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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仇剑悲歌》 海天海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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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呼应 于 2024-10-25 00:42 编辑

第一章 凄月松冈除根斩草 孤影荒原仇火烛天

国恨家仇聚此时,

腥风血剑笑情痴;

长歌一曲英雄泪。

撒向天涯化狂诗!

夜沉沉。

凉飕飕的山风在林中乱窜, 吹得野草瑟瑟晃动。昏惨的月光透过林子,照在凹凸不平的山道上。

山道上急匆匆地奔跑着一对中年夫妇, 他们满脸惊惶焦虑之色,额角上汗珠密布。男的身背一个大包袱, 女的牵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娃儿。道边的荆棘,将他们的衣衫划破,手脚头脸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但他们似乎毫不察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逃! 快逃! 离此地愈远愈好!

翻过一道小坡,前边的路越发崎岖了。那妇人跌跌撞撞,步履渐渐艰难,又行了一小段, 她停下来, 哀声叫道:“孩子他爹, 我再跑不动了……”说着, 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滚滚流下, 神情痛苦无比。

女娃娃见母亲流泪,也“哇”地一声哭了, 抱着母亲的胳膊哀叫:“妈妈! 妈妈!”

那男子气喘吁吁地返转身,默默取下肩上的包袱递给女儿, 道:“孩子, 你好生跟着, 我背着你娘走!”他知道妻子身体本来就弱, 再加上病痛缠身, 跑了这十多里路, 已是异常艰难了。

哪知妇人推开他, 一字一板地道:“他爹, 你快带着孩儿逃命吧, 不用管我, 我自己在后边慢慢走, 逃出了虎口, 你再回头寻我……”

男子伤心道:“这哪行!”

女娃儿喊道:“妈妈, 我要跟你在一起!”

男子不由分说, 任凭妇人在背上挣扎, 背了就走。

这样一来, 行速便慢下来了。约一盏茶工夫, 男子头上暴出一粒粒豆大汗珠, 喘息更为粗重, 妇人泣道:“还是放下我吧!”

男子咬着牙, 喝道:“不许胡说!”旋加快了脚步。

正走间, 女娃儿突然道:“爹, 你听, 那是什么响?!”

男子此时也听到了后边传来的声音, 饱经风霜的脸,霎时变得惨白, 仰天长叹道:“他们毕竟还是追上来了, 慧能师父也未能挡住这帮奸徒!”

他慢慢放下惊慌失措的妻子, 拉着她的手, 走进道旁的一丛深草中,招呼女儿也过来藏好。妇人道:“这怎么能……”

男子道:“躲得一时算一时, 我只身去斗他们一斗, 事到如今, 只好拚了!”说到这里,他凄惶的神色退尽, 显出冷静和刚毅, 没等妻子再说话, 他就大步朝原路走去。

走到距妻子藏身地约百步之遥,那男子停下,将身子迅速扎束利索, 摘下腰刀, 选了一块青石, 盘膝而坐, 那腰刀就放在伸手能够着的地方。

“得得”的马蹄声渐转清晰。那男子面部的肌肉搐动了一下, 但他立刻控制住自己, 运气调息, 放松全身,为即将到来的生死搏杀作准备。

山道上飞驰着三人三骑。尽管马匹已口吐白沫, 那三个面目狰狞的青衣大汉, 还是不住地催马。

为首的大汉恶狠狠地咒骂道:“娘的, 这个臭种菜的, 找了个和尚来暗算我们,自己倒逃了, 我看他飞上天去!”

第二个接口道:“那和尚也真了得, 若不是老爷亲来, 我们怕不是他对手。老伍也够惨的,给秃贼拦腰斩成两段。”

三骑边说边跑, 翻过小山丘, 驰入一片险恶林子。

那男子屏息静气, 听着这三人对答而来, 脸上闪过一丝冷笑。转瞬间, 那为首的大汉已跑到近前。

第二骑上的汉子武功较高, 眼睛也尖利, 猛发现前边有动静, 忙叫:“道旁有人, 留神!”

话音未落, 那盘坐在道旁的男子一吸气, 长身而起, 从地面弹到半空, 腰刀划出一圈白光, 把为首的大汉砍翻。那马收不住势, 驮着个死人, 往前蹿去了。

后边二人一声惊呼,急忙将马勒住。那男子见一袭得手,大步跃进,趁对方立足未稳, 腰刀向第二人迎面剁去。

第二个汉子已有准备, 刀还未到,便从马鞍上斜纵起来,手中的虎头钩同时一记“翻山越海”,凌空击出。

两般兵器相交,“当”的一声锐响, 立时碰得火花四溅。那男子猛觉虎口发麻,知道对手功夫了得,自己斗他不过,但为了妻女, 早横下一条心, 准备卧尸野地,因此还是左一刀,右一刀地发招抢攻。

这时, 第三个汉子也已下马, 挺着一柄短叉逼来。

那男子斗一人已难招架,二人一逼, 更是手忙脚乱。几个回合一过, 只见他刀法散乱, 脚步踉跄。

二人见有机可乘, 寻个破绽,两般兵刃齐出, 将男子击中。

男子身中一钩一叉, 伤及心胸, 口中喷出一道血箭, 大叫一声, 倒地而亡。

二人杀了那男子, 立即四处搜寻, 几次从那母女二人藏身处走过, 均未发现。那妇人紧搂着孩子, 虽然心中悲苦欲绝, 仍是大气不敢出一口。

二人东拨西找一会, 殊无结果, 其中一人道:“你在这里再搜搜, 我赶到前边去,莫叫那小鬼头跑掉了。”言毕, 翻身上马, 朝前驰去。

剩下的那人, 左右瞅了一会, 便在道旁坐下,不搜不寻,竟似等着同伙归来。

不到一顿饭工夫, 马蹄声重又响起, 坐在道旁之人迎上去问:“如何?”

马上人垂头丧气道:“怪! 莫非真他娘有鬼! 这条道两边夹山, 别无去处,难道她们地遁了不成?”

另一人道:“折了鬼头王二, 那女娃又未擒住, 老爷、小姐面前却不好交待!”

两人又嘀咕了一阵, 最后那使虎头钩的汉子道:“我们也尽了力,事至此也无他法,回去罢!”

待二骑渐渐去远, 连马蹄声都听不见了, 母女二人才战战兢兢地从草丛里爬出来。

月光惨淡, 照着道上血污,怵目惊心。妇人奔上前去,看清了丈夫尸身,只见他怒目圆睁, 忿忿之气至死难消。母女二人扑在尸身上,放声痛哭。凄厉之声, 撕心裂肺。

两人正哭得凄惨, 树丛中猛然暴出阵阵怪笑, 一个影子如飞扑出, 呼地一把, 抓住了小女娃的背心, 恶毒地骂道:“敢和老子们玩鬼,中计啦!”接着黑暗中又出现了原先坐守道旁的那人。

那妇人吓得魂飞魄散,倒在地上。原来那二人并未去远,又悄悄地潜了回来, 静待她们上钩。

女娃儿被抓住, 又踢又咬, 哭骂道:“狗强盗! 狗强盗!”抓她的人恼羞成怒, 扬起掌, 就要往她胸膛击落。

妇人见状, 如疯了一般, 猛扑过去, 大叫道:“不许伤我女儿!”

她这一扑, 刚好抓住了那人的臂膀, 就势在上面狠咬一口。那人痛得杀猪般吼了起来,铁掌转而击在妇人的天灵盖上。他练的是大力金刚掌,妇人无丝毫武功, 如何经受得起? 一声闷哼, 前额内陷, 瘫软下去。

女娃儿眼见双亲相继横死,不觉天旋地转,眼冒金花,惨叫一声, 昏死过去……

话分两头。却说在离这山道十数里的一片田畴上,一个少年正迈着大步返家。他应同镇少年之约, 到一个村子去看社戏。戏文连唱几本, 他们看得如醉如痴。待戏唱完, 已过午夜。别的人均找亲戚家宿下了,唯独他惦记着家中老父,故连夜赶路回家。

走了一程,他便不耐烦了,想起邻居田叔叔教他的纵跃之术, 趁此田野广阔,四处无人之际, 何不一试? 于是调匀呼吸,深吸口气,跑将起来。几个纵落,竟去了十数丈远。他喜不自胜, 停停纵纵, 不到一顿饭工夫, 已到镇外。

他哼哼唱唱来到镇边自家门前, 刚想叫门, 心中突然一个咯噔, 口中轻轻“咦”了一声, 心里闪过一丝不祥之感。因他看清了, 家里大门竟然洞开!

他赶忙进去, 喊着:“爹爹, 爹爹!”但无人答应。他慌了,想不出父亲这么晚了还会到何处去。

他找来灯烛点燃, 四处一照, 眼前景象使他目瞪口呆。只见家具倾倒, 被褥散乱, 父亲却不知去向。整个家, 好似被盗匪打劫了一般。

他猛可想起田叔叔, 便从院中飞身而出, 直奔田家。使他大惑不解的是, 田叔叔家中亦狼藉不堪, 一家三口无影无踪!

天哪,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十四岁的少年惶然起来,从前院转至后院, 从田家又返回自己的家,觅遍了角角落落,一无结果。

最后, 他寻得累了, 一屁股坐在一张翻倒的桌子上, 无可奈何地发狠道:“爹爹、田叔叔、婶婶、凤兰, 你们是怎么了, 是遭打了? 被劫了? 跑了? 逃了? 或是化成气飞了!”

他生性顽皮, 贪玩好动,平日里笑口常开, 整天价都是乐呵呵的, 镇中少年中数他最会恶作剧。这时他突发奇想:这是不是爹爹和田叔叔他们跟自己开的玩笑呢? 但转念又一想, 玩笑能是这样开的吗? 没道理, 没道理! 哦, 是了, 他想起昨日田叔叔家来了一个游方僧人,这些东流西窜、鬼头鬼脑的化缘秃驴, 没一个是好的, 莫不是这臭和尚害了家里的人?!他越想越疑, 越疑越真, 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

好似回答他的疑问, 一阵风吹过, 闭着的后院门“砰”地大响, 并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少年一惊,倏地跳起,直奔后院。后院的小道通向野地,上面满是杂沓的脚印, 几株碗口粗细的树, 被利器齐齐地斩断了, 尺余长的蒿草, 被踏得东倒西歪。

他怔怔地看了一会, 早先那丝不祥之感,此刻更是强烈,心里不由得阵阵发凉。

又是一声呻吟,与刚才相比, 近了许多。少年强捺着怦怦心跳, 循声寻去。

一个人形在草丛里蠕动,缓缓地向少年这边爬来。“爸爸!”少年大叫一声扑过去。

他刚要伸手搀扶, 突然顿住了, 这不是父亲, 是和尚!

和尚浑身是血, 把灰僧衣浸湿了一大片, 更令少年不忍目睹的是, 他背上还插着一把匕首, 直没至柄!

和尚听见了脚步声, 微微抬头, 认出了少年, 先是有些惊讶, 尔后竟笑了起来。

这一笑, 提醒了少年, 他又悲又恨地问道:“臭和尚, 我父亲呢? 你弄他到哪去了? 若不说出来, 我一掌毙了你!”

和尚皱着眉,“呸”了他一口, 又想笑, 但只痛得做了个苦相, 他断断续续地道:“小娃儿, 你倒凶, 有点模样儿, 我就喜欢这样的人……”

少年心急火燎, 不愿跟和尚纠缠,怒喝道:“谁有时间和你闲扯, 你说不说?!”言毕, 单掌蓄劲, 早高高举了起来。

和尚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小子, 我……更没时间跟 你……胡扯……”他将手伸出来, 突然抓住了少年的手腕。

少年大惊, 喝道:“你要干什么?!”随即另一只手挥拳就要狠狠击下。哪知这时只觉手腕一紧, 一个身子竟完全瘫软了, 握拳的手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

和尚道:“你来,我有话说别想动,我扣住了你脉门……”

少年心中愤恨, 但身子还是低了下去。

和尚喘息更急, 道:“你父被于家……绑走了, 看来是凶多吉少我跟那帮贼子斗了他娘百十合, 只杀得一个……就在那边……和尚今天晦气了……”

于家?!少年猛可想起日间的一桩事来, 不觉冷汗直冒,谁不知于家人心狠手辣? ……看来竟是自己害了老父! 一股血涌上来, 他大叫道:“放开我, 我去向他们要人!”

和尚虽已十分乏力, 但他扣穴奇准, 轻轻抓住, 少年半点也动弹不得。他又道:“我抓住你, 正是要告诉你, ……那里千万去不得, 你知我是谁? ……我是你田叔叔的师叔……我尚斗他们不过, 你去白送了小命……”

少年垂泪道:“难道就这样罢了不成?”

和尚咬牙道:“你到陕西华山,……去找我友……一清道长这是信物要他收你为徒, 将来好给尔父与我报仇……”

言毕,他松开少年的手腕,抖抖瑟瑟地从怀中掏出一串念珠, 递过去。少年将信将疑, 接过念珠, 并道:“你有否金创药, 待我帮你——”

和尚惨笑一下, 道:“不须了……想不到慧能 走 遍天下……竟丧在此人之手,……老天有眼, 能等到你回来, ……你……替我先取掉背上……匕首吧……”

少年哪知慧能和尚受的是致命伤,只靠一口气撑着, 拔掉匕首即是大限到来之时。他握住把柄, 轻轻抽出,立刻,和尚背部血喷如泉, 狂叫数声, 气绝而亡。

少年捧来一抱禾草,将慧能尸身遮掩。在堆放禾草的田埂边上, 倒着一具被斩为两截的尸体, 他借着月光辨认, 果然是于家的护院打手,而且就是日间欺负凤兰的那人, 他心中的疑惑消失了, 知道和尚所言是真。

他对着瞬间被毁的家, 怔怔地站了好一会, 心中复仇之焰,腾腾燃烧。伤心之泪如断线珍珠,滚滚落将下来。正此时,不远处蹄声得得,有两骑向这里飞奔而来。

少年心中一动, 伏在草中, 一双眼定定地瞧着。月光如水, 将来人照得清清楚楚, 那不是于府中人是谁? 其中一人的坐骑上, 横卧着一个被反剪双手的小姑娘, 少年险些失声叫出来, 但他竭力忍住了。待二骑从身边一掠而过, 往镇上驰去时, 他又默默地流下泪来, 稚气的脸上闪过一丝凶狠的表情。

他头脑里思绪万千, 这一日一夜, 于他仿佛过了百年。他虽顽皮好动,出口没遮没拦, 却是个心灵脑活的娃儿, 刚才二骑一过, 他已把事情的原委经过大抵猜透, 知道两家人而今只剩他一个了。和尚说的话不错,千万不能自投罗网,枉送了性命。此时, 他不由得看了看手中的念珠,然后将其藏入贴身衣袋, 牙一咬, 心道,“好哇, 小爷就穷毕生之力, 与你们这帮恶贼见个高低吧, 血债须用血偿还!”

一阵风过, 吹得墙院内槐树沙沙作响, 他冷不丁打了个寒战。猛可想到,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便朝慧能和尚尸身藏处深深一拜,向那几间败墙颓壁的家舍洒下几串惜别之泪,返身朝野地奔去……

数日后, 镇上逢圩日, 在拥挤的人群中, 出现了一个满脸污垢的小乞儿。他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专选那人多人杂的去处,一双眼睛滴溜溜转,耳朵专听闲人话语。在一个小茶肆里, 他猫了下来,因有两个老者的谈话吸引了他。他认出这两个老者一个是镇东的张伯,另一个是张伯的邻居杨公公。

二老一边品茶一边叹息,杨公公道:“如今的世道,真是鬼魅横行, 小民百姓不知何时就飞来祸灾哇……”

张伯凑过头去, 低声道:“镇西那两家的事你也听说了?”

杨公公道,“这事谁人不晓呀? 真个惨哪!活活的几口人,一夜之间就做了刀下之鬼, 也不知犯着了哪条,就遭此毒手,那于家——”

刚说到这儿, 张伯立即止住了杨公公的话头,道:“嘘,低声,须防隔墙有耳。他做的恶事还少?这里谁敢道半个不字?唉……”

杨公公虽未往下说,但脸上犹显愤愤之色, 道:“也不尽如此吧。”

张伯道:“不尽如此?那小丫头投入柳河,被春水卷去,不知葬身何处, 这暂且不说,那几个抛尸荒野,为何没人敢去收尸? 再怎么也是十数年的乡亲啊!”

杨公公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无人敢收?”

张伯惊讶道:“还有敢捋虎须之人? 给那恶贼知道, 只怕又是凶多吉少。”

杨公公道:“你若肯动老腿, 到十里亭外那片短松冈后一看便知了……”

张伯咂舌摇头道:“老儿虽万分同情无辜之人,得罪于家,却是不敢。”

杨公公哂道:“那就算啦……”

正说间, 茶座上又来了位客人, 两个老人便停止了交谈。

猫在门首的小乞儿, 这时泪盈盈地站起, 咬紧牙关, 拨开行人, 如飞般走出镇外。

他来到离镇数里的一条小溪边, 掬一捧水洗净脸——原来就是那个少年。他环身四顾,原野茫茫, 渺无人迹, 想起适才在茶肆里听到的话,一阵悲苦袭来, 心如刀铰, 猛地伏下身, 以拳擂地, 放声大哭起来。

“爹爹呀!”他边哭边道:“想不到于家恶贼如此歹毒, 是孩儿害了你呀! 田叔叔, 婶婶, 小凤儿, 你们死得好冤, 好惨!……”

也不知哭了多久, 直到觉得眼前发黑,险些憋过气去,才渐渐停歇。他拖着沉重的双腿,朝十里亭方向走去。

十里亭处,是一低矮的土冈, 冈上短松乱坟,甚是凄凉。翻过土冈, 是一片小树林子,少年在树林中央找到了三个新垒的土坟, 每个坟前都插了块长条状木板, 权以当碑,上面草草用笔写了几行字, 算是碑文。

少年看过去, 那坟丘依次是他爹爹、田氏夫妇及慧能和尚的。他抖抖瑟瑟,用手抚摸每一块木碑, 此时, 他大悲至极反无泪,只是铁青着脸,嘴唇也咬出血来。他撮土为香,跪拜了众亲人。然后又朝镇子方向也跪拜了一回, 算是谢了那些不知名的好心乡亲邻里。

拜毕, 他冷静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处境, 打算立即北上访师学艺。但当他再度爬上土冈,隐隐瞥见远处镇上那唯一的画栋雕梁的大楼宇时, 胸中的烈火又升腾起来, 感到那口悲愤气,实在按捺不下。他掉转头,找一个隐蔽的所在坐了下来,眼巴巴地盼着太阳早些下山。

是夜, 镇东于家豪华的宅第, 被人放了把火, 烈焰直冲霄汶, 虽说救得快, 也烧去了三间大房和一个马厩。

镇民们纷纷站在远处观看,相互窃窃私语,说这是天火,是于家做多了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爷降罪下来了, 人们面上虽不露声色, 心中却是暗暗叫好。

这时那少年瘦小的身影,从于家那一片火光中悄悄闪出,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中。他穿沟越壑,直奔出老远才歇下来。他脸上几天来第一次现出了笑容,那是一种愤怒而狰狞的笑。遥望渐渐暗下去的火光,他呸了一口 ,又恶狠狠地咒骂了几句, 这才趁着夜色,投北而去。

星光闪烁,夜风飒飒,家乡渐远,前程遥遥, 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少年走着走着, 旧恨新仇, 一齐涌上心头,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他的眼睛又湿润起来……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4:29 此帖为手机版发布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呼应 于 2024-10-24 17:07 编辑

第二章 小凤蝶凤兰引奇祸 莽和尚慧能阻贼人

田灵镇东面傍山, 西边临水, 青山四季常绿, 碧水终年悠悠。这里既有山区的雄姿,又有水乡的秀色, 更兼物产丰足, 市集繁茂, 是南国一块不可多得的宝地。

住在这样一个地方, 理当是乐业安居,福禄有加的了,无奈镇上却有个魔头,使众人的日子过得提心吊胆。

这个魔头, 说来也非同小可,他是镇上唯一的大财主,姓于,名会元。相传是当朝开国之初的一位将军之后, 这将军曾跟随明太祖朱元璋东征西讨, 战功卓著, 亦为后人创下了家业。几代下来,于门兴衰更替,到了于会元这辈, 虽已不是朝廷权贵, 但亦有兄弟在桂林府靖江王处为武官, 且广有地产。莫说在田灵这小地方,就连桂林府亦算在内, 于家也是谁也不敢轻看的大家望族。加之于会元本人武功卓绝, 在南方颇有名头, 一些土豪劣绅、黑道匪类或与之暗中勾结,或附其羽翼之下, 他便成了这方跺一脚天地乱颤的人物。他借助官匪势力, 豢养着一班如狼似虎的护院、家奴, 在田灵镇一带横行不法。镇民虽忿忿不平,可谁又敢出头与他论理?且拿所叙的这桩惨祸来说吧, 竟是由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引起——

那是一个春日,风和日暖, 燕舞莺歌, 于会元的女儿淑云小姐在家呆得烦闷。便叫人开了后园门, 丫环、家奴,前呼后拥,到柳河边踏青玩耍。

柳河边春草青青, 野花争奇斗艳, 景色煞是美丽。于小姐一会儿要采花, 一会儿要折柳, 忙得下人不亦乐乎。正在此时, 翩翩飞来一对凤蝶, 在群花上翻飞起舞。于小姐一见大喜, 一迭声叫给她捉来。这一下急得众家奴东跑西颠,丫环们汗湿罗裳。无奈风蝶甚是灵巧, 忽高忽低.忽远忽近,总是捕它不住,气得这位骄横的于小姐花容变色, 不住口大骂无用狗才。

也是合当有事, 凤蝶飞近一片杨树林子时, 一个小姑娘从林子里钻了出来, 她见凤蝶可爱, 便伸手去捉, 并叫道:“沈哥哥, 快来呀, 多好看的蝴蝶!”

她身法灵巧异常, 轻盈优美, 纵跳自如, 东一捞、西一按, 待于府众人赶到时,两个凤蝶已稳稳抓在她小手里了。

于小姐远远叫道:“快将它拿来给我!”家奴立即上前,呼喝道:“小丫头, 把凤蝶交出来!”

小姑娘见来人气势汹汹, 心想这些人好没道理, 野地里的蝴蝶, 谁逮到是谁的, 凭什么要给你? 遂把身子一偏, 说道:“这是我抓住的, 要回家养着呢, 不给, 不给!”

一个跟于会元学过些拳脚的家奴, 突然纵身而起, 手成鹰爪, 一把朝小姑娘手腕抓去, 口中骂道:“小鬼头, 你作死么!”

小姑娘虽有些慌张, 但仍然双足微点, 后退三尺, 躲开了这一击。她小胸脯微微起伏,气得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叫道:“好不害羞, 大人欺负小娃儿家! 你要抢, 我偏不给, 有本事自己捉去!”说着, 双手一放, 凤蝶高高飞起, 直过柳河去了。

家奴气急败坏, 哇哇怪叫, 知道这回难逃一顿臭骂, 一腔怒火, 都发泄到这小姑娘身上。他直扑而上,想抓住小姑娘痛打一顿。这时, 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飞快地冲上来,一把抓住小姑娘, 拖着就跑,“凤兰,和这些人罗嗦什么,我们回去!”,那少年边说边跑。

家奴拔步就追, 那少年人不回头, 单手微抖, 一团东西迎面疾射而来, 家奴大喊不好, 头一偏, 伸手去捞, 刚一碰到, 那东西“剥”的一声散开, 灰沙洒了他满头满脸,再看看手上抓着的,不过是一小张破纸。在家奴揉眼睛吐灰沙时,少年和小姑娘早跑远了。

这一切, 于小姐都看在眼里, 她气得险些晕了过去。她是老爷的掌上珠、心头肉,于家富甲一方, 奴仆成群, 她平日里耍尽威风, 一呼百喏, 想要星星, 不拿月亮; 为人还极阴险狠毒, 可谓有其父必有其女。眼下,一个乡下小姑娘,竟敢把凤蝶放走都不给她,这还了得!?她把那家奴唤到身边,冷笑道:“你太有出息啦, 一个小鬼头都对付不了, 你那手脚还要来何用?”

那家奴大惊, 面如死灰, 扑地跪倒, 把个头直磕得血流满面。于小姐视而不见,继续说道:“这样吧, 也无须旁人代劳, 回去你自己挑断一手一足的筋脉吧!”

家奴大叫道:“小姐开恩, 饶了小人这遭吧!”

于小姐厉声喝道:“住口! 多一言, 废掉四肢;再多言,乱棍打死!”

