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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琴声夜诉断肠曲
睹物思亲复神功
声音嘶哑,甚是难听。
众人大惊,均不知是谁有这般胆量,纷纷抬头循望。
龙振方一怔,怒喝道:
“是谁?滚出来!”
那人怪笑两声,说道:“我爹妈给我生了两条腿,是叫我走路用的,这滚么,我可从没学过。”说着,便听一阵'踢'踢拖拖脚步声响,自人群后面,一溜歪斜,走出一人。
那人身材矮小,面目丑陋,神情猥琐,穿着破烂,在场之人竟无一人识得他是谁。只见他赤手空拳,脚步踉跄,走到殿前,伏身给金芒磕了一个头,说道:
“属下张丑娃,给教主磕头。教主圣公,中天红日,甘霖永垂,圣寿无疆!”
金芒哼了一声:“起来吧!”
张丑娃又磕了一个头,爬起身来,垂手侍立。
龙振方大奇,问道:
“你是谁的属下,我怎么没见过你?”
张丑娃道:“龙宫主,你名高位显,何等尊贵?我张丑娃不过是玄武堂崔堂主座下的一个小小厨头,你自然不认识我。”
龙振方冷目一扫玄武堂堂主崔鹤,问道:
“崔堂主,这小子真是你的属下么?”
崔鹤立刻头上浸出汗来,连声道:“这……都怪……属下督导不严,还请教主和宫主恕罪。”
张丑娃却道:“堂主,你连小的识都不识,又何罪之有?”
“住口!”崔鹤狠狠瞪了张丑娃一眼,喝斥道,“不知深浅的东西,还不快给我滚下去?!”
张丑娃咧了咧嘴,说道:“堂主,龙宫主叫我滚出来,你又叫我滚下去,叫小的如何是好?”
崔鹤哼了一声:“你还敢顶嘴?看我不割下你的舌头!”说着,伸手便要抓张丑娃。
龙振方伸手拦住崔鹤,转头冲张丑娃冷笑两声,问道:
“张丑娃,你一个小小的厨头,有何本事,敢不服教主的法旨?”
张丑娃摇了摇头道:“龙宫主,小的没什么本事,一不会武功,二不识文认字,只会杀鸡屠鸭,烧火煮饭,哪敢对教主不服?”
“哼,那你刚才喊叫什么?”
“嗯,太阳神教上至教主,下至吃奶的娃儿,我张丑娃都服气得很,唯独是倒背手撒尿——不扶(服)你!”
这句话可大为不敬。天市宫宫主乃太阳神教总坛三大宫主之一,地位仅在教主--人之下,一个小小的做饭厨头,竟敢开口辱骂宫主,实是胆大妄为得很。玄武堂堂主崔鹤吓得面色如土,喝道:
“混帐东西,你想死么?”
龙振方却摆了摆手,止住崔鹤,问道:
“你说说,为何你单单不服我?”
“因为你是个大奸臣!”
龙振方点了点头道:“你说说看。”
张丑娃道:“紫微宫肖宫主为人侠义,是本教第一大功臣,你却用下流手段把他杀了,你如此屠害忠良,不是大奸臣是什么?”
龙振方道:“肖亮犯上做乱,胆敢危及教主,我杀了他是为了保护教主。”
张丑娃摇了摇头道:“不对!肖宫主用暗器打的是武宫主,不是教主。”
龙振方道:“武宫主便是新任教主。”
张丑娃道:“我只知太阳神教有个金教主,从不知还有个武教主。”
龙振方哈哈笑道:“凭你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也想反对新教主么?”
张丑娃道:“你又错了,我谁也不反对,只是要反对你。”
龙振方一怔,问道:“为什么?”
张丑娃道:“其实,谁做教主又和我有何干系?金教主做教主,我烧火煮饭;武宫主做教主,我还是煮饭烧火。天下人人都做了教主,也轮不到我头上。”
“那你还来捣什么乱?”
“我只是看你杀了肖宫主,手段又不够光明正大,心里不平。”
“这么说,你是想为肖宫主报仇了?”
张丑娃摇了摇头道:“在下屁的本事没有,自然无法给肖宫主报仇,我只是想说几句公道话罢了,“
小太阳金芒见张丑娃竟有此胆量,不觉也心中赞叹,和声问道:
“张兄弟,你这样做,不怕死么?”
张丑娃笑了笑道:“教主,我张丑娃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但尚知忠义二字。当年,我投身太阳神教,便是羡慕教主的威名,敬佩太阳神教中人,各个都是忠肝义胆的大英雄。我张丑娃别无所图,只是想终生为各位大英雄煮饭烧水,也就心满意足了。这许多年来,教主在我张丑娃的心中,确是一轮红太阳,各位首领便是满天星斗,我张丑娃仰望不及,把各位敬若天神。可是,今日,你们大家为了一个教主之位,竟自家里大动刀兵,兄弟相残,我张丑娃可有些看不下去了。教主,你眼看着大奸臣龙宫主屠杀忠良,而视而不管;而肖宫主被害,这大殿中近千名首领竟缩手缩脚,没有一个人敢出来讲句公道话,这更叫我有些寒心。教主和各位首领的形象,在我心中便大打折扣了。原来,你们大家平日里讲的什么忠啊义啊都是假的,关键时刻,一个个都成了贪生怕死的势利小人。他妈的,我张丑娃今日总算明白了,从今日起,我不再侍候各位。我以前做了那么多年的饭,就值当都喂了狗了!”
这句话登时惹了众怒,大殿中乱轰轰吵骂成一团:
“住口!你好大的狗胆!”
“他奶奶的,这王八蛋竟敢辱骂教主,活得不耐烦了!”
“他口口声声辱及太阳神教,罪该万死!”
“宰了他,把他万剐零迟,拖出去喂狗!”
……
张丑娃临危不惧,哈哈怪笑两声,对众人说道:“我张丑娃既然敢站出来说话,便没想再活。这世上已没有一块干净地方,一切都是假的,我也不想再与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人为伍,也不想再活下去。张丑娃虽是个杀鸡屠鸭之辈,今日为了讲实话而死,也算轰轰烈烈,比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不义之徒,强之千倍!”
龙振方冷笑一声道:“好东西,想不到你倒是个有骨头的硬汉子。你既然想死,本宫主便成全了你吧。”说罢,一抖手中长剑,便要朝张丑娃刺去。
“且慢!”张丑娃喝道。
龙振方收住剑,问道:“你还有何话讲?”
张丑娃道:“我张丑娃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不劳你龙宫主动手,我要自行了断。”
金芒皱了皱眉,说道:“好,看在你还够条汉子的份上,容你自杀吧。”
张丑娃伸手入怀,掏出一把牛耳尖刀来,往刀尖上轻轻吹了口气,笑了笑道:“我张丑娃一生用这把刀,不知宰了多少鸡鸭,今日却要用它自杀,这倒有趣儿得很。他妈的,老子下世宁愿做鸡做鸭,也不愿再做人!”说着,猛地将刀往自己胸口上一插,噗地一声,尖刀透胸,直没至柄,随即纵声狂笑几声,往前一扑,倒地气绝。
龙振方抬腿一脚,把张丑娃的尸身踢了出去,喝道:
“来人,把这狗东西拖出去喂狗!”
玄武堂座下走出两人,将张丑娃拖了出去。
金芒用眼一扫殿下众人,咳了几声,问道:“大家还有谁不服武教主,请出来讲话。”
近千名大小首领异口同声答道:
“我等均愿遵教主法旨,奉武宫主为新教主!”
金芒笑了笑道:“很好。大家再无异意,便跟我来朝拜新教主!”
说罢,转身面对武城,伏身欲拜。
“且慢!”
一声娇喝,金不换闪身挡在金芒面前。
金芒一怔,皱了皱眉,沉声问道:
“换儿,你还想做什么?”
金不换粉面凝霜,俏目含愤,直视金芒,问道:
“爹爹,你一定要让位以武城?”
金芒点了点头道:“我意已决,谁也不能更改。”
“你这样做,对得起本教先祖么?”
金芒一怔,问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不换愤然说道:“当年,先祖为创太阳神教,呕心沥血,东挡西杀,冒尽天下之险,竭毕生精力,才有了今日这番基业。他临终之际,把太阳神教教主和天下武林盟主的大任,托付于你,你不但不思进取,励精图治,大敌当前之际,反而要将教主之位,拱手送与一个无耻的小人,这岂不是要把太阳神教给毁掉么?你日后死了,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九泉下的先祖?”
金芒哼了一声道:“你小小年纪,又懂些什么?我今日让位传贤,正是为了要中兴圣教,造福武林。“
金不换把牙一咬,说道:“爹爹,你如此执迷不悟,屠害忠良,宠信小人,女儿我今日可要忤逆你意了。”
金芒把脸一沉,喝道:
“你想怎样?”
“我要杀了武城这狗贼,为本教除奸,而后废了你。另立新主!”
“大胆!”金芒怒目喝道,“换儿,你若不听为父之言,莫怪爹爹无情。”
金不换道:“爹爹,你……还想杀了女儿么?”
金芒面色阴冷如冰,煞是难看,说道:
“我已退位,武宫主便是新教主,太阳神教中,不管是谁,胆敢再对新教主无礼,都是欺师灭祖,犯上作乱,一律按教规处置。”
金不换冷笑一声道:“好,我倒要看看你能把女儿怎样!”突然身形暴闪,飞身而起,朝龙案后的武城扑去。
小太阳金芒屈指连弹,嗤嗤几声啸响,用无形指力连封了金不换后心几处大穴,随之右手一探,快如电光石火,便已把金不换抓将回来。
金不换万没有料到自己的爹爹竟然为了武城,真的对女儿下毒手,多年的父女亲情,登时间化为满腔悲愤。她心痛如割,面如死灰,泪水夺眶急涌,一颗心似乎已被千钧重锤砸得粉碎。她用悲怆而忧怨的目光,盯着金芒,连声道:
“好,好,你果真……对我……无半点儿骨肉之情。你不是我爹爹,我也不是你的女儿,你杀了我吧!”
小太阳金芒气得全身颤抖,厉声叫道:
“反了!反了!来人呀,把这个忤逆不孝犯上作乱的丫头,给我拉出去斩首示众!”
大殿内,近千名大小首领见他们父女反目成仇,一时都懵住了,无人敢动一动,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金芒见自己令出之后,无人响应,喝道:
“太微宫左右执法,你们都聋了么?”
太微宫执法双星神色陡变,说道:
“教主,这……”
金芒恼羞成怒,喝道:“好哇,我这教主刚刚退位,你们便无人听我的话了。”转头对武城道,“武教主,你传法旨,把金不换枭首示众!”
武城神色恐慌,说道:
“师父,您老人家息怒,金师妹一时间急怒攻心,才对……我有所不……满,我不怪她就是了。弟子给金师妹求个情,您老人家放了她吧。”
金不换呸地啐了一口,骂道:
“武城,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我不用你求情!”
金芒本无心杀金不换,只是一时脸面上挂不住,才想吓她一吓,只待武城一发话求情,便可借坡下驴,放了女儿。岂料,金不换竞然不给他台阶,顿时使他骑虎难下。他犹豫了一下,把心一狠,说道:
“换儿,不是为父无情,本教先祖所留教规规定,凡本教中人,有欺师灭祖,犯上做乱,对教主不敬者,杀无赦。便是为父违犯了教规,也需得按规定处置。你今日不听劝告,不听奉教主法谕,对新教主无礼,实属大逆不道,谁也救你不得了……”
金不换哼了一声道:“你不用再说了,要杀便快动手吧!”把胸一挺,头儿高昂,双目紧闭,凛然待毙、
金芒咬了咬牙,叹了口气,说道:
“你是圣德公主,本教弟兄无人敢杀你,我只好亲自送你归天了!”
说着,缓缓扬起了右掌。
天市宫宫主龙振方和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堂堂主,同声呼道:
“教主,使不得……”
近千名大小首领纷纷伏倒在地,哀求道:
“教主,饶了圣德公主殿下吧!”
“我等全教弟兄,愿以性命担保,公主殿下绝无反意……”
金芒目光一扫众人,神情庄重地说道:
“换儿是我的亲生骨肉,我怎忍心杀她?只怪我平日里管教不严,把她宠坏了,今日她才有这大逆不道的行为。我今日若视本教先祖所留教规而不顾,徇私枉法,饶了她的性命,教规还有何用?日后又怎能服众?为了本教大业和教主的尊严,我今日只好忍痛割爱,把换儿杀了,以敬效尤。日后,本教弟兄哪个敢再对新教主不恭,纵他是天王老子,也绝不轻饶!”
说罢,把牙一咬,便欲将掌拍落。
这时节,猛听有人宏钟也似地吼了一声:“住手!”随即便见一条人影,快如鬼魅,闪身一晃,便已到龙案之后,探手将那新教主武城提将起来。
这一招兔起鹘落,令人猝不及防。众人闻声一怔,抬头望去,只见龙案之后,威风凛凛地挺立着一条铁塔般的大汉,双手抓着那新教主武城,高举过顶,宛如金刚临凡,怒视着大殿中的众人。
那大汉正是西门铁砚。
怀着复仇的希望,西门铁砚跟随圣德公主金不换,历尽风雨,不远万里来到了南海无忧岛太阳神教总坛。他万没有料到,刚刚踏入太阳神宫,便遇到了太阳神教教主让位,因此而引起的一场内变,登使他的心凉了半截。他不了解内情,无从插手,只能旁观,坐以待变。
对于太阳神教内部的真实情景,西门铁砚一无所知。他只是曾听人说起过一些太阳神教当年为挽救天下武林,与玉骨教等邪派中人血战的故事。在师父家中,他又亲眼见到了武林各大门派中人,对金不换的崇敬及对太阳神教的颂扬。来南海途中,又从金不换口中得知,太阳神教上至教主,下至普通教众,人人皆是武功盖世忠肝义胆的豪侠之士,南海无忧岛便是海外桃园,人间乐土。故此,他心中对太阳神教更加崇拜和向往,并寄托了无限希望。小太阳金芒突然要退位让贤,另立武城为新主,对此,西门铁砚初时尚无半点儿怀疑。金芒是天下第一大教的教主,江湖武林盟主,在西门铁砚心目中,便是闪着光环的金身罗汉,是救世之主,万圣之尊。他所以要这样做,想必是有他的道理。而圣德公主金不换出面反对她爹爹让位,又口口声声斥责武城是个卑鄙小人,西门铁砚便有些胡涂了。他不知那新教主武城是何许人,难断此事真伪。乃至天市宫主龙振方用下流手段,血刃了紫微宫主肖亮,张丑娃挺身怒斥龙振方,自戮而亡,他才渐渐看出些端倪来。
西门铁砚觉得,圣德公主金不换极力反对金芒让位是对的。他相信金不换,绝不会无端反对他的爹爹。龙振方竟用下流手段,刺杀了肖亮,而大殿中除了张丑娃一人敢出面斥贼以外,近千名大小首领竟人人禁若寒蝉,无人敢吭一声,顿使西门铁砚恼火之极。他想:“这些人怎地如此贪生怕死,连一个不会武功烧火做饭的厨头也不如,还称什么英雄侠义之士?看来,太阳神教中人也和武林中那些正道中人一样,有其名而无其实。还有,那教主小太阳金芒,眼见自己座下兄弟相残,竟然无动于衷,这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莫非果真如金不换所说,他让位与武城,并非出于本愿,而是已被武城所挟?或是有什么不可言喻的苦衷?……”西门铁砚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已隐约觉得今日之事大不寻常,其中定有蹊跷。
此刻,金芒为了维护新教主武城,竟不顾父女之情,要亲手打杀金不换,顿使西门铁砚再也忍耐不住了。不管谁是谁非,他也不能叫金芒杀了金不换。他看出,小太阳金芒似乎对那新教主武城颇为忌惮,极力讨好于他。要救金不换,只有先制住武城。紧急中来不得多思,乘大殿内所有的人都跪地为金不换求情之机,西门铁砚悄无声息地朝龙案后的武城扑去。
西门铁砚距龙案本不远,一个箭步便已来到了武城身后。他武功虽失,然只是没了内力,拳法招术尚还记得。所以,他出手仍快如电光石火,一招大擒拿手中的“疾鹰搏兔”,便抓住了武城后心“灵台”穴。他虽无内力,但天生神力,指上的力量仍然不小,运力一扣,武城便全身瘫软如泥,一动也不能动了。
西门铁砚原以为,金芒既然要让位与武城,那武城的武功必有过人之处,不是世间的绝顶高手,也是太阳神教中的一流好手。自己武功全失,要想把他擒住,实是冒险之极,也是绝不可能的事。他之所以不顾性命扑向武城,是眼见金不换要命丧金芒掌底,一时情急,不假思索所至。岂料,他竟然未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地便一招得手,顿时使他大喜,同时也有些纳罕,心道:“此事古怪,这姓武的武功如此不济,又怎能做太阳神教的教主?金芒又何以定要不惜杀死自己的亲生骨肉,还让位于他?……”
大殿中近千名大小首领一见武城被擒,顿时大声惊呼:
“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
“快把教主放下!”
