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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 《财神与短刀》重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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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21 21:05: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ryhhh 于 2025-2-12 17:33 编辑

1.本文依据侠韵留香录入校对的文本,参照原连载版重校。
2.适当区分“的”“地”。(若一味用“的”倒也可以不去改,不过虽然原文内用“的”较多,有的也有所区分,有的地方动词前面也是用的“地”。故适当进行了区分。全文看来,实际上连载版的错漏也还不少,也就比盗版强些。另:从十三部开始,对原文中的“的”“地”,基本未作更改)
3.适当区分“那”“哪”。
4.明显错漏之处径改之。
5.2015年2月12日对序及第一、二部又进行了再校。改正个别错漏,“的”“地”恢复原貌。
6.(1)第七部(三)有一处地方......
哈峰“禀报九夫人,是聚宝斋黄大老板定下来的,说要宴请温柔山庄庄主……”
    秦冰冰冷哼一声:柔的不算什么东西你派个人通知黄北骥,要他换个房间,说我要在秋月室里等九爷和我弟弟。
这个柔的不算什么东西?”令人费解。暂保持原貌。
(2)第十三部(一)......是以,持有这块古玉的人无论年龄大小、容貌如何、身份高低、衣好坏全都是代表着成老太爷亲临,他的话便是命令,成家在全国各大商埠、各大行业中的负责人,绝对不可违拗。
这“”字放在这里,亦令人费解。应属于多余,予删除。

6.校对此书仅是个人业余爱好,仅供侠友学习交流,禁作商用,如有侵权,联系本人删除。

点评

的地得还是按原版的好,不必按自己的理解修改,如果都这样改就离原貌越来越远了。  发表于 2025-1-23 14:48
 楼主| 发表于 2025-1-21 21:07:5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ryhhh 于 2025-2-12 17:17 编辑

《财神与短刀》古龙、风中白

财神与短刀

——代序——

    (一)财神
    在我们这些故事发生的时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时代。
    在这个非常特殊的时代里,有一个非常特殊的阶层。
    在这个特殊的阶层里,有一些非常特殊的人。
    这个时代,这个阶层,这些人,便造成了我们这个武侠世界,这个世界中,有一个“财神”。
  ×  ×  ×
    在我们这个世界里,充满了浪漫与激情,充满了铁与血情与恨,在暴力中的温柔,以及优雅的暴力。
    铁血相击,情仇纠结,便成了一些令人心动神驰的传奇故事,这些故事,大多和“财神”有点关系。
    天空有日月星辰,照出了人世间的丑陋和美丽,这个世界也有些人亮如星辰,虽然明灭不定,但是它在某一刻发射出的光芒,已照耀永世。
    这些人当然都是高手,每一行每一业中都有高手,常常会用一些特别的方法,做出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甚至令人难以置信。
    现在我们要的就是这一类的人,这些人也大都是和“财神”有关的。
    “财神”既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神,而是一个组织,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根据江湖中消息最灵通的一些人的说法,财神的主舵在山西,很可能只不过是一栋平常的房屋而已,只不过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什么地方
    财神一共有九位,其中大部是山西的大地主和某号钱庄的大老板,他们的节俭和理财都是天下闻名的,其中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这个人就是关西关二,也就是名闻天下的关玉门。
    这个人一身是病,却又偏偏有一身神力,武功之高,无人能测,他一向独来独往,行踪不定,却不知怎么会加入了财神,更不知道财神怎么会接纳了他。
  ×  ×  ×
    如果说关二是一把长刀,那么财神中其它一些人就是短刀了。
    (二)短刀
    短刀总是比较容易收藏的,随时可以把它藏起来,藏在各种让人寻找不到,而且想像不到的地方。
    有人把它藏在衣襟下,靴筒里,有人把它藏在图卷间,鱼腹中,甚至有人挖空一块肉,一本书,一个瓜,把它藏进去。
    谁能想像到一个瓜果,一块鱼肉,在瞬息间就可能变成杀人的利器。
有些人也一样,他不杀人的时候,你永远想不到他就是凶手,因为他永远有最好的掩护,只等到刀锋亮起,血溅当地时,才会露出他的真面目。
  序幕
    没有人知道那个地方
    它就像是座浮动的冰山,大部都隐藏在神秘凶险的黑色海洋下,而且永远漂流不停,没有人能探测出它的位置与方向。
    它一定要保持它的神秘,因为这个世界上最危险最刺激数目最大的一种交易,就是在这里进行的,每年四次,交易的货物虽然只有一种,却无疑是世上最具诱惑的一种。

    珠宝,见不得阳光的珠宝
    等到那一天,数以千万计的珠宝都会集中到这里来,来自南海的珍珠、价值连城的古玉,被波斯商人看得比珠玉更珍贵的金刚石,无法估价的红宝石、黄宝石、猫儿眼和祖母绿,往往在一个简单的手式或暗示中,就完成了一笔数目惊人的交易。
    那里的顾客当然都是经过仔细挑选的,家财亿万的豪富、挥金如土的阔少、致仕退隐的贪官、服装保守但却精明无比的老派珠宝商和钱庄老板,最懂得用什么法子才能让男人花钱的名姬艳娃,都经常在那里出现。
    对一些充满了野心的盗贼、赌徒、恶棍和冒险家来说,这些珠宝对这些人都是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只可惜他们是绝对不受欢迎的。他们想要到那里去,只有用他们的生命去冒险。
    可是对九先生和大少爷来说,这种冒险和刺激,只不过是种儿戏而已。
    他们真正有兴趣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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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1 21:12: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ryhhh 于 2025-2-12 21:41 编辑

    第一部
    (一)九先生小老板
    他们互相凝视着,一个热情如火,一个冷酷如刀,过了很久九先生才开口。
    “你不会知道的。”他淡淡说,“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真正觉得有趣的是什么?”
    (二)浪子
    人在路上小路暗夜有雨看雨。
    暗巷里只有一盏灯,昏黄的灯光,照着一张昏黄的脸。
    脸上已经布满皱纹了。这个正在抽着旱烟的老人已经渡过他这一生中一大半艰难的岁月。
    现在他过的日子也不好受,每天晚上,不管刮风下雨,他都要提着旧铁桶,出来卖茶叶蛋和烧肉粽。
    一个跟他同样衰老的老人,正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吃他的茶叶蛋和肉粽,咬一口蛋,吃一口粽,灌一口葫芦里的劣酒,苦难的日子,就被他们这样一口又一口的咬掉。
    朱动穿一件竹布衫,着一条犊鼻裤,从一扇阴暗窄小的后门里被人赶了出来,一走进这条暗巷,就掉入了一条阴沟里。
    他没有爬起来,一跌下阴沟,他就睡着了。
  ×  ×  ×
    两个老人也没有去理睬这个跌入阴沟的小伙子,可是远处却传来了一阵很急遽的马蹄声,在静夜里听来就好像是醉汉在打鼓。
    蹄声渐近,健马驰来,马上一条胡须留得很美的壮汉,手提一把五尺多长的斩鬼刀,纵马驰过阴沟,一刀砍了下去,阴沟里那个小伙子的脑袋上砍了下去,刀风急劲,小伙子却仍睡得像是条死猪。
    可是他这一刀并没有砍中。
    这位挥刀如风的壮汉一刀砍下时,忽然有个东西飞过来,打在他腰眼上,落下地时满地乱滚,竟然只不过是半个茶叶蛋。
    茶叶蛋落地时,这条壮汉居然也被打得落下了马鞍,健马惊嘶,飞驰而去,壮汉一手掠地,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了起来,又想追马,又想人,又想捡刀再砍,这次却不是砍那沟中的小伙子了,而是去砍那个吃蛋的老人。
老人正在等着他,冷冷问:
“你就是断鬼刀史敦
    “我就是。”壮汉反问:“你是谁,怎么知道我是谁?”
    “我认得你!你的名声近来已经很响了,可是你认不认得你要杀的那个人呢?”
    “不认得。”
    史敦说:“我只知道,有人肯出一万两要我来杀一个躺在阴沟里的醉汉,这生意总是做得过的。
    “这次你做不过!”
    “为什么?”
    “因为我。……”
    老人好像做了个手势,史敦的脸色立刻变了:“阴沟里这小子是谁,竟能劳动你老人家来保护他。”
    抽旱烟的老人忽然冷笑。
    “你连这小子是谁都不知道
    “不知道。”
    “混蛋,该打。”
    说到打字,老人忽然张嘴吐出了一口浓烟,烟聚成形竟像是一个巴掌。
    这个巴掌忽然间就到了史敦脸上,虽然只不过是只“烟手”而已,可是史敦却被这只烟手一巴掌打得头昏脑胀,好像连站都站不住了,失声道:“难道你就是……”
    老人板起脸:“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说出来?”
    史敦果然不敢再说一个字,倒退几步,趴在地上,居然磕了三个头才走,走得真快。
    断鬼刀史敦在江湖上可不是普通人物,见到这两个老人却像是见到活鬼一样,这两个老人却好像在替躺在阴沟里的朱动站岗守卫。
    朱动这小子究竟是谁?
  ×  ×  ×
    现在朱动也不过是个烂醉如泥的酒鬼而已,刚才这里发生的事,他居然完全不知道。
    直等到一辆灯饰辉煌,黑漆崭亮的马车驶来,两个青衣人把他抬上马车,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次吃蛋的老人本来又想插手的,抽烟的老人却阻止了他!
    “这次的事,咱们不要管。”
    “为什么?”
    “因为那个女人。”
    车窗的纱帘摇动间,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绝色的美人,坐在车厢里的珠灯下。
    “那个女人是谁?”
    “严格说来,只不过是个婊子而已。”
    “婊子?”
    “虽然是个婊子,却是个超级婊子,就好像史敦是个超级杀手一样。”
    “她想干什么?”
    “杀手杀人,婊子被,本来是天经地义的事,只不过超级婊子却有点不同了。
    “什么不同?”
    “超级婊子有时也会嫖别人的。”
    “你就让小朱被她嫖
    “我有三个理由。”抽烟的老人说:“第一,据说她也是九先生的爱宠之一第二,据说这次的‘庙会’,九先生也让她去看看热闹。”
    “第三呢?”
    老人偏头:“小朱这一辈子嫖人的机会还不知道有多少,被嫖的机会却不太多,这次让他去见识见识,也是好的。”
    “有理,”抽烟的老人也大笑:“这个理由,才是真的好极了。”
    (三)浪子的悲喜剧
    车在路上•大路•丽日•和风春暮。
    很舒服的车子,很舒服的座位,很舒服的人,不但他自己觉得很舒服,让别人看起来也会觉得很舒服。
    这个人还有个很有趣的名字。
    “动动?”有人问他:“你的名字真的叫动动?”
    “真的。”
    “是哪个洞?”她又问:“一直动个不停的动?还是大洞小洞的洞?”
    “那就要看情形了。”
    “看什么情形?”
    “有时候我欠了一屁股的债,全身上下都是洞,怎么补都补不过来,我怎么还能动得了?”
    “有时候你身体健康,精神抖擞,想要你不动都不行。”
    “是的,就是这样子的,”他故意很正经说:“在某些情况下,当然是非动不可的。”
  ×  ×  ×
    她笑了。
    她当然也是个很舒服的人,不管在什么时候看起来都会让人觉得舒服得要命。
    她自己心里是不是也时常觉得很舒服呢?
    不管怎样,现在她总是觉得很舒服的,而且很愉快,因为她身边有个她喜欢的男人。
    这种情况并不多。
    她身边的男人,通常都是喜欢她的,“喜欢她”和“她喜欢”,当然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动动,你这个名字是谁替你取的?”
    “我老妈。”
    “她为什么要叫你动动?”
    “因为我老爸。”
    朱动解释:“我那位父亲大人,大概是天下最不爱动的人了,我好像从来都没有看见他动过。”
    “非动不可的时候呢?”
    “根本就没有这种时候,我根本想不出天下有什么事能让他非动不可。”朱动叹息着:“所以我老妈就叫我动动。”
    他忽然又笑,“其实你也该叫动动的,你实在比谁都会动。”
    他笑得实在有点不怀好意,她看得出他又想动了。
    喜欢她的男人越多,她喜欢的男人就越少,机会难得,本来应该好好把握。
    可是这次她却拉住了他的手。
    “不能动,求求你,现在千万不要动。”
    “为什么?”
    “因为你很快就要离我远去了,从此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
    她看着他,眼中充满柔情,要找这种可爱的男人实在很不容易,只可惜世上还有很多事比享受更重要。有时候她一定要狠下心。
    “现在我就要到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去,在那里,不受欢迎的人通常都会被人像阉鸡一样割掉。”
    “我不怕。”
    “你当然不怕,有时候你简直比老虎还神勇,只可惜你比老虎还穷。”
    “老虎有钱?”朱动还在笑:“我还没有听说过里有身上带着钱的老虎。
    “可是老虎身上至少还有块值钱的虎皮。”她叹了口气:“所以有人说,人穷的时候,比老虎还可怕,不管他走到里,别人都会躲得远远的。
    朱动不笑了,只叹息:“看来这实在是件很悲哀的事。”
    “确实是的。”
    她轻轻叹息着,把他的身子扶正,替他梳头,又把他拉起来,替他整理衣裳。
    “这是套好衣裳,要爱惜着穿,穿脏了,要送到最好的洗衣坊去洗,要找女人,最好找十六七岁和三十六七的。”她说:“小女孩不懂事,爱上了一个男人就会爱得发昏;老女人更好对付,只要多灌她几句迷汤,她连棺材本都会拿出来给你。”
    她千叮万咛,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好像比慈母对儿子还要关心。
    可是就在这时候,她已经用一只手打开了车门,用另外一只手很温柔把他推了出来。
  ×  ×  ×
    一个男人就这么样被女人甩掉,当然不是件好受的事,可是直到最后这一刻,这个男人脸上还是看不出有一点难受的样子。
    他好像已经想通了,浪子的下场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子的。
  ×  ×  ×
    一个人如果忽然被人一辆急行中的马车上推下去,通常都会四脚朝天一跤重重跌在地上。
    朱动没有跌在地上,他跌在一床棉被上了,一床又厚又软的棉被,大红的缎子被面上还绣着花,一朵朵好大好大的花。
    他本来也应该像别人一样跌在地上的,棉被本来不在这里,可是等他跌下来的时候,这床棉被也不知道从哪里飞了出来,刚好垫住了他。
    他甚至怀疑这床棉被早就在这里等着他了。
    这是件怪事,可是他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就好像认为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不管他从哪里跌下去,下面都会有床棉被在等着垫住他。
  ×  ×  ×
    朱动这小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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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21:08: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ryhhh 于 2025-2-12 21:41 编辑