那家奴闻言晕倒在地。于小姐看也不看,回过头, 笑吟吟地对站在一旁发抖的另一名家奴说道:“那小姑娘实在不错,模样标致,身巧手灵, 我这几个随身丫头, 比起她来如同猪狗,打个水、折个花还凑合, 捉风蝶就不行啦! 她倒是手到擒来! 我就喜欢这样的人。我要她春夏秋冬, 每天为我捕一对凤蝶,把这山山野野的凤蝶都捉尽。一日捕不着,就自己跳下柳河喂鱼去吧! 告诉管家, 查查她是哪家的, 我要叫老爷给我再添个随身丫头。至于你们嘛,”她转身对随来的丫环说道,“回家竹杖赐赏, 就三百罢, 多了你们那小命也无福消受。”

众丫环一起哭起来。于小姐冷笑一声, 一摆三摇地前头走了。

于会元对爱女历来是百依百顺,听说要添个使唤丫头,哪有不答应之理? 至于每天捕凤蝶一对, 捕不着就扔下柳河喂鱼, 更是合了他那残忍的天性; 他觉得女儿趣味不俗, 想出的玩艺新鲜得很。

不一会, 管家就查实回报了。他说小姐找的小姑娘, 是镇边田一诚家的女儿凤兰。田一诚的菜地,就是租种于家的。

要个佃户的女儿做丫头, 真是小事一桩, 于会元立即吩咐道:“给点银子, 就把人领来吧, 这事速去办好, 不要惹小姐生气。”

管家一迭声应着去了。

话分两头。再说那少年拉着凤兰, 穿过杨树林子跑了一阵, 回头看看, 未见有人追来, 便停下了。

一阵急跑, 两人都气喘吁吁。

“沈哥哥, 累死我啦!”凤兰说道:“那是什么人?好凶,要抢我的蝴蝶, 你为什么不帮我打那恶人?”

那少年究竟比她大了几岁, 懂的世事多些,笑了笑答道:“于会元的家奴, 狗一样的人, 理他作甚! 我们现在还小,到大了, 有了本领, 我帮你打他出气, 好么?”

凤兰道:“于会元的家奴都这么坏, 他那小姐和他不是更坏啦? 我们一下又长不大, 怎么办呢?”

“有办法。”

“什么办法?”

“我们一起骂他们臭狗屎, 大骂三声, 出出这口 恶气如何?”

凤兰拍手道:“好呀, 好呀, 就这么办!”

于是他俩朝于家庄园的方向, 呸了一口, 一起大骂了三声。

骂完后,他们快活得哈哈大笑。

“沈哥哥, 我那风蝶真可惜呀。”笑声刚歇, 凤兰却叹道。

“没什么,凤兰,我们再去找,我帮你另捉一对!”少年安慰她。

凤兰点点头, 一把拉住少年的手,“走呀, 沈哥哥!”

他俩一蹦一跳地跑了, 高高兴兴,一直玩到傍晚才回家。他们哪里知道,一场灾祸在等着他们, ——从此后他们将失去家园, 失去父母, 甚而连自己的生命也不保呢……

沈家和田家是多年的紧邻, 沈老先生为人和善, 田一诚夫妇忠厚老实,两家人相处甚是融洽。沈老先生妻室早亡,留下一子沈天宇, 这年十四岁, 田家的独女凤兰年方十一。两个孩子,自幼一道长大, 青梅竹马, 情同兄妹。

沈逸风是个穷儒, 虽满腹诗书, 却因朝廷腐败, 无意仕取, 一直在这南国小镇教书度日。

沈天宇从小聪颖顽皮,性格爽朗, 对父亲每日教的功课虽一读就懂,却不甚感兴趣。一天半夜, 他起身小解, 无意中瞧见月光下田叔叔在隔墙的后园里, 舞动一根木扁担。只见他腾挪跳跃, 扁担扫处呼呼生风, 煞是好看。凤兰垂立一旁, 凝神而观。第二天, 沈天宇瞅个空找到田叔叔, 死缠活赖地要跟他学武。

田叔叔开初不允, 后来实在给缠得无法,便答应了。沈天宇禀过父亲后, 便不时跟田一诚学学拳棍。

再说田一诚, 他不是等闲菜农, 少年时曾得一游方僧人传授武艺,不幸的是,那僧人两年后因病而亡, 他技艺刚入门便被迫撂下。天长日久,因家境贫苦, 忙于生计,这武学之事更是荒疏了不少。后娶妻生女, 见女儿体质甚弱, 便从八九岁始,传些功夫与她,不过是求活动筋骨、强身健体而已。

沈老先生见儿子常麻烦田家,便叫凤兰跟自己读书习字,权作投桃报李。于是两家的关系便更加亲密。茶余饭后,两家人常在瓜棚下柳荫间闲谈, 见一对小儿女活泼可爱, 相偎相亲, 便都起了结亲之意。一日, 沈老先生向田家夫妇开口提亲, 田家一口应允。两家于是便由邻居成了亲家。

沈天宇稍大, 闻知此事, 见了凤兰甚是不好意思; 凤兰年幼, 浑然不觉, 夫妻和兄妹在她看来毫无区别, 依然娇憨可爱, 每日缠着沈哥哥一道玩耍。今日之事,便是她念完书后,要沈天宇陪她到柳河边玩碰上的。

二人玩罢回到家里, 并未提及日间的事, 因这本没什么大不了。饭后,一帮街坊少年,邀沈天宇到邻村去看社戏,他答应了。

临行前, 走过田家门口, 他想, 何不叫凤兰一道去?

于是闪身进门,不料脚刚迈进,迎面撞上个和尚。天宇好不诧异, 道:“咦, 你这光头师父怎么跑到别人家里来了?”

和尚目光如电,将沈天宇周身上下看个不住, 道:“你既来得,我为何来不得?”

沈天宇一时答不上话,便懒得理会他, 高叫道:“凤兰!凤兰!”边叫边往里钻。

那和尚笑嘻嘻地拦住他, 任他怎么灵巧地腾身挪步, 就是钻不过去。

沈天宇大怒, 一错掌, 亮个架子, 就待扑过去。

和尚眼一亮, 道:“好!”

正这时, 凤兰从里面跑出来, 道:“沈哥哥, 有事吗?”

沈天宇少年心性, 见了凤兰立即把和尚忘在一边, 道:“我们看戏去!”

凤兰歪着头想了想道:“唉呀, 今天捉蝴蝶累死人啦, 要去你自己去吧!”

门外边的几个少年在催了:“天宇哥, 还没和你媳妇讲妥啊!”

凤兰抢着答道:“媳妇累了, 不去!”

几个少年哄然大笑, 连在一旁的和尚也禁不住微微笑起来。沈天宇大窘, 掉头就跑, 临出门,回头朝和尚狠狠瞪了一眼。

凤兰追到门首, 对远去的天宇叫道:“沈哥哥,看好了,明天讲戏文给我听哦!”

田一诚听得前院喧嚷, 走出来看是怎么回事。和尚见他出来, 便问道:“方才那少年是谁?”

田一诚摸头不知脑, 凤兰一旁答道:“是沈哥哥!”田一诚闻言笑道:“禀师叔, 那是小婿, 与小女结的娃娃亲。邻居沈老先生便是他父亲。”

和尚道:“好! 一副好身骨, 有根基!”

凤兰道:“沈哥哥当然好喽!”

田一诚骂道:“小人家, 多嘴多舌, 还不回房去!”

凤兰伸了伸舌头, 溜了。和尚望着她的背影叹道:“这年头能安安生生活下去就不错啦……”

二人又闲话一会, 和尚伸伸懒腰, 道:“哈!连日赶路,洒家也困了。”

田一诚道:“后房已收拾好, 请师叔将就歇下吧!”

黄昏将尽, 田一诚夫妇也思量收拾歇息, 不料, 于会元的管家却带着数人, 一摇一摆地来了。

进得门来, 那管家大咧咧地说明来意, 并说恭喜凤兰姑娘, 聪明伶俐, 给小姐看中了。一锭银子丢在桌上, 算是身价。

田一诚夫妇听罢, 直如头顶轰响个炸雷。田一诚强压怒气,向管家道:“田某虽穷,但还不至于将独生女儿卖身为奴。”竟是一口回绝了。

凤兰闻言, 从里屋跑出来, 大声道:“那小姐好坏, 要抢我的蝴蝶, 我不给, 就叫人打我, 呸! 我才不去侍候她呢!”

那管家平日哪受过乡下人这般顶撞? 一张驴脸顿时黑下来, 呵斥道:“田一诚你好大胆, 你佃种老爷田地, 捧着老爷衣食, 叫你女儿去府中享福, 还做出这般猪狗模样, 莫非敬酒不吃吃罚酒!”

田一诚一听女儿之言, 便知事出有因, 那于会元、于小姐为人歹毒,人人皆知,这一去却不是将女儿活活送入虎口?

当下答道:“敬请管家回禀老爷, 田地可以收回,房屋可以不住——明日我夫妇即离此地;要小女去府上,却是万万不能!”

沈老先生听得田家吵闹, 出于亲家之情, 便过来张望。他虽弱儒, 却生性耿直,问明原委, 也不觉有气, 便道:“凤兰与小儿天宇,已定下亲事,要沈家媳妇与人为奴,这真是从何说起”

那管家眼里, 要佃户家女儿为奴,不过草芥微末之事,可这番竟横生出如许枝节,不觉大怒, 沈先生一介穷儒,更不放在心上,回头向家奴喝道:“等什么? 把人带去见老爷再说!”

家奴齐声答应, 便上前捉人。

田一诚再也忍耐不住, 大吼一声, 护在女儿身前。

正在这当口,后房突然闪出一个和尚,笑吟吟地横在田一诚和众家奴之间。

“有话好说,何必要动手动脚?”和尚道,“买卖得自愿,就是一张椅、一个凳, 也须愿买愿卖才成, 更何况一个人?”

田一诚歉然道:“师叔, 你远道而来, 还未歇好, 就惊吵了您老人家……”

和尚笑道:“洒家历来命乖, 哪里都不得安然的, 出家人慈悲为怀, 劝人向善, 这几位施主, 想是未经过我佛点化。”

管家哪里受得这许多罗嗦, 喝道:“和尚,这不关你事,识相的快闪开!”

和尚耸然动容,随即又平和下来,道:“倘若我不识相呢?”

田一诚见状走上一步, 对和尚道:“这是小侄家事, 谅也不难料理, 何劳师叔动问?”

和尚大笑而退, 道:“好! 好! 且看看我那慧圆师兄,传了些什么与你。”

管家再也按捺不住,一迭声叫道:“反了! 反了! 快与我打这狗才!”

家奴们都会些拳脚, 视打人为乐事,此时如恶狗扑食,纷纷挥拳向田一诚袭去。

田一诚被逼到这步田地, 什么也顾不得了,他功夫虽浅,但毕竟曾得高人传授,这几个人如何伤得了他? 眼见第一人扑来, 他冷笑一声, 侧身让过, 随手一带,那人站立不稳,扑倒在地。接着, 出手如风, 第二人拳还未到,他后发先至,左手一挡, 右掌呼地一声击中对方前胸,竟将一个庞大身躯,击得直飞出去,“嘭”地撞在门框上。那人经这一击一撞,当即昏死过去。第三名家奴见势不好,硬生生将前扑的身子收了回来, 双掌一错,守住门户。田一诚哪容他有喘息之机? 五指如钩, 一招“天降神鹰”,早抓住他右手脉门, 一扭一送,咔嚓微响,右臂关节已然脱位。田一诚单手一甩,他曲身倒地,呻吟不绝。

管家此时吓得双股乱颤,面无人色。田一诚一不做二不休, 将他们抓住身子, 一一掷出门外。

一旁惊呆了个沈老先生, 笑倒了个慧能和尚。

管家等人鼠窜而去, 惹能指着背影笑骂道:“哈哈,脓包,脓包!……”

但田一诚夫妇却默然不语,面带戚容。慧能笑罢,回身一看, 诧异道:“贤侄, 这里面还有甚精精怪怪不成? 若怕那些撮鸟再来, 洒家与你索性杀上门去, 闹他个天翻地覆, 也为地方除却一害!”

田一诚看看师叔, 又看看沈老先生, 道:“我先陪老亲家过去歇息, 再向师叔说明原委……”

田一诚搀着摇头叹息的沈逸风, 进到沈家院内。

沈老先生道:“田亲家, 不须送了, 回去吧, 你家还有客人……”

田一诚苦笑道:“事到如今, 还顾得到什么客不客哩!”

沈逸风惊道:“这是为何?”

田一诚不觉暗暗摇头, 感叹读书人的迂腐, 缓缓道:“老亲家, 我与你过来, 正是有事跟你说哩。……”

沈逸风道:“有事但说不妨, 亲家请讲。”

田一诚不觉黯然神伤, 道:“沈老爹, 你我相邻一场, 这会要暂分手了!”

沈逸风似未听懂, 怔怔地瞅着他。

田一诚又道:“此地我是留不得了, 只好携家远走。你想我这一大打出手, 那于会元岂能与我干休? 他的为人, 人所共知, 我就不多说了; 他号称‘打遍江南无敌手’,我这点微末功夫, 哪是他的对手? 我师叔虽本领高强, 但终究孤掌难鸣, 寡不敌众, 况且我也不愿连累他, 终不成他长年累月在这里帮我, 永不离开?……”

沈逸风的神色也黯然起来,喃喃道:“劫数,劫数,唉……”

田一诚顿了顿, 说道:“凤儿和天宇的婚事, 承蒙您老看得起我乡鄙村夫, 终得以比邻为亲家, 田某永生不忘, 天可怜见, 有朝一日, 山水相逢, 使他们小儿女再得聚首。您老放心, 我凤儿生是沈家人, 死是沈家鬼! 现时间紧迫, 我这就收拾行装, 连夜离去, 您老无端受此惊吓, 早早歇息吧。”

沈逸风知人力难以回天,只得安抚道:“田家兄弟,此处不容人,自有容人处, 天高地远,好生保重吧!”说罢垂头进屋去了。

田一诚急急返回自家院内。慧能和尚正自等得焦躁, 见他来便道:“天天相见, 如何有这么多话说?”

田一诚叹道:“师叔您不知, 今天不说, 怕日后没的说的了哩!”

慧能道:“没来由说这种话!”

田一诚道:“师叔, 你道我今天惹着的是谁?”

慧能呵呵大笑, 道:“是孙行者, 是牛魔王?”

田一诚道:“那两个还好说, 这个却难啦!”

慧能这才正色道:“你且说说他是谁?”

田一诚回头吩咐婆娘,“把能带的衣物选上一些, 叫醒凤儿。”这才对慧能说:“他就是号称‘打遍江南无敌手’的于金刀于会元啊!”

慧能一听, 脸也倏然变色, 随即又冒上一股杀气, 道:“他原不是在桂林府吗?”

田一诚道:“他在那里也广有房产铺当, 但住却是常年在此。”

慧能长长地“哦”了一声。

田一诚道:“师叔, 好汉不吃眼前亏, 我是斗他不过, 你何苦没来由地赶这趟浑水, 趁此黑夜, 我们走吧!”

接着, 田一诚催婆娘动作快些。

慧能一直不作声,此时冷笑道:“难道你以为师叔这些年是白吃饭的么?”

田一诚惶恐道:“不敢!可师叔……我想还是……”

慧能道:“好, 既这样,你收拾东西快走,我在这里等他!”

田一诚大惊, 叫道:“使不得! 师叔, 万万使不得!”

慧能怒道:“少废话! 他不找我,说不定我还要去找他呢。早闻他作恶多端, 今日正好为民除害!”

至此, 田一诚好不为难, 只见他面色由青转白, 又由白转青, 最后一咬牙,跺脚道:“既如此, 我也不走了, 我们师徒合力斗他一斗罢!”

慧能和尚瞧着他, 面含讥讽, 道:“你不走, 难道她们也陪着你不成?”慧能用手指着他婆娘和女儿凤兰。

田一诚怒道:“师叔, 你终不成要使我为不义之人吧!”

慧能也不答话,手一挥, 袭来一股劲风, 铁掌朝田一诚肩头打去。田一诚大惊,身子一矬, 急运力相抗, 哪知这掌力大得异乎寻常,他双手刚出,就被制住,一个身子退至门边还未能停下,直跌到院中去了。在他身子将触地时, 慧能电射而出, 左手一捞, 将他提了起来。

慧能哈哈大笑, 道:“老弟,我十成功力中只用了一成,你就成了这等模样,留在这里非但帮不了我,倒是反牵累于我;再者, 你妻子女儿也无端受累, 弄不好白白送了性命, 你那仁义, 从何讲起?”

田一诚还想说什么, 但慧能此时已怒目圆睁, 一迭声催他上路,道:“你师已圆寂, 我便是尔师; 不从师命, 该当何罪!”

田一诚热泪盈眶, 跪拜三次, 便领着妻儿, 沿小道急急去了。走出许久,还能望得见自己家中灯火, 及慧能和尚狂歌之声。

于是, 本文开章那凄惨的一幕, 便这样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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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骂奸恶姑娘溺柳河   救危难英雄收义女

重山叠嶂, 一水中分, 一条石铺山道, 从群峰中箭射而出。道上二人二骑,奔驰如飞, 转眼间便冲出峡谷, 来到河滩之上。河滩是一片银白细沙,二骑越发跑得急了。
前一骑上是一劲装女子, 随后跟着个紫须大汉。
正跑间, 只听那女子一声尖叫, 猛地勒紧缰绳, 直勒得那红骝马人立而起。
那大汉见状也立即打住马, 喝问道:“小妹, 怎么啦?”
那女子答道:“大哥, 有人!”
大汉闻言, 浑身一震, 闪电般抽出斜插于背的大刀, 纵身下马, 道:“人在何处?”
女子亦纵下马, 弯腰抱起一个蜷伏在地的小女孩。
那女孩一脸灰白, 手臂脖项间伤痕累累。一道爬痕, 从江边弯曲而来。显然她爬到此处便力不能支, 昏死过去了。这两人因赶路心切, 起先竟未察觉, 前边一骑, 险些踏在她身上。
女子望着紫须大汉, 道:“她昏死过去了。”
大汉待看清, 双眉皱了起来, 道:“我们要赶路, 怎生是好?”
女子细看那女孩, 同情之心顿起,道:“好歹要救她一命,看这样子, 是穷人家女儿。先不管别的, 救醒再说。”
大汉闻言,道:“也只好如此了。谁叫咱们遇上了呢!”言毕, 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女子将药丸接过, 笑了起来,道:“哟! 大哥今日也真舍得!”
大汉也不理她, 接着又解下腰间酒壶, 递给女子。
随着酒与药丸下肚, 那女孩脸色渐渐变得红润。女子又以掌抚着女孩背心, 给她推血过宫。女孩呻吟几声, 慢慢睁开眼来。
女子笑道:“大哥好神药, 看, 醒了! 醒了!”
大汉亦笑道:“小妹, 我那药好还须心诚,是你一片善心,才感动了菩萨显灵。”
那女孩一清醒, 两只大眼便滴溜溜地转, 看看女子, 又看看大汉。她立即从二人对话中感觉到这不是坏人,两行泪水, 便刷刷地流将下来。
女子见她流泪, 也不禁心酸,将她抱在一块大石上坐好,道:“小妹妹, 你受了谁的欺负, 又怎会到这里来的?”
女孩一听, 越发哭得伤心,似乎想说什么, 但半天缓不过气来。
女子解开行囊, 从里面拿出些干粮和几块碎银, 道:“我们有事在身,不能久留, 这点钱粮你留着用吧!”
女孩闻言,哭声顿止,泪汪汪的眼睛乞怜地盯着他们,颤声道:“你们别抛下我。”
女子为难道:“怎么办, 大哥?”
紫须大汉面露不忍之色, 他貌似凶恶, 实则心地异常善良, 此刻他沉吟一下, 向女孩问道:“你这身子, 可受得了马上颠簸?”
女孩聪明透顶, 闻言立即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女子将她一把扶起,道:“这怎说! 跟我同乘一骑吧!”随即长臂轻舒, 将女孩揽在腰际, 足一点, 飞身上马。她刚在马上坐定,手一横, 女孩就稳稳地坐到了她前面。随着一声吆喝, 那红骝马四蹄飞腾, 扬起一路烟尘。
紫须大汉呵呵大笑, 纵马追来, 叹道:“小妹, 你好功夫啊!”
那女子啐一口, 笑道:“哼! 别假意称赞我了, 平日对小妹和气点就得啦, 怕我看不出是怎的? 你在打这小姑娘的主意哩!”
紫须大汉一愣, 随即又大笑起来, 道:“就你鬼精灵, 少闲话, 赶路吧!”
村寨树林, 沟壑土岭, 如闪电般飞掠而过, 二人骑的塞外宝马, 确乎不是寻常凡驹可比。
女孩坐在马上,只闻一路风声。刚才, 她听二人话中有话, 不禁心惊。她原是个单纯质朴的女儿家,因陡逢惨祸,逼使她成熟了不少。此时,她心中暗忖,这次若是再掉在坏人罗网中, 那真是倒霉透顶了。但转念一想, 大小不就是个死字么? 到时候, 拚了一死就是了。心这么一横, 倒是什么都不怕了, 她索性舒舒服服地倚在女子身上, 闭上眼, 随他们带到什么地方去。
红日西沉, 二骑仍是飞奔, 小镇乡村经过无数, 他们绕之而行,毫无停下来投宿的意思。不久后, 暮色四合, 东边悠悠地升起一弯月儿来。
那女子因马上带着一人, 骑久了终是不便, 渐渐觉得疲累了, 便道:“大哥, 找个地方打尖歇息吧,自从清晨到现在,可真是马不停蹄呀。”

大汉道:“不到午夜不能歇, 我算过, 若不这样, 明天难到家!”
女子闻言,叹口气,强打精神, 又催起马来。那小姑娘心中暗奇道, 他们有什么要紧之事, 须日夜不停地跑? 照这样非得跑到天边地头不可啦! 她知道那女子已累, 于是身子悄悄地向前倾了些, 不再靠在她身上。
如此又奔了许久, 月儿开始偏西时, 来到一个去处。这里空旷开阔, 草平如毡, 离道边四丈许, 几块黑黝黝的大石矗立着。现在即便是大汉也累得不行了,两匹马儿, 身上汗气蒸蒸, 口吐白沫。
那女子早跳下马来, 牵着就往大石处走, 她嘟哝道:“大哥,若要走,你就一个人走得了, 我情愿违犯军令也不走了!”
紫须大汉亦是看中了这块地方,若有什么动静也即可觉察, 旋下马道:“就这里吧, 时间也近午夜, 该歇了。”
他们将马放在石边吃草,遂在草地上坐将下来。大汉拿出酒和肉干, 女子摆上干粮, 三个人又乏又饥,顾不上客套,拿着就吃。
那小女孩一则人小, 二则心中难受, 虽饿得不行, 也还是吃不多。大汉和女子还在大嚼,她却捧着小腮帮, 在黑暗中怔怔地发呆。
酒足饭饱, 大汉和女子精神又好了,他们是修武之人,睡眠之需本不多, 这时便闲聊起来。
聊了一会, 那女子瞅了小姑娘一眼, 猛可想起件事, 潜运掌力, 悄悄朝小姑娘肩头按去。
那大汉见状大惊, 失声道:“小妹你——”话音未落,女子的手掌已拍在小姑娘肩头。

小姑娘猝不及防, 待要躲闪, 已来不及,忙沉肩斜身,卸去了一部分掌力, 身子晃了几晃, 却没翻倒。
那大汉惊愕不已, 女子却跳将起来,拍手道:“恭喜大哥,恭喜大哥, 收得个好人儿了也!”
小姑娘倏地弹起,避到数尺之外, 惊恐地睁着大眼, 道:“你们待要怎的?!”
大汉此时也瞧出了端倪, 紫黑脸膛顿时充满笑意, 道:“女娃儿, 莫怕, 莫怕, 这位姑姑是试你来着。”
女子笑道:“还满机灵的嘛!”
二人的神态话语, 弄得小姑娘摸头不知脑, 任由女子招手, 就是不走拢过去。
大汉和女子相视而笑, 均暗想,这女娃儿也真是有趣。大汉向女子使个眼色, 女子微微颔首, 突然她轻轻一纵, 闪电般掠到小姑娘跟前。任小姑娘怎么躲闪挣扎,总是摆脱不掉。最后,小姑娘一跺脚, 干脆往地上一坐, 道:“好, 好, 来杀吧, 我也不怕你们!”
女子闻言,笑了个前合后仰, 骂道:“小鬼头, 白白带了你一天, 救了你, 还讲这种没良心的话! 哎呀,你倒说说,依你看, 我们是好人呢, 还是坏人?”
小姑娘将头一扭,“我不知道!”
那大汉也踱过来, 在她面前蹲下, 说道:“那我们为何要救你, 给你吃的?我们有要事在身, 这事比天还大, 耽误了可是要杀头的!”
小姑娘冷哼一声道:“救下我, 还不是为了你自己?”
大汉和女子齐惊诧道:“小娃儿, 此话怎讲?”
小姑娘也不示弱, 道:“你们还不是想不花钱捡个侍候你们的丫头?!你们的话, 难道我听不懂? 什么得了个好人儿!告诉你们, 我谁也不侍候, 把我逼急了, 唯有一死而已!”
大汉赞道:“好烈性! 我实话跟你说, 我们是那种专与财主、官家作对的人。我们打仗且顾不过来, 不会抢人做丫头的, 你放心好啦!”
小姑娘似信非信地瞧着他。那大汉又说道:“比如有个大财主, 专门祸害百姓, 我们的兵一到, 就把他砍了, 把丫头啦, 佣人啦, 都放回家去。我们还去打官家, 打皇帝老儿。”
小姑娘眼睛一亮, 道:“于会元你们也杀吗?”
大汉道:“于会元是一方恶霸, 与官府暗通声气,欺压百姓,我们早已知晓, 时候一到, 为何不杀
小姑娘一跃而起, 欢呼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
大汉奇道:“你知道什么?”
小姑娘道:“你们的确是好人!”
女子跟大汉一起笑了起来。大汉又道:“不过, 我还要收你……”
小姑娘眉毛一扬, 警觉地问:“什么? 收我做什么?”
这时女子插话道:“别的且慢说, 我问你, 你那点功夫是谁教的?”
小姑娘傲然道:“我爸爸。”
“请问你父亲尊姓大名。”
“田一诚。我叫风兰。”
大汉和女子又交换了一下眼色,大汉喃喃道:“田一诚,田一诚……”接着又摇摇头。
凤兰见大汉那般模样, 发急道:“我爸爸就叫田一诚嘛!难道还有假?”