嗤!嗤!嗤!剑光暴闪,天蝎星安泰及十几名站殿武士,飞身扑进,十几把长剑连抖,便已点住了西门铁砚的后心。
金不换惊呼道:“砚哥……”
西门铁砚厉声喝道:“你们谁敢动一动,我便先摔死这姓武的,大家同归于尽!”
金芒、龙振方等人均不知西门铁砚武功已失,眼见武城握于他手,只需他内力一震,武城便会一命呜呼,故近千人皆脸上失色,僵立当场。安泰等人虽用剑将西门铁砚逼住,却不敢刺。双方便这样僵持住了。
西门铁砚目视金芒,口气稍缓,说道:
“教主,你放开公主殿下!”
金芒哼了一声道:
“西门铁砚,你好大的胆子,不想活了么?”
西门铁砚道:“少废话,快解开金师妹的穴道!”
金芒道:“这是我太阳神教自己的事,你非本教中人,少来多管闲事。”
西门铁砚道:“公主殿下救过我的命,是在下大恩人,你敢伤她一根毫毛,我不管你是谁,也要和你一死相拼!”
金芒道:“这是太阳神教总坛,岂容你胡闹撒野?你敢伤害教主,本教弟兄绝放你不过。你纵有盖世神功,也休想逃得出去。”
西门铁砚纵声笑道:“我根本就没想再逃。我西门铁砚早已死过多次,再死一次,又有何妨?”
金芒沉了一下道:“本教主身为天下武林盟主,江湖至尊,世上尚无人敢对我如此无礼,我岂能受你一个小辈要挟?”
西门铁砚哼了一声道:“好,那咱们便见个真章。”说着,把手紧了一紧。
武城顿时冷汗直流,吓得差点儿尿了裤子,哀求道;“别……好汉,饶……命……”
西门铁砚呸地啐了一口,笑道:“这样的贪生怕死之辈,也配做什么教主?!”
武城对金芒道:“师……父,你快放开……师妹,救……弟子一……命吧……这……教主我不……做便是了……”
金芒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道:
“西门铁砚,我放了换儿,你可不能伤害武教主。”
西门铁砚道:“我与这姓武的无仇无怨,定要杀他做什么?”
金芒伸手先将挂在金不换腰中的教主令符取过来,伸指连弹,解开了金不换被封的穴道,说道:
“换儿,你快叫西门铁砚把武城放下来。”
金不换用满含忧愤的目光,盯了金芒一眼,说道:“砚哥放了武城,你们可不能再找他的麻烦。”
金芒点了点头道:“你放心,西门铁砚虽对教主大为不敬,但他是西门师兄的后人,我怎能伤他?”
金不换这才转过身来,对西门铁砚道:
“砚哥,你把姓武的放开吧。”
西门铁砚转头对安泰等人把眼一瞪,喝道:“你们让开些!”
安泰等人撤剑退到了一旁。
西门铁砚缓缓把武城放在地上,而后离开龙案,朝金不换走去。
就在他刚一转身之际,安泰一抖手中长剑,悄无声息地朝西门铁砚后心猛刺。
金不换大惊,呼道:
“砚哥,留神……”
西门铁砚便知身后有人偷袭,来不及转身,反腿倒踢。怎奈他武功已失,这一脚踢得虽有招有式,但力道不大,速度也不够快。安泰手腕连颤,剑尖疾点,一招“金鸡啄米”,点刺在西门铁砚腿弯处穴道上。西门铁砚双腿一软,立脚不住,扑通跌坐在地。
金不换惊叫一声,飞扑过去,将西门铁砚抱住,问道:
“砚哥,你……伤得怎……样?”
西门铁砚伤势并不重,只是双腿内侧被刺破两洞,鲜血淌流不止。饶是如此,他也难以站定。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换妹,我没事……”
金不换心疼得泪涌如泉,忙撕下衣襟,为西门铁砜裹伤。
这时节,武城又已坐回教主宝座,看着坐卧在地的西门铁砚,哈哈狂笑道:
“这臭小子犯上做乱,敢对教主大为不敬,罪不可赦。来呀,把这小子乱刃分尸!”
安泰等人闻令提剑拥将过来。
金不换用身子护住西门铁砚,怒视着安泰等人,喝道:
“你们敢?!”
安泰笑了笑道:“公主殿下,属下等是奉教主之命,诛除叛贼,请你让开些。”
金不换月光转向金芒,说道:
“爹爹,你……言而无……信……”
“这……”金芒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武城道:“金师妹,这不关师父的事。现在我是教主,由我说了算。”
金不换眼中喷火,狠不得扑上去咬武城一口,愤然说道:
“武城,你这无耻的狗贼!西门师兄饶你不死,你反而要恩将仇报,你……还算人么?”
武城道:“金师妹,西门铁砚非本教中人,今日都敢来太阳神教撒野,大闹本教总坛,实属罪大恶极。本教主若不宰了他,日后传扬出去,岂不是大灭了太阳神教的威风?我太阳神教以后还怎能威服天下武林,一统江湖?”
金不换冷静下来,问道:
“你一定要杀砚哥?”
武城道:“不错。”
金不换道:“那好,你便连我也一起杀了吧,我和砚哥死在一起,也心满意足了。”
武城道:“金师妹,你虽然对我不满,但师父已将你许配以我,要我二人共掌圣教,我怎么会杀你?”
金不换道:“你不放过砚哥,便是不杀我,我也绝不想活。”
武城皱了皱眉,劝道:“师妹,为了一个臭小子,你这是何苦?”
金不换道:“你别说了。只要你杀了砚哥,我马上自断经脉而亡。”
“这……”武城犹豫了一下,想了想道:“好。我可以答应你,不杀西门铁砚,但我也有个条件。”
金不换心儿一动,问道:“什么条件?”
武城诡异一笑,说道:
“你现在便答应做我的妻子,从此以后,你不可再反对我,与我共掌圣教。”
“这……”金不换犹疑了一下,低头沉思起来。
西门铁砚道:“换妹,你不用管我,叫他杀死我好了。”
金不换抬起头,痴痴地望着西门铁砚,泪水滚满了双颊,悲凄地说道:
“砚哥,是我害了你,我……不该带你……来此……”
西门铁砚笑了笑道:“换妹,这怎能怪你,你救过我命,我终生不忘。你带我来此,亦是一片好心。只怪我命运不济,劫数未尽。如今,我复仇无望,又武功已失,形同废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何用?你又何必再为了我,而牺牲自己?”
“不,你不能死!”金不换喊道,“砚哥,你这样死了,太不值得,我一定要把你救出去的。”转头对武城道,“我可以答应你。”
武城一怔,随即大喜:
“当真么?”
金不换点了点头,道:
“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武城忙道:“你讲。”
金不换道:“你要答应我,十日以后,我们才能拜堂成亲。”
武城道:“就依你。十日以后,我举办继位大典,同时拜堂成亲,可谓双喜同贺。”
金不换又道:“还有,在我们拜堂之前,西门师兄要和我住在一起。”
“这……”武城甚是尴尬,把目光转向金芒。
小太阳金芒把脸一沉,说道:
“换儿,你怎能这样胡闹?你既然已答应嫁给教主,又怎能和一个不相干的男人住在一起?”
武城也道:“金师妹,你这条件可不像话。我若答应你日后传扬出去,岂不是于你的名声有损?”
金不换哼了一声道:“武城,你别用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西门师兄乃堂堂侠义男儿,伟烈丈夫,不会给你戴绿帽子的。我只是要他住在我的金月宫,我好精心服侍他养伤。”
武城道:“叫他住在别处,我会派人照料他的。”
“不行。”金不换斩钉截铁般地说道,“他住在别处,我不放心。”
“可是”武城一时有些为难。
金不换道:“如果你不答应,便杀了我们好了。”
武城终于狠了狠心,说道:
“好,我答应你。”
金不换暗暗松了口气,说道:
“还有,待我们成婚以后,我还要亲自把西门师兄送出无忧岛。”
武城道:“可以。”
金不换道:“好。你马上派人,送我和西门师兄回金月宫。”
武城立刻对天蝎星安泰等人说道:
“你们送公主殿下和西门少侠回宫,好生侍候。若有闪失,我拿你们是问。”
天蝎星安泰忙躬身道:“遵教主法谕!”转身叫手下人背起西门铁砚,又走到金不换面前,笑道,“请公主起驾!”
金不换又用悲愤的目光,看了金芒一眼,而后缓步起身,跟随安泰等人,离开了太阳神殿。
小太阳金芒目送女儿出了太阳神宫,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他转回身,走到龙案前,将捧在手中的教主令符和印信放在武城面前,回头对众人说道:
“弟兄们,快随我来拜见新教主!”
说罢,退后两步,伏身在地,磕头道:
“太阳神教卸任教主金芒,恭贺新教主荣登大宝,祝教主中兴圣教,圣寿无疆,永统武林!”
近千名大小首领纷纷跪倒在地,同声颂呼:
“祝教主中兴圣教,圣寿无疆,千年万载,永统武林!”
颂扬之声如滚滚惊雷,震得太阳神殿嗡嗡作响。
武城哈哈狂笑起来。
金月宫是圣德公主金不换的寝宫,坐落在太阳神宫之后的巴掌山下。其格局虽比太阳神宫小得多,却也景色秀美,雅静清幽。宫内除了金不换的绣楼、书房、客厅、练功之所以外,还有丫环、仆人的住房数十间。还有花园、假山、楼台、亭阁等玩耍之地。整座宫中花木森森,鸟鸣阵阵,令人爽心悦目。
西门铁砚和金不换来到金月宫后,金不换便把西门铁砚安置在自己的书房内。而后,便把宫中所有的仆人使女全都赶出宫去,一个也不留。除此之外,金不换还传下话去,十天之内,封闭宫门,不管是谁来,也不见。便是她的爹爹金芒携同她的母亲,几次来宫探望,也被她拒之门外。偌大的金月宫中,仅剩下了她与西门铁砚两个人。
几天来,金不换日夜守护着西门铁砚,亲自下厨为他烹茶煮饭,洗伤换药,好似一个贤良的妻子侍候丈夫一般,照顾得无微不至。
西门铁砚的伤并不重,只是皮肉之创。金不换给他敷了几次太阳神教的疗伤圣药,过得几日,便已伤愈如初,行走自如了。他见金不换仿佛换了一个人,整日里闷头做事,一句话也不肯说,对外面的人谁也不见,神情忧郁,身子也日见清瘦,心中暗暗为她担忧。他知道,金不换打心眼里讨厌武城,并非真心要嫁给他,而是为了救自己,才万不得已答应了他。一个姑娘,要万般无奈嫁给自己非但不爱,而且憎恶的人,她的心里的痛苦可想而知。西门铁砚想安慰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想劝她随自己一起走,离开太阳神教,怎奈武城派天蝎星安泰,带了许多高手武士,日夜守护在金月宫外,便是想走也走不脱。何况,无忧岛处于南海碧波之中,远离内陆,便是能逃出金月宫,也无法离岛。无奈,西门铁砚只有暗暗为金不换悲叹。
这一夜,金不换意外地没有到书房中来。西门铁砚独自躺卧在书房的竹榻之上,不知怎地,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酷暑已过,时令进入初秋,在内地,这个季节已天气渐爽,可是在这南海无忧岛,仍闷热如蒸。这些日来,西门铁砚与金不换形影不离,当他卧床养伤之际,金不换时时守护在床头,为他驱蚊打扇,掮风送凉,使他心中时时涌溢着感激之情。他已深深地爱上了她,似乎一时一刻也离不开她。今夜,金不换没有来,顿使他心中空落落的,仿佛失落了什么最珍贵的东西一般,一阵阵孤寂和哀愁,笼罩在他的心头。
隔窗仰望着屋外的夜空,秋星闪烁,晓月朦胧,多少往事,再一次似滔滔海浪,涌上心头。他不明白,自己的命何以这般苦。莫非自己前生欠下了孽债,上天要他重返人世,便是要自己受尽人生苦难,来偿还债务?他曾立志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可是他所遇到的一切,都充满了邪恶;他想在江湖中创下一番伟业,却一事无成,反连遭劫难;他想行侠仗义,斩尽人间邪恶,为苍生造福,到头来却落个武功俱失,成了一个废人,且生死难卜。他身负血海深仇,却无力去报。原本仅存的一线复仇希望,也被太阳神教的一场内变浇灭了。他觉得自己已坠入无涯的大海之中,前途渺茫,只好随波逐流,听天由命了。
远处,隐隐传来几声夜鸟的悲啼,把西门铁砚从回思中唤醒。他心中苦闷,愈发觉得房中燥热难熬,便起身下床,步出书房。
夜已深,
金月宫在朦胧的月色中,沉寂得令人心悸,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已死去。西门铁砚似一个夜游的孤魂,独自在花园中走了--会儿,正欲回房去睡,蓦地,一缕琴音传入他的耳中,使他不觉停住了脚步,凝神谛听起来。
琴声自金不换的绣楼上传出,有如月下泉流,击石下滩,叮叮冬冬,悦耳动听。
西门铁砚乃琴界泰斗东海琴翁之子,又是以琴棋书画享誉江湖的钟四绝之弟子,其琴技虽比乃父和师父相差甚远,但也已臻上乘之境。他的内功便是乃父临终心传的一套无弦神曲,后来,因他目睹师父、师妹被玉骨教所害,一时情急,心智迷乱,关窍闭塞,竟把那无弦神曲忘了个一干二净,再也忆不起来,才使他失去了武功。此刻,在这南海无忧岛的静夜之中,忽闻琴音,登时心神一荡,不觉便与那琴曲渐渐相溶。
抚琴人弹奏的是一曲古曲《春宵引》,曲调中正平和,轻柔滑美,如春风拂摇,荡得人心中大是舒服。西门铁砚一入琴境,不知不觉间,眼前便出现了幻境。先是见丽日晴空之下,春山苍翠,碧水潺潺,繁花如锦,鹤舞云翔;继之那景色便化为碧波万倾的大海,海上白帆逐影,鸥鸟翩翩,渔歌阵阵,金色的海滩上,春潮荡漾,晨光明媚,云卷霞飞。西门铁砚仿佛被那琴声又带回了童年,又回到了东海之滨,坐在那柔软的沙滩之上,依偎在母亲慈爱的怀中,听父亲调琴理弦,抚丝弄曲,顿时有些如醉如痴。
琴曲渐渐转快,短促清脆,似响涧鸣泉,珠飞玉溅。西门铁砚又见草长莺飞,枝头鸟跃,朝露润花,吐蕾绽瓣,风摇柳丝,紫燕衔泥。耳听着间关鸟语,此鸣彼和,仿佛自己一瞬间变成了一只顽皮的小鹿,在柳林间,清溪旁,欢纵跳跃。
忽然间,琴曲又转,指法大变,勾挑砸弹渐急,琴音也随之愈高。但闻风雷隐隐,战马长嘶。西门铁砚心神猛地一震,眼前立现浓云翻卷,闪电掠空,滚滚黄尘,遮天盖日。尘烟中,刀光剑影翻飞,兵刃戈击之声,叮当乱响,无数人在拼死搏杀。西门铁砚陡觉胸腹间气血狂涌如潮,全身力量陡增,忍不住便要手舞足蹈,擅拳捋袖,寻人厮杀。
