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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武侠作家阳朔作品集之风花剑 雪月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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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2-11 22:51: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注:本人校对仅是个人爱好,本作品仅供侠友学习交流之用,严禁一切商业途径使用,如有侵权,请联系本人删除,谢谢!

风花剑雪月刀.png
 楼主| 发表于 2025-2-11 22:54:18 | 显示全部楼层
  风花剑 雪月刀
  作者:阳朔
  作品简介:风花剑丁一是江湖上最高贵的杀手,他很少为别人杀人。丁一与摘月宫主的决斗轰动整个武林,风花剑出鞘,摘月宫主没能逃脱死亡的命运。丁一有很多爱他的女人,但他却喜欢一个最恨他的女人……灾难接连降临到丁一的身上。他甚至对手中的风花剑也产生了疑惑。无花庄是当今皇上最红的太监曹公公的秘府第,他是一个及其野心之人,他的目的是控制皇上,操纵朝廷,但他却忌讳皇上八大贴身侍卫之一羽天佑。羽天佑的武功深不可测,他每次都可以使皇上化险为夷。为了收买羽天佑,曹公公准备了三个绝色美人……
  引子
  寒冷的冬天,漆黑的夜。
  如此的冷,只有在如此黑的夜里才不至于让人感到世界末日的降临。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却有一阵马蹄声,将无边的寂静和无边的黑击得粉碎。
  十八匹快马,在山间的小道上疾驰。
  莽莽森林,不要说在漆黑的夜里,就是白天,马也不可能跑得这么快,看来,这十八匹马,一定是非常熟悉这条山道了。
  不然,它们一定掉进了左边的崖谷。
  崖谷很深,如果真的掉进去,连骨头也找不到。
  马可以不怕死,难道,马背上的人也不怕死吗?他们不怕掉进悬崖绝谷连骨头也找不到吗?
  突然,黑暗中传来一声凄惨的呼叫。
  一个同伴就这样葬身谷底。
  可是,马蹄并没有因此而缓慢下来。
  马背上的人都知道,说不定下一个葬身谷底的人便是自己,但他们没有畏惧,他们面对的是死亡,他们难道没有一点点的恐惧之心吗?难道他们别无选择?惨叫声又接连想起,又有三个人同时命丧谷底。
  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便少了四个同伴,马背上的人,开始额头沁汗。
  他们想,若这样下去,还没有达到目的,他们就会全军覆没。
  要不是在漆黑的夜里,一定可以看见他们的脸因了恐惧而扭曲。
  尽管他们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
  幸好,在接下去的很长时间里,没有惨叫声响起。马蹄如箭,射向黑暗的前方。
  不久,他们看见了一团光。这暗光,仿佛夜幕中一颗星星。
  马背上的人心中一喜。
  虽然他们距那暗光还很远,但他们都从背上抽出了刀……
  一盏灯。屋里温暖如春。而使得屋里如此温暖的,并不是这盏灯光,而是一个火炉。
  火炉里炭火正旺。
  随着一只有力的胳膊轻缓的抽动,炉火中烈焰腾腾,就算放进去一块钢铁,高温也会使钢铁溶化。
  炉火将一个年轻人的脸映得通红。
  他看上去只有三十岁,他的目光柔和、平静。
  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异常的神色。
  他望着火炉旁边的一个女人。
  女人坐着。
  但即便坐着,也可以看出她是一个孕妇。
  孕妇也用同样的目光望着他。这是一对很幸福的夫妻。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就可以组成一个和美的家庭,在无比幸福的对视里,他们忘记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寒冷、凶残、、罪恶、背叛、杀戮和死亡。
  男人是一个铁匠。
  但是,如果铁匠能够从炉火中练出罕世的宝刀、宝剑,那么,铁匠不仅是铁匠,至少,他应该是铁匠之王。
  他们的目光使烈焰也变得柔和起来。
  铁匠之王这时说道:“小莲,感觉好点了没有?”
  孕妇点点头,她依旧注视着他,她的眼中好像浮着一层雾。
  铁匠之王微微一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很从容,很自信。
  孕妇的整个身躯陷在藤椅里,她也十分满足地笑着。铁匠之王说道:
  “这样就好,不痛了就好,等我将风花剑、雪月刀练好了,你再为我生下两个孩子,我就将这两件尽我一生精力练出来的武器传给他们,好叫他们……”
  铁匠之王刚说道这里,忽见她脸色不对,忙道:“小莲,是不是,肚子又开始痛了?”
  小莲嫣然道:“不碍事,你继续练吧。”
  铁匠之王还沉浸在将要做父亲的喜悦中,他的眼神放射着异样的光彩。
  他的右手微微翻动铁钳,烈焰吐出青色的火舌。
  小莲说道:“宫主会不会找到这里来?”
  铁匠之王道:“不会的,这个地方谁也不知道,除了我们和阿飞之外……”
  小莲皱了皱眉头,说道:
  “阿飞去了已有十多天了,按理,他应该在三天之前就回来了。”
  铁匠之王笑着道:“小莲,别担心,阿飞机灵得很,他不会有事的。”顿了顿,又接着道:“也许,他要为我们的孩子多买些东西而耽搁了呢。”
  小莲这时候忽然肚子剧痛起来,她不由得双手抱胸,汗珠从脸颊滚落。
  铁匠之王急道:“小莲,怎么了?”
  小莲缩在藤椅里,显然,她就要临产了。
  铁匠之王却不能离开炉台,他脸庞通红,尽管他的嘴唇焦急而颤抖,但他仍然不紧不慢地抽送着风箱。
  他清楚,如果他现在就停下来,那么,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就会付之东流,风花剑、雪月刀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练成。
  而练不成风花剑、雪月刀,摘月宫的人一旦找到他们,他们已有死路一条。
  小莲吃力地抬头,说道:
  “继续练……只有将风花剑、雪月刀练成,我们才可以堂堂正正的在一起。”
  铁匠之王一咬牙,他索性转头,不看小莲,只盯着火炉里的青烽。
  腾腾烈焰里,他看见了两柄刀剑的身形。
  火光是金色的,可刀剑的身形却仿佛被烈焰溶化在一起。分不出哪是刀,哪是剑。
  慢慢的,刀剑微微张开,又合上。如此反复了数十次,每一次的张开与合上,刀剑的身形似乎都有一层灰烬脱落。
  他盯着火炉内青烟与刀剑的变化,他的神情紧张,激动,不安,兴奋。
  他好像什么都忘了,巨大的欢乐正向他围拢。
  连小莲痛苦的呻吟他也听不见了。
  小莲已经从藤椅中滚到地上。
  她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疼痛……
  她的衣服已经湿透。
  她赤裸着下身,她已经痛得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仰身躺在地上,她的双腿极力地张着。
  她的呻吟像她的喘气,短而急促,又有一种撕裂的震颤。
  可是这一切,铁匠之王看不见,听不见。
  忽然,一声狂笑伴随着绚丽的光芒,紧接着,有血光溅起——
  刀剑闪过,脐带双双割断。
  婴儿的哭声清脆而响亮。
  铁匠之王大笑道:“果真有天意,风花剑、雪月刀有主了!”
  铁匠之王左手雪月刀,右手风花剑,刀剑之身有暗影显现,这是他在割断婴儿脐带时留在上面的血痕。
  小莲依旧躺在地上,她一手一个婴孩,将自己的两个孩子紧紧抱在胸前。
  小莲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
  也许是巨大的幸福充填了她的心,也许是过度的疲惫令她无法现在就分享欢乐,她昏了过去。
  他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这是多么揪心而美丽啊。
  地上流满了血,包括小莲的衣服上和腿上,触目惊心的鲜红构成了最大的激悦。
  从这一刻起,他不仅仅是小莲的丈夫,而且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从今以后,他不仅仅要保护小莲的幸福,还要让自己的孩子健康成长而付出更多的艰辛。
  他放下手中的风花剑、雪月刀,他俯望着小莲。
  小莲疲倦地闭着双眼。
  他摸着小莲怀里两个还在蠕动的儿子,喃喃道:
  “阿飞怎么现在还不回来。”
  “阿飞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一个声音,清晰、尖冷、钻入铁匠之王的耳内。
  铁匠之王一惊。
  可是,他并没有抬头,而是冷冷道:“是谁杀了阿飞?”
  说完这句话,他才抬头。但他仍蹲着,没有站起来。
  屋子里不知何时多了许多人。
  火炉虽没有风箱鼓风,可炉火还是很旺,屋子里还很暖和。
  这些人,刚刚从寒冷的外面进来,他们眉毛上的霜雪开始融化。
  铁匠之王再次道:“是谁杀了阿飞?”
  “并不是杀了阿飞,他才永远不会回来。”
  说话的这个人声音很细,却是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
  汉子刚说完,铁匠之王说了一个字:“错!”接着手臂轻挥,一点寒星,从袖中飞出,直射向汉子的咽喉。
  汉子看上去又粗又笨,却可以在如此小的空间施展绝妙的轻功。
  他的身形低掠,又快又疾,手中钢刀,舞出一个密不透风的圆。
  看起来,任何暗器都难以伤他毫发。
  果然是好手!其他人也都为他暗暗喝彩。
  可是,汉子还是死了。
  他的咽喉,留着一个透明的窟窿。谁也不知道,铁匠之王是用什么暗器置他于死地的。
  望着地上的尸体,他们的脸上有了恐惧。
  铁匠之王说道:“我一生练了许多杀人的武器,却从未杀过一个人,今天是第一次。”
  这些人脸上的恐惧更甚。
  只听铁匠之王又道:“摘月宫所有的刀剑都是我铸练出来的,没想到你们竟用它残杀无辜,我不愿呆在摘月宫,是不想再加重自己的罪孽。
  “你们走,请告诉摘月宫主,叫他毁了摘月宫的所有刀剑,不然,我会杀了摘月宫所有持刀剑的人!”
  这些人面面相觑。
  他们有恐惧,但他们却不怕死。
  他们是摘月宫最勇敢最无畏的武士。
  他们今天来,唯一的目的是叫铁匠之王回摘月宫,哪怕是抬着他的尸体回去。
  一人阴阴道:“铁匠之王,你应该知道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铁匠之王道:“所以我才劝你们回去。”
  那人道:“可是,我们就这样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你们不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铁匠之王说着,手一抬,又一道寒光,直射那人的咽喉。
  那人倒下,连闪身的机会也没有。
  铁匠之王道:“你们刚才还有十四个人,现在只剩十二个了,快回去吧。”
  他说着一声叹息,轻抚小莲的额头,将渗出来的汗水,一一抚去。
  夜,很静。寒冷,从门缝间钻进屋里。
  他们能够在漆黑的夜里从绝壁间闯过来是一个奇迹,他们还想出现一个奇迹:
  这就是以他们十二人之力与铁匠之王一搏!
  只听铁匠之王说道:“以你们十二人的力量,本来可以与我一搏,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已经练成了天下无敌的风花剑、雪月刀。”
  “刀”字未落,光芒顿现,十二颗人头,无声地落在地上,他们的身体,还直直地立着
  铁匠之王注视着风花剑、雪月刀,它们已经沾过婴儿与母亲的血,因此,它们不会再沾上其他任何人的血迹。
  刀剑之中的暗淡血痕,这也是它们练成的瞬间,所受的创伤:
  如花似雪。
  花,不是鲜花。
  雪,不是鲜血。
  风花雪月,本是世间极致的美丽。
  只有铁匠之王才能创造出如此美丽非凡的剑和刀。
  风花剑。
  雪月刀。
  因为风花剑和雪月刀在造就之初,就染上了圣洁之血,所以,它们理应成为正义和无敌的刀剑!风花剑、雪月刀,世上谁还能与之为敌?
  铁匠之王扯过一件衣服,将两个孩子包裹着,抱在怀里。
  小莲实在太累了,应该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可是小莲却醒了。
  也许还是母亲的本能,当有人将她的孩子从身边抱走的时候,她醒了。
  小莲微微说道:“别,别抱走了孩子。”
  铁匠之王俯身道:“小莲,是我。”
  小莲仍旧道:“把孩子给我。”
  铁匠之王将孩子放在小莲的身边,孩子不哭,也不笑,一双眼睛惊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铁匠之王附着小莲的耳际说道:
  “小莲,这真是天意,我刚刚练成风花剑和雪月刀,你就为我生了两个双胞胎儿子。”
  小莲闭着双目,但笑容已起,她含笑道:
  “但愿他们一生能够平平安安……”
  铁匠之王朗声道:“我铁匠之王的儿子不求功名利禄,不求武功第一,只求平平安安。”
  小莲说道:“可是,你平常不是希望你的儿子能够做一个扶正祛邪的大英雄吗?”
  铁匠之王黯然道:“什么大英雄?做英雄是需要常人双倍的毅力和忍耐以及双倍的孤独寂寞。
  “我的儿子,我只想他们开开心心。”
  小莲睁眼,她不看丈夫,却望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眼中尽是柔情和慈爱。
  铁匠之王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似是痴了。
  一瞬间,他感到自己无比幸福。
  现在,任何东西也无法使他的目光从她们母子身上移开,任何情况也不能使他站起来。
  可是,铁匠之王的目光不仅从小莲和儿子的身上移开,而且他慢慢的站了起来。
  是什么人,什么情况令他不安?
  门被打开,寒风从外面刮过来。
  紧接着,一个人影从夜幕中出现。
  这个人站在门口,立时将外面的寒风堵住。
  铁匠之王说道:“这点冷,算不了什么。”
  门口那人道:“可是,如果自己变成一个冰冷的死人呢?”
  铁匠之王道:“你的意思是,只要你进了这道门槛,就会杀了我?”
  门口那人点点头。
  铁匠之王又道:“你这样站着,是什么意思?”
  “跟我走。”门口那人冷冷道。
  “跟你走?为你创造杀人的刀剑?”
  “杀人不一定要用刀剑。”门口那人说道:
  “只不过,我不想看见你死得很惨。”
  “这不用你管。”
  “你是我的兄弟,我当然要管。”
  “不,我们不是兄弟,你是摘月宫的宫主,而我是一名普通的铁匠而已。”
  “我是摘月宫主,你是铁匠之王,我们的地位是一样的。”
  原来,门口这人是摘月宫主。只听摘月宫主说道:
  “我们不仅是亲兄弟,而且是一双胞胎,我们本应同生共死,患难与共。”
  “不!”铁匠之王喝道:“你滥杀无辜,可是,你不要忘记,使无辜者血流成河的,正是你制造出来的刀剑,要说罪恶,你也有一半的份。”
  铁匠之王气得脸色发青,却又无话可说。
  摘月宫主接着道:“我是摘月宫主,你是铁匠之王,只要我们兄弟齐心合力,何愁天下武林不在我们兄弟手中……”
  “住口!”铁匠之王道:“念我们兄弟的分上,你过去做的坏事,我可以不追究,但你必须从现在起,毁掉摘月宫所有的刀剑利器,不再滥杀二人,不然……”
  “不然怎样?”
  铁匠之王左手雪月刀,右手风花剑,一字一顿道:“不然我杀了你!”
  摘月宫主淡淡道:“你以为你练成了风花剑和雪月刀,就能杀了我?”
  “你知道这是什么刀?什么剑?”
  摘月宫主摇头。
  铁匠之王道:“这是无敌之刀,正义之剑。”
  摘月宫主笑道:“刀剑是可以无敌,但要看它在什么人的手中。”
  不待铁匠之王回答,摘月宫主又道:
  “你是我的兄弟,我知道你绝不可能杀我,你不杀我是因为你有一颗仁厚与正义之心,你不敢背上杀死亲兄弟的罪名。
  “而我,我不分善恶,不择手段,我可以全力以赴杀死你。”
  摘月宫主望着无言以对的铁匠之王,冷冷地笑着。
  这时,地上的小莲挣扎着坐了起来,她还十分虚弱,吃力道:
  “宫主,你们是亲兄弟,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摘月宫主冷笑道:“只要他跟我回摘月宫,我就不会杀他。”
  铁匠之王喝道:“我绝不回摘月宫!”
  摘月宫主道:“好,那你的孩子马上就会变成没有父亲的孩子了。”
  摘月宫主说完,身子一动不动,却有一股冷风扑面而来。
  这不是摘月宫主的杀气,而是冬夜里的寒风。
  摘月宫主一直站在门口,他没有走开,寒风根本不可能从门口进来。
  难道,摘月宫主刚才已经离开过门口?如果他离开门口铁匠之王却一点也看不出来,那他的武功是太可怕了。
  铁匠之王呆了呆,见摘月宫主仍是那站着,那样笑着。
  摘月宫主道:“如果我要杀你,刚才已经得手了。”
  铁匠之王道:“如果我的风花剑出鞘,你也已经没命了。”
  两个人同时一怔。铁匠之王道:
  “你终于练成了摘月宫最高武学‘乾坤小挪移’了。”
  摘月宫主笑道:“这也是天意,要不是我无意间得到‘天禅心经’,我也练不成摘月宫的最高武学。”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可我没想到,你的风花剑和雪月刀竟会出乎我的意外……”
  铁匠之王道:“你也承认你刚才虽然使了‘乾坤小挪移’,却也不能完全得手,对不对?”
  摘月宫主叹了口气,说道:“你应该了解我的脾性,如果刚才我能得手,怎会让你活到现在?”
  铁匠之王缓缓道:“宫主,你还是悬崖勒马吧。”
  摘月宫主忽然狂笑起来,他大声道:“你是我的兄弟,如今,我的事业正如日中天,我正要统一整个武林,你不帮我一把,却在这里胡说八道,杀我高手,难道我们还算是兄弟么!”
  摘月宫主说着怒视着铁匠之王,右手微抬,屋里那个巨大的火炉,原本烈焰熊熊,转瞬间却熄灭了。
  这是一种什么武功铁匠之王也不知道。但是,在抬手之间熄灭如此旺盛的炉火,他却做不到。
  屋里只剩下一盏暗淡的灯。
  铁匠之王仿佛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没有把握杀死他。
  他第一次有了被杀的恐惧。
  摘月宫主这时又狂笑道:“乾坤小挪移能够以对手的兵器杀死对手,又能够移形换影,动而不动,不动而动,这是武功的最高境界!
  “铁匠之王,你虽然可以练成锋利无比的兵器,我却能使你丧身自己的刀剑之下……”
  铁匠之王注视着摘月宫主,他的声音好像在缥渺的空中,忽然,铁匠之王的神情变了,他发现摘月宫主的影子一个叠一个,屋子里到处是他的影子。
  铁匠之王不知道哪个是真的摘月宫主,尽管他手中有风花剑和雪月刀,却一时呆住,无法下手。
  摘月宫主还在狂笑。笑声有些凄绝。
  铁匠之王的头有些眩晕。他索性闭上眼睛。他在心里不住道:
  “天啊,我们是兄弟,他却要用乾坤小挪移置我于死地!我怎么能杀他!
  “我怎么可以用风花剑和雪月刀杀死我的亲兄弟。
  “这难道也是天意?既然这样,上帝为什么要我们两个人同时来到这个世上,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们会是亲兄弟。”
  铁匠之王一边在心里悲哀地默想,一边调整着手中的风花剑和雪月刀。
  除了摘月宫主的狂笑,四周一片寂静。
  铁匠之王的脑中一片空白。
  他想起跟随他多年的阿飞,他在心里道:阿飞,你也许在哪一个小镇上为我的孩子购置一年的衣物,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担负起养育孩子的重任,使他们一辈子平平安安。”
  正想着,一阵啼哭骤然响起。
  铁匠之王急睁眼,看见一柄短刀,射向小莲的胸口!
  铁匠之王大惊。
  偷袭者的面孔在漆黑的窗外一闪而逝,铁匠之王还是看清了,他脱口叫道:
  “阿飞!”
  阿飞跟随了他们多年。阿飞竟然要暗算小莲。小莲一死,两个孩子哪能活命?
  铁匠之王心志大乱,他本能地想挥动风花剑,可是,摘月宫主那股强大的吸引力竟然令他动弹不得!
  铁匠之王眼睁睁看着短刀“卜”的一声,没入小莲的胸口。
  悲哀、惊愕、绝望、愤怒!
  铁匠之王一声断喝,如鹰鸣鹤啸,直冲九天。
  同时,手中风花剑和雪月刀幻出一片绚丽的光芒——无与伦比的快,一剑刺向摘月宫主。
  悲风,黑雨,寒夜。
  铁匠之王听到外面在下雨。
  风雨夜,这是极富有诗意的境界。在这样的意境中,最容易产生缠绵悱恻的故事。
  温暖的胸膛,柔弱无骨的手指,紧紧相拥的热吻渴望……可是,现在的一切是如此的截然不同。
  风是悲风,雨是凄雨。
  夜是寒夜。
  所有的缠绵只是一个梦。
  诗意的境界只是梦中难以到达的一个地方。
  这是一个什么地方?这里究竟是哪里?
  忘了。
  记不起来了。
  也许,在临死前的一瞬,每个人都还记得自己是谁,为什么而活。而在一瞬之后,一切都变得冰凉,一切都成泡影。
  摘月宫主的咽喉有一个透明的窟窿。
  这是被铁匠之王的风花剑刺穿的。
  风花剑太快了。
  其实,风花剑只要一半就够了,只要能刺穿摘月宫主的咽喉就够了。
  由于太快,风花剑在刺穿摘月宫主的咽喉之后,又刺穿了自己的咽喉。
  风花剑刺穿了两个人的咽喉之后,仍旧握在铁匠之王的手中。
  摘月宫主惨然道:“我说过乾坤小挪移能够以对手的利器杀死对手……”
  铁匠之王没有倒下,也不说话。
  摘月宫主的脸泛起一层死灰,死神已攫住他的心,他哀伤道:
  “你,为什么雪月刀不出击……”
  铁匠之王也只剩下最后的气息,他说道:
  “雪月刀出击,虽然可以保住我的性命,但风花剑却要被毁掉。”
  停了一会,铁匠之王接着道:“与其毁掉正义之剑,不如毁掉我自己。”
  摘月宫主的嘴角已流出鲜血,他惨笑道:“人都死了,谁还去扶正祛邪。”
  铁匠之王咳了一下,吐出一口血,他悲伤,但却微笑道:
  “留下风花剑,正义自有正义者来扶持。”
  铁匠之王又咳了一下,又吐出一大口鲜血,身体摇了摇,眼见就要倒下。
  突然,铁匠之王眼神闪动,大喝一声:
  “阿飞,世上不应该有你这样的畜生!”
  话未落,手中的雪月刀飞向门外。
  门外,传来一声惨叫。阿飞的惨叫。
  铁匠之王又连咳了三下,连吐了三口鲜血。
  摘月宫主这时已瘫在地上。
  他好像忽然明白,铁匠之王为什么雪月刀不出击。
  原来,他要用雪月刀对付世上最奸邪的恶徒阿飞。
  从刚才的惨叫声中,他猛然想起,将铁匠之王隐匿之处告诉他的正是阿飞。
  如果不是阿飞告密,他根本不知道铁匠之王藏在何处。
  他虽然派摘月宫所有的高手追杀他好几年,但如今他已不再把他放在心上,他就当他已经死了。
  是阿飞害了他,是阿飞害了他们兄弟。
  像阿飞这种人,这种忘恩负义之徒,绝不能他活在这个世上。
  铁匠之王最后的力气用尽,也颓然倒了下来。
  俩兄弟,同时来,同时去,他们死了,他们的头,最终靠在一起。
  风花剑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悦耳的脆响。
  而这时,婴儿的啼哭,越来越响,越来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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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1 22:54: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雪地熊迹
  大雪纷飞。
  雪使大地变得洁白。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喜欢雪,喜欢雪飞扬的姿态,喜欢雪花一般的模样。
  雪可以把肮脏的东西掩盖,也可以让天空迷人起来。
  但是,雪也有它的不足,它使本来多姿多彩的世界变得单一,使人分不清哪里是山川,哪里是村庄,甚至连行人走过留下来的脚印,转眼间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留下任何痕迹,不让后来者辨识方向。
  雪越下越大。
  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
  丁一回头望身后,他只能看见笔直的十二三脚印,再远一点,就是白茫茫连成的一片,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丁一浅浅地笑了笑,转身,继续前行。
  前面,是茫茫的白。
  身后,也是茫茫的白。
  身体连头顶,也是同样茫茫的白。
  丁一坚定地前行。他不怕迷路,不怕陷进沼泽或者池塘里。
  他坚信他的脚下就是路。
  只要是路,不管路多么曲折,多么难行,总有一天会走到平坦的大道上。
  丁一的头发上,衣服上,甚至连眉毛,耳朵,鼻子,嘴唇上都落满了雪,可他一点也不觉得冷。
  风刚刚将他身上的雪刮走,又有新的雪落在他的身上。
  他已经变成了一个雪人。
  丁一身躯前倾,他还推着一辆轮椅。
  轮椅上坐着一个人。这个人也跟他差不多,身上落满了雪,像一个雪人。
  忽然,一阵大风刮来,将两个人身上的雪刮走,同时,也将轮椅上那个人的长发刮得飘了起来。
  原来轮椅上的人是个女人。
  丁一的身躯往右边斜,用身体挡住风。
  女人抬头,默默地看了丁一一眼。
  女人的眼中,没有喜悦,也没有感激,有的只是冷漠。
  这么冷的雪天,这么冷的眼神。可是丁一,他竟然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很清朗,整个雪野充满了他的笑。雪也似乎小了一点。
  一只鸟,就在丁一的笑声里掉下来,掉在前面两步远的地方。
  鸟很小,它有一张小而精致的嘴。
  可是只一会,雪就把小鸟遮盖了。
  丁一快走了两步,轮椅中的女人弯腰,伸手在雪中扒了两下,将那只被埋掉的小鸟挖出来。
  女人的手臂很白,虽然只露出一点点,虽然在迷蒙的雪天看不清楚,但丁一仍禁不住怦然心跳。
  女人将鸟拿近嘴边,呵着热气,又将它放在心口。
  女人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微笑。
  可是微笑刚刚泛起,又消失了。
  女人轻轻说道:“鸟儿死了,真可怜……”
  丁一无语。
  他知道她喜欢鸟。
  如果她肯开口,他一定会为她捕捉很多美丽的鸟,可是她不肯开口,凡是他给她捉的鸟,她连看也不会看。
  为了让她开心,丁一动破了脑筋。
  就是这从天上掉下来的鸟,也是他特意安排的。
  不然,这么寒冷的雪天,哪会无缘无故掉在他的面前来?
