当年不可一世的沧州武人。
  胸毛下的肌肤,浮现出一块紫金色的掌印。小叶双手抱在自己胸前,但却觉得背脊凉飕飕的。
  他愣在那里。
  端详了好一会,连他自已的眼神彷彿也带着诡异的金光:“这是传闻中的『金戈将军大手印?』”
  武赤飙笑了,但随即喘息着,彷彿被豺狼虎豹追了大半天,虚脱地,神魂不定地躺卧床上。
  过了许久,他脸上又再浮现苦涩笑意,似在自我嘲弄。
  “本座从来没有漠视邱雪夫这个人,但他这一手『金戈将军大手印』的绝技,还是令我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武赤飙苦笑着说道。
  小叶道:“当日,枯荣战轿上四大高手,李临风再战路芹泥,而另一战,便是门主火并小将军?”
  武赤飙缓缓点了点头。
  小叶沉声接道:“焦神翁只是扛着几顶轿子登上燕子天涯峰,你们这四大高手便任其摆佈,这是什么道理?”
  武赤飙道:“李临风、邱雪夫固然都是可怕的强敌,但焦神翁更不是好惹的。你可知道,焦神翁这几顶枯荣战轿,有什么样的规矩?”小叶摇了摇头。
  武赤飙又大口地喘息,片刻后才接着说道:“枯荣战轿一出,要是谁敢不登轿,便等同公然与焦神翁为敌。但只要登上战轿,焦神翁就再也不会对轿中贵宾有所为难。”
  小叶目光一闪,道:“此事,难道大将军东方公武毫不知情?”
  “东方大将军见闻广博,岂会连这一点都不知道?当日,要不是方小宝为他接了一掌,就在那一天,这位大将军未必便能活到晚上!”
  “既然明知道不登上战轿,便等於公然与焦神翁为敌,他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险?”
  “唉……原本以为,本座是壮志消沉得最快之人,但东方公武与龟仙人对阵之后,他比本座败得更可怕……当日无论他是否登上枯荣战轿,对他来说,已无太大的意义……”
  小叶明白了。
  今天的武天尊已不再是当年的“中原天骄尊者”,同样地,大将军东方公武也不再是当年江东三大将帅之一……
  武赤飙最大的伤痛,不在於邱雪夫的“金戈将军大手印”,而是在於哑大姐之死。要不是这样,这一战的结果,也许会截然不同。
  至於大将军东方公武,却是早已在龟仙人最后一战之中成了惊弓之鸟。之后,虽然大将军仍然勉强杀入战场,但已再也不复当年气势。
  人,谁无隐忧?
  谁无伤痛?
  谁无脆弱的破绽?
  再坚强的人,一旦触及致命的伤痛,也不见得能咬紧牙关直闯过去。
  武赤飙最深的伤痛,岂非也是小叶的致命伤?哑大姐之死,其影响力竟是如此地沉重、深远……
  武赤飙忽然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起床,老汉在这时候也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整套茶具,走入这窄小的竹舍中。
  茶已沏好。
  三个人,一人一杯。
  武赤飙一仰而尽,然后问老汉:“这是什么茶?好苦。”
  老汉灰白稀疏眉毛一扬,道:“苦涩的不是这一杯杭菊普洱,而是你的舌头。”
  叹一口气,又远远离去。
  小叶也喝了这一杯茶。喝完之后,也和武天尊的感觉无异。真是苦涩的,但究竟是茶苦涩?还是舌头有些不妥?
  他不知道。他只是在这两天想起了哑大姐。

  ※       ※       ※

  再苦涩的茶,二人还是喝了一杯又一杯。与其乾涩,不如苦涩。再苦涩的茶,最少也可以让喉咙湿润湿润。
  直至茶壶再也斟不出一滴茶水的时候,武赤飙忽然从竹床下抽出了一把刀。
  刀很薄,但也极锋利。
  他把刀递给小叶,然后问:“你是刀法上的大行家,你瞧这把刀怎样?”小叶把刀接在手里,丝毫不敢怠慢,仔细地看了又看。
  有如老朝奉在仔细地检验典当者呈递上来的一件精緻古玩。
  武赤飙忍不住咳嗽两声,也不知道真的在咳嗽,还是在催促。
  小叶这才说道:“这把刀不太好。”
  武赤飙道:“怎见得不是一把好刀?”
  小叶道:“怎把刀既然极锋利,但刀刃太薄,採用的精钢,也不见得是什么极品货色,要是遇上另一把好刀,很容易就会折断。”
  三少爷的刀
  武赤飙浓眉一皱,道:“但要是本座不信这个邪又怎样?”
  小叶把刀奉还,叹道:“在战场上,只有不信邪的人才最勇敢。”
  武赤飙忽然俯身趋前,双目逼视着小叶,然后嘿嘿一笑,道:“但在战阵上,越勇敢的人往往也死得越快!”
  小叶笑了一下,不置可否。武赤飙脸上露出一阵狞笑:“本座想领教一下少三爷的刀法,请不吝赐教。”
  小叶听了,并不感到惊诧。
  武天尊是个怎样的人,他也许比哑大姐还更瞭解。他知道,从彼此第一次见面开始,武天尊就很想跟自己比一比刀法。
  但这数年以来,他一直都在忍。
  武赤飙隐忍不发,是因为不是时候。他也许是个很无情的人,但人无情,刀更无情。纵使冷血,身体里流的仍然是血。但刀呢?
  刀,也是冰冷、锋锐,但刀内永远不会流着血液。刀锋上所有的鲜血,都是从人类身体里攫夺、沾染的……
  刀,实在是太无情了,尤其是武赤飙和三少爷的刀。
  这两个人的刀一旦出鞘,就再也无人能预料接着会发生什么事情。
  所以,在这数年以来,武天尊一直忍耐着。但到了这一两天,他已无法再忍下去。
  刀光已起。
  武赤飙终於向小叶发出了威力无俦的第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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