大汉忙道:“我并非此意, 凤兰, 你父亲的师父是谁, 你可知道?”
风兰先是茫然地摇摇头,想了想后, 又说:“前几天我家来了个叫慧能的和尚爷, 爸爸叫他师叔。”
大汉和女子同时惊呼了一声, 大汉道:“你父是慧圆和尚的俗家弟子?!”
大汉一把拉过凤兰, 从头到脚仔细端详, 好似这一刻才见到她似的, 大汉边看边自言自语道:“如此说来, 慧圆师父还有个俗家弟子,可惜他老人家过早仙逝,”
凤兰给他弄得不知所措, 怔怔地发愣。
女子走过来, 轻轻拍拍她的肩膀,道:“还不跪下, 拜见你师伯!”
大汉此刻正凝视着凤兰脖上的伤痕,道:“我与你父是未见过面的同门师兄弟, 告诉我, 他现在哪里? 又是谁把你弄成这等模样的? 不要怕,一切有你师伯给你作主!”
小凤兰此刻不由得不信, 双腿一屈, 早跪了下去, 含泪道:“师伯,姑姑, 你们要给爸爸报仇啊!”
大汉女子一起道:“快说,你爸爸怎么了?”
凤兰悲从中来,一时哪还忍得住?一迭声的“爸呀、妈呀”地哭叫起来。
大汉和女子好言相慰, 过了好一阵,风兰才哭声渐止。
于是三人席地而坐, 凤兰则把田、沈两家所遭的惨祸叙说出来。她边说边流泪,那些可怕的事情仿佛还历历在目。
……
“他们就这样追上了我们一家,杀了爸爸和妈妈,也不知爸爸的师叔慧能和尚爷情形怎样, 待我从昏迷中醒来时,已
到了于会元家里”风兰说到这里,又泣不成声,而大汉和女子早听得眦目欲裂。
大汉高叫道:“气杀我也! 若不除此贼, 我誓不为人!”
女子含泪道:“凤儿, 你落到这班贼子手上, 不知他们如何整治你……看你这一身的伤……”
抓进于府后的情形, 随着这一声问, 再次浮现在风兰眼前……
却说凤兰从昏死中醒过来, 已是次日清晨。双手被捆绑着,彻骨地痛。她被关在旧马房里,地上又湿又臭。
她猛地想到爹妈, 便放声大哭。哭完又大骂于会元、于小姐, 但没一个人理她, 原来这是于家后院。
直到日上三竿, 门才“呀——”地开了, 走进一个凶神恶煞般的护皖武师, 见她在哭骂, 竟一指头点了她的哑穴, 然后抓住七缠八绕的绳索,将她一把提起。可怜她浑身痛楚,却连叫都叫不出声来。
那武师将她象个包袱似的提到一处大堂上, 于会元和他的女儿于小姐正在那里坐着。
于小姐见到被掷在堂前的凤兰,故作吃惊地叫道:“哎呀呀! 哪个敢把我伶俐的小丫头弄成这等模样, 看我不揭他的皮!”
言毕, 她一步三摇地走过来, 做出要给她松绑的样子。
仇人相见, 分外眼红。凤兰口不能言,对她怒目而视。于小姐乍见到这双充满仇恨的眼睛, 也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但她装着浑不在意的样儿, 阴笑着说:“小丫头, 这对眼睛大得招人疼爱, 但我看却是太大了点儿, 还是闭着的好。”
说着, 纤指如锥, 作势往风兰眼珠戳去, 意在逼她闭上眼睛。凤兰对她真是恨到极点, 见她蹲下来,身子倏然一滚,接着一记勾腿, 着着实实踢在她的手腕上。
于会元大怒, 喝道:“给我打!”
家奴从后堂一拥而出, 每人手执长鞭, 没头没脑地朝凤兰身上乱抽乱打。小凤兰躲得了东边, 躲不了西边, 顿时,头、脸、手全是血痕。
却说于小姐竟冷不防被凤兰踢了一脚,心中那把阴毒之火腾腾地烧将起来, 众人正打得来劲, 她猛喝一声:“统统给我住手!”
家奴们一时目瞪口呆, 还以为是听错了, 就连于会元也给弄得莫名其妙。有两个家奴在她喝叫后还抽出一鞭,于小姐一蹿上前,身形一晃, 双掌齐出,重重击在两个家奴脸上,直打得他们狂叫倒地,齐齐地吐出五、六颗带血的牙齿来!
于会元狐疑道:“我儿, 你怎么了?”
于小姐恨道:“我叫住手就得住手, 两个狗才, 连这话都听不懂么? 好, 待我一刀刀割下那无用的四只耳朵来!”
只见她腕一翻, 便从袖里亮出把雪亮的牛耳尖刀, 朝倒在地上的家奴逼去。
这一来, 连于会元都看不过去了, 便说:“狗才, 还不快滚到后边去! 云儿, 饶了他们吧。”
两个家奴爬起来没命地跑了, 于小姐“嘿”地掷出匕首,“嚓”地一声,牢牢钉在后堂木柱上,刀把颤颤地抖个不停。
家奴跑后,于小姐对着武师嚷道:“死木头样站着干吗?给她松绑!”
于会元现在似已觉察出女儿的用意,脸上露出一丝阴笑,且频频点头。

护院武师仍有些犹豫, 于会元怕女儿生气, 赶紧喝道:“小姐叫你松绑就松绑!”
护院武师吃了一惊, 将凤兰提起站好, 立即把绳尽行解脱。在解绳时,用手一抹一撞, 把凤兰的哑穴解了。他害怕等会凤兰老不说话,这个喜怒无常的小姐又会就此弄什么新花样, 跟他吹胡子瞪眼或是打他一两个耳光。他虽非家奴,但到时候却也不敢还手。
凤兰的手脚一被解开, 于小姐立即露出满脸杀气, 她一步步走近去, 说道:“小鬼头, 你不错, 还懂两下子拳脚, 和你那死鬼爹一样。我起先竟没看出, 吃你弄了一脚, 来,来,来, 我们比试比试!”
话音未落, 就呼地一拳, 照凤兰头顶砸去。这于小姐从小得父亲指点,并先后随过几位身怀绝技的高手习武,因而也身手不凡。凤兰小娃儿家, 只不过学了些粗浅把式, 如何是她的对手?但这于小姐阴毒狠辣亦在此,她不打死你,却想用猫玩耗子那套鬼把戏将人折磨、戏弄,直叫你筋疲力尽而死,其为人可谓毒也!
小凤兰此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且她人小而性傲,不甘示弱,口既能言, 随即便骂道:“打就打, 我和你这狗婆娘拚了!”见于小姐一拳过来,不退反上,一纵三尺,向她脸上抓去。
哪知于小姐明明可以一拳将凤兰打翻, 却硬生生中途撤回, 身子一闪, 躲过凤兰十指,改拳为掌,“啪”地击中凤兰手腕。她这一掌不轻不重,既令你痛彻心骨, 又不将你手腕击断。凭她的功力,方才若以拳击中凤兰脑门,凤兰必死无疑。
她就这样飘忽闪避,令凤兰老打不着她, 而她又随时用指、掌、拳、脚不断打击凤兰, 活活地折磨她。

凤兰那点功夫, 上阵只几个招式、一用就完, 但她咬着牙, 被击得再痛也不哼一声; 招式用完, 就从头再使一遍。令她痛苦的是, 无论如何用心,就是沾不着于小姐一点儿边。不一会, 她浑身虚汗直冒, 喘息不止。
于小姐见状冷笑不已, 于会元则乐不可支, 一旁的护院走狗亦跟着大喝其彩。
小凤兰头晕目眩, 打得更不成章法, 她聪颖过人, 此时哪能不知于小姐的恶毒用心? 心忖,横竖是个死,死也要死得干脆! 于是她突然收式, 立在堂中不动。
于小姐骂道:“来呀, 臭丫头, 你还没输, 装什么死哩!”
凤兰先是不理, 继而回骂道:“你这臭女人, 心若蛇蝎,不得好死, 嫁不得人, 丢出门去狗也不要!”
那于小姐长得美貌非常,且正是待字之龄, 这一骂, 凭她是内心再能忍,也不禁脸上煞白。但愈这样她愈是不放弃她的毒计, 她按捺着一腔怒气, 继续撩拨,要凤兰与她动手。凤兰心中已暗暗打定主意, 随她怎么讲, 就是不理不睬。
如此僵持一阵, 于会元不耐烦起来,况且风兰口齿伶俐,偶尔骂他一两句, 令他气愤难忍,他为霸一方, 何曾给人这样骂过, 当下叫道:“云儿, 不要睬这小贱人了! 来呀, 将我的金背刀拿来, 我在这里亲手给她开膛破肚!”
后边,家奴轰然回应,早有人将他的金背大刀捧了上来。
于会元高声怪笑, 一跃而起, 只听“锵”地一响, 满堂生辉, 那金背大刀寒光闪闪, 早握在他手里。
他正待大步跨向凤兰, 人影一晃, 于小姐已横在他与风兰之间。
于会元大不耐烦,训斥道:“云儿, 别闹得太不成话了!”

于小姐一脸惨白, 恨道:“若不给我亲手弄杀这小贱人,今天我也不要命了!”说着, 摆出要与她老爹性命相搏的架式。
一物降一物, 于会元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就是奈何不了这个宝贝女儿, 只得还刀入鞘, 挥手叹道:“好, 好, 你要愿挨骂, 那也随你!”
于氏父女争吵不休, 凤兰哪肯放过这个机会, 于小姐离她近,且背向着她,正可以出其不意, 突施攻击。她双足发劲, 小小的身子直弹起来, 待于会元惊觉,向女儿发出警告时, 凤兰五指如钩, 已抓中了于小姐面颊。这一抓凤兰拚了全力, 是想施一招五龙戏珠, 把于小姐眼珠抓出来, 可惜凤兰功力不深,欠了准头, 只抓在于小姐白嫩嫩的粉脸上,令她当即血流满面。
于小姐武功极高, 凤兰突然一击能得手, 第二击却休想再成, 接着一招“书生推案”, 向她脑门袭去时, 给她怒喝一声,闪电般扣住了凤兰的手腕脉门。
凤兰身子如石坠地。于小姐哇哇怪叫,扣着脉门的手刚松开,另一只手又捞住了凤兰腰带,把她从地上提起。此时,于小姐已气得发昏, 她一手提着凤兰, 足下运起轻功飞奔。众人还未弄清她此举为何时,她已飞身过墙, 朝柳河边纵去了。
柳河正值春汛, 浊流奔腾,一泻千里。于小姐借着冲劲,将身急速旋个圈儿, 竟将凤兰举过头顶, 双手一掷, 扔向河心!
看着凤兰跌落水中, 于小姐歹毒地仰天大笑道:“我说过要你下柳河喂鱼, 你就得下柳河喂鱼!”

浊浪一个接着一个扑来,急流奔涌不已。凤兰奋力挣扎,漩涡将她卷入水底, 又送上水面。水浸得她浑身伤口痛如刀割, 浪打得她眼冒金花, 不一会, 她就支撑不住了, 只觉得水流挟着她如飞而下,一线崖岸闪得几闪便不见了, 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夜风飒飒, 月儿西斜,紫须大汉和女子都全然没有睡意。听着凤兰的叙述, 他们咬牙切齿, 恨不能马上杀进于府,把于氏父女碎尸万段!
“我半沉半浮, 昏昏糊糊,随水漂流。那于小姐原想淹死我, 结果她却打错了算盘, 我生在柳河边, 怎不识得水性?就凭这点水性, 我最后还是爬上了岸, ”
“好孩子!”紫须大汉抚着凤兰的头发,轻声道:“以后你就跟着我, 你爹是我同门师弟, 他的仇也是我的仇, 他的孩儿也是我的孩儿, 一切你放心好了!”
凤兰是乖觉之人, 见大汉貌似凶狠, 然心地慈和, 闻言便扑地跪倒, 垂泪道:“师伯若不见弃, 就收我为义女吧!”
大汉连声道:“好! 好! 我儿起来, 起来!”他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又道:“我原看中你身骨架子, 想收你为徒, 现在既是这样,可谓双喜临门! 我膝下无儿,你义母待人又是极好的。”
那女子亦笑逐颜开,道:“恭喜大哥, 又得徒儿又得女,嫂嫂不知要何等欢喜哩!”
大汉点头称是, 又向凤兰道:“凤儿, 我姓郭名风,”他又指着女子道:“这是我胞妹, 你姑姑郭兰, 我们均是义军李定国将军帐下将领,如今探得重要军情,赶回去秉报。半途上遇到我儿, 也算有缘, 亦是你父冤魂不散, 让我得知他的血
海深仇。我郭某对天发誓: 不诛于会元父女, 誓不为人!”
郭兰亦道:“谅他们飞不上天去, 手刃此贼, 只在迟早。”
凤兰大喜, 又跪拜了郭风和郭兰。
他们背靠背, 稍事歇息,不觉东方已亮。于是三人二骑,重踏征途, 策马如飞, 绝尘而去
此后十数年, 凤兰跟随郭风郭兰, 学得一身好武艺, 并随之转战南北, 先打贪官污吏, 后又与南侵的清军作战,屡建战功, 成为一名智勇双全的女将。后郭风郭兰战死, 其所率之部遂由凤兰统领。又数年后, 凤兰成了李定国将军手下的一员大将。在定国将军攻下桂林府, 聚饷北伐之时, 凤兰作为右营将军, 再度回到田灵镇, 驻守一方; 后又与学艺归来复仇的沈天宇再度相见种种悲欢离合, 情仇爱恨, 均是后话。
现暂且按下凤兰不表, 却看那身负血仇的悲苦少年沈天宇, 如何浪迹天涯, 历尽艰辛, 孤身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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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呼应 于 2024-10-24 19:34 编辑

第四章   深山道施计骗恶奴   桂林府得巧遇奇人

那日, 小天宇离了田灵镇,沿着那唯一的山路投北而去。行至田叔叔被害之地时, 东方已晓。借着熹微晨光, 看到道边厮杀的痕迹, 及凝结的紫血时, 天宇不禁又哭了一回。他本已非常困倦, 恨不能在草中躺卧一会, 但田叔叔的死, 提醒了他,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如果给于会元猜想到是他放的火, 派人追来, 任多少个沈天宇也逃不脱了。于是他非但不歇息, 反而加快了脚步。走了一段, 还是觉得不妥, 想起前日进镇是乞儿打扮, 并未给熟人看出, 便决定再扮成乞儿,以防于家人追上来。好在那套破烂还留在包袱里没有丢掉,又派了用场。
他急急换上破衣, 包袱和原来穿的衣裳用烂布一包,负在背上, 又在地上抹了两把浮尘,擦得满脸泥污。昨夜放火时熏得手脚头脸黝黑, 此刻倒省了他不少事。
装扮停当, 到溪边一照, 连自己都辨不出原来模样,心中不禁好笑, 暗道, 我就是这样北上寻师也使得, 反正身上那点碎银子, 也打发不了多少时日, 这行乞之道, 是绝免不了的。于是他毫无顾忌, 放心大胆, 甩开膀子顺路而去。
正走间, 突然耳热心跳, 周身一阵紧张。你道为何?原来他也跟田一诚夫妇那样,隐隐听到后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乡人出山,历来手提肩挑, 哪来马骑? 故他一听, 立即猜着了三分。
过不多久,果然有两骑快马从后边奔来。他赶忙朝一边让去, 快马在他身边倏然停住,惊得他一颗心都要跳出胸膛来。他倒不是怕死, 是怕万一被认出来, 那日后复仇之事,就永无指望了。
“咻! 兀那小子, 老爷问你句话!”马上一个粗大嗓门喊道。
天宇无奈, 只得慢慢转身,但尽量把眉眼压低, 因他已听出, 这是于家一个护院的声音。
他装着害怕的样子, 抖抖瑟瑟地压着嗓子答道:“不知老爷要问什么?”
马上人道:“你可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从这山路出去?”
天宇摇摇头, 道:“我一大早就在走, 并未见什么人走过。”
马上人威吓道:“可要说实话, 要不我一刀斩了你!”
天宇畏畏缩缩地退了两步, 抱胸缩颈, 道:“小人不敢,不敢……”
另一人道:“我看老爷子、小姐也太小心了, 谅他一个娃娃, 有什么屁用? 不是听人说, 昨晚是天火吗? 再说, 他为何一定要投北, 向南逃不也可以么?”
两人大约昨晚没有睡觉, 寻了大半夜, 困顿不堪, 说话间夹着哈欠。又商量一阵, 无非是如何回去复命, 便拨转马头, 朝来路返回。临走时, 他们各抽了天宇一马鞭。天宇本可纵轻功闪开,但又怕被对方看出身手, 只得硬着头皮, 耸肩缩脑, 强受下来。
那两鞭抽得虽不十分痛, 但天宇故作哭态, 叫道:“叫花儿哪点惹着二位大爷了? 胡乱打人……”
两个护院不过拿他取乐, 哈哈大笑, 纵马离去。
待二人走远, 天宇连呼“好险”, 继而想到自己无端挨的那两鞭, 恨这些走狗的凶残狠毒, 少不得破口大骂了几回。至此, 他才安安心心赶路, 知道不会再有危险了。
又行得一程, 来到一个去处。这里森林茂密,奇石林立,樵夫农人踏出的小径, 蜿蜒盘回。在一些林木稍疏之处,隐隐露出一个个大而圆的土包,形同山丘。土包前, 石马石人排列, 间或有大石柱直立其间,石柱上雕着张牙舞爪的巨龙,很有些威势。
天宇知道,这里就是远近闻名的王坟墓群了, 他曾多次听老父说及, 历代靖江王及王妃均葬于此。墓群中还有一座古寺,早年也曾香火鼎盛, 只是近年来才衰落了。依他往日脾气, 路过这里,定会好奇地闯进去玩耍一番, 如今落到这个境地, 哪还有什么兴头? 只远远瞄了两眼, 便走远去了。王坟前面是一个大土岭,黄泥土路翻岭而过。越过大岭,眼前又是望不到尽头的山路。峰起谷落, 林木幽深, 说不尽的崎岖难行。天宇足足行了两日, 好不容易才走完这段山路。两日来, 他渴了喝口山泉,困了在农人废弃的旧草棚里一躺,饿了寻些野果胡乱充饥,尝尽了孤身流荡之苦。
出了山, 是一马平川,一条官道向北蜿蜒而去。此时,小天宇精神大振,他心想, 只要沿着官道北上, 那华山终能找到。想来华山也不远, 要不那慧能师父, 何能到田灵来?心道不错,那脚下更见轻快。正行着, 见一农夫,便上前询问,

那农夫对华山似乎闻所未闻;问他这官道通向何处, 则数出一大堆地名, 什么栗山、通城、麻里最后说的是桂林府。桂林府天宇倒是晓得, 那是个大去处, 他常听老父说, 那里是南边首府,文武荟萃之地,广有寺庙道观。小天宇心中一动, 何不先去桂林府,想那一清道长,必是道士, 向道观打听华山, 定能知晓。于是谢过农夫, 沿道向桂林府方向走去。
一路上, 少不得夜宿晓行,晴风阴雨,不必细表。十多日后, 来到一个去处。远远望去, 但见绿树环绕,城楼巍然,行人车马如流。天宇向路人打听, 知是桂林府到了。
进得城来, 小天宇好不惊异, 他从小在田灵镇, 从未见过如此繁华之地。街巷如织, 店铺栉比, 吆喝叫卖之声不绝于耳。他走走停停,东张西望,大有目不暇接之感。不一会,来到一个大庙前, 抬头一望, 上书“普陀寺”三个斗大金字。寺前是一片空地, 各色人等川流不息, 卖香烛的、卖小吃的、玩猴戏耍把式的, 应有尽有。小天宇在人群中穿来穿去, 突见一处,许多人围了在观看, 他也跟着挤到前边, 原来此处在扎一个彩台。
那彩台扎得宽宽大大,结结实实, 他好奇心重, 便向人打听这台搭来何用。哪知连问几人,均是爱理不答,不觉心中气恼,忍不住口中骂骂咧咧起来, 道:“这桂林府人, 也太可恶!”
正骂间, 忽听耳畔有人“扑哧”一笑, 扭过头去一看, 见一个与他年纪相仿, 个头一样的乞儿, 正对着他扮鬼脸。
天宇不觉大恼, 道:“你笑怎的?”
乞儿道:“我笑你蠢。”
天宇自恃有些武功, 便悄悄走近, 心道, 你也不知老子厉害, 一腿扫你个四脚朝天,出出你的丑。他边移近边说道:“你说说看, 我怎的蠢?”脸上装出一副迷惑不解的憨痴之相。
哪知那乞儿甚是乖觉, 见他移近, 便泥鳅般地朝后滑。人很多, 但乞儿东闪西闪, 灵动得很, 天宇始终无法靠近。
乞儿嘲弄他道:“你怎么笨手笨脚的, 破船儿半天拢不了岸? 你若追得上我, 我便把你为何蠢, 从头到尾给你说个明白, 可好?”
天宇心中骂道:“这小子却不是自找倒霉, 这一向自家胸中怨怒都无处发, 正好拿他出出气。”
于是他装出副笑脸,可怜巴巴地道:“哥子, 可怜乡下人无见识, 初来贵地寸步难行,你就指点一二吧。我是个瘸子,哪有哥子身腰那般灵便? 追是追, 可总得让着点才是!”
言毕, 他足下发劲, 从人缝中朝乞儿猛扑过去。乞儿嘻嘻一笑,面朝着他,游鱼般往后一缩, 天宇险些扑到一个老者身上。老者见是两个乞儿在打闹, 便黑着脸申斥了一句。
天宇刚想回骂, 见是个老人, 便忍住了, 只在心里嘀咕了句:“老王八!”但对那乞儿的怒气却更甚了, 非要抓住他痛打一顿才解气。他不管三七二十一, 分开众人, 猛追乞儿。
说也怪, 那乞儿并不回身跑, 只是迅速倒退闪避, 身后竟象长了眼睛似的,碰不着一个人, 而天宇常常上当, 不是撞着这个, 便是碰上那个, 引来一片斥骂。这一来, 天宇只得停步不追。
哪知乞儿见他停下, 也站住了, 道:“好, 小瘸腿, 我们到大庙左边的山边空地上去, 你腿瘸, 我也不占你便宜,我单足跳, 你若还追不着我, 那便是天字第一号大傻蛋了!”
一句话气得天宇险些儿背过气去。在田灵镇的少年中,他是有名的淘气王, 除了对凤兰总是相让, 做出个实实在在的大哥哥模样外,对谁都是爱捉弄的。现今刚到桂林府, 就被个小叫花戏弄, 这叫他如何不气不恼?
他虽恨得牙根痒痒的, 却唉声叹气道:“唉, 乡下人寒碜哪!来到城里,叫花都敢欺啦,何况我还是个瘸子? 可怜,可怜……不过, 你讲话得算数, 我瘸一腿, 你单一腿!”说着, 他一扭一拐, 做着瘸子模样向外挤去。
乞儿也不理他, 返身就往外溜,一霎间就消失在人流中。
天宇慌了, 哪还敢装瘸? 也赶忙如飞钻出人群。庙左边果有一座山, 只那里没什么人,天宇过去一看,心中气苦,哪里还有乞儿的踪影?
他一拍脑门,自嘲道:“朝朝说钓鱼, 今朝被鱼钓!”
“哈, 你原来不是瘸子!”耳畔突然响起乞儿的声音,“你骗人!”
天宇吃了一惊, 这乞儿地里钻出来似的, 神不知鬼不觉就来到了他身后。他隐隐感到这事儿有些儿蹊跷,但一再被要弄的愤怒使他不及细想,也不搭腔,使出小擒拿中的一招,返身就抓。
哪知他这一抓, 却抓了个空,乞儿在离他五尺开外的地方,笑眯眯地站着。
天宇的恼怒可想而知, 那乞儿却道:“来, 来, 来! 食言不算好汉, 我单腿让你追, 臭瘸子!”
乞儿果然缩起一条腿, 金鸡独立似的站着, 神态极为悠闲。天宇怒吼一声,也不装瘸,运起轻身功夫,朝他飞掠过去。
乞儿单足发力, 却象安了弹簧一般, 一纵老远, 几个起落, 已把天宇抛在两丈开外。

天宇再追,乞儿却转个向, 纵到山背后去了。他哪肯咽这口气? 又追到山后。刚闪过一块巨石,见乞儿抱膝坐在一个树桩之上。山后静悄悄的, 绝无行人。
乞儿见他来到, 却不再逃, 伸个懒腰道:“说你小子蠢,不服气; 叫你追我, 又追不上, 嗨, 真无趣, 我也懒得玩啦!”
天宇怕他再逃, 故意赔着小心道:“好哥子,小弟初出门,你就指点一二吧。我总给别人骂蠢, 实在想不出蠢在 何 处;不想通这点, 总聪明不起来, 在这世上就混不下去啦!”
乞儿笑道:“那你过来, 我悄悄儿说与你听……”
天宇心中大喜, 暗道, 只要我贴近身, 你就是有三头六臂, 七十二般变化也没用了, 好好儿吃一顿臭打吧。心里这么想着, 他一边上前,一边眼睛盯住乞儿, 深怕他眨眼间又跑掉。那乞儿却似浑然不知, 眯缝着一只眼, 伸手专心地在腋窝里抓痒儿。
天宇走到离他身边半尺不到的地方, 猛然发招, 一记冲拳狠狠地当胸捣去。这一拳他用了全力,真个快如闪电。
乞儿大惊失色, 叫道:“妈呀, 我好心好意待你, 干吗打人!”说着, 身子一仰, 侧滚下地, 那一拳刚好擦身而过, 而他侧滚时, 双脚有意无意地在天宇腰间蹬了两下, 痛得天宇几乎要叫出声来。
天宇见这个亏越发吃得大了, 哪里还顾得了许多, 平日他从不恃强凌弱,这会儿却拳、脚、掌,齐向刚刚爬起身来的乞儿招呼过去。那乞儿叫道:“哎哟哟,痛死我了,痛死我了!”身子东歪西倒、脚步踉踉跄跄。
天宇气恼得大叫:“臭叫花, 你他妈胡喊什么!”