  梨花是丁一最要好的朋友。
  凡是丁一需要,梨花从来不会说半个“不”字。而反过来,梨花有事,丁一却从不帮忙。
  丁一不是那种只要朋友不要帮忙而自己不帮朋友的人,他之所以不帮梨花的忙,是因为梨花根本不需要他帮忙。
  事实上也是这样。如果梨花一个人不能解决的事情,那么,再加上两个丁一也是无济于事。
  幸好,到目前为止,梨花还没有碰到过自己一个人不能解决的事。
  像梨花这种朋友,丁一就是多交二十八个也不嫌多,可惜,天底下只有一个梨花。因此,丁一就只有梨花一个朋友。
  有时候觉得,人的一生能有一个好朋友就够了。
  就像现在,丁一最需要梨花帮忙,梨花就帮了他的忙。
  丁一抬头,大雪挡住了他的视线。
  可是丁一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前方,梨花还向他招手。
  在如此冷的雪天,要找一只鸟并非简单的事情,而要让这只鸟刚好在丁一的面前坠落,则更加困难。
  但梨花能做到。
  只要丁一需要,再困难的事,他都能做到。
  这样的朋友,有一个当然够了。
  而一旦有了这种朋友,别人丁一再也看不上了。
  丁一也承认自己很自私,就像他为了使她开心,竟叫梨花杀了这只有生命的鸟。
  这只鸟,也许它在自己的窝里安然过冬,也许正做着好梦,却被梨花捉了来,丢进这寒冷的雪地。
  女人当然不知道,这只鸟是丁一为博她的开心而故意安排的。
  女人的眼睛上也落满了雪,她注视着手上的鸟,喃喃道:
  “如此冷的天,为什么还要飞出来。”
  丁一知道她十分伤心,便站着一动不动,任凭大雪埋掉他的双脚。
  只听她又说道:“鸟儿,鸟儿,我把你葬在白雪里,你怪不怪我。”
  她说着抬头,望着四周空濛的白和无边无际的冷。
  她叹了一口气,低低道:“这里太孤单了,鸟儿,我本不应将你丢在这里,可是我们也不知几时能走出雪地……”
  她叹口气,眼中竟流出泪水。
  无奈,只得将鸟丢掉。
  大雪转眼又将它埋掉了。
  茫茫雪野,他们显得很小,仿佛大雪可以很快将他们埋掉。
  如果他们再不走,雪真的会埋死鸟一样埋掉他们。
  由于站得太久了,丁一觉得有点冷。
  可是他还不想动。
  难道他真的想让雪埋掉?
  雪已堆积至他的大腿,他从没有遇到过如此大的雪,这雪大得有点怪,好像有人在空中大把大把洒下来似的,丁一皱皱眉头,一副不解的样子。
  但是,他没有忘记将轮椅抬高,轮椅始终在雪之上。
  轮椅上的女人慢慢高过他的头。
  最后,雪盖住了他的头顶,轮椅就在他的头顶上。
  女人依旧很冷漠。如果没有丁一,她早已埋在雪下了。
  她不仅没有感激,而且眼神中还流露出一丝怨恨和毒意。
  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希望他死。
  丁一如此维护她的安全与快乐,她为什么还希望他死。
  她回头,已经看不见丁一。
  丁一在雪下。
  她冷笑着。
  忽然,她僵住了。她看见纷飞的雪花里伸出八支利剑。
  剑剑刺她的咽喉。
  她不能躲,也躲不掉!
  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是,当八支利剑就将触及她的咽喉的时候,又一柄剑,从雪地下飞出来,击落了取她性命的每一剑。
  洁白的雪地上,多了八具尸体。
  她的身后,也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当然是丁一。
  丁一说道:“季季,有没有伤到你?”
  原来这个女人的名字叫季季。
  季季说道:“有风花剑保护我,谁还能伤我半根汗毛。”
  丁一的腰上,果然悬挂着一柄剑。其实,剑在剑鞘里,从外面看,根本不知道剑鞘里是什么剑。
  风花剑是无敌之剑,正义之剑,它怎么会在丁一身上呢?
  丁一说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剑,只知道它可以杀我想杀的人。”
  季季不语。
  雪还下。
  她默默地望着一个穿红衣的女人。
  穿红衣的女人就在她前面。
  丁一叫道:“默雪儿!”
  默雪儿就是拦住他们去路的女人,而偷袭季季的八个剑客,也正是她花重金买来的杀手。
  默雪儿没有看一眼季季,她只盯着丁一看。
  丁一说道:“他们都死了。”
  默雪儿笑道:“我有足够的钱收买天下所有的杀手。”
  丁一说道:“你可以收买任何人,却不能收买我。”
  顿了顿,又说道:“还有梨花。”
  默雪儿在雪中笑起来,很美,很迷人,她说道:
  “你是天下最高贵的杀手,可天下仅你一个而已。”
  丁一道:“不,我说过,梨花也是。”
  默雪儿还在笑,她笑声很清脆,但她并没有回答,丁一说的话是对是错。
  雪埋掉地上的八具尸体。
  丁一开始前进,雪地里留下他很深的脚印。
  季季忽然说道:“如果你真的想使我开心,就杀了默雪儿。”
  默雪儿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她要让丁一杀了默雪儿?
  默雪儿听到了季季的话,她又大笑,但她的脸上,隐现出几分恐惧。
  因为默雪儿知道,丁一的风花剑出鞘,世上没有人能够逃得掉。
  但是默雪儿并没有现在就逃,她盯着丁一,一步一步后退着。她的头上,衣服上也已经落满了雪,鹅毛大雪使她变成白色的雪人。
  她的红衣裳也不见一点红。
  丁一的风花剑并没有出鞘。他推着轮椅,他没有看默雪儿,他只看着轮椅中的季季。
  季季虽然没有默雪儿美丽,但他喜欢她,爱她。
  她是他唯一喜欢的女人。
  望着丁一对季季的关怀与痴情,默雪儿非常妒忌。
  她恨不得杀了他。
  她也恨季季,如果没有季季,她也许已经得到了丁一。
  默雪儿很富有,她有着多得数不清的钱,她从来就是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
  如果一个人有钱,又有一颗平常的心,那一定是没什么遗憾的事情了。
  可是默雪儿有,并不是她的钱不够多,也不是她的心太高,她的遗憾是她还没有能够跟丁一在一起。
  一个女人想跟一个男人在一起,这并不是非分之想。
  女人想得到男人就像男人想得到女人一样正常。
  男人为了得到自己喜爱的女人,往往可以不择手段。
  女人也一样,而且,女人的手段往往更惨绝,更令人意想不到。
  男人爱一个得不到的女人,他总是会把恨发泄在他的“情敌”身上,他会想办法杀了他。
  女人则不同,她不会杀她的“情敌”,她要杀她爱的男人。
  这并不是说女人更能容忍,而是女人更残忍,因为,她不杀“情敌”,却要将“情敌”折磨。
  就像季季,一年前,她已经被默雪儿砍断了双腿。
  但默雪儿并不杀她,她还要折磨她,摧残她。
  她要挖了她眼睛,砍了她的手臂。
  如果不是丁一一剑解救,刚才那八名剑客,一定将她的鼻子和耳朵割下来。
  女人本是善良的。她们天生富有一颗同情心。
  是爱使他们改变。
  世上最纯洁最美妙的莫过于爱情,可是,当爱情一旦变作无望的时候,爱就会变成恶鬼,变成心中的“魔”。
  爱可以使人美丽,也可以使人丑恶。
  默雪儿是美丽的,美丽的像天使。可是,在丁一的眼里,她从没有像天使那样美丽过。
  丁一知道默雪儿爱他,想得到他。
  他也知道季季厌恶他,憎恨他。
  可是,他爱季季,他不愿跟默雪儿在一起。尽管,他知道他们两个人都想要他死。
  丁一推着季季,缓缓前行。大雪无声地将他的足迹抚去。
  默雪儿忽然一抖,将雪抖落,露出她那身鲜艳的红衣裳。
  丁一感觉到眼前一亮,虽然他没看默雪儿,但他的眼睛却感到一阵刺激。
  他的眼皮跳了一下。
  紧接着,丁一的风花剑出鞘!
  雪地里只有默雪儿、季季和他三个人,他的风花剑要刺向谁?
  如果要杀默雪儿,默雪儿早已死了。
  如果要杀季季,他就不会推着她艰难地在雪地跋涉。
  那么,丁一的风花剑要刺向谁呢?难道,他要自杀?
  风花剑出鞘,有几片雪花在空中停了停。
  还没等它们飘落,就看见从雪地下面喷出三支血剑。
  雪就被融化了。
  可是紧随其后的雪,纷纷扬扬,将红血掩盖,连一丝腥味也不留。
  白雪。
  红血。
  默雪儿只看见丁一的风花剑出鞘,却没有看见风花剑是如何出鞘的。
  丁一脸色苍白。他还是没有看一眼默雪儿,好像默雪儿根本不存在。
  丁一说道:“你这次一共雇了十一名剑客,现在都死了,你可以走了。”
  “不能让她走。”
  轮椅中的季季忽然说道:“如果你爱我,就杀了默雪儿。”
  丁一缓缓说:“不,我不能杀一个爱我的人,哪怕她做错了事,就像你,你会动手杀我吗?”
  季季默然。丁一又说道:“如果要我杀她,不如杀了我自己。”
  季季回头,她看着丁一,一脸的冰霜。
  丁一这时正注视着前方,弥漫的风雪里,默雪儿已经不见了。
  雪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们已经走了一天了,丁一感到有些饥饿。
  可他们身上没任何可以充饥的食物。
  所有食物一天前就被他们吃光了。
  丁一一惊,他这时才清醒过来,季季一定已经饿坏了。
  他想走快些,可是,雪太深,怎么也走不快。
  丁一轻轻道:“季季,饿了没有?”
  话一出口,他才觉得自己问得实在太傻了。
  可是季季却说:“不饿。”
  丁一又轻轻得:“道:”怎么会不饿,我们已经走了一天没吃东西了。“
  丁一觉得这又是一句多余的话。
  季季说道:“一个将死的人是不会知道饿的。”
  丁一惊道:“季季,你不会死的,你不能死的。”
  季季的声音很弱,她道:“能够让雪做我的墓床,是我的福分……”
  丁一有些茫然。
  迷茫的风雪里,他看见一个人影朝他们奔过来。
  尽管他还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但他已经知道那是谁了。
  丁一叫道:“梨花!”
  人影转眼到了他们跟前。
  这是一个年约四十的清瘦汉子,他飞掠的速度极快,雪花也无法停在他的身上。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小竹篮。竹篮用一块白色的毛巾盖着。
  丁一笑道:“梨花,送什么好东西来了?”
  梨花也一笑,说道:“我猜你们肯定快要饿死了,所以送几个馒头来。”
  丁一接过竹篮,打开毛巾,里面果然装着满满一蓝馒头。
  馒头还冒着热气。
  丁一欣喜道:“梨花,如果谁敢把你这个朋友抢走,我一定杀了谁。”
  梨花笑道:“放心,我始终是你的朋友,谁也抢不去的。”
  梨花说着抱拳道:“丁一,前面路难走,你多多保重,我可要去烤火炉了。”
  梨花望了望轮椅中的季季,转身,飘然离去。
  梨花的速度,当真快得惊人,丁一只看见他迈出第一步,第二步就已经在风雪深处了。
  丁一呆了呆,发现雪越下越大了。
  丁一拿出一个馒头,递给季季。然后自己也吃了一个。
  一个馒头下肚,丁一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再看季季,她一口也没吃。
  丁一双手握住季季的手,蹲下身子,说道:“季季,馒头冷了,快吃吧。”
  季季一点反应也没有,满脸的忧郁和冷漠。
  她手中的馒头已经又冷又硬。
  丁一从蓝里又拿出一个,将她的冷馒头拿过自己吃了。
  季季喃喃道:“丁一,你说,我父亲坟前的松柏,是不是又长高了?”
  丁一说道:“跟去年比,它一定长高了不少。”
  季季好像忽然开心起来,她笑道:“真的吗?”
  丁一道:“当然是真的,我们已经长大了一岁,你二十二岁,我二十六岁,松柏也三岁了。”
  季季咬了一口馒头,若有所思道:“丁一,你记不记得三岁时的模样?”
  丁一摇头道:“我什么也记不得了。”
  季季一边嚼着馒头,一边慢慢道:
  “我却记得三岁时,父亲背着我去赶庙会,结果,我却尿湿了父亲的双肩……”
  季季说着脸容泛起了笑。
  丁一痴望着季季的笑容,他想不到季季笑起来也如此美丽。
  忽然,季季的脸上又罩上一层绝望的霜,她冷冷道:
  “你为什么要杀我的父亲?”
  丁一低下头,不说话。
  季季又道:“今天是大年初一,本来,父亲又会陪我到冰洞里去洗温泉……”
  望着无比伤心的季季,丁一说道:“也许,他是一个好父亲,但他不是一个好人,不是好人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这时,雪意外地停了。
  下雪的时候,满眼是迷茫,天空好像还很亮。
  现在雪一停,才发觉已经是傍晚,暮色四合,若不是满地的白雪,天地早已一片模糊了。
  季季已经吃了第二个馒头。
  他们抖落身上的雪。
  丁一道:“半夜时,我们一定可以到达断剑崖。”
  季季叹了口气,道:“只有死者才知道死者的寂寞和孤单,你不让我死,我也不想去断剑崖了。”
  丁一道:“你不想去看看那棵长大的松柏?”
  季季欲言又止。
  轮椅继续在雪地上前行……
  这时,在另一个地方,在一间温暖的卧室里,一个女人端着一只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燕窝汤。
  这个女人坐在男人的腿上。
  她的胸脯紧靠男人的胸膛。
  女人左手端碗,右手拿匙,舀了一匙,喂给男人喝下。
  男人微闭着双眼。
  从他的神情可以看出,他此刻很满足,很幸福。
  女人一匙一匙,直到将一碗燕窝汤喂完了,才用她小巧的嘴亲了男人一下。
  男人本来很安详,很满足,那女人亲他一下之后,他却皱了皱眉头。
  女人道:“惊天,你是不是没有把握战胜他?”
  被女人称作惊天的男人微笑道:“三娘,别担心,轩辕刀是不会败的。”
  原来他就是“天下不败刀”轩辕惊天。
  这个女人就是轩辕惊天的妻子杜三娘。
  杜三娘道:“可是你今天的心情很乱……”
  轩辕惊天道:“今天是大年初一,又大雪纷飞,一定是个好兆头。”
  杜三娘道:“十三鹰奴说梨花有一个好朋友,但梨花从不要丁一的帮忙。”
  杜三娘放下碗,站了起来。
  她在屋里踱了两步,说道:
  “可是,十三鹰奴说,丁一并不是那种不管朋友死活的人。”
  轩辕惊天也站了起来,但他的眼睛仍旧闭着。
  他手扶着杜三娘的肩,说道:“三娘,正月十五我跟梨花的决斗关系到轩辕惊天的声望与存亡,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杜三娘道:“惊天,我怕你……”
  轩辕惊天道:“你怕我双目失明之后,不是梨花的对手?”
  杜三娘望着他,忧伤道:“如果不是为了与梨花决斗,你就无须苦练轩辕惊天刀法最后一招‘刀外刀’,你的眼睛就不会失明了……”
  轩辕惊天笑道:“三娘,我双目失明也许是天意,幸好我练成了‘刀外刀’,梨花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战胜我。”
  杜三娘道:“谁也不知道梨花的武功有多高。”
  轩辕惊天接道:“可是,‘刀外刀’的威力,也没有人知道。”
  杜三娘还是担忧道:“惊天,你真的有把握?”
  轩辕惊天沉默了一会,然后坚毅地点点头。
  笃笃笃!
  有人敲门
  “谁?”杜三娘道。
  “我,十三鹰奴。”
  杜三娘并没有去开门,而是在床上坐了下来,继续问道:“外面的雪停了没有?”
  “停了。”
  “丁一呢?”
  “丁一正往断剑崖而去。”
  “梨花呢?”
  “梨花送了一篮馒头给丁一之后,就不知去向了。”
  “究竟去了哪里?”
  “不知道。”
  “饭桶!”杜三娘怒道:“不知道梨花的下落,为什么还要回来见我?”
  “是的,我是饭桶,可是,我回来不是为了见你。”
  “是不是来见我的?”轩辕惊天说道。
  “是的,公子。”
  “见我为什么不进来?”
  “有人叫我送一封信给你,说从门缝里塞进来就行了。”
  轩辕惊天惊讶道:“是谁叫你送信给我的?”
  “那个人我也不认识。”门外的十三鹰奴道。
  十三鹰奴始终没有进来,但他听了轩辕惊天的话,好像犹豫了一会,才接着道:
  “那人的身手实在太快,我根本看不出他是哪门哪派的人物。”
  杜三娘喝道:“来历不明的信,你怎可带它进来!”
  十三鹰奴道:“他说公子看了就知道了。”
  杜三娘正要发作,轩辕惊天道:“好了,你走吧。”
  “是,公子!”
  一阵脚步声渐远,屋子里,留下一封信。
  信被拆开,轩辕惊天失声道:“幽兰花!”
  一缕奇异的花香,立时弥漫了卧室。
  信封里什么也没有,只一朵幽兰花。
  断剑崖。
  丁一终于将轮椅推到一座坟前。
  这时,雪虽然不下了,但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
  跟一年前一样,坟前的松柏几乎长高了一倍。
  季季始终不说话。
  没有了父亲的孩子总是孤单的。
  季季觉得,她不应该现在还活着,而且,养活她的,是她的杀父仇人。
  季季还觉得,她应该死,一个连杀父之仇都不能报的人,就不配活着。
  仇人就在她身旁,只要她愿意,她随时都可以用风花剑刺穿他的咽喉,可是她不能,她不能杀一个爱她的人。
  她可以杀自己,却不能杀丁一。
  如果她杀了他,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爱她了。而没有人爱的人,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可是,她绝不能放过丁一。
  他杀了她的父亲,她一定要惩罚他,她要让他受到折磨。
  就像默雪儿折磨她一样,她要让丁一饱受痛苦的煎熬。她知道他爱她,却不让他得到。
  丁一用身体为她挡住寒风,说道:“季季,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杀你父亲?”
  季季冷冷道:“不想。”
  丁一道:“那么,你还恨不恨我?”
  “恨!”
  “要怎样才不恨我?”
  季季长叹了口气,道:“要你杀了我……”
  冰冷的白雪,漫山遍野,整个天地都在它的包围之中。
  丁一的心很冷,他很绝望,他不能杀一个爱他的人,但也决不能杀他爱的人。
  丁一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很遥远,他是这个世上的孤儿,他很孤单,没有人理解他,关心他,给他快乐。
  他忽然想起梨花。丁一的嘴角微微笑着,每次想起梨花,他都会不由的微笑。
  梨花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在这个世上,唯一使他感到欣慰的是他有梨花这个好朋友。
  他知道正月十五梨花要与轩辕惊天决斗。
  这是一场生死决斗,为了家族的声望与荣辱,轩辕惊天一定会想办法打败梨花。
  梨花武功是高得惊人,可是,他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对手,而且轩辕世家一个家族。
  只要是人,不可能永远不败,梨花也一样。
  不单轩辕惊天号称天下不败刀,杜三娘手下那十三个鹰奴,哪一个不是顶尖好手?一个人对一个家族,梨花必败无疑。
  他是梨花的好朋友,他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这一次,就算梨花责怪他,他也要帮人。
  可是,他不能丢下季季。
  他知道默雪儿随时会来这里。
  两个女人,一个是爱他的,一个是他爱的,本来,他应该娶爱他的人,可是,他却选择了他爱的。
  丁一从来不后悔,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因为对与错,从来都是很难说清的。
  最令他痛苦的,是有人伤害他爱的人,他却不能惩罚她。
  因为,他不能惩罚一个爱他的人。
  因为,他清楚他即使不惩罚她,她也已经很痛苦了。
  又一阵风吹来,坟前的松柏上掉下纷纷的雪。
  季季这时说道:“我们走吧。”
  从他的话里,好像已经听不出憎恨与厌恶。
  丁一一喜,借着白雪的反光,他看见季季正深情地望着他。
  丁一很想俯身拥抱她,可是,他却没有迎着她的目光俯身,而是注视着被雪覆盖的坟墓。
  季季的声音忽然又变硬变冷:
  “你应该跟爱你的人在一起,不应该陪着我这个残废。”
  丁一痛苦。他的风花剑在腰上凝立不动。
  这时,天上又下起了鹅毛大雪,在地上沙沙作响。
  轩辕惊天还在观赏这朵幽兰花。
  虽然他双目失明,但他可以“看出”,这是一朵非常美丽的花:
  精致,小而舒展。花香弥散,轩辕惊天和杜三娘整个人似乎已被染成“香人”。
  在这个世上,恐怕没有哪一种花可以与它相比美。
  杜三娘赞叹道:“真美……”
  轩辕惊天道:“三娘,你知道幽兰花是如何生长出来的吗?”
  杜三娘道:“江湖传说,幽兰花只有用肉作肥料,才会生长,不知传闻是真是假……”
  轩辕惊天道:“当然是真的,你看,幽兰花蕊与骨朵,像不像人极力伸张的灵魂?”
  顿了顿,轩辕惊天又道:“三娘,你有闻到花香之外的气息?”
  杜三娘摇头道:“没有,我只闻到奇异的花香。”
  轩辕惊天道:“你再闻仔细点。”
  杜三娘的鼻子凑近幽兰花,深深吸了几口,还是摇头道:“只有花香……”
  轩辕惊天凝重道:“可我却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什么?”杜三娘惊道:“难道摘月宫……”
  轩辕惊天打断了杜三娘的话,缓缓道:
  “摘月宫是江湖上最凶残,最神秘的组织,它杀人的标记是一朵幽兰花,无论谁闻到这种花香,就得死。”
  杜三娘失色道:“是不是轩辕世家曾与摘月宫结下仇怨,它要对我们下手……”
  轩辕惊天在房内走了几步,说道:
  “轩辕世家,不要说与摘月宫没有仇怨,就是跟江湖上任何门派,也不曾有丝毫过节。”
  接着,轩辕惊天迟疑道:“除非……”
  “除非什么?”杜三娘道。
  “除非摘月宫不想我跟梨花决斗。”轩辕惊天说着在椅中坐下。
  他的手上,还握着这朵芳香无比的幽兰花。
  静,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只有花香,只有恐惧攫住了轩辕惊天和杜三娘的心。
  轩辕惊天忽然叹了口气,低低道:“雪停了,又下大了。”
  杜三娘仔细听,果然听见“沙沙沙”的落雪声。
  雪落在屋外,屋子里很暖和。
  丁一和季季的身上又落满了雪。
  他们已经下了断剑崖,他们在雪地上艰难地行走。
  丁一在想梨花。
  丁一从来不过问梨花的行踪。
  他只知道梨花是他最好的朋友,只要他需要,梨花总是会出现。
  而梨花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知道梨花在哪里。
  所以,就算梨花需要他帮忙,他也帮不上。
  就像现在,梨花喝得酩酊大醉,倒在雪地里,他现在很需要有人扶他一把。
  梨花喜欢喝酒,有九次是喝醉的。
  唯一没醉的那一次,一定是酒喝到一半而有女人坐到他身边来的缘故。
  梨花怕女人。
  他怕女人不仅怕跟女人上床,而且一旦有女人走近他,他就会拔腿逃掉。
  所以,梨花四十一岁了,还没有老婆。
  现在,梨花躺在路边的雪地上。
  酒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好像他喝了三缸酒似的。
  而其实,他恰好喝了三碗酒。
  三碗酒就醉成这样,他的酒量确实不怎样。
  一个男人只有这点酒量,女人往往会笑话他。
  老板娘就在心里暗笑梨花。
  老板娘当然是女人。
  对梨花来说,一个女人离他这么近而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实在是破天荒的事。
  若在平时,无论他醉成什么样子,只要有女人走近,他便会拔腿逃得无影无踪。
  现在,老板娘已经将他抱了起来,他还是没有反应。
  是不是梨花死了?
  如果没死,他一定遭受了什么巨大的重创。
  老板娘抱起梨花走了两步,梨花就睁开了眼睛,他显得很平静,说道:
  “你要将我抱到哪里去?”
  老板娘微微一笑,说道:“当然是抱到家里去。”
  梨花说道:“我没有家。”
  老板娘道:“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梨花到:“这不一样。”
  老板娘道:“怎么不一样?”
  梨花道:“你是女人,我是男人,男人的家跟女人的家当然不一样。”
  老板娘笑道:“没有女人,哪里来的男人?”
  梨花道:“天下最贱的是女人。”
  老板娘道:“那么你娘呢?”
  梨花道:“我娘是妓女。”
  老板娘道:“我也是妓女。”
  雪再次下起来的时候,老板娘看见了一盏灯。
  温暖的灯火照着的就是她的家。
  梨花这时又说道:“你为什么要在酒里下毒?”
  老板娘道:“不下毒你怎么会躺在这里?”
  梨花道:“我躺在这里是因为我醉了。”
  老板娘道:“你骗人。”
  “我今年四十一岁,从未骗过一次人。”梨花说。
  “从未骗过人的话,最不可相信。”老板娘说。
  “谁告诉你的?”梨花说。
  “你。”老板娘说着笑了起来。
  从她的笑声里,可以听出她还很年轻,最多不会超出二十岁。
  “这么小的年纪就这么厉害,今后,整个天下也许就是你的了。”梨花喃喃道。
  老板娘又大笑起来,接着笑声一顿,说道:
  “如果你真的醉了,现在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梨花道:“我为什么要逃?”
  老板娘道:“如果你死在这里,正月十五怎么跟轩辕惊天决斗?”
  梨花沉默了一会,然后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
  老板娘道:“我有一个习惯,就是在床上才会想起我究竟是谁。”
  梨花惊道:“你说你要跟我上床?”
  老板娘咯咯一笑,道:“不跟我上床,我干嘛要花这么大的力气抱你回去!”
