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四书（组诗）

孟法师

雪四书（组诗）

题记：某种非我所有的东西存在于我之中，我仅需感知它，尤如感知这一年一度的雪。

雪（大学。或第一形态）

一

白雪。不为人认识

白雪。逃脱了认识

白雪。我们留下来

白雪。幻变的河川

白雪。相处的鱼类

白雪。相吞吐的鱼

度过无数相同的夜晚
——光照蹂躏夜晚

二

夜晚。有色彩的词

夜晚。只轻轻念出

夜晚：便雷暴袭来

夜晚。雷暴和沙尘

一扃朱门，深锁明月
——是安静的黄昏

三

此时是在哪里？在夹缝中觅得穿越
哦，穿越道一，一道道铁栅栏

穿越夜与白昼的弦管
夜与白昼的空洞
夜与白昼尽头黑色中生存的山

此时是在山里？在十三世纪的毡帐
兴都库什山——是孤独，是健康，是流浪
三位王朝巫师满头白发

树色——染白；燕山——洗却的窗外
这遥远的月光下的陌生的我
站在河岸取瓢又弃之于树

四

河
河岸
与灰尘

听孙登
嗫嚅的胃
颤抖在天地间的胃

*

停止颤抖。改作内心行走
挖煤，琢玉，凿甬道尽头
喷薄的水火

成你为你，使十八岁的失明
远离三叶草的捕捉
你发间满缀天空

象深嵌的锁链
在女红的位面

五

守夜。伸开四蹄
这你所匹配的马

守夜。耳视目听
氧、食物、温度

在这失眠的塔楼里
你无法不四处行走，自语
帽檐低垂

你开始于停止处
停止于开始点
你走动于意识深层
守夜。眼语而口眠

六

与人相混杂
回铜居的家
所从而出的家
它荒废，渗出铜水
它幽闭。书中有幽灵
书、幽灵，是我的过去

是一批未出版之物的作者的我

但我开始与过去握手言和
而我开始降于一场
小街上初降的大雪
象一支和散那，吹自肺喉
我的写作进展如同一次深挚的
告别的握手——当我不再涕泣

雪（中庸。或第二形态）

几代人谈到：残雪片片

楔形的墙外，城中的风患
或者是另一种阳光
孩子病人的脸
有戏剧的无

北面和西面，积雪
南面和东面，残雪
遮阳伞纷纷倒下，湖面停留在冰上
我看了看难以捕捉的绿色水袖

那雪的洞窟，蛇和蛙
一个孩子，和一个夜晚

酒徒，赌徒，列队吞食阴影
阴影的正午，人黯，车慢
（保险箱里有摩西的召唤）

与水仙为伍者掩藏在水袖绿色的门后
伴着憩息的冷夜，蛇皮鼓独坐
阴影的桥下
象眼翳石膏的少年
一群矮了半截的灰尘，或雷电的死精

象父亲的疼痛在脚跟演奏
跨过书场的门外
在已硬化的发声器官的歪曲下
一阕宋词的每一张脸孔镀满镍币

——山峰式的脸孔。那主要是记忆
山峰都各不相同
移情或内模仿的红色沙堡
而流水在侧肖它
人侧在虚壑内偃蹇，反为河与画

独立的命题。

残雪片片，山峦堆积
饮食店的男女表情阴郁——

还需要经过几代人的努力
温盐环流自用的温暖闭合复活
耳鬓疏耸的那根银杏不止于亦有幻化

——还需要几代的拥挤代替失却的山居
才能淘洗净那冬季
石河子，那东欧
飘泊者们定居的内部
红色石头的河上村寨？

祝祷日子每日得到它的报偿
所分泌，所索求，所痛，所爱
祝祷日子
中的老修镜匠，水银携带者
走南闯北……

走过寡妇的面孔
走过桥上走过的

变温厚的猩红布在暗中
窥门而望：雪狂昏睡
塔楼狂醉：是酒狂
不见我所思兮

难得的糊涂留在河岸
明日当见走过他的去年

雪（论语。或第三形态）

“孙登……无家属，于郡北山为土窟居之，夏则编草为裳，冬则被发自覆”
——《晋书·隐逸列传》

今夜，唯有火和雪与我
我，山中人，在雪间烤火
山的深处，我承诺不再著书
度过一冬，度过这唯一
永恒的冬日，发付所有谜团

把岩洞中多余的意识
如巨石从体内搬出，让火苗不熄
让岩髓潜流睡眠的午夜
让睡眠加入大雪中的黑暗
无数叛军乃在梦眼中反刍歌哭

（因此我需要更多的冬，更多的火和睡眠所携带的慵倦，和力量！）

大地消化今夜，雪污成泥纷纷溅散，
上一次雪迹承接这场斋醮（而那便是明天
成长中的暴雪此刻婴稚般的秀媚）
停歇在此一时辰的雪呵，哦明天
它还会降临，不再是礼节性地叩问

它会成长为一场令所有人都因此慵倦、屏息的暴雪
一切的一切。包括变雪，抟雪，谈雪——
它是多么青翠，青翠之血
望着那些是你们飞离人间之前子孙的它
看看那些痛苦到已被流水漫漶的影像

雪（孟子。或第四形态）

如此稳定的夜
如此稳定的时空，超越了转动
以至不再有感觉寒冷的恐惧
或许原来就是一种温暖的错觉

雪无穷无尽地
构成假设的地形、预言，或冷漠湖须
雪夜象430万光年外的星团
在台阶以外，孩子脱离地心引力的瞬间
徐徐飘落，积毁
（在有忧郁表情的瘦削男子的眼中）

在地下，昨天是它们自己被冻伤，屈服征服
而明天，它把记忆拉回1976。冰西湖
而在地下正进行我怀疑是杀戮的演讲
异性的演说，或者壮士自刎
或者说为了等待燃烧，而静止等待
尤如一场战争（孩子兴奋
老人愁。——自内关闭礼拜日的门板）

在黑色的雪靴内面对狼的雪野
醉酌蜈蚣酒的美味
而进入一座白桦森林
尤如进入冬天的内部和
它的已被擦拭，有光的肝脏

再一次地守夜。血液如鱼停灵
吮吸于三昧空间（三维？
而假山仍存在，在玻璃皿的
尽头是人类自戗的钝角）

这场雪，我会在必要的时候复活它
如同掩护谈论我的人
这场雪，使人突破某种疆域
僵冷身体或思维：燃烧的喉管

（钟楼的钟声在积雪上空行走
铲雪车，无助地推动
那上面坐着一个沉默的人……）

2008.1.30-2.2
是日逢雪降，雪残，雪醉，雪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