原来, 天宇暴风雨般袭过去的拳脚, 莫说击中, 竟没能沾到乞儿一片衣角!
乞儿哭丧着脸道:“你仗着狗熊一样粗壮的身骨子, 狗熊一般乒乒乓乓的拳脚, 打了人, 还不许人喊痛么?”
天宇大觉冤枉, 顿足道:“老天爷, 我何曾打中了你?”
“就是打中了,就是打中了!”乞儿不退反进, 朝天宇怀中滚去,“叫花命反正不值钱, 今天就给你打杀了罢!”
乞儿颇有撒泼之势, 这一来更气坏了天宇, 心道, 打杀就打杀,迎着他的头一拳罩了下去。这次,乞儿倒没闪避, 硬生生挨了一家伙, 只听得“哎哟”一声大叫, 但倒地的却是天宇!
天宇下拳之时, 乞儿双手护头, 象怕打痛似的。待天宇拳到, 乞儿翘起的大拇指, 不偏不歪, 正好点住他右腕上的穴道, 天宇那拳头上的力气顿时烟消云散, 而一只手痛得彻骨, 半边身子酸麻不已, 他大叫一声, 滚倒在地。
乞儿对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天宇做个鬼脸, 笑道:“小兄弟, 承让, 承让!”
说时, 乞儿手中却多了样东西, 竟是天宇藏在怀中的那串念珠, 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掏去的。
天宇大吃一惊, 此时他就是再心浮意躁, 也觉着此事不同寻常了。一冷静下来,平日的聪明尽回来了。知道对手是个会家, 硬来绝讨不到好处,只能见机行事。他放软话声道:“好哥子, 我早瞧出你一身本事, 我算服你了好不好?那珠儿木头的, 不值钱, 你还给我吧!”此时, 他身上酸麻已过, 拍拍尘土, 站了起来。
乞儿冷笑一声,道:“既是木珠儿, 不值钱, 你留着又何用?”
天宇本想对他说实话,但又觉不妥, 便哄他道:“哥子你说的对, 留着是没用,当不得饭吃。但这是老父留给我唯一的物件, 他老人家过世了,我瞧着这珠儿, 就如同瞧着他老人家一样呢……”
说到这里, 天宇想到老父惨死, 不觉动了真情, 那眼眶儿红了, 且盈满了泪水。
乞儿斜眼瞄着他, 脸上陡生一层黑气,见他流下泪来,只是一个劲地冷笑。
猛地,他沉下脸来,吼一声,如晴天霹雳,“你小小年纪,竟敢如此作假, 骗别人可以,竟然骗到老爷头上来了! 我一招废了你!”
天宇一时倒被震住,作声不得,但他终究是个心气硬的孩子, 横了心, 鬼都不怕。渐渐地, 他怒气又上来了,骂道:“你这人好没道理, 我又不曾惹你, 你先骂我蠢,后又引我到这无人之处,抢了我的珠儿,还要吓唬人。你当我真怕你?娘的, 打就打!”
天宇刷地拉开架子, 立了个门户。
乞儿见他这起手式, 眼睛一亮, 但仍是阴沉沉地说道:“好小子, 有种! 既这样, 你就接招吧!”
乞儿呼地一拳朝天宇面门袭来, 天宇侧身让过, 还了一掌。两人在草地上一来一往, 瞬间斗了三五个回合。
这时, 乞儿托地跳出圈子道:“且住!”
天宇气忿忿道:“为何不打了?”
乞儿道:“珠儿可以还你,但你得告诉我实话, 慧圆、慧能和尚是你什么人?”

天宇奇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事?”天宇曾听田叔叔说过慧圆和尚是他过世的师父,而慧能和尚,则是临死前赠念珠时,自己才知道的。
乞儿脸色稍见平和, 淡淡道:“毛头儿, 我一看你出手,就知道你与慧圆大师有些渊源,而你这念珠则是他师弟慧能和尚的。区区小事,我岂能不知? 请问, 慧圆是不是你师父?”
天宇摇头道:“不是。”
乞儿笑道:“我看也不象。慧圆的徒儿哪有这么草包的!”
天宇忍着气道:“他是我师父的师父!”
乞儿笑道:“原来如此!”顿了顿, 乞儿又道:“还有一事得讲清, 这串念珠, 怎么落到你手里的?”
天宇被他盘来问去, 老大不高兴起来, 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如此盘根问底的!”
乞儿呵呵大笑, 道:“我师一清道长与慧能生死之交, 他的事,我为何管不得?!”
天宇大惊, 道:“你是小牛鼻子, 不是叫花儿?”
乞儿怒道:“什么小牛鼻子!”
天宇道:“就是小道士呀。”
乞儿道“我看你是骨头又痒了!”
天宇道:“没痒, 没痒!”
乞儿冷笑道:“没痒为什么讨打?”
天宇诧异道:“说‘牛鼻子’就是讨打啊?”
乞儿道:“正是。”
天宇道:“那就打吧! 来, 好好儿再打过!”
乞儿大怒, 纵身扑了过去, 只见他三招两式,指南打北,一瞬间弄得天宇手忙脚乱。
天宇奋力反击, 哪知一出手就被他制住,一脚踢翻在地。天宇挣扎着起来, 刚站稳拉开架子, 又被他随意一招, 弄得四脚朝天, 一连三次都是如此。
天宇躺在地上大叫:“我明白了! 我愿了!”
乞儿奇道:“喂,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呀?”
天宇道:“我明白了, 就是说, 我明白一清道长是有真本领的人物,因为他的一个叫花子徒弟就很有这两下子。我愿了, 是说我愿拜在他老人家门下, 潜心学艺。难道这点都听不出来? 你也太笨了!”
乞儿知他有意胡来, 便笑了, 道:“你聪明, 为什么三番五次败在我手下?”
天宇跳起来道:“哈! 你是师兄嘛; 师兄欺师弟, 我到师父面前告你去!”
乞儿道:“谁是你师兄! 道长难道一定会收你为徒?”
天宇道:“慧能师父临死前赠我念珠,就叫我凭此为证,要道长收我为徒的!”
乞儿大惊道:“慧能师父死了?”
天宇于是将事情的始末,一一说给乞儿听,说到伤心处,嚎啕大哭。
乞儿安抚道:“人死不能复生, 兄弟节哀吧……”言毕,将念珠还与他,“你持此珠上华山去,与我师一清道长说明原委,他会收留你的。”
天宇收泪道:“华山那么远, 我不识路啊!”
乞儿道:“我在这里还有事要办,待办完事, 我带你去。”
天宇要的正是这句话, 听毕大喜, 拜谢道:“如此, 谢谢师兄了! 敢问师兄, 还要办何事, 久不久?”
乞儿想了想, 道:“我办这事, 就跟你今天看到的那彩台有关。现在还须去个地方,你今夜到东门观音阁, 那是座败落废弃的道观,我在那等你, 还有话说。现在你走吧。”
天宇好不高兴, 刚想离去, 蓦地一桩事又闪上心头, 他转身问道:“师兄, 有一疑问还须明示。”
乞儿道:“还有什么? 但说不妨。”
天宇笑笑, 微带窘态道:“你为何将我引来此处, 难道你已先知我是谁? ……还有, 你为何笑我蠢?”
乞儿道:“小兄弟, 你到普陀寺时, 我就注意你了, 盖因你这串念珠无意中露了出来。当时你拿在手上,是后来才放进怀中去的。”
天宇想想不错, 便点点头。
乞儿又道:“这串念珠大有来历,是慧能师父的师父海明禅师传与他的, 绝不会轻易与人, 你一个流浪少年, 如何能得到? 我起了疑心, 就跟上了你。庙前人多, 盘诘不便, 于是便引你来此处。”
天宇脸一红, 道:“那……”
乞儿笑道:“说你蠢, 一是激你; 二是你对世事也太欠明了。”
天宇眉毛一扬, 道:“此话怎讲?”
乞儿道:“瞧你这身打扮, 明摆着是个小叫花儿, 在世人眼里, 这类人一是讨吃, 二是偷盗, 谁敢招惹? 何况你大咧咧地相问, 还能讨得了个好去? 若你是个体面小厮, 不信再去问问, 包管每问必答!”
天宇若有所悟,点头道:“明白了,多谢指点我走啦!”
乞儿道:“记住今晚东门观音阁。”
天宇道:“哪敢忘记!”
乞儿待他走远, 转个方向, 如飞而奔, 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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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呼应 于 2024-10-24 19:43 编辑

第五章   擂台比武难分敌友   荒观夜惊始明大义

天宇打旧路走出去, 看天时尚早, 又来到大庙前。那里仍是人头攒动, 热闹非凡。他东站一下, 西瞅一瞅, 果然,因他是乞儿打扮, 别人每每面露不屑之色。他被弄得甚是无趣,游兴顿消, 肚里将那些人数着个儿咒骂了一遍,暗忖,这叫花儿看来是扮不得了, 不如找个清静地方, 将衣服换了吧。
主意一定,便快步走出人丛。他记起早先走过的一条江离这儿不远, 是个无人的去处,而且, 那江水清澈见底, 游鱼可数, 真个爱煞人。
他不知这便是有名的漓水,古人有诗云:“水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那青罗带者,便是指此江了。
普陀寺离江边不远,天宇行不一会儿便到。江上景色甚美,远山近帆,清水渔歌。但天宇无心欣赏,专找那背静之处,远远望见一凤尾竹林, 便奔了过去。
那里是一处卵石浅滩,竹荫倒在水面,幽静而清雅。天宇脱了个精光, 也不顾江水浸凉,泼刺刺洗了个痛快。洗毕,将那身破烂朝水里一扔, 换上家里带出来的衣裳, 立时换了个人儿, 又成了个浓眉大眼的少年。
再走到大街上,天宇渐渐高兴起来,他想着今日的巧遇,真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思量着如何打发余下的这半日, 好挨到夜晚。
不知不觉, 他又来到大庙前, 猛可想起那乞儿师兄说他办的事与这彩台有关, 何不去看看?
彩台前的人比先前又多了一倍,而且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天宇向一个中年汉子打听, 这台上要搞什么名堂, 是唱大戏怎的?
那汉子笑道:“娃儿, 比唱大戏还好看哩!”
天宇摸头不知脑, 再问又怕别人不悦, 只得忍住,暗想:且看看再说; 这些人候得, 我就候不得? 好在没过多久,许多人道:“来了! 来了!”
天宇人小, 众人把他挡了个严实, 他踮足引颈, 仍是无用。台上“当”地锣响,有人在大声宣读什么,无奈人声嘈杂,也听不真切。他是个急性子,这样看又看不见,听又听不清,叫他如何能耐得? 气得直骂。
他一扭头, 瞧见右边有几株大树, 心道有了, 便奋力朝那树挤过去。前边人声更响,还有人一迭声喊“好!”更 是撩得天宇心痒难熬,不知台上在玩什么好把戏。好不容易挤到树边, 已出了一身臭汗,气喘吁吁。他不管三七二十一, 挤开树边的人, 没等别人开口骂娘, 早已如猿猴般在一根枝桠上坐定了。
他舒舒服服, 心满意足, 台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只见一个青衣大汉, 手执九节鞭, 绕着彩台四角踱步, 口中说着什么, 并不断拱手,象在作揖似的。天宇心道, 这虽不是唱戏, 却满好玩呢!
汉子四角拜完, 居中而站, 神情甚傲。天宇想, 不知下边还有什么好把戏? 正这时,台下人闪开个空,一个女子手握单刀, 如离弦之箭, 飞身而上。
那女子好轻功, 身子纵起, 竟比彩台高了两尺有余, 然后轻飘飘落下, 犹如黄雀歇枝, 双足稳稳定在台沿之上。台下人暴雷般一片喝彩。天宇坐在树上,也禁不住拍起手来,一个不留神,险些栽下树去。他赶忙抓定树身, 再不敢乱动。
那女子轻移脚步, 逼向台心。大汉抱拳为礼, 女子还了万福。大汉说了些什么,女子微微摆头。天宇见她肩背抖动,似乎在大笑。大汉脸色倏变,身子一矬, 青光闪动, 九节鞭护在胸前。
天宇兴趣大增, 连道:“好玩! 好玩! 这些人是要打架哩!”他盯着台上, 眼都不眨。
女子见大汉已亮开架式, 便人刀合一,伫立不动。陡然,她发出一声轻啸, 那啸声发自丹田, 竟然盖过了台下喧闹的人声! 大汉既闻, 脸色又是一变。
随着轻啸, 女子拔身而起, 如大鸟般扑向大汉, 同时单刀出手,凌空劈下。大汉见她来势凶猛, 后跃一尺, 九节鞭迎头格去。刹那间, 刀鞭相交, 人影翻滚, 斗得难解难分。
女子甚是灵巧, 刀法纯熟, 频频进击, 狠辣异常, 招招攻敌要害。大汉虽力大招沉,鞭法也自不弱, 但终低女子一着。
十几回合一过,大汉动作迟滞, 已露败象。女子得势不让人, 逼得大汉连连后退。又斗得两合, 女子卖个破绽,让大汉抢身进来,她挽起个刀花, 横刀斩向大汉颈项。这一招真个狠辣, 大汉若躲不过, 必定是身首异处! 台下人先是为女子喝彩,此时又为大汉呼险。天宇也为这一幕把心儿提将起来, 这时他觉得银光一闪, 一个小物件从高处疾射而下,那女子刀刃刚要砍及大汉, 却偏向一边去了, 大汉得松这一下, 赶紧回鞭后撩,刚刚化解了这个险招。那女子也真了得,见大汉躲过了她的单刀,双腿连连踢出, 趁大汉下盘不稳之际, 一脚踢中他腰胯。那大汉捡得性命, 却挽不回败局, 被女子这一脚, 直踹下台去。众人发喊,四散开来,大汉便“砰”的一声,如大布袋跌落尘埃。大汉好半天才爬起, 将手中九节鞭损在地下, 穿过人群跌跌撞撞地去了。
台下众人齐向那女子欢呼, 那女子甚为傲慢,定立台心,脸色冰冷, 丝毫不为所动。
天宇此时才看清女子的脸,觉得颇为熟识,他有些纳闷,这桂林府里, 哪来我的熟人? 再细一辨认, 不觉惊出一身冷汗, 这女子不是别人, 竟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女魔头, 于会元的女儿于淑云! 天宇暗道, 怪不得这女子的“六合刀法”如此之好, 但不知她为何来这里和别人打架。
天宇见着仇人, 当然痛恨之极, 但此刻他最害怕的还是被她认出。那一来,全都完了, 再也别想学艺报仇, 只能做她刀下之鬼!
天宇往树叶浓密之处缩缩身子,打算溜下树去,心想,趁这里热闹, 悄悄走他娘罢!
但这时情势突变, 那于小姐走到台前, 向台下摆摆手,“禁声!禁声!”台下立即有几个大汉叫喊。这一来,嘈杂的人声停歇了,台下顿时一片寂静。于小姐指着天宇这方向,厉声高叫道:“树上那位朋友,发的好暗器,小女子甚为佩服! 不过, 躲躲藏藏也不是好汉行径, 请上台来见个输赢!”
霎时, 众人纷纷掉头朝树上望。天宇心怦怦大跳, 伏在浓叶里动也不敢动,哪里还敢溜下树去。他是看见一件暗器击中于小姐单刀, 才救了大汉一命,但不知这发暗器的人,竟然跟自己在同一株树上。
天宇正耽心自己被发现, 突然听得邻树上一声长笑, 众人目光倏地转向一边。笑声刚歇, 一个人形冲天而起, 直往台上落去。
此人轻功也不弱, 众人看得呆了。于小姐退回台中, 来人落在她前面三尺之处。
此时, 天宇听见头顶有人轻轻“咦”了一声, 似是非常诧异。他急抬头,这一来, 又把他吓了一跳; 树冠茂密的枝叶里, 猿猴般伏着一人,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藏在那里的。
天宇正忐忑不安, 台上于小姐和那人却搭上了话, 只听于小姐道:“朋友, 方才那暗器是你所发?”
那人朗声道:“些微末技, 让小姐见笑了。”
于小姐柳眉一竖, 道:“你知罪么?”
那人道:“以武会友, 点到即止, 我救人性命, 何罪之有?!”
于小姐冷笑道:“我俩比试, 可是点到即止?”
那人道:“悉听尊便!”
“好!”于小姐一声厉喝:“你照管好自己罢!”单刀闪出一派寒光, 劈头盖脸朝那人剁去。
那人是个年轻后生, 身形单瘦, 然而匀称有力。只听他喝道:“来得好!”手一抖, 亮出一柄尺余长的短剑,与于小姐狠斗起来。
二人似乎功力相差无几, 刀法、剑法各有所长, 斗到急处,“叮当”之身不绝于耳,两团寒光倏分倏合, 硬是连人都没入刀光剑影之中。台下人哪见过如此高手比武, 只看得眼花缭乱, 大气都透不出一口。
天宇本想溜走,这时却也忍不住停了下来, 把个眼都看呆了; 想起自家横遭的惨祸, 他巴不得看到那年轻后生把于小姐一剑捅个透心凉。
二人愈斗愈快,已分不出刀来剑往, 猛听得其中一人尖声号叫,一团光影从台上直跃而下。天宇睁大眼睛一看,心里凉了半截, 只见那后生手提短剑, 满面流血, 一只手捂着脸上长长的一条刀口, 穿过人群,如飞而逃。于小姐愣了愣,大叫:“别放走了他!”
人群中立即有几人轰然答应,追着去了。天宇一看, 那追击的人都是于家的护院武师。他一想不好,没准这观众之中还有于家的人, 如不趁乱溜掉, 给发现就晚了。
他顺着树干一溜到底,往人堆里乱钻。好不容易钻了出去, 撒腿就跑, 却不知一个魁梧的大汉, 正紧紧跟在后面。
天宇跑了一段停下来, 向路人打听了观音阁方向, 便信步走去。这一带本已房屋稀少, 愈往东走愈见荒凉, 而观音阁还迟迟未见出现。他心中奇怪,这乞儿师兄为甚选了这么个地方, 又远, 路又难走。正想着, 眼前人影一闪。
他心中格噔一下, 立即收步。拦在前边的人发出嘿嘿冷笑。天宇周身之血, 猛地冰凉, 暗叫完了! 二尺开外,于家一个护院武师持刀而立。
那武师正是上次追击他的人。天宇知道,跑是跑不掉了,但又绝不甘愿束手待毙, 便冲那武师道:“喂! 你这人好没道理, 拦住我一个娃儿干什么?”
武师骂道:“小鬼头,你装什么样! 在田灵镇给你逃脱,我们吃了多少责骂,今天送上门来,还有何话好说?小姐眼尖,一下认出了你,到这僻静处,老爷正好动手。伸过头来,乖乖吃一刀罢, 我还要拿你这头向小姐复命呢!”
天宇叹道:“这么说给你砍了罢, 我躺在这土坎子上, 让你砍得利索些。”言毕, 蹲下身子做出要躺下的样子。
武师狞笑道:“也好, 也好, 省得老爷费力!”
说时迟, 那时快, 天宇猛地捧起一把沙土, 朝他脸上扬去。待武师发觉上当时,眼睛、鼻子、嘴巴里到处都是灰沙。
他气得哇哇怪叫, 一面吐着口中沙土, 一面挥刀砍向天宇。天宇趁他眼还发花, 使出全身解数, 闪跃腾挪, 躲过了许多险招。但时间稍长, 天宇发现这样终是不行, 自己功夫与之相差太远, 最终难免一死。正这时, 他又捞着个机会扬了一把沙土,令他惊异不已的是, 这沙土好似威力无穷, 那武师竟被迎面击倒,“嘭”的一声摔在地上, 大刀脱手飞出,落到一丈开外。
天宇怔怔地站在原地, 一时忘了拔腿逃跑。那武师倒地后抽搐几下,不动了。这家伙会被沙子打死? 岂不滑天下之大稽么! 天宇心一动, 飞快地跑去拾起那柄大刀, 怯怯地朝武师走去。
走至近前,那武师还是一动不动。天宇为防万一, 迅即用刀尖抵住他的胸膛, 若他诈死, 一跃起来, 刚好给扎个透明窟窿。这时,他才叫道:“狗奴才, 你玩什么鬼!再不作声,我一刀送你——”
天宇的话卡在半道, 被眼前所见惊骇得说不下去了。只见武师的前额上, 呈品字形流出三道细细的黑血,毫无疑问,是被力道极大的暗器穿脑而死。

他环顾四周,此时黄昏将至, 天野苍茫,唯见风摇荒草,归鸦噪树, 哪见半个人影?
天宇徐徐跪下,向四周团团而拜, 感谢那位不露面的救命恩人。拜毕, 他扯着武师的双脚, 将尸体移至深草丛中隐藏。然后提起大刀, 投东而去。
又走出里许, 一座黑黝黝的小石山旁,露出一座道观来。天宇暗想, 这就是了, 只是不知乞儿师哥是否会如约前来。
那道观甚大, 一圈高低错落的女儿墙将其环绕。女儿墙泥灰剥蚀,上边缠满藤萝,倾颓之处比比皆是。进得观内,物景更为荒凉, 门窗破败,遍地积尘, 满屋蛛网, 悬挂着已成破条的帷幔, 腐朽的流苏随处可见。穿堂风过, 不知何处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加之暮色已合, 光线昏暗, 越发显得阴阴惨惨,令人生怖。
天宇强自镇定,紧紧握着大刀,做出随时准备搏杀的姿态, 可越是这样,两个小腿肚子就越是颤抖不已。他心里骂道: 好个不晓事的叫花儿, 在哪里不好会面, 不好说话儿,偏要弄到这鬼里鬼气的地方来, 若果真冒出个不成模样的东西来, 不是活活把你师弟吓杀了?
他越想越不是味, 肚里又臭叫花、烂叫花地骂开了, 慢慢从观里退到院中,心想,我不到屋里去, 也不出观门, 就坐在这石板上等他吧。
不一会, 天黑定了, 山风开始呜呜咽咽地刮, 一弯淡月渐次升起, 将树影拉得老长。亮处朦朦胧胧,暗处越发黝黑。天宇此时倒慢慢镇定下来, 暗想, 习武之人, 日后不免出死入生, 如果这种情形都害怕, 那还有什么用呢? 还敢与仇敌血肉厮杀么? 那血海深仇, 也不用报了,干脆象娘儿们那样,找根绳来吊死算了! 我就在这里等, 他不来, 是他食言, 终不成我一人上不了华山?到时候我在一清道长面前告他一状,就说:“师父哇, 你老人家是有眼无珠啦, 收个不守信用的叫花子做徒弟, 除了骗人, 什么本领都没有; 不揍他三百板屁股, 你面子可就没处搁啦!”
天宇心中正想象着乞儿师兄屁股挨打的滋味时, 围墙边“啪”地轻响了一声。这一声惊得他直跳起来,倏地旋身,大刀护胸, 喝问道:“谁! ”
一个人影从暗处钻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朝他刺来。那人出手很快, 但脚步却有些不稳。
天宇挥刀格开袭来的短剑,叫嚷道:“这位大哥, 慢着,我认得你!”
来人是个年轻后生,月光斜照着他的脸, 脸上有一条斜砍的刀伤, 上面还凝着黑血。
后生阴沉地冷笑道:“你认得我是谁?”边说边逼过来, 眼里闪着恶狠狠的光。
天宇退了一步,道:“你不就是今日在普陀寺与于小姐对仗的人么?”
后生道:“你? ……是又怎么的! ”
天宇道:“那姓于的女人歹毒之极, 是我的大仇人, 我恨不得你将她杀了, 可惜……”
后生见天宇说这话时神态诚恳, 不象作假, 虽然荒野废观里出现这么个持刀少年,未免使人奇怪,但他此时已顾不了许多, 当下心中一动,道:“小兄弟, 你能帮我么?”
天宇眼睛一亮, 道:“能。”
后生道:“我且在观中藏一藏,你为我守望一会, 不论谁来,你都说不知道, 行么?”
天宇欣然答道:“这有何难?”
后生面色又转阴沉, 加一句道:“男子汉 说话, 可要作数1”
天宇挥挥手, 道: 你放心进去好了!”但说完这话,他心中也怦然不安,心想, 白天自己已被于家武师追杀, 若来的又是他们,自己可大大地糟糕了。不过话已说出口。只能硬着头皮信守到底啦!
后生一摇一晃,已进到观内消失不见。天宇睁大眼睛,紧张地注视着前边围墙,心中还想着一件事, 就是巴望乞儿师哥快来, 这样即便于家护院武师杀到, 合二人之力, 也可斗一气了。
正想着, 半开的观门外闪入一人。天宇周身一颤, 执刀而起。
那人好灵活的身手,身形一动, 就到了眼前。天宇看清来人, 好不喜欢, 刚要叫喊, 那人却迎面一掌打来。天宇急忙一闪, 本能地挥大刀剁了过去。哪知刀身甫动, 自己手腕已是一紧, 一柄大刀竟生生地给夺了过去。那人一招得手,二招又到, 天宇呆了一呆, 被他扣住前胸, 一把摔倒, 接着大刀已架在脖上。
天宇心中又气又急,骂道:“好不要脸的乞儿,哄我来此,又为何这等模样?!我一无钱, 二无物, 就这身衣裳, 几两碎银, 通通拿去孝敬你那牛鼻子老道罢!”
乞儿恶声恶气地道:“你小子是谁, 胡言乱语些什么? 不说清楚, 我给你一刀!”
天宇见他才隔半日就翻脸不认人,心中更有气,大叫道:“我是谁你还认不出? 装瞎眼是怎么的?”
乞儿扑哧一笑,道:“小兄弟,我认不出你还有谁认得出?是考考你的胆量来着。若我真看错人, 你的小命早没有啦!”
天宇委屈地嘟哝道:“那还真难说得很呢, 哼!”
乞儿没理睬他, 一只手扳住他肩头, 道:“玩笑归玩笑,实说我先怀疑你是那个人,所以才动手的。兄弟, 你一直等在这儿?”
天宇老大的不高兴, 道:“你不是叫晚上来嘛, 天一黑我就到了。这儿鬼窟似的, 好不怕杀人!”
乞儿道:“闲话休提, 我且问你, 刚才有人来过么?”
天宇迟疑了一下, 方答道:“没有”
乞儿沉吟道:“那就怪了……”
天宇觉得, 那后生既与于小姐厮杀, 必不是歹人, 便想将方才的事告诉他,“师哥——”话刚一出口, 又打住了, 心想,我答应了无论任何人来, 均说不知道,除非那人自己愿出来见师哥, 否则还是不说为好, 这才是不食言、守信义的男子汉。
乞儿双眉紧锁, 一双眼看定了他, 问道:“你想说什么?”
天宇有些慌乱, 支吾道:“没, 没想说什么。”
乞儿咬着牙道:“老弟, 我告诉你,我在追一个要紧的人,此人打关外来, 身负机密, 他已受伤,还被我远远用暗器打中腿上穴道, 但他轻功甚好, 在这一带不见了踪影”
天宇忙问:“他是好人还是歹人?”
“大大的歹人!”
天宇似信非信, 道:“难道比于家的人还坏么?”