  梨花现在已经躺在床上。
  软绵绵的床,身上又不知盖了几床被子,梨花只露出眼睛和鼻子。
  眼睛可以看出房间里的摆设,鼻子则可以闻到香气。
  梨花最怕看见女人,最怕闻到这种香气,可是,他现在不得不看,不得不闻。
  在女人和香气面前,梨花会变得浑身无力。
  不要说他的穴道被老板娘封住了,就是穴道未封,他此刻也一动不敢动。
  老板娘开始脱衣服。
  她把外面臃肿的裘皮大衣脱掉,只剩下紧身的粉红色的内衣。
  女人的美丽隐现无遗……
  梨花想转脸,可是他的脖子僵硬。
  他想闭上眼睛,又怕她作出更羞辱的动作,他不敢看,又只能死死地盯住她。
  老板娘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她的双颊也粉红,她的眼睛神采奕奕。
  梨花忽然闻到一股酒香。
  只见她拿着一杯酒,对他说道:
  “这是一杯陈年窖酒,酒里也不曾放毒,你喝了它吧。”
  酒当然是好酒。
  梨花闻到了酒香,口水直往肚子里流。
  可是,当他看到她坚挺的丰乳时,他差点要晕过去。
  她坐在床上,将他的头从被子里拔出来,用臂弯枕着他的脖子,注视着他,说道:
  “现在是不是不想逃了?”
  梨花的嘴唇有些扭曲,他忽然叫道:“贱女人!”
  她不怒,反笑道:“女人天生都是贱的。”
  顿了顿,叹道:“可惜天下的男人个个都少不了贱女人……”
  她说着脸一顿,冷冷道:“要是你不喝,我会杀了你,你信不信?”
  梨花也叹了口气,说道:“我信,我当然相信。”
  她笑道:“你错了。”
  梨花道:“我知道我错了。”
  “哦?”她吃惊道:“你怎么错了?”
  梨花道:“我现在知道你是谁了。”
  “我是谁?”
  “十二鹰奴。”
  她注视梨花良久,才道:“是的,我是十二鹰奴。”
  梨花闭上眼睛道:“你杀了我吧。”
  丁一决定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阻止轩辕惊天与梨花决斗。
  他不能失去梨花这个朋友,如果轩辕惊天杀了梨花,那么,他一定要杀轩辕惊天。
  丁一很想把他这个想法告诉轩辕惊天,让他知道,梨花是他最好的朋友,谁也不能杀他。
  丁一不禁加快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去看他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他知道,这么大的雪,脚印不可能留下很长时间。
  幸好是雪天,不然,现在是夜里最黑暗的时刻,他们根本不能行路。
  冷是冷了点,但寒冷是可以抵御的。
  他知道这么冷的天,季季也不会冷。
  因为她穿的,是世界上最耐寒的保暖的冰熊皮。
  只要人的身体还有一丝暖意,冰熊皮就可以使这丝暖意永远不散。
  他不担心季季无法抵抗雪夜的寒冷,却担心她经受不住心的冷漠与绝望。
  因为,只有来自内心的冰冷和伤害,才是致命的。
  丁一说道:“季季,别怪默雪儿了,好不好?”
  他不知道这时为什么会想起默雪儿。
  季季冷漠道:“连你都可以原谅她,我还有什么不可以呢?”
  她的话使丁一心痛。他很清楚她的弦外之音:
  连伤害你心爱的人你都可以不计较,那么,你还配喜爱一个人吗?
  丁一有些后悔。他不该说这种话,这只能伤害她。
  可是,他能杀了默雪儿吗?他能砍断默雪儿的双腿吗?
  丁一道:“季季,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季季道:“真的吗?”
  丁一道:“当然是真的,我可以发誓。”
  季季道:“如果有人伤害我呢?”
  丁一道:“我一定舍身阻止。”
  “如果难以阻止呢?”季季幽幽道。
  “不可能。”丁一道:“还没有人能从我的风花剑下逃过。”
  “你的风花剑可以阻止别人,却不能阻止自己。”季季的声音比冰雪还冷。
  丁一惊道:“我自己?”
  沉默了一会,然后喃喃道:“你说我会伤害你……”
  季季依旧冷冰冰道:“是的,是你在伤害我。”
  丁一的脚步顿了一下,他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奇痛无比。
  但他并没有停下来。
  只听季季又道:“你说风花剑可以杀死丁一,可以阻止丁一继续伤害季季吗?”
  季季的声音不仅冷,而且绝望:
  “自从我跟丁一在一起之后,从来没有过一天的快乐。
  “如果我爱一个人,我一定会使我爱的人开心,可是丁一没有,他以为他很高贵,他是世界上最高贵的杀手,他的风花剑天下无敌,可是,他却不敢杀死砍断我双腿的人。
  “我讨厌他,憎恨他,我永远也不想再看见他……”
  丁一终于停了下来。他仰脸,雪花像冰块,砸在他脸上,针刺一般疼痛。
  突然,丁一丢下轮椅,丢下季季,往前狂奔。
  雪更大了。
  雪地里,只剩下季季和她孤单的轮椅。
  轩辕惊天的眉头紧锁又舒开,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了。
  杜三娘道:“惊天,别去想了,是祸躲不过,如果摘月宫真的要下手,我叫鹰奴们全部回来。”
  轩辕惊天将手中的幽兰花捏得粉碎,说道:
  “我并不担心摘月宫,而是在想正月十五与梨花一战。”
  杜三娘道:“我已经传令鹰奴,密切监视梨花的行踪。”
  轩辕惊天道:“风花剑丁一是梨花最好的朋友。”
  杜三娘道:“放心好了,就算他是梨花的好朋友,到时候他也不会帮他的。”
  “哦?”轩辕惊天笑道:“三娘有什么办法?”
  “等你见到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明白了。”杜三娘道。
  “谁?”
  “季季。”
  “季季?”轩辕惊天道:“季季已经残废,丁一与她寸步不离,天下恐怕没有人能够从丁一的风花剑下抢走季季。”
  杜三娘微微一笑,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此刻,季季已经在鹰奴的掌握之中。”
  丁一狂奔了一阵,猛然醒悟,待他返回去时,雪地之中已不见了季季。
  丁一叫道:“季季,季季!”
  回应他的是沙沙的落雪声。
  丁一再大叫:“季季,你在哪里?我回来了!”
  雪地上,连一个脚印也没有了。
  丁一仰天骂道:“可恶的大雪,为什么这么快就将脚印掩盖掉!”
  丁一叫了一会,又呆了一会,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他躺在雪地上,让雪落在他的身上。
  他不想起来,他要让雪将他埋掉。
  他睁着双目,眼前一片迷茫。飞舞的雪花张牙露齿,一派狰狞。
  他什么也不想,脑海里什么也没有了,仿佛一切记忆都消失了。
  忽然一个人影跳了进来——
  梨花。
  丁一在绝望的时候又想到梨花,梨花的笑容温暖了他的心。
  丁一醒道:“要是我就这样死去,今后谁去照顾季季?
  “梨花曾帮过那么多忙,正月十五他就要与轩辕惊天决斗,我怎能不帮他一次就死呢……”
  想到这里,丁一从雪地上跃起,抖落雪花,往前飞掠。
  就算丁一知道梨花落难,就算丁一飞掠得再快,他也来不及解救梨花。
  因为,十二鹰奴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刀。
  这把刀,像闪电一样切向梨花的脖子。
  谁也不能从这么快的刀速之下救走梨花。
  看来,梨花这一次是死定了。
  十二鹰奴在刀切下去的时候,也忍不住得意地一笑。
  虽然这一笑并没有影响快刀下落,但快刀已经有了千分之一秒的停滞。
  就是这千分之一秒的时间,给了梨花一次机会。
  刀光闪过,枕头上的梨花已经不见了。
  十二鹰奴花容失色。
  但她的刀还是切下去,划破了枕头。
  她不相信点了穴道的梨花可以从床上逃走,她怀疑梨花是躲进渗透床里去了。
  枕头被切成两半,里面的绒毛一丝丝飘了出来。
  枕头里没有。
  十二鹰奴还是不相信,刀顺势滑向被子。
  五床被子全部割开,仍不见梨花。
  梨花这时正坐在桌子旁边。
  他已经一连喝了三杯陈年窖酒。
  酒香溢满了房间。
  十二鹰奴颤声道:“你……是人,还是鬼?”
  “当然是人。”梨花道:“鬼怎么会喝酒。”
  十二鹰奴又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梨花道:“我已经杀了你了。”
  十二鹰奴惊道:“什么!你说我已经死了?”
  梨花道:“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吗?”
  十二鹰奴忽然笑了起来,她转身道:“你以为你真的能杀我?”
  十二鹰奴的话刚说完,梨花就已经趴在桌子上了。
  十二鹰奴走过去,她举着刀,刀光映着梨花的脖子。
  十二鹰奴冷笑道:“我已经在酒里下了剧毒,你终究逃不出我的计算。”
  说着,刀慢慢地切了下去……
  刀速很慢。可是,那刀不是切梨花的脖子,而是切自己的脖子。
  十二鹰奴不是在酒里下毒了吗?她不是胜券在握吗?她怎么还要自杀?
  没有一个人愿意死,尤其是当自己马上就要得手的时候。
  十二鹰奴美丽的脸变得惨白,她充满了恐惧,她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的刀曾这样杀过许多人,她从未失手过一次。
  可是这次她失手了。
  失手就是死。
  十二鹰奴,这时才相信,杜三娘说的都是真的,梨花是不败的,梨花无敌。
  梨花这时慢慢站了起来,他好像真的喝醉了。
  他推开窗门,冷风夹着雪迎面扑进来,他浑身一哆嗦,赶紧关上窗门,踉跄了几步。
  这次,梨花真的醉了。
  不过,他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十二鹰奴死了。
  他还清楚,杀死十二鹰奴的,一定是宫娥。
  宫娥是梨花许多朋友当中的一个。
  梨花自己也不知道,他看见十二鹰奴切了自己的脖子时,就想到了宫娥。
  因为除了宫娥,天下不会有人这么喜欢用别人的刀切别人的脖子。
  宫娥其实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乞丐。
  三年前,宫娥快要被饿死的时候,梨花便送给他一箩筐的馒头。
  宫娥虽然饿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但他看见一箩筐馒头时,竟大声对梨花说道:“今天你救了我一命,日后我一定还你一命。”
  梨花当然不相信宫娥说的是真的,他也从没有想过要宫娥报答他。
  可是,当以为制服了十二鹰奴,又中了十二鹰奴之计喝下陈年窖酒的时候,他就真的希望有人能救他一命。没想到宫娥真的救了他。
  宫娥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看见宫娥从床底下爬出来。
  梨花吃了一惊。
  因为三年前,宫娥虽然饿得没了人样,但他头上还有一头又脏又乱的头发,现在,他竟然当了和尚。
  其实,只要与佛有缘,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佛门弟子,这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奇怪的是,宫娥既然当了和尚,就应该六根清静,坚守佛门戒律,他怎么可以随便牵着女人的手呢?
  女人的手很白。
  宫娥从床底下爬出来,一个女人也跟着爬出来了。
  看见女人,梨花就想逃。
  只是这一次他真的醉了,他还没有抬脚,身体就倒在了床上。
  轩辕惊天现在最担心丁一会突然找到他。
  对丁一,他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也许是江湖上关于风花剑的传说令他害怕。
  他从没有见过丁一。
  他不知道丁一长得怎么样。
  他曾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被一柄剑打败。
  他很伤心,因为那时候,轩辕刀是天下永远不败的刀,江湖上还没有出现丁一的风花剑。
  就在他做梦后的第三天,他就听到了关于丁一风花剑的传言。
  轩辕惊天一向高傲自负,可是,当他听到传言的时候,足足呆了五分钟。他知道这不是梦,这是冥冥之中的神在提前暗示他。
  他的生命将结束在丁一的风花剑下。
  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恐惧,他苦练轩辕刀最后一招“刀外刀”,其实不是为了与梨花决斗,而是为了丁一。
  他这个胸中的秘密,连杜三娘也不知道。
  幽兰花香还在弥漫。
  轩辕惊天却有些困了。他想睡觉。
  这时又有人敲门。
  杜三娘说:“有没有带她来?”
  门外有人说道:“带来了。”
  杜三娘笑着对轩辕惊天说道:“我说得没错,季季果真气走了丁一。”
  这时,门开了,一辆轮椅慢慢滑过来,轮椅进来之后,门又自动关上了。
  可是,轩辕惊天仍很困,他懒懒道:“夜深了,都去休息吧。”
  夜,已经很深,可宫娥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笑眯眯的,光光的脑袋。他看上去像一尊弥勒佛。
  这女人却长得秀气。她贴着宫娥坐着。
  宫娥说道:“流星,这就是梨花。”
  流星就是这个女人。流星低眉道:“梨花原来是一个酒鬼。”
  宫娥道:“梨花是酒鬼,可是他从来都喝不醉,如果没有人在酒里下毒。”
  流星的头倚在宫娥的肩上,说道:“你看他不是醉了吗?”
  宫娥望着她,道:“这都是你的功劳。”
  流星娇笑道:“为你,我做什么都可以。”
  宫娥兴奋道:“真的?”
  流星用手打了一下宫娥的背,说道:
  “当然是真的,我背叛师父跟着你,为的是什么?”
  宫娥好像有意逗她,道:“为什么?”
  流星羞红了脸,嗔怒道:“再说,我割了你的命根子。”
  说着哈哈笑起来,笑得肆无忌惮。
  宫娥打着手势道:“别吵,当心吵醒了他。”宫娥说罢一指床上的梨花。
  梨花睡如死猪,就是割了他的脖子,他也绝对不会醒。
  流星依旧笑道:“他已经中了我的独门迷药,就算他醒来,也只会乖乖听我的吩咐。”
  流星说着又格格笑道:“就像你一样。”
  宫娥垂首道:“是的,流星。”
  流星用手摸着宫娥的光头,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摸你的头吗?”
  宫娥显得很不自在,但他仍笑道:“知道,我当然知道。”
  流星道:“你说给我听听?”
  宫娥迟疑了一会,道:“因为我的头跟别人的头不一样。”
  流星刚刚还笑嘻嘻,这时沉下脸,冷冷道:
  “你的头不也是,眼睛鼻子耳朵再加上一张吃不饱的嘴,有什么不一样?”
  宫娥一惊,他似乎很紧张,失措道:“这……那……”
  流星忽地又笑了,说道:“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你紧张什么?”
  宫娥道:“我,我怕……”
  流星道:“你怕我忽然改变主意杀了你,对不对?”
  宫娥的光头上好像起了微微的疙瘩。
  只见流星又笑着,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取名流星吗?”
  宫娥这时默不作声了。
  流星拍着宫娥脸上的肉道:“你说,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因为流星的命总是很短。”一个声音轻轻道。
  “你说什么!”流星怒目瞪视着宫娥。
  宫娥分辩道:“不,那不是我说的。”
  流星更怒道:“不是你在说,还有谁!”
  “还有我。”
  梨花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眼睛还是睁不开,他说道:
  “你怎么把我给忘了?”
  流星一怔,然后笑道:“你知不知道,你已经中了我的独门迷药,没有我的解药,三天之后便会七窍冒血而死?”
  “知道。”
  梨花依旧闭着眼睛道:“我当然知道这是真的。”
  “知道还不乖乖地躺下。”流星冷冷道。
  梨花道:“我这个人有个习惯,一旦坐起来,就不想很快又躺下。”
  流星道:“如果早知道你有这个坏毛病,我应该先把你的脖子割下来。”
  “可惜现在知道也晚了。”梨花叹了口气道。
  流星望着梨花,笑道:“我想你大概弄错了我是谁了……”
  “没错,我知道你是短命的人,消失得跟天上的流星一样快。”
  梨花说着睁开他醉意朦胧的双眼。
  梨花的神情是醉的,但他的目光,却如犀利的闪电。
  比闪电更快的,是他的武器。
  流星只觉得这块冰凉的东西,就像雪花落在了她的细嫩的肌肤上。
  可流星知道这块东西不是雪,而是梨花的武器。
  她看不清梨花使用的是什么武器。
  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像天上的流星一样,一闪而逝了。
  她想问梨花,他有没有中了她的独门迷药,如果中了,他怎么还可以发出如此快而致命的一击。
  如果没中,他是如何躲避她那没人躲得开的独门迷药。
  这,只有成为流星心中永远的迷了。
  宫娥光秃秃的头顶,有汗珠渗出。
  梨花笑问道:“雪落在外面,屋里并不冷,你为什么冒汗?”
  宫娥沮丧道:“没有什么比知道自己将死的消息更加寒冷。”
  “你会死吗?”
  “流星已死,我向谁去要解药?”
  “你真的会死吗?”
  梨花再次问道。
  宫娥道:“如果我不会死,头上怎么冒汗?”
  梨花望着宫娥,说道:“你的命是我救的,难道我还不知道你怎么想?”
  宫娥的汗珠顺着鼻翼淌下来,他嗫嚅道:“我怎么想……”
  “你当然是想成为九毒教的教主的女婿,九毒门还会找你算账。”
  顿了顿,梨花接下去道:“到时候,九毒教的独门迷药也许真的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宫娥再次沮丧道:“你早已知道我没有中流星的迷药?”
  梨花笑道:“如果你真的中了九毒迷药,就不可能杀了十二鹰奴。”
  宫娥也苦笑道:“你以为我能杀得了十二鹰奴?”
  梨花道:“以你的武功,杀十二鹰奴并不是一件难事。”
  宫娥道:“不要忘记我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乞儿。”说完,宫娥叹道:
  “我曾答应要还你一命,可是,有一个人却抢先杀了十二鹰奴,救了你。”
  “谁?”
  “默雪儿。”梨花诧道:“我并不认识默雪儿。”
  “你不认识我,我却知道你是丁一最好的朋友。”
  随着话音,进来一个美丽的红衣女人。
  梨花笑道:“你就是默雪儿,是你杀十二鹰奴,救了我?”
  美丽的女人点点头。她的衣服上还沾着雪花。
  默雪儿嫣然道:“我救你是有目的的。”
  梨花道:“我并没有要你救我。”
  默雪儿道:“可我救了你。”
  梨花注视了良久,然后道:“你说吧。”
  默雪儿道:“我要你杀一个人。”
  梨花笑道:“这很简单。”
  接着又道:“不过,普天之下,有一个人我绝对不能杀,那就是风花剑丁一。”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怕他?”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我要你杀的正是他。”
  “不行。”
  “我还没有说出条件,怎么就说不行?”
  “世上还没有什么条件可以令我杀丁一。”
  “以前没有,并不等于永远没有。”默雪儿说着双目盯住梨花。
  梨花跟她对视着。
  终于,他垂下头叹气道:“我知道你很喜欢丁一,为什么非要杀了他……”
  杜三娘回到另一个房间。
  这是她的卧室。
  她是轩辕惊天的妻子,但她不但不跟轩辕惊天同睡一张床,而且不住一间房,这也许是一个惊人的秘密。
  这个秘密,天下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杜三娘,一个是轩辕惊天。
  现在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又多了一个,那就是季季。
  季季不解地望着杜三娘。
  杜三娘比季季大二十岁,可看上去她们像姐妹。
  季季微微笑道:“谢谢你,三娘。”
  杜三娘诧道:“丁一在雪地里四处找你,你不想他?”
  季季道:“我不想再看见他。”
  杜三娘笑而不答。
  季季道:“你笑什么?”
  杜三娘道:“女人总是薄情的。”
  季季知道杜三娘话里的意思,她说道:
  “其实,丁一是天下最好的男人,谁得到他,是谁的福分……”
  杜三娘道:“这种福分,你为何不要?”
  季季低下头,说道:“因为我不是有福分的人。”
  杜三娘道:“我也是。”
  季季道:“你不是。”接着,她又抬头,说道:
  “如果你嫁给轩辕惊天,你很快就会变成寡妇。”
  季季注视着杜三娘,冷冷道:“你是女人当中最幸运的人。”
  “凭什么你这么说?”
  “难道世上还有比做寡妇更不幸的女人?”
  “你不怕我杀了你?”杜三娘这时冷冷道:“因为你在诅咒我最爱的男人。”
  “不是诅咒。”季季道:“天下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丁一。”
  “丁一会杀了轩辕惊天?”
  “风花剑下,还没有生还的人。”季季冷笑道:“也许,此刻轩辕惊天已经死了。”
  杜三娘呆立着,她的酒杯在半空,忘了放下。
  季季接下去道:“你每次睡觉前都要喝酒,因为喝醉了才睡得着,对不对?”
  杜三娘恐惧道:“你究竟是谁?”
  季季道:“我是季季,也是女人。”
  顿了顿,又道:“女人岂会不知女人的心。”
  杜三娘忽然道:“不,你不是季季,也不是女人。”
  季季道:“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先脱光自己的衣服,再脱光我的衣服,看看我们究竟一样不一样。”
  杜三娘颓然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季季道:“凡是你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的秘密,我都知道。”
  杜三娘脑中“嗡”的一声,眼前一片迷茫,只觉得手脚发凉,好像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她缓缓地抬头,果然看见了一朵雪花,自头顶飘然而下。
  她还看见雪花六个清晰的棱角。
  洁白的雪花。
  美丽、冰冷、身姿耀眼。
  她胸中都有一团火,那雪就在火上舞蹈。
  杜三娘揉揉眼睛,她定神再看,雪已经溶入她的脖子里了。一刹那,除了冰冷的感觉之外,还有一点点刺痛。杜三娘一惊,旋即明白了——那根本不是雪花,而是暗器,她已经着了她的道。
  她怒视着季季,绝望道:“你到底是谁?”
  季季道:“女人,我是女人。”然后道:“难道你不是吗?”
  杜三娘突然吼道:“我不是!”袖中的短刀,已在手上,极快地,刺向季季。
  季季也呆住,她不相信杜三娘的刀竟有如此的速度!除了丁一的风花剑,季季还没有见过这么快的杀人速度。
  可是这时,季季的轮椅动了动。
  杜三娘一刀落空!
  再刺!
  季季的轮椅又动,又前进一点点。
  杜三娘的刀再次落空。
  ………
  杜三娘第九次跃起,眼看季季已经退至墙壁,雪一样冷的短刀,就要插进季季的头顶,杜三娘却直直地摔了下来,很长时间没有爬起来……
  笃笃笃!
  有人敲门。
  季季一惊。她正不知如何是好,敲门的人说道:“三娘,轩辕公子死了。”
  季季的眼神,杀机顿现。如果敲门的人进来,她一定会杀了他。
  幸好这时,地上的杜三娘醒了。她说道:“怎么死的?”
  门外的人道:“是摘月宫下的毒手。”
  雪,终于下得累了。
  它也已经很满足了。
  因为,大地的万物,都在雪的包裹当中。
  唯一包裹不住的,是丁一。
  丁一还在走。
  他走了整整一夜,终于迎来了黎明。
  他来到一座小镇。
  他不知道小镇叫什么名字,只知道镇上有一个叫做林风的老人。
  林风其实是个疯子。
  镇上人人都知道有个疯子,却很少有人知道疯子的名字叫林风。
  丁一从镇上唯一的街道上穿过。
  这时,没有一扇门和窗是打开的,放眼是一色的白。
  丁一低头走着。他知道穿行街道,往南翻过一个小山头,那儿有一间破屋,破屋里住着一个老人。
  这个老人就是林风。
  丁一要去见林风。
  有一些问题,他想请教他。
  丁一要向一个疯子请教问题,他是不是也疯了?
  丁一没疯。
  如果丁一疯了的话,那这个世上就没有不疯的人。
  丁一依旧低头走着。
  忽然,他发现一串脚印。
  丁一站住,仔细查看了一会,心里笑道:
  “这不是人的脚印,而是一头熊从这里经过。”
  丁一继续往前走。
  奇怪,熊的脚印竟然跟他要去的地方同一个方向?
  难道熊也要找林风请教问题?
  从脚印判断,熊也是在大雪完全停止之后才从这里经过的。
  不然,大雪一定会将它覆盖。走了一会,丁一忽然惊道:
  “脚印怎么会在半路上出现?难道它从天而降?”
  现在,到了该往南走的转弯处。
  可熊的脚印往北而去。
  丁一站着,迟疑了一会。转身,沿着熊的脚印往北而去。
  天渐渐明亮了。
  太阳还未出来。
  雪地上,蒸发着透明的寒冷。
  没有一只鸟在天上飞。
  出奇的安静。
  大地是一色的。
  丁一很不喜欢这单一的颜色和悄无声息的安静。
  他还希望空中又飘落着雪花,他喜欢在雪花的狂舞中前进。
  走了一阵,他的眼前忽然一亮。他的双目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中了,他不得不站住,闭着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眼,耀眼的阳光铺满了雪地。
  那一行脚印,就在雪地上向前蜿蜒。丁一回头,身后并排两行脚印。
  丁一心中一动,想道:“熊不可能自天而降,它一定是自北往南而来,若是这样,脚印怎么会突然消失?”
  走了几步,又想道:“如果它自南往北,走了一段之后雪才停住,那么,雪地上一定会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丁一回想起刚刚发现的脚印时,脚印就是深而清晰的。
  丁一惊疑道:“这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熊走累了,休息了好长一会,等雪停了,等留下的脚印都被覆盖了,它再往前走。
  “另一种是熊自北往南,走了一半,又顺着原路返回,这样,雪地上才会只留下一行脚印。”
  丁一抬头,阳光已不再先前那般耀眼。
  丁一哑然道:“熊又不是人,它虽然懂得按原路返回,却绝对不可能只留下一行脚印。”
  丁一仔细查看脚印,暗暗道:“就算是人,进退之间的脚印也绝不可能做到如此吻合,如此没有一丝重复的迹象……何况是熊?”
  那么,这脚印是如何留下来的?
  丁一不懂,但他很想知道,他很想把这只熊找回来。第二种情况,已经不可能。
  那么,熊一定是自南往北,只要他跟着熊的脚印走,就一定可以找到它。
  阳光浅浅地照在身上,很清冷。
  丁一不知道走了多远,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雪地里,依旧安静,依旧只他一个人。
  他走得很快,他生怕天上又下起了雪。如果雪覆盖了脚印,丁一一定会迷路的。
  可是偏偏,熊的脚印真的不见了。
  丁一呆住。他的面前是一口湖泊。
  熊的脚印就消失在湖泊里。
  丁一凝视着湖面。湖面上结着淡白的冰。
  丁一不肯离去,他死死盯着湖面,好像这湖泊就是将他引导这里来的熊。
  不知过了多久,丁一忽然眼睛一亮。
  他看见了一株鲜艳的向日葵。
  向日葵?
  现在哪里来的向日葵?
  丁一揉了揉眼,再看——没错,是向日葵!而且不止一株,还是一排,一排向日葵!