蓦地里,西门铁砚心儿怦怦急跳了几下,耳鼓中铮铮响起几声琴音,不觉一惊,暗忖道:“这几下琴音,似乎便是已遗忘了的无弦神曲。”凝神屏息,认真捕捉,果然便发现、在那激昂狂放的琴曲声中,又传来几声无弦神曲的音调。他心儿一喜,忙运神默记,怎奈那无弦神曲的音调杂于琴曲之中,又无法择出理清。便是寻出几声,也错落无韵,难以成曲。
费尽脑力,仔细默记,心中的无弦神曲愈积愈多,记起了足有七、八成。便在这时,西门铁砚耳鼓中的无弦神曲之音,已渐渐把那绣楼之上传来的琴音压了下去。同时,他已觉得任、督二脉的几道要穴,怦怦急促跳动起来,“一股股内息,便开始沿经脉缓缓游走,从四面八方汇于丹田。他只觉小腹胀满欲裂,苦不堪言,想停住默颂无弦神曲那些散乱的音符,却欲罢不能,登时便急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节,绣楼上传来的琴音又变,曲调从高昂激越陡然滑跌下来,似一阵狂风骤雨之后,满地落英残叶,污泥盈野。琴曲中又闻秋风萧瑟,暮雨纷纷,满目皆是肃杀凄凉景象。西门铁砚丹田中那鼓荡的内息,随着琴音的逆转,渐渐平息下来。但是,他不知怎地,心头悲怆上涌,四肢冰凉,手脚麻木,泪水止不住夺眶涌泻。他呆呆地凝立于月光之下,心如槁灰,好似已死去了一般,
猛地里琴声大作。这一次,那琴音杂乱之极,全不成曲调,只是那琴声之中,荡溢着悲怆愤懑之情。西门铁砚一惊之际,。便觉丹田中的内息呼地涌出,变成千万道蛇儿,在体内乱窜猛撞。周身所有的穴道,都开始突突狂跳,胸腹间气血翻涌,五脏六腑亦绞成一团,痛得他扑通跌坐于地,不住地翻滚起来。西门铁砚神智尚清,便知这又是走火入魔之像,,欲大声吼叫,喝止那抚琴之人,却喉咙里似堵上了一枚麻核,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琴音愈乱,忽高忽低,无章可循。西门铁砚的内息也便似惊炸了的蜂群,四处乱撞,渐渐地,便有些心迷智乱,眼前幻景重重,时见丽景晴天,时见风雨大作,忽而又如坠九重地狱,但见群鬼乱舞,白骨如山。西门铁砚暗叹一声:“这次我可真的要死了……”
铮铮两声,琴弦断了两根,西门铁砚的心也如被刺了两刀,痛入骨髓。随之便又闻几声脆响,琴声陡止,显见是七弦皆断。然而,西门铁砚那乱窜的内息,也随琴声的停止而平息下来。
夜,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静。
西门铁砚暗叫一声:“侥幸!倘若那抚琴之人琴弦不断,那杂乱的琴音再响片刻,自己命则休矣……”
坐了一会儿,想重新默记一下刚才那已回忆起来的无弦神曲的音符,岂料,脑子里一片空白,竟然又半点儿也想不出了。他苦笑了一下,又觉此事有些古怪,便缓缓起身,整理一下衣衫,朝绣楼走去。
绣楼在金月宫之后。花木相掩,疏影离离,一座二层竹楼,矗立其间。西门铁砚在楼前止步,抬头凝望,见二楼的房间里,透出一缕灯光来,并传出几声悲泣。他心儿一沉,忙缓步登楼。
上了绣楼,来到窗前,隔窗便见屋内锦帐低垂,暗香盈鼻。临窗一条紫檀木雕花几案上,红烛高烧,火光摇曳。烛影下,有一人在案前独坐,面前放着一只十弦皆断的焦尾古琴。
那人正是圣德公主金不换。
烛光里,只见金不换身着粉红衫儿,酥胸半掩,一张俏脸消瘦了许多,面容憔悴,神情凄楚,腮边泪痕犹在,愈发显得俏丽,令人怜惜。她独坐窗前,两眼一动不动,痴呆呆地望着窗外那朦胧的秋月,愁思冥想。待到伤心处,不觉伏案嘤嘤悲啼起来。
西门铁砚心儿登时为之一酸,亦泪水盈眶。他知道,金不换早已对自己生情,而现在,她为了救自己,反而要违心嫁给那篡权夺位的卑鄙小人武城,她的心中自然蓄满了苦水。但此事是她的爹爹金芒所定,她万不得已又亲口答应了武城,事已定局,无可更改,他一时也无法使她解脱,只有暗中为她感到惋惜。
屋内,金不换的哭声愈发悲凄,几乎肝肠寸断。西门铁砚想进屋去安慰她一番,但想到此时夜静更深,这金月宫中只有他与金不换二人,他独自闯入金不换的寝室,未免有些难堪。倘被外人知道,更对金不换的清名有损。他犹豫不决,一时进退两难,不觉轻轻发出一声长叹。
金不换的哭声立止,沉了一下,轻声问道:“屋外是谁?”
西门铁砚忙低声答道:
“是我,西门铁砚。”
金不换道:
“砚哥,请进来吧。”
西门铁砚道:
“换妹,夜已深了,我进你屋中,恐怕……”
金不换叹了一声道:
“砚哥,你如果怕对你的名声有损,便请回吧。”
西门铁砚听出金不换的话有埋怨之意,忙道:“换妹,你别误解,我西门铁砚原本便是个落难的无名小卒,如今又身陷虎穴,生死难卜,还怕些什么?”
金不换道:“那你为何不敢进来?”
西门铁砚道:“贤妹几日之后,便要与新任教主成婚,在这种时刻,我深夜与你独处,岂不是污了你的清白,引起武城的嫉恨?日后恐对贤妹不利。”
金不换忽然哈哈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着不尽的悲怆和愤懑,令西门铁砚禁不住心儿猛颤。
笑罢,沉了一下,金不换才忧怨地说道:
“砚哥,你知道,我答应嫁给武城,是万不得已,到了这般地步,我还怕些什么?再说,近一个多月来,我为你疗伤敷药,日夜厮守,我都从未想过于我的名声有没有损污,怎地今夜你却缩手缩脚起来了?”
“这……”
“砚哥,我佩服你是个忠厚之人,挚诚君子,才一直不顾嫌疑,与你相亲相处。你如果是因为怕武城那厮猜疑,不愿与我深夜独处,那可大大伤了小妹之心……”
西门铁砚本是个生性倜傥,不拘小节的豪放汉子,大有乃师之风,听了金不换的话,不觉豪气上涌,说道:“换妹,你不用说了,我们都是仁人君子,所做所为无愧于天地,管他别人说些什么?请你把门打开,愚兄进去便是了。”
金不换赞叹道:“这才是我倾心敬慕的西门师兄!”说着,将屋门推开,对站在窗前的西门铁砚道,“师兄请进。”
西门铁砚迈步进屋。
金不换搬过一把竹椅,与西门铁砚促膝对坐。西门铁砚落稳身后,问道:
“换妹,刚才可是你在弹琴么?”
金不换道:“小妹一时心绪烦闷,不能安枕,才胡乱弹了几曲,搅了砚哥的安眠,还望砚哥见谅。”
西门铁砚道:“这怎能怪你?我也是不知怎地,无法入睡,才在花园内走走,偶闻仙曲,一时好奇,才来到你这里。想不到换妹不但武功超凡,于琴艺也大有造诣,令愚兄钦佩之至。”
金不换道:“西门师兄过誉了。你乃是东海琴翁西门伯伯的后人,又是钟伯伯的弟子,两位伯伯都是琴坛巨擘,西门师兄的琴艺自然已得两位伯伯真传。小妹自幼好琴,却一直未能得名师指教,只会胡乱弄曲,不免有污法耳,叫师兄见笑了,还望砚哥多多指教。”
西门铁砚笑了笑道:“贤妹过谦了。贤妹刚才所奏,虽然指法尚有缺陷,但琴为心声,曲自情发,这正是抚琴的根本。所以,你所奏琴曲,实已进化境,指法上的缺陷,反而无关紧要了,”
金不换叹道:“砚哥果真是小妹知音,已从琴曲之中,听出了小妹的心声。”
西门铁砚点了点头道:
“换妹,我知道你的心里很苦……”
金不换神色凄然,泪水再一次滚落下来。
西门铁砚慌了手脚,安慰她道:
“换妹,都是我不好。我这人是颗灾星,是我给你带来了恶运……”
金不换掏出丝帕,揩了揩脸上的泪水,轻轻摇了摇头道:
“砚哥,这不关你的事。其实,你不随我来无忧岛,武城那厮也早晚会篡位的。只是你才离狼群,我又把你引入虎穴,叫小妹心里有些难过。小妹实在有些对你不住,你若有什么意外,我会终生悔恨的。”
西门铁砚沉了沉问道:“换妹,你对你爹爹让位与武城,早有预料么?”
金不换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
“我们回太阳神宫的途中,我曾对你说,我有不祥之感,想不到这事便果然发生了。”
西门铁砚道:
“那武城究竟是何等人?”
“他是个阴险狡诈卑鄙无耻的小人。”
“可是……教主为何定要让位与他?”
“我爹爹也是迫不得已。”
“武城……很厉害么?”
金不换沉了一下,幽幽说道:
“武城原不过是本教一个小小的副堂主,他武功低微,不学无术,但却心智过人,最是阴险。他最拿手的本事,便是拍马神功,经常在我爹爹面前大献殷勤,编造出许多阿谀之词,来讨得我爹爹的欢心。”
西门铁砚心儿一动,问道:
“那些教中首领称颂的什么太阳神教,中天红日,教主圣公,德服天下,千年万载,永统武林,还有什么仙颜永驻,圣寿无疆等话,全出自武城之口么?”
金不换道:“不错,正是那厮编造出来,叫教中弟兄人人背熟,一见到教主便齐声呼颂的。”
西门铁砚摇了摇头,说道:
“金师妹,请恕愚兄直言。那些阿谀奉迎之词,在我听来,实在肉麻得很。”
金不换道:“砚哥,你说得不错,那些话,便是我听了也不舒服。我心中明白得很,一个人武功再神,地位再高,功德再大,仍不过是血肉之躯,绝对变不成神的。什么中天红日,德服天下,仙颜永驻,圣寿无疆之类,都是胡说八道,叫人听了恶心。”
西门铁砚不解地问:
“可是,你爹爹身为太阳神教的教主,天下武林至尊,自然是聪慧绝顶之人,却怎地连武城这小小的伎俩都识不破?”
金不换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开始,我爹爹对武城弄得这些虚词也不相信,觉得此人有些言过其实,不够忠厚。但人人都爱听好话,他听着那些肉麻之言,毕竟有些舒服。因此,他虽然不信,却也不加反对。而武城则愈搞愈烈,时间一久,我爹爹便被那些阿谀之词吹捧得有些飘飘然起来,渐渐地便信以为真了。他不但不再对武城反感,反而大加宠信。几年中,便把他由一个小小的副堂主,升迁为本教总坛三大宫之首的太微宫宫主,权位只在教主一人之下。”
西门铁砚叹道:“一个人好话听多了,难免要上当。难道太阳神教中数百万教众,便没有人提醒教主,揭破武城的阴谋么?”
金不换道:“教中自然有许多人明白武城的用心,有些首领不服,便直言劝我爹爹,要防备武城的野心。可是,我爹爹好似被鬼迷了心窍,什么话也听不进,反而对武城愈加宠信。他为了修练太阳神功,终日里闭关练气,不理教务,便把太阳神教中的一切事物,都交与武城管理。”
西门铁砚道:“这正合了武城那厮的心意。他苦心孤诣,费尽心机,大搞吹吹捧捧那一套,目的便是要把教主架空,他好乘机夺位。”
金不换道:“你说得不错,我何偿不知他的用心?只是我曾多次提醒爹爹,他始终不肯听我的话罢了。”停了一下,又愤愤说道,“武城那厮大权在握以后,便开始用歹毒手段,欺上瞒下,用小恩小惠,拉拢人心,暗收心腹,一方面又排挤忠良,对凡是对他不满之人,便大加迫害。不少忠肝义胆的首领,都被他以反对教主之名处死。这样一来,弄得太阳神教上上下下,再无人敢对他说半个不字。若非我对他处处防范,说不定他早已对教主下了毒手。”
西门铁砚问:“如此说来,教主让位与他,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中,受他所挟了?”
金不换道:“我爹爹究竟有何把柄被他抓住,我尚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他中途让位,绝非出于本意。这些年来,武城在太阳神教胡作非为,但对我还颇为忌惮。这一次,我阿爹叫我率人出岛,远赴内地,救援西门伯伯和钟伯伯,我初时尚不放心,怕武城在家捣鬼。后来,又考虑到西门伯伯和钟伯伯的安危事大,才顾不得许多,离开了总坛。想不到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武城那贼子,竟乘我离岛之际,不知用何歹毒手段,要挟我爹爹让位与他。我此次非但未能救了西门伯伯和钟伯伯,反而使武城篡位得逞,真是个天大的错误。”
西门铁砚心情也愈发沉重,问道:
“教主让位,既非本意,何以又要把你许配给那姓武的狗贼?”
金不换咬牙说道:“武城那厮是个贪花好色之徒,早已对我垂涎三尺。以前,他曾在我面前大献殷勤,摇尾乞怜,也曾向我爹爹求过婚,想娶我为妻。只是我始终不肯答应,并对他大加斥责,他才有所收敛。他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实则内心里把我恨之入骨。这一次,他逼迫我爹爹将我嫁给他,实是对我的一种报复。”
西门铁砚一惊,问道:“这么说,他并不是真……心喜欢……你?”
“呸!像他那种卑鄙小人,对谁也不会有真心的。”金不换愤愤说道。
西门铁砚道:“换妹,你既然知道他的用心,为何还要答应他?”
金不换用异样的目光,看了西门铁砚一眼,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砚哥,我为何答应他,难道你……真的不,……明白么?”
西门铁砚道:“你完全是为了救我?”
金不换道:“武城那厮心毒手辣,你为了我,当场让他大出其丑。他岂能放过你?”
西门铁砚道:“你为了救我,也不能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做儿戏。”
金不换神情激动地说道:“砚哥,为了你,我什么都不在乎,死都不会怕的。”
西门铁砚心中一热,摇了摇头道:
“换妹,你这样做,未免太不值得……”
“为什么?”金不换瞪着泪盈盈的大眼问。
西门铁砚道:
“我命运多乖,连遭劫难,尝尽了人生之苦,如今武功已失,形同废人,早已生不如死。是你给了我一线希望,我才随你来到南海无忧岛,岂料我劫数未尽,又逢劫难,连最后的一点儿希望也成了泡影,我活在世上还有何用?”
金不换猛地抓住西门铁砚的手,说道:
“不,砚哥,你不能死。我已拿定主意,我和武城拜堂成亲以后,我要亲自送你离开无忧岛。”
西门铁砚道:“可是,你为了我,而嫁给武城那样卑鄙小人,会终生痛苦的。”
“我不怕。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哪怕是自己的命。”
“你这样做,我便欠下了你的情债,活着也不会快活。”
“砚哥,你不欠我什么,是我欠你的债。”
“这话如何说起!?”