乞儿道:“当然! 他是关外来的奸细!”
天宇吃惊地“啊”了一声。乞儿听他语气不对, 猛地抓住他的衣领, 喝道:“他是否从这里经过? 有多久了?说实话!”
天宇还未及答话,乞儿已推开他, 大刀一展, 急速向观里扑去, 此时月光照在室内地面, 厚厚的尘埃上, 印下了一行明显的脚印。
天宇懊丧不已, 也跟着乞儿进去, 但刚走得几步,乞儿手持火把转回, 叹口气道:“那贼子躲的地方, 我已照过了,他早自解穴道跑掉啦! 他这一跑, 必定深深藏匿,然后北返,还怎么找得到他!”
天宇惶恐道:“此人白日大战于家小姐, 还受了伤, 我自认为他是好人。他要我帮他, 无论何人相问, 都不能说出他藏在后边……”
乞儿道:“好啦好啦, 不知者不为罪。”
天宇心中稍宽, 又道:“师哥,我还有许多不明之事……”
乞儿道:“你遇上什么不明事了?”
天宇于是将白天在普陀寺前看到的, 及来这里时路上所遇, 统统给乞儿讲了, 最后道:“我还是不明白, 这坏人为何要与坏人打呢? 还有, 你不约我到别处, 偏偏要选这个荒凉所在……。”
乞儿笑着打断天宇的话道:“说来话长, 你既想知道, 我慢慢给你讲吧!”
他们挨着在院中青石上坐下, 天宇怀着好奇之心, 仔细倾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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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呼应 于 2024-10-24 21:23 编辑

第六章   细道缘由天宇大悔   华山求艺千险万难

月儿升高,清辉遍地, 败落的道观看上去已无原先那般可怖。
乞儿清清嗓门,道:“我师一清道长遣我南下, 为的是跟踪这满洲探子。我师与各路义军首领私人交厚,北之闯王、南之献忠, 均系挚友。如今闯王正挥师北上攻打京都, 南献忠部李定国将军亦准备兴湖、广之役。殊不知最北边的满人,早已野心勃勃, 雄踞一方, 只要有机会就想南下夺取汉室江山。道长有一朋友, 早年是江湖豪客, 后到长白山苦寒之地出家, 他武功卓绝, 更兼学问高深, 一些满族王公慕名与他交往。他是有心之人, 在满人日常的言谈中早觉察出异族窥视我江山之狼子野心。他诡称蒙人之后,故别人对他并不加防范。一日, 他得知满人准备派出若干探子, 深入我内地,收集军情, 查探地理,于是便暗中查访, 尽得其内幕, 并作了准备。在这些探子南下时,便通知关内各路朋友, 分别派遣自己子弟,暗暗跟踪。这些人本可一入我境就行杀灭, 但又有一说云, 他们买通了关内一些汉奸作内应, 其中有的甚或是当朝权贵、地方官吏,因而在未弄清这些事的底细前,不便动他们。这后生,我一直跟踪了他近月, 才来到桂林府地界。我化装成乞丐,谁也不疑心我, 此人更是不知晓。我师原令我弄清→切后,便将他除掉, 无奈给他逃脱,唉——”乞儿说至此处,万分恼恨。
天宇终究孩子脾气, 道:“回去向师父老人家认个错儿,不就得了?”
乞儿苦笑道:“认个猎儿有何难? 这事可不是认个错就能了的啊! 好啦, 事到如今, 多谈无益, 继续听我讲吧。……”
天宇望着他, 不作声了。
乞儿道:“你可知那彯台搭来何用的?”
天宇道:“他们不是在比武么?”
乞儿道:“不错,但这却不是一般的比武,这是在选拔带兵之将。于家父女带领人马倾巢而出,就是为夺得比武胜利,以扩大其势力。但他们下手也太歹毒,全然不讲武德,常欲置人于死地, 那场戏你是亲眼看见的了。”说到这里, 乞儿诡秘地笑笑, 继续说道:“我看不过眼, 发暗器救了一人性命。”
天宇惊呼道:“那么说来,暗器不是满洲后生发的了?他为何要臂认天功呀!”
乞儿道:“当时那奸细藏在树上, 我便跟着躲进了另一棵树的浓叶中。后来嘛,一个小猴也爬上来了。”
天宇猛然省悟,道:“哈,原来藏在树顶上的是你老兄呀,吓了我一大跳呢!”
乞儿道:“不是我恰巧藏在那儿, 后来你哪还有小命?早叫于家的武师给收拾啦!”
天宇大为感动, 猛地跪下, 叩头道:“谢师兄救命大恩。”此时, 他才知道在野地暗杀武师的是乞儿师兄。
乞儿将他拖起, 说道:“不必多此一举, 叫人好不耐烦!我见于家武师盯上你,放心不下, 一路悄悄跟了去, 那奸细的住处我知道,当时, 也不怕他飞上天去, 就让于家人去追杀他好了。”
天宇道:“我还是不明白, 他无缘无敌,为何要与于小姐对阵”
乞儿道:“我也正思量此事,或许另有原因”
天宇道:“说了半天, 这点你也弄不清啊。”
乞儿道:“的确我未弄清,若今天能抓住他,本来一切就可解开了。以我的功夫,除掉他尚有可能,沿捉他却很难说,于是,我想趁他受了刀伤,今晚就生擒他。在我帮你收拾了那个武师后,便立即返回。不料,这小子不知钻到何处去了。我一直在他落脚的客栈外埋伏着, 正等得不耐烦, 却发现他身着夜行衣, 飞掠过墙, 窜房越脊而去。我跟定了他, 想寻机下手,哪知他竟是去于家人住处。我不想跟进去, 便伏在房脊上远远窥看。这小子进去不久,里边便杀将起来, 兵刃声不断。他的功夫,按理要比于小姐高出一筹,不知为何却反挨一刀,而这次他也没讨着好处,不一会儿便被赶了出来。几条大汉紧追着他,他边打边逃,我也尾随其后。来到郊外,他轻功好,甩掉了追击之人,我便上去截住, 与他斗了十几个回合。这时,追击的人又赶到,他见势不好,连忙逃走, 我情急下发了一枚暗器, 打中他穴道。因为远, 暗器力道不够,他还是能逃。我正想追,哪知于家那帮武师,反而与我缠斗。误认我跟他是一伙。我数次警告不听,一怒之下,杀了一人,这才吓退了他们。我向四处一看,发现已到离观音闯不远的地方, 便赶了来。”
天宇悻悻道:“若今夜不是凑巧,我可不在此白白受一夜惊吓?”
乞儿笑道:“约你在此会面, 原就是试试你的胆量; 这点胆量都无, 日后如何干得大事? 我这不是赶来了? 此举固然是为了追那奸贼, 也是怕他伤及你啊。好,别生气了,我带你去看一个物事, 准保你会高兴。”
乞儿牵着他的手, 来到门外墙根边, 一把提出个黑糊糊的东西, 天宇定睛一看, 竟是颗血淋淋的人头!
乞儿道:“老弟, 这玩艺可好么?”
天宇经过几次可怕的场面, 对这已不胆怯,笑道:“不错,不错,但你巴巴地留着干啥? 顺手扔哪儿算了。”
乞儿道:“当然不是留着当饭吃。不过拿给你看看。昨日知道你家惨遭祸害的情形后,我就起了杀人之心, 一是本领欠佳, 二是还有更紧迫的事要做,不能和你闯上于家门去算帐,这个武师, 就是我刚才杀的, 连同用暗器结果的那个在内,算是帮你报个小仇吧!”
天宇热泪盈眶, 道:“师兄, 这叫我如何感谢你呢!”
乞儿道:“扫除奸恶, 替天行道, 乃是男子汉本分之事。你得记住了,为人在世,一定要嫉恶如仇, 伸明正义。我师一清道长, 便是这样的人。”
天宇道:“师兄教诲, 小弟铭记在心。”
二人重进观内,又亲亲热热地谈了一回,不觉天已放亮。他们用刀挖了个深洞,将那武师首级埋了。
埋完后, 乞儿道:“我也无须这身打扮了, 改换旧时装束罢。”他到观里,不知从何处摸出个小包,打开, 里面是一领道袍。
待他穿戴停当, 天宇道:“原来你在这住过。”
乞儿道:“刚到桂林府时, 曾在此处藏身。这包衣物便藏在这里了。”

观前有道小河,二人到河边掬水洗脸。天宇这时才发现,这位师哥比他长出许多岁,至少二十出头,原先他满脸污垢,又加上身材瘦小, 自己竟然没看出来。
乞儿见他一个劲瞧着自己, 怪道:“你看什么?”
天宇道:“我原以为你年纪跟我一般大呢!”
乞儿呵呵大笑,“跟你一般大可好啦。为什么我叫你小兄弟? 我今年二十有三, 是一清道长的四徒儿, 姓常,名天成,因生得瘦小, 江湖上又送个诨号, 叫‘常猴儿’, 其实我是个短猴儿, 一点都不长!”
天宇听他言语豪爽有趣, 不觉笑了, 道:“那我以后就叫你常师哥啦!”
常天成道:“短师哥也行, 不过, 道长还未定收你不收,你小子别师兄师哥的喊得太顺溜啦!”
天宇不依道:“谁管那么多, 这师是拜定了, 你这师哥也跑不脱, 非得帮我在他老人家面前说话不可!”
常天成道:“好说, 好说。但我看你过去准是个顽皮胎子,一路上可得听我的话,若胡闹捣蛋, 我认得小兄弟, 拳头却认不得。”
言毕, 两人相视大笑。
为了不惹人注目, 他们把大刀也扔了, 一齐返回桂林,在那里苦苦找了几天,丝毫查不出那个奸细的踪迹。
第四天, 常天成死心了, 对天宇说道:“看来只得上山复命, 等师父发落了!”言语甚是沮丧悲切。
天宇深感愧悔, 道:“让我跟一清道长他老人家说清, 是我放走了那奸细。”
常天成望着他, 恳切地说:“小兄弟, 你的情我心领了,这事儿也怪不着你, 再说, 你这样做还想要师父收你吗?”
天宇默然。
当天, 他们收拾行装,别了桂林府, 择路向陕西方向而去。出城时,常天成买了两匹马,以代跋涉之劳。沿途景物甚为美丽, 奇峰突起, 碧水悠悠, 天宇心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二人催动马匹, 朝前飞奔
天宇与常天成已行了半月有余, 一路上天宇问这问那,向常天成讨教功夫。他是个性急的孩子, 恨不能一天就学会高强的武功, 返回家乡手刃仇敌。常天成对他这种好学的急切之情固然喜欢, 但又告诫他, 无论学什么东西, 都要持之以恒, 苦磨苦练方成大器。
这日行至一处山中,时当正午, 天气炎热, 数十里路赶下来, 人困马乏, 便在山麓一片林子里稍事歇息。
常天成见树林里大小树木间杂而生, 心中一动, 便对天宇道:“你几天来要我讲解的‘催风掌’功夫, 听懂了没有?”
天宇立即答道:“全懂了。”
常天成又道:“口诀和招式记下了么?”
天宇毫不费力地将口诀流水般背诵了一遍, 背完后,面有得色, 定定地瞧着常天成。常天成知他心意, 便点点头。
于是天宇跳将起来, 在一片空地上拉开架子,双掌翻飞,将“催风掌”从头至尾打了一轮。他根基好,步法沉稳, 出手准确,是模是样。饶是常天成在这路掌法上浸淫十数年,深得其中玄妙, 也禁不住暗暗点头称道, 心想, 也难为这小小少年, 几天工夫将这貌似粗浅实则深奥无穷的掌法,练到这个地步。但越是如此,常天成越是不放心, 若给他认为这就是真的“催风掌”, 而不知个中一点一滴功力积累的重要,将来临敌之日, 也是他丧命之时。
天宇打完一路, 倏地收式, 伫立不动。真个脸不红,心不跳, 气不喘。他笑问道:“师哥,这样可成?”明是问成不成,脸上神态分明已在说:“嘿, 这‘催风掌’也不过如此了吧?”
常天成浅浅一笑, 道:“好。你运气发掌, 打打你身边那株小树给我看看。”
天宇先是一愣, 继而道声:“行!”便矬身拿桩, 贯劲于掌上, 然后缓缓收肘收腹,猛地发一声喊,双掌齐出,“咔嚓”一声, 竟把酒杯口粗的小树齐腰打折。
天宇甚是得意, 跑去捡起那打折的小树,拿来给常天成看。
不料, 常天成只斜着眼瞧了瞧, 便丢下了。
他冷冷地说:“再去打那一棵。”他的手指着手臂粗的一株黄杨。
天宇热头上被没来由地浇了一瓢冰水, 不禁又伤心又气恼。他将牙一咬, 道:“打就打!”
他冲过去,气聚丹田, 使出全力, 大吼一声,猛力击出。双掌击在树上, 火辣辣地痛, 但那树只是抖了抖, 震落几片叶子,便不动了。天宇怒气攻心, 又挥掌击去,这次不仅树干没动, 自己反而摔倒在地。
天宇满面通红, 羞愧难当,险些要哭出来。这时,常天成走过来, 道:“抬头让我看看你!”
天宇不知所措地抬起头, 眼眶里泪珠在打转。
常天成心有不忍, 但还是咬着牙说:“天宇老弟, 你眼里是什么? 泪水?!哼, 一个男子汉是这种模样的么?!小喜小悲而形于色,非大器也!”

天宇满腹委屈, 哭丧着脸道:“依师哥说该如何?”
常天成道:“别的暂且不说,来,看我给你使一路‘催风掌’。”
天宇爬起来, 嘟着嘴站在一旁。
常天成先轻轻松松地将“催风掌”使完, 然后屏息定气,催动掌力,一路击将过去, 只见从酒杯粗细至碗口大小的十多株树一一折断。但见他神态自若, 毫不费力。
天宇看得目瞪口呆, 心想, 我的妈呀! 这掌法到了他手上, 竟有如此威力,真想不到。伸出的舌头,半晌缩不回去。但他继而一转念, 心中又冒出个疑问,便不服气道:“你大我这么多岁数, 力气自然比我生猛多啦; 待我长到你那年纪,也能这样的。”
常天成冷笑道:“‘催风掌’的威力, 不是凭死力气能达到的, 它要靠内外兼修的苦练功夫,这是一点儿假都掺不得的。心浮气躁,自鸣得意,最是要不得。靠些小聪明可略有所成,却不能持久,不能使出真正威力来。方才我看你稍稍懂些皮毛,便沾沾自喜, 这使我为你担心——师父为人古板, 以你刚才那样儿, 也许他什么真本领都不会传给你。还未上山,我先教你这些道理,于你今后准保有利。今后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须扎扎实实方能学成。”
天宇听着,没有作声,似乎还是有些不以为然,小声道:“力气大, 总会好些吧……”
常天成笑笑, 道:“但那须是活力而不是死力, 是内力而不是外力。”
天宇道:“师哥, 此话怎讲?”
常天成道:“好, 你再看我的便知道了。”
言毕, 他拿桩做步,气运丹田, 指着两丈开外的一株酒杯口粗的树道:“你将地上那截断枝拾起, 凌空在我前边抛下。”
天宇依言做了。只见断枝刚落至常天成胸前,他突然发喊,双掌推出,击在断枝上, 那断枝受力, 如离弦之箭,疾射而去,“咔嚓”一声响, 那小树与断枝同时折断!
天宇眼见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对常天成的话略有所悟,对这种真功夫佩服之极,心想, 他离着这么远,且隔物传力,的确不是那种蛮力可比的,自己要练到这种火候, 真不知需多少年才成。
常天成立起身来, 道:“看清了?这就是靠的内力与活力,我光练这一掌就用了三年工夫, 还不算花在内功修练上的时间。我华山一门,精的是剑术,而那剑术的精妙,则更是无穷无尽了。”
天宇是个聪明透顶的人,当下连连点头。他原有些孩子气, 也常不自觉地把学艺看得简单易为, 常天成在与他相处的十多天中觉察到了,故决心在上山见师父之前帮他克服,要他做好吃苦的准备,亦是一番良苦用心。
恭恭敬敬地听完常天成一席话, 天宇道:“师哥, 我知错了。学无止境,天外有天, 我上山后一定潜心学艺, 丝毫不敢大意, 丝毫不敢骄傲了。谢师哥的教诲,天宇有生之年,一日不敢稍忘。”
常天成见他孺子可教, 亦高兴非常, 抚着他的头道:“这就对了, 想那于会元也算南方一武术名家, 我光看其女儿的武艺, 就推知他那‘六合刀法’的确是海内独步, 鲜有匹敌。别人不好说, 以我而论, 斗他女儿尚可望胜, 若与他斗, 则不出十招定会败落。小兄弟,慧能和尚杀富济贫, 纵横江湖十数年, 恶人闻风丧胆,最后还丧在他手,你要为亲人报仇,为民除害, 不穷心尽力练好本领, 能斗得过他么?°
这番话使天宇大受震动, 也益加坚定了他学艺杀贼的决心。此后,天宇每日在路上均聆听常天成有关武学及人生大义的言谈,间或歇下, 演习三招两式,得了教益又颇解旅途劳顿。
匆匆数日又过, 此时早已进入陕西境内。一天, 常天成遥指着远处高耸入云的一派山脉道:“小兄弟, 那里便是四海闻名的五岳之一, 西岳华山了。”
天宇心中的高兴和兴奋可想而知, 禁不住欢呼起来。但俗话说:望山跑死马, 当他们到达华山脚下, 又整整走了两日。
华山之险,天下闻名。重峰叠嶂, 有如斧劈刀削, 万丈沟壑, 深不见底。
“自古华山一条路”,只见一线山径曲曲弯弯直达白云深处。沿山径而上,一路上只见巨石形状奇特, 手把粗的长藤四处攀爬, 涧水浸凉, 清如碧玉, 轻烟淡霭,不时升腾而起,使得山谷中景物明灭不定,似有似无。几声鹤唳,嘹亮清越,三五猿啼,古远幽深。历代武学大家, 得道高人, 几多出自此山!
天宇进得山来,心中立刻生起崇敬、肃穆之感。常天成缓步走在前边, 不时回头招呼他一下。在华阴县时,常天成将马放掉了, 二人就这样徒步上山。
又行得一程, 山径渐渐变陡。拐过一个弯, 一座茅舍的尖顶, 远远露了出来。
常天成看到茅舍, 眉头皱了皱, 扭转身, 对天宇道:“小兄弟,这里真正到华山境地了。家有家法,山有山规,个中具体情形,我不便跟你讲。但你既上山求艺, 就要有信心、决心, 大丈夫做事得有大丈夫的样儿,待会不论遇到什么事,你都要自己看稳了, 把好了。在桂林府和路途中, 我做的一些事及对你讲的话,你都记好。总而言之, 大义所在,无畏无私,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华山不是什么人都可来的, 你好自为之。”
天宇听得有些糊涂, 心忖:“这师哥, 平日好爽快,今天说话怎么支支吾吾的?”他不放心地看看常天成,道:“你不跟我一道上去了吗?”
常天成道:“到茅舍那儿, 以后的路便要你一人独行了。”
天宇心下有些着慌,道:“那你不将我引见给道长他老人家了么?”
常天成笑答道:“我的引见能有多大效力? 你有个最好的引见人, 慧能师父那串念珠, 比什么都好!”
天宇这才想起那串木珠儿, 从怀里掏了出来, 想着马上要与常天成分手, 心中不免怅然。
常天成觉察出他神色不对,安慰道:“只要你上得山顶,师父又收留了你,我们相处的时日还长着呢。那珠子收好了,弄丢了可不是耍处。去吧!”
二人拾级而上,经过一道危石垒叠而成的拱门, 穿过悬吊于四周的紫藤, 那座茅屋已赫然出现在眼前。
在距茅屋数步时,常天成示意天宇停下。他整整衣襟,垂手肃立, 朗声报道:“常天成回山复命!”
柴门轻响, 从里面走出两个年轻道士来, 三人见面打了个问讯。一个年轻道士说:“道兄, 路途辛苦,师父就等你一人了。”
常天成脸色微微发白, 道:“各路下山的师兄弟俱都返山了么?”
年轻道士缓缓点头, 继而目光转向天宇,便皱皱眉头,问道:“这位小哥是谁?”
常天成答:“在广西桂林府遇到的一位朋友。”
年轻道士不悦道:“道兄, 你好不晓事, 怎么随便将外人领上山来? 你在山上非一天两日, 该知道吾门规矩!”
天宇有些尴尬,刚要搭话,被常天成用手止住。常天成道:“请容我进去说清缘由。”
两个年轻道士一齐转身, 道:“道兄请。”
天成与两道士进入茅舍, 天宇一个人孤零零地被撇在门外。要是往日,他早就大不耐烦了, 经过这些日子,浮躁之气大改, 便耐着性子,一声不响地立在门外。
一盏茶工夫, 柴门才又响了一下, 但常天成和那两位道士均未出来, 出来的是另一个陌生的小道士。
小道士瞧着他, 半晌才说:“你就是沈天宇?”
天宇恭恭敬敬答道:“在下正是。”
小道士又道:“你欲上山投师学艺?”
天宇道:“不远千里, 正是为此而来。”
小道士问:“你学艺为何?”
天宇道:“扫除人间奸恶。”
小道士又问:“你学艺还为何?”
天宇道:“为冤死的亲人报仇。”
小道士再问:“你学艺还为何?”
天宇见他年纪比自己还小, 却做出个老气横秋模样,而且这等罗嗦,禁不住烦躁起来。他本想答一声:“还为揍你这小狗头!”但还是竭力忍住了。他记起常天成跟他讲的一些道理, 但又想恶作剧一番, 便朗声答道:“艺不厌多,多多益善,学不厌精,越精越好,艺成之日, 没二话, 下救黎民,上报国家! 小道兄, 还有什么, 尽管问来,我沈天宇有一答一,有二答二, 有一百答一百, 答不出不算好汉,答不出自认愚顽。皇天在上,我沈天宇赤心一片, 有道是‘精诚所至, 金石为开’,一不畏苦, 二不惧死, 既到华山,誓不反悔,既到华山,誓不返回!”
小道士听得目瞪口呆, 继而大怒, 人影一晃, 便抢到身前, 天宇还未弄清怎么回事,已被他一记擒拿手,一记勾踢,掀翻在地。
天宇笑嘻嘻站起来, 拍拍身上尘土, 赞道:“小道兄好俊功夫! 敢问, 还有什么需回答?”
小道士后退一步, 脸上怒容倏退, 微微一笑, 道:“沈天宇听着, 从此时起, 允许你上山, 记着, 落日之前, 须赶到我师一清道长面前。道长自在南峰, 一到便能见着, 华山自古一条路。你抓紧时间,若日落前未到南峰, 仍由原路下山回去吧, 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
天宇猛抬头, 烈日当空, 正是中午, 抓抓头, 自言自语道:“看来还要有些难处哩,不按时上到南峰,就要被赶下山,这些臭道士, 规矩还真不少,半日时间, 还须抓紧。”他收好念珠, 甩开膀子, 大踏步向山上走去。
路转山回, 峡谷幽幽, 小径愈走愈难, 地段也愈来愈见荒凉。天宇开始气喘,汗珠也从额角上沁出来。山路回旋曲折, 虽走了许久, 仍未见登高多少,天宇心中不免焦急起来。

抬头望那南峰,还在那飘飘缈缈的白云之中, 也不知何时才能到达。正行间, 来到一处, 地势稍显开阔, 林木葱葱, 藤萝满目, 那小径突然消失, 断在一巨石之下。再细一看,天宇倒抽一口凉气: 那巨石大可数丈, 牢牢挡住了上山之路。巨石呈圆形。上有一线浅浅的凹痕, 其余之处光洁无比,不能插足。看来非得沿那凹痕攀爬上去, 一不小心就会摔个头破血流。凹痕不远处,刻着斗大的三个字,回心石。
天宇心道,到了此处,还有什么回心不回心的, 好歹也要对付过去。他扎束一下, 便走近那巨石。刚要攀爬, 石侧突然闪出个中年道士, 仗一柄精钢利剑, 拦住去路。
天宇不敢莽撞, 行个礼, 道:“道爷, 借个方便可好?”
道士指着巨石,道:“小兄弟, 你要上山?”
天宇心中着慌,暗道, 这华山上的牛鼻子怎么如此罗嗦难缠, 那话儿显然又要来了, 忙赔笑道:“道爷, 那一串话你也别问了, 我早向一位小道爷讲过了, 说来真个太长, 我日落前务要赶到南峰, 你行个方便吧!”
中年道士仍不让路, 指着石上那三个字,“小兄弟, 看见了么? 要回去还来得及。”
天宇道:“我的爷, 再说上几句就真的来不及了, 我死也要上, 活也要上, 拌坏了不要你偿命!”
道士眉毛一挑, 闪开身, 道:“既如此, 好吧!”
天宇也不管他, 攀着凹处便向上爬。他学过些轻功, 这点还难他不住,但差不多及顶时, 那浅凹却愈来愈稀, 最后一级,竟超过人高。这浅凹刚能着点力, 以天宇的功夫,要腾身翻上去真是难于登天, 可也终不能功亏一篑, 天宇便对下边的道士大叫:“道爷, 助我一臂!”