  向日葵生长在湖面上。
  丁一大吃一惊。
  旋即释然:原来,他看见的只是向日葵在湖中的倒影,而结冰的湖面也刚好一点点融化。
  丁一抬头,对面的山头上,耀眼的白雪里果真伫立着一排夺目的向日葵。
  向日葵的后面,还有一间房子。
  这是什么地方?
  房子里有没有住着人?
  向日葵不是房子的主人栽的?
  丁一已经将他开始的目的忘了,他只想弄清眼前的问题。
  丁一从湖面绕过去,来到房子前面。房子的门窗也都紧紧闭着。
  丁一站在门前,思索了很久,他还是抬手敲了敲门。
  出乎他的意料,里面马上有人问道:
  “是谁呀?”而且,随着话音,门就打开了。
  丁一看见了一个老人。
  林风!
  丁一一惊,但他还没有喊出口,就发现自己错了。
  这个老人虽然有些像林风,但绝对不是林风。
  因为,这是一个女人。
  丁一呆了呆,不知说什么好。
  女人头发很乱,可她的神情却很安详、平和。
  她望着丁一微微一笑,说道:“冰天雪地的,你敲门有什么事?”
  丁一忘了自己为什么敲门,他抬头望望天,一笑道:“太阳已经很高了。”
  女人似乎不信,她说道:“真的吗?”
  丁一道:“我从来不知道骗人的话是怎么说的。”
  女人瞪了丁一一眼,说道:“那你是说我经常骗人了?”
  丁一道:“这是你自己说的。”
  女人哈哈大笑。
  接着笑声一顿,厉声道:“是谁把你带到这里来的!”
  丁一道:“是熊把我带到这里的。”女人注视丁一良久,忽然叫道:“黑熊!”
  丁一正在惊诧,只见从里屋果真跑出一只黑熊来。
  丁一大惊。
  仔细看,却是一个人。
  只不过这人极像熊的模样,强壮得像一座山。
  黑熊不看丁一,站在女人身后,恭恭敬敬说道:“娘,叫我做什么?”
  女人道:“是你把这个人引到这里来的?”
  黑熊这才转脸看丁一。
  黑熊的脸像猩猩,他的眼中有一丝不易发觉的愤怒。
  丁一刚想解释,只见黑熊的拳头已经过来了。
  黑熊的拳头很快。
  这不是一般的快,快得有些让人不可思议。
  要不是丁一躲得快,这一拳早已打在他的脸上。
  黑熊强壮得像一座山,要是这一拳打在丁一的脸上,丁一的脸便不再是脸,而是变成一碗酱,鼻子、眼睛和嘴巴便会挤在一起。
  黑熊的拳头是世上很少能见到的拳头。
  他的拳头没有打在丁一的脸上,拳头却将丁一身后的一株向日葵打断了。
  黑熊一拳不中,极快地退回到大娘身后,他这时才说道:“娘,我没有带他来。”
  女人不看黑熊,却对丁一说道:“你说我儿子这一拳打得怎么样?”
  丁一道:“很好。”
  女人道:“很好是什么意思?”
  丁一道:“很好的意思,你儿子的拳头幸好没打在我的脸上。”
  女人笑道:“如果打在脸上,会怎么样?”
  丁一想了想,说道:“如果打在我脸上,你儿子会死掉。”
  女人还是笑着,说道:“你是说,你可以在我儿子打中你的刹那杀了我儿子?”
  丁一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女人注视着丁一,不信道:“你的剑有这么快?”
  丁一仍然点头。
  女人道:“普天之下,也许只有丁一的风花剑可以做到如你所说。”
  顿了顿,她又接着道:“难道你就是风花剑丁一?”
  丁一笑道:“你不信?”
  女人看着丁一,忽然道:“你不不是丁一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砰”的一声,竟极快地关上了房门。
  她的动作很快,快得竟连她用什么手法关门丁一也看不清楚。
  丁一怔了怔。
  太阳在他头顶。
  他的影子投在门上。
  丁一刚想转身,门又“吱咯”一声开了。
  女人说道:“就算你是风花剑丁一,你也不可能被我儿子打中之后再杀了我儿子。”
  女人的身后,强壮如山的黑熊怒视着丁一。
  丁一想不到女人开门竟会说这样一句话,他一时哑然。
  黑熊这时道:“娘,让我再打一次试试?”
  他的话刚出口,女人还没有点头同意,黑熊的拳头,已经打过来了。
  丁一想避,可是晚了,黑熊的拳头结结实实打在丁一的脸上。
  黑熊一拳得手,极快地退了回去,他笑道:“娘,我说了这一拳决不会打偏的……”
  这次,他的话还没说完,他的右手已经抱住左手,嗷嗷大叫起痛来。
  女人淡淡道:“你的手臂已断,今后再也不能打人了。”
  黑熊大叫道:“娘,救救孩儿!”
  女人道:“你不听我的话,如今手臂已残,留着有何用处!”
  说着,眼神一变,一道刀光,便剁向黑熊的左臂。
  黑熊见状,急往门外掠出!
  可是那刀光,如影相随,眼看黑熊的手臂不保——正在这时,一股风起,仿佛阳光在湖面被波光折射过来,一闪而逝。
  叮!
  一声细响,
  丁一的风花剑出鞘,挡住了刀光。
  刀光不是刀。
  刀在大娘的袖中,刀光却在袖外。
  剑却没有剑光。风花剑出鞘,刀光已逝。
  女人笑道:“不愧是丁一的风花剑。”
  丁一的风花剑已经入鞘。
  他默然道:“风花剑出鞘,从不会无功而返,这是第一次。”
  女人仍笑道:“风花剑果真与众不同。”
  黑熊这时从地上爬起来,又跪在丁一前面,口中道:“多谢大侠赐臂之恩。”
  女人笑道:“不是赐臂,而是赐命。”
  黑熊赶紧改口道:“多谢大侠赐命之恩。”
  丁一惊道:“你……你的手臂没断?”
  女人道:“风花剑出鞘,我的刀哪里能废我这不争气儿子的手臂。”
  丁一这才稍微面露喜色,吁了一口气道:“黑熊这一拳真的好快。”
  女人道:“要不是你手下留情,他的手臂早已废了,哪里用得着我砍。”
  顿了顿,女人又道:“不过,黑熊年纪尚小,你是应该让让他的。因为他还是个孩子。”
  丁一刚才所说本是心里话,听女人说罢,暗道:
  “虽然你是他娘,但武功深浅本是常事,你儿子火候未到,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何必要说他年纪尚小,是个孩子呢……”
  女人似乎知道丁一在想什么,她微微一笑,说道:
  “黑熊,快告诉这位大哥,你今年多大了。”
  黑熊这时已经站起来了,听了娘的话,他又要跪下去,女人说道:“站着说就行了。”
  黑熊转身,对丁一说道:“大侠……不,大哥……我今天十三岁零八十九天。”
  “十三岁?”丁一瞪大了双眼。
  他望着女人。
  他以为黑熊一定是记错了年龄。
  女人笑道:“十三岁,你说是不是小孩子?”
  丁一慢慢地转过头,望着黑熊,他真的有些不相信了。
  他不相信十三岁的人竟会有如此快的拳头。
  “他是个天才,打人的天才。”女人说道:
  “天才是很难得的,不管他是哪方面的天才。”
  丁一点头道:“黑熊是个天才。”
  女人望着丁一,她的脸色有些变了。
  她说道:“可是,将来他也许会是个魔鬼,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丁一惊道:“你希望黑熊将来成为魔鬼?”
  女人摇头,道:“有人想使他变成杀人的魔鬼?”
  丁一大声道:“你是他的母亲,你有责任使黑熊成为勇敢与正义的天才。”
  女人点头道:“我是黑熊的母亲。”接着,她又摇头道:
  “可我很快就不是黑熊的母亲了。”
  丁一激动道:“你生了他,就应该负责到底,你永远都应该是黑熊的母亲!”
  女人苦笑道:“我不能做黑熊的母亲,是有原因的……”
  丁一有些怒了,他说道:“有什么原因能使你抛开做母亲的责任?”
  女人注视着丁一,眼神渐渐地暗淡下去。她终于低下了头。
  丁一怒道:“你说,有什么比做好一个母亲更重要!”
  女人忽然抬头,她的眼神是无尽的悲哀,她轻轻道:“因为我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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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1 22:55:1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狂云 于 2025-2-12 19:43 编辑

  第二章:疯子的破屋
  大年初三。雪已经在融化。
  这是亲戚朋友串门喝酒的好日子,有朋友相聚,又有酒好喝,这当然是十分开心的事情。
  可以想象,朋友们围桌而坐,你一言我一语,或推心置腹,或开怀大笑,或猜拳喝令,融融之情,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尽情表露,其乐无穷。
  可轩辕家却不一样。四院静悄悄的,没有说话声,也没有人走来走去。
  空中的鸟都从四面八方飞向轩辕家院内的树上来。
  它们也来看一看往常总是热闹非凡的宅第,如今为什么会这样寂静?
  四季常青的松柏像一排高大的卫士,矗立在院墙边。
  一些比松柏更高大的树,虽然落光叶子,但枝干遒劲,极力伸张。
  这样高大的树,足足有一百棵。
  这些大树将十几栋房屋包围着,遮盖着。
  这是一些古朴而又建造得很别致的房屋。
  凭这些房屋就可以判断,这里的主人不是达官显贵,也该是声名远扬之人。
  在江湖上,轩辕刀是极其重要的一把刀。
  如果把江湖上所有的刀排名座次,轩辕刀一定可以排在前位。
  轩辕刀有着非常骄人的战绩。
  它一刀打败了风虎堂堂雷盖天。
  两刀打败云霄宫宫主弥古青。
  三刀杀死青蛇帮帮主薛逆海。
  英雄镖局镖头谷窍之也只能在“轩辕刀法”下刚刚走出五招而已。
  而这些人,无论是谁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成名人物。雷盖天的“勾魂手”,弥古青“逍遥印”,薛逆海的“九阴毒掌”以及谷窍之的“英雄剑”都是武林一绝。
  轩辕刀从来没有失败过。
  可是这次,轩辕惊天却莫名其妙也死了。
  尽管江湖中没有人相信轩辕惊天会如此轻易地死去,但人们不得不相信,轩辕刀失败了,轩辕惊天死了。
  轩辕惊天躺在棺材里。每个人都想看一看。
  从来不败的轩辕惊天,失败时是什么模样。
  可他们又不敢看,连永远不败的人也会死,那么,死神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降临自己的头上……
  厚重的棺材盖缓缓地合上……
  随着“砰”的一声闷响,哭声顿起。
  棺材四周的人群,开始捶胸恸哭。哭声凄惨而悲绝,全院中上百只飞鸟,惊觉冲天。
  哭得最伤心的,当然是杜三娘。
  杜三娘已经几次哭晕在棺材上。
  她的泪已经流干。声音有些沙哑。她身边有两个老人,是他们一直照顾着她。
  他们是一对夫妻,也是轩辕家的管家。他们的年纪都在六十岁以上。
  他们一边扶着杜三娘,一边说道:“夫人,人死不能复生,你就不要太伤心了。”
  杜三娘又一次晕了过去。
  管家手忙脚乱地开始捶杜三娘的背,捏杜三娘的人中。
  好一会,杜三娘才悠悠醒转,“哇”的一声,又继续哭叫。
  她的脸上,泪痕斑斑。泪流干了,又开始流汗。见此情景,所有的人都十分悲伤。
  这时,有人说道:“是谁杀死了轩辕惊天?”
  杜三娘还在哭,她没有理会。老管家却站了起来,他一看说话的是个年轻人,器宇轩昂。
  老管家走过去说道:“我家主人是被摘月宫害死的。”
  年轻人问道:“你是谁?”
  老管家道:“我是轩辕家的管家,姓陆。”
  陆管家接着问道:“公子贵姓?”
  年轻人昂首,淡淡道:“我姓谷。”
  陆管家失色道:“公子是英雄镖局的?”
  年轻人笑道:“陆管家真是聪明,一猜即中。
  “没错,我是英雄镖局的,我就是谷还锋。”
  陆管家躬身道:“多谢谷镖头千里赶来赴丧……”
  谷还锋道:“我不是来赴丧的。”
  陆管家道:“那么公子来……”
  “我是为我爹报一剑之仇的。”
  谷还锋静静道:“我不相信,我们谷家的英雄剑会不如轩辕刀。”
  陆管家黯然道:“可惜公子来晚了,不然,我家主人一定会证明给你看的。”
  谷还锋忽然“哈哈”笑了起来,接着笑声一顿,说道:
  “该不是轩辕惊天因为害怕才装死躲进棺材里去的吧。”
  陆管家脸色倏变,却不作声。
  谷还锋又道:“不然怎么会这么巧,我到了他也死了,江湖上不是说轩辕刀永远不败吗?”
  谷还锋这句话说得很响,相信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陆管家脸色又变。
  他说道:“谷镖头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谷还锋冷笑道:“难道你们让我空手而回吗?”
  陆管家道:“谷镖头想怎么样?”
  谷还锋道:“不怎么样,只想见识一下轩辕刀而已。”
  陆管家注视着谷还锋,谷还锋也盯着陆管家。
  只听陆管家忽然说道:“好,你看清楚了!”话音刚落,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一刀劈向谷还锋。
  这一刀,以绝不可能的方法劈出。
  一刀劈出,陆管家笑容泛起。
  在他眼中,无论谷还锋采取什么样的攻势或守势,都难逃这一刀之劫。
  陆管家知道,当年风虎堂堂主雷盖天就是伤在这一刀之下。
  可是,陆管家一刀甫出,就知道自己错了。
  因为,谷还锋的剑比他的刀快得多。
  虽然他的刀先发,但谷还锋的剑招却挡在他的刀法之前,致命的一刀变成了虚招。
  陆管家想变招,已经迟了。
  谷还锋的剑光,缠住了他的咽喉。
  陆管家整个人僵住,他明白,一旦人的咽喉被剑光缠住,那么只有死路一条。
  陆管家果然死了。
  谷还锋也愣住,他不相信陆管家这么容易死。
  可他真是死了,他的咽喉,有一点鲜艳的红。
  那是人死去之后才渗出来的血。
  “现在你该相信轩辕惊天不是装死,而是真的死了吧?”说话的,是杜三娘。
  杜三娘接着道:“就像你不相信陆管家会死,可陆管家确实被你杀死了。”
  谷还锋还剑入鞘,哈哈大笑。
  所有的人都望着谷还锋,他们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他竟敢在轩辕惊天的灵堂前杀死陆管家,他也一定活不了太长。
  因为,杜三娘绝不会容许别人在轩辕家耍威风。
  果真,只听杜三娘说道:“谷镖头,你笑够了没有?”
  谷还锋笑道:“笑够了怎样,没笑够又怎样?”
  杜三娘的神情还是盈满了悲伤,她说道:
  “没笑够的话请你马上笑,若是笑够了……”
  谷还锋不笑了,他道:“笑够了怎样?”
  杜三娘道:“若是笑够了,你就可以死了。”
  “死”字方落,杜三娘一刀劈向谷还锋。
  杜三娘这一刀跟刚才陆管家劈出的那刀一模一样,所不同的只是速度。
  谷还锋也同时拔剑,他拔剑的方式和速度跟对付陆管家时也一模一样,但这时他却慢了。
  他只觉得刀光一闪,他的脖子已经被刀光缠绕。
  他刚才还不明白陆管家临死的心情,现在,他的心情就是陆管家的心情。
  死的心情。他现在感受到了死亡的滋味。
  痛苦、绝望、愉悦而且沉重。
  他仿佛在一片无垠的沙地上奔跑,他赤着双脚,被太阳晒得炽热的沙子炙着他的脚底。
  他越跑越快,他的双脚几乎不着沙地。
  后来,他整个人轻轻飘了起来。他有一种魂飞天外的轻松愉快。
  忽然,他猛然抬头,看见头顶的太阳变成了一把硕大而耀眼的刀,刀锋如猛兽的利齿,一口咬向他的脑门。
  他大呼一声,骤然坠落,重重地摔在地上。
  谷还锋的头还在他的脖子上,但他的脸却转向了绝不可能的角度。
  这样的角度,如果头跟脖子还紧紧连在一起,那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
  只有脖子和头只连着一层皮的时候,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谷还锋的脖子只剩下一层皮。
  谷还锋死了。他终于明白,他的剑不是轩辕刀的对手。
  杜三娘不再看他,却又晕倒在棺材上。
  这时,众多的哭声都已停止。它们惊诧杜三娘刚才那一刀。
  它们忘了哭。
  有些人在心里想:杜三娘的刀尚且如此厉害,那么轩辕惊天的刀更加了得,谁又能杀得了轩辕惊天?
  有些人甚至觉得:“杜三娘的那一刀就是天下最厉害的一刀,谁也无法从那一刀之下逃生。”
  要不是他们眼前就摆着这副漆黑恐惧的棺材,它们没一个人会相信轩辕惊天死了。
  普天之下,能杀轩辕惊天的,也许就只有摘月宫主。
  因为,谁也不知道摘月宫主的武功有多高,只知道摘月宫杀人的手段是世上最残忍的,只知道谁接到摘月宫的幽兰花,谁就得死。
  只有说摘月宫主杀了轩辕惊天,人们才会相信。
  反过来,说轩辕惊天杀了摘月宫主,人们也会相信。
  如果换了别人,谁也不会相信。
  轩辕惊天死了,人们又开始抽泣,恸哭。
  两个管家也只剩下一个。
  活着的,是死者的妻子。
  她叫李生。
  李生是个非常忠心的管家,她的丈夫被谷还峰杀了,她也不流露出过分的悲痛,她明白她最大的责任是照顾好杜三娘。
  李生将晕倒的杜三娘救醒,安慰道:
  “夫人,出殡的时辰快到了,不要太伤心难过了。”
  杜三娘的目光,触到躺在地上的陆管家,她早已流干泪的眼中,又湿湿的,哽咽道:
  “管家……管家,你也放声哭吧。”
  李生道:“夫人,人死不能复生,虽然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连理之情似海深,但,今后的日子还要好好过下去。”
  李生说着说着,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不知是为杜三娘还是为自己。
  杜三娘道:“李管家,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李生道:“夫人,你已经为我报仇了。”
  李生说完,用手摸着棺材,道:“夫人,你说老爷一定是摘月宫害死的?”
  杜三娘点头道:“老爷曾接到摘月宫的幽兰花。”
  李生道:“你认得那确实是摘月宫的幽兰花?”
  杜三娘缓缓道:“我第一次看见那么美丽的花,也是第一次闻到那么奇异芬芳的香气,除了摘月宫的幽兰花,天下没有这样奇异的花。”
  “可是。”李生说道:“除了摘月宫主,还有一个人可能要杀老爷。”
  “谁?”
  “丁一。”
  “风花剑丁一?”
  “对。”李生道:“丁一是梨花最要好的朋友,而梨花正月十五就要与老爷决斗。”
  杜三娘道:“梨花为避免与老爷一战,暗地里叫丁一下毒手?”
  李生道:“夫人以为这没有可能吗?”
  李生话音刚落,有人接道:“对,这绝不可能!”
  说话的是为中年汉子,他脸庞方正,身穿青色绸衫,他的眼中流露着悲愤。
  他是轩辕惊天生前好友梅重开。
  李生道:“梅大侠,你是老爷的好友,你怎么知道梨花不会叫丁一暗下毒手?”
  梅重开道:“没错,我是轩辕惊天的好友,但我不是梨花的朋友。”
  顿了顿,又道:“我知道梨花的为人,他绝不会干下三滥的事,就算他明知不是轩辕刀的对手,他也宁肯死在轩辕刀下的。”
  李生道:“你跟丁一是朋友吗?”
  梅重开道:“李管家,你应该知道,丁一在江湖上的朋友只有梨花一个。”
  李管家冷冷道:“你既然不了解丁一,怎知丁一不会为了朋友而暗下杀手?”
  梅重开还未说,李管家接下去道:
  “梅大侠,江湖传言你也该有所耳闻,丁一和梨花虽是一对至交好友,但从来都是梨花帮丁一,而丁一从来就没有帮过梨花。
  “梅大侠,正如你所说,梨花是个正人君子,就算他明知自己不是老爷的对手,也不愿假手他人对付老爷,可是丁一,他也不是那种置朋友生死于不顾的人,他之所以了解梨花的脾性,因此才会偷偷地暗害老爷。”
  梅重开凛然道:“我想风花剑丁一不是这种人。”
  李管家冷笑道:“梅大侠,亏你还是老爷的生前至交,老爷一死,你就为旁人说话。”
  梅重开黯然道:“惊天之死,我心里跟你一样难受,不是在事实没有查清之前,最好不要妄下判断,再惹出是非来……”
  李管家“哼”了一声,说道:
  “这是明摆着的事实,摘月宫与轩辕世家从没有怨恨与过节,摘月宫怎么会无缘无故杀死老爷?
  “而且,早不杀,晚不杀,偏偏在老爷与梨花约定决斗日期之后便突然下手呢?”
  梅重开冷笑道:“李管家,我跟丁一非亲非故,我只是按常理说话。
  “你说摘月宫与轩辕世家无仇无恨,那么,摘月宫近三个月所杀的十八大中原武林高手,谁又跟摘月宫有仇有怨呢?”
  李管家与梅重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
  一个说是丁一暗算老爷,一个说是摘月宫害死了轩辕惊天。
  围看的人都是轩辕惊天的家人及朋友,他们当然也想弄清楚究竟是谁杀了轩辕惊天,他们也好找谁报仇。
  可是,李管家和梅重开各执己见,旁人听起来,两个人的说法都有道理。
  难道,是丁一和摘月宫同时杀了轩辕惊天?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杀死轩辕惊天的,肯定只有一个凶手。
  凶手是谁呢?
  只听梅重开这时平静道:“诸位,刚才三娘也说了,她说轩辕惊天临死前曾接到过摘月宫的幽兰花,那么,从以往摘月宫杀人的手段来看,摘月宫杀死轩辕惊天,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人群中已经有人悄声附和着。
  李管家说道:“我从小看着老爷长大,他懂是非,为人厚道从不会得罪任何人,也不会恃强凌弱,他之所以能够在江湖上取得一个好名声,完全是因为他的行为所致。
  “江湖上不论白道黑道,都不会视他为眼中钉,欲将他除去而后快,这次,老爷约定与梨花决斗,其实也只是切磋武功。
  “可是风花剑丁一,他平日受梨花的恩惠甚多,梨花又不需要他的帮忙,请诸位想想,我们也曾得到过朋友的帮助,作为朋友,最要紧的是平等,你帮我,我帮你,只有平等才会心里平衡。
  “像丁一,他一定也很想为梨花做点事,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这次,当他得知梨花要与老爷决斗,他怎么会放过帮助梨花的机会呢?”
  顿了顿,李管家又接下去说:
  “如果在场的每一位换成是丁一,我想,你们也会这么做的。
  “因为,这不仅仅是在帮朋友的忙,而且是为了补偿,为了平衡自己的心理。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梨花面对的不是普通的对手,而是永远不败的轩辕刀。
  “如果梨花败了,对他来说,是损失,也是羞耻。”
  李管家望着梅重开,缓缓道:“至于摘月宫的幽兰花,这正是丁一的狡诈之处,他以一朵幽兰花便将杀人的罪名嫁祸给了摘月宫……”
  下面的人听着,不住地点头。
  梅重开冷笑道:“大家都知道,风花剑丁一是天下无敌的高贵的杀手,他既然杀了人,绝不会不敢承认的!”
  李管家马上接道:“丁一是无敌的杀手,但他也是人,他也怕死,怕被报仇,被碎尸万段……因为他杀的不是别人,而是轩辕惊天。
  “因为轩辕惊天有许许多多肝胆相照又武艺超群的朋友。”
  李管家说着,望了望众人,只见众人十分激动。
  李管家转向梅重开,注视着他,说道:
  “梅大侠,如果你知道是丁一杀了老爷,你会不会为老爷报仇?”
  “会!”梅重开不假思索地说道。
  李管家冷冷道:“正因为老爷有你们这些侠肝义胆的朋友,所以丁一才害怕,才会嫁祸于人。”
  人们又不住地点头称是,好像他们已经认定是丁一杀了轩辕惊天。
  梅重开这时大声道:“李管家,就算你们分析得都有道理,但是,你知道幽兰花是如何生长的吗?”
  李管家道:“幽兰花只有用人肉作为肥料才会生长。”
  “啊!”人群中有些人是第一次听说用人肉作为肥料,都失声惊呼起来。
  梅重开道:“天下虽大,但能够做出以人肉作为肥料这种残忍、惨绝之事,除了摘月宫主,天下没有第二人。”
  顿了顿,梅重开才接着说道:“若说风花剑丁一欲嫁祸于人,他从哪里去获得摘月宫主一人拥有的幽兰花?”
  人群中有人轻声道:“是呀,既然幽兰花是摘月宫杀人的标记,那外人无论如何是无法得到幽兰花的……”
  李管家冷冷道:“这不能凭我们的想象,丁一能做到的事情,我们恐怕连想都想不到。”
  李管家身材矮小,但她却是昂首挺胸,大声道:
  “那么谁能说出,丁一的风花剑又是如何获得的?”
  对呀!丁一是如何拥有天下独一无二的风花剑的呢?
  人们好像都是一夜之间便知道江湖上有一个风花剑丁一的。
  丁一不可能一生下来便有风花剑的,也不可能风花剑一到他手里,就能做到扶正祛邪,天下无敌。
  那么,丁一是如何获得风花剑的呢?
  没有人回答。
  梅重开也沉思不语。
  几十双眼睛,一齐顶着那副漆黑的棺材。
  李管家和梅重开分辩了这么久,还是不能使所有的人都信服究竟是谁杀了轩辕惊天。
  它们盯着棺材,一脸的茫然。
  他们都是轩辕惊天最亲近的人,如果他们知道谁是杀手,它们肯定会为轩辕惊天报仇的。
  哪怕丢了自己的性命也罢。
  可是,现在,谁是凶手都不知道,难道他们要不分青红皂白,找丁一和摘月宫主两个人报仇?