第二部
    听说有人的运气特别好,走在路上摔一跤也会捡个大元宝。
    朱动大概就是这种人了……
    穷神
    (一)
    人在林中,大树、绿叶,有风听风。
    走到黄昏,春风依然是温柔的,就像是初恋少女的手。
    风和日丽,空气清新,那辆无情的马车虽已急驰而去,却连车后都看不见烟尘。
    朱动心里觉得愉快极了,他知道今天一定还有些好事会降临到他身上。
  ×  ×  ×
    每条大路边,好像都有些树林子,这条道路也不例外。
    大路越大,树林也就越大。
    这条大路就是条很大的大路,路边的大树林子里,却走出两个很小很小的人来。
    这当然不是说他们的年纪小,两个人的年纪加起来,恐怕已经有一百五六十岁了。
    他们在别的方面是大是小?别人也不知道,只不过他们的身材实在是够小的了,如果他们坐在那里,也许还看不出来,可是一站起来,两人的四条腿加在一起,最多也只不过比别人的一条腿长一点而已。
  ×  ×  ×
    两个人之中,当然是老先生比较高一点,这么热的天,已经是四月了,老先生身上却还穿了件破棉袄,用一条看起来好像是破袜子一样的破布带扎住腰,才勉强能这件大棉袄太太平平的穿在他身上。
    老太太的打扮也并不比老先生体面,唯一比较显眼的地方,就是长在她那双罗圈腿上的一对三寸金莲上,居然穿着双大红的绣花弓鞋。
    老先生手里是提着东西的,左手提一罐子酒、右手提着大木桶,桶上虽然用棉布盖着,还是有一阵阵茶叶蛋和烧肉粽的香气透出来。
    老太太却用肩膀扛着五六根旱烟,也不知道是要租给过往行人抽两口旱烟的,还是准备要卖。
    可以确定的是,不管她是准备租还是要卖,都保险不会有主顾上门。
    老实说像这几根旱烟,丢在路上都不会有人捡。
    至于她烟上挑着的那几样东西是什么东西?那就更没有人能够看得出了。
  ×  ×  ×
    老先生走到一棵大树下,把油罐子和木桶往地上一放,就再也不肯往前走一步了。
    老太太也已经累得直喘气,居然掏出块青布酒帘来,用一根旱烟袋挑着叫老先生站在木桶上,把酒帘挂上了树枝。
    麻雀虽小,肚子里倒是什么都有。这对老夫妻提着一罐酒和几个茶蛋肉粽,居然就能把一面酒帘挂出来,倒也很难得了。
    更奇怪的是,酒帘上居然没有半个酒字,青布酒帘上写着的那个斗大的白字居然不是酒字,反面那一行比较小的字,也跟酒完全没有关系。
    酒帘上写着的一大七小八个字,居然是:
“赌,
赌遍天下无敌手。
    这么样一对老夫妻,已经老得快缩起来了,而且穷得也快缩起来了,居然还敢自称“赌遍天下无敌手”,你说是不是笑得死人了。
    (二)
    朱动没有笑。
    他天生是个很喜欢笑的人,看见好笑的事,叫他不笑,简直好像杀了他的头一样。
    可是这一次他居然没有笑。
    他当然也没有哭,只不过在那张绣花棉被上躺了下来,好像就准备在这里睡一觉。
    不管怎样,能够睡一觉总是舒服的,只可惜有人偏偏不让他舒服。
那位老太太忽然叫他:
“喂,小伙子。”
    “喂,老太太。”
    “我跟我们家老爷在这里摆了个赌摊子,你看见了没有?”
    “看见了。”
    “你想不想过来赌两把?”
    “不想。”
    “你想干什么呢?”
    “我想睡觉。”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年纪轻轻的,一天到晚就想睡觉,到老来怎么办?
    朱动好像很认真想了想。
    “到老来我还是睡觉。”
    “你这么爱睡觉?”
    “其实我并不爱睡觉,只不过我知道睡觉总比把裤子输给别人的好,”朱动说,“也比把脑袋输给别人的好。”
    老太太吃吃笑了。
    她的个子虽小,嗓门却不小,笑起来的声音更是奇怪透顶了。
    老先生忽然也叫朱动。
    “喂,小伙子。”
    “喂,老先生。”
    “我老婆在笑你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是真好听?还是假好听?”
    “当然是真好听,”朱动说:“她笑起来的声音,就像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于是老太太开始问老先生了。
    “这个小伙子说的是真话?”
    “是真话。”
    “你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因为我知道这个小伙子虽然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可是从来不说谎。”
    于是老太太笑得更愉快了,也更好听了。
    银铃般的笑声,远远传送出去急遽的马蹄声远远的传送过来。
    (三)
    朱动叹了口气,仿佛在喃喃自语。
    “原来笑得好听,还有这种好处,只要笑声一起,就有人送上门来。”
    (四)
    笑声如银铃,蹄声如战鼓,来好快。
    来的是两匹马,三个人乘两匹马,因为其中有一个已经受了伤,只好跟一个宽肩细腰,看起来相当挺拔的壮年共乘一骑。
    这个壮年人身材真是保养极好,另外一个就不行了。
    独乘一骑的是个最多只有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却已经把一个大肚皮凸了出来,只看身材,他反而好像是那个壮年人的爸爸。
    三个人的服色都非常华丽考究,身上带零碎装饰,每一样价值千金,看来不是王宫显家的子弟,就是腰缠万贯的豪富。
    要不就是纵横江湖的大盗。
    三个人中除了受伤的一个外,身手都很矫健,骑术也不错。
    健马骤停,其中两个人已经快箭般穿到那一对老夫妻的面前。
    两个身上都带着兵刃,一把铁骨扇、一对拐子刀,都是极厉害的外门兵刃。
    样两个人为什么要向一对可怜而又可笑的老夫妻出手?
    (五)
    朱动没有动。
    朱动还在睡觉
    看起来像要出手的两个人,也没有出手,却做了件很奇怪的事。
    就算他们使出了天下最可怕的杀手,也没有他们现在做的这件事这么让人吃惊。
    他们居然跪了下来
    两个这么有气派的人,居然向这对老夫妻跪了下来。
    后来他们又做了另外一件事,这件事就更让人吃惊了。
  ×  ×  ×
    朱动却好像一点也不吃惊,也不觉得奇怪。
    朱动还在继续睡觉,可是那个壮年人说的话,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听见,他在跟那对老夫妻说:
“晚辈彭修,这是舍弟彭宝明,特地来向两位前辈请安。”
    老先生好像没听见,说话的是老太太。
    “请安?恐怕是假的吧,有人说假话,我们家老爷会不高兴的。”
    “是,是。”彭修立刻承认。
    他满脸都是剽悍英干之色,眼中更充满了悲愤的恨意,平时绝对是个不肯服输的人,在这对老夫妻面前,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会变得如此恭顺。
    他是不是有求于他们?他能求得到什么?
    “晚辈确实是有事相求来的。”彭修说。
    “你承认了?”
    “是。”
    “求的是什么?”
    “赌。”
    “你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清楚,你再说一遍。”
    “我是专程来赌的。”
    老太太又吃吃笑了:“你有没有弄错?要赌钱,还要跪下来求人吗?”
    “不求别人,只求两位。”
    “好,那么我问你,你想赌什么?”
    “随便。”
    “你的赌注呢 ?”
    “在这里。”
    他的赌注赫然竟是一袋完无瑕的祖母绿,每一粒都是玲珑剔透,绿如春水。
    彭修说:“两位是识货的,想必也看得出这一袋东西的来历。”
    老太太笑得更愉快。
    “来历不重要,价钱才重要。”
    “是。”
    “你想这一袋东西跟我赌什么?”
    “赌老爷子的一根烟袋。”
    这时候如果有人在旁边听,一定也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朱动的神色却忽然变得很慎重,好像反而生怕这对老夫妻会答应。
    这么样的好事,有谁能拒绝了?想不到这位老先生硬是拒绝了。
    “不行。”老先生燃起了一袋旱烟。断然道:“绝对不行。”
    这句话刚说完,那个胖胖的华服少年,已经出手了。
    他用的是一把铁骨扇,扇面、扇骨、扇背、扇柄上的坠子,每一样都是致命的武器,可以点穴打穴,可以划人咽喉,又可以把扇骨发射出去做为暗器。
    据说,一个懂得使用这种武器的高手,能够在同一刹那间,把一把铁骨扇分解为七种能够在瞬息间杀人的利器。
    这个年轻人,无疑是此中高手。
    他的身体虽然肥胖,可是行动却剽悍而凶健,就像是条豹子。
    他的出手更毒辣,一出手就绝不给对方有任何活下去的机会。
    眼见着有血腥残暴的事将要出现,朱动的神色反而松懈了下来。
    这是第一点奇怪的地方。
    分文不值的旱烟袋,有人竟可用一袋价值连城的翡翠来赌,老先生反而不惜冒着生命的危险拒绝了。
    这是第二点奇怪的地方。
    可是比起以后将要发生的事来,这些奇怪的地方,就算不了什么了。
  ×  ×  ×
    这本来就是一个奇怪的世界,什么样奇怪的人都有,什么样奇怪的事都可能会发生。
    朱动放松了四肢,躺在那床绣花被上,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睡着,可是又觉得睡不舒服。
    没有枕头,怎能睡得舒服?
    他心里刚在这么想的时候,已经有一枕头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好好的垫在他头下面
    也就在枕头飞过来的时候,他听见了一声惨呼!
    也就在惨呼声发出的时候,一个香喷喷的女人已经躺在他身旁。
    这个女人真香。
    唉,朱动这小子,运气为什么总是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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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21:09: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部
    重要提醒【缺文启事】:第三部暂缺,由于“大追击”出版社的老板也没有保留,故需再找寻其他方式取得。
    不过,结合后文可知本章有以下主要内容:
    1、从马车上推下朱动的女人叫秦冰冰,是财神集团任九爷任玉麟的女人。
    2、抽着烟袋、自命赌尽天下无敌手的老先生跟一穷二白的朱动赌了一把,顺带把柔如玉那一座遍地黄金的温柔山庄输给了朱动。
    3、被秦冰冰推下马车的朱动,刚赌赢了一把就被一个更年轻的美女用香车接走,过关口时不用排队受检,守军直接放行。通行期间恰好被推朱动下车的秦冰冰看见。
   