“因为是我把你带到这虎穴里来的。”
西门铁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金不换忽然脸儿一红,略带羞涩地问道
“砚哥,我……想问你……一句词……”
西门铁砚一怔:“什么?”。
金不换咬着嘴唇,声音低低地问:
“你……喜欢……我么?”
说着,低下头去。
西门铁砚心神一荡,沉了沉道:
“换妹,你是个美丽善良的好姑娘,我怎能……不……喜欢?只是……”
“砚哥,你不用再说了。”金不换抬起头,用喜悦的目光,呆呆地望着西门铁砚,说道,“有你这一句话,我死也满足了。”说着,忍不住一头扑在西门铁砚怀中,双手紧紧勾住他的脖子,闭住了眼睛,任无声的泪水,滚下双颊。
西门铁砚顿时也心潮激荡,热血贲涌,张开双手,将金不换那娇小的身躯紧紧揽住。
二人谁也不愿再说话,都怕打破这幸福的时光。两颗焦渴的心,在碰撞;两只湿润的唇,在寻觅。终于,唇儿交触在--起,心儿溶化为一体。轰地一声,世间万物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爱之火,在熊熊燃烧……
金不换似一条柔若无骨的蛇儿,缠附在西门铁砚的怀中,身子颤抖着扭来扭去,口中还止不住发出声声幸福的呻吟。不知何时,西门铁砚胸前的衣襟已被金不换解开,金不换那双滑嫩如玉的纤手,在他那滚烫的胸膛上轻轻地抚摸着。西门铁砚顿觉全身麻痒难耐,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滋味儿,在他血管里涌动。他仿佛一下子跌入柔软的云堆里,飘飘欲仙,情不自禁地用粗厚的手掌,在金不换那赤裸柔滑的双肩上抚动起来。
一对初涉爱河的痴男怨女,在这南海无忧岛静静的秋夜里,沉醉在幸福之中,沉浮在爱浪里
月亮,把她那圆圆的脸儿,探进窗来,略带羞涩地偷窥着人世间这对幸福的情侣。星星,不住地挤着眼睛,仿佛也在为他们祝福……
不知过了多久,金不换的身子扭动得愈发厉害,双颊滚烫如火,一双眼流溢着难以遏止的渴望之光,呼吸也急促起来,喃喃说道:
“砚哥,砚哥,我……好难受……我受不……住了,你……要了……我吧,要了我吧……”
听着金不换那销魂蚀骨般的声音,西门铁砚理智的闸门,也几欲被爱浪冲垮,崩溃了。忽然间,他的面前闪动起无数双眼睛,正从四面八方凝视着他。那是:
阿爹那双慈祥的眼睛……
阿妈那充满爱怜的眼睛……
师父那深沉的眼睛……
师妹晚晴那绝望的眼睛……
画眉鸟儿那幽怨悲愤的眼睛……
西门铁砚好似从恶梦中惊醒,全身浸出一层冷汗,心中那滚滚翻腾的欲火,陡然间被浇灭了,使他从冲动中冷静下来。他伸手轻轻推开怀中的金不换,说道:
“不,我……不能……”
金不换一怔,缓缓抬起头,诧异地问道:
“砚哥,你……怎么了?”
西门铁砚忙整理好衣衫,红着脸儿,满含歉意地说道:
“换妹,请原谅我刚才的唐突”
金不换不解地问:
“砚哥,你……不想……要……我?”
西门铁砚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换妹,我喜欢你,可我不能那样做……”
金不换问:“为什么?”
西门铁砚道:“你已经答应嫁给武城,我怎能再害了你……”
金不换咬着樱唇,目光中闪动着仇焰,愤然说道:“我正是为了武城那狗贼,才要把清白身子交给你。”
“这……”西门铁砚竟答不上话来。
金不换道:“砚哥,我喜欢的是你,可我的命苦,偏偏不能如愿,可谓造化弄人。我讨厌武城,可老天偏偏要我嫁给他,我怎能就此甘心?所以,我要在和他成亲之前,把我的处子之身交给你,”叫武城那厮一辈子做个活王八。”
西门铁砚只觉寒气自脚底心涌将上来,霎时间串通全身,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万没有料到,金不换竟想用此法报复武城。一时之间,他懵住了,僵立当场。
金不换满怀期望地问西门铁砚:
“砚哥,小妹生前只有这一点点心愿,你……成全我好么?”
西门铁砚觉得有些恶心,摇了摇头道:
“不,这不可能。”
金不换脸儿陡地一沉,问道:
“砚哥,你……恨我无……耻么?”
西门铁砚道:“换妹,我知道你恨武城,但不应该用折磨自己来报复他。”
金不换道:“你难道真的一点儿也不明白我的心么?我不光是为了报复武城,更因为我喜欢你,才甘愿向你献出我的一切。”
西门铁砚道:“可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不管做什么事,都要负责到底。我喜欢你,可又不能娶你。又怎能玷污你的清白?”
金不换泪水横流,说道:
“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我的清白之身,去遭受武城那狗贼去玷污么?”
西门铁砚道:“我现在形同废人,又有何办法帮助你?”
金不换用忧怨的目光看了西门铁砚一眼,哀叹一声道:“西门铁砚,你是个忠厚君子,我不强求你。只怪小妹命薄,无缘承受你的恩泽。我今生今世不能嫁给你,也绝不会把我的清白之身,白白送与武城。”她的脸陡然间变得苍白无血,神色冰冷,美目中闪烁着悲凄绝望之光。
西门铁砚心儿一惊,惶急地问道:
“换妹,你……想做什么?”
金不换咬牙愤愤说道:
“我要在拜堂的那天,当着众人之面自杀,来他个血溅花堂。”
西门铁砚心儿猛地一沉,说道:。
“换妹,你……又何苦生轻生之念?”
金不换道:“我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还要嫁给一个猪狗不如之人,还苟且偷生做什么?”
西门铁砚心绪如麻,说道:
“难道就再无别……的办法了么?”
金不换道:“世上已无人再能救我。”
西门铁砚道:“我们一起逃走?!”
金不换摇了摇头,幽幽说道:
“武城那厮比狐狸还狡猾,他早已派人把金月宫围住暗中监视起来,你我二人怎能逃得脱?再者,南海无忧岛远离内陆,处于茫茫大海之心,你我便是能逃出这金月宫,又怎能离岛?还不是难出武城的掌心?”
西门铁砚一时情急,豪气上涌,说道:
“那我们便杀了武城,把教主之位重新夺回来!”
金不换眼睛陡然一亮,闪起一丝希望之火,但转瞬即逝,摇了摇头道:
“这事谈何容易?这些年来,武城在太阳神教中排除异己,拉拢亲信,全教大部分弟兄,都已成了他的人,因此,他才能控制我的爹爹。连爹爹都受他所挟,你我二人又怎能杀得了他?”
西门铁砚的心登时凉了半截。低头沉思良久,也想不出有何良策,长叹一声道:
“可惜我武功已失,不能帮你……”
金不换道:“砚哥,你不必为我而焦心了。太阳神教有数百万教众,人人都是武功好手,即便你武功不失,也难以杀了武城,把教主之位夺回的。”
西门铁砚愤愤道:“倘若我武功未失,即便杀不了武城,也可搅他个天翻地覆。”
金不换沉了片刻,忽然问道:
“砚哥,你重伤未愈,神智未复之时,我给你洗伤换药,曾见你怀中有一本书和一只小金牛,那是什么东西?”
西门铁砚怔了一下,猛然记起牛吃草所赠给他的那部《太阴集注》和伏牛派的掌门令符,便说道:“那是一部武功要诀和伏牛派的掌门信物。”
金不换好奇地问:
“你给我看看好么?”
西门铁砚不假思索地说道:“可以。”伸手入怀,把那部《太阴集注》掏出来,递给金不换。
金不换接过书,捧到烛下,翻看了几页,忽然脸儿一红,合上书,说道:
“呸!你这人好坏!”
西门铁砚一怔,不解地问:
“怎么了?”
金不换满面含羞地说道:“你刚才还和我装正经,原来你练的竟是这等肮脏的武功,羞死人了……”
西门铁砚这才记起,那《太阴集注》上所绘的皆是裸女之图,登时也热红上脸,忙解释道:“我练的并不是这书上的武功,这《太阴集注》我也仅翻看过一次。”
金不换把眼睛瞪得老大,问道:
“这《太阴集注》不是你的?”
西门铁砚点了点头。
“那它怎会在你身上?”
“哦,是位武林前辈临终之际,托付我把此秘笈转送给他女儿的。”
“那位武林前辈是谁?”
“是伏牛派老掌门牛吃草。”
“你们是师徒么?他怎会把本门武功秘笈交给你?”
西门铁砚便把他在天台山万兽谷如何被牛吃草救出,在天姥山天姥洞如何受牛吃草酷刑折磨,牛吃草夫妇如何被人杀死等事,对金不换简述一遍。金不换听罢,叹道:
“砚哥,原来你还有这等奇遇。由此看来,你虽命运多劫,却又每每能逢凶化吉,而且每历--次劫难,你的武功便大有长进,这说明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上天之所以这样安排,想必是要使你成为一个惊天动地的大英雄。”
西门铁砚苦笑道:“换妹,到了这般时候你还取笑我么?我难则无穷,却不见有半点儿福分降临我身。如今我武功已失,又身陷南海孤岛,生死未卜,还谈什么英雄?”
金不换道:“砚哥,你且莫灰心丧气。古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你虽尝尽了人生之苦,但最终能遇难呈祥,此次若能逃出无忧岛,说不定便会苦尽甘来。只要你心志不移,迎难而上,将来扫荡玉骨魔教,为西门伯伯和钟伯伯报仇,为天下武林造福的大任,正担在你肩上哩。”
西门铁砚心有所动,沉了片刻道:“多谢贤妹指教。以后的事情,我们只能听天由命,暂且不去想它,咱们还是想一想,眼前之事,如何处置吧。”
金不换点了点头,摩挲着手中的《太阴集注》,问道:
“砚哥,你真的没有练过这书上的功夫么?”
“唉,这书上的武功是不能练的。”
“为什么?”
“因为世上尚无人能将此功练成。”
“那……这书还有何用?”
西门铁砚道:“听牛吃草大哥讲,这种武功自创世以来,只有他和创此功的岳婆婆练过,但二人最终都走火入魔。”
金不换道:“这太阴玄功如此邪门儿,歹毒,创练此功之人,也绝不是好人。”
西门铁砚摇头道:“创此太阴玄功的月亮神岳婆婆绝非邪恶之人,说起来,她与太阳神教大有渊源。”
金不换一怔,不解地问:
“她和太阳神教有何关系?”
“岳婆婆年轻时,是太阳神教创教祖师逍遥子的妻子。”
“此话当真?”
“我是听牛吃草大哥说的。”
“可是……这事我们太阳神教怎么无人知道?”
西门铁砚想了想道:“逍遥子祖师与岳婆婆分手在先,创立太阳神教在后,他自己不讲,后人又如何能知道?”
金不换点了点头,说道:“嗯,有道理。”顿了顿,又问,“砚哥,先祖当年因何与岳婆婆分手,你讲给我听好么?”
西门铁砚道:“此事世间已无人知道,我又怎能清楚?听牛吃草大哥说,太阳神逍遥子和月亮神岳婆婆当年是一对爱侣情侠,二人并肩行走江湖,在江湖中名声远震,被人尊为日月双侠。可是,后来不知二人因何翻脸成仇,中途分手。二人各自觅地隐居,发誓要各自独创出一门天下无敌的神功,然后再比高低。经过数十年苦修,太阳神终于创练出名扬天下武林的太阳神功,并创立了太阳神教。而月亮神岳婆婆虽也创练出了太阴玄功,但尚未等出山,便走火入魔而亡了。因此,当今世上,人们皆知太阳神功乃是独一无二的盖世神功,却无人知道太阴玄功。”
金不换道:
“这……太阴玄功好厉害么?”
西门铁砚道:“太阴玄功与太阳神功同为当世两大神功,有异曲同工之妙。”
金不换道:“可是,你身怀神功秘笈,却为何不练?是怕走火入魔么?”
西门铁砚道:“据牛吃草大哥说,这太阴神功极是阴寒,必须与太阳神功合练,方可阴阳互补,水火并济,益寿延年,无敌于天下。否则,这两种盖世神功若单练,不管是谁,最终都得走火入魔,非死即残。”
金不换忽然问道:
“砚哥,你当真没有练过太阳神功?”
西门铁砚一怔,说道:
“换妹,你这话问得可没道理。太阳神功乃太阳神教的镇教神功,我一生从未到过南海无忧岛,又没有与太阳神教的人接触过,怎地会练太阳神功?”
金不换神色有些慌乱,说道:“砚哥,你别误会,小妹并非对你有何猜疑。我是想,西门伯伯和钟伯伯当年都是先祖逍遥子的得意弟子,他们练的都是太阳神功,怎地会不将神功传你?”
西门铁砚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便是我阿爹和师父,是太阳神教中人,我也是听你说的。”
金不换问:“那么,西门伯伯和钟伯伯传你的是什么武功?”
西门铁砚道:“我师父传我的是他扬威江湖的惊雷笔法和一套他精心独创的鬼斧神工掌,而我阿爹却从未传给过我什么功夫,只是在他临终之际,才授与我一支琴曲。”
金不换心儿一动,问道:
“什么曲子?”
“是我阿爹用毕生心血所创的一支古曲,名叫《无弦神曲》。”
“《无弦神曲》?是一种武功么?”
西门铁砚心儿一动,不禁犹豫起来,忖道:“阿爹临终之际,对我暗授无弦神曲之时,曾嘱我不找到忠厚善良又具天赋之人,千万不可把神曲之事泄露于世,现在金不换问起,我说是不说?……”
金不换见他面有难色,便笑了笑道:“砚哥,实在对不起,我不该问你武学之事。”
西门铁砚脸儿一热,尴尬地说道:
“这……没有什……么。”
金不换道:“我亦是武林中人,自然知道各门各派的功夫,都有不传之密,若非知己,岂肯轻易示人?我这样问你,实有窥人隐秘之嫌。”
西门铁砚忙道:“换妹,我……不是这等意思。你我虽相交日短,但却两心相印,你是我的恩人,也是红颜知己,我还有何隐秘瞒你?”
金不换道:“多谢砚哥如此看我。其实,我追问你的武学渊源,绝无别的意思。我太阳神教先祖所留的太阳神功。已是当今天下至高无上的神功,威震江湖武林,我又何须再去觊觎他人武功?再者,我目前落到这种地步,又哪里还有心思学练什么武功?我问你的意思是,想知道你所学武功的玄奥所在,看看能不能从中窥出些端倪,找出个法儿,帮你把遗忘了的武功恢复起来,或许能使我们有一线生机。既然你对我怀有芥蒂,你不说也就算了。”
听了这番话,西门铁砚疑虑陡消,芥蒂尽除,心道:“金师妹对我恩深似海,且又情意甚重,为了我,不惜一切,连命都可不要,我对她焉能再有所瞒?再者,我眼下武功已失,那无弦神曲我一句也记不起来,别人知道了又能怎样?金不换忠厚善良,聪慧超凡,对琴艺又颇有造诣,她若能帮我找出办法,把无弦神曲忆起,我便把神曲传与她,也无不可……”想到此,神情不觉一振,笑了笑道:
“换妹,你别误会,你是我当今之世的唯一知己,我绝不会有任何事瞒你。既然你想知道无弦神曲之事,我便讲给你听好了。”
金不换心中暗喜,毫不在意地说道:
“讲不讲由你。”
西门铁砚道:“我阿爹所授的无弦神曲,确是一门神奇的武功。”
金不换装作不可理解的模样,说道:
“这事真叫奇了,琴曲怎能是武功?”
西门铁砚道:“我阿爹临终之前,用传音入密的内家功夫,授与我他所弹奏的一套琴曲,当时,他并未告诉我是武功,只是说这琴曲是他穷一生心血所创,要我默记于心,待以后再传于后世。”
金不换问:“你是何时知道,那琴曲是武功的?”