那道士先不理睬, 后见他叫得急了,便道:“好,你看着!”
天宇不知叫他看什么, 便转过头去, 这一看,吓了一跳,只见那道士手握剑柄, 剑尖向外, 正要朝他投掷, 天宇闭上眼, 心想, 今日完了!
突听耳边风响,接着是“噗”的一声, 天宇睁开眼, 发现身体好好的, 并未给剑刺穿, 而在巨石顶部与他之间,多了柄平插进去的、颤悠悠的宝剑。他一伸手便能握住剑身,这样就可以借力跃上去, 但又有个难处,两边剑刃锋利非常,虽平插着,手握上去也难免受伤。天宇此时横了心,牙一咬,伸手抓住剑身。他手上使劲,脚下发力,“嘿”地一个鹞子冲天,翻上巨石之顶。
此时,下边喝一声“好!”却是那道士,微笑着伸出大拇指。天宇虽得意, 但那手掌手指却钻心地痛, 两道血口, 流出鲜红的血来。
道士单手微扬, 一个小纸包飘忽忽来到手边, 天宇抓住打开, 里边是些粉末。
道士说:“这是金创药, 敷上立时见效。”
天宇撒上药粉, 伤口马上血止痛消,心中一阵欢喜。这时, 道士飞身跃起, 在石壁上轻轻取下那柄利剑。他掷剑入石, 又飞身拔剑, 这种神力,真个天下少有。天宇想, 如自己他日艺成功就,不也便有了这种本领么? 于是精神更为抖擞。谢过道爷, 又沿小径向上攀爬。
这小径已益加狭窄, 直直向上, 坡度极陡, 足下危险万分。那华山刀削斧劈, 中间一线鸟道, 两边万丈悬崖,道上青苔片片, 又湿又滑, 稍不留神,便会摔得粉身碎骨。天宇这才明白, 那巨石为何叫“回心石”,原来过了此石,才是真正
涉足险地了。
当下, 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双手紧抠石壁, 足尖点点试探, 一步步往上捱。一阵山风吹过, 衣袂呼啦啦响,似有一只大手,不断将人往一边拖拽。爬得几盏茶工夫, 偷眼往下看, 那回心石已如块小卵石,道士象个黑点。这时,云气开始在足下升腾, 鹰鹞如小鸟在谷地中盘旋, 天宇颗心狂跳不止,竟有些头晕目眩。他叫声“不好!”急忙敛神息气, 不敢再往下看, 只瞧定足下路, 小心翼翼地往上攀。
爬完这一线小道,眼前豁然开朗。原来这万丈陡壁之上,另有一番天地。这里山势稍平,苍松古柏千姿百态,奇花异草蓊郁繁茂, 一曲幽径穿林而过。天宇透口大气, 坐在石上小憩。此时,阳光灿烂, 照在草地林间, 光斑陆离, 奇幻而美丽。这阳光提醒了他,一看太阳已稍偏西, 他顾不得双臂酸麻, 两腿疼痛, 站起身就走。
松林中微风习习, 甚是凉爽, 天宇一身汗湿尽收, 畅快无比。心道, 若上山尽是这样的路可就太好了,不须半日,就能到达南峰不料心中话还未说完, 就瞪着眼呆住了,头发也一根根乍立起来。随着一阵腥风,一个五彩斑斓的庞然大物出现在前边。此物威风凛凛, 血口如盆, 目光似电,不偏不倚, 恰好堵在路当中, 却是一只青睛白额大虫。
天宇一迭声叫苦, 肚里将华山上的牛鼻子道人咒骂了千遍以上, 心想, 亏他们个个武功高强,放着这大虫不除去,却在这节骨眼上出来害人了! 这畜生摆头摆尾, 双目喷火, 那肚中必是饿了; 我却好, 巴巴地千里万里, 赶到这里来送给它吃, 真正岂有此理!
想到这里,天宇绝望万分, 而那因绝望而激发的忿忿之气, 却如大火般炽炽燃烧起来。他娘的, 大小是个死字, 和这畜牲拚了吧! 天宇随手抄起一截断木, 比比划划, 就思量着要冲上去。
但那大虫却慢悠悠停了步, 在路上稳稳当当坐了下来。天宇在半道上也停住, 犹豫不决, 不知该冲上去, 还是顺原路溜掉的好。
对峙半晌, 双方均无动作, 只是四只眼定定互瞧, 一眨不眨。又一盏茶工夫, 天宇那眼也瞧得累了,头也发昏了,心想, 这会儿就是退下去也难说不摔死,大凡一个人心力一衰,信心不足, 便有这种感觉。日影渐长, 天宇大汗淋淋, 焦躁之情又起, 横劲再度发起。突然, 他大吼一声, 冲上去一记“横扫千军”,断木向大虫头顶砸去!
与此同时, 大虫也发威了, 天宇只觉眼前一花, 掠过一团黄影, 带起的狂风险些将他刮倒。他一棍下去,竟然砸空,震得手心发痛, 而那大虫, 却在他一击将到未到时, 腾身而起, 跃过他头顶窜到另一边去了。
天宇倏然转身, 断木指着大虫, 怕它从后边扑上来, 不料大虫躲过他这一击后, 甩甩尾巴, 摇摇脑袋,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又趴下去, 继而将头搁在前爪上, 半眯上眼睛。
天宇一步步往后退, 心道, 这下倒好, 我和这畜牲换了个位。他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 狠狠盯着大虫, 直到个转弯口, 才突然闪身避开大虫视线, 断木一扔, 转身拔足狂奔。
奔出数十丈, 已转了好几个弯儿, 天宇才心神稍定。奇怪的是, 那大虫并未追来, 细听听, 无半点响动, 天宇以手抚膺, 长叹一声, 好似从鬼门关刚拾得条性命回来。
过了这段林间小路,前边又陡然出现一道大山脊, 这山青宽不盈尺,两边是平滑的斜坡, 人不能立足, 斜面长有数丈, 到边缘突然内收,下边便是万丈深渊。丝丝凉气从下边冒将上来,只听得隐隐水声,却不知流水在何处。这山脊一无遮拦, 二无倚靠, 且起伏高低, 暗藏凶险。
天宇叹口气, 自言自语道:“你自找上门的, 须怪不得别人。这道天桥,送你成仙, 怕也要过, 哭也要过,骂也要过,要赖皮也要过, 晚过不如早过”
他目不斜视。昂首挺胸,干脆放开胆走。这一来倒好,心中反而极其镇定, 脚步沉稳,整个山脊不须一刻, 便走过去了。天宇高高兴兴,自语道:“哈, 以后就这么着!”走过这道山脊,来到一处平台,平台尽处有一拱门。拱门用大块方条石砌成, 最上方一块横条石上, 狂草书成二字: 南峰!
天宇立即喜上眉梢,心道, 这南峰也不怎么的嘛! 看看日头, 适在偏西高悬, 他禁不住哈哈大笑。
笑声未落, 忽闻拱门那边有人高歌,
秋月春花岂消愁?
河山万里望不收。
野鹤闲云空自在,
狼烟烽火到心头。
声音苍劲,不尽忧国之情。天宇惊讶不已,攀了半日山,除回心石那儿,他再未见着一个人影,便循声而去。穿过拱门, 见一个采药老人肩荷小锄,手提竹篮, 信步而来。
老人见到天宇, 却不惊讶,先招呼道:“小哥, 游山好玩哦?”

天宇心道,还好玩? 不把命丢掉就他娘的好运气了, 这老儿好大口气,难道他觉得很好玩是怎么的?
天宇道:“老人家, 采药到哪儿去呀?”
老人道:“到下边华阴县去卖呀。”
天宇暗笑, 这老儿撒谎不怕牙疼, 现在这个时候了, 还下得了山? 便又道:“老人家, 这山路好险,得小心哩!”
老人道:“走惯了,一天不怕来回跑上三五遭?也没什么险不险的。”
天宇听他讲得极认真,不禁眨巴着眼想, 这老儿怕是仙家了。这华山上真邪门,不定这老儿也是个什么高手之类,莫讲岔了空惹人笑话,“老人家, 这就是南峰了么?”天宇改个话题。
老人道:“这是南峰门户, 真到南峰之顶, 还有一段路要走哩!”
天宇一听, 心里一沉, 忙道:“远不远啊?”
老人笑道:“不远, 不远, 就在前边, 一盏茶工夫罢了。”
天宇顺着他手指望去, 脸色顿时暗了下来, 不觉倒抽了口冷气。在那云缠雾绕之处,隐隐有座道观。
他忍不住叫道:“那才是华山之顶?”
老人道:“也算是吧。”
天宇道:“这老牛鼻子, 怎么恁地捉弄人! 这里怕才是半山吧。”
老人眼中隐隐含着笑意,问道:“你骂哪个老牛鼻子啊?”
天宇想, 反正日落前是赶不到南峰了, 索性讲讲骂骂也出口气, 便道:“就是一清道人那老牛鼻子呀! 他的徒弟说要我日落前赶上南峰,否则请自下山, 这狗屁规矩, 那乳臭未干的小鬼自然不敢擅定,都是这一清老儿吃饱饭撑出来的!须知我来这华山学艺,下了多大决心, 吃了多少苦头, 末了却这么摆布我, 我也不是自己抢着来的, 怕世上除了华山便没武艺了是怎的?是他的朋友慧能和尚, 交了串念珠给我, 说凭这念珠就会被收留, 还说什么一清是他好友。若那和尚不死, 我倒要回去羞他一羞: 你的好朋友就是这等模样, 全不把你当回事儿呢! 哼, 什么狗屁! 喏, 念珠还你, 谁信你的话谁倒八辈子大霉!”
老人听得呵呵大笑,道:“小哥儿,你的脾气还不小啊,有趣! 有趣!”
天宇怒气发完, 突然长叹一声, 想到家毁人亡, 出走以来受的种种苦楚和惊吓,一行清泪, 顺着脸颊慢慢流下。
老人吃了一惊, 道:“小哥儿, 你怎么啦?”
天宇揩掉泪, 默默无语, 良久方道:“老丈,你说说看,人在世上, 何以这般苦呢? 这一清道长, 想必也是大好人,要不, 慧能师父就不会叫我来投奔他了。可他这样做, 好似专门拒人于门外似的, 我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娃儿的诚心,就剩还未剖开心肝给他看了。若日落前到不了南峰, 叫我如何是好?”
那老人听得耸然动容, 道:“小哥儿, 家有家法, 山有山规, 心不诚则艺不成啊, 据说道长对每个上山求艺的人均是如此, 也不是亏待你一个。这样吧, 我来帮帮你可要得?”
天宇心里一动,知这老人必有点来头, 仰着泪痕斑斑的脸道:“老人家, 你如何帮得了我?”
老人一捋银须,笑道:“你不是日落前要到观里见道长么?我保证你能见着就是。”

天宇破涕为笑,道:“你这么大年纪了, 可不许欺 哄娃儿!”
老人道:“来吧。”他将篮、锄攥在一只手上,另一只手轻轻朝天宇腰上一捞, 天宇顿时觉得被一股大力挟住, 双足离地, 身子打了个横。
天宇吓了一跳, 叫道:“老丈, 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可别把我丢到山下去啊!”
老人笑道:“傻小子, 别罗罗嗦嗦的!”
言罢, 他拔足飞奔, 在奇险的山道上如履平地。他轻如鹰隼, 矫若灵猿, 象一道烟尘, 浮着山石在飞。天宇只闻耳边呼呼风响, 眼前杂草树木一排排往后倒, 刚才看上去还隐隐约约的道观, 瞬间已清清楚楚如在目前。
老人倏地收步, 将天宇稳稳放在地上, 指着峰顶的屋宇道:“娃儿, 沿着小径,再绕两圈就成了。现在就是爬着去,也不会误时了。我得赶紧躲开, 那一清老儿脾气古怪, 虽与我是长年棋友, 撞上了也不好说话呢! 我再送你一件东西, 前面不论遇着什么人挡路, 你亮出这个, 便可保通行无阻!”
天宇双手接过一方素帕,上边绘了个阴阳八卦图。他要跪下叩谢, 老人道:“不必。我去了!”待天宇立起身, 老人已几个纵落,不见了影踪。天宇呆了,口中连道:“邪门! 邪门!”好一会才沿着石级, 向山顶进发。
现在, 路好走多了。也许是临近道观, 山径全铺上了石阶, 较之初上山的路, 简直天壤有别。天宇喜滋滋,兴冲冲,愈走愈精神, 眼看再拐个大弯儿,就可踏入道观大门。突然,前边一株合抱大古松上,一个黑影晃动。天宇一愣,心道,莫不是什么话儿又来了? 果不其然, 那黑东西尖叫一声, 朝他扑来!
天宇后纵几尺,躲过那黑东西的扑击, 定睛一看, 背脊都有些发凉, 那怪东西全身长毛,面孔乌青, 眼睛血红, 却是一头巨猩猩!
想那猩猩千斤臂力, 灵活无比, 是兽中之王, 虎豹狮熊无不惧怕它,这家伙在路上纵跃舞蹈, 谁还敢过去?
天宇正骇怕, 猛可想起老者的话, 心道,管他是人是兽,且试试再说。当猩猩又要向他扑来时, 他抖开素帕, 朝它一扬。
说也奇怪,那猩猩居然猛收脚步,在距他一尺远处停住,继而象人一般垂手肃立,神态甚为恭谨。天宇大奇, 连道:“好玩! 好玩! 不知那一清老儿见了这素帕,会是怎个模样?怕也和这人猿差不多吧!”
他朝前走, 那猩猩便往后退, 他再走几步, 猩猩长啸一声,纵上高树, 攀援远去了。
天宇待猩猩在松林中消失,便继续往上走。转过石级,道观洞开的大门便朝着他了。此时,一轮红日, 即将平西。
进得观门,是一长廊, 长廊尽头,再上石阶,便是座大厅。厅内两旁高高矮矮立着二、三十人,中间的木椅上肃然端坐着一个老道,褐袍羽扇, 银须修然, 双目炯炯有神。天宇心想, 中间那老者一定是一清道长了, 便远远地趴下,磕了个头, 朗声高叫道:“沈天宇拜见道长,天宇午时上山,历经千险万难, 没误时辰, 日落前赶到此地!”
道长声若洪钟, 问道:“听说你有慧能和尚荐信一封,拿来验过。”
一个小道士走到跟前, 天宇认得是山下摔他一跤的那个小牛鼻子, 大为惊异, 悄声问道:“小道兄, 你怎么反比我先上山啦?”
小道士笑而不答,只是道:“道长要验看慧能师父的信哩,快拿来!”
天宇想, 这老糊涂, 他听哪个说的有信? 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掏出念珠, 就交给了小道士, 大声道:“没什么信,只有串木珠儿!”
老道认过念珠, 知道的确是慧能之物, 便点点头。接着他又问:“天宇, 慧能还说了些什么?”
天宇道:“叫我投到你门下学艺, 日后替他报仇!”
老道说:“既这样,我收你做关门弟子罢!”
天宇大喜,想不到一清老道这么好说话,赶忙又磕头道:“谢师父!”
老道突然高声喝道:“天宇, 你可知道要你独自上山, 无人助你、给你引路是为什么?”
天宇道:“是试徒儿求艺是否心诚。”
老道说:“哪止于此?还要令你在学艺之前,体会吃大苦、耐大劳, 不畏艰险,方能成才的道理。如今国家正逢多事之秋, 你学成武艺不光要报家仇, 还要给国家、民族出力效命呢!”
天宇道:“徒儿知道!”
老道冷笑一声,道:“这些道理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在背后鬼鬼祟祟对人骂师父呢,嗯?!”
天宇大惊, 暗道, 那该死的老儿, 两面做好人, 一帮完我, 转过背就来师父处讲小话了,不禁怦怦心跳, 道:“徒儿当时心中太急,还望师父恕罪。不过, 徒儿有个劝告,不知师父爱听不爱听?”
老道说:“直说不妨。”
天宇道:“愿师父近君子远小人。”
老道惊讶道:“此话怎讲?”
天宇道:“那采药老儿不是好人,他帮徒儿赶了段路是实,但套出徒儿的话后,马上到你老人家跟前搬弄, 却非正人君子所为。他说是你的老友, 依我看, 这种老友,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不交也罢了!”
老道忍俊不禁, 道:“天宇, 你站起来, 抬头看看我是谁。”
天宇爬将起来, 走近几步, 看清师父面容, 一张脸顿时红若烹虾,一清道长竟是那采药老人! 当下他万分惶恐, 嗫嚅道:“徒儿信口雌黄, 还望师父恕罪……”
一清道长叹道:“傻孩子, 今后刻苦用功, 不负慧能和师父期望就得啦! 什么罪不罪的。”
立在一旁的众师兄,见这个小师弟颇招人爱, 一齐默笑起来。天宇亦对大家报以微笑。这时他才发现,常天成不知何时也上了山,正站在一旁, 他心里一热, 便挨到他身边站下了。
一清道长挨个儿看了下边的徒儿一遍, 最后目光定定地落在常天成身上。天宇感到, 常天成冷不丁颤抖了一下。
“天成。”道长说,“你为何未带那奸细的头来见我?”
常天成出列跪下, 如此这般地把在桂林府的全部经过禀报给师父听。
一清道长紧皱双眉, 脸色变得非常严厉, 听完常天成的话后, 缓缓道:“你知道放跑了这么一个奸细的后果么?”

常天成面如纸白, 道:“徒儿知罪”
一清道长拂袖而起,道:“你自恃武功高强, 做事多有不周, 深失我望! 现边关告急, 吴三桂引狼入室, 闯王兵退西南, 本想派你跟三个师兄率众下山, 如今只好免了……”
常天成汗如雨下, 长跪不起, 叫道:“师父, 请让我戴罪立功,下山杀贼!”
一清道长见他如此, 面色稍缓, 叹道:“求也无用, 我意已决。况且,我华山一派, 亦须传人, 以发扬光大, 辈出人材。我年已老,还有天宇等一众小师弟还需调教, 你留在山上, 一则思过,二则助我传授本门武功, 起来吧”
常天成无奈, 只得答道:“谨遵师命。”
天宇对常师哥万分同情,但想到他能留在山上与自己一道, 又非常高兴, 以至连师父叫他都没听见。
常天成推推他, 轻声道:“师父叫你呢!”天宇这才慌忙答应:“师父, 叫徒儿何事?”
一清道:“从明日起, 你先跟天成练本派入门功夫, 到时候, 我再亲自教你。”
道长走了, 众人也各自散去。常天成挽了天宇, 去整理住处。他喜爱这个小师弟, 便让天宇跟他住在一起。
从此以后,沈天宇就在华山之巅住了下来。他跟着师兄常天成和师父一清道长,每日、每月。每年,无论严冬酷暑、雨雪风霜都坚持练功不断,十年后,终于成了内外兼修、精通拳脚之道, 善使各种兵器的华山派高手, 尤其精于剑术。
在这十年里, 世间发生了许多事情, 明朝覆灭于闯王义军之手后, 吴三桂引来的清军大举南下,中原及长江流域,大片土地沦于敌手,只剩南方诸省尚在作顽强抵抗。各地农民军基于大义,转而联合明军与清军作战。张献忠旧部李定国将军, 此时正率部保卫南明朝廷。其部一度攻克桂林府, 并以此为根据地, 招兵买马, 广集钱粮, 准备挥师北上。而在华山之顶的南峰, 沈天宇也已备好行装, 准备辞别相处十年的师父、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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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呼应 于 2024-10-24 21:29 编辑

第七章   千里独行目击国难   一剑突起初试锋芒

却说天宇将行囊备好, 正要去师父处, 师兄常天成先来叫他了。
沈天宇已长成一条魁梧的大汉,学得一身惊人武功。那天,师父叫他依次把刀、枪、剑等器械,拳、掌、腿各路功夫演习一遍, 毕后, 沉吟一会, 然后说, 已没什么能传授他了、如今是他下山之时了。天宇一听,跪在地上大放悲声。十年来, 师父待他如同亲儿, 师兄待他如同亲弟, 虽他每时每刻无不渴望着下山复仇, 但一旦真要离开, 却也依依难舍。
天宇默默跟在师兄身后, 他心事沉重, 深知与师父这一别, 也许即是永诀。一清道长年事已高, 身体渐衰, 加之这些年下山参加抗清的弟子,阵亡之讯不绝传来, 对他精神打击亦重。目前,身边除了一些打杂的小道童, 弟子就剩下常天成和沈天宇了。
一清躺在他卧房床上,天宇向他请过安,便肃立一旁。一清道:“天宇, 你今日下山, 为师送你一件东西。”
说罢, 一清伸手朝床内侧墙上一按, 只听格格轻响, 那墙上一块镶板竟自动打开了。镶板里是一道三尺长数寸宽的凹槽, 槽内横置一个物件。
一清对常天成道:“取出来。”