    重要提醒:《财神与短刀》连载时,古龙已是重病入院,书至此处,古龙已不能亲自执笔,从第四部开始,变为古龙授意,由风中白(萧瑟)先生代为笔耕。
       ——侠韵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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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21:09:43 | 显示全部楼层
【“接龙”启事】:
“财神与短刀”因古龙病中不能执笔,这期起由风中白代打。
风大侠,侠名不是一眼眼,其对“财神与短刀的故事”,知之尤详,由他来“接龙”,相信会使读者更具真实感,读后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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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21:11: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部 血莲花和金梅花
    (一)
    那个把关的人听到了这句问话,仿佛像听到天底下最好听的笑话一样,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马车里的女人,睁大着杏眼望着他,有些愠怒地问:“有什么好笑?”
    那把关的人一手执着长枪,一手指着她,反而笑得更加厉害,差点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马车里的女人望着那已过关口,逐渐远去的美人香车,禁不住更加生气:“笑!你再笑下去,我就打掉你的牙!”
    那个狂笑的把关人陡地停住了笑声,朝这个柳眉斜挑的女子打量了一下。
    “嘿!姑娘,你的口气倒很大呀!”
    “你不相信是不是?”
    “我……”把关的人一愣:“我相信。”
    “相信就好,我问你,那坐在马车里的人是哪一个?”
    “哪一个?”把关的人又笑了出来:“天底下还有谁配坐玉女香车的?当然是齐大少爷啰!”
    “齐大少爷?哪个齐大少爷!”
    “嘿,你连齐大少爷都不知道?”
    “不知道。”
    那把关的人突然脸色一变,把枪杆在地上重重地一顿,怒骂:“他妈的,你连镇西大将军的少爷,鼎鼎大名的双戟小温侯齐大少爷都不知道,算是什么人?”
    他的脸色变得快,那个马车里的女人神情变得更快。一刹前还是怒气冲冲,此刻已是满面笑容。
    “唷!原来是那个齐大少爷呀!我还当是哪个齐大少爷呢!”
    “哦,你听过齐大少爷的威名了?”
    “当然,齐耀荣那个兔崽子,我怎么不认识?他见了我,还得老老实实的叫我一声九婶呢!”
    “九婶?”
    那个把关的人听她的口气大得嚇人,禁不住退了半步。
    马车里的女人微笑说“不错,我就是他的九婶……对了!这兔崽子明明看见我在这儿,怎么不把马车停下来跟我问好?”
    “那辆玉女香车是我们县太爷千金乘坐的,大概驾车的大哥不认识你九婶吧……”
马车里的女人没理会那个把关的,侧首吩咐一声:“阿彪,快走,我要追上去问问那小兔崽子,看他为什么见了我都不下车请安?”
那个头戴斗笠,坐在车辕上,腰杆挺得毕直像枝标枪杆的车夫应了声,立刻抖动缰绳,驾着马车移出排得长长的车队,向前驰行而去。
把关的人扬手叫了一声,不敢拦阻,闪开一边,任由马车过关而去。
    (二)
朱动翘着一条腿,斜躺在马车里,他的身下仍然垫着那条绣着大红莲花的锦被。
但是,他的脑袋却枕在一个穿着水清色绣花长裙的少女膝上。
那个少女大约十七、八岁,长着一张瓜子脸,眉清目秀,娇柔可爱,尤其是两个小小的酒窝,镶在一张薄薄的樱唇边,更是显得她笑靥如花,迷人之极。
    可是朱动却好像有三十天没有睡过觉样,脑袋枕在她的大腿上面,竟然闭上眼睛睡着了。
    车厢里满布着花,那个少女的云鬓上也插着花,在这一片弥漫着芬芳花香的马车里,面对着如此一个绝色美女,竟然还能睡得着觉,大概天底下只有朱动一个人了。
    那个少女微笑地凝望着朱动,好像他的脸上也长着花,竟使她为之百看不厌。
    马车在行驶里,突然颠动了一下,把朱动那只高跷在左膝上的右腿颠了下来,他曲起右腿,又把左脚架了上去。
那个满身香气的少女柔柔地叫了声:“喂!你睁开眼睛呀!”
朱动没有吭声。
那个少女伸出雪白如玉的左手,在朱动的耳朵上轻揉一下:“喂,你到底是真睡还是假睡?”
    “我是真睡!”
    那少女“咭”地一声笑了出来:“你骗人。”
    “我骗你做什么?”
    “哪有人睡着,还会说话的?你不是骗我,骗谁呀!”
    “真的嘛,我全身都睡着了,就只有这张嘴没有睡觉,所以还会说话。”
    那少女听他说得有趣,禁不住笑得如花枝乱颤,连插在头上的几朵花,都被她摇摆不停的身躯抖落下来,落在朱动的脸孔上。
    朱动还是没有睁开眼睛,甚而连长长的眼睫毛都没动一下。他那张白皙而轮廓鲜明的脸庞,就跟一张石雕像样,几朵花掉落上面,毫无一丝反应。
    少女笑声微敛,说:“喂,你这个人说起话来真有趣,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你真胆大,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把我弄上车来,你不怕遇上歹人呀!”
    那个满身花香的少女好像又听到了最好听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
    朱动也沉得住气,任她大笑,还是没睁开眼来。
    她笑了一阵,喘着气说:“喂,你别再逗我了好不好,我再笑下去,会笑死的。”
    “好,小姑娘,现在开始,我不说话了。”
    “谁让你不说话?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朱,叫朱动。”
    “朱动?是活动的动,还是山洞的洞?”
    “活动的动。”
    “咭!我看你该叫朱不动才对,你看你自己,懒得像条猪,动也不动一下……”
    “那是我爸爸!”
    “什么?”
    “我爸爸才叫朱不动。”
    “嘻嘻!好玩……”
    “就因为我爸爸懒得动,所以我妈才给我取名叫朱动,希望我能多动一动。”
    “既然这样,那你上车后,怎么动都不动,甚至连眼睛都不睁开来?”
    “啧啧啧!小姑娘,你是真的还是假不知道?”
    “什么事嘛?”
    “在这辆快香死人的车子里,只有你我两个,你要我多动一动,恐怕会惹来很大的麻烦!”
    “麻烦?什么麻烦?”
    “我不管是小动、中动、大动,对你都不大好,万一乱动起来,恐怕你爸爸非得逼我做女婿不可!”
  ×  ×  ×
    那个少女再是纯洁无邪,这句话也听得懂的,她的粉颊顿时漫起一片红潮,羞惭难禁地朝朱动啐了声,然后伸手抓住他的耳朵,重重地扭了一下。
    朱动夸张地大叫一声,坐了起来,抚着左耳问:“喂!你干嘛扭我的耳朵?”
    他一见那个少女满脸羞怯难禁的摸样,嘴角不由噙着一丝微笑,因而也就与他装出来的愠怒的神情不大协调,反而给人一种滑稽的感觉。
    那少女被他乌黑而又深邃的眼睛盯住,心里一慌,不敢直视,垂下了眼帘。
    朱动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喂,我在问你的话,听到没有?”
    那少女抬起头来,望着他那轮廓鲜明的脸庞,柔柔地说:“我叫金梅。”
    “哦!”
    “我是受我的姊姊楼红莲之托,请你到一个地方去商谈点要事。”
    “楼红莲?我不认识她。”
    “这床锦被就是她的……”
    “哦!原来是那个眉毛像胡子的女人,她找我做什么?”
    “朱公子……”
    “喂,拜托别叫我朱公子,怪肉麻的。你就干脆叫我朱动,听起来比较顺耳。”
    “朱动……我姊姊说想托你办件事。”
    “哈!找我办事?我能办什么事?你看看我这样子,穷得连一文钱都拿不出来,连今天晚上在哪儿吃饭都不知道……”
    “今晚,你是我摘星山庄的上宾,当然一切由我负责招待,至于你的酬劳,我想楼姊姊一定不会亏待你……”
    摘星山庄在天下十大庄院里,若按排名来说,最少也在前五名,较之柔如玉的温柔山庄名头要来得更大。
    尤其是摘星庄主金大鹏,外号摘星套月,一手三暗器和金沙掌更是名震江湖,被列为太行山以西的第一大豪。
    若是寻常的武林人士,听到了金大鹏或摘星山庄的名号,莫不肃然起敬,可是朱动却不像是个江湖人,脸色依旧洋洋自若。
    “哦!原来你就是金大鹏的女儿!”他的话声一顿,揉了揉耳朵,说:“喂,你为什么那么用力,我的耳朵直到现在都还在疼呢!”
    金梅好像看到了一个怪物,睁大了眼睛凝视着他,问:“你……你以前听过我爹的名号?”
    “嗯,当然听过,不然我怎么晓得你是他的女儿?”
    “那你还……”
    朱动笑了笑:“你是怪我没有表现肃然起敬,是吧?”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而是……”
    “你爸爸的金沙掌是外门掌功排名第七、摘星手则列入第四,此外一手金环套月的暗器工夫则可挤入暗器高手前二十名里,嗯,算来不错了。”
  ×  ×  ×
    金梅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问:“你……你到底是谁?”
    朱动笑了:“我不是刚告诉过你了吗,我叫朱动。”
    “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你的身分究竟是……”
    朱动在身上拍了拍,自嘲地说:“身分?我还有什么身分,你看我这样子像不像穷神?”
    “穷神?”金梅思索了一下:“江湖上没有这么一号人物呀!”
    朱动一笑,正想说话,已听到蹄声急骤响起,接着一声尖锐的呼叫穿透如雷蹄声传了过来:“齐耀荣,你还不快停车,我有话要跟你说。”
   