西门铁砚道:“我被玉骨教的恶魔打成重伤,被天台四兽中的吴氏兄弟救到天台山万兽谷丝萝洞。我被关在一间石室之内,疗伤排毒,无意间默记无弦神曲,偶然发现体内内息竟按琴曲的音律所动。当时,我出于好奇,便按琴曲的音律,调气行功,竟然轻而易举地便打通了周身所有的经脉。为此,我才猛然悟到,我阿爹所创的神曲,原来是一种修习内功的无上法门儿。”
金不换叹道:“我对武学虽只初窥门径,但对武林中各门各派的内功心法,也多有了解,却从未听说以琴曲作为修练内功的心法之功夫,西门伯伯能把武功化入琴曲,是冠绝古今第一奇人。”沉了一下,又问道,“砚哥,那无弦神曲既是武功,只是不知功效如何?临阵破敌有何妙用?”
西门铁砚道:“无弦神曲只是修习内功的法门儿,并无招无式,实无法临阵破敌。但我修练此功之后,一夜间内力大增约千百倍,有此内功为本,寻常掌法招式便变得威力无穷了。所以,我与人厮杀,仍用的是师门绝学鬼斧神工掌,只是效果以我未练神曲之前大不相同。”
金不换叹道:“世间武功本以修内为本,内功达至化境,则可化腐朽为神奇,拳招反而无足轻重了。内功好的人,临敌对阵,举手投足之间,便可毙敌于无形。看来,西门伯伯所创的无弦神曲,实是一门至高无上的奇功。”
西门铁砚道:“这无弦神功非但能使人内力猛增,而且还有许多妙用。”
金不换一怔,问道:
“还有何必用?”
西门铁砚道:“用这种神功对敌,其威力深不可测,敌强愈强,其内力似乎永无穷尽。除此之外,它还能化解异种真气,疗伤驱邪。”
金不换道:“当真么?”
西门铁砚便把他在天姥山登云峰顶如何受牛吃草酷刑折磨,他如何用无弦神曲化解牛吃草注入他体内的异种真气之事,说了一遍。金不换听罢大喜,说道:
“无弦神功精妙如斯,实是世间罕见的奇功,其威力似乎尚在我太阳神功之上。”
西门铁砚道:“贤妹过谦了。太阳神功乃是天下第一奇功,我阿爹所创的无弦神曲,不过是一种修习内功的法门儿,怎能与太阳神功相比?”
金不换低头沉思片刻,眼睛一亮,说道:
“砚哥,我觉得西门伯伯所创的无弦神功,似乎与太阳神功大有渊源。”
西门铁砚一怔,问道:
“此话怎么讲?”
金不换道:“世上无有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武林中,任何一种所谓独创的武功,其实都有承接和发展关系,绝不可能凭空创造出来。西门伯伯原是我太阳神教中人,先祖逍遥子的得意弟子,他的武功自然是先祖所授。他要独创一门武学,又怎能抛开原来所学?嗯,说不定他便是把本教的太阳神功加以改造,化入琴曲之中,才创出这独一无二的无弦神功的。”
西门铁砚想了一想,说道:
“有道理。”
金不换道:“倘若真如我们所猜,西门伯伯能把先祖所留太阳神功发展创新,太叫人高兴了。先祖逍遥子在九泉之下,也会大感欣慰的。”
西门铁砚却长长叹了口气,悲哀地说道:
“可惜的是,我如今武功俱失,那无弦神曲竟被我忘得一干二净,半句也想不起来了。我阿爹的一生心血,都被我付之东流,无弦神曲永绝于世,我有负阿爹临终嘱托,死后也无颜去见九泉下的阿爹英灵了……”
说到此,心儿禁不住一酸,泪水如泉般涌落。
金不换登时也神色黯然,那股兴奋之情,不逝而飞。
过了良久,金不换抬起头,悄声问道:
“砚哥,那无弦神曲你果真再也忆不起来了么?”
西门铁砚道:“我恢复了神智以后,曾多次试想把失去的武功复原。这些天来,我无时不刻都在想忆起那无弦神曲,却绞尽脑汁,也一句也想不起来。只有刚才我听你弹奏琴曲之时,脑子里忽然响起无弦神曲的杂乱音节。我极力用心捕捉,却又无法使其成曲。正在我不明所以之际,你琴曲忽乱,我则显些走火入魔,神智欲乱。多亏了你琴弦忽断,琴曲立止,否则,我现在说不定已经死了。”
金不换吓了一跳,神色立变,颤声问:
“你说的当真?”
西门铁砚点了点头。
“后来呢?”金不换急声问。
西门铁砚道:“你琴曲一终,我内息即平,但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那刚刚忆起的一些杂乱无章的无弦神曲,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么?”
西门铁砚苦笑着摇了摇头。
金不换皱眉凝思片刻,忽然说道:
“砚哥,我们不妨再试一试。”
西门铁砚一怔,不解地问:
“试什么?”
金不换道:“我觉得。你虽然把无弦神曲忘掉了,但并未失去记忆,想必是你神智迷乱之时,被气血堵塞了关窍。因此,你一听到琴音,那无弦神曲的音律便自然在你脑中跳出。”
西门铁砚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嗯,有道理。无弦神功原本便是琴曲,定是你所奏琴曲,偶有和无弦神曲相合之处,我心里才有所呼应。”
金不换道:“那我便重奏一曲,你仔细听一听,说不定琴曲中会有与无弦神曲合拍之处,会突然引发你的心声,使你武功得复,也未可知。”
西门铁砚道:“我只是怕一时不慎,再引得我内息大乱,走火入魔、唉,那痛苦滋味,实在比杀死我还要难受千倍。”
金不换见西门铁砚有些怕,便鼓励他道:“砚哥,只要我琴声不乱,你的内息便不会乱。如果你稍有痛苦之感,我即刻便停止弹奏,这样,绝不会使你走火入魔的。”
西门铁砚仍有些犹豫不决。
金不换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砚哥,我这全是为了你着想。你大仇未报,又身陷虎穴,我也是自身难保,救不得你,难道我们便甘心束手任人宰割么?”
西门铁砚道:“我如今是一具行尸走肉,形同废人,又有什么办法?”
金不换道:“我认为,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们便不能放过。万一我用琴曲使你武功得复,岂不是情境逆转,对你我都大有好处?说不定我们还能联手杀了武城那逆贼,把太阳神教的教主之位夺回呢。到那时,我们再重整圣教练好太阳神功,率教中弟兄踏入江湖,找玉骨教决一死战,定能将天下邪魔一鼓荡平。不但为西门伯伯和钟伯伯报了仇,而且还能造福武林,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如此好事,你何乐而不为呢?”
西门铁砚心有所动,问道:
“可是,万一我忆不起无弦神曲,武功难复呢?”
金不换道:“那也没有什么,只能怪我们时运不济罢了。反正你我现在都已陷绝境,大不了是个死,还有什么可怕?我为你弹奏一曲,即便无法打通你闭塞的关窍,恢复不了武功,也无损伤,便只当我为你抚琴一曲,咱们消闲解闷罢了。”
西门铁砚禁不住心神一振,血脉贲张,暗道:“近几个月来,我西门铁砚已尝尽了人间之苦,最终都挺将过来。为了给阿爹阿妈和师父他们报仇,我已是九死一生,还怕什么走火入魔?”他对金不换点了点头,说道,“换妹,就按你所说,我们来试试看。”
金不换大喜,走到桌案前,重新换好琴弦,坐将下来,静了静心,然后提起纤纤玉指,抚动丝弦,轻拢慢拨,那琴声便“仙翁,仙翁”地响了起来。
西门铁砚忙在地上盘膝坐好,默运元神,屏心静气,凝神谛听。
金不换先弹了一曲宫调大曲《广寒游》。她指法娴熟,琴技精绝,那舒缓流畅的琴曲声,似九天之外的仙乐,在云间飘渺流动。一曲作罢,金不换回头看了看西门铁砚,见他闭目垂眉,仿佛睡去了一般,便问道:
“砚哥,你觉得怎样?”
西门铁砚摇了摇头,说道:
“不知怎地,我觉得好困,昏昏欲睡。”
金不换道:“你莫急,我们再换一支曲儿看看。”
说罢,重理琴弦,十指勾弹挑抹,又奏了一曲商调《将归操》,这一次,琴韵大变,随着金不换那灵巧的玉指跳动,琴弦乱抖,铮铮琴声如锤撞金钟,风荡银铃,在这静静的秋夜里,愈发显得响亮,动人心魂。
曲终,金不换问西门铁砚:
“砚哥,这次如何?”
西门铁砚神情一片茫然,叹了口气道:
“不行,我心中根本无所动。”
金不换道:“你莫灰心,想必是这两支曲子里没有与你无弦神曲合拍相融之处,我再抚几曲,看看怎样。”
金不换连续变换调式,调整音律,又连弹了十来支不同音调的古琴曲,其中有角音的《苍梧引》、商角音的《神化引》、徵音的《塞上鸿》、羽音的《鹤舞洞天》、黄钟调的《大雅》、姑洗调的《秋弄杵》、蕤宾调的《欵乃歌》、慢角调的《八极游》等名曲,可谓尽其平生所学,使尽了解数。弹奏了足有两三个时辰,只累得金不换香汗透体,十指酥麻,仅管那琴曲极尽变化,却始终无法使西门铁砚忆起无弦神曲的一个音符。
金不换弹罢最后一支曲子,见西门铁砚仍然无动于衷,顿时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说道:“砚哥,小妹学疏才浅,琴技太差,实在已无能为力了。”
西门铁砚愁眉紧锁,苦笑道:“换妹,不是你琴技不佳,而是我命中注定武功难复。你为我费尽心智,累成这等模样,却又劳而无功,委实叫我心中过意不去。”
金不换大失所望,神情恹恹地说道:
“没有什么。”
二人都不再讲话。
金不换似乎仍未死心,望着窗外的秋月凝思了良久,忽然心儿一动,转过身来,对西门铁砚道:
“砚哥,我要送你一件东西。”
西门铁砚一怔,问道:
“什么东西?”
金不换道:“你等等。”快步走到屋角厨边,从里面取出一长形黄缎包裹,双手捧到案前放好。
西门铁砚大为不解,问道:
“这是什么?”
金不换笑了笑道:“你看一看便知道了。”说着,伸手将那包裹打将开来。
包裹中赫然放的是一具古琴。
西门铁砚眼前一亮,身不由己地跳将起来,惊呼道:
“呀,无弦古琴!”
金不换从西门铁砚的眼神中似乎看到了希望,点了点头,问道:
“砚哥,你可识得此琴么?”
不知怎地,西门铁砚一见到那具古琴,登时便心中撞鹿,怦怦乱跳起来。他几步跨到桌案前,瞪大了眼睛,仔细地把那古琴看了一番。只见那琴龙头凤尾,被汗水浸磨得通体紫红晶亮,显见已年深久远。那琴上并无弦,桐木音箱上,纵横交错,排列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圆形孔洞,一望便知是被人用指力所点。他越看心中越是激动,由不得身子瑟瑟颤抖,颤声道:
“不错,就是它……”
金不换眼神陡然一亮,问道:
“砚哥,你认识这古琴么?”
西门铁砚道:“这古琴是我爹爹生前所用之物,我怎能不识?”
“当真?”金不换又惊又喜
西门铁砚道:“我从小便见阿爹用此琴奏曲,这琴我少说也见过千百遍,岂能有错?还有,这琴箱上的孔洞,便是我阿爹临终之前,与玉骨教的恶魔相斗之时,用指力所点,而后凌空悬按,用无弦神曲拒敌当时的情景都是我亲眼所见。这无弦古琴浸有我阿爹的鲜血,便是把它砸烂,我也能认识它。”
金不换喜道:“既然这古琴是西门伯伯所用宝物,我把它送给你,正是物归原主了。”
西门铁砚问道:
“换妹,这古琴……怎会在你这里?”
金不换道:“我是从杭州钟伯伯家找到的。”
西门铁砚仍人惑不解地看着她。
金不换道:“钟伯伯一家被玉骨教所害,你当时又身受重伤,神智不醒,我便叫人安葬了钟伯伯一家的尸体。在清点钟府东西时,我在钟伯伯的书房里,发现了这具古琴。当时,我也不知它是西门伯伯遗物,只是我天生喜欢琴艺,见此琴色彩古雅,琴箱上又有许多孔洞,颇为古怪,心里便着实爱它,就叫手下之人,把它携了回来。砚哥,这琴既是你家之物,为何会在钟伯伯家中?”
西门铁砚沉思片刻,便即明了,说道:“我被天台四兽救往万兽谷时,这琴亦被吴家兄弟带到了丝萝洞。侠义道群雄围攻万兽谷,火烧丝萝洞,我被牛吃草抢到天姥山,哪里还来得及去找这古琴?想必是阿拉木汗公主和吴家兄弟到杭州帮我师父御敌,顺便把琴带了去。”
金不换道:“嗯,可能是这样。”
西门铁砚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拉着金不换的手道:“换妹,我原以为这古琴已被烧毁,终生再也难以见到它。万没有料到,你无意间把它带来无忧岛,使我阿爹遗物,又重新回到我的手中,真叫我高兴得要死,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金不换笑道:“砚哥,你我情同兄妹,以后再休提这感谢二字。再说,这古琴原本便是你家祖传之物,想必是苍天有眼,使它物归原主,我又有何功劳?”
西门铁砚伸手抓过无弦古琴,紧紧揽抱在怀中,心潮激荡,热泪涌流。
金不换忽然心中一动,说道:“砚哥,你先冷静些,
坐下来好好看着这无弦古琴,认真回思一下往事,说不定睹物思情,能把那无弦神曲回忆起来,也未可知。”
西门铁砚觉得金不换所说不无道理,便把那古琴重新放回案上,回身坐将下来,正襟稳神,屏心敛气,眼望古琴,回思起往事来。
金不换也在一旁坐好,将芳心提起,瞪着一双充满了期望的大眼,看着西门铁砚,盼望着奇迹发生。
俗话说:“睹物思情。”西门铁砚之所以堵塞了心窍,便是因情所至。如今,他眼望着阿爹遗物,追思往事,渐渐便进入了情境。一幕幕往事,似海浪相叠,奔涌而至,在他胸间翻卷。情自心生,心动意随,意导气归。因神迷智乱而散乱于各处的气血,便开始在他体内奔突,潜伏已久的内力从四面八方涌将过来,如百川纳海,汇入丹田,而后自丹田沿经脉循环流动。行至心脉,突然受阻,便开始乱冲乱撞。他只觉体内似有无数把钢刀在翻搅,五脏六腑拧成一团,难解难分,全身筋骨欲碎,痛得他全身大汗淋漓,一张黑脸陡然变得蜡黄。他双目赤红如血,身子左摇右摆,几欲坐立不住,口儿张得老大,再也闭不上,呼呼地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嗬嗬怪声,如同兽吼。
金不换见西门铁砚面孔扭曲,神情可怖,显见心中难受至极,心中也大为不忍,几欲便要把那古琴取走,不让西门铁砚再看下去。但她知道,西门铁砚已被那古琴牵动了气血,此时若突然打乱他的情思,气血逆乱,非但要前功尽弃,还有性命之忧。因此,她狠了狠心,流着泪水安慰西门铁砚道:
“砚哥,你已进入情境,只要再忍耐一会儿,一旦气|血冲开堵塞的关窍,便大功告成了,千万不可收止心神,否则,你将不死即残。”
然而,西门铁砚此时已完全被苦辣酸甜等各种滋味儿的往事所困绕,脑子里一片混乱,幻景重重,错综复杂。莫说是金不换的话,便是在他耳边打雷,他也难以听到。
又过了一会儿,西门铁砚的神情越来越古怪可怖,大有走火入魔之象。金不换也害了怕,但此刻便想叫西门铁砚收止心神,也不可能了。她心急如焚,不知怎么办才好。忽然间灵机一动,快步走到案前,坐将下来,双手按在自己那具焦尾琴上,十指勾剔挑抹,弹奏起来。她一时情急,顾不得选择什么曲调,只是双手胡乱拨动。霎时间,夜空里琴声大作。
琴声一响,西门铁砚眼前的金不换,便陡变成了他的爹爹西门沧海。他仿佛又回到了东海岸边的宝镜崖上,正坐在宝镜石下阿爹的身旁,亲眼见阿爹用琴声与诸葛鬼和齐无棋等人相斗。而金不换所胡乱弹出的琴声,在他耳中竟与西门沧海所奏的无弦神曲一模一样。他问道:
“爹爹,你弹的是什么琴曲?”