常天成跟随师父这多年, 从不知道他卧房里有这么个机关, 当下伸手取出, 沉甸甸的, 却是一柄剑。
常天成将剑双手捧与师父,并回过头对天宇微微一笑,轻轻点头。天宇知道这剑非同一般,因师兄平日跟他谈剑,知识异常渊博, 显然是个鉴器行家。
果然, 一清将他叫到跟前, 说:“这是一柄古剑, 相传是一异人在青峰山上所铸, 你祖师爷传与我,现在我传与你,以壮行色。”
天宇小心翼翼接过, 见那剑鞘上花纹奇异, 剑柄乌黑闪亮, 轻轻抽出,一道紫光电射而出, 寒森森, 冷气袭人。剑身上镌刻着一行细文, 却是“紫烟青锋”四字。
一清道长待天宇把剑系好, 说道:“这是柄利器。你长于剑术,有了它如虎添翼,愿你下山后不辜负师父期望, 扫奸除恶, 报效国家。你几个师兄都为国捐躯了,他们面对强敌,毫无惧色, 视死如归,光大了本门声名, 他们不辱师命,可为你之楷模! 还有许多道理, 我也不多说了, 谅你都懂, 现在走吧。天成, 送送你师弟。”
天宇流泪跪拜师父后,回房负上行装,与常天成一道,缓缓下山。经过当年遇猩猩、山虎之处,心中无限感慨。那虎与猩猩, 后来他才知道, 是道观里驯养着的,放出来,不过是试试他的胆量决心而已。现在一晃多年过去了, 往事犹历历在目。
二人轻功卓绝,下山如履平地,不一会便到了回心石下。回心石上,当年二师兄掷剑穿石的印痕还在, 但他本人却于数年前战死山东, 二人谈起旧事, 不免又感慨一番。
常天成还要相送, 沈天宇拦住道,“千里相送,终有一别,师哥请回吧。师父年老多病, 一切都托付你了! 你对我的恩情,我心里明白, 若无师哥, 就无今天的沈天宇了”
常天成道:“你放心去,了却十年血仇罢。为当年放过奸细的事, 我愧悔至今, 师父百年之前, 我会请求他老人家撤掉十年前的禁令, 放我下山杀贼,到时候, 我便去找你。”
师兄弟二人又叙了一会, 见时候不早, 才依依不舍, 挥泪告别……
沈天宇离开华山后,日夜兼程,奔赴家乡。一路上, 战乱痕迹随处可见。旷野里荒坟比比,村落中尽是败屋颓墙, 昔年曾路过的繁华城镇,有的已被烧成白地,清军铁蹄过处,中华大地生灵涂炭。种种惨象, 使天宇怒火中烧,眦目欲裂。他不时遇见大队清兵滚滚南去,只得避开, 眼睁睁看着他们耀武扬威而去。
一日接一日南行, 不久,行至湖北地界。为减少麻烦,他行来多走小道不走大路, 走乡野避开市镇。一日, 路过一处乡村, 远远便见火光冲天, 听得妇孺哭喊声。他悄悄潜近,从村边树林向村里窥探, 只见一小队清兵, 约十数名, 正在大肆抢掠, 纵火行凶。乡道上横七竖八, 倒着被杀害的男子,摊摊血迹, 腥气冲天。清兵正拖着女人的头发, 把她们一个个扔进火堆, 用马蹄踩杀哭着的娃娃。
天宇看得根根头发直竖起来, 血冲脑门, 怒火腾烧。他一声虎吼, 剑也不拔, 就跳了出去。两个清兵正骑着马, 手执长矛, 在追着刺一女子, 女子哭叫着逃进一间破屋去了。天宇正好拦在马前, 那两匹马吃这一吓, 惊得人立起来。两个清兵大怒, 他们哪见过如此大胆的汉人, 喝道:“好蛮子,来找死了!”双矛交叉, 直换天宇前胸。

天宇嘿嘿冷笑, 后掠尺许, 那马蹄刚着地, 双矛也刺到眼前。他此时快如电闪,不退反进,一低身从矛尖下钻过,双臂一分一合, 将两支矛杆牢牢夹住。两个清兵拚命往回夺,那矛杆恰如铸进了铁山似的、哪里抽得动1 天宇奋起神威,喝声:“去你娘的罢! ”双臂猛然内夹, 那两个清兵被一股大力拨着,离了马背, 凌空撞在一起。
天宇夹臂的同时, 双脚又使出连环腿, 铁一样的脚尖分别踢在两匹马的胸上, 马几吃痛, 狂嘶着跑了。那两个清兵撞落尘埃,躺在地上翻白眼。天宇怒气难消, 摔掉双矛, 五指如钩,一手抓起一个。正这时,又有五骑奔来,大叫着:“那蛮子, 放下人!”
天宇仰天大笑, 双手一送,清兵如飞箭般直射出去,“砰、砰”两声, 撞在一堵墙上, 脑浆迸溅而亡。
那五个清兵目睹同伙被这汉人摔死, 齐声大吼, 刀枪闪光, 砍杀过来。正在放火的七个清兵也丢掉火种, 操着兵器朝这边疾跑。
天宇大叫:“来得好! 来得好! ”飞身扑了上去。他身如灵猿, 在那五匹马中穿来穿去, 清兵任怎么砍杀, 总也沾不着他半根毫毛。
闪得几闪,清兵直觉眼前发花, 不知该朝哪里下手。天宇喝道:“你们也玩得够了, 看老爷的! ”
他手起掌落, 击得两匹马头骨碎裂, 轰然倒地, 清兵被压在马下喊爹叫娘。接着, 他腾身飞起, 如巨鸟凌空, 远远高出剩下的三骑之上。好个天宇, 在空中翻腕抽剑,落下时,划出一道寒光,三颗头颅竟齐刷刷被削了下来。他这一招名叫“回风剑”, 是华山剑派中的精妙招数。

他杀得性起, 青锋剑又接连向三匹马扫去, 那剑锋利无比, 马头落地, 马身兀自向前奔出数丈才倒。压在马下的两个清兵,此时已挣扎着抽出身子, 那七个徒步的清兵也已赶到, 九人呼啦一下, 把天宇团团围住。刚刚那幕,虽吓得清兵胆颤心惊, 但他们终究凶残已久, 且仗着人多,不愿逃走。
天宇神情自若地站在圈中, 不慌不忙,慢悠悠地割下一片死尸上的衣襟, 擦去剑上的血迹。清兵你推我搡, 就是不敢靠拢。
擦完血迹, 天宇用剑指着他们笑骂道:“他娘的,我看你们这几个坏种, 就如看一堆死肉!”
听见这话,清兵们顿时脸色死白, 不由自主地发抖。
他话音一落, 倏然前冲, 长剑青光一闪, 三个清兵狂呼倒地, 那前胸均被刺穿,谁也没看清他用的是什么手法。余下的六人如梦初醒, 发声喊,四散奔逃。
天宇狂笑道:“此时要逃晚了! ”
只见他运起“八步赶蝉”功夫, 如巨鹰飞掠, 一下抢在四名逃敌之前,四人再想掉头,为时已晚, 他闪电出招, 一剑三分, 又有三人倒地, 口喷鲜血而亡。另一个呆得一呆, 他也不用剑挑,左手一记大力鹰爪, 五指如铁, 直抓得那人脑颅破裂, 声也不出, 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最后两名清兵,已逃至村口, 解开马匹, 飞身而上。他们只恨马不能长出八条腿,狠抽马股, 催其狂奔。沈天宇哪肯放过,那马刚出村不数丈, 他已如一道烟赶将上来,手中早扣住两枚铁莲子, 他觑得真切, 手臂一扬, 两子齐出, 分别击中两名清兵的大椎穴。
那两名清兵顿时如遭雷击, 从马背上直摔下来, 躺在地上扭动, 就是爬不起身。他赶上去一剑一个, 割下头颅。至此, 一队清兵被他不到一顿饭工夫, 杀得干干净净。
天宇还剑入鞘, 连呼:“痛快! 痛快! ”
林中剩下的老弱孤寡,纷纷从藏身处走出, 向他跪拜叩谢。天宇将他们一一扶起, 道:“诸位父老乡亲,赶紧收拾东西避一下吧,若清军大队人马开到可不是耍处。他们的人吃了亏, 迟早会知道的, 不要因沈某反累了乡亲!”
众乡人道:“英雄哪里话来, 这些强盗, 就是绝不惹他,也要来放火杀人的啊!……”
在他催促下, 乡人终于走散, 急匆匆准备逃难去了。他这才长吁口气,穿村而过, 继续南行。一路上, 天宇总摆脱不掉在村庄里看到的惨象, 这惨象令他回忆起父亲、慧能和尚和凤兰的惨死; 一闭眼,他们那血淋淋的身子就如在眼前。“天下恶人均该杀! ”他对自己说。故往后的路上他时常留意,只要遇到零散清兵,三人五人, 十人八人, 不管他们是否作恶都不放过,一概斩尽杀绝。这样,又陆陆续续杀了数十人。到了湖南境内,清军渐少,又闻广西南明军早已收复桂林府,心头恶气才觉稍释。
日升月落, 风风雨雨, 十数天后, 他终于踏进了广西地界。当初出来时,还是个孩子, 如今却成了个大汉了, 遥对故乡河山, 天宇洒下了一掬英雄之泪, 而那复仇之火却燃得更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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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荒村野店突遇怪客   峻岭丛林惊闻异声

红日西沉, 凉风习习。广西桂林府东南面的群山里, 一位汉子踽踽而行。崎岖的小道,曲曲弯弯, 伸向大山, 伸向林莽深处。
时值晚秋, 落木纷纷, 风过处, 黄叶翻飞, 加之山影凝重, 暮霭苍苍, 更平添一股肃杀之气。
那汉子抬头察看了一下天色,加快了脚步。他头扎方巾,足下芒鞋,一身劲装, 背负一口长剑, 虽风尘仆仆, 刚毅的脸上却无一丝倦容。此时他发力而走, 更显得步履轻捷。
路转山回,前边出现一派大岭。他望着这熟悉的地势,点点头, 心里道:“今夜定能赶到啦!”
大岭上树木森森, 当年的小树今已成林。猎猎山风拂动衣襟, 好一派家园气息。面对这旧时山水,新长林木, 那汉子不禁手握剑柄, 口占一绝:“一去十数年, 今日始重来, 青锋三尺剑, 出鞘必饮血!”于会元啊, 于会元, 你这狗贼也会有今天啊! 想到这里,他胸臆间爆出一阵嘿嘿冷笑。这笑声虽不甚高,却充满愤怒和杀气,引得山壁谷底发出阵阵回响,听来令人心悸。
那汉子停了停,取下系在腰间的葫芦喝了口水。喝完后,突觉腹中饥饿,这才想起,因急着赶路,竟是大半天粒米未进。

自入得广西境来, 他愈走愈性急, 错过食处、宿处之事常有,想来也觉好笑, 但他又岂能不如此?
举目四望,空山寂寂, 哪来人家? 只得作罢。不料转过一片林子, 岭坡下竟有几间茅屋。到那里打个尖吧, 他心念一动, 便拔足奔去。
走近一看, 不觉大喜, 茅屋檐下挑出一条蓝布招儿。原来这荒坡野地, 不知何时有了间小酒店。
他大步踏进, 见里面已坐了数人, 看上去都是些过路乡民。
“店家, 来些酒饭!”他选了靠门的桌椅坐下。
一个驼背老汉走过来, 抹净桌面, 问道:“不知客人要多少酒,什么样的菜? 乡野小店, 又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 没什么好东西, 莫见怪。”
他瞪了老头一眼, 心想, 哪来的这么多罗嗦,“酒便要一斤, 无论什么菜, 能做的都弄一样来, 饭也要。”
老汉向厨下招呼一声, 不一会,一样样就摆上来了。他一看, 都是些青菜豆腐之类, 笑了笑,心想有这些也不错了。此时, 他腹中饥火大炽, 便狼吞虎咽, 把一大桌酒饭吃了个净光, 一旁的乡人都看得呆了。
吃完, 他一抹嘴, 丢了一块银子在桌上,就要出门上路。
那驼背老汉提着茶壶过来, 端端正正地在他跟前倒了杯茶,“客人,请茶。你来得巧, 正好还空一间房, 明日好和这几位大哥结伴绕过大岭。”
他将茶一饮而尽, 道:“麻烦你老了, 我有要事, 今夜就直过岭去。”
听那汉子这么一说, 老汉面露惊讶之色,“客人莫不是外乡人? 但听你说话却似本地口音, 你坐啊。”
那汉子却不坐下, 笑道:“说本地也算本地, 说外乡也有道理。”
老汉道:“此话怎讲?”
“我十多年前离开这里, 远走他乡, 如今回来了!”
“难怪!”老汉说,“此时北边的情形如何?听说清军如狼似虎, 杀人无数。”
“唉!”那汉子剑眉深锁, 仰天长叹,“国运如此,那情形不说也罢了!”
说完, 把手一拱, 道声叨扰, 拔腿出门。不料老汉却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他衣襟, 大叫道:“客人, 走不得! 你要命不要?”
他猛被抓住, 不禁一怔, 本能地用手一拨。那老汉吃他这轻轻一拨, 竟仰面朝天, 直跌出去。
那汉子随即省悟自己失手,身快如电, 直闪过去, 还未等老汉倒地, 已轻轻将他扶住了。
老汉吓得脸色发白, 颤声道:“客人,你……好功夫……”
“老丈, 我一时鲁莽,让你受惊了。”那汉子转而问道:“方才你如何说那话?”
老汉在桌边坐下, 喘了喘气, 这才说道:“你原也是本地人, 可知道过了大岭是一片王坟?”
“不错。”那汉子说,“又怎的?”
“莫说王坟,就是这片岭,如今也上不得了。”那老汉说着,面露怖色。
“难道那岭上驻有清兵?”那汉子面带讥诮,“我这紫烟青锋剑, 可不吃素!”

老汉把手乱摇,“不是清兵, 不是。如今桂林府都被定国将军攻占,定南王孔老贼, 火烧身亡, 清军早已北逃, 况乎我们这里地处边乡, 除了前边田灵镇, 清军从没来过。”
听见田灵镇三字, 那汉子的脸抽搐了一下, 继而哈哈大笑道,“那又怪了,终不成是武都头的景阳冈,出了吊睛白额猛虎吧? 就是猛虎, 也不须怕, 我千里独行, 虽说兵荒马乱之年险情万种, 但谁奈我何!”
“不是猛虎。”那老汉脸上惊怖之色益增。
那汉子大不耐烦, 心想, 这老汉象有点装疯卖傻, 莫不是想要我宿下,多捞几个钱? 我没工夫跟他胡扯, 于是冷笑一声道:“不是清兵, 也不是猛虎, 难道是山妖鬼魅?”
“正是有鬼!”老汉声音发颤。“在桂林府收复之前,王坟那一带就闹鬼了。如今连这岭上也时有出现。不知晓的人偶尔路过, 即被鬼杀, 脸上留下紫黑色爪印。周围农家早已搬迁一空, 有几户没走的,一夜之间, 都死于非命。现在没奈何到田灵镇去, 都得绕岭而行, 从无路处走出路来, 避开那个地方。不信, 你问这几位大哥。”
那几个乡人,此时都围拢来,七嘴八舌地说道:“是啊,是啊, 几天前,还有外路人不慎路过被弄死,三个人只逃得一人下岭。那人奔下来后,胡言乱语,又哭又笑,原来是吓疯了!”
众人说完, 全都抖抖瑟瑟, 大有谈鬼色变的模样。
这一来,不由得那汉子不信,“哦? 有这等事?”他皱着眉头说道, 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看大岭。
这时,暮色四合,远远望去,大岭上树林黝黑,一弯残月惨惨淡淡地贴在林梢,秋虫之声此起彼伏,唧唧悲鸣。间或从林莽深处, 传来一两声枭啼果然鬼气森森,令人望而生惧。

那汉子心中突然闪过一丝疑窦, 禁不住问道:“那老丈你在此开店,离岭不远, 不怕鬼找上门来?”他乜斜着眼, 看老汉怎生回答。
老汉苦笑道:“我一辈子住在此地, 孤身一人, 只收到几个残疾年老之人为伙计,我自己也是废人, 除了这里, 还能到何处立命安身?我们均是行将就木之人,管不了那么多了。在这里还可劝劝一些莽撞鬼, 不教他去白送性命,有何不好?况且, 只要不上岭, 都没出过事。这一带原是非常太平的。”
汉子这才记起, 给他上菜的也是个跛脚老人, 而且这老汉话也说得在理, 就没再问下去。他想了想, 又说道:“田灵镇上的于会元, 你们是否知道?十多年前, 他是那带首富,独霸一方, 名气可大得很啊!”
“于会元?”那老汉说,“这里人谁个不晓?当年他跟他那女儿, 夺得比武打擂魁首,还当了明朝的武官儿, 领兵与张献忠的旧部打过一阵子,后来清兵杀过来, 双方才罢战。听说他至那时就出走了,不知去向,前不久才又回来。这个人,不好说的。”
那汉子先听说于会元出走, 脸上不禁一寒, 继而见说他又回来了, 这才转忧为喜, 笑道:“好, 很好, 他回来了, 好得很!”说罢大笑,“那他女儿呢?”
老汉道:“他那女儿是有名的美人, 又是母大虫, 和他老子形影不离的, 当然也随他回来啦!”
汉子听了仿佛更高兴, 道:“好,那更好!”说罢, 又大笑不止。
众人面面相觑, 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一时都不敢作声。
“于会元回来了。会朋友去啦! 十来年不见,我是日思夜想啊! 还管他娘什么鬼怪不鬼怪!”那汉子自顾自说,边扎紧身上的膜带。
于会元是田灵镇的大财主,来往的都是官宦、乡绅, 怎么说也不象这位劲装汉子的朋友。他这么执意要夜过大岭,莫不是真有非常紧要之事?即便这样,也犯不着拿性命当戏耍啊! 于是, 大家还是齐声劝道:“去不得,客人,去不得!”
那汉子啾啾众人, 脸上表情冰冷, 他正要发话, 突听得屋角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说道:“也没什么去不得的, 左右不是个死字吗? 这位大哥有胆, 小老儿也想上去看个稀奇呢!”
众人回头一看,墙边蹲着个身材瘦小的人。众目睽睽之下, 竟没人看见他是何时进来的。再细一瞅, 不由得令人倒抽口凉气,此人形同鬼魅, 又瘦又窄的脸, 被一条刀疤分成了两半, 白森森的牙齿从豁开的嘴唇里绽露出来,双目深陷,看上去象没眼珠的黑洞。
他自称小老儿, 但唇上连胡子都没有; 说他年轻, 脸上的皱纹却又沟壑纵横。那模样十分狰狞诡异。
那汉子心中也是一怔, 暗忖,凭我多年练武之人,这家伙来去定然瞧在眼里, 怎么竟未觉察, 莫不是有什么鬼? 而且他一看到此人,便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感。想到这里, 他大步走上前, 伸手就往那人肩头拍下。
在一掌拍下之时, 他口里同时说道:“不想今晚还有与我想法相同之人,真叫我欢喜不尽,来, 来,来,我们交个朋友!”
他这一掌,是攻敌之秘招,因他随时可改直拍为横削,若掌上发力, 横击在对方颈上, 对方立时便有性命之虞。
但那人浑然不觉, 说道:“好极! 好极! 在这里虽听了一通鬼话, 却交到了大哥这样的朋友, 不冤枉! 不冤枉!”他非但不避不闪, 反而迎着汉子的手掌站起。

这岂非是自取死道?
那汉子不得不在半路上把掌上的劲道撤去, 但拍中那人肩头时,较之一般人的力量, 仍是大了数倍, 那人一个踉跄, 险些摔倒。
全然不会武功的人才得如此, 那汉子放了心,呵呵一笑,执着那人的手说道:“好啊, 趁天时尚早, 我们走他娘吧!”
“好啊, 走他娘!”那人嘎嘎尖笑道:“上岭去啊——”
众乡人和那老汉, 见这两个人阴阳怪气,就是想说什么,也不敢多言了。
这时, 大岭之上隐隐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 象呻吟,象哭泣, 又象尖啸。这声音似在极远, 又象极近。
那汉子一听到这声音, 立即停住不动, 似乎在仔细分辨什么。听了一会, 他发出微微冷笑,而众乡人此时却相顾骇然, 腿颤股栗。只有那疤脸人, 甚么表情都没有。
“走啊。”那疤脸人说。
“走啊。”那汉子说。
“我可没你走得快, 慢着点啊!”疤脸人又说。
“跟着我好啦! 这三尺宝剑, 驱鬼斩妖。”那汉子答道。
众乡人听得大气也不敢出, 就这么看着这一高一矮, 一壮一瘦的两个人, 边对答边向大岭走去, 不一会就消失在沉沉暮色之中。
奇怪的啸声时断时续,不时传来,一阵阵寒栗从众乡人的全身流过他们相互望望,那眼神似乎在说:这大岭顶上, 或岭后那片王坟边, 今夜又要多两具尸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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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鬼啸连连灰影施虐   人迹渺渺怪客匿踪

沈天宇与疤脸人,一前一后登上大岭。
山道蜿蜒崎岖, 荆棘缠绕, 杂草丛生——那驼背老汉说的不错,显然连月来鲜有人至。
疏淡的月光, 水一般从夹道的丛林中泻下,斑斑驳驳,映亮了道间的枯叶。寒浸浸的雾气渐渐浓重,弥漫在山道和丛莽之间。
先前那怪啸之声突然消失了, 山林间虫鸣和夜鸟的啼叫一时清晰起来。这虫鸣和鸟啼之声,反而加重了大岭的阴森和冷寂。在这沉闷压抑的大岭上赶路,不免使人想要开口聊聊。
那神秘的怪客却沉默无语了, 象一个飘动着的幽灵。沈天宇忍不住开口道:“老哥子, 你胆量不小哇, 兄弟我甚是佩服!”
那疤脸人侧过头来, 仰起脸, 月光照亮了他豁嘴唇里雪白的牙齿, 那脸似笑非笑:“过一个岭, 有什么值得佩服不佩服的? 你是人, 我也是人, 你敢过, 我为何不敢?”
天宇见他口气颇豪,心中好笑,道:“我与你不同, 我是习武之人,且有宝剑护身,你老哥可是身无武艺, 赤手空拳啊!”
“我看得出, 你老弟武艺超群出众, 你‘三尺宝剑,驱鬼斩妖’嘛! 有你作伴, 我还怕什么?”

疤脸人说完, 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
“倒要请教老哥尊姓大名,仙居何处?”天宇问。
“山野村夫, 谈什么仙居?更值不得道姓留名。今朝一相逢, 明日各东西, 这‘仙居姓名’知与不知又有什么关系?”
他这话极是无礼, 弄得天宇心里很不痛快。简直是个怪物! 天宇暗暗斜目盯他几眼。二人默默走了一段路, 天宇有意慢走几步, 却见疤脸人拐弯抹角, 似熟路径, 心头疑云顿起, 不禁发话试探:“看来老兄对这条路还挺熟嘛!”
“哈哈!”疤脸人干笑一声,“走也走过,不过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十年前? 你到桂林干什么呢?”
“各人自有各人事。”
此话一出, 天宇再也不便开口——人家不问你的事, 你却老去打探人家的事干什么?心中却暗暗骂道:“这家伙性格好生倔犟怪僻, 真是谬种!”
二人默默无语。不一会翻过了大岭,一路上倒还平静。
黑沉沉的树林渐渐稀疏, 前面是一派荒丘, 和大片低矮的灌木丛。远处, 月光下又见一片森森丛林。脚下的路更见荒芜了。
疤脸人眼尖,突然站定,向路旁一指:前边不远处,灌木丛中横着一样东西,天宇定睛一看,象是个人睡在那儿。荒山野地,那人躺的姿势极为怪异,蛇一般扭曲着。晃眼看去十分可怖,要不是这两个夜行人胆大,任换了谁,也早吓得怪叫起来。
这是不是那驼背老人说的鬼魅了? 沈天宇心中一怔。为防备万一, 他运动真气, 蓄劲待发,身形却不停留, 双足一点, 提气直掠过去, 轻轻落在那黑影旁。他身形稍伏, 拉了个扑步亮掌的架子, 只待那人突然跃起, 便凌空一掌扫出。
躺卧之人半晌毫无动静。沈天宇伸手一探, 那人鼻息全无, 显然已死去多时了。
沈天宇将尸体翻了个身,借着月光察看死者脸面——果然如乡人所说, 脸上印有一个乌黑的爪痕。
他打燃火折,将那人脸上爪痕细细辨察着。
“哼, 果然如此,不出所料。”沈天宇喃喃自语。
“这鬼满厉害啊。”疤脸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
沈天宇心中疑云大起, 他在细察尸身时,已然全神戒备,以防不测。而这疤脸人明明停在远处,何以能突然近前,而且无声无息?但他艺高胆大, 决定暂不点破, 只暗中提防着那疤脸人就是。当下, 他淡然说道:
“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些吓唬乡民的把戏。这人是被黑砂掌所毙……”
沈天宇扔了火折, 立起身来, 心中已经豁然。记起在岭下听到的啸声,加上这乌黑的爪印,无非是有人装神弄鬼,想吓退行人。大凡内功精湛者,便可运动丹田之气, 发出各种怪而长的啸声。
“这黑砂掌是什么鬼怪?”疤脸人茫然道,“不过,倒也有趣得很。”
沈天宇冷哼一声,没作理会, 拔腿便走。他心想, 要不是急于赶去田灵镇报杀父之仇,今夜倒要守在这里, 斗斗这个“鬼魅”,为乡民除去此害。然而心中又有些不解,这装鬼之人为何要杀人断路呢? 其中必有蹊跷。

一路行来,又遇到几具死尸,或横拦道中,或躺卧路侧,脸上神情均甚恐怖, 象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而死, 面孔上一律印着乌黑的爪痕。沈天宇心想: 这大约就是几天前被弄死的那几个外乡人了。
前面, 月光下, 灌木和疏林中明显露出一个个土包,宛如巨大的窝头——这就是令四方乡民谈虎色变的靖江王墓葬群了。
道边草虫低吟, 四周是死一般的沉寂。
突然, 一阵如泣如诉的怪啸,从王坟群中传来。这声音低沉深厚, 中气弥足, 在周围群山中回荡着, 一直传向大岭那边……
沈天宇立即驻脚, 凝神屏息, 朝发声的地方注视; 未见任何异状,但那声音却一下子来得近了。他心想, 这鬼东西到底还是找上门来了,于是摸出一粒铁莲子,劲贯手臂,朝发声之处打去。
那枚铁莲子劲道极大, 发出一阵破空之声, 怪啸便戛然而止。
沈天宇的铁莲子既已发出,便是给对方一个信号, 随即寒光一闪, 已然拔剑在手。疤脸人此刻站在他身旁, 却未露出任何惊惶之色, 对眼前的情况似乎毫无反应。沈天宇暗暗瞟他一眼,不管他是好是歹, 心里却不由得佩服此人的胆气。
“你老弟拔剑, 要跟谁打架啊? ”疤脸人问道。
“跟鬼啊。”沈天宇淡然一笑,“你不是想看个稀奇吗?马上就可以看到了。”说着, 便向不远处的一丛小树林猛喝一声:“何方歹徒,竟敢装神弄鬼, 残害无辜,快滚出来吃老爷一剑!”