    (三)
    金梅探首窗外,只见一辆黑色马车急追上来,马车上的那个车夫一手挽缰,一手持着马鞭,挺直着腰坐在车辕上,就跟一截钉在车上的木桩一样,动也不动。
    她仅看了一眼,便缩回车厢,朝朱动笑,笑说:“这辆马车是我跟何妹妹借的,大概那个女人误以为小温侯在车里。”
    “什么小温侯?”
    “双戟小温侯齐耀荣呀,你没听过?”
    朱动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那个尖锐的女子声音又传了过来:“齐耀荣,你这个小兔崽子,敢躲着不见我?小心我剥你的皮!”
  ×  ×  ×
    朱动笑了,说:“我当是谁在这里喳呼,原来是那个女人。”
    “你认识她?”
    “不认识,不过,她告诉我,以后要找女人,要嘛找十六七岁的,不然就该找三十六七的。”
    “为什么?”
    “因为小女孩不懂事,爱上了一个男人,就会爱得发昏,而老女人更好对付,只要多灌几句迷汤,她连棺材本都会拿出来。”
    金梅脸孔涨得通红,说:“这是什么狗屁话?”
    “不,她说的句句都是金玉良言。”朱动睨了金梅一眼,问:“你大概已经不止十六七岁了吧?”
    金梅说:“我十九……”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话声一顿:“喂,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车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吼:“停车!”
    话声刚了,这辆急驰中的马车便立刻停了下来。
    坐在车里的朱动和金梅在猝然不及提防的情况下,都是身子往前一冲,朱动还好,背部撞在车壁便停了下来,金梅却一直扑到了他的怀里。
  ×  ×  ×
    朱动把她扶了起来,说:“喂!你小心点好吧,这样会让我受不了的!”
金梅涨红着脸,骂了声:“一定是那个臭不要脸的女人……”
    她叮嘱一声:“朱动,你别出去,我马上回来。”说着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方才,那急驰追来的马车上的那个车夫,曾给她极深的印象,所以金梅直觉地认为一定是他才有这份神力,让这辆在急驰里的香车突然间停住。
谁知她跃身出了车厢,发现那辆黑色的马车还在后面,虽然急驰而来,还有几十尺远。
她转身向前望去,陡然间也不由得脸色为之一变。
    (四)
油碧香车静静的停着,那拉车的四匹健马却已全部倒毙在地。
每一匹马的死状都一样,全是脑袋开花,所以流得一地的红红白白,让人看了觉得恶心。
    就在死马之前半步,站着三个身高足有八尺开外的彪形大汉,他们都像木偶样的站着,所摆的姿势各有不同,有的用掌,有的施拳,左边那个则是挥臂作势。
    他们的面上、身上溅满了斑斑鲜血,那伸出来作势的手臂和拳掌则更是涂满脑浆和鲜血,仍自在不停滴落。
    那四个提着花篮的白衣少女,就站在死马旁边不远,她们的衣上也溅上斑斑的血迹,仿佛绽开了无数的桃花,漂亮极了。
    可是她们的神情却不太漂亮,有的惊惧,有的震骇,还有的作出一副痛苦至极,想要呕吐的表情。
金梅一看这个情景,立刻便想到是怎么回事,但她却更是被弄得一头雾水了。
抬起头来,她只见驾车的车夫老袁愣愣地坐在那儿,两眼睁得老大,似乎惊悸犹未过去。
    那四个白衫少女虽然自小练武,功夫都不错,但她们毕竟是年轻女孩,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看到这种情景,自然会被嚇呆了。
    可是金梅晓得这车夫老袁出身衡山派,昔年在江湖上有极大的声望,一手猿公剑法已入化境,按身份来说,他已是衡山派的长老了。
    他之所以隐身委曲在何府当个车夫,完全是为了报答何大人多年前救命之恩,而非图谋什么。
    以衡山飞猿的江湖阅历和一身武功,竟然会嚇呆了,可见方才那一霎发生的事,一定使人惊心动魄。
  ×  ×  ×
金梅问:“老袁,这怎么回事?”老袁定了定神,飘身跃下车辕,说:“金姑娘,那是河西三魔!”
银臂、铜掌、铁拳三个魔头,近十五年来,一直横行在河西数省。由于他们都练了一身刀枪不入的铁布衫,外带三门不同的秘门奇功,是以多年以来,死伤在他们手下的江湖人多达数百以上。
    他们个个都是秉性凶残、手段毒辣的邪道高手,横行多年,双手都沾满血腥,却从没受到任何惩罚,这一方面因为他们一向行踪飘忽,难觅形踪,另一方面则由于他们一向三人同行,绝不单行。所以也曾有好几个门派的高手准备追剿他们,以报血仇,却一直没成功,据金梅所知,摘星山庄就曾计划过二次。
    许多年来,河西三魔逍遥各地,造下无数杀孽,几乎已到使人闻之心惊的地步,没料到现在会突然出现在这条通往太原的山道上。
    金梅倒吸一口凉气,问:“他们是怎么回事?”
老袁余悸犹存地说:“他们突然现身站在马前,硬生生地击毙了四匹马,老奴赶紧煞车,正想下去……”
一声吆喝自车后传来,老袁循声望去,只见一辆黑色马车驰到不远,骤然停了下来。
    那个控缰御马的车夫技术和腕力都是上乘,在短距离中停住了车,两匹马犹自人立而起,马车却已像生了根似的定住。
    老袁虽是一眼就看出这车夫也有一身好武功,但他仅看了一眼,便已扭转头来,继续说下去:“……就在那个时候,我已想起这三个人是谁来了,不由得心里稍一犹疑,却看到他们三个像中了邪样定在那儿……”
金梅说:“他们是被人打中了穴道……”
老袁苦笑说:”金姑娘,他们的铁布衫工夫据说已经练到第九层了,连罩门都经得起撞击,又有谁能闭住他们的穴道?更何况他们还是同一时刻变成这样!“
    金梅倒吸一口凉气,还未说话,已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河西三魔!”
    她侧首望去,只见一个长身玉立、服饰华丽的年轻女人,偕同两个青衣壮汉站在八尺开外。
    金梅撇了下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有些不屑地说:“谁不知道这是河西三魔,要你来说?”
    那翠衫丽人一怔,随即娇笑一声,走了过来:“呦,小姑娘,你是在跟我说话?”
    金梅叱了声:“走开点,狐狸精。”
    翠衫丽人笑靥微敛,那紧随在她身后的两个青衣人已喝叱一声:“该死的丫头,敢对我们夫人无礼。”
    他们一左一右,夹攻而至,来势如电,拳风劲疾,力道沉猛之极。
    可是他们距离金梅身前尚有尺许,老袁已如鬼魅般的迎了上去,他左右两臂交叉斜挥,就如两枝长剑,从一片拳影里穿了进去。
    两声轻响里,那两个青衣人去势更快,一齐飞跌出两丈开外。
    (五)
    翠衫丽人拍了拍手,说:“好工夫,奴家今天总算见识到衡山猿公剑法的精髓了,真是佩服之至。”
    她一眼便看穿老袁使的是猿公剑法,老袁自然不能再以车夫自居了,他那清癯的脸孔微微色变,眼中射出炯炯神光,朝翠衫丽人抱拳说:“老夫袁展,多有得罪。”
    翠衫丽人敛衽还了一礼,说:“袁老前辈教训得极对,这两个奴才不知天高地厚,是该让他们吃吃苦头。”
袁展还待说话,金梅拉了他一把,说:“老袁,不要理她!这是个狐狸精。”
翠衫丽人脸色一变,随即又展开笑容,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说:“小姑娘,你好像对奴家有什么成见?”
    金梅小嘴一鼓,还没来得及骂人,已听得有人大笑:“她不是对你有成见,是吃你的醋。”
    翠衫丽人一个大旋身:“动动,原来是你!”
    朱动不知何时已出了马车,拖着那床锦被垫在地上,就那么以手支头,侧躺在锦被上。
他的脸上似笑非笑:“不是我,你当是谁?”
翠衫丽人笑说:“我还当是齐耀荣那个小兔崽子呢!原来是你在车里。”
    她袅袅婷婷地走了过去,压低声音说:“动动,你怎么会对这种毛丫头感兴趣?”
    朱动大笑:“还不都是听了你的金玉良言?十六七岁的好骗,她才十九,还不晚……”
金梅一跃过来:“朱动,不许你跟她说话!”
朱动不解地说:“咦!嘴巴长在我脸上,你管得着我跟谁说不说话?”
    翠衫丽人拍手大笑:“对呀!动动,你真是愈来愈聪明了,连这种漂亮的话都说得出来!”
    金梅娇叱一声,立掌如刀,向她砍了过去,那翠衫丽人旋身一让,笑着说:“唷!小妹妹,稳着点,别太沉不住气了。”
    金梅一掌走空,进步弓身,连着又是三招一腿,逼攻过去。
    翠衫丽人这下不再相让,挥起双袖迎截而上,有似翩翩蝴蝶,姿态美妙之极。
    朱动好像看得颇为开心,笑着说:“喂!你们闹着玩没关系,可别把我的被子踩脏了!”
    翠衫丽人数招把金梅逼退,低头说:“动动,你真是太坏了,怎么可以……”
    这下看清楚了那床锦被上绣着的一朵大莲花,脸色突然大变,失声说:“血莲花!”
    (六)
    袁展听到她的惊呼,展身飞跃过去,这时,翠衫丽人已旋身腾起,向马车跃去,被袁展迎空截住。
    袁展急问:“什么血莲花?”
翠衫丽人左袖在袁展的右臂一搭,换了口真气,说:“你不会自己去看!”
她挪身急掠,进来马车,然后扬声说:“阿彪,我们快走!”
    金梅岂能容她就此离去?右手一抖,三枚暗器带着轻啸,疾旋飞去,呈品字弧形,朝翠衫丽人射到。
  ×  ×  ×
那个挺腰坐在车辕上的车夫阿彪沉喝一声:“放肆!”
他手中的马鞭“啪”地一声,随即圈起一片鞭影,把那三枚梅花形的暗器卷住。
随即马鞭“咻咻”急响,那三枚“金梅花”已成一线金芒,反射金梅而至。
    这种特制的梅花形暗器,由于花瓣的高低不同,而用一种特殊的手法发出,可控制暗器飞行的弧度,当然非常厉害。
金梅没料到车夫阿彪的内功将臻化境,仅凭一根马鞭,便破了自己的“三星朝元”手法。
她冷哼一声,伸手便待将金梅花接住,老袁已看出“金梅花”上面所蕴含的劲道非同小可,连忙加以制止:“不可用手接。”
    他叫人别用手接,自己却踏前一步,挥臂侧击,手掌微一伸缩,已把那三枚反击而回的金梅花接在手心。
    就在这须臾功夫,那两个青衣人已跃上马车,攀坐在车后的横杠上,翠衫丽人把车门一关,整辆马车飞驰而去。
    (七)
    金梅没有理会马车驰走,怒冲冲地走到朱动面前,说:“朱动,我叫你呆在车里别出来,你怎么不听话?”
    朱动打了个哈哈:“我又不是你儿子,你叫我干嘛,我就干嘛,车里闷,我出来瞧瞧热闹也不行?”
    金梅跺了下脚,指着他说:“你!”
    朱动叫了声:“喂!你别把这床被子跺脏了好吧?”
    金梅两腮鼓起,伸出右手,竟是要抓住朱动的耳朵,他怪叫一声:“姑奶奶,你别再来这一招好不好?”
    话虽这么说,他连躲都没躲,好像耳朵能被小姑娘扭住,是件很愉快的事。
    陡地,晴空里仿佛起了一声霹雳:“我入他的仙人板板,是哪个龟儿子暗算了老子?”
    金梅那尖尖玉笋般的手指,还没触及朱动的耳朵,便霍地缩了回去,她侧身望去,只见那挥臂作势的银臂邪魔已经不再僵硬,正自一面活动筋骨,一面四下查看。
    她心中一震,只见那四个侍女已挥动花篮,攻了上去。
    那四个侍女手中的花篮都是铁铸,便是她们的兵刃,又加上她们都练有阵式,发动起来,倒也不容小觑。
    不过金梅心里明白,河西三魔一身横练,刀枪不入,奇门外功更是诡异莫测,绝非提篮四女所能抵御的。
    她叱叫一声:“快退!”但见老袁清吟一声,飞腾而起,半空中拔出了系在腰上的软剑,挟着一条灿眼的剑光,如同匹练飞射而去。
    那提篮四女布起四象阵法,交错攻去,银臂魔在狞笑声中,双臂一扬,已将漫天而来的篮影击碎。
    四条人影受震弹出,残花片片洒落,银臂魔在一片花雨里,迎着衡山飞猿的剑光,挥臂相格:“格老子,你这龟儿子是在找死!”
    老袁剑芒抖动,双方在稍一接触的刹那,已发出五剑之多,可惜全都被对方手臂挡住,刺不中那像铜铃样的眼睛。
    剑刃划过银臂魔的手臂上,竟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这时,袁展才晓得银臂魔的功力已到了何等地步,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八)
    金梅才一转身,已见到提篮四女被银臂魔挥动双臂震得倒飞而出,仆地不起。
她赫然一惊,还在犹疑要如何出手,已见到那铜掌、铁拳两魔那僵硬木立的身躯开始活动。
她惶然回顾,只见朱动还是好整以暇地躺在锦被上,忙说:“朱动,你快起来呀!”
朱动一脸的茫然,问:“干什么?”
金梅急得跺脚:“你是瞎子呀!没看到那是河西三魔……”
    朱动问:“谁是河西三魔?那是什么东西?”
金梅气急败坏地说:“你……”
她不愿跟朱动再多解释,转首望去,只见袁展身在空中,挥剑疾刺,却招招都为银臂魔挡住,以致无法落地。
那铜掌、铁拳二魔稍一活动,已看到立着的金梅和躺着的朱动。
铜掌魔长着一张青渗渗的马脸,裂开大嘴笑了下:“老三,那小子还没走!”
    铁拳魔在嘿嘿一阵怪笑中,大步走了过来:“你就是朱动?”
    朱动说:“不错。”
    铁拳魔狞笑说:“你快跟老子走,有人花五万两银子要我们找你去。”
    朱动一笑:“你分我一半,我就跟你去。”
    铁拳魔仰天大笑:“哈哈,小子你真好玩。”
    金梅自袖中取出两柄短剑指着铁拳魔,厉声说:“你们别过来!”
    铜掌魔大步跨至,叱道:“滚开!”
    他双掌一拍,发出金属敲撞的声响,刺耳而又慑人。
    金梅满脸是汗,神情紧张之极,一面用剑指住双魔,一面缓缓后退。
    朱动坐了起来:“喂!你们别把人家小姑娘嚇坏了好吧?”
    铜掌魔怪笑:“嘿!这真是不知死活的家伙……”
    他的目光一触及朱动身下的那床锦被,突然笑容一僵,失声说:“血莲花!”
    血莲花?什么是血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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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23 07:28:23 | 显示全部楼层
     很清晰,辛苦您再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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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3 19:15: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部   双戟小温侯
    日渐西斜,彤云遍空。
    自山谷里刮来的一阵山风,吹得道旁的两排树林飒飒作响。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有似空际突起的郁雷,自远处响起。
    尘灰弥漫里,数骑快马从山坳的彼端奔了过来。
    领先的一骑,是个头戴银盔、身穿白袍,披着银色甲胄的年轻人,他的背上交错地插着两枝系有红缨的短戟,跨骑在一匹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的白马上,英姿焕发,望将过去,真是威风凛凛。
    跟在他身后的八名彪形壮汉,都是清一色的家将打扮,坐下的健马也都是一色枣红,显然全都是经过一番挑选出来的,因而越发衬托出那名领先的白袍小将英武绝伦,不可一世。
    这八名家将装束的蓝衣壮汉,每人的长相不同,所佩带的兵器也不同,其中包含了刀、锤、钺、槊、拐等等。可见他们都有一种独特的绝技,绝非泛泛之辈。
  ×  ×  ×
    一辆装饰华丽的黑色马车,从远处飞驰而至。
    车上的御者是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他左手控缰,右手持着马鞭,腰杆挺得笔直,就跟一枝枪杆样,无论马车如何颤动,都没改变姿式。
    不用多加揣测,仅凭着他这种御马的姿态,明眼人就可看出这个车夫有一身不凡的武功。
    有谁能令这种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操缰御车?
    如雷的蹄声越传越近,终于在一片漫天尘灰里飞驰而来。
    这一车九骑分别从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奔而行,眼看着在这条不太宽阔的山路上,就要迎面撞及。
    突然那黑衣御者发出一声吆喝,手中长鞭绕空挽两个鞭花,“咻咻”声中,那辆马车已在疾驰里停了下来。
    一个梳着高髻的美貌女子,从车窗里伸出头来,问:“阿彪,什么事?”
    那叫阿彪的车夫沉声说:“禀夫人,是小侯爷到了。”
    翠衫丽人眼眸一转,已见到远远疾奔而来的九骑快马,她扬声道:“是耀荣吗?”
    她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却凝聚如同金石,没被那阵如雷的蹄声掩盖住,仍旧清晰地传出。
    快马奔到马车之前不足一丈之处,那个白袍小将倏然左手一扬,沉喝道:“停——”
    他的话声方落,那阵密骤的蹄声便陡然消失,换之而来的是一片“唏聿聿”的马嘶之声。
    但见那九匹骏马在这一霎间,全都人立而起,原地打了个转,便把这疾奔之势煞住,停歇下来。
    那翠衫丽人拍了拍手说:“好功夫,好马术。”
    白袍小将在马上问:“是九婶吗?”
    翠衫丽人突然尖声说:“齐耀荣,你这兔崽子,还不快过来?”
    她的声音尖锐,语气不佳,那个白袍小将顿时脸上泛起一种尴尬之极的神情,而他身后的八名家将却都似笑非笑,满脸忍俊不住的神色,看来颇为滑稽。
    放眼山西,大概除了这个“九婶”之外,还没有第二个女人胆敢当着那八名家将的面前,把双戟小温侯齐耀荣骂成兔崽子了。
    齐耀荣莫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控马缓缓走了过来。
   