  他们清楚,报仇,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
  风花剑丁一和摘月宫主,任何一个都极难对付。
  如果要同时对付他们两个,这里一百多人加在一起也许还不是他们的对手。
  更何况,凶手万一不是丁一或摘月宫主,而是另有其人呢?这样,岂非白白送死。
  他们这样想着,谁也没有说出口。
  他们希望死去的轩辕惊天能够告诉他们,谁是杀他的凶手。
  这样,就算死了,也死的值得。
  沉寂。只有飞鸟在空中盘旋。
  阳光的声音,从很远的雪山走过来。
  风也是寒冷的,吹在人们的背上,拂着他们或长或短的头发,又冷冷地钻进他们的脖子里去。
  他们明白,哭泣是没有用的。
  对朋友的怀念,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找出杀害他的凶手,再为他报仇。
  杜三娘晕过去很久了,她趴在棺材上一动不动。
  谁也不去吵醒她,他们希望她能够听懂轩辕惊天的话,它们是夫妻,也许有一些神秘的语言在他们之间传递……
  忽然,杜三娘抬头,她望了望李管家,又看着梅重开,无奈道:
  “只有让风花剑丁一和摘月宫主来证明谁是凶手。”
  这时,一个和尚大声喊道:“出殡的时辰已到!”
  山是光秃秃的山。
  谁是混沌的水。
  轩辕惊天就葬在坡前。
  坟墓很小,仿佛这里埋葬的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
  这跟坟墓的主人很不相称。
  因为轩辕刀是江湖上谁也不敢小看、不敢忽略的刀。
  就是为轩辕惊天建造一座比山坡更高大的墓地,也不过分。
  可坟墓很小,没有碑石,也没有在坟前种一排松柏。
  就像一个抛尸荒野的人,被几个好心人埋在这里。
  这是轩辕惊天生前就经常嘱咐的,他死之后,绝不允许高排场的葬礼和豪华的墓地。
  轩辕惊天曾说过:“人活着的时候,他的经历、环境,所得到的赞赏和所经过的生活也许不一样,一旦死了,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现在,轩辕惊天死了,他跟所有死去的人一样,被埋葬在黑暗与寒冷的地下。
  许多年以后,也许,没有人知道这里埋葬的是天下永远不败的轩辕刀。
  世界在变,这里也在变。
  等暖春到来时,这里将是一派青山绿水的好风光。
  所有的人都离去了。
  四周一片荒凉、沉寂。
  只有几只乌鸦,在空中盘旋,偶尔发出一声二声凄厉的鸣叫。
  它们也在为江湖少了一把刀而惋惜?
  天渐渐暗了下来。
  夜风刮起地上的幡旗,也已经模糊不清了。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
  谁还没有离去?谁还站在轩辕惊天的墓前不肯离去?
  当夜色完全降临之前,这里还是空无一人。
  那么,这个哀悼的人,一定是夜色降临之后才到墓地的。
  叹息之后,是很久的沉默。
  这么冷,这么黑。
  这个人一定走了。
  不然,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连他的呼吸也听不见呢?
  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又传来一声叹息:“唉——”
  接着,一个声音说道:“你来得太早了。”
  另一个声音道:“我现在来,也已经迟了。”
  先前的声音道:“你们约定的日子是正月十五。”
  后来的声音道:“是的,我们约定决斗的日子是正月十五。”
  这个声音顿了顿,问道:“你是谁?”
  先前的声音道:“梅重开。”
  “梅重开?”后来的声音道:“是不是武林绝学‘梅花佛手’梅大侠?”
  “正是。”黑暗中,梅重开冷冷道:“在你梨花眼中,梅花佛手岂不是雕虫小技而已……”
  原来,叹息的人是梨花。
  梨花说道:“梅大侠,我想知道轩辕惊天是如何死的。”
  梅重开冷笑道:“怎么死的你最清楚。”
  “我不懂你的意思。”梨花道。
  “你懂。”梅重开依旧冷笑道:“如果你不懂,天下就没人能懂了。”
  梨花依旧很平静,他说道:“梅大侠,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我可以向天发誓,丁一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梅重开道:“天下虽大,但有杀人动机的,只有丁一一人。”
  梨花道:“没错,丁一是我的好朋友,他也很想找个机会帮我的忙,但,杀死轩辕惊天,他绝不会,也不敢。”
  “哦?”梅重开不解。
  梨花继续道:“因为丁一知道我的脾性,如果谁杀死我要杀的人,我一定会找谁拼命。”
  梅重开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我一直想不通的问题,现在终于想通了。”
  “你想通了什么?”
  “我想通了丁一为何要嫁祸于人。”
  不待梨花再说,梅重开接道:“我一直想不通,因为丁一绝不会因为害怕轩辕惊天的朋友报仇而嫁祸于人。”
  梨花道:“现在你找到理由,是因为他害怕失去我这个朋友?”
  “难道我说得不对?”
  “不对!”
  “为什么?”
  “因为他根本没有能力杀死轩辕惊天。”
  梅重开冷声道:“江湖上没有风花剑杀不掉的人。”
  梨花道:“这只是传言。”
  “我从来没怀疑过这种传言。”梅重开道。
  “你不敢怀疑是因为你没有试过。”梨花道。
  “试过的人都死了。”梅重开说这话的时候,打了个寒颤。
  “你也怕死了?”梨花冷笑道。
  “我……”梅重开竟然说不出话。
  “怕死的人往往越容易死。”黑暗中看不清梨花的脸,但他的话却像一把冰冷的刀。
  在这把冰冷的刀面前,梅重开动摇了,他说道:
  “好,我就去试试,看江湖传言是不是真的。”
  这时,漆黑的空中传来一声乌鸦的叫声。
  紧接着,乌鸦又发出一声长而凄绝的尖叫,这是死亡的叫声,声音里充满了恐怖和绝望。
  梅重开道:“它不该偷听我们的说话。”
  梅重开愣住。
  他实在不敢相信,梨花的武功有如此之高。
  只听梨花淡淡道:“梅大侠,如果轩辕惊天还活着,依你看,我们之间决斗,谁胜谁负?”
  不知怎么,梅重开的额头,竟然渗出汗珠,风一吹,冷若冰冻。
  冷风吹醒了梅重开。
  梅重开顿悟道:“梨花,你叫我去试,不是叫我死在风花剑下吗?”
  可是这时,梨花已经走了。
  没有人回答他话。
  夜已深,夜风更冷。
  一只火炉。
  火炉边围着三个人。
  在这么冷的夜里,围着火炉是一件多么幸福和愉快的事情。
  可丁一的心情却很悲凉。他望着女人疲惫的脸。
  火光在她的脸上跳跃。
  好像一下子,女人衰老了许多。
  女人深深地望着丁一,说道:“你相不相信,我已经活不过今夜了。”
  丁一不相信女人会死。
  尽管她看起来很疲倦很衰竭,但是,他看到过比她更疲倦更衰竭的人还好好活着。
  丁一想摇头,可他竟缓缓地点了点头。丁一在倾听。
  女人伸手,双手握住黑熊的手,她的眼睛却没有离开过丁一的目光。
  女人轻轻道:“我说过,黑熊是个天才,他天生力大无穷,他十岁的时候就可以与老虎搏斗了……”
  如果没有亲眼所见,丁一无论如何不会相信女人说的是真的。
  女人继续道:“自从黑熊力大无比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江湖上有许多自称是一派掌门或武林侠士找到我,希望黑熊拜他们学艺,今后扬名江湖。
  “我哪里舍得将黑熊交给他们。他们见我态度坚决,有的知难而退,有的却仍不甘心,想强行抢走黑熊。
  “我凭着自己曾拜过师学过艺,与黑熊一道,斗败了许多高手。”
  女人神情平静,沉浸在对往事的记忆之中。
  “我原以为,我的决心已定,我跟黑熊又打跑了许多高手,其他人会死了这条心,不再来麻烦。
  “可是事与愿违,找上门来的越来越多,有的并非是要黑熊跟他们学艺,而是挑白了跟黑熊比武。
  “我知道,我已经不能在当地呆下去了。
  “因为再这样下去,黑熊要么被人打死,要么被人抢走。”
  女人说到这里,身躯好像抖索了一个,打了个冷颤。
  “我虽然意识到要保住黑熊的命就不能呆在老家,但始终下不了决心离家而走,直到今天……”
  女人的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目光暗淡而绝望。
  丁一问道:“这一天怎么了。”
  女人不答,反问道:“你知道‘阎罗门’吗?”
  丁一略一思索,道:“是不是西域最隐秘的杀人组织,中原武林称它是魔鬼门的阎罗门?”
  女人点点头道:“阎罗门的人个个都杀人不眨眼,而且有一身奇异武功,在西域,阎罗门是最隐秘也是最公开的杀人组织,只要谁与阎罗门作对,那他只有死路一条。
  “因此,人们不要说不敢惹阎罗门,就是三岁的小孩,听到阎罗门三个字,夜里也不敢哭出声。”
  丁一道:“难道你们惹了阎罗门?”
  女人摇头到:“不是我们惹了阎罗门,而是阎罗门要来抢黑熊,他们对我说,要把黑熊训练成天下无敌的杀手,做阎罗门第一杀人武器。”
  丁一默然道:“所以你们便逃到这里来了。”
  女人这时咳嗽起来,她用手按住胸口,喘息道:
  “我以为逃到了中原,阎罗门便会作罢,再说我们藏身的地方都是那些连当地人也没有到过的去处。”
  女人咳了一阵,脸色越发苍白起来,她接道:
  “可是,阎罗门的人始终能找到我们,为对付他们的追杀,我将自己的所学教给了黑熊。
  “到现在为止,黑熊的拳头已经打死了十三个阎罗门的人。
  “每次我们都能死里逃生,这一次却无法再逃。”
  丁一还没问,女人又道:
  “我知道阎罗门为什么每一次都让我们逃走,他们原来是用自己的性命在暗中训练黑熊,他们要黑熊在一次又一次的杀人过程中学会残忍,在一次又一次的逃亡中学会忍耐。
  “他们虽然是在追杀我们,实际上已经开始了对黑熊的训练,他们要把他训练成为一流的杀人武器时,再将黑熊控制。”
  女人恐惧道:“他们要把黑熊的人性一点点泯灭掉,然后使他变成杀人的魔鬼。”
  女人的声音颤抖,她的身体也哆嗦起来。
  黑熊望着母亲,一脸的惘然。
  他不知道母亲在说些什么。
  他的心难道麻木了?女人双手摩娑着黑熊,绝望道:
  “这一次,阎罗门已经决定不让我们跑了,他们在我的食物里下了毒,我……我知道今夜便是毒发的时候。”
  女人说着又接连咳了起来,而且还吐了一口血。
  黑熊默默地望着这一切,他的神情木然而无奈,他知道母亲性命垂危,却不知道怎么办。
  他的心中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但他不能回避,甚至,如果母亲现在就死,他只能看着母亲死。
  幼小的心灵遭受如此的煎熬,他的感情一定会变得冷酷而坚强——这,就是一个无情的杀手最难求得的。
  世上没有一个人愿意做无情的人。
  可是,世上却有人需要无情的人。
  他们需要无情的人为他们去杀人。
  凶狠地杀人。
  绝望地杀人。
  阎罗门就希望黑熊做一个无情的人。
  丁一疾伸双手,抵住女人的背心,内力缓缓输入。
  可是奇怪的是,无论丁一如何催动内力,就是无法输入她的体内。
  女人这时吐了一口血,她苦笑道:
  “这是阎罗门最厉害的毒药,毒发时任何功力都难以阻止。”
  丁一罢手,再看黑熊,只见他仍旧没有表情。
  女人喘息道:“丁大侠,我把黑熊交给你,你肯不肯答应?”
  丁一点头道:“前辈,你放心好了。”
  女人惨笑道:“风花剑是正义之剑,黑熊跟丁大侠在一起,我也放心了。”
  炉火在女人的脸上跳跃。
  女人的心已经不跳了。
  温暖的炉火,冰冷的脸。
  “娘!——”
  黑熊终于喊出声来。
  他的叫喊使房子微微动了动。
  一刹那,丁一的眼中也盈满了泪水。
  他想哭,他想喊。
  可是他没有,他自己没哭,也不让黑熊哭。
  丁一说道:“黑熊,你娘死了,你要为你娘报仇。”
  接着丁一又道:“现在你不能哭。”
  “他已经不会哭了。”一个声音如鬼魅般说道。
  屋子里,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许多人。
  这就是阎罗门的人。
  就是要把黑熊训练成杀人魔鬼的人。
  现在,黑熊面无表情地坐着。
  他已经是一个无情的人,他们的训练计划已经成功了。
  寒夜。炉火。
  黑熊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动了,这时,黑熊却动了动。
  黑熊动的,是他的拳头。
  他的拳头极快地击向他身后的几个人。
  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连串的闷响之后,地上躺了七个人。
  这些人,虽然蒙着脸,但可以想象,他们是一样的嘴巴和眼睛,一样的双手双脚,他们是西域阎罗门恐怖的杀手。
  如果黑熊动作慢一点点,那么,躺在地上的一定不是他们,而是黑熊。
  一组快得令人眼花缭乱的拳头之后,屋里只剩下十个人。其他的,都已经变成了死人。
  除黑熊和丁一外,阎罗门还剩七个杀手。
  黑熊坐了下来,他不再出拳。
  丁一也没有拔出他的风花剑。
  只要黑熊再出拳或丁一的风花剑出鞘,阎罗门的杀手肯定会变成死人。
  可他们谁也没有动。
  阎罗门的杀手默默地走了。
  活着的,抬着死去的。
  他们一起来,就一起回去。
  他们本来是要带黑熊一起走的,现在,他们明白,风花剑没有出鞘,已经是对他们最大的宽容了。
  屋里又只剩下一只火炉,三个人。
  好像跟刚才一样,什么也没变过,也没发生过。黑熊希望这样,丁一也希望这样,希望屋子里什么也没变过。
  可是,改变的已经改变,已经无法变回原来的样子。
  黑熊喃喃道:“阎罗门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炉火在女人苍白的脸上,很长时间也不跳一下。
  向日葵一株一株倒下。
  不一会,一百株向日葵,全部倒在地上了。
  倒在清晨寒冷的阳光里。
  黑熊似乎打疯了。他打倒一百株向日葵之后,又一拳击向丁一。
  这一拳,又狠又猛,天下很少有人能打出这么狠的拳。
  黑熊十三岁便有如此凶猛的拳头,实在是个打人的天才。
  丁一闪身避过。
  黑熊又挥拳连击。丁一退了三步,黑熊已经打了六十拳!
  当黑熊第六十一拳打过来的时候,丁一伸手挡住了黑熊的拳头。
  黑熊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拳头上,他猛力往前推,可是他的拳头却不能移动一丝一毫。
  黑熊愤怒地盯着丁一。
  他好像要一口气吃掉丁一。
  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
  他已经哭了一夜。
  丁一说道:“黑熊,我们走吧。”
  黑熊虽然才十三岁,可他站着并不比丁一矮,看上去身体要比丁一强壮得多。
  他怒视着丁一,好像丁一是他的仇人一般。
  丁一再次说道:“黑熊,你娘叫你跟着我,你是不是不想听娘的话?”
  黑熊慢慢地弯下双腿,他终于跪在丁一面前,哽咽道:“大哥……”
  丁一扶起黑熊,抱住他,用手拍着他的背,说道:
  “黑熊,你娘死了,她是不希望你变成杀人的魔鬼才死的。
  “你要记住你娘的话,做一个勇敢正直而坚持正义的人。”
  黑熊点头。
  丁一这时意外地发现,黑熊的眼里盈满了泪水,他并没有变得麻木而无情……
  雪已经融化。
  丁一来时所发现的熊迹也不见了。
  如果真的是熊把丁一引到这里,那么,他跟黑熊也许前世注定有缘。
  他要跟黑熊在一起,不管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们都要共同走过很长的一段日子。
  丁一走在前面,黑熊一语不发地跟着。
  从黑熊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阳光虽然不是很暖和,但丁一却是快乐的。
  他暂时忘了季季,他要让黑熊也快乐起来。
  往南,再翻过一个小山坡。
  丁一看见了一座破屋。
  看见破屋,丁一不仅笑了起来。
  因为这时,他听见了一阵响亮而不绝的笑声。
  丁一知道,这是林风的笑声。
  丁一加快了脚步,黑熊稍稍落后。
  这时,一阵风吹来,风中夹着一股奇异的香。
  只要是会喝酒的,喝过酒的,都知道这是极难得的珍藏的陈年老酒的酒香!黑熊在后面突然叫道:“大哥!”
  丁一站住,回头道:“黑熊,怎么啦?”
  黑熊道:“大哥,我害怕……”
  丁一以为黑熊害怕见生人,笑道:
  “黑熊,那个疯老人样子虽然难看点,他却不会害人的。”
  黑熊迟疑着不愿前行。丁一还待劝说,身后有人说道:“是谁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丁一不用回头,就说道:“难道我说错了,你的样子能好看到哪里去。”说着转身,不禁呆住了。
  丁一看见一个身穿青色绸缎衫,头发一丝不乱,气度非凡的中年汉子。
  丁一呆了呆,马上回过神,叫道:“疯子!”
  原来这个中年汉子就是疯子林风。
  丁一跑过去,用手摸着林风的头发,说道:“你的头发,一直是乱得像鸡窝。”
  林风笑道:“今天我知道你要来,所以打扮了一番。”
  丁一浑身上下又打量了林风一番,道:“看你这样,完全不是一个疯子。”
  林风道:“我已经不疯了。”
  丁一惊讶道:“你不疯了?”
  林风笑骂道:“臭小子,我几时疯过了。”
  丁一笑道:“你自己去问问镇上的人,如果有谁知道你的名字叫林风,我把头割下来给你。”
  林风道:“他们说我是疯子那是他们的事情,可你是风花剑丁一,跟他们当然不是一般见识。”
  丁一道:“你知道他们都骂你疯子?”
  林风明明知道被丁一抢白了。
  却并不生气,指着黑熊道:“你从哪里拾到一头熊?”林风话音未落。
  陡见黑熊的拳头已经到了他面前。林风大惊,疾退。
  虽然避过了拳头,却是一副狼狈相。丁一笑道:
  “这是我的兄弟黑熊,你说话最好小心点。”
  林风退了数步,站定,用手理了理一丝不乱的头发,又拍拍衣衫,后怕道:
  “你兄弟的拳头怎么如此厉害!”
  丁一道:“他的拳头是专门打你这种老不正经的人的。”
  林风叫道:“你说我老了?你知道我才几岁?”
  丁一笑道:“好了,好了,我今天又是向你请教来的。”
  林风不屑道:“风花剑丁一除了不懂怎样追女孩之外,还有什么需要向我这个疯子请教的。”
  丁一道:“这次不一样,季季不见了。”
  林风一愣,道:“你不要骗我,我知道你跟季季是寸步不离,天下谁有这么大的能耐从风花剑丁一的手下抢走女人。”
  丁一正色道:“疯子,我不是开玩笑的。”
  林风不笑了,他注视丁一良久,缓缓道:“看你的样子,好像不是装出来的,这……”
  林风用指头敲着额头,皱着眉头,沉思道:“让我猜一猜,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林风叫了起来,“啊呦!我差点忘了!”
  丁一道:“忘了什么?”
  林风急道:“走,陪我喝几盅!”
  丁一偏不走,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林风这次不像已往那样死拉丁一走,而是转身往屋里跑去,口中叫道:
  “我怎么见了你就忘了我自己的朋友呢!”
  丁一大骂道:“我说你今天怎么会打扮得这副鬼样,又拿出好酒来招待,原来是为了你自己的朋友。”
  丁一口里说话,身子极快地往前掠去,急追林风。
  屋里一张四方小桌。
  桌上摆满了酒菜。
  丁一和黑熊赶到,林风已先一步站在桌边了。
  而这时,桌边已经坐着一个人。
  这一定是林风所说的朋友了。
  丁一想道。
  这个人背对着门口,丁一只能看见背影。
  林风朝丁一微微一笑,又对他的朋友说道:“梅子,丁一来了。”
  林风的朋友好像现在才知道还有人来,才明白自己应该站起来,可是,那人刚刚站起来,还没有转身,黑熊一个箭步冲上去,照着那人的后脑,一拳打过去。
  拳风如电。
  这一下变化来得突然,丁一也没有反应过来,就在他一愣之际,黑熊拳头已经打出去了。
  如此快的拳头,打出去便极难收回。
  林风刚刚才差点被他打了一拳,知道黑熊拳头的厉害,不禁惊呼出声。
  就在黑熊的拳头即将打在那人的后脑上,那人不退,反而以最快的速度转身。
  丁一还没有看到过这么快的转身速度,好像那人本来就面对他们,面对黑熊。黑熊的拳头几乎就要打到那人的鼻子。
  如果这一拳打在鼻子上,再硬的鼻子也会变成浆糊。
  可是那人的鼻子好像好好的,一点破损也没有。
  黑熊在关键时刻收住了拳头。
  这是黑熊一生当中第一次将打出去的拳头收了回来。
  黑熊看见了一张十分难看的脸。
  黑熊收拳,同时也退到丁一的身后。
  于是,丁一也看见了这张无比难看的脸。
  这张脸不仅难看,而且毫无表情。
  从这张脸上,根本看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
  林风松了一口气,笑道:“梅子,这就是风花剑丁一。”
  梅子是谁?丁一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梅子就是这个无比难看的人?
  梅子走过来,伸出了手。
  这是一双柔滑细嫩的手,无论谁见了这双手,都会想起未经风霜的绝代佳人。
  可是,谁也不会将如此娇柔的双手跟如此丑陋的脸联系在一起。
  梅子的手跟丁一的手轻轻一握。
  丁一只觉得梅子的手冰凉如冰。
  只听她说道:“我是林风的妻子,你们是林风的熟人,我们一起喝酒吧。”
  她的声音,极美,极动听。
  四个人分坐桌子的四边。
  阳光,从破屋顶上漏下,照在酒菜上。
  酒香和菜肴缠在一起,令人馋涎欲滴。
  大家开始喝酒。
  黑熊却一语不发,他连筷子也没有动过。
  也许,他还在为刚才那冒失的一拳而内疚?黑熊的表情木然,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谁也不知道黑熊为什么要打出那一拳。
  尽管这一拳没有打在梅子的脸上,但她是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至少,她要弄清楚黑熊为什么要打她。
  果然,梅子问道:“你为什么要打我?”
  黑熊木然地坐着,他好像也在等梅子的这句话,他道:“因为你很像一个人。”
  梅子冷笑道:“你撒谎!难道这世上还有跟我一样难看的人?”
  黑熊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梅子又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拳有多重?”
  黑熊道:“知道。”
  梅子道:“知道还打?难道你想打死人?”
  黑熊恨恨道:“如果你是那个人,我就一拳打死你。”
  梅子也想不到黑熊如此回答,呆了呆,望着林风。
  从她的脸上,根本看不出她的表情。
  林风却看出来了,他对丁一道:“你为什么不开口?”
  丁一正在喝酒,他饮了一杯,又倒了一杯,拿在手上,然后对林风一笑,说道:
  “我怎么不开口,你看——”说着一张嘴,又将酒喝掉。
  林风也笑道:“你喝得这么快,不怕喝醉?”
  丁一这时脸上有些泛红,他说道:“酒鬼只要有酒喝,哪里有空去醉?”说着又喝。
  “如果酒里下了毒呢?”林风道。
  “下了毒也不会醉。”丁一举杯道:“只会死。”
  “你不怕死?”林风的声音有些变了。
  丁一怔了怔,放下酒杯,问道:“为什么要在酒里下毒?”
  “因为你杀了轩辕惊天!”林风一字一顿道。
  “什么?”
  丁一惊道:“轩辕惊天死了?”
  林风叹了口气,注视着丁一,道:“你知道,轩辕惊天是我的恩人。”
  丁一也望着林风,他也叹气:“我知道。”接着又道:“就算我有一百个理由杀他,但是看在你的面上,我也不会。”
  林风道:“可是他死了。”他的眼神,已有怨怒之色。
  丁一沉默了一会,默然道:“这不关我的事。”
  两个人,彼此对望,不说话。可他们都在喝酒,一杯接一杯地喝。
  良久,还是林风先开口:“梨花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丁一点头。
  “你知不知道梨花正月十五与轩辕惊天决斗?”
  丁一又点头。
  “梨花平时帮了你不少忙,而你从没帮过梨花一次,是不是?”
  “你做梦都想帮一次梨花,可惜一直都没有机会,对不对?”
  丁一仍旧点头,但他道:“可是……”
  林风打断他的话,接道:“轩辕刀是永远不败的刀,江湖上谁也没有绝对把握战胜它,梨花也一样。”
  顿了顿,林风往下说道:“如果梨花死了,你就少了一个朋友,是不是?”
  丁一想说什么,却没有说。他只得又点点头。
  只听林风又道:“但如果轩辕惊天死了,梨花就可以不必决斗,你也不会少了唯一的朋友。对不对?”
  丁一望着林风,一片茫然。
  他知道林风说得没错,梨花与轩辕惊天之战,失败的可能极大,他很想帮梨花一个忙,他不愿失去梨花这个好朋友。
  他曾经想过,只有轩辕惊天一死,决战方可避免,可是,天下谁可以令轩辕惊天死了呢?丁一想不出世上谁可以杀死轩辕惊天……
  丁一的眼神暗淡下去。他仰头,对视着头顶的阳光。
  林风说道:“现在你还会说,轩辕惊天之死不关你的事?”
  丁一收回目光,他又饮了一杯酒,缓缓道:“不关我的事。”
  接着,丁一又道:“如果是我所为,我不会不承认。”
  林风也喝酒。
  丁一道:“你应该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
  林风痛苦道:“我相信事实。”
  “事实有时候并不是真的。”丁一也痛苦。
  他再次道:“疯子,我说不关我的事就不关我的事。”
  林风的目光,此时像一柄锐利无比的剑,随时都准备杀人,他冷冷道:
  “怎样才会使我相信。”
  这时,一旁的梅子也冷冷道:“如何才能证明轩辕惊天不是你杀的?”
  丁一苦笑道:“我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证明?”
  黑熊木然地望着面前的筷子。梅子和林风愤怒地盯着丁一。
  林风喝了一杯,也为丁一斟上一杯,他悲伤道:
  “丁一,今天我们还是朋友,还可以在一起喝酒,但是,如果你不能证明你不是凶手,那么,下次见面,你就是我的仇人了。”
  丁一一仰脖子,饮尽杯中酒。
  酒香从咽喉一直渗透肺腑。
  林风绝望道:“现在,江湖上所有的人都知道是你杀了轩辕惊天,又把罪名嫁祸给摘月宫……”
  丁一一连喝了三杯酒,忽然道:“你为什么不说是摘月宫嫁祸给我呢!”