金不换稍一怔,便知西门铁砚已产生了错觉,把自己看成了是他的阿爹。她灵机一动,故意把声音放粗,说道:
“砚儿,这是为父用毕生心血所创的无弦神曲,我现在把它传给你,你快用心默记。”
西门铁砚道:
“孩儿谨遵阿爹之命。”
他极力想稳住心神,想把那无弦神曲记住,怎奈气血逆乱,神思难定,怎么也记不住,便道:
“阿爹,孩儿愚笨得很,这无弦神曲我怎么也记它不住……”
金不换道:“砚儿,你一定要记住,待阿爹死后,你好将这无弦神曲传之于世。否则,阿爹的一生心血便白流了。”
“可是……”
“你如果不把无弦神曲记住,便是不忠不孝!”
西门铁砚大急,忽然间,脑子里喊哩喀嚓一阵乱响,一股气血猛地一撞,耳鼓中轰隆一声,似倒海山崩一般,堵塞多日的关窍登时大开,逆乱的气血呼地涌泻四散,归入经脉,循环往复地缓缓流动起来。同时,体内所有的痛苦陡消,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一缕曼妙无比的琴音,如山间清泉,自脑海中流出,耳朵里铮铮淙淙,晌个不停。略一凝思,便辨识出心底琴声正是那遗忘多日的无弦神曲。心中喜不自胜,喊道:
“阿爹,阿爹,这无弦神曲我记住了……”
金不换闻声止住弹奏,不由得长呼了一口气,方觉身上湿漉漉的不大好受,仔细一看,才知不知不觉间,自己竟也浸出了一身冷汗。
琴声一止,西门铁砚仍沉浸在那无弦神曲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怔怔地望着金不换,问道:
“咦,我这是在哪里?”
金不换笑道:“砚哥,这里是南海无忧岛金月宫呀。怎么,你都忘记了么?”
。
西门铁砚略一回思,便把一切都想了起来,笑道:“换妹,多谢你帮我记起了无弦神曲。”
金不换问:
“砚哥,你已将无弦神曲忆起,但不知你的武功是否已复?”
西门铁砚道:“待我试试看。”
他暗中把那已回忆起来的无弦神曲,在心中默弹了两遍,便觉体内气血充盈,随心所欲,游走自如,全身似乎蓄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他走到案前,伸出双手,左手用“飞龙拿云式”指法,右手用“彩凤啕书式”指法,同时往那无弦古琴的孔洞中凌空一撮一按,叮冬两声琴声响起,震得金不换心儿猛跳。金不换情不自禁地喝采道:
“好厉害的无弦指力!”
西门铁砚双指悬空,对准琴箱上的孔洞,连番弹动,勾、挑、剔、抹、滚、打、撮、刺、鼓、伏、轮、按,诸般指法运用得灵巧自如,弹奏的正是那支神妙绝伦的无弦神曲,他琴技虽比乃父东海琴翁西门沧海差之甚远,但他曾化解过牛吃草导入他体内的太阴真气,又服食过少林寺的大还丹,其内力实已超出东海琴翁甚多。因此,他悬空虚弹元弦神曲,比西门沧海更加轻松自如,毫不费内力。
金不换初闻无弦神曲,又见西门铁砚竟能用悬空指力,在琴箱的孔洞中按打出各种不同的琴音,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这等神技委实令她匪夷所思,由不得芳心狂纵,意醉神驰。
西门铁砚自得东海琴翁所授神曲,曾在心中把此曲默弹过千万遍,但却从来未在琴上操演过。今日初试神力,便能和阿爹一样,在这无弦古琴上弹奏出绝妙仙音来,顿使他心喜若狂。一曲终了,他竟激动得张开两臂,将金不换抱将起来,在屋中连转了几圈,连声喊道:
“换妹,我武功已复,报仇有望了……”
金不换也喜欢得泪花闪闪,连声道:
“砚哥,你……这是做……什么,快放下……我……”
西门铁砚伏过脸去,在金不换的玉腮上吻了一下,才把她放将下来。
金不换芳心窃喜,却又羞得俏脸如花,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胸襟,娇嗔地瞪了西门铁砚一眼,说道:
“砚哥,你……好疯哟。”
西门铁砚见到金不换那娇羞模样,才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太过张狂唐突,登时也面红耳赤,抱歉地说道:
“换妹,我实在是太高兴了,有些忘乎所以,多有……冒犯,还望你见谅。”
金不换忽然神情凄楚,泪水如泉,扑簌簌涌落下来。
西门铁砚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连声道:“换妹,我……不是有意欺侮你你不肯原谅我,便打我好了。”
金不换抽咽道:“砚哥,我不是怪你。”
西门铁砚不解地问:
“那你……好端端的哭什么?”
金不换道:“我心里高兴。砚哥,你武功得复,定能为西门伯伯和钟伯伯报了大仇。可是,我……”
“你怎么?”
“我……实在舍不得……你离……去……”
金不换一句话未说完,便已泣不成声。
西门铁砚登时心儿一荡,热血沸腾,安慰她道:“好妹妹,你别难过,我不会离开你的。”
金不换道:“砚哥,这……不可……能。”
“怎地不可能?”
“几日以后,我便要嫁……给武城那狗贼,然后,便把你送出无忧岛,你走后,我也绝不想再活下去,你我终生再也难……见面了。”
西门铁砚斩钉截铁地说道:
“换妹,你放心,我绝不丢下你而走。”
金不换抬起头,用泪汪汪的大眼看着西门铁砚,摇头道:
“那怎么成?你若留在无忧岛,武城那厮早晚有一天会害了你的。”
“我不怕。”
“可是……我怕……”
西门铁砚道:“换妹,我武功已复,现在便把这无弦神曲传与你。然后,等到婚礼筵上,你我二人联手,合力杀了武城,扫除叛逆,把教主之位重新夺回来。”
金不换道:“以后呢?”
西门铁砚道:“我便向教主请求,求他把你嫁给我。你我二人结为夫妻,终生终世,永不分离。”
金不换眼睛陡亮:“当真么?你……真心……愿娶我做你的妻子?”
西门铁砚道:“我可以对天盟誓。除非你不愿嫁给我。”
金不换又问:
“如果我们杀不了武城,夺不回教主之位呢?”
“那我便和你死在一起!”
金不换登时转悲为喜,说道:
“砚哥,有你这句话,我今日便死了,也心满意足了。”
说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激动喜悦的心,咛嘤一声,猛地扑入西门铁砚的怀中,将他紧紧抱住。
两颗年轻火热的心,两只柔嫩滚烫的唇,再一次交触相融……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从忘我的激情中,渐渐冷静下来,促膝而坐,开始商谈除奸灭叛之事。金不换知道,武城在太阳神教经营多年,势力甚众,教中许多首领,都已成了他的亲信,要想把他除掉,将教主之位夺回,实在无什么把握。她叮嘱西门铁砚,在武城继位大典那天,千万不可轻举妄动,需得见机行事。若没有机会下手,自己便和武城假意拜堂成亲,待洞房花烛之夜,再由自己亲自动手。一旦杀死武城,便辅助金芒重登宝座,凭仗小太阳金芒在教中的多年威望,整顿圣教,肃清武城余党。待太阳神教内部安定以后,二人再奏请教主,传下武林盟主令,号令天下群雄聚结,去找玉骨魔教决一死战。西门铁砚见金不换所说有理,便点头同意了。他说道:“我武功初复,乘这几日无人打扰,还需加紧练功。”
金不换忽然拿起那部《太阴集注》,说道:“砚哥,你既然能用无弦神功,化解牛吃草注入你体内的异种太阴真气,想来练这太阴玄功,便不会走火入魔。你何不把这《太阴集注》上的武功也练一练,日后你两大神功集于一身,除妖降逆,扫平玉骨教,岂不是便易如反掌了么?”
西门铁砚笑了笑道:“换妹,《太阴集注》上的武功虽然厉害,我却不想练。”
“为什么?”金不换问。
“我在离开天姥山之前,便已暗暗立下誓言,今生今世,决不练这邪门儿武功。再说,我一个七尺男儿,整日里看那《太阴集注》中的图谱,实在有些难为情。”
金不换点头道:“砚哥,我没有看错人,你确是一个正派君子,伟烈丈夫。只是这部《太阴集注》乃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神功秘笈,你一定要保护好,千万不可泄露出去。否则,武林中那些贪心小人,便会来找你的麻烦。”
西门铁砚想了想道:“换妹,反正这书我带在身上也无用,倒不如留在你这里更安全些。”
金不换心中暗喜,却又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又不想练这书上的武功,留在我这里做什么?”
西门铁砚道:“换妹,我以为,你应该练一练这上面的功夫。”
金不换呸地啐了一口,脸儿一红,嗔骂道:“你好坏,你不好意思练,却叫我练。”
西门铁砚道:“这太阴玄功乃岳婆婆所创,原本便是女子所练之功。但只因此功太过阴寒,若无太阳神功辅佐,最终走火入魔。故此功自创世以来,至今尚无一人练成。而你练有太阳神功,再练这太阴玄功,则能阴阳互济,益寿延年。两大神功溶于一身,你便可无敌于天下,成为亘古第一奇侠了。”
金不换道:“这样邪门儿的武功,我不想练。再说,我也不想称霸江湖,便练成了天下无敌的神功,又有何用?只要我和你在一起,再神奇的武功我也不练。”
西门铁砚想了想道:“换妹,我并非定要你修练此功,只是觉得,此功乃是月亮神岳婆婆穷毕生心血所创。若绝于世,实在可惜。再者,太阴玄功虽有些邪气,但武功的正与邪和人一样,不在功夫的本身,而在其用。心术不正之人学了此功,可以用其为害江湖。侠义之人学了此功,可以用它来匡扶正义,铲奸除暴。你若能把此功与太阳神功溶为一体,创出一门独特的武功来,再传之于后世,岂不是便可造福于武林么?”
金不换凝神沉思片刻,又道:
“砚哥,你不是说,这《太阴集注》是牛吃草前辈托你带给他女儿的么?这是他人之物,你把它送给我,恐有些不好。”
西门铁砚道:“牛大哥的女儿牛牧歌,是峨眉派的弟子,她没有练过太阳神功,练了太阴玄功,反而会害了她。所以,我不想再把《太阴集注》送给她。”
金不换点了点头道:“既然是这样,这部秘笈便先留在我这里好了。我练不练太阴玄功,以后再说,你还是快教我习练那无弦神曲吧。”
西门铁砚点头道:“好。”
金不换把那伏牛派的掌门令符小金牛还给西门铁砚,又把那《太阴集注》收藏好,这才和西门铁砚专心学起琴来。
传说古琴一技,乃远古伏羲皇帝所创。伏羲制琴,定七弦,创五音,明六律,人间才有了这种奇妙的音乐。传至当代,古琴之音已分为南北两大流派。北派兴于中州,南派广佈虞江,故又称中州派和虞江派。西门铁砚的父亲东海琴翁西门沧海是虞江派的泰斗,故他所学琴技自然是南派。金不换的琴技则得自一个教书先生,而那先生是中州人,她之所学正是中州派。然南北两派的风格虽迥异不同,但琴理和指法大致相同。
古琴指法共有左右手二十式。左手十式是以按弦为主,名为秋鹗凌风式、彩凤啣书式、苍龙入海式、雉鸡起舞式、文豹抱珠式、鸣鸠唤雨式、蜻蜓点水式、蝶翅浮花式、鸣蜩过枝式、幽禽栖木式;右手十法则含勾剔挑抹、滚打撮刺等诸法,名为凤惊雀舞式、宾雁唧芦式、孤鹭惊秋式、螳螂捕蝉式、商羊鼓角式、飞龙拿云式、游鱼摆尾式、蟹行邪索式、寒鸦啄雪式、鹰隼捷击式。这二十式指法为母,操琴者可按自己的悟性和技艺随心所欲,加以变化。
西门铁砚先独自操琴,把那无弦神曲弹奏了两遍,叫金不换先细心听一听,记住音谱,而后再把琴理和音律及诸般指法的运用,详加讲解。金不换于琴艺原已大有造诣,加之她天资聪慧,手灵心透,用不了几遍,便已将那无弦神曲记得滚瓜烂熟。试着在琴上抚了一曲,竟已大得无弦神曲的神韵,只是还不能把无弦神曲化为武功。
西门铁砚见金不换如此聪明,心中也着实喜欢。金不换则皱锁双眉,问道:
“砚哥,我虽已将无弦神曲学熟,但怎地却不能将其化为武功?”
西门铁砚想了想道:
“可能是你初学乍练,功力尚缺,火候未到。只要你以后勤加操练,定能功有所成。”
其实,西门铁砚所说并非全对。东海琴翁所创的这套无弦神曲,乃是情曲,音白情发,情自心生。只有心地善良,人品中正,爱心淳厚,大慈大悲之人,学了此曲,才有妙用。不但能将其化为武功,除奸御敌,而且能为人驱邪疗伤,治病救命。而心术不正,阴险狡诈,心地狠毒之人,学了此曲,便是练到死,那无弦神曲也化不成武功,只能是一支普通的琴曲。西门铁砚之所以那么快便能把无弦神曲化为武功,领会到神曲的妙用,除了他心地忠厚以外,还因他连日来经受了诸般磨难,饱尝了人生之苦,心中的各种情,不时激发所至。倘若他身无所感,心无所动,情无所发,那无弦神曲则毫无妙用。
对于这个道理,西门铁砚自己也不知道,金不换则更无法明白了。她对西门铁砚的话,深信无疑,便道:
“砚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刻苦用功的。”
西门铁砚满意地点了点头。
金不换想了想,又道:
“砚哥,这无弦神曲只是一种内功,虽能使人增长内力,却无招无式,临阵制敌,终归是个缺憾。”
西门铁砚道:“贤妹所言也不尽对。无弦神功虽只是一支琴曲,但练至炉火纯青之境,非但能通关开窍,助长内力,临敌对阵,也可用琴音制敌。”
金不换似信非信,问道:
“琴声还能伤敌?”
西门铁砚道:“我曾亲眼见阿爹用琴音与玉骨魔教几大高手相斗。阿爹曾用琴曲搅乱了邓无剑的心神,使其气血大乱,几欲走火而亡;还用音墙阻住了齐无棋和诸葛鬼的联手进攻。真可谓随心所欲,伤敌只在意念之间。”
金不换叹道:“原来这神曲还有这等妙处。”
西门铁砚道:“武功之道,在功而不在武。真正功深艺绝的好手,往往不注重于拳招械点的修练,而精于练心,练意,练气。故临敌之时,举手抬足,或意念一动,便可制敌于死地。这正是以静制动,以无形胜有形。以无招胜有招的武学精义。”
金不换问:“砚哥,你的无弦神功练到了何种境地?”
西门铁砚叹道:“我修练日浅,又资质鲁钝,仅能用无弦神曲通关开窍,增长些内力。临敌之时,仍以师门绝学鬼斧神工掌与人相搏。”
金不换摇摇头道:“钟伯伯所创的鬼斧神工掌,虽是武林中至刚至阳的威猛无伦的掌法,但使用起来,大开大合未免太耗费真力。一旦与人久战,必大伤己身。所以,据小妹看来,你日后还是少用为佳。”
西门铁砚道:“可是,我只精于鬼斧神工掌,不用它又用什么?”