(一)
    他到了车窗旁边,干咳一声,朝那探首窗外的翠衫丽人微一抱拳,说:“九婶,你好。”
    “好?”翠衫丽人说:“好个屁!”
    齐耀荣咧开嘴角笑了笑,却又不敢大声笑出:“九婶,又有什么事儿让你烦心?是不是九叔留连在听雨轩没回家?”
    翠衫丽人冷笑一声说:“量他也没那个胆子!哼,我秦冰冰是好惹的人吗?”
    齐耀荣干笑一声,说:“九婶,谁不知道你在山西境内是个响当当的女豪杰,又何必……”
    翠衫丽人截断了他的话:“齐耀荣,你少拍我的马屁了,我不听这一套……”
    她伸出尖尖的玉指,指着白袍小将说:“齐耀荣,你要我一直仰着头跟你说话呀,还不滚下马来?”
    齐耀荣苦笑了一下,说:“九婶,我要去接何姑娘,有什么事你等会……”
    翠衫丽人说:“耀荣,我问你,你欠我的三万七千两银子什么时候还我?”
    齐耀荣一愣,问:“九婶,什么银子?我……”
    翠衫丽人夸张地尖叫一声:“唷!你的胆子可真不小,欠了我的钱,没几天光景就忘了。”
    齐耀荣说:“九婶,我没有忘呀!不就是前几天在百骏赌坊里的那把牌……”
    “是呀,你记得就好了。”
    “九婶,那笔钱我昨天已叫齐安送到钱庄里去交给九叔了。”
    “哦!原来你交给玉麟了,难怪……”
    翠衫丽人似是想到什么,话声一顿,说:“耀荣,我没时间跟你瞎扯了,我得赶快回去找到玉麟。”
    “九婶,什么事这么急?”
    “河西三魔来了。”
    “河西三魔?你是说银臂、铜掌、铁拳……”
    “就是那三个魔头嘛!你还以为是谁?”
    双戟小温侯齐耀荣大惊失色,问:“九婶,是真的吗?”
    “当然真的,我还骗你不成?”
    齐耀荣疑惑地说:“九婶,这三个魔头凶残成性,你如果碰到了他们,又怎会……”
    “唉!我不跟你噜苏了,我得赶快回去……”
    “九婶,河西三魔在哪里?”
    “他们就在这条山道上。哦,对了,摘星山庄的金丫头也在那儿碰到了三魔,不过,现在恐怕已经变成了死人……”
   