  林风失望道:“丁一,我把你当朋友看待,所以才给你一个机会,不然……”
  丁一望着他,道:“不然怎么样?”
  “如果他听我的话,现在你早已是一个死人,哪里还能坐在这里喝酒。”
  说话的是梅子。
  她接着道:“是他不同意在酒里下毒,他希望你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林风似乎也极其难受,他惨然一笑,道:“这不是证明给我一个人看的,而是证明给天下所有人看的。”
  丁一默然道:“是不是要我与摘月宫决斗?”
  林风点头。
  丁一不再说什么,他默默地站了起来,对黑熊道:“我们走……”
  丁一离开破屋,往坡下而去。一条弯曲的小路,羊肠似的向前蜿蜒。
  一个小时之前,他就是从这条路进来的。
  进来的时候,他是怀着快乐的心情的。
  丁一本来是个快乐的人,季季的失踪虽然在他心中留下阴影,但他并不过分伤心,他相信他总会找到季季的。
  他还有一个最好的朋友梨花。他虽然不知道梨花在哪里,不知道梨花需不需要他的帮忙,但他绝对不想失去他。
  他知道梨花不是轩辕惊天的对手,可是,梨花的武功究竟有多高,他也不知道。
  梨花为什么要跟轩辕惊天决斗,或者轩辕惊天为什么要跟梨花决斗?
  丁一不知道他们决斗的原因,却不想他们决斗,因为他们决斗,不是一个人死,便是两个人都死。
  如果他们决斗,丁一毫不犹豫会帮梨花。
  在江湖上,还没有谁可以抵挡住风花剑与梨花联手一击,这一点,丁一很自信。
  可是,梨花有一个风花剑丁一,轩辕惊天也有朋友,他的朋友也会帮他,这样,胜负之数又是一个谜。
  风花剑没有杀不掉的人,可他不想杀人。
  他不想江湖上再多一些杀戮和仇恨。
  他知道轩辕惊天有恩于林风,他也知道林风不希望轩辕惊天有事。
  他今天来找林风,就是要跟他商量如何避免梨花与轩辕惊天之间的决斗的……
  可是现在,轩辕惊天死了。
  他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轩辕惊天的凶手。
  一切都变了,令他猝手不及。
  他并不责怪林风。因为,只有他杀死轩辕惊天才合乎一般人的逻辑。
  如果他换成是林风,他也许会这么想。
  所以他并不怪他。
  可是,他最清楚自己有没有杀人,不要说他没有杀人,就算他真的杀了轩辕惊天,他也绝不会赖账。
  丁一一路回想刚才的情景。从他看见林风直到破屋里喝酒,以及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
  他觉得今天的林风不像以往的林风。
  林风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尽管没有特别古怪之处,但他前后所表现出来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
  他寻思道:“自从见到林风之后,就没有分开过,要是有古怪,本应在见面的时候就发觉。
  “怎么开始一点感觉都没有,到了屋里才发觉不对?”
  他接着又想:“林风早就认定轩辕惊天是他所杀,那么,见面的时候他绝不会若无其事的。”
  忽然,丁一一怔,暗道:“对了,林风比我们先一步到达屋里,会不会他在我们到达之前便遭人暗算……”
  想到这里,丁一的脚步不由迟疑起来。
  缓行了一段之后,丁一又想道:“人人只知道他是个疯子,其实他的武功非同小可,江湖上谁能够在瞬息之间置他于死地?”
  一边行,一边想。
  这时,黑熊说道:“大哥,我越想,那女人越像一个人。”
  丁一道:“什么人?”
  黑熊道:“阎罗门的人。”
  丁一吃惊道:“阎罗门的人?”
  黑熊道:“阎罗门的人虽然都蒙着脸,但他们的背影我很熟悉。”
  黑熊顿了一下,又道:“我看见那女人的背影,还以为是阎罗门的人来抓我了。”
  丁一站住,道:“你没猜错?”
  黑熊肯定道:“绝不会看错。”
  丁一来不及犹豫,便对黑熊道:“走,回去看看!”
  两个人往回急掠,而这时,天上又漂起了鹅毛大雪。
  二十分钟之后,他们又回到了破屋。丁一还没有跨进门槛,就惊呆了。
  其实屋里什么也没变,桌上还是摆着菜,碗里还是盛着酒,不同的,是林风倒在地上。
  而梅子,那个奇丑无比的女人,那个林风的妻子,已不知去向。
  林风怎么会倒在地上?
  丁一清楚,如果林风不是已经死去,他是绝不会倒在地上的。
  那梅子呢?
  她是不是也死了?
  她是林风的妻子,林风死在这里,她也不会偷生的。
  丁一在屋里踱步,他心中乱得如麻。
  他闻到了一缕香。
  这不是酒香。
  是花香。
  如今正是草木枯萎,寒雪飘飘的时节,哪里来的花香?
  只听黑熊叫道:“大哥,你看!”
  丁一转身,见黑熊的手中,握着一朵花。
  这朵花,精致、美丽、小而舒展,它的每一叶花瓣,似乎要喷出汁液来。
  “幽兰花!”
  丁一惊道。
  接着又问:“黑熊,这朵花从哪里捡来的?”
  黑熊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林风,道:“我是从他身上捡来的。”
  丁一接过幽兰花,仔细审视着,喃喃道:“难道真的是摘月宫所为……”
  黑熊道:“大哥,摘月宫是什么东西?”
  丁一缓缓道:“摘月宫是江湖上最凶残的杀人组织,他们杀人的标记就是这种幽兰花。”
  黑熊又从丁一手上拿过幽兰花,凝望着,说道:“这花真的很好看,很香。”
  丁一道:“这是用人肉作为肥料才生长出来的花,哪能不好看?”
  “什么?”
  黑熊一惊,忙将花丢掉,然后一脚将它踩烂,后怕道:
  “千万不要将我的肉当作施花的肥料。”
  黑熊这样说着,一脸的惧怕,心悸不已。
  丁一见黑熊如此表情,心道:“只要还知道害怕,就没有完全丧失人性,阎罗门还没有将他变成绝望而无情的人。”
  转瞬间,黑熊的神情又漠然,他冷冷道:
  “要是我遇见摘月宫的人,一个也不会放过他们。”
  丁一道:“摘月宫是极其秘密的组织,谁也不知道摘月宫的人是些什么人。”
  黑熊依旧冷冷道:“再神秘,他们肯定是些活着的人。”
  丁一道:“天下人都是活着的人,你要杀谁?”
  黑熊想了一会,道:“杀所有的人!”说完这句话,他的脸上笼罩了一层寒霜。
  丁一感觉到黑熊的心里有一种无法压抑的悲愤和绝望,他的兽性极度扩张。
  这正是,阎罗门多年来追杀他所结下的“硕果”,丁一不免一惊,暗道:
  “要是黑熊的兽性得以发泄,那么,他仅存的那一点人性便会涤荡遗尽,江湖上又会多一个绝情的杀手。”
  想到这里,丁一道:“黑熊,难道你连我也要杀。”
  “这……”
  黑熊冷漠的脸一派迷惘。
  “你是不是连我也要杀?”丁一盯着黑熊,继续道。
  黑熊迷惘的脸变得绝望。他冷冷道:“你的武功比我高,我怎么杀得了你。”
  丁一望着他,道:“如果你杀得了我呢?”
  黑熊摇头道:“不可能,我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杀得了你……”
  丁一忽然道:“你能!一定能!”
  黑熊惊讶,瞪着丁一。
  丁一道:“只要你跟着我,你就有机会杀我。”
  黑熊愤怒道:“你是说我可以在你入睡的时候偷偷杀了你!”
  丁一摇头道:“不,我知道你不会暗算人,但我会教你杀人的武功。”
  黑熊冷笑道:“你会教我杀你的武功吗?”
  丁一毫不犹豫道:“会的,我会教你杀天下任何人的武功。”
  黑熊沉默了一会,忽地暴出一阵狂笑。
  他笑道:“原来你也想我变成杀人的魔鬼!”
  笑声未已,他的拳头,快如闪电,连击丁一。
  丁一刚刚退了一步,黑熊已经击出十三拳。
  可惜,没有一拳击中。
  黑熊笑罢,悲哀道:“我再也不能打出比这十三拳更快的拳头了。”
  丁一道:“我十三岁的时候,像你这样的一拳也打不出来。”
  黑熊道:“可是我的十三拳却碰不到你的一根头发。”
  丁一收起了笑容,缓缓道:“我知道怎样避开你的拳头,就知道你怎样打我避不开。”
  黑熊喜道:“真的?”
  丁一注望着黑熊,正色道:“你先回答我,你真的连我也要杀?”
  黑熊的眼中,闪着仇视的怒火!
  他的眼珠,仿佛就要从眼眶里迸射出来。
  突然,黑熊大吼一声,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叫道:“他们逼得我走投无路,他们杀死我娘,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人,我要杀人!”
  声嘶力竭,形状恐怖。
  他接着吼叫道:“我跟他们无冤无仇,素不相识,他们将我害成这样,我一定要杀了他们,把天下人都杀光!”
  “他们都是该死的!”
  “他们都是害人的凶手。”
  黑熊一边撕叫,一边双拳乱击。
  拳风霍霍,似是疯子!
  丁一闪退了数步,忽然伸指,点了黑熊的穴道。
  虽然神志顿清,可是他仍旧狂叫道:“我要杀人!我要杀了天下所有的人!”
  只听轰的一声,本来就已被损的壁墙,被黑熊一拳击翻,他再击数拳,屋顶也被他击飞。
  墙倒瓦飞,雪,纷纷飘了下来。落在他们的身上。
  丁一见黑熊如此颠狂,心中十分痛苦,他站在黑熊面前,也大声道:
  “黑熊,如果你真的想杀人,那就杀了我吧!”说着,闭上双目。
  黑熊本来大声喊叫,丁一说完,他也不说话了,默默地盯着丁一看。
  丁一这时静静道:“我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你杀了我吧。”
  黑熊凝视丁一,愕然不解。
  冷漠、绝望、苍白、无情。
  又不信地望着丁一。
  丁一又道:“你放心,我不会动,我已经点了我自己的穴道。”
  “咯咯咯!咯咯咯咯!”
  黑熊的指关节在响。
  他的拳头像一个铁榔头。这个铁榔头无论打在谁的头上,谁的头都会变得稀烂。
  同样,打在丁一的头上也一样。
  黑熊的拳头慢慢提起来。
  他的神情间有一种残忍的狰狞。
  雪落在他的拳头,很快就结成了冰。
  他的拳头冷得像冰。
  雪落在丁一的额头上,很快就融化了。
  化成冰,顺着脸颊淌下来。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在地上积了一层。
  黑熊的拳头变成了铁青,没一点血色。
  丁一的手静静地垂着,他的手离腰上的风花剑很近。
  这是一把天下人人都畏惧的剑。
  只要风花剑出鞘,就会有邪恶者的头颅落地。
  风花剑是一把正义剑,所以,惧怕它的,也只有邪恶的人。
  但是,如果丁一想杀人,无论什么人,都逃不过风花剑。
  像现在,只要丁一的手稍稍一动,风花剑就会出鞘,而风花剑出鞘,黑熊的头颅就会落地。
  只要黑熊的头颅落地,那世界上便不会再有他这个人。
  可是,丁一的手却不能动。
  他已经点了自己的穴道。
  他在等死。
  他在等黑熊有力而致命的一击。
  丁一在等,但他同时也在赌。
  他拿自己的生命在赌。
  他知道黑熊是一个打人的天才。
  他不相信黑熊会是杀人的魔鬼。
  他相信只要是人,就会有人性。
  野性和兽性始终是人性的敌人,这是一场永远不会结束,也永远难以预料的决斗。
  可是丁一相信,人性才是永不泯灭的。
  就像邪恶与正义,它们三者的较量,尽管有时会显得曲折和艰难,但正义,始终是最后的胜者。
  寂静,只有空中的落雪声。
  丁一好像听到了雪花的心跳。
  他好像又看见了阳光下的雪地里那一株株耀眼而宁静的向日葵。
  洁白的雪地里,只有他一个人在走。
  没有阴影,没有污点。
  他的心情,既不悲伤,也不快乐。
  忽然,向日葵一株一株倒了下去。
  黑熊的天才的拳头粉碎了向日葵的梦想。
  他撕裂了它们,摧毁了它们。
  接着,他又听见那个飘过的声音,“他们杀了我娘,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人……我要杀人……我要……杀人……”
  丁一开始流汗。
  汗水、雪水、
  黑熊分不清哪里是雪水,哪里是汗水。
  他注望着丁一平和的脸,他终于松开拳头,颤声道:“大哥……”
  雪小了。丁一睁眼。
  丁一的脸上,泛起笑容。
  丁一赢了。
  他把性命押出去,为的是拯救一个与他本不相识的人。
  他本来可以什么都不管,他可以不管黑熊变成疯子,变成魔鬼,变成阎罗门杀人的机器。
  可是,他却把性命押出去,他要唤回他渐渐失去的人性,他要世界上多一个人。
  作为杀手,他是高贵的。
  因为他可以不为别人杀人,不为金钱杀人。
  他的剑是无敌的,是正义之剑。
  他不敢想象,如果刚才黑熊打过来,后果该是怎样……
  就连黑熊也想知道,如果他刚才一拳打过去,会是怎样的后果?
  他望着丁一,他的脸上不再残忍,无情。
  他的眼中充盈着柔和的光彩。
  这是人性的光辉。他终究没有变成魔鬼。
  在这个世界上,黑熊唯一的亲人便是母亲。
  是母亲带着他四处逃命,在疲惫不堪的逃亡生涯里,他每次死里逃生,每一次杀人,都使他的心变得无情而残忍。
  他也曾在梦中无数次呼唤过他的亲娘,可是后来,他的嘴里只有两个字,那就是“杀人”。
  他要杀人,因为只有杀人他才可以不死。
  他杀人的时候,从来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因为犹豫,就会把自己的生命断送。
  他不记得自己杀死了多少人,其中大多数是阎罗门的人。
  后来他才知道,阎罗门让他杀那么多人,目的是在培养他的“杀性”!而这时,他要想不杀人都做不到了。
  杀人,变成了他的本能,他的乐趣。
  他很快就会变成杀人的机器,是丁一救了他,他使他从阎罗门的魔掌中挣扎开来。
  除母亲之外,丁一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怎么可以杀他呢?
  不要说他杀不了他,就算真的可以杀他,他又能杀他吗?
  可是,黑熊还是不明白,他们素不相识,他为什么要点了自己的穴道让人杀?
  如果他一拳过去,他不就白白送死吗?
  他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傻的人。
  黑熊很想问问他,如果刚才一拳打过去,他会不会死掉……
  黑熊还没有开口,却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道:
  “如果黑熊一拳打过来,后果会怎样?”
  黑熊大吃一惊,回头,望见一个人,踏雪徐徐而来。
  不知道天色已开始暗淡的缘故,还是雪又开始下大起来,黑熊看不清这个人的脸。
  这人的声音冰冷,比雪还冷。
  这人就站在黑熊的旁边。
  黑熊想走到丁一的身边去,可是这个人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紧紧的将他吸住。黑熊更惊,他不假思索地,一拳朝那人打过去。
  黑熊的拳头快捷无比,可那人却不躲不闪,他不知道用什么手法,将黑熊的一拳化解。
  黑熊的拳头虽然落空,但拳风却掀动一片白纱。
  原来这人的脸上蒙着白纱。
  白纱轻动,黑熊看见了一抹朱红。
  惊讶!心动!
  ——尽管天色暗淡,尽管雪花遮眼,但黑熊还是看清了,这是一抹唇红!
  唇红皓齿当然是女人!
  黑熊这时闻到了一缕淡淡的芳香。
  这不是花香,也不是酒香,而是从这个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体香!
  黑熊一阵眩晕,他不由得望着这个雪中的女人。
  只听她又冷冷道:“如果这一拳刚才打在你大哥身上,结果会怎样?”
  黑熊怔住。
  他望着丁一,好像在问他:“她是谁?”
  丁一也不知道她是谁。他沉默了一会,淡淡道:“你想知道结果?”
  她道:“其实结果已经知道。”
  丁一笑了,他快乐道:“那么,你还想知道什么?”
  她道:“我想知道我一拳打在你身上,结果会怎样?”
  丁一不动,他注视着她。雪花飘飘,她的寒气有点逼人。
  丁一顿住笑,他冷冷道:“你会死掉。”
  她却笑了。
  她的笑声很清脆,像银铃,在雪中坠碎。
  丁一仍旧不动,寒风吹着他的风花剑。
  丁一道:“你不信?”
  她道:“你已经点了自己的穴道,最快也得在一盏茶功夫之后才会自行解开。”
  丁一不语。
  她笑道:“我说得对不对?”
  “不对。”丁一道:“我点了穴道也可以杀你。”
  她继续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丁一道:“不知道。”
  “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就如此肯定能杀我?”
  “我向来不问是谁,只要是邪恶的人。”
  “我是邪恶的人吗?”
  丁一点头道:“你知道我的穴道被封,还要乘人之危没?”
  她道:“若非如此,我一辈子也杀不了风花剑丁一。”
  丁一缓缓道:“我说过,如果你动手,就会死掉。”
  “我不信。”
  “试试就会信了。”
  天色更暗。
  雪更大。
  静。静得连落雪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黑熊屏住呼吸。他觉得很沉重,仿佛整个天空都压在他的肩上。
  他的身体在慢慢下坠,好像整个人都要陷进雪地里。
  他望了望丁一,又望了望这个女人。
  他只能望见他们的影子。
  黑熊忍不住了,他终于出手,他把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他的拳头上。
  一拳,击向身边的女人。
  黑熊的拳头还没有打出去,就看见她也在动。
  这是一种他从未看见过的速度,就算他的拳头再快一倍,他也绝不可能打到她。
  黑熊忘了将自己蓄了全部力气的一拳打出去,而是呆呆地望着她。
  望着她的影子,射向丁一。
  她的影子就像一柄刀,砍向丁一的脖子,又像一杆枪,疾刺丁一的胸口。
  丁一一动不动。
  他不能动。他的穴道被封住。
  他只有眼睁睁看着她致命的一击,电射而至。
  黑熊能做什么呢?虽然他不想丁一死,可是现在,他只能看着丁一死。
  一阵悲哀,掠上心头,黑熊曾经想证明的一件事,现在由她来证明——丁一点了自己的穴道,他还能不能杀人?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只听一声轻笑,然后是一团剑光。
  剑光过后,她的影子倒在地上。
  如此简单而令人不可思议。
  丁一的风花剑出鞘,她就倒在雪地里。
  她无与伦比的快,变成了静止,变成了死亡。
  她只笑到了一半,后面的一半,是她用一生的精力说出的两个字:我信……
  信?信什么?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死了,信又有什么用?
  黑熊第一次看见丁一杀人。
  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快的杀人速度。
  他根本看不出丁一如何杀人,整个杀人过程只是刀光一闪的过程。
  黑熊呆住。
  他震慑了风花剑的力量,但他更惊的是,如果他刚才一拳打过去,他一定会比她死得更快!
  他的心冰凉。
  他喃喃道:“原来你在骗人。
  “你说你点了穴道让我杀,其实你还能杀人。
  “要是我听信你的话,我早已死了。”
  丁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只听黑熊绝望道:“丁一,我以为你是好人,我把你当大哥,你却要骗我,要杀我。”
  黑熊越说越激动:“原来你也不是好人,你也会欺骗,你跟阎罗门的人一样,都是凶人的魔鬼。”
  黑熊双拳乱击,拳风搅得雪花乱舞。
  黑熊嚎叫道:“我娘死了,你又要杀我,我要杀人,我要杀了天下所有的人。
  “天下没有一个是好人。”
  忽然黑熊双拳抱胸,嘶声道:“丁一,你不配做我的大哥,我,杀了你!”
  说罢,双拳齐出,直击丁一胸口!
  丁一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的穴道被自己封住了。他真的不能动。
  他想解释,却说不出话。
  黑熊的拳头未至,他的胸口已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痛。
  他深知黑熊的拳头厉害,他暗叹道:“想不到我会死在今日。”
  想毕,闭目等死。
  过了一会,黑熊的拳头并没有打过来,一个声音对他道:“黑熊已经走了。”
  丁一慢慢睁开眼睛——
  他看见一张模糊的脸。丁一说道:“黑熊走了,你满意了?”
  风雪中这张脸又瘦又长,只见他阴阴一笑,道:“你刚才是不是有口难辩?”
  丁一叹道:“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那人道:“我不杀她,她要杀你。”
  丁一到:“你不想我死?”
  那人笑道:“我当然想你死,可你不能死在她的手里。”
  丁一道:“你杀了她不要紧,为何不让我向黑熊解释?”
  那人不答,一会,他道:“你是中了我的‘梅花佛手’之后,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开口说话的人。”
  “梅花佛手?”
  丁一惊道:“你是梅重开?”
  “是的,我是梅重开。”原来这个人就是梅花佛手梅重开。
  梅重开冷冷道:“你应该知道我找你为了什么?”
  “你要替轩辕惊天报仇?”丁一也冷声道。
  “是你杀了轩辕惊天?”梅重开在雪地上踱了两步。
  这时暮色四起,可大地却一片雪白。
  “如果我说不是,你会信吗?”丁一道。
  “我信。”梅重开道:“如果我不信,刚才就不会救你了。”
  丁一半晌不语。
  梅重开道:“黑熊是一头野兽,你却点了自己的穴道,要是你死了,我的朋友轩辕惊天的仇找谁去报?”
  丁一漠然道:“我知道你是想亲手杀了我……”
  “不!”梅重开道:“如果要杀你,我刚才就已经杀了你了。”
  顿了顿,梅重开又道:“我虽然不是风花剑的对手,但是,对一个穴道被封的人,我自信还是可以杀得了的。”
  丁一道:“那你想怎么样?”
  梅重开道:“我想试一试……”
  丁一冷冷道:“你是想我解开穴道之后,再跟我较量,看我有没有能力杀死轩辕惊天?”
  梅重开点头道:“我从来不杀不明不白的人。”
  丁一道:“那你何不马上解了我的穴道?”
  梅重开道:“我虽然孤陋寡闻,但我知道风花剑丁一一旦封住自己的穴道,谁也不能解开,包括你自己也不行……”
  丁一又叹了一口气,道:“那你只有慢慢等了。”
  “半盏茶的功夫,很快就会过去的。”
  梅重开说着仰头,发现雪已经停了。
  没有雪飘,感觉却更冷,更孤寂。
  这时,又一个阴冷的声音到:“再过半盏茶的功夫,你就死定了。”
  梅重开和丁一都吃了一惊,他们发现十几个人同时围住了他们。
  这些人来得悄无声息,比雪还轻。
  他们仿佛从地下冒出来似的。
  他们都背对着丁一。
  其实,就算他们面对丁一,丁一也看不清他们的面孔。
  他们像一群影子,钉在雪地上。
  丁一忽然道:“你们要找的人走了。”
  影子阴阴道:“这不用你说,我们已经抓住黑熊了。”
  丁一惊道:“你们把黑熊怎样!”
  影子冷笑道:“阎罗门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到的。”
  顿了顿,影子又道:“我们原以为黑熊会拼死搏斗,没想到他一点反抗也没有。”
  影子“嘿嘿”冷笑数声,接道:“用不了多久,江湖上就会多一个无情的杀手,这个杀手无人能敌,就像杀人的魔鬼,杀尽中原的武林高手。”
  丁一一阵悲哀,心中默默道:“黑熊,对不起。”
  影子这时又冷冷道:“风花剑丁一号称天下无敌,我们今天就想见识见识。”
  影子还没说完,梅重开喝道:“要想见识也还轮不到你们!”
  影子们好像现在才知道另外还有一个人,阴冷道:“你是谁?”
  梅重开并不回答,大声道:“这里没有你们的事,快滚开!”
  影子冷冷道:“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梅重开不理,依旧喝道:“滚开!”
  “梅重开,以你梅花佛手这点功夫,还不配对我们说这种话!”
  影子似乎有些怒了,森森道:“不要不识好人心,请你站过一边,你根本不是丁一的对手。”
  梅重开呆了呆,他忽然显得底气不足起来,但他仍道:
  “我是不是丁一的对手,是我自己的事。”
  影子冷笑道:“如果你想死,我们可以马上杀了你。”
  话落,梅重开果然感到一股杀气直透他的骨头。这杀气,足以置他于死地!
  梅重开打了个寒噤。
  只听影子冷冷道:“梅重开,你还是让过一边吧,我们不杀你,希望你以后记住,你的命是阎罗门给你的。”
  梅重开暗使梅家绝学——梅花佛手。
  想不到连半分真力也提不起来。
  梅重开这一惊更甚,他以为阎罗门的影子不知不觉已废了他的内力,额头沁汗,颤声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影子道:“我们只是暂时让你失去内力,请你在一边看着,看阎罗门的杀手如何杀了风花剑丁一。”
  梅重开不由得退了几步,退到影子后面。
  寒风乍起。
  地上的雪开始冻结。
  天空仿佛一块巨大的冰,悄悄融化着寒冷。
  梅重开觉得很冷。他的心很冷。
  他本来是找丁一一战,他想知道丁一是不是能杀死轩辕惊天。
  现在,不要说跟丁一一战,就是知道丁一杀了轩辕惊天,他也没有机会报仇了。
  阎罗门的这些杀手是他一生所遇到的最厉害的杀手,风花剑丁一也一定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悲哀地望着丁一,他发现丁一是那么的孤单落寞。
  而那些影子,是那么的咄咄逼人。
  他们像一把刀。
  十三个人便是十三把刀。
  阴冷的刀。
  锋利的刀。
  这十三把刀,可以把任何强大的对手绞碎!
  梅重开又打了个寒颤,他的双腿在微微发抖。
  忽然,他眼神一亮,心道:“半盏茶的功夫已过,丁一的穴道已自行解开。”
  果听丁一说道:“如今半盏茶的功夫已过,我的穴道已经解开了,你们还不走?”
  影子伫立着,不动,也不说话。
  丁一又道:“你们走吧,回去告诉你们的门主,如果他敢把黑熊怎样,我一定会杀了他。”
  影子仍旧一动不动,它们在想丁一说话是不是真的。沉默了一会,只听影子冷冷道:“你以为你还有机会杀人吗?”