金不换想了一会儿,忽然秀眉一轩,说道:“砚哥,你无弦神功的内力,世上已无人能比,你何不再创一门剑法,来辅助你的掌法?”
西门铁砚一怔,随即苦笑道:
“我于剑法不甚精通,又怎能创什么剑法?”
金不换道:“我不是要你弃掌用剑,而是想要你创出一宗天下独一无二的无形剑法。”
“无形剑法?”西门铁砚不解地问。“什么叫无形剑法?”
金不换道:“刚才,我见你弹奏无弦神曲之时,十指凌空虚点,便能用内力在孔洞中逼出琴曲,而且,你虞山派的二十式抚琴指法,灵妙精巧,勾剔挑抹之间,姿态妙曼,变化无穷,颇合用剑之意。所以,小妹偶发奇想,你若能将无弦神功的内力,自十指逼出,再配上各种指法。临敌对阵之时,你十指连弹,以无形指力击敌,这岂不是一宗世间绝妙的无形剑法么?况且,你十指皆能使用剑气,便好似一个人同时持十把剑一般,其威力则可想而知了。“
西门铁砚心儿一跳,略一思索,连声道:
“有道理!有道理!”
金不换道:“你若能练出这种剑法,临敌之时,便可按你之所说,以静制动,以无形胜有形,以无招胜有招了。比你那大开大合刚猛绝伦的鬼斧神工掌,岂不是更加省力,更具威力了么?”
西门铁砚止不住心儿狂跳,想了想道:
“只是我从未运用过指力,刚才,我凌空弹奏无弦神曲,也是平生第一次。我的内力究竟有多重,能逼出多远,我心中也丝毫无数。”
金不换道:
“我们不妨先试试看。”
西门铁砚点了点头。他屏心敛气,默运元神,用意念将真气导至左手中指指尖,突然抬手,用了一式古琴指法中的“幽禽栖木”,轻轻往身前的紫檀木雕花案上悬空一按,但闻嗤地一声啸响,数寸厚坚逾金铁的桌面,登时被他的无形指力射穿一洞。
“好厉害!”金不换脱口赞道,“砚哥,这一指若射在人身上,焉有命在?”
西门铁砚也喜不自胜,呆怔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也从没有想到,我的指力有如此厚重。”
金不换抬头指着绣楼窗外一株合抱粗的芙蓉树,说道:
“砚哥,你用指力射那树枝,我们再验看一下,你的无形剑气威力有多远。”
西门铁砚隔窗看了看,见那芙蓉树距室内有两丈之遥。窥准一根小臂粗细的树枝,凝神运力,右手微抬,用了一式“寒鸦啄雪”,屈指一鼓一弹,两道剑气齐射。只听咔嚓一声,那手臂粗的树枝应声而断。
“妙极!”金不换高兴得几乎跳将起来,大声赞道。
西门铁砚登时也喜不自胜。
金不换想了想又道:
“砚哥,你十指齐发,看看能否同时将指力射出。”
西门铁砚依她所言,双手立于胸前,窥准那两丈之外的芙蓉树冠,十指连番弹动,所用的正是虞山派古琴二十指法,勾剔挑抹,点打滚轮。他体内经脉无所不通,意念一至,内力便自指尖电射而出,可谓随心所欲,挥洒自如。但闻嗤嗤啸响之声,如天飞骤雨,小屋内登时剑气纵横。只见窗外那株大芙蓉树,花叶纷飞,残枝遍地,顷刻间,便把那偌大的树冠,扫射得七零八落,成了一株光秃秃的枯干。
金不换激动得扑过去把西门铁砚抱住,连声道:“砚哥,行了,行了,快住手吧。再打下去,那株树便被你射成了一堆断柴,可有些大煞风景哩。”
西门铁砚这才收止发指。
金不换道:
“砚哥,祝贺你练成了无形神剑。”
西门铁砚道:“换妹,这功劳该归你。”
金不换一怔:“怎么?”
西门铁砚道:“无形神曲妙用无穷,而我却资质愚钝,不能领会运用,若非你忽发奇想,多加指点,我一辈子也不会练出这样的神技。”
金不换水灵灵的大眼一忽闪,抬起头道:
“那你该怎样谢我?”
西门铁砚神情振奋,低头见金不换那粉嫩的樱唇,忍不住伏下头去,伸嘴重重一吻,笑道:
“我便这样谢你!”
金不换双手把他推开,呸地啐了一口,嗔笑道:
“呸!你好坏!”
停了一会儿,金不换忽然说道:
“砚哥,你今日独创了一门天下第一的神技,便该独立门户,自成一派才是。”
西门铁砚一时心血来潮,打趣地说道:“不错,我西门铁砚从现在起,便开宗立派。嗯,我这派便叫古琴派好了。不过,本派只有我掌门人一人,未免有些不成话。”
金不换挤了挤眼道:
“还有我呢?”
“怎么,你也想入我古琴派么?”
“你不想要我?”
西门铁砚装模做样地想了一想道:
“你加入我古琴派可以,但得拜我为师。”
金不换双膝点地,跪在西门铁砚脚下,磕头道: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西门铁砚忙把她拉起,说道:
“徒儿请起。”
金不换起身,看着西门铁砚,二人对视了片刻,忽然都开心大笑起来。
金不换道:“砚哥,你这掌门人倒也像模像样。咱们占琴派将来定能威震江湖,名扬武林。不过,你练的无形剑也该有个名字才好。”
西门铁砚点头道:
“你说该叫什么好?”
金不换凝神想了一想,说道:
“剑法源自指力,指力发自琴曲,我看,咱这宗剑法的名字,就叫无弦琴剑指,你看好不好?”
西门铁砚大喜,说道:“换妹,你好聪明,这名字古雅至极,颇合我意。”
金不换神往地说道:“等我们杀了武城,平息叛逆,而后便双双挟技行走江湖。凭我们古琴派的无弦琴剑指的神技,定能将玉骨魔教全歼尽灭,从此名扬天下武林,威震江湖了。”
西门铁砚这半年多来,从没有像今夜这般开心过。他原本性情豪放,此刻心中高兴,以往的一切痛苦,都已丢之脑后,呵呵笑道:
“换妹,我并不想什么名扬天下,威震江湖。待我们将玉骨教除尽,为我阿爹和师父他们报了仇以后,你我便退隐江湖,觅一幽静所在,做一对美满夫妻,生下一对儿女,像我阿爹那样,忙时打鱼耕田,闲时抚琴弄曲,那日子岂不是像神仙一般快活么?”
不知怎地,金不换听了西门铁砚的话,忽然神色一变,脸上淌下泪来。
西门铁砚一惊,问道:
“咦,换妹,你怎么了?”
金不换叹道:“砚哥,我……真担心……会失……去你……”
西门铁砚神情一松,笑道:
“傻妹妹,你胡说什么?我发誓,今生今世,永远不再离开你。”
“当真?”
“我们若不能白头偕老,死也要死在一起!”
金不换这才破啼为笑,激动地说道;
“砚哥,你……真好!”
说话间,天光已亮。
金不换忙去做了些饭菜,与西门铁砚共进早饭。饭罢,二人稍歇息了一会儿,便开始研习那无弦琴剑指。
金不换觉得,西门铁砚的无弦琴剑指虽然凌利,但尚有些单调,便把自己所学的太阳神剑的剑法精要和剑招的变化,教给了他,叫他融会贯通,用于剑指中。太阳神剑乃太阳神教先祖逍遥子所留的一种剑法,以轻灵机巧,变幻莫测享誉武林。西门铁砚以古琴二十式指法为母,再将太阳神剑灵妙的杀招融于指法中,果然便使那无弦琴剑指威力大增,更臻完善,已成为独步武林的神奇绝技。
没有圣德公主金不换的话,太阳神教无人敢踏进金月宫一步。所以,金月宫中甚是清静。西门铁砚和金不换独处宫中,日夜修习武功和琴技,日子过得倒也逍遥快乐。几日之后,西门铁砚便已把那新创的无弦琴剑指演练得得心应手,娴熟至极。而金不换的无弦神曲,也已练得流畅自如。同时,二人日夜相守,耳鬓厮磨,两情相悦,情意愈深。
这日清晨,西门铁砚和金不换刚刚用罢早饭,正在客厅里闲谈,便听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有人高声喊道:
“圣旨到,圣德娘娘和西门铁砚接旨!”
西门铁砚和金不换同时一怔,均想道:“这又古怪,南海无忧岛不受朝廷管辖,怎地会有圣旨到来?……”
纳罕之际,便见屋门一开,天蝎星安泰满身戎装,带着几个武士和一群仆妇丫环,闯进屋来。金不换将脸一沉,正欲发火,天蝎星安泰跨前一步,跪倒在地,说道:
“臣无忧国兵马大元帅安泰,叩见圣德娘娘千岁。”
金不换一怔,问道:
“你胡说些什么?哪个是娘娘?”
安泰笑道:“公主殿下,娘娘便是你呀。”
金不换道:“你疯了么?我们这里又没有皇帝,哪里来的娘娘?”
安泰道:“公主殿下有所不知,武教主已将太阳神教改为南海无忧国,他自己已经登基做了皇帝。”
金不换和西门铁砚大惊,同声问:
“当真?”
安泰道:“今日便是我皇万岁的登基大典,小臣特奉陛下圣旨,前来恭请娘娘千岁和西门公子,前往太阳神宫朝贺。还请娘娘千岁更衣,随臣移驾太阳神宫。”
金不换哈哈怪笑起来。
安泰一怔,不解地问:
“娘娘,你……为何发……笑?”
金不换粉面凝霜,冷笑一声道:“武城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做什么狗屁皇帝?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能前往。”
“这……”安泰面呈难色,犹豫了一下道,“娘娘千岁,今日是万岁爷登基大典,文武百官都来朝贺。皇帝陛下还说,您已亲口答应十日以后与他完婚,因此,他已安排拜堂和登基庆典同时举行。您不去,小臣回去如何交旨?还望娘娘千岁体谅小臣的苦衷。”
金不换刚想发怒,西门铁砚忙朝她使了个眼色,说道:“娘娘千岁,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你不去怎么成?”
金不换当即明白了西门铁砚之意,想了想,对安泰等人道:
“好吧,我遵旨便是了。你们暂且退下,到屋外侍驾,我更衣以后,再随你们前住。”
“遵娘娘千岁懿旨!”
安泰爬起身,叫那些仆妇丫环将携来的衣物等放在案上,而后便率人退了出去。
金不换见安泰等人送来的衣物,竟然便是凤冠霞帔,不觉暗自好笑,说道:“砚哥,你看武城那狗贼野心有多大,太阳神教的教主宝座还未坐热,便又要君临天下,做起皇帝来了。”
西门铁砚道:“他这皇帝的寿命恐怕比教主还要短,说不定马上就改做阎王去了呢。”
金不换道:“对极!咱们马上便叫他驾崩。哼,怀有野心之人,命里注定是活不长久的。”
二人早有准备,又仔细商量了一番,决定到时再见机行事。西门铁砚雄心百倍,对金不换躬身道:
“请娘娘千岁更衣!”
金不换也嘻嘻笑道:“侍候了!”
西门铁砚帮金不换将龙凤衣穿好,又戴好凤冠,金不换转了两个圈儿,对西门铁砚笑道:“砚哥,你看我这娘娘像不像?”
西门铁砚见金不换换上了凤衣霞帔,愈发显得富丽端庄,秀美绝俗,便赞道:“小子西门铁砚,是个乡野村夫,从未见过娘娘。不过你这样一打扮,可更加好看了。”
金不换道:“你若喜欢我这模样,等我们杀了武城,夺取了无忧国江山,你便坐龙庭,来当皇帝,我做个真娘娘好不好?”
西门铁砚道:“我可没有做皇帝的命。你做了娘娘,我只好给你做个太监。”
金不换脸儿一红,说道:
“呸!你想做什么不好,偏偏想做太监?!”
西门铁砚道:“做了太监,我便可以随时和你在一起了。”
金不换凑过头去,悄声道:“你做了太监,我们还……怎么生……儿子?”
西门铁砚心儿一荡,忍不住伸过嘴去,在金不换的脸腮上吻了一下,说道:“我这个太监是冒牌货,和娘娘偷起情来,最方便不过。只是皇帝老儿,可要换一顶绿帽儿戴,成了天下第一号大乌龟了。”
金不换啐了他一口,嗔骂道:
“呸!你连皇帝老婆都敢偷,真是色胆包天!”
两个人说笑了一会儿,便离开金月宫,随安泰等人前往太阳神宫。
进得太阳神宫,便听太阳神殿内人声鼎沸,笑语喧哗,鼓乐声声,钟磬齐鸣,好不热闹。安泰高声喊道:
“圣德娘娘千岁到!”
神殿内登时静了下来。过了片刻,有承宣官喊道:
“文成武功大德天子武皇帝诏圣德娘娘金不换、江湖义侠惊雷笔西门铁砚,殿前见驾!”
安泰对金不换把手一伸,说道:
“娘娘千岁,请吧!”
金不换和西门铁砚对视一眼,会心地点了点头,这才双双缓步进入太阳神殿。
太阳神殿经过一番精心布置,和以往大不相同。大殿上方,用青石搭起一座方台,台上围着花石栏杆,正中置一把九龙御椅。四周摆有鹤炉,炉中香烟袅袅,霭霭蒸腾。丹墀下,左右排列着二十名金甲武士,手持金瓜钺斧,威风凛凛,貌若天神。
大殿内,还装有八根水桶粗细的玉柱华表,上面描龙绘凤,气象森严,果真便似皇帝的宝殿一般。
此刻,丹墀上那只九龙御椅上,正坐着那位新登基的草莽皇帝武城。只见他身着褐黄滚龙袍,头戴八宝紫金龙冠,腰围玉带,一副志得意满神态,比那日篡夺教主之位被西门铁砚所擒时的猥琐模样,大不相同。在他身后,站立着八名宫装少女,一个个花容月貌,气象庄严,手中提炉打扇,背剑捧印。
神殿两侧,聚集着太阳神教近千名大小首领,一个个衣服光鲜,神采飞扬。
金不换和西门铁砚将殿中情景打量一番,心中都暗自发笑。二人走到丹墀下,伏身跪倒,同声道:
“臣妾金不换、臣子西门铁砚,叩见吾皇圣驾!祝吾皇圣寿无疆,万岁,万万岁!”
武城得意地哈哈狂笑起来。笑罢,说道:
“圣德娘娘请起。来呀,给娘娘千岁和西门少侠看座!”
两个内侍模样的人,立刻搬来两把竹椅,放在丹墀下一侧,请金不换和西门铁砚坐了下来。
西门铁砚见那武城高坐在丹墀之上,距自己有三丈之遥,四周又有护栏和金甲卫士保护,不禁皱了皱眉头,忖道:“武城这厮果真阴险狡诈,他这般搞,若有人想要杀他,还真难近其身。不知自己的无弦琴剑指的指力,能否射得到他……”
这时节,便听有人高声喊道:
“文成武功大德天子圣皇帝登基大典开始!”
鼓乐声声,钟磬齐鸣。一个太监打扮之人,手捧黄卷,走上殿来。站在丹墀下,将手一摆,乐声立止。随即面对众人,展卷开读:
文成武功大德天子皇帝诏曰:
太阳神教,创世之始,先祖建业,功标青史。传位金芒,数载无功,教主无为,圣教难兴。佛祖震怒,先主痛悔,废金芒为庶人,传大位于武城。改旧典立新章,弃神教创新国,降天龙登大宝,立国号为无忧。特诏告百官,普天同庆。
文成武功大德天子圣皇帝武城,乃天之骄子,德威海内,武震环宇。建国立业,功垂万载。甘霖永垂,。神光普照。五湖朝奉,四海宾服。江湖一统,永庆升平!