(二)
    金梅并没有变成死人,那剑法犀利的袁展倒成了一个死人。
    衡山的剑术善于飞身搏击,所以衡山派的弟子,一向轻功都很好。
    袁展身为衡山长老,浸淫在衡山剑法里数十年,自然不仅剑法纯熟老练,连轻功身法也都已臻至上乘地步。
    可是一个人的轻功再高,也无法永远停留在空际而不落地。
    他施出猿公剑法飞身下击,剑芒吞吐之际,直奔对方双眼,剑势奇诡变幻,难以揣测,端的不愧是衡山长老。
    他既知银臂魔练有一身刀枪难入的横练功夫,攻击的目标便是对方的双眼,因为任何外门护身奇功,如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等,都无法将功夫练到双眼。
    袁展原来的观点绝对正确,但是银臂魔双臂展处,仅是些微移动,便已把对方那连环五剑一起封住。
    剑刃割切在他的双臂之上,发生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
随着从对方臂上传来的巨大力道,使得袁展下击的身躯越飞越高,随着他一口真气用竭、身躯急坠之际,银臂魔跨步长身,斜挥右臂。
但见银光乍闪,袁展一个脑袋已经碎裂开来,然后又被硬生生地打进他的胸腔里。
    银臂魔发出一声狞笑,右臂一振,已把袁展的那具无头尸首甩出丈许开外。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铜掌魔发出的惊叫:“血莲花!”
    银臂魔面上的笑容一凝,那双铜铃似的大眼四下略一扫顾,然后大步向铜掌、铁拳两魔行了过来。
  ×  ×  ×
    铜掌魔那张脸肉僵硬如同雕像的面孔,此时竟然浮现起惊骇的神色。
    他指着坐在棉被上的朱动:“你……你是谁?”
    朱动的脸上仍是一副毫不在乎的神色,他伸手一指自己的鼻子,说:“你是在问我吗?”
    铜掌魔点了点头,还没回话,已见到金梅发出一声惊叫:“老袁……”
    她直到此时才看到袁展的无头尸体,禁不住心中悲愤,一时忘形地冲了过去。
    铁拳魔为那血莲花所慑,虽见金梅冲来,却不知该不该拦住她,就在略一犹疑之际,金梅已自他身边掠过。
    银臂魔迎着奔来的金梅,当胸抱拳行了一礼:“请问姑娘,血后是否已经重入江湖?”
    金梅怨愤地喝了声:“滚开!”奔向袁展的尸首,根本没有理会银臂魔。
    银臂魔一怔,随即勃然大怒:“格老子,你在找死!”
    他打横斜跨一步,长臂疾伸,已拦住了金梅前奔之势。
    金梅左剑乍闪,刺向他的咽喉,右手短剑一沉,已直奔银臂魔的小腹。
    银臂魔狞笑一声,右手五指一张,抓住了疾刺咽喉的短剑,微一用劲,已把整枝剑刃齐着剑柄之处折断,可是腹部已挨了一剑。
    金梅一剑刺中,立刻真力吐出,运腕斜切,然而随着力道的反震,她手腕一麻,有似触电,那枝短剑仿佛刺在万载寒岩之上,无法割入分毫。
    银臂魔哈哈大笑,右手展处已抓住金梅的左臂,将她举了起来。
    金梅尖叫一声,右手短剑斜劈,砍向对方脖子。
    银臂魔狞笑说:“你这不知死活的丫头,老子就算让你砍上一百剑,你也动不了我分毫!”
    就在他说话的这一刻,金梅已挥剑如电,在他颈上砍了六剑之多,可是只见一条条的白痕在银臂魔黑里冷亮的脖子上浮现,却无法伤及他分毫。
    金梅自知这双剑虽非绝世神器,也是精钢所炼,如今用来对付银臂魔,却像玩具一般,毫无作用,禁不住心底泛起了绝望之情,怨愤交集地发出一声尖叫。
    银臂魔怒睁双目,大声追问:“丫头,你还不快说,血后是不是已经重入江湖?”
    他还没听到金梅答话,耳边已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血莲花还窝在她那石林秘窟里,可是我老人家已经重入江湖了!”
    银臂魔脸色乍变,大声问:“是谁?”
    他的环眼一转,已见到一个形貌枯瘦衰老的老人,佝偻着腰,挑着两只旧铁桶,一摇一晃地沿着山路走了过来。
    那个老人头上戴着一顶破笠帽,腰上挂着杆旱烟袋,看来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的样子,可是银臂魔目光一触及,立刻全身一震,眼中露出惊骇之色。
   
(三)
    双戟小温侯齐耀荣惊问:“九婶,你说的是金梅金姑娘?”
    秦冰冰冷哼一声说:“不是那个又疯又傻、又爱喝醋的臭丫头,还有谁?”
    双戟小温侯齐耀荣侧首扬声道:“齐五,齐六!”
    两名家将从马队里策马奔了过来,齐耀荣沉声说:“你们两个火速赶到摘星山庄,禀报金大庄主,说河西三魔已经出现在这儿,金姑娘恐已遭到不测!”
    那两名家将一齐抱拳应声,然后勒马转身朝来路疾驰而去。
    秦冰冰冷笑说:“耀荣,你怎么这样傻?等到金大鹏闻讯赶到,只怕那个丫头已经被分了尸!”
    齐耀荣马上一抱拳,说:“九婶,你赶回城里,最好能找到关二叔,要他老人家赶快……”
    秦冰冰打断他的话:“唉!我知道啦,这种大事,若没有关玉门出马,解决不了问题的,光凭金大鹏,恐怕也对付不了河西三魔。”
    齐耀荣说:“九婶,那我这就走了!”
    秦冰冰问:“你要到哪里去?”
    齐耀荣说:“小侄这就去会一会河西三魔!”
    秦冰冰尖叫一声:“齐耀荣,你要找死啊?凭你们……”
    齐耀荣没有理会她,在马上一挥手,便纵骑疾驰,那六骑快马紧追而奔,转眼之间,便已越过这辆马车,绝尘而去。
  ×  ×  ×
银臂魔像拎小鸡样的,把金梅拎在手里,她右手掣着短剑,一下又一下地砍在银臂魔的脖子上,已经砍了七剑之多。
    这七剑砍下,都发出“铮铮”的声响,却无法伤害银臂魔一根汗毛。
    可是当她第八剑砍下时,银臂魔一颗硕大的脑袋已着剑而飞,被砍了下来。
    一股血箭像喷泉样的从银臂魔的断颈里喷出,他仍自跨出二步,振臂将金梅掷出数丈开外,这才仆倒于地。
这种怪异奇绝的情景,不仅使金梅嚇得跌倒地上忘了起来,连同铜掌和铁拳两人也都惊呆了。
他们做梦都没想到银臂魔会让金梅一剑把脑袋给剁了下来,是以全都两眼圆睁,满脸惊诧、错愕地呆立着。
    朱动坐在那床绣着大红莲花的锦被上,也像是看得呆了。
    他的视线所及,除了树枝仍在摇曳不定之外,几乎一切都已经静止不动,甚而原先那个挑着旧铁桶的老人,都因为走累了,而放下担子停歇在路边,在不断地喘着气。
    这种寂静的情形,大约维持着半盏茶光景,铜掌魔发出裂帛似的一声大叫,向银臂魔的尸体奔去。
    他把那兀自流着鲜血的无头尸首抱起,叫嚷着说:“大哥,大哥,你怎么了?”
    铁拳魔跟在他的身后奔去,从地上捧起银臂魔的脑袋,嚎叫着说:“大哥,大哥……”
    银臂魔的两眼仍自圆睁,只是眸中已无神采,显得空洞而虚无,那张大的口也没有闭合,仿佛有许多的话要说,而又说不出来。
    显然,不仅是铜掌、铁拳二魔,连银臂魔自己都不相信,他的那颗大好脑袋会被一个小女孩砍了下来。
    朱动只觉得天下最奇怪的事,莫过于刚刚所见到的那一幕,这比那对自认赌尽天下无敌手的老夫妇,跳进木桶后突然消失了行踪,还要奇怪得多。
    血莲花,莫非是那个神秘的血莲花来了?否则凭那金梅的功夫,怎么能把银臂魔的脑袋砍下来?
    朱动垂下头来,看了看双腿之间的那朵大红莲花,还没想出其中奥妙,却随着目光的移动,看到了莲花里显现的一张脸孔来。
    那朵莲花绣得极为精致而美丽,猛一望去是一朵莲花,但是从某一个角度斜望过去,由于光线的缘故,却浮现出一张美貌的面孔。
    那张脸一看便是个女人——一个浓眉、凤眼、瑶鼻、小嘴的美丽女人。
    或许是光线的关系,朱动所看到的那个女子绣像,不仅美丽并且风情万斛,因为她眼眸流转,嘴角含春,有股销魂蚀骨的特殊韵味。
    朱动在一刹之间几乎看得傻了。这时,他才弄清楚为何这张锦被会引起这么多人的注目与惊愕了!
    他不仅惊叹于这床锦被的绣工之佳,并且还为天底下有如此娇媚动人的美女而讶异。
    血莲花!莫非这个使人销魂蚀骨的美女,便是血莲花?那么,谁又是血后?
   