  丁一淡淡道:“只要我不死,我的风花剑就可以杀天下任何邪恶的人。”
  影子冷笑道:“你没有死,但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丁一笑道:“你们一定是估计错了。”
  影子道:“如果刚才没有听出来,那么现在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已经中了阎罗门的‘修煞阎罗九阴功’了。”
  “真的吗?”
  丁一仍笑道:“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影子冷声道:“现在没感觉,拔剑的时候就有感觉了。”影子说着又冷笑不已。
  另一个影子接道:“风花剑出鞘,无人能逃,可惜,丁一的风花剑再也不能出鞘了。”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丁一失声道:“梅子!”
  女人的声音道:“我是梅子。”
  丁一道:“原来你是阎罗门的杀手?”
  女人笑道:“做阎罗门的杀手有什么不好?可以肆无忌惮地杀人,杀天下任何人。”
  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就像你,你号称天下无敌,我们却可以杀了你。”
  梅子笑了一阵,顿住道:“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杀死风花剑丁一更痛快的事情了。”
  十三个影子同时冷笑起来。
  笑声像雪夜的寒风,像刀锋。
  恐怖的刀锋。
  梅重开快要支撑不住了,他一步一步往后退,他要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
  梅重开终于走了,消失了。他逃得无影无踪。
  “唉——”丁一叹息。
  影子道:“也许,梅重开现在已经在告诉别人,阎罗门的杀手杀死了风花剑丁一。”
  “可惜……”丁一叹息道:“可惜你们杀不了我。”
  丁一话刚落,阎罗门十三个影子像十三把恐怖的刀,一齐射向他。
  快。
  突然。
  阴森恐怖。
  没有任何词语可以形容他们的速度。
  丁一似乎也呆了,可是风花剑却动了——
  动的,其实是一缕剑光。
  风花剑的剑光!
  丁一不是中了阎罗门的“修煞阎罗九阴功”吗?
  他不是失去全部的内力了吗?
  可是,风花剑已经出鞘!
  十三个影子刚刚动,就倒下十二个。
  其实,落地的只是他们的头颅,他们的躯体,还立在原地。
  那个头颅还在躯体上的人,是梅子。
  梅子没有死。可是她没有看清十二个同伴是如何死的。
  在十三个杀手当中,梅子的武功和内力都是最差的,因此,她动的稍微慢了一点点。
  就在这落后的一瞬间,先动的十二个都死了,他们的头,都已经掉在地上!
  梅子还没有动,就不需要动了。
  她知道动就是死。
  她绝对不是丁一的对手。
  她不想死,所以就没有动。
  这时,十二具尸体同时倒地,碾碎了许多结冰的雪。
  丁一注视着梅子,缓缓道:“疯子是怎么死的?”
  梅子转身,借着白雪暗淡的返光,丁一依稀看到了梅子那张无比丑陋的脸。
  梅子迟疑道:“是……”
  “是谁?”丁一急问。
  梅子道:“是摘月宫……”
  丁一喝道:“你撒谎!”
  梅子一惊,她刚想再说什么,整个身子却萎了下去。梅子死了。
  杀死梅子的,是梅重开。
  梅重开去而复回,他杀了梅子,而后恨恨道:“阎罗门的杀手,个个都该死!”
  丁一冷冷道:“你回来干什么?”
  梅重开道:“我想回来看你是不是死了。”
  “你是不是很失望?”丁一道。
  “失望的应该是你。”梅重开道:“你一定想不到我还会回来。”
  丁一道:“你还想试一试?”
  梅重开道:“轩辕惊天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一定要找出来杀他的凶手。”
  丁一叹道:“轩辕惊天有你这种朋友,死也无憾。可是,你不能死在这里……”
  “为什么?”
  “因为在这里,二十年之后也不会有人知道你死了。”
  梅重开沉默了良久,忽然道:“我决定不试了。”
  丁一一愣。
  他不知梅重开为什么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丁一说道:“那么你赶紧走,不然我也会改变注意的。”
  “好,我走。”
  “走”字未落,梅重开的身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雪地里只剩下丁一。
  孤寂的夜,丁一第一次感到了悲凉。
  他仰头望天,空中无星无月。
  他想找一个人说话,哪怕有一个对手跟他厮杀也行。
  可他只孤单一个人。
  他不怕任何高手的挑战,却惧怕孤单。
  因为他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到季季。
  想到季季,他就会头晕起来。
  现在,丁一的头就有点晕。
  他踉跄了几步,一脚踢到一具尸体上。
  丁一惊醒道:“梅重开去而复回,难道他真的是想看看我有没有死?
  “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要杀了梅子?
  “难道梅子跟他有仇?”
  丁一一边想,一边往前走。
  “林风死了,他从来没对他说过他有一个妻子叫梅子,就算梅子真的是林风的妻子,林风又怎么会突然之间死去?
  “如果摘月宫主是杀害轩辕惊天的凶手,那么,林风一定会找摘月宫主报仇。
  “如今林风被摘月宫杀死,从表面看,摘月宫是知道林风要报仇才杀了他。
  “可是丁一知道,这绝对是一个阴谋。
  “因为摘月宫不会杀轩辕惊天,也不会杀林风。
  “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呢?”
  丁一接着想:“会是阎罗门?江湖上早就传闻阎罗门有侵吞中原武林之意,他们会不会先在中原武林挑起是非,搅乱人们的视线,然后再伺机行事……
  丁一联想到阎罗门所做的种种,自语道:“一定是阎罗门在暗中捣鬼……”
  “阎罗门在暗中捣鬼还有可能,但这一切绝不会是阎罗门所为。”有人轻声说道。
  丁一吓了一跳,但旋即他就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了。
  他并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头,而是静静道:“你怎么出来了?”
  丁一身后的声音道:“天下出了这么多事。我怎能安心练功?”
  丁一道:“只要我不找你,天下没有人可以找到你的。”
  那人笑道:“我怕你也被迷惑,所以才出来找你。”
  丁一道:“我们是朋友,我怎么会不相信你。”
  那人道:“有谁知道我们的关系?”
  “没人知道”丁一道:“除了你和我之外,连鬼神也不知道我们是好朋友。”
  那人笑了,道:“这样就好。”
  接着,那人又道:“如果我们决斗,会不会轰动整个武林?”
  丁一道:“就算能轰动整个世界,我想这一天也不会应该有,你说呢?”
  那人不笑了,道:“要是一定有那么一刻呢?”那人的声音有些沉重。
  丁一反而笑了,他道:“要是真有那么一刻,我情愿死。”
  “不。”那人道:“应该我死。
  丁一胸口流过一股暖流,他现在体会到了友情的可贵。
  丁一转身,他想看看他的朋友,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的朋友了。
  可是,丁一什么也没看到,他的朋友已经走了。
  丁一的脸还在微笑。
  他想看到的这个朋友是谁呢?
  天下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丁一有一个最好的朋友梨花,没想到他还有一个可以为之牺牲自己生命的朋友。
  丁一为自己有这样的朋友而骄傲。
  如果要他选择最好的一个朋友,他也不知道是否选择梨花。
  因为这两个朋友对他同样重要。
  丁一望着身后迷蒙的雪,喃喃道:“这一切若不是阎罗门所为,又会是谁呢?”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的问题。
  丁一知道,任何阴谋的背后,都有一个主谋。
  无论这个主谋看起来多么完美,完美得像真的一样,可是,就算它可以欺骗世上任何人,却不能欺骗自己。
  所以,只要是阴谋,就不可以天衣无缝,不可以无懈可击。
  因为那个知道秘密的人,本身就是一个漏洞。
  有些阴谋,漏洞很大。
  有些阴谋,漏洞很小。
  但再周全的阴谋,也不可能没有漏洞。
  有漏洞,就可以揭穿,就可以恢复事情的原来面目。
  而漏洞一般是很难找的。
  有的漏洞,看上去是漏洞,其实不是漏洞。
  有的漏洞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找到的。
  它需要恒心,毅力,智慧和不怕失败的信念。
  丁一明明知道轩辕惊天不是他杀的,也不是摘月宫主杀的,可江湖上都相信是他杀了轩辕惊天,又把罪名嫁祸给摘月宫主。
  摘月宫主明明没有杀过林风,可是摘月宫杀人的标记却会落在林风的尸体上。
  丁一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可是,他也说不出事情应该是怎样的。
  如果他说不出事情的真相那么,天下人就会把他当作凶手。
  如果他要证明自己不是凶手,要么证明轩辕惊天是摘月宫主杀的,要么证明都不是他们两个人所为。
  现在的情形是摘月宫主并没有杀轩辕惊天,那么,他只有证明轩辕惊天是别人杀的。
  天下能杀轩辕惊天的人很少,丁一甚至想不出一个可以打败轩辕惊天的人!
  他想了很久,脑子里一片空白。
  丁一很想证明自己不是凶手,并不是他害怕轩辕世家的报仇,而是担心梨花。
  正月十五梨花要跟轩辕惊天决斗。
  他知道梨花的脾性,如果谁杀了他的对手,他一定会不买他的账。
  要是梨花知道是他杀了轩辕惊天,他最多跟他翻脸,绝不会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最使丁一担心的是,这个阴谋是一个小小的开始,以后江湖上会掀起更大的腥风血雨。
  丁一是杀手,但他最怕杀人。
  虽然他杀的都是邪恶该死的人,但他希望他的风花剑不再出鞘。
  他明白这只是愿望,只要世界上还有奸佞、邪恶之徒,风花剑就不可能安闲。
  风花剑从属于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正义之剑。
  丁一手扶剑柄,心潮起伏。
  他记不清这柄剑已杀过多少人,他也不敢肯定他所杀的每一个人都罪该万死。
  有时候,他只凭感觉杀人。
  也许他也有杀错人的时候,但是杀季啸天,他是绝对不犹豫的。
  季啸天是剑客中高手。
  季啸天的武器是一柄断剑。
  他把他居住的地方叫做“断剑崖”。
  断剑崖是少女最害怕听到的名称。
  因为在断剑崖上,已经有三十八个少女被季啸天奸污而后杀掉。
  季啸天凭着手中断剑,他想得到哪一个漂亮的女子,没有得不到的。
  很多人都想杀了季啸天,可是,去杀他的人都被季啸天扔下断剑崖。
  后来,再没有人敢去断剑崖杀季啸天了。
  断剑崖,这个美丽的名称变得像魔鬼一样可怕。
  再后来,丁一上了断剑崖。
  丁一没有被季啸天扔下断剑崖,不过,丁一也没有把季啸天扔下断剑崖,他只是把季啸天的断剑扔到断剑崖。
  丁一很想把季啸天切成一百零八快,然后一块一块扔掉喂狗。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他答应了一个人的请求。
  这个人就是季季。
  季季是季啸天的女儿。
  季季对丁一说道:“要么杀我,要么让我埋葬我爹。”
  季啸天就算死一万次,也不应该连累女儿。
  所以,丁一绝不能杀了季季,丁一只能让季季埋葬了季啸天。
  命中注定的事情逃也逃不掉,丁一爱上了季季。
  他是她的杀父仇人。
  他知道她不会爱上他,但他毫不犹豫地爱上她。
  他爱她,就像他杀季啸天一样毫不犹豫。
  她从来不听他解释。
  她忧郁,痛苦。
  她并不十分美丽,可她就是丁一喜欢的那种女人……
  丁一并不奢求什么,他只想跟她在一起。
  如果一辈子能够跟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起,丁一这辈子也不会遗憾了,可是偏偏……
  偏偏他现在就孤单单一个人。
  在雪夜,在寒风里。
  想到季季,丁一的头开始晕。他隐隐觉得,季季的失踪也一定有阴谋。
  可究竟谁是阴谋的主人?这个阴谋的漏洞又在哪里?
  天下的阴谋都有一个漏洞。
  丁一相信,他一定可以把这个漏洞找出来。

  第三章:洞中
  世上的酒鬼有很多种。
  一种是喝酒之后胡言乱语,满街骂人。
  一种是喝酒之后狂态毕露,出手杀人。
  一种是口吐污物,状如死人。
  一种是回家打老婆。
  丁一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种。
  现在他只想喝酒。
  好像他这辈子什么也不想干了,除了喝酒,他不再对任何事情感兴趣。
  如果有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叫他不要喝酒,除非一刀杀了他,他也不会停下来。
  他很想知道自己喝醉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可是他从早上一只喝到中午,还是没有醉。
  他知道自己没醉。
  因为他还很清醒。
  世上有各种各样的醉态,可是,他不相信他越喝越清醒也是一种醉。
  如果这情形也是一种醉,那么,他情愿不醉。
  因为人越清醒,痛苦的记忆就越多。
  可是现在,丁一想不醉也不行。
  他越来越清醒,痛苦的记忆越来越多,他喝酒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酒店里的人都不喝酒,他们都在看丁一喝酒。
  他们不相信,不相信世界上有如此喝不醉的人。
  丁一也知道他们在看他喝酒,他很想趴在桌子上,假装喝醉了,好让他们心满意足地回家,可他没有这样做。
  他没有趴下。因为他发现对面角落里还有一个人在喝酒。
  这个人也是从早上就开始喝酒,喝到现在没有停过。
  他没有趴下,丁一怎么能趴下呢?
  丁一很想知道他是谁,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
  可是丁一并没有起来问他。
  他想他喝醉了趴在桌子上之后再过去问他。
  偏偏他就是不醉。
  丁一已经留意他好几次了,他总是目不斜视,他的眼睛除了盯着自己的酒碗,从来不看别的地方。
  好像一转眼,生怕有人会偷走他的酒碗。
  丁一越喝越心惊,他很佩服那个人的酒量。
  那个人不慌不忙,一碗接一碗地喝。
  他的肚子好像大海,怎么装也装不满。
  丁一终于醉了。
  他不再坚持。
  他知道那个人再喝一天一夜也不会醉,可他却绝对不行。
  所有,他只有认输,他趴在了桌子上。
  他最后看一眼那人,见那人正将满满一碗酒倒入口中。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说道:“不能喝,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
  丁一明白,这一定是对他说的,可他没有回答。
  那人又说道:“我知道你是谁,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因为喝酒,并不能帮你解决任何问题。”
  丁一终于抬头。
  他看到说话的人正是那个喝不醉的人。
  而看他喝酒的人都走了。
  酒店里空荡荡。
  如果说话的是别人,丁一也许会回答他的话。
  但他看清他的脸,又懒懒地趴了下去,喃喃道:
  “你问我为何喝这么多酒,那你自己呢?”
  “因为我早已喝醉了,身不由己。”
  丁一心中一动,但他还是趴了下去,趴在了桌子上。
  只听那人说道:“你不相信我早已喝醉,那你相不相信我是瞎子?”
  “瞎子?”
  丁一终于抬头,道:“你说你是瞎子?”
  那人双眼注视着丁一,点头道:“世上的瞎子有好多种,我是有眼珠而又看不见的瞎子。”
  瞎子说着,笑了起来,接着道:“在瞎子当中,这是最幸运的一种,因为在别人的眼里,我并不是一个明显的瞎子。”
  “不过瞎子始终是瞎子。”瞎子又道。
  丁一仔细看,他果真是个瞎子。
  瞎子很矮。他站着只有丁一坐着这么高。
  丁一望着瞎子的双目,他发现瞎子的眼中有另外一种光。
  丁一微微吃惊,他几乎不敢再往瞎子的眼里看。
  瞎子道:“瞎子始终是瞎子没有什么好看的。”
  丁一忽然道:“你是谁?”
  瞎子不慌不忙道:“我已经忘了我是谁,我只记得我是一个瞎子,四十多年来,人家也是这样叫我的。”
  丁一惊讶道:“你已四十多岁?”
  “我今年刚好四十五岁。”瞎子笑道:“你不要说我看上去只有三十五岁。”
  丁一道:“我看你只有三十岁。”
  瞎子笑道:“别人说这种话还有理由,可风花剑丁一也这么说,我就想不通了。”
  丁一问道:“为什么别人可以这么说?”
  瞎子道:“因为别人或许有求于我,因此说这种话来巴结讨好我。”
  “我为什么不可以巴结讨好你?”
  “江湖上只有别人讨好丁一,没有听说丁一要讨好别人。”
  “凡事都有第一次的。”
  “想不通……”
  “你会想通的。”
  瞎子叹了口气,道:“你果真没醉。”
  丁一道:“醉了就不知道如何讨好你了。”
  瞎子不低头,也不仰头,他一直平视着前方。
  他的身上,好像有一股令人畏惧的随时都会喷射的杀气。
  可他的脸上,始终是平和的,暗淡的。
  瞎子突然道:“走!”
  丁一道:“到哪里去?”
  瞎子道:“到了就知道了。”
  丁一还没有答应要跟他走,瞎子已经往门外走去。
  丁一大声叫着店小二,他准备付酒钱。
  店小二笑着对他说:“这位老爷,你的酒钱刚才那位爷已经付了。”
  丁一追上瞎子,问道:“你为什么要替我付酒钱?”
  瞎子走路的时候也不看天,不看地,他总是平视前方。
  瞎子头也不回,还是那句话:“到了就知道了。”
  瞎子在前,丁一在后。
  丁一以为瞎子会把他带到一个很远很偏僻的地方,没想到他们却往镇中热闹的地方去。
  在众多的人群中,他们穿过一条长长的小巷。
  这条巷子不仅长,而且很窄,阳光照不到巷子里。
  两边的墙上爬满了枯藤,现在是寒春,要是到了暖春的时节,这些枯藤一定会郁郁葱葱。
  他们在巷子里走了很长时间。
  这条巷子,看来瞎子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
  对于每一个转弯,瞎子都了如指掌,他连衣服也不会碰到墙角上。
  又转了一个弯,眼前忽然一亮。
  原来是到了小巷的尽头。
  前面一块很大的空地,再前面是一件草房。
  草房的四周是田野。
  下午的阳光就照在空地、田野和草房。
  他们来到草房门前,瞎子道:“到了。”
  丁一道:“这是什么地方?”
  瞎子道:“我的家。”
  丁一转身道:“这是你的家,我要走了。”
  瞎子道:“你是第一次到瞎子的家,何不看看再走呢?”
  就因为瞎子的这句话,丁一才随瞎子进了草房。
  进了草房才知道,瞎子并没有骗他,他是应该看看瞎子的家。
  他从没看到过谁的家像瞎子的家这样,收拾得既干净,又一尘不染。
  丁一进屋就呆住了。
  他不相信这是瞎子的家。
  瞎子道:“你一定以为这是我收拾的,其实你错了。”
  瞎子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接道:“你应该看得出来,只有女人才能够收拾出这样的家,天下的男人做不到这样的。”
  丁一本来想看一眼就走的,现在,他却不想走了,他也在椅子上坐下,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替我付酒钱了吧?”
  瞎子道:“因为我有求于你。”
  丁一笑道:“你是不是想我替你杀人?”
  瞎子点头道:“风花剑没有杀不掉的人。”
  丁一道:“可我有一个习惯,就是从来不为别人杀人。”
  “习惯只是习惯而已。”
  瞎子道:“只要你愿意,什么习惯都可以改变的。”
  “任何习惯都可以改,就是这个习惯,我不想改。”
  丁一道:“还是你自己动手吧。”
  “要是我行,就不会替你付酒钱了。”瞎子道。
  “酒钱我可以还给你。”丁一道。
  “钱我有的是,可是,再多的钱,也没有办法请到像你这样的杀手。”瞎子说着站了起来。
  “那么我走了。”
  丁一也站了起来,他一边往门外走,一边道:“杀人的事就麻烦你自己了。”
  只听瞎子道:“你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人,就算我杀不了任何人,却绝对杀得了一个人。”
  丁一就要迈出门槛了,他最后问了一句:“你可以杀谁?”
  要是丁一不问,他也许已经走在来时的巷子里了,就因为他问了这句话,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他听到瞎子回答道:“我杀不了任何人,却可以杀了季季。”
  “季季?”
  丁一不仅收回了脚,而且以最快的速度退回屋里。
  他注视着瞎子,声音都有些变了:“请你再说一遍。”
  瞎子虽然只有丁一半个身体高,但他并没有仰起脸。瞎子平静道:“没错,是季季。”
  丁一在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坐下,冷冷道:“你说吧,要杀谁?”
  “罗超凡。”
  “罗超凡?”
  丁一一惊,他知道罗超凡三个字的分量。
  “你怕了?”瞎子淡淡道。
  丁一想了想,终于道:“你说过,天下没有风花剑杀不掉的人。”
  瞎子笑道:“好,不愧是丁一。”
  “季季呢?”
  “在门外。”
  丁一转身,看见门前的空地上,孤单单停着一辆轮椅,轮椅上的人,正是季季。
  丁一一阵狂喜,愕然愣住,他忘了他应该马上奔过去。
  只听瞎子说道:“我现在把季季还给你,你在七天之内杀了罗超凡。”
  丁一还呆着,不知他有没有听到瞎子的话。
  直到瞎子从他面前走过,又消失于那条巷子里,丁一才明白,他应该立即奔到季季的身边去。
  这时,太阳已落到草房的后面。丁一推着轮椅,不说话。
  轮椅中的季季,也不说话。
  他们分离没有多长时间,他们什么也没变。
  在丁一的眼里,季季仍旧是忧郁的,寂寞的,是他最喜欢的那种女人。
  她依然令他心动。
  她仍旧那么冷漠。
  丁一推着她,缓缓的,从长长的巷子里穿过。
  丁一自认自己的记性不错,可他还是记错了。
  他小巷子里转了很长时间,始终转不出去。天色渐渐晚了。
  他还在转。
  丁一很想找个人问问路,可是这么长时间,偏偏碰不到一个人。
  天暗下来。
  寒风在巷子里乱窜,根本分不清风从那个方向吹来。
  丁一俯身,对季季说道:“季季,冷吗?”
  季季不语。
  丁一很着急,他很想马上离开这里,他现在很需要找一家客栈休息。
  前面又是转弯。
  丁一停住,他发现这个转弯处他已经经过了三次。
  丁一四望,心中苦笑不已。
  因为这是一个无选择的弯道,你只有跟着它走,不然,只有撞破前面的墙!
  “撞破前面的墙……”丁一心中一亮。
  他从没想过要撞破墙。破墙之后也许就是出路!
  丁一缓缓退了几步。
  只听季季道:“你要破墙?”
  丁一道:“出路也许在墙壁后面。”
  季季幽幽叹了口气,轻轻道:“你早就应该捅破这层墙了。”
  季季的话刚落,“轰”的一声,前面的墙倒了一片,一盏暗淡的灯出现在缺口处。
  一个声音同时响起:“我在这里等了你们很久了。”
  于是,灯在前面引路,丁一在后面跟着,不一会,便到了巷子的出口处。
  丁一抬头,望见前面的大街上,人来人往,他还闻到了从昏暗的灯光下走过的女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浓浓的胭脂香。
  丁一看不清提灯者的面孔,他回头道:“谢谢你。”
  “说谢谢的应该是我。”提灯者说道:“是你们给我一个赚钱的机会。”
  丁一道:“你要多少钱?”
  提灯者说道:“钱已经有人为你付了。”
  丁一道:“是不是瞎子付的?”
  提灯者叹道:“我从来未见到这么大方的瞎子。”
  丁一道:“他给了你多少银子?”
  “不是银子,是金子。”提灯者喜悦道:“足足有十五两金子。”
  “那你不是发财了?”
  “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金子。”
  “金子再多,也带不到棺材里去。”
  “带不走,我可以花掉。”
  “你恐怕连花金子的时间也没有了。”
  丁一说着冷笑,推着轮椅往前走。
  只听后面的提灯者喊道:“瞎子让我最后告诉你,叫你七天之后到他家里去取解药,季季的解药!”
  那人刚刚喊完,接着就传来一声惨叫。
  丁一没有回身。
  他知道,那人一定是死了。
  他知道瞎子绝不会那么轻易就让他赚十五两金子的。
  可是,丁一仍停了一下。
  他的心里,还是十分感激他的。要不是他,他现在也许还没有走出那迷宫般的巷子。
  丁一站在街上,他在心里祝福那个提灯领他出来的人。
  他希望天上的诸神能够好好安抚他的灵魂。
  抬眼望去,街两边的屋里都点着灯。
  尽管每一扇窗都紧紧关着,但灯光还是透过窗纸和窗帘,铺在街面上。
  黄昏的灯光如混浊的水。
  行人就像是淌水的人。
  丁一站着,望着行人在他面前走来走去。
  这是双阳镇最热闹的街道。
  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或者不愿回家的人,都会在这条街上来回走动。
  有家的离开家的人,现在都是在家里。
  寒夜无情,谁愿意在这么冷的夜里,在外面徜徉?
  街上行人虽多,但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男人,一种是女人。
  这个时候出来的女人都是些不幸的女人。
  谁说不是呢?你看在墙角的阴影里,一个女人拉住一个男人在悄悄谈着什么。
  她们是可怜的女人。
  她们贫穷,她们终年劳碌却不能养家糊口。
  她们善良、勤劳、朴素,而且遵守妇道。
  可是,生活却将她们逼上绝路。
  她们无路可走,她们要卖了家里所有能够要卖的东西也无法使全家在大年三十晚上饱餐一顿。
  于是,她们在最无奈、最绝望的时候,开始要卖自己。
  她们并非没有尊严,但,在死的威胁面前,她们只有出卖肉体。
  谁也不能指责她们下贱。
  天下没有哪一个女人愿意当妓女!
  她们用自己的肉体换来全家大小一顿饱餐的时候,咽下的,更多是自己的眼泪。
  她们用自己极不情愿的姿势和笑容满足男人的欲望的时候,她们的痛苦是任何嘴巴都说不出来的。
  这绝不是断断续续的几声呻吟所能包含的!
  都说笑贫不笑娼。
  其实妓女也会在心里耻笑自己!
  只要日子还能够撑下去,就算再苦,相信没有一个女人愿意陪别的男人上床!
  她宁愿坚守自己的丈夫。
  因为在自己的丈夫面前,她的脊背始终是直的。
  而在别的男人的身下,则是扭曲的。
  而灵魂的扭曲比身体的扭曲更痛苦,更令她抬不起头。
  无法抬头就看不见天空中的阳光。
  看不见阳光,她们只能生活在阴影里。
  生活在阴影里的女人是不幸的,但是却无比伟大。
  她们原本可以抛却一切:孩子、丈夫、尊严、人格。
  她们可以堂堂正正走进有着浓郁芬芳的妓院。
  在这里,她们可以利用自己所剩的青春来获得安适的日子。
  她们可以大声地告诉每一个要她们上床的男人:是这个世界把她们逼上绝路。
  可是,她们没有这样做,她们只有在夜里昏暗的灯光下与同情她们的男人做可怜的交易。
  这样的女人是不是太不幸了?太伟大了?