他气势威严,声若洪钟, 远远传开了去,四山立时回应。
话音刚落, 树林里腾起一阵怪笑, 一个沙哑的声音阴森森地唱道:
残灯一点青,
幽幽照灵台,
天堂有路你不走啊,
地狱无门你自来
一个灰影突然从森森树影中腾起, 如同大鸟一般飞掠而来。天宇刚来得及对疤脸人招呼一声:“你闪开,照管好自己!”那灰影便已扑到眼前。
随着一阵衣襟带风之声, 灰影伸开五指, 直抓向沈天宇面门, 身形手法快速凌厉无比。月光下,只见来人全身灰服,面部也用灰巾遮掩, 只露出一对精光四射的眼睛。
沈天宇陡遇强敌, 精神反而大振, 心想定要一举克敌,扫除此害,为众乡民雪仇。
灰影那一招“青龙探爪”刚要触到面门,沈天宇大喝一声:“来得好! ”身子一侧, 猛然闪开, 随手一招“白蛇吐信”, 寒光一闪。青锋剑直奔来敌胁下。这一剑快捷无比,力道奇大,又是乘对方双足尚未落地之时攻出,很难闪避,眼看便要穿胁而过。不料那灰影也甚了得, 未待剑到, 迅速伸足一点地,身子倏忽飘移数尺,反手闪电般后探, 已握住一柄黑色钢鞭一样的兵器,抽将出来。这时薄云掩月, 昏暗中, 只见这怪兵器漆黑如墨, 尖端却银光闪亮。
灰影口中发出凄厉的尖啸声,似极恼怒, 那怪兵器舞起一片乌光, 径向沈天宇扑来。

沈天宇镇定自如, 手中的紫烟青锋剑一挺,直迎上去。他招数纯熟, 展开一路“柔云剑法”,以快打快,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转眼间二人便互拆了几十招。
起初, 兵器相格之时, 沈天宇也曾感到虎口发震,知道来者劲力功底不弱, 但久斗下去,对方与自己兵器相碰之际。渐觉力道弱了一些。天宇心中暗喜, 知道此人招数虽精, 耐力却差, 于是挥动青锋宝剑, 一招狠似一招, 猛劈猛打, 意欲磕飞对方手中兵器, 将他活捉。
那灰影似乎猜到了他的用心, 拼斗间尽量不与他硬磕硬碰, 只是凭着灵捷多变的身法, 四下游走,乘虚进击。如此,又斗了几十回合。
沈天宇见久战不下, 一股怒气冲天而起, 心想自己十年来随师学艺, 华山剑术名震武林, 造诣不浅,如今功成下山,欲报昔日血海深仇, 想那于会元也是成名人物, 绝非泛泛之辈, 今日若连一个作恶的歹徒也拿他不下, 日后报仇还有什么指望? 想到这里, 他奋起神威, 连声虎吼, 气势大增,频频进击, 迫得对方不住后退。
但这灰影身手确是灵捷, 加上地势熟悉, 虽退不乱, 只要天宇剑势稍缓, 便抢身直欺上来。
二人正恶斗间, 沈天宇眼角余光里忽觉路旁似有轻微响动, 他怕是敌手用暗器偷袭, 长剑使一招“漫天花飘”, 挽起一片剑光, 身子同时向一旁跃出, 定睛疾视——
奇怪的是, 并无他人偷袭, 那灰影也未乘机进招, 却反而急速转身,向王坟墓群方向飞扑而去, 口中同时发出尖厉的啸声, 似乎又惊又怒。这下突变, 竟使沈天宇一时摸不着头脑, 只愣得那么一愣, 灰影已几个纵落,如飞般窜入林中,在矮树丛中消失了踪影。
沈天宇醒悟过来, 急速向那树丛间发出两枚铁莲子,“哒哒”两声, 传来的只是击断树枝的声音。转眼间,四周又变得死一般沉寂。
沈天宇凝了凝神, 缓缓将长剑入鞘。他无意追击, 他还有几十里路要赶。当他从那驼背老汉口中得知于会元还在田灵镇时,心里便一刻也耐不住了。
为了今日, 他整整等待十年了!
他匆匆赶了几步, 猛然想起了疤脸人,于是回头招呼道,“那位老哥子, 快出来赶路吧, 鬼被我赶走了!
连呼数声, 四下竟是毫无反应。他心中十分惊诧,心想这位老兄莫不是吓晕在草丛里了?于是他提气纵身, 四下搜寻一番,把附近每一片草丛,每一棵树下都看遍了, 哪有疤脸人的影子?
酣斗之际,他依稀觉得疤脸人伏在一棵树后,悄悄观看,现在居然不见了, 似乎被这神秘的野地吞没了, 被这昏暗的夜色融掉了……
沈天宇又呼喝数声,仍是没有动静, 于是便满腹狐疑地离去了, 一路上犹张望不已。
眼看离开王坟墓群已有好一段路,他才决定不理会疤脸人的下落了。前边,距田灵镇已不太远, 他昂首望去, 心中的血气便止不住地涌上来、涌上来,往事一桩桩在眼前飞速闪过……
好哇, 十年磨一剑, 今朝试锋芒!
沈天宇心中怒潮翻腾, 他展开夜行轻功,提气纵身, 向田灵镇方向急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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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呼应 于 2024-10-24 22:09 编辑

第十章   独探虎穴千奇百怪   三强争斗一图两飞

沈天宇来到田灵镇外的一个小土冈上, 在月色中展眼望去, 桑梓依稀如旧, 却恨物是人非了……老父亲、邻居田叔叔夫妇及天真的凤兰的面容,在他眼前一一再现,十分清晰。他不由得咬牙切齿,顿感万箭穿心般痛楚, 胸中一阵阵血潮翻涌, 不觉间, 已是泪流满面, 他口中喃喃道:
“爹, 田叔叔, 婶婶, 凤兰, 我回来了。十年沉冤,今日终可昭雪, 你们的亡灵不远, 看我手刃仇人吧!
沈天宇祈祝已毕, 擦干眼泪, 又将全身扎束一番, 却不急于进镇, 缓缓走到一棵树下, 盘膝跌坐, 调息静气。
如今, 他已长大成人, 加上在华山十年修性练剑, 性格自然豪侠, 然而更趋稳重。他知道,那于会元号称“打遍江南无敌手”,武功上自有独到之处,今晚相遇,势必有一场生死恶战, 而眼下自己体内气血翻涌,心浮气躁,实为武学之大忌。
当下,他运起华山剑派的静坐敛虑之功,“思定则情忘,心死而神活。”,一时鼻息绵绵,魂不内荡, 神不外游。良久渐渐感到心定,丹田中一股真气缓缓涌起, 游遍周身, 体内立时冷如冰雪, 激情全消。
他站起身来,伸手展脚, 顿感神清气爽, 浑身是劲。于是,便趁着夜色浓重,飞身进镇。

十年未归, 不料昔日繁华热闹的田灵镇已然大变。原来的街道房屋鳞次栉比, 如今许多地方竟是一片焦土瓦砾。在那些断壁残墙之间, 野草蓬蒿从生, 清冷凄凉之状触目惊心。
见此惨象, 沈天宇立即省悟,这田灵镇是兵家必争之地,战祸兵受首当其冲,这儿必然遭到过清兵的烧杀抢掠, 他心中不免又添了几分悲愤之情。
他寻着旧路, 径往于会元府上奔去, 不一会, 于家大院的高墙已在眼前。他四下里察看一番, 又轻轻绕着高墙走了一段, 心想这年头动乱,那于会元定然戒备森严, 切切不可大意,后来见无甚动静, 这才耸腰提气, 飞身上墙。他伏在墙头阴暗处, 向院内望去——
这一望, 不禁使他惊异万分: 于家庭院内, 竟也有一部分房屋毁于兵火,颓墙内亦是野草丛生。尚完好的几幢房屋,也黑沉沉静悄悄,只有远处一座楼房, 隐隐透出灯火。
沈天宇暗想, 依那驼背老人之言, 于会元是回到田灵镇的了, 莫非就在那有灯光的高楼里? 他正待跃下墙去前往察看, 转念一想, 还是先试试深浅为好,便轻轻掰下一块墙土,暗运劲力,使出指上功夫,向院内不远处的一小片竹林里弹去。
墙土远远落地,发出一点轻响。果然,两条黑影从断墙后的阴暗处轻跃而出,手中兵器白光一闪, 朝声响处搜索过去。
待那两人行远, 他又弹出一团土块,这次是弹向另一方向, 却不见有何动静, 便运起轻功, 将身一纵, 无声无息地飘然落地。脚刚触地,隐隐听到先前那两人返回的脚步声,他侧身一闪, 伏在暗处。
渐渐地, 那两个人影来得近了, 沈天宇偷偷看去, 只见其中一个是武师打扮, 手持一把钢刀, 另一人却显然是明军小头目的装束, 提着一剑。月光下, 两人满脸疑惑之色,轻轻对答而来。沈天宇认出,分明正是于会元的两名护院武师,却不知为何衣着有别, 莫非是战乱年代胡乱穿衣?
只听得其中一人说道:“老二,明明听到林子那边有响动,为何鬼影不见? 今天到田头村上, 抓出了那一老一少, 他们化装潜藏在乡民家中, 听说不是等闲之人。”
“那当然了。”另一人答道:“刚才就有人到关押之处窥探。那人武功高强, 四个人上去都拿他不住, 反而被他莫名其妙地弄死一个。待老爷赶来时, 他早跑了个无影无踪。”
“可惜小姐在大营未归, 否则定然能够拦挡一阵。”
“所以更要小心了。老爷此刻正在连夜提审那老小二人,令我们严加巡查, 莫要着了别人的道儿。”
沈天宇听罢, 心中冲起一股怒气, 心想那于会元不知又在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这两个看家狗, 为虎作伥, 却也是饶他不得,又想到昔日亲人被害之时, 这二人也许亦在凶手之列, 于是胸中那股腾腾杀气, 渐渐按捺不住。
他本待出其不意, 将他二人一挥四段, 但又一想, 暗施偷袭, 不是豪杰行径, 当即猛然闪身而出, 将那二人拦住。
两名护院武师, 猛见一条大汉威风凛凛立在面前, 俱各大吃一惊, 齐齐后跃数尺, 喝道:
“来者何人! 竟敢夜闯于府, 不怕死么?”
他们话音未落, 沈天宇已长剑挺出, 刷刷刷一连刺出七八剑。那两人武功本也不弱,连忙执兵刃一齐上前相斗, 但却远非沈天宇敞手, 几个回合下来便手忙脚乱, 失措慌神。
其中一人高叫:“我死挡一阵, 你快去报告老爷!”
此话一出,另一人猛然撤剑转身。沈天宇哪里容他去报警, 脚尖一点, 跨步上前,身形快捷无比, 使一招“飞龙出海”, 长剑电光石火般一吐, 已刺入那人背心,右脚同时一勾一扫, 将另一人踢翻在地, 复一剑, 直透前胸, 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 眨眼间便将两个护院武师双双刺死。
沈天宇在死者身上割下一片衣襟, 正待抹掉剑上血迹,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他不由得一惊, 猛回身, 随手挥出一剑, 哪知身后并无人影。沈天宇更是不敢大意, 急忙提剑搜寻, 方才走得几步,前边又发出一阵轻笑,并随着那怪异的笑声, 传来一声低语:“谢谢啦——”这低语一下就比笑声远了许多。
沈天宇朝发声的方向疾掠而去, 紫烟青锋剑挽出一片寒光。那前面发声处已是无人。他心中大奇,刚要出言相激,却见前面更远处有一个瘦小黑影。一闪即逝。
事出意外,沈天宇不由得驻足凝思了片刻。他心里明白,此人身手如此快捷,定是个一流好手。但从他不与自己争斗来看, 不象是于家的人,或许就是刚才那两个护院说的窥探者吧。他放下心来。管他是什么人! 我先办了自己的事再说。
沈天宇轻掠飞纵,朝着远处那座有灯光的楼房奔去。
那灯光, 从楼房最高处的第三层上射出。走近时, 还隐隐听到那上边传出阵阵呻吟。更令沈天宇惊异的是, 晃眼看去, 那楼房四周竟无护卫!
他再纵近几步,定睛一看, 猛然倒抽一口冷气——就在离他数尺之远, 四根楼柱后面, 各潜藏着一个人影, 显然是想对他实施偷袭。

他心里不由得暗暗冷笑: 凭你们这几个鼠辈, 也想暗中讨我的便宜? 他宝剑斜伸,一下纵到柱前。不料那柱后之人仍然纹丝不动。
沈天宇以剑撩之, 那暗藏者却应剑而倒。为了不让那人倒地时弄出声响,他猛然跨步上前, 左手托住那人肩背, 借着微光一看,果然已死。奇怪的是这人身上并无伤痕,看来是在不知不觉之中,被人重手点穴而死。再察看其余三根柱后之人,均都一样。
沈天宇暗想, 这些于家的护院鹰犬, 是被何人所杀? 莫非就是刚才发出笑声之人?若是他, 足见此人艺高胆大, 行踪诡秘, 下手狠辣无情, 倒是不可不防!
这时, 楼上呻吟之声大作,间或传来厉声喝问, 这喝问之人, 不是于会元是谁?
沈天宇猛然听见仇人声音, 也来不及细想, 顿时退出楼柱外, 瞅定楼房飞檐,算准力道, 提气纵身直上。他身如矫燕, 几个起落, 便到了顶房瓦脊之上,接着轻轻一滑, 隐身于飞檐之下。他双腿盘着梁柱,使一个“倒挂金钩”,伸舌舔破窗纸, 向房里窥视——
这一看, 不由得使他怒从心起。只见于会元手持钢刀,不住地往躺在地板上的一个老人身上轻戳, 每戳一下, 那血便随刀而出。房角里, 还绑着一个孩子, 脑袋低垂, 似乎已晕了过去, 此外并无他人。于会元这老贼, 十年不见, 外貌仍无多少改变, 还是那副凶残相。室内烛光摇曳,映照四壁。一张方桌上摆着一张一尺见方的黄纸片,上面似画有很多圆圈、符号及弯弯曲曲的线条。

于会元正指着桌上的纸片厉声问道:“快说!这上面画的是什么地方? 是不是埋藏之地? 不老实说,我凌剐了你!”说着, 那刀又举了起来。
老者身上血迹斑斑,神情恐惧万分,一张瘦脸上也尽是血污。他颤声道:“我说, 我说……”
沈天宇见状哪里还忍得住? 悄悄拔剑在手, 正要一举破窗而入, 这时,室内那两人却说出一番话来, 使他不由得一怔。
那老者说,“就在大岭下那片王坟中确是埋藏之地但有高人守护,得之不易。我不敢说谎, 请老 爷饶命……开恩!”
于会元突然呵呵大笑, 道:“你这满清奸狗,烧了老爷的房屋, 抢了老爷的家财, 还杀了老爷的家眷, 我正要找你们算帐, 你如今却来说这种轻松屁话! 饶命? 你是那孔有德老贼的心腹,这小东西正是他的儿子, 早有人认出你们来了,你们藏得到哪里去?——老奸贼, 你若抵死不讲出这张图所指之处, 还可以多活几时, 如今去你的吧!”
话音未落,室内寒光已闪了一圈, 沈天宇再看时, 那老者与小孩的头, 俱已落地。这于会元真不愧是使刀的好手,也不见他身子移动,一挥之间居然两的皆中, 十分干净利落。
沈天宇心头疑云大起, 一时间, 蓦然想到了两桩事。一是于家庄院被焚,不料也是清兵所为。二是那大岭下, 王坟里边, 必然藏有一桩重大秘密。这于会元杀人夺图, 固然是为自己家人报仇, 但这两个人既是清人走狗,杀了也不足惜,却不知于会元要这图来有何用处? 他再一想, 仇人明摆着就在眼前, 还须胡思乱想些什么? 先杀了他于会元再把图纸拿来一看就知。想到此,沈天宇暗暗运力于掌, 就要向窗上拍去……
不料此时屋内又发生一桩难解之事: 就在于会元手提染血之刀,将要去拿那桌上的图时, 没听见任何响动,屋中突然多出了一个人。
沈天宇一直盯住里面,却不知这人是何时打何处进去的!此人身穿夜行衣, 身形瘦小, 形同鬼魅。只见他手中握着一柄奇怪的兵器,却是一把不过尺余的乌黑短剑,剑面上毫无闪光,真是一柄夜行人的最佳兵器。
烛影摇动中, 那夜行人脸上神情丑陋而可怖。沈天宇定睛一看,差点没惊呼起来——此人竟是那相伴过岭、王坟匿踪的疤脸人!
于会元也猛然一下呆住了, 正与疤脸人四目相对。
沈天宇此时却改变了主意, 决定静观事变, 且看他二人如何动作。
室中二人默然相对,一言不发。突然, 他们几乎同时发威, 持兵器的手各自挥出,另一只手又同时闪电般伸向桌上的图纸。
“铮”的一声,刀剑相击, 两人一合即分, 再看时,每人手里都抓着半张图纸。
于会元瞟一眼手中被扯坏的图纸, 怒气勃发, 咬牙骂一声:“好奸贼! ”挥刀直劈过去。疤脸人也不搭话,短剑斜削,两人顿时斗在一起。
那于会元号称“打遍江南无敌手”,一路“雁门刀法”,自是威猛万分, 非同小可。如今年事虽高, 但精力未减, 仍是力大招沉, 老而弥辣。那疤脸人招式却甚特别, 不象出自中原武林各门。沈天宇在华山修炼十年,见识颇广,对其他各家各派的武功也略知一二, 却竟然不识疤脸人的武功源流。从两人过招上看, 疤脸人在功力上似乎还逊于会元一筹, 只凭身法灵活,闪跃腾挪, 才与于会元斗个平手。看来若时间一长,疤脸人必然吃亏。
几十个回合下来,疤脸人果然渐落下风。屋内地方狭窄,更不利于他腾跃闪避。只见他看准时机,猛然纵身向前,以进为退, 趁于会元躲闪这一击之时, 双足一点, 也不转身,“乒”地一声用背部撞开窗户, 从沈天宇眼底掠过, 倒纵至户外。紧接着,他双足又是一点,两个起落, 人已跃到楼下。
于会元也真了得, 一旦发觉上当,便耸身跟着直窜而出。疤脸人刚刚落地, 他那柄金背泼风快刀也凌空劈到。
沈天宇趁两人在楼下空地恶斗,从另一边悄悄纵身下楼,躲在一侧的树影中, 紧紧盯住二人观看。他心中甚感惊讶,下山以来, 从未遇见敌手, 不料眼前这两个人武功竟如此高强。心下暗想,凭自己功夫, 要胜疤脸人当不会难,若对付于会元, 却要大费手脚了……这疤脸人若不是足智多谋, 料敌先机, 乘于会元一时大意之机, 除去了他所有的党羽, 此刻只要于会元有一个帮手,哪怕武功再差, 他也危险万分。这疤脸人过岭之时, 还装作不懂武功, 自己虽曾起疑, 终究还是给他瞒过。要是当自己在王坟与灰影激斗之时, 他猛然发难,与灰影联手,自己纵有天大本事, 也难免要吃亏……想到这里, 不觉额上直冒冷汗。但这样一想, 却又提醒了自己一件事: 此时何不与疤脸人联手,合力除掉于会元这个恶贼?当下主意已定, 便悄然拔剑出鞘, 准备寻机出手。

疤脸人此时正险象环生。他自恃轻身功夫好, 满以为在空旷地里能占便宜,哪知于会元的轻功也不弱于他,加上刀法精奇,内力沉厚, 那“雁门刀法”一施展开,片片白光晃眼,令他难以招架。莫说要夺得那半张图纸, 此刻他就是想逃走,也是难了。
突然天赐良机,那于会元进步追杀时,不料脚下阴暗处,几块残砖一绊,身形微晃, 露出了左胸破绽。疤脸人得机抢进, 右手短剑一伸, 猛然刺向他胸前。在剑尖刚要触及对方之际,却不知为什么, 疤脸人似乎有些犹豫了, 手下稍一缓滞,改进左脚,左掌拍向于会元胸前空当,似乎不愿杀死他,只想将他击倒。
那于会元何等厉害,哪还容他变招进袭, 疾使一招“风扫残雪”, 金背刀向他拦腰扫来,其势凶狠无比。疤脸人也来不及细想, 慌忙回一招“柳絮轻飏”, 挥剑格挡。这一招刚使出, 疤脸人猛然一惊,心中大叫不好。原来这于会元的“风扫残雪”乃是虚招, 引开短剑后, 半途中刀锋一转, 变斩为剁, 使的却是“鬼叩三关”, 那雪亮的钢刀反而当胸劈到。疤脸人想收势回挡已来不及,于会元下手是毫不留情的, 眼看疤脸人就有开膛破肚之灾!
沈天宇见状, 赶快飞身纵出, 高喝一声:“住手!”手中紫烟青锋剑使一招“长虹贯曰”,一阵剑风直袭于会元左肩。
于会元猛听一声呼喝, 也是一惊, 稍一震怔,刀势立缓。倏见一柄长剑直向自己左肩袭来,若不回救, 整条左臂定然要连肩卸下,便立即扭体沉肩, 右手回撩,用刀背挡住来剑,霎时间,刀剑“锵”的一声相磕, 火星四溅。
于会元应变如此神速, 沈天宇也暗暗佩服, 心想此人虽称江南无敌, 却也不是浪得虚名。当下不敢大意, 一面对疤脸人叫道:“老哥子, 你是真人不露相哇, 不要手软, 我助你杀这狗贼!”一面使出华山剑法, 手中长剑或猛沉、或轻拨,凌厉出击又严守门户, 一时间与于会元杀得难解难分。
若论沈天宇与于会元两人武功之高下,此刻恰好匹敌,若得那疤脸人助一臂之力,则必杀于会元无疑。但二十余合过去, 那疤脸人竟袖手一旁, 作壁上观。
沈天宇见状心中明白: 疤脸人意在静待两败俱伤, 以便坐收渔人之利。可见此人决非光明正大之辈, 难与为伍。此念一生, 沈天宇鄙薄之意陡起, 豪气反而骤增, 一柄宝剑使得更加得心应手, 一招狠似一招。
于会元终究年老, 更兼与疤脸人拼斗多时,百余合下来,渐感不支, 刀法滞缓, 呼吸也粗重起来。沈天宇心中暗喜,当下更加步步紧逼, 不容对方有一刻喘息之机。
于会元使一招“回风摆柳”引开长剑,同时左足勾踢, 想逼退沈天宇;只要对手一退,他自己即可乘机跃开,返身而撤。
沈天宇何等样人, 这种手法怎能不知? 待他勾腿踢来,竟不闪不避, 左手如钩,直朝他脚踝上抓去。于会元见状大惊, 知对手功力非同小可, 单这一抓,若非指上功夫了得,断然不敢如此硬碰。他想回削对方手腕, 却苦于钢刀被长剑逼开在外,动弹不得。也是他临阵经验丰富。左足还未到位,右足却已勾起, 使出一招连环腿, 径踢沈天宇左腕。
哪知沈天宇正是等着这一招, 他右手长剑突然回撤,同时身子后掠一尺,使于会元两足踢空, 却趁其身子腾空、转动不便之际, 一退即进, 剑走偏锋, 一招“灵蛇出洞”, 刺中于会元左臂。

于会元大吼一声,踉踉跄跄直退数步,左臂血流如注,早已垂了下来,手中的那半张图纸, 也拿捏不住,飘然落地。
沈天宇正想上前一剑结果于会元性命,却见那疤脸人如离弦之剑, 从一旁窜出, 去抢地上那半张图纸。
沈天宇顿感此人太无道理, 又见他千方百计, 意在必得此图, 料想此图事关重大, 不能随便让他得去。于是硬将刺向于会元的剑锋转而向下, 点住图纸, 轻轻回拨, 疤脸人抓了个空, 那图纸却到了沈天宇手中。
疤脸人见没抢到图, 一张丑脸陡然歪扭, 短剑直伸, 如一支离弦之箭,连人带剑向沈天宇直撞过来。沈天宇急忙闪让, 疤脸人“呼”地擦身而过……
就这么眨眼工夫。于会元忍着疼痛, 展开腾跃之术,已避到数丈之外。沈天宇大怒,对疤脸人厉声喝道:“你若还要上来, 误我大事, 我先斩了你!”
那疤脸人对他似乎甚为忌惮, 见偷袭不成, 只好远远站住。
沈天宇唯恐仇人逃遁, 立即鼓劲直追而去。
他却没有察觉,那神秘的疤脸人又悄悄地尾随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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