(四)
    双戟小温侯齐耀荣纵马疾奔。
    在他的身后紧跟着六名蓝衣家将,每个人都俯身撅臀地骑在马上,御马疾驰。
    蹄声如雷,在山道里起了阵阵的回响,真个惊天动地!
    远远的,齐耀荣就听到了铁拳魔怨愤的大叫声。他才望到那两个巨大的身影,已见到一匹黑马拉着一辆敞篷车子自岔道驶出。
    那辆马车就跟普通车行里出租的车子一样,丝毫都没有特殊的地方,可车上的御者却一身黑衣、黑巾蒙面,显得诡异之极。
    那个黑衣蒙面人蹲立在车辕上,双手控着缰绳,驾车疾驰,直奔愕立的双魔而去。
    当马车驰近时,铜掌魔大叫一声:“老三,快杀了那个女娃儿!”
    铁拳魔左手拎着脑袋,右手握拳朝金梅奔去,根本没理会那辆马车。
    可是他还没奔到金梅身前,马车上的那个黑衣蒙面御者已振臂挥动皮鞭朝他抽来。
    空际响起“噼啪”一声,那根长达两丈的长鞭已卷住了铁拳魔的腰部,把他一个硕壮的身躯带起,跌进敞篷马车里。
    铜掌魔大叫:“老三——”
    鞭影腾空,有似一条灵蛇窜出,铜掌魔根本未及提防,身上已被软鞭缠了数匝。
    铜掌魔怒骂道:“他妈的,老子……”双足一沉,伸掌便待拉断长鞭。
    那个黑衫蒙面人低叱道:“快上车!”
    他振臂一抖,又把铜掌魔用长鞭卷住,送进马车里。
  ×  ×  ×
    齐耀荣看得清清楚楚,那个黑衣人挥鞭时,马车仍在前进中,而他仅凭着两鞭,便已把铜铁二魔一齐卷送入车里。
    那种出神入化的御车术,以及收放自如的鞭法,不仅令人惊诧,简直叹为观止。
    齐耀荣嘴里嘀咕了一下,拔出短戟,向那辆马车紧追过去。
    黑衣蒙面人驾着马车转了个大弧,又朝原先驰来的那条岔道而回,根本没有理会身后不远的七骑快马。
    马车驰过两个山坳,进入一条狭窄的小径,而齐耀荣仍然尾随在后大约二丈多远,没有放弃追蹑之举。
    铁蹄踏在长及人膝的丛草里,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是齐耀荣的一颗心却跳得更加厉害。
    他回头望了望紧随在身后的六名家将,几乎想要就此停车,然而一股英雄气概激励着他,使他不愿就此放弃。
  ×  ×  ×
    出了那条漫长的草径,齐耀荣发现置身在一条地上满布碎石的峡谷小道上。
    他控马缓行,更加小心翼翼地前进,唯恐那个黑衣蒙面人会躲在谷中猝施暗算。
    不过他领着家将们纵马奔出数丈,但见两边峭壁峙立,谷中依然没有一丝动静。
    这七乘健马又沿着峡道推进了七、八丈远,陡然之间,展现在他们之前的是一幢高耸入云的巨大山壁。
    路,已走到了尽头,堵在眼前的是峭壁巉崖,那辆马车呢?
    齐耀荣坐在马上望着那堵崖壁,几乎成了个呆子,他不明白为何那辆马车会凭空的消失!
    可是,马车又到哪里去了呢?

(五)
黄昏。
华灯初上。
    并州城里一片灯火辉煌。
    一辆装饰华丽的黑色马车,驰进了城,拐入一条横街,来到一座建筑巍峨的巨大宅院之前。
    秦冰冰出了马车,像是一阵旋风样,从侧门进入了宅中。
    马车依旧停在门口,车夫阿彪也像根标杆样的挺腰坐在车辕上,动都不动一下。
    他头上的斗笠戴得低低的,把半边脸都已遮住,灯光下只现出两片紧抿的薄唇和蓄有短髭的下巴。
    那两个青衣人仍旧坐在车后的横杠上,没有人说话,也没动一下,就跟死了一样。
    这条横街清幽寂静,长约十丈,仅只有三家大宅院,单看连绵不断,栉比鳞次的屋宇,便可以知道住在里面的必是名仕巨贾无疑。
    可是这些豪门巨宅都有护院家人,为何这三幢宅院连个应门的阍人都没有?真是透着奇怪。
    大约过了一盏茶光景,秦冰冰又像旋风样的从侧门走了出来。
    她的身上已加了件墨绿色的斗篷,身后随着两个劲装打扮的丫鬟,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刚走到马车边便吩咐说:“阿彪,到飞虹院去!”
    阿彪说:“夫人,飞虹院是勾栏……”
    秦冰冰气冲冲地说:“我管他什么勾不勾栏的,那些婊子想要把大业的魂勾住,老娘就是不含糊!”
    阿彪说:“夫人,九爷他……”
    秦冰冰打断他的话,说:“骆总管说,我回大同十天,你们九爷就有十天没回家,这么搞下去还了得?”
    她咬了下银牙:“难怪齐耀荣会说他留连在听雨轩,果然……”
    她一拍车门,说:“阿彪,我们走!”
    说话间,她领先钻进了车里,那两个劲装少女也随之进入车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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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3 19:27: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部  神秘的银衣人

    阿彪问:“夫人,河西三魔的事,你不是要找关二爷吗?”
    秦冰冰说:“我现在没有这个闲空,叫任魁、任伟两个跑一趟关家好了!”
    那两个青衣人跃下车来,一齐束手站在车门边,秦冰冰探首出去说:“你们两个火速赶到关府,找到关二爷,把河西三魔的事禀告他,要他想法子。”
    那两个青衣人应了一声,飞奔而去。
    阿彪一抖缰绳,马车缓缓驰行,出了横街。
   
(一)
    这辆华丽的马车刚走,另外一辆敞篷马车已从横街的彼端拐了进来。
    车子到了第三家大宅前,缓缓地停住,从车中走出两个垂头丧气的大汉。
    此时若是双戟小温侯齐耀荣在此,一定会惊得跳了起来,因为这辆破旧的无篷车,就是他在山区里追丢的那辆车,而这两个大汉则正是铜掌、铁拳二魔。
    车子平空消失在山区里,却又出现在并州城的这条小街上,齐耀荣只怕看到了也不会相信。
    街上寂静如死,连条野狗也没有。
    那个身穿黑衣的车夫,从车辕上跃了下来,冷冷说:“别忘了你们老大的尸体。”
    他走到大宅边的侧门,伸手忽轻忽重地拍了几下,但听“呀”的一声,那扇门已经被人启开。
    黑衣人做了个手势,低声说:“地字三号奉命把人送来交给师爷。”
    门内传来沙哑的话声:“进来吧!”
    黑衣人让立一旁,铜掌和铁拳两人扛着银臂魔的尸首,缓缓走了进去,接着,门就关了起来。
    那个黑衣人跃上车辕,吆喝一声,驾着那辆旧车,很快地离开了这条横街。
    远远的,一个佝偻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进这条横街,那是一个挑着两只旧铁桶的老人。
    他咳了两声,然后把担子放在墙边,拉开嗓子喊了声:“卖茶叶蛋——”

(二)
    将近黄昏。斜阳照射在大地,给人一种暖暖的感受。
    可是金梅余悸犹存,心里的寒意仍未消退丝毫。
    她望着残阳下的一切,似觉自己置身梦幻,纵然看到了那一地的尸骸和血迹,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在不久前发生的那些事情,是如此多变而诡异,太难以使人相信了。
    河西三魔的凶名久著,摘星山庄以往曾经数次集结山西境内的好汉去加以围剿,结果都是徒劳无功。
    可是她却凭着自己手里的一枝剑,便将银臂魔的脑袋砍了下来。
    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金梅望了望手里的那枝短剑,但见刃上一泓秋水,没有一点血迹。
    剑,是一把好剑,可是也不足以砍下银臂魔的大好脑袋。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金梅根本想不出来,她知道,就算把脑袋想破了也没用。
    剑上的反光耀花了她的眼睛,她眨动了一下,眼眸闪处,便看到躺卧身前不远的老袁。
    那具已没有脑袋的尸体,看起来既是恶心又恐怖,然而金梅却没觉得,因为老袁是为她而死的。
    她的心里一阵激动,泪水自眼眶滑落,颤声叫道:“老袁!”便待扑过去。
    一只强壮而有力的手立刻把她拉住,金梅愕然回首,只见朱动站在身后。
    他脸色沉肃地望着她:“别把衣服弄脏了。”
    金梅只觉他是那样的无情,忍不住说:“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朱动轻叹一声:“人在江湖,总有一天会碰到这种事,在老袁来说,又何尝不是求仁得仁?”
    金梅不大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略一怔愕,说:“我……可是我心里好难过。”
    “难过?”朱动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你砍下了银臂魔的脑袋,难不难过?”
    金梅说:“那怎么会呢?他是个大魔头,人人都想杀他为江湖除害……”
    朱动说:“你这么说固然不错,可是站在人的立场来说,银臂魔的生命价值跟老袁一样,他的死亡又跟老袁有什么不同?”
    他这句话大有佛家“众生平等”的意味,金梅如何能懂?
    她愣愣地望着他,不知道眼前这个英挺而有些邋遢的年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刚才在车里,他是轻佻而幽默,如今却变得冷肃而睿智,甚至有些莫测高深。
    她暗自思忖:“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为什么我一点都不了解他?”
    朱动缓缓地把她拉了过来,轻柔地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泪水:“别难过,人死不能复生,你再伤心也没什么用,对吧?”
    他的语气如此温柔,动作如此体贴,使得金梅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朱动微微一笑:“老袁地下有知,若是晓得你为他垂泪,一定感激无比,欣慰之极,唉!但愿我在死的时候,也有像你这样的美人为我掉泪,那我就死也甘心了……”
    金梅一直在凝望着他,把他脸上每一个表情全都捕捉不放,此刻,她竟然发现他的笑容里,有着淡淡的哀伤,这使得他的整个脸庞,有股特殊的神韵,是如此动人心扉。
    她只觉得心底深处起了一阵莫名的颤动,情不自禁地说:“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会为你痛哭三天三夜……”
    朱动的嘴角泛起嘲弄的笑容:“是吗?”
    金梅默默地点了点头。
    朱动突然失声大笑:“哈哈,小姑娘,你才认识我不到一个时辰,连我是谁都还没弄清楚,怎么可以这样做?”
    金梅有些讶异地望着朱动,不明白他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来?但她却诚挚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知道我一定会这么做!”
    她的表情是那样真挚,语气是如此的诚恳,仿佛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朱动好似被一根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使得他的脸肉不禁起了一阵抽搐,忖道:“这个小姑娘不能再逗了,再逗下去,早晚会出毛病。”
    金梅关怀地问:“你怎么啦?”
    朱动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有点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我在想,现在我们该怎么回去?有车没马,还有一地的死人都得处理善后。”
朱动拍了拍脑袋:“我这一辈子就怕这种麻烦了,偏偏老是麻烦不断,唉!”
    金梅说:“朱大哥,你不要烦恼这个问题,刚刚齐大哥带着家将去追人了,大概很快就会回来。”
    “齐大哥?谁是齐大哥?”
    “齐大哥就是双戟小温侯,他很有名的……”
    “没听过这个人!”
    金梅诧异地望着他,仿佛把他当成了怪物。
    朱动淡然一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就算问我一百次,我还是不认得他。”
    “朱大哥,等一下我跟你们介绍好吧?”
    “等一下?我看他大概回不来了。”