钦此!
诏告读毕,朗声喝道:
“文武百官,速来朝贺新皇陛下!”
殿下的近千名大小首领齐刷刷跪倒在地,同声称颂:
“吾皇万岁,万万岁!”
武城哈哈笑道:
“众卿平身!”
众人山呼朝贺已毕,起身分两侧侍立。而后,武城便开始封官。什么丞相、尚书、兵马大元帅、将军、总兵等应有尽有:文的武的胡封一气。那些得到职封之人,无不欢天喜地,跪倒称谢,感激涕零,颂词满口。一个个表示,要为新皇效忠尽力,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封了无数个大官小官,文臣武将,人人皆有功名职司,最后,武城忽然对西门铁砚道:
“西门铁砚,你非我无忧国人,但你既然来此,又正逢朕立国登基,朕亦该礼敬有加。朕不记你前些日对我的无礼,只是问你,是否愿归顺我无忧国,俯首称臣?”
西门铁砚心道:“我暂且顺着这厮,等一会再见机行事。”忙起身道,“小民西门铁砚,愿在文成武功大德天子驾下为臣,永世永生效力于皇帝陛下。”
武城大喜,说道:
“好。你虽然刚刚归顺,尚未建功劳,但我无忧国人人皆有官做,我也得封你一封。只是我朝已文武皆备,一时间也不知该封你个什么职位才好。”
天蝎星安泰道:“启奏吾皇陛下,我无忧国大小官员职司已满,国中尚少一个国舅爷,西门少侠与圣德娘娘情同兄妹,依小臣之见,便先封他为国舅爷吧。”
武城想了想道:“依卿之奏。西门铁砚,朕封你为本朝大国舅,位至一品!”
安泰在一旁忙道:
“国舅爷,还不快快谢恩?”
西门铁砚心中只觉好笑,这些粗野狂徒,江湖草莽,如此无知无识,便想立国封疆,真叫人笑破大牙。哼,这国舅算个什么官?也能封来封去?反正此事也当不得真。权且由他胡闹、忙躬身道:
“臣谢主隆恩!”
武城愈发得意忘形,对众人说道:
“众家兄弟,我无忧国今日初立,朕这个皇帝么,尚不是什么真龙天子,只能算个草头王。所封各位兄弟的官职,尚不尽人意。不过,朕不久便要起兵讨征,平定天下,夺取江山。还望兄弟们齐心努力,发奋图强,忠心辅佐。待日后朕坐稳了江山,君临天下,四海宾服,天下一统之日,朕再行论功行赏,给众家兄弟封王封侯。”
众人同声道:
“谢吾皇万岁,万万岁!”
武城把手一摆,高声道:
“朝贺大典已毕,五品以上文武官员留下,其余者不论职司大小,每人赐牛肉十斤,御酒一坛,回去自行享用。散朝吧!”
那些品级微小之人,谢过武城,纷纷退出太阳神殿而去。
太阳神殿中,剩下的尚有二百来人。
武城立刻传旨,叫人在太阳神殿两侧,摆上酒筵,命留下的人众按品级高低自行入席。西门铁砚和金不换座前,也摆上了一桌酒筵,由天蝎星安泰相陪。
大家坐定以后,武城举起酒杯,对众人说道:“各位兄弟,你们都是朕的忠勇之士,为朕开创无忧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今日,武某开基立业,登临大宝,你我君臣同庆,好好热闹一番。大家开怀畅饮,喝他个一醉方休!”
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那些被武城所封的所谓文武百官,原本都是些江湖粗豪,一见到了酒肉,当即露了本性,大现原形,哪里还讲什么君臣礼仪?各自举杯狂饮。霎时间,太阳神殿内,群豪你推我让,叫骂声声,猜枚行令,吼声震耳,杯盘狼籍,酒气弥天。
西门铁砚原本最是豪饮,但此刻他心中有事,便不想多喝。天蝎星安泰却似乎看出了什么,偏偏要与他猜拳对饮。西门铁砚恐他看出破绽,无奈只好放开海量,与他吆五喝六地较起酒来。
金不换酒量不佳,喝了两杯,便自不饮,她冷眼旁观,
见留在太阳神殿中的二百来个官员,大都是武城的亲信,其中有许多人自己从未见过,似乎不是本教中人。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模样一个个都是武功好手。一个个举止粗俗,放浪形骸,分明像是些江湖中各霸一方的豪客。金不换暗暗称奇,心道:“武城这厮果然手眼通天,十日之内,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这些三山五岳的奇人异士。看来,今日这场事变,武城果然早有准备,蓄谋已久。”
最使金不换感到纳罕的是,她自来到太阳神宫,始终未见自己的爹爹,太阳神教的教主小太阳金芒露面。非但如此,总坛三大宫的宫主,各堂堂主及二十八宿神将、护法四金刚等重要首领,包括武城篡位那天,极力讨好武城,杀了紫微宫宫主肖亮的天市宫宫主龙振方等人,一个也不见。她想:“武城这厮心胸狭隘,奸诈阴险,又心狠手辣,莫非他已将阿爹和教中的首脑人物都杀了?……若真如自己所猜,那事情可就糟糕透了。”
金不换心中明白,阿爹金芒执掌太阳神教已垂三十年余。他苦心经营,才使先祖所留基业得以兴旺。他身为一教之主和天下武林盟主,威望甚隆。教中各大首领,大都是他的老弟兄,对教主忠心耿耿。那日,阿爹突然宣布退位让与武城,其中有许多人心中不服。只因武城早已暗中操揽了圣教大权,阿爹又一时胡涂,定要将教主宝座让与他,众人慑于武城的淫威和不好违了教主之意,才不得已表示赞同。如今,武城做了教主之后,愈发猖狂,肆无忌惮,竟然要将先祖所留的大业弃之不要,开创什么无忧国,自己关门做起皇帝来,太阳神教中的老弟兄们,定会大加反感。只要自己寻机擒住或杀死武城,凭着圣德公主在教中的地位和威望,定能一呼百应,得到大多数首领的拥戴。到那时,再除掉武城的那些亲信和叛逆之徒,则易如反掌。太阳神教中这场篡权夺位的|丑戏,便会鸣锣散场了。
因此,金不换对于杀死武城,平定叛乱,虽无百分之百的把握,但始终充满了信心。特别是西门铁砚恢复了武功,又练成了天下罕见的无弦琴剑指神功,她更加信心百倍,觉得夺回教主之位,重整圣教,已指日可望了。
可是,金不换怎么也没有料到,武城那厮竟然狡猾得赛过狐狸。他对自己的计划,似乎早有防备。仅仅十日之内,他便大做了手脚。不但控制了教中那些重要首领,还从江湖中请来了许多武功好手做他的护卫,这样一来,便使金不换的平叛计划更加难上加难了。如果老教主金芒和各宫宫主、各堂堂主均已被武城关押或杀害,金不换和西门铁砚则再也无助。凭他们二人之力,纵是有天下无敌的神功,也难以得手了……
金不换心乱如麻,心中愈发沉重。她转目看了看丹墀上的武城,想从中看出些端倪来。武城今日似乎故意要给金不换难堪,对于这位他亲口所封的圣德娘娘千岁,视而不顾,冷淡至极。他和手下那些亲信及来客谈笑风生,呼兄唤弟,劝酒劝膳,亲热得很,唯独对坐在丹墀下的金不换不屑一顾,不理不睬。得意放形处,还把身后的两名宫娥唤将过来,置于股间,左搂右抱,摸乳亲嘴,嬉笑胡调,丑态百出。他这般做,分明是故意要折辱金不换。
对于武城的故意羞辱,金不换并不放在心上,而且颇觉好笑。她知道,武城当年曾多次贪恋自己的美貌,心怀歹意,也曾对自己大献殷勤,讨好献媚,想占有自己。只因自己早已看出他是个心术不正的卑鄙小人,才拒绝了他,并多次在爹爹面前说武城有野心,劝爹爹不可重用宠信于他。只是爹爹被武城的迷魂汤所灌,非但不听自己的劝告,反而对武城信任有加,自己无可奈何,只好暗中对武城多加防范。因此,武城早已把自己恨之入骨。只是他为人阴险,做事两面三刀,又惧于自己在教中的地位,他才未敢轻举妄动。这一次,他乘自己离岛之际,要挟爹爹让位与他,一旦他大权在握,便开始大加报复。他封金不换为圣德娘娘,并非出于真心,而是在向金不换示威。你金不换不是看不起我武城么?而我偏要把你弄到手,叫你乖乖地做我的玩物。而且,我还要当众折辱你一番,叫你看看我的手段,煞一煞你的傲气,看你日后还敢不敢小视于我。
对于武城这番用意,金不换一望便知,而且早有准备。故不管武城对自己如何,她也丝毫不放在心上。反正自己从未想过要做武城的妻子,他想怎样,随他的便。只是武城的这种报复手段,未免太过阴损狠毒,使她心中对武城的仇恨,更增加了几分。她暗暗发誓:“今生今世,不把武城这狗贼千刀万剐,我金不换誓不为人……”
这时节,酒过三巡,食过五味,大殿中,有些酒量微小的人,已酒意微醺。只有那些善饮的粗豪狂士,仍在大呼小叫,狂喝滥饮。忽然间,有两个来客借着酒意,摇摇晃晃走下席来,至丹墀前,对武城说道:
“武大哥,我们弟兄万里迢迢,飘洋跨海,来到无忧岛,祝贺你的登基大典,你却叫我们喝这寡淡之酒,实在有些乏味。”
另一个神态威猛的秃顶老者,乜斜着一双迷离醉眼,看着武城怀中的两个宫娥,嘻嘻笑道:“武兄弟,你虽然做了无忧国的开国皇帝,万众之尊,但我们弟兄不是你无忧国的属民,远来做客,为你庆贺登基大典,你也应该按江湖规矩,好好招待一番才是。”
武城笑了笑道:
“二位可是嫌我们无忧国的酒不够味儿么?”
那秃顶老者连连摇头道:
“南海无忧岛的椰子酒甘甜味美,确是酒中仙品。但我们弟兄纵横中原,什么样的美酒没有喝过,又何必为了一杯美酒,而跑到你无忧岛来?”
武城道:“那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那个身材潇洒相貌俊逸的书生打扮之人说道:“武兄,我们弟兄天生喜欢热闹,听说你当了皇帝,要举办什么登基大典,我们才来此为你助兴。不过,你这登基大典搞得实在太冷清了些,未免使我们大为扫兴。”
那秃头老者也道:“对极!我们天河帮的帮主继位,尚且要大宴半月,把天下有名的杂耍班子和戏班子接了来,大大红火一番,弄得好不热闹,叫弟兄们人人快活。可是,你这皇帝登基,却叫我们只喝这寡淡之酒,岂不是太小家子气了么?”
西门铁砚听那秃头老者自称是天河帮的人,心中不觉一怔,略一思索,便知这秃头老者和那中年文士,可能便是江湖中臭名远扬的天河双怪胡氏兄弟。他虽然没有与天河帮的人打过交道,却听人说起过,知道天河帮乃中原一个不小的黑道帮派。帮主过海神鲸游凌波,是中原一代的黑道霸主,不但武功奇高,而且心毒手辣,杀人越货,无恶不做,便是当地的官府,也不敢惹。游凌波手下高手甚多,但最得力的有两个结盟兄弟,一个叫秃鹫胡三脚,一个叫竹叶青胡四多。这弟兄俩各有一身绝技,却都是贪花好色的登徒子,联袂江湖,专一干那采花盗柳的勾当。大河南北不知有多少良家女子遭他们兄弟杀害或凌辱。所以,江湖武林中人,无不将这两个采花大盗恨之入骨,便是那些邪道中人,提起天河帮的胡氏兄弟,亦大都嗤之以鼻。
今日,两个臭名昭著的黑道恶贼,突然现身在南海无忧岛太阳神教总坛,而且还与教主武城称兄道弟,极是亲热,显见他们之间来往已久。见此情景,西门铁砚惊诧不已。他想:“太阳神教是天下武林领袖,多少年来,被正道中人奉为中天红日,救世之主。四海之内,无不仰目,怎地暗中却与邪道人物来往勾结?……”
他苦思不解,看了看武城邀来的那些贺客,其中有的举止文雅,谈吐不俗;有的狂浪不羁,口吐污言秽语;有的端坐席间,神情冷峻,一身正气;有的则放浪形骸,肆无忌惮,粗野至极。他涉足江湖日短,对这些人大都不识,但却看出,武城邀来的这些贺客,似乎正邪两道中人皆有,不觉愈发纳罕。自古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千百年来,江湖中正邪两道势不两立,形同水火,而今日,武城竟把正邪双方的好手同时约来,而且共聚一席,同桌饮酒,这种事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略一思索,便即有些释然。经过半年多的风雨磨练,西门铁砚对正与邪的认识,已愈见深刻。他想:“管他正道邪道,反正这些人受武城之邀而来,便都是姓武的朋友,说不定武城篡位,便是依靠的这些狐朋狗友。等一会儿动起手来,只要是帮助武城的人,便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手下绝不留情……”
暗中拿定主意,转头看了看金不换,见她神情漠然,似乎早已成竹在胸,当下心神大定。
这工夫,便听武城对胡三脚和胡四多道:
“二位仁兄莫急。我南海无忧国,虽比不上中原大国,但也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物产极丰。我武某今日开疆立国,各位不辞劳苦,万里迢迢来为兄弟祝贺,我怎能慢待了各位?我知道大家都是性情中人,极好热闹,故早有准备。我要大家先尝一尝我无忧国的美酒佳酿,是想先为各位接风洗尘。有些热闹好戏,尚未开锣哩。”
那些贺客中有人高声喊道:
“武皇帝,你有些什么有趣儿的好戏,快些拿出来,给我们瞧瞧。”
“是呀,我们已酒足饭饱,就等着看好戏哩。”
武城笑了笑,摆了摆手,问道:
“不知各位想玩些什么?”
竹叶青胡四多道:“人生两大乐事,美酒加女人。万岁爷,我们兄弟久闻南海无忧岛多美女,那些蛮夷女子,与中原的女娃儿大不相同,极是有趣儿,不知万岁爷可否叫些出来,给我们长长见识?”
秃鹭胡三脚道:“对极!他妈的,我们弟兄最喜这调调。中原的女人我们都已玩腻了,这蛮夷女娃儿的滋味儿,我们尚未尝过。”
邪道中的贺客中,有许多是贪花爱柳之徒,对武城身边的那几个宫娥,早已垂涎三尺。此刻,一见胡氏兄弟提出要玩女人,顿时随声附合道:
“对啊!我们早已听说,南海无忧岛的蛮夷之女不但长得美,而且最善风情。”
“他妈的,万岁爷,我们都是慕名而来,你可不能叫我们大失所望。”
“武大哥,你虽然当了皇帝,但仍是江湖中人,可不能忘了江湖义气。”
“万岁爷,大家都是好朋友,就该有福同享。你身登大宝,稳坐龙庭,身边美女如云,左搂右抱,大享艳福,却叫我们弟兄坐在一旁看着眼馋,这可不够意思。”
……
无忧国大皇帝武城纵声大笑。笑罢说道:“各位兄弟,你们想见识一下我无忧国的美女,这有何难?我早已为各位准备下了,包你们尽兴。”
胡三脚却呵呵笑道:“那就快叫出来,叫我们见识见识吧。”
武城点了点头,对站在身后的那个太监打扮之人说道:
“黎爱卿,传朕旨意,速宣百乐宫众仙娥上殿献技!”
那太监打扮之人名叫黎大傻,模样甚是俊雅,乃是武城的相公。他转身来到丹墀前,男腔女调地高声宣道:
“圣上有旨,百乐宫众家仙娥上殿见驾!”
喊声一落,但闻殿外一阵笙管笛箫之声响起,随之便见两班苗娥黎女,飘然走进太阳神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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