(三)
    一阵密集的蹄声,隐隐传来。
    金梅循声望去,只见远处山坳卷起一片尘灰,却没看到马队。
    她高兴地说:“齐大哥他们回来了。”
    朱动不解地说:“奇怪,他们怎么回得来。”
    金梅没有注意听他的话,她袖起了那枝短剑,低声说:“朱大哥,你放开手好不好,这个样子让人家看到了不大好……”
    朱动哦了声,松开了抓住她臂膊的右手,这时,他才发现她的脸颊已经泛起红晕。
    一个小姑娘无端端的在男人面前脸红,一定心里有鬼!
    朱动又不是刚出茅庐的小伙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干咳一声,问:“金姑娘,你听过血莲花这个人没有?”
    金梅摇了摇头。
    “血后呢?”
    金梅依旧摇头。
    朱动略一思忖,问:“那个什么楼红莲,到底是什么来历?”
    金梅说:“朱大哥,你是问楼姐姐?她是我结拜的姐姐。”
    “她跟温柔山庄的柔如玉一向走得很近,是吧?”
    “是啊!他们已经来往一年多了,感情一向很好,只可惜楼姐姐的祖母不答应他们的婚事。”金梅望了朱动一眼:“这回楼姐姐要我无论如何都得把你请去,是不是为了她跟柔大哥的婚事要请你帮忙?”
    朱动一笑:“我能帮什么忙?我又不认得她的老祖母。”
    “那……她找你做什么?”
    “大概是为了温柔山庄吧!”
    “温柔山庄?”
    “嗯,不错。”
    “怎么会呢?”
    “金姑娘,你晓不晓得,我如今已是温柔山庄的新主人了?”

(四)
    铺着青石板的大街,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马车在大街上缓缓地驰行着,秦冰冰坐在车里有些不耐烦,她敲了敲车厢说:“阿彪,你不能快一点啊?”
    阿彪苦笑了一下,还没回话,便听得有人大喝:“让让路,各位乡亲请让让路。
    喝叫声里,夹杂着一片凌乱的蹄声,接着便见到街上行走的路人纷纷地走避开去。
    阿彪扬首望去,但见一群劲装武林人士骑在马上,蜂拥而至,那领先开路的两个人正是齐耀荣的家将。
    秦冰冰听到这一阵喧闹声,忙问道:“阿彪,外面是什么事?”
    阿彪一面御马靠边而行,一面回话:“禀报夫人,是摘星山庄里的英雄出动了。”
    秦冰冰探首窗外,只见路上的行人都避往傍边屋檐之下,    远处,十七、八匹骏马缓步奔行而来。
    她对阿彪说:“金大鹏的行动可真快啊!这一会功夫便找了这么多人。”
    阿彪说:“禀报夫人,二爷也来了。”
    秦冰冰一愣,忙说:“阿彪,你把车子靠在路边,等他们过去了再走。”
    她吩咐完了,把螓首缩回车内,放下了窗帘。
    铁蹄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一片凌乱的蹄声,随着一阵阵喧闹人声,愈来愈近。
    秦冰冰轻轻掀开一角帘帷,自缝隙向外望去,但见齐府的两名家将领先开道,他们过去之后,便是一个身穿藏青劲装的中年大汉和一个身着灰褐长衫作文士装扮的中年人并辔而行。
    这两人一壮一瘦、一黑一白,看来外型颇不相衬,可是在山西境内只要稍为见过世面的人,没有一个不认识他们。
    左边的那个中年壮汉,乃是摘星山庄庄主,以一手金沙掌闻名江湖的金大鹏,跟他并辔而行的那个瘦弱文士,更是赫赫有名的大侠关玉门。
    关玉门外号关西关二,看来一身是病,可是一身神力,无人能敌,被许为山西第一条好汉。
    关玉门不仅武功盖世,并且家境优裕,是山西五大钱庄里的首富,所以,打从十年前,山西九大财阀组织财神集团时,他便成为其中一员。
关玉门成名多年,身经百战,但是流传最广,最使人津津乐道的只有两件事。
一是他在年轻时,曾单人匹马进入太行,将盘踞在太行山里的七座山寨挑平,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便提着五个寨主的首级回返并州。
    第二件则是十三年前,三名以膂力称雄陕甘一带的武林豪杰,在娘子关前举行一场劲力拼斗大会,关玉门偕同几位好友前往观看,趁着酒兴以一敌三,把三个自命神力无敌的武林豪客全部击败。
    自此,“关西关二,神力无敌”的威名,可说在太行山以西,已至无人不晓的地步。
    秦冰冰看到关玉门一脸病容的骑在马上,全身懒洋洋的,好像一点劲也没有,两只眼睛也似开似闭的,可是却禁不住心中一阵乱跳。
    在山西一地,她可是谁都不怕,唯独见到那脸上不见一丝笑容的关玉门,她就不由得不紧张起来。
    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如此畏惧关玉门,事实上,平时关玉门对她也还算和颜悦色,至低限度看在她老公任玉麟和她弟弟秦大业的面子上,他也不会对她如何。
    可是说也奇怪,她对任何人都可以泼辣得起来,唯独见到关玉门,她的锐气尽丧,就好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大气吭都不敢吭一下。
关玉门仿佛天生就是她的克星,使得秦冰冰尽可能的不要见到他,唯恐会挨到他的训叱。
是以她一听到关玉门也来了,赶忙放下车帘躲在里面。
    尽管这样,她看到关玉门的眼光向这边一扫,也禁不住心头小鹿砰砰跳动,赶忙转过脸去。

(五)
蹄声渐远渐渺,喧闹的人声很快便又回复正常,秦冰冰这时一颗心才渐渐平复下来。
她轻抚着胸口,吁了大口气,只见坐在对面的两个青衣丫鬟在抿着嘴唇偷笑。
    秦冰冰蛾眉一竖,叱道:“笑什么?”
    那两个丫鬟垂下头去,不敢再笑。
    马车又开始移动,不过在人群密集的大街上驰行,速度怎样也快不起来。
    秦冰冰板着脸问:“寒英,你说九爷这几天都没回家,又怎么知道舅少爷也跟着他一起上飞虹院的?”
    那个叫寒英的丫鬟嗫嗫道:“少奶奶,你十天前回大同娘家,九爷就带着舅少爷出门,一直没回来,婢子我可没说他们是到飞虹院去……”
    秦冰冰从鼻孔里哼了声:“玉麟也是太过分了,自己去嫖姑娘不算,还带着小舅子一起,他妈的,这算什么玩意。”

(六)
    金梅大吃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呢?温柔山庄明明是柔大哥的,又怎会……”
    朱动笑着说:“柔如玉已经把温柔山庄输出去了,这是今天的事。当然你不知道。”
    金梅更加吃惊了:“柔大哥怎么会拿温柔山庄来跟人赌?我不相信……”
    “温柔山庄,遍地黄金。”乃是江湖上许多人晓得的传言,金梅自然也听过,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柔如玉会拿整个山庄作赌注,来跟朱动一搏。
    朱动晓得她不会相信的,事实上他自己也不大相信。
    他根本不明白那个自命赌尽天下无敌手的老头子,为什么要把温柔山庄拱手送给了他。
    想起前两天他在大同府最有名的百骏赌坊里,连续赌了两天两夜,结果把身上的十七万五千二百三十七两银票全部输光。之后,他并且还在一家小饭馆里大醉,由于付不出酒菜钱,而被伙计当作无赖,剥下他的衣服抵账,赶他出门……
    这仅是几个时辰前的事,但是就这几个时辰的光景,他已由身无分文的穷小子变成温柔山庄的新庄主。
    天下哪来这么好的运气?偏偏让朱动碰上了。
    可是,他却无法对金梅说清楚,他晓得,这种怪事就算说出来,金梅也不会相信的。

(七)
    蹄声震耳,双戟小温侯齐耀荣老远看到金梅,便高声嚷了出来:“金姑娘,你没有事吧?”
    朱动看到那七匹快马的来势如风,唯恐会把地上的那床锦被踩破,连忙跑过去抱起被子。
    齐耀荣一骑领先,从他身旁奔过,到了金梅之前,帅劲十足地勒马停辔,飞身下地。
    那随在她身后的六名家将,平时都是训练有素,一见齐耀荣下马,也同时勒住缰绳,飞身下马。
    齐耀荣微一抱拳:“金姑娘,在下救援来迟,让你受惊了。”
    金梅裣衽还了一礼,说:“多谢齐大哥,小妹并没受到什么惊扰。”
    齐耀荣说:“这真是大幸……”
    他的目光略一闪动,忍不住皱了下眉:“唉!连老袁都命丧在此,真是……”
    金梅歉疚地道:“是呀,我真不晓得该如何跟凝香妹子交代……”
    齐耀荣说:“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谁叫你碰上了河西三魔,那三个魔头一向心狠手辣……”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话声稍顿,说:“真是奇怪,河西三魔一向没有什么朋友,这回却带了同伴。金姑娘,那个人的鞭法你也看到了,恐怕连卅年前武林中的鞭神西门柔也不过如此……”
    金梅说:“齐大哥,我刚才真替你担心,唯恐你会遇到危险……”
    齐耀荣听她这么说,不禁暗暗打了个寒颤,直到这时,他才觉得害怕,也不晓得刚才的那股勇气是从哪里来的,竟敢领着几个家将,去追赶河西三魔……
    他强自挤出一丝笑容:“还好,河西三魔跑了……咳!金姑娘,刚才我好像看到只有两个人,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是银臂魔,他的脑袋被金姑娘砍了下来,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齐耀荣闻声回首望去,只见朱动抱着一床锦被站在那儿,上身套着件麻布短衣,下面穿着一条犊鼻裤,说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他吃了一惊:“原来是你!”
    朱动微笑:“本来就是我!”
    齐耀荣讶问:“你怎么变成这个德行?”
    朱动笑着说:“我把身上的银子都输光了,迷迷糊糊地出了赌场,也不知要到哪里去才好,到了中午,肚子一饿,就钻进一家饭馆去,吃完之后却付不出一分钱,所以让店里的伙计把衣服给剥了……”
    他这番话不仅使得齐耀荣哈哈大笑,连那六名家将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只有金梅没笑,她好像把朱动当活宝一样,睁大了眼睛死盯着他,面上的表情说不出来的奇怪。
    齐耀荣笑了好一会,才停住了笑声,问:“你一共输了多少钱?”
    “不多,还不到十八万两!”
    齐耀荣身为镇西将军之子,是个世袭的小侯爷,可说家中金玉满堂、财帛盈库,但他也从没一次豪赌,输过十几万两银子。
    因而当他听到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