  丁一默默地望着这一切。
  不远处,就有一家灯火辉煌的妓院。
  妓院门口,妓女们穿着紧身的衣服,她们的唇膏和胭脂味随风飘出很远。
  妓院里,时不时传来嗲声嗲气的笑声。
  清脆的琴声。
  抑扬顿挫的二胡。
  婉转的少女的歌声。
  在那里,似乎没有寒冷。
  没有寒冷。
  但也没有了尊严。
  没有尊严的人,其实是不配生活在这个世上的。
  如果把那里的男人和女人都杀了,如果这世界再也没有使人丧失尊严的地方,世界会不会变得更加美好呢?
  谁也不知道。
  因为谁也没有权力杀死她们。
  丁一又把目光望向墙角的暗影,那儿,女人和男人都不见了。
  丁一叹息了一声。
  不知他在叹息天下的女人,还是叹息天下的男人。
  可是,除了叹息,丁一又能做什么?
  他什么也不想做。
  他只想喝酒!
  丁一自己也搞不清楚,他为什么现在这么想喝酒,以往他总是在心情不太好的情况下才喝酒的。
  现在,他没有理由心情不好,因为他找到了季季。
  他曾经想,只要能找到季季,他就将把找到季季的日子当作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现在季季就默默地坐在轮椅中。
  轮椅在他手中。
  丁一本来应该很满足,很快乐。
  可是他真的想喝酒,而且想喝个醉。
  丁一推着轮椅,朝前面的酒肆走去。
  丁一走得并不快,但却很快就到了酒肆门口。
  到了酒肆门口,丁一却不想进去了,他想转身。
  他不是来喝酒的吗?
  他不是很想喝酒,很想喝个醉吗?
  他为什么要走?难道他要到别的酒家去喝?
  丁一已经转身,他真的要离开这里。
  轮椅中的季季说道:“你不是来喝酒的吗?”
  “是的。”
  “这里的酒不好?”
  “不是。”
  “没有座位了?”
  “不是。”
  “他们准备打烊了?”
  “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走?”
  “不是我,而是我们。”
  “我们为什么要走?”
  “因为我们不能在这里喝酒?”
  季季幽幽道:“是你,不是我们。”
  顿了顿,季季接着道:“我从来不喝酒的。”
  丁一道:“因为我不能在这里喝酒。”
  季季道:“为什么?”
  丁一道:“因为我喝酒的时候,有人要杀你。”
  夜风吹来,季季好像打了个冷颤。
  “你忘了你是谁了?”
  “没忘。”
  “你是谁?”
  “丁一。”
  “风花剑丁一?”
  “是的,风花剑丁一。”
  “风花剑是没有杀不掉的人的。”
  “是的,可是,”丁一道:“不是我要杀人,而是,他们要杀你。”
  季季道:“他们杀我跟你杀他们有什么区别?”
  “有。”
  “什么区别?”
  “他们绝对的有把握杀你,可我没有。”
  “你没把握杀他们?”
  “是的。”
  “她们究竟是谁,能够让你害怕?”
  丁一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
  季季道:“难道你不想知道?”
  “本来我是不打算知道的。”
  “现在呢?”
  丁一又转身道:“现在我想去问问他们,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丁一说着,推着轮椅进了这家酒肆。
  酒肆不大,但却坐满了人。
  酒肆里一共有四张桌子,三张都已坐满了人。
  有一张却空着。
  那三张桌子坐得很挤。
  唯有剩下的修长桌子一个人也不坐,好像专门给丁一准备的。
  丁一并没有说晚上要来这里喝酒,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就算知道丁一要来喝酒,也不必给他一张桌子。
  给他留一个座位就足够了。
  这有点奇怪。
  可丁一并没理会,他径直在那张空桌前坐下。
  季季就在他身旁,她依旧坐在轮椅上。
  丁一还没有开口,伙计就开始上酒上菜了。
  不一会,桌上摆了九菜一汤。
  九只菜都是丁一最喜欢吃的菜。
  汤也是他爱喝的汤。
  望着这么多他爱吃的菜,丁一很想吃一口尝尝。
  菜的热气钻入他的鼻子,他有点坐不住了。
  可是,伙计还没有将酒拿上来,他面前也没有筷子。
  伙计是不是忘了拿酒拿筷子?
  如此粗心大意的伙计丁一还是第一次碰到。
  他刚想叫伙计过来,问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只听另一张桌子有人喊道:“伙计,过来!”
  伙计是一个年纪稍大的老人,他戴着一顶毛线打织的帽子。
  伙计道:“大爷,还要点什么?”
  “大爷我已经喝饱了,吃够了!”
  “是不是想结账?”
  “结账?结什么账?”
  “菜的账,酒的账。”
  “酒菜的账不是已经算过了吗?”
  “大爷您说笑了,你们三桌二十七个人一块来,现在一个也没走,账没算过怎么可以说算过?”
  “谁教你这样说话的。”
  “没人教过。”
  “那一定是你在娘胎里的时候你娘教你的?”
  “也许是吧。”
  “你娘呢?”
  “找我娘干什么?”
  “告诉她应该怎样教儿子说话。”
  “难道我说得不对?”
  “不对。”
  伙计忽然叹了口气,道:“就算我娘教得不对,现在也没有办法了。”
  “是不是死了?”
  “是的。”
  “死了其实也还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
  “把你杀了,将你们葬在一起。”
  伙计“啊”了一声,然后道:“杀了我不要紧,那两位客人就没酒喝了。”
  “没酒喝,可以吃菜,喝汤。”
  “话是这么说,可他们一定不会答应让我死的。”
  “你这么肯定?”
  “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问。”
  丁一听他们一问一答始终没有抬头。
  这时,有人走到他的桌前,问道:“你刚才是不是都听到了?”
  丁一觉得很无聊,他懒得回答。
  他不回答,有人已帮他回答了:“当然听到了。”
  “伙计说得对不对?”
  “对。”
  “为什么不可以只吃菜和喝汤?”
  “因为他到这里的目的是喝酒。”
  “可是,他面前的九菜一汤都是他平时最喜欢的。”
  “这不一样,菜和汤再合他胃口,也不及酒。”
  “没酒喝,他是不是会死掉?”
  “会。”
  “不是有酒喝,他就不会死吗?”
  丁一在洗耳恭听他们的对话,他很想知道接下去那个人会如何帮他回答。
  可是,丁一等了好久,也不见回答。他终于抬起头。
  他看到原本只他一个人的桌子,这时已多了三个人。
  在这三人当中,他一眼就看出了是谁在帮他回答。
  这是一个年约四十的中年人。
  他看上去有些憨厚,但眉宇间闪着睿智。
  其他两个人的年纪也跟他差不多。
  这个人见丁一抬头,哂然一笑,道:“你说我应该怎么回答?”
  丁一也笑着,说道:“你想怎样回答便怎样回答?”
  这个人马上不笑了,他注视着丁一,缓缓道:“我想你就算喝醉了,也一样会死。”
  丁一还是笑着,道:“为什么?”
  那人道:“因为我们有二十七个人。”
  “二十七个人?”
  “如果二十七个人一齐挥刀,可以将一粒芝麻砍成三百九十八快,可惜……”丁一顿了顿,接着道:“可惜我不是芝麻。”
  “你当然不是芝麻,她是季季。”
  “当二十七柄刀砍向她的时候,你以为你还可以救她?”
  丁一扫视屋里的人一眼。他虽然目光掠过,但二十七个人的神情均收在他的眼底。
  丁一知道,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杀手。
  如果他们同时出手,天下或许真的没有人可以抵挡。
  丁一迟疑着。
  那人这时又叹息道:“其实,你就算不救她,你也会死的……”
  丁一道:“哦?”
  那人道:“因为我们杀了她之后,就会杀你。”
  丁一道:“那摆在我面前的岂不是只有一条死路?”
  那人道:“事实是这样的。”
  丁一道:“能不能改变?”
  “不能。”
  “那么在死路上,我连选择的机会也没有了?”
  “是的。”那人的脸色渐渐阴沉起来:“跟罗堡主作对的人,都是这样的。”
  “我并没有跟罗堡主作对。”丁一道。
  “你要杀他,还说没跟他作对?”那人的声音比外面的寒风还冷。
  “我杀他,有什么不好?”
  “好在哪里?”
  “罗家堡有十二个分堡,十二个堡的堡主都是他的干儿子,我说得对不对?”
  没等那人回答对错,丁一接下去道:“可是他的十二个干儿子很早就想杀了他了。”
  那人注视着丁一,冷冷道:“我们十二个人都办不成的事,你行吗?”
  “没试过,怎知不行?”
  “有些事,是不需要试的。”那人道:“你知道罗堡主的刀是什么刀?”
  那人接着道:“搜魂刀。”
  “搜魂刀”三个字一出,屋里每个人的心俱一寒,好像有刀锋闪过,在每个人的脸上划了一刀。
  二十七个人的脸都变了。
  这是一把什么刀,有这么大的威力?
  过了很久,二十七个人的脸才恢复原来的样子。
  那人的脸色还有点疲倦,他道:“谁也不想自己的魂被无情的刀搜去,所以,尽管罗家堡主该死,我们还是要保护他。”
  那人接道:“如果你要杀罗堡主,只有先杀了我们。”
  顿了顿,又道:“而我们,你知道你是杀不了的。”
  丁一望着屋里二十七个人,漠然道:“你们二十七个人可以做到同时出手吗?”
  “可以。”
  “分毫不差?”
  “分毫不差。”
  “试过没有?”
  “没有。”
  丁一忽然笑了起来。
  “为什么发笑?”
  “我笑你们做事太草率了,杀人之前也不试一试。”
  丁一冷冷道:“你们把我当成谁了?”
  “正因为你是风花剑丁一,所以才用二十七个人对付你。”
  那人接下去道:“这是罗家堡为杀一个人而调动最多的杀手。”
  顿了顿,又道:“要是换成别人,罗家堡随便挑一个人便够了。”
  “这么说,你们是看得起我了?”
  “可以这么说。”
  “可是,罗堡主有没有告诉你们,你们这一来都有来无回?”
  “告诉了。”
  丁一又笑了,然后顿住笑道:“罗超凡总算没有骗你们。”
  二十七个人同时变了脸色。
  变脸色的同时,他们的手也在变。
  他们本来两手空空,这时却变得每个人的手中都握着一柄刀。
  二十七柄刀。
  刀影暗淡。
  刀锋阴寒。
  这样的刀锋,只要有一把,就可以割断许多人的咽喉。
  这么多的刀,又可以割多少人的咽喉?
  如果这么多刀锋要对付一个人,那么,无论这个人的武功怎样,都会被刀锋削成肉酱。
  而这二十七柄刀,就是为了对付丁一的。
  丁一会变成肉酱吗?
  丁一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肉酱。
  他好像不敢面对阴寒的刀锋。
  他忽然喊道:“伙计,拿酒来!”
  伙计一直低着头,听了丁一的话,他如释重负似的,跑到厨房里去了。
  不一会,伙计便端酒上来。
  暗淡的刀影里,伙计走得很小心,生怕阴寒的刀锋会割断他的咽喉。
  伙计终于到了丁一身后。
  伙计的额头有汗丝渗出。
  伙计走到丁一身后,才轻轻吁了一口气,好像这时才放心。
  他笑对丁一道:“客官,请喝酒。”
  丁一倒了一碗酒。他迫不及待地将酒往嘴里倒。
  可是,丁一的嘴刚刚张开,他还没来得及将酒接住,就发现伙计的脸不对了。
  从伙计惨白的脸色中,丁一知道那二十七个人的刀同时出手了。
  丁一的眼光没有望向他们。
  他知道如果他的目光先望向他们,然后再拔剑,那一定晚了。
  他们的刀实在太快。
  二十七柄刀同时出手,是江湖上最凶险最精彩的一幕。
  可惜,这一幕丁一是看不见了。
  他永远也不可能看见。
  他看见的,只是一幅静止的画面。
  二十七把刀,还没有从它们主人的手里飞出。
  它们像凶猛狰狞的怪物,仿佛在心中积蓄了无尽的仇恨等待最后的扑出。
  可惜,它们再也无法扑出。
  仇恨,在它们的心中熄灭。
  它们好像被自己砍断了四肢,颓然坠地。
  与它们息息相关的手也瞬间凝结、枯萎!
  二十七个人,二十七滴血。
  血,凝固在自己的咽喉上。
  他们的咽喉,都被风花剑穿了一个洞。
  鲜红的血又将洞口堵上。
  风花剑已经入鞘,静静地挂在丁一的腰上。
  好像它从来就没有动过。
  而这时,碗里的酒缓缓注入了丁一的嘴里……
  伙计的脸依旧惨白。
  刚才的一幕他看见了——
  他以为丁一会变成肉酱。
  他还以为丁一的风花剑能够出鞘,但绝对不能够入鞘。
  这样,他就可以看见天下独一无二的风花剑了。
  可惜,他只看见精彩的一幕,却看不见丁一的风花剑是什么样的。
  他只看见剑鞘。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剑鞘,从剑锋上,根本看不出它包裹着一把天下无敌的风花剑。
  这是一柄什么样的剑?
  他很想知道。
  他很想风花剑再一次出鞘。
  可丁一再也没有拔剑的意思。
  二十七个人都死了,他为何还要拔剑?
  伙计这样想着,心里笑笑。
  丁一将最后一滴酒倒入嘴里,对伙计道:“你不是很想看看我的剑?”
  伙计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丁一道:“如果不是想看,为何老盯着剑鞘看?”
  伙计道:“你的剑刚才已经出鞘,我也已经看过了。”
  丁一道:“你骗人。”
  伙计沉默了一会,道:“我从来不骗人。”
  丁一笑道:“你说,风花剑是怎样的?”
  伙计也笑道:“风花剑当然是一把杀人的剑。”
  两个人同时笑了。
  连季季也笑了起来。
  季季笑起来的样子,比谁都好看。
  伙计的目光也禁不住在季季的脸上停了一下,他喃喃道:
  “我说过我不会骗人,他们偏偏不信……”
  丁一道:“哦?”
  伙计冷笑道:“他们不信,所以他们都死了。”
  丁一道:“他们死了,你不高兴?”
  “不高兴。”
  “罗家堡所有的家产由你一个人继承,你竟然不高兴?”
  “就算他们不死,罗家堡也是我的。”
  “哦?”
  “他们最多只是罗超凡的干儿子,而我不一样。”
  “你是他儿子?”
  “是的,而且是唯一的儿子。”
  伙计的神情很平静,他接道:“你说,儿子与干儿子是不是一样?”
  “一样。”
  “怎么一样?”
  “他们是罗超凡派来的杀手,你也是。”
  丁一道:“你只是第二十八个杀手而已。”
  伙计道:“他们最多只能算罗家堡的一流杀手,而我是罗大虎。”
  “你看上去并不像老虎?”
  “当然,不吃人的老虎只是绵羊。”
  “那我就吃给你看。”
  “你要吃我?”
  罗大虎道:“你舍得我吃了她?”
  丁一感伤道:“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时,当然舍得……”
  丁一回望季季,见季季也正望着他。她的眼里,有迷茫,也有不解。
  她不相信丁一会说出这样的话。
  罗大虎笑道:“我不信这是你的真心话。”
  丁一道:“我也是从不骗人的。”
  罗大虎继续笑道:“就算我饿死,也不会吃掉她。”
  接着又道:“你知道天下有多少人想吃你?”
  丁一漠然道:“有你一个就够了……”
  罗大虎又大笑。
  然后道:“你一定很想知道我准备怎样吃你吧?”
  丁一道:“我已经知道了。”
  罗大虎一怔,道:“聪明。”
  丁一道:“但我还是上了你的当了。”
  罗大虎听了又开始笑,他走两步,道:“你以为我会把毒放在酒里,没想到却在菜里。”
  顿了顿,然后道:“其实,毒也不在菜里,而是在菜香里,当你闻到菜香时,你已经中毒了。”
  丁一叹道:“罗超凡有你这个儿子,我看天下没人能杀得了他。”
  罗大虎也叹道:“有时候,我真希望有人比我更聪明。”
  丁一道:“你这么想你父亲死,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罗大虎道:“你以为我真的有这么聪明,这都是父亲事先安排的。”
  丁一道:“罗超凡也在这里?”
  罗大虎道:“他刚刚离去。”
  丁一道:“他有没有告诉你,接下去应该怎么做?”
  罗大虎道:“没有。”
  丁一忽地笑了,说道:“他没有说,你知道接下去该如何做吗?”
  “知道。”
  罗大虎道:“等你全身无力之后,我把你们送进一个漆黑的没有出口又没有食物的地洞里,七天之后,再把你的尸体挂在罗家堡的大树上。”
  丁一的脸色十分难看,道:“这样岂不令我太难看了?”
  罗大虎道:“跟罗家堡作对的人,就是这种下场。”
  接着又冷冷道:“无论这个人是谁……”
  “谁”字一落,屋子里的灯一齐熄灭。
  丁一的眼前一片漆黑,他疾伸手,刚刚攥住季季,只觉得身子一轻,猛然往下坠!
  丁一想提气倒跃,无奈连半分真力也提不起来。
  心中一急,竟然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丁一才悠悠醒转。
  丁一睁眼,还是一片漆黑,急喊到:“季季!季季!”可是,除了他自己的声音外,耳边一片寂静。
  丁一大吃一惊,猛然坐了起来,叫道:“季季,季季……”
  忽然,他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丁一……丁一……”
  声音在丁一身后,丁一连忙往回摸索。
  不一会,他摸到了一个躯体。
  丁一又一惊。因为这个躯体冰冷而且僵硬。
  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这个躯体一定是季季,丁一将躯体抱在怀里,大声道:“季季,你醒醒,醒醒!”
  可是季季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一点声音也没有。
  丁一用力紧抱,才发现季季的身上只穿这一件风衣。
  丁一下意识地一慌,季季差点滑落。
  他心道:“这时候不能顾忌太多了。”
  想毕,更紧地将季季抱在怀里。
  这时他才发觉,季季那件能抗奇寒的冰熊大衣,原来在他身上。
  丁一胸中一热,他一动不动地抱住她。
  这样过了很久,季季仍旧没有变化,她的身上仍旧冰冷。
  丁一急道:“这可怎么办?要再这样下去,季季岂不要冻死?”
  他双掌抵住季季的后背,想运真气,替她抗寒,想不到他一阵眩晕,差点倒下。
  丁一暗叹道:“对了,我已经中了毒,怎能驱真气替季季抗寒……”
  接着丁一又暗自道:“难道就这样让季季死在我怀里?”
  “不,不行!”丁一对自己说道:“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死!”
  丁一的头又有点晕。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还很虚弱。
  又穿着这么多衣服,一时之间哪能将热量传到季季的身上?
  丁一忽然心中一亮,寻思道:“要是我的胸脯贴在季季的身上,那热量一定传得很快……”
  可是,丁一犹豫道:“与异性肌肤相触,对我是第一次,对季季也是第一次,如此赤裸裸地……”
  想到这里,季季就在他怀里,而且季季只穿了一件内衣,他的手好像就贴在季季的肉上。
  其实,他做梦都在想,有朝一日,他可以与她那么亲近地在一起。
  丁一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摩娑,季季虽然身体冰凉,但少女独有的特性却令他心旌摇荡起来。
  丁一的手慢慢地滑向周围……
  忽然,丁一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一阵刺痛之后,丁一惊醒道:
  “如果我这样侵犯季季,岂不是太卑鄙,太无耻了……”
  丁一为自己猥亵的念头而无地自容。
  他茫然呆着。
  又过了一会,丁一丝毫没有感觉到季季的身体有何变化。
  依旧冰凉,依旧冻僵着。
  他不禁紧张起来,后怕道:“如果季季就这样为我而死去,我于心何安?”
  他想把身上的冰熊大衣脱下给季季穿上,刚刚解开,就又想道:
  “季季的身上已没有热气,给她穿上冰熊大衣是徒然,也救不了她的命。
  “最好的办法还是尽快给她热量,使她恢复知觉……”
  而现在,能够传给她热量的最佳途径是通过他的身体!
  除此之外,丁一别无他法!
  他咬咬牙,暗道:“季季,不是我有意侵犯你,实在是迫不得已,我不想看见你死,就算你从今以后不再理我,我也不会后悔……”
  他一边想,一边解自己的衣服。
  他身体本来虚弱,解开衣服之后,寒气逼入胸口,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将季季抱住,再将自己的胸脯贴在她的胸脯上,然后用衣服尽力将她的身体围住。
  季季的身体冰冷,仿佛一块巨大的冰贴在丁一的胸膛上!
  丁一不住地抖索起来。
  可是他并没有倒下去。他知道如果不是这样,季季必死无疑。
  而他,要不是季季给他冰熊大衣,他也许早就死了。
  他宁愿自己变成死人,也不愿看着季季死!
  他咬牙坚持着。
  一刹那,他好像有种患难与共的感觉。
  虽然季季冷得像冰,没有一点知觉,但他绝不会抛下季季而自己独活!
  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情感。
  他的胸膛越来越冷,他哆嗦得更厉害。
  他的知觉也在渐渐失去!鲜活的知觉在失去,死亡的知觉却越来越近。
  他怀疑自己就要被冻死。
  死亡是恐怖的,谁也不希望死亡降临在自己的头上……面对死亡,没有人不害怕,没有人不惊慌。
  面对死亡,谁都会拿出最大的勇气来逃脱死亡,甩掉死亡,抗拒死亡。
  无论是有能力逃脱的,还是没有能力抗拒的,远离死亡永远是人的本能……
  可是,丁一却很坦然,很平静。
  他一点也不想逃脱,不想抗拒!
  他奇怪自己怎么一点也不怕死?
  如果不是转瞬间的事,那么有的人
  也许连怕死的机会也没有,可是像现在,死亡一步一步逼近,任何人都会感到害怕的。
  丁一连自己也不相信,面对死亡,他竟然可以做到如此坦然。
  有人说,人在临死的时候,通常会把自己的一生回忆一遍,然后在懊悔或者在幸福中死去,而此刻,丁一什么也不想,他只想季季快快恢复知觉。
  他希望当他的热量全部散尽时,季季能够醒来。
  他的嘴里轻声呼喊着季季的名字。
  他的双手越抱越紧,仿佛要把两个人缠作一个!
  他的脑中一片迷茫。
  仿佛赤着双脚,穿着单衣,在冰天雪地里跋涉。
  他觉得很累,很想躺下去休息。
  他感觉冷水快要将他的整个人淹没。
  眼前一片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不敢闭上眼睛。他知道他一闭上眼睛就会倒下,而倒下就会死。
  他不能死,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因为季季还没有反应,还没有知觉。
  他还得坚持!
  他多么希望季季能够动一下,或发出一点声音来!
  他如置身冰窟。
  他的呼声也越来越微弱:“季季,醒醒,季季……”
  他除了知道自己的心还在艰难地搏动外,四肢和身躯已不知道在何处了。
  忽然,他看见一道光芒在眼前闪过——
  这是什么光芒?如此熟悉而又如此灿烂?
  在漆黑的地底,怎么会有光芒闪现?
  是日光?月光?灯光?还是闪电?
  丁一极力思索着,他的眼睛也极力张开,他想再看一看这闪光,可是,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难道是幻影?忽然,丁一的眼前又一亮——
  现在他看清楚来:这是剑光!风花剑的剑光!
  风花剑并没有出鞘,怎么会有剑光?
  丁一终于释然:他明白这也并非真正的风花剑的剑光,而是他以前无数次拔出风花剑,剑过人头落,他从来只在意邪恶者的头颅落地的刹那,却从不注意正义的剑光是如许美丽。
  现在,他马上就要死了,才发现风花剑的剑光,原来比彩虹还要灿烂。
  丁一的心在笑。
  因为他无愧,无悔……所以他可以微笑。
  现在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做人,只要做堂堂正正的人,这样就可以在死亡面前微笑……
  丁一微笑着闭上眼睛。
  他已经没有遗憾。尽管他不能救活季季,但他已经尽了全力。
  他生命的意义已经达到了极致。
  就在他的眼皮快要闭上的一瞬,他听到了一声呻吟。
  丁一的生命本来已经到了尽头,就像一盏灯,油已经耗尽,可是,这个声音却把他从死亡的手里抢了回来,就像有人往灯里注入燃烧的油。
  丁一沉睡的头脑被这微弱的声音猛然一击,僵硬的知觉顿时被撞碎了。
  他的生命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拉了回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淹没他躯体的冰开始隐退。
  他听到季季的声音:“丁一,别死……别……离开我……”
  紧接着,他感到季季的躯体在他怀里扭动。
  丁一无比幸福。
  只有经历过死亡和绝望的人,才会觉得活着是多么幸福。
  他十分感谢生命能够给他这样一个回味幸福的机会。
  因为这样,无论他曾经有过多少的失望和迷惑,在他心里,都已荡然无存。
  对生命,对世界,他只有感激。
  他感激生命,感激世界,但更感激在他怀里蠕动的生命——季季。
  是季季将他从死亡的手里夺回生命。
  她是恩人。
  她曾经是他十分爱慕而渴望的人,现在,他什么想法也没有了。
  他只想她快快醒来。
  他要在她醒来后告诉他是她给了生命。
  他的这份感激的心情,像一股泉水在他胸中荡漾,它要寻找一个缺口涌动,尽管她也曾经给他无数次的伤害,她的冷漠和绝情,她的孤僻和不可理喻,曾经使他心灰意冷,但现在,以前的种种已毫不重要。
  他只有感激。
  季季扭动得更急促,更频繁。
  她口中的话语也更清晰、更连续。
  只听她呻吟道:“丁一,不要……不要死,不要离开我……”
  丁一附和道:“季季,我没死……我没死……我不会离开你的……”
  季季终于醒了。她终于听到了丁一的话。
  季季忽然不动了,也不再出声。
  丁一急道:“季季!醒醒!季季……”
  好久,季季才道:“这时什么地方,我怎么一点也看不见……”
  丁一道:“我们被人暗算掉了地洞里,季季,别怕,有我在,别怕。”
  丁一嘴里说着话,双手不由得更加用力。
  季季惊呼道:“谁!是谁这样紧紧抱我?”说着一阵猛力挣扎。
  丁一黯然道:“季季,是我,我是丁一。”
  “无耻!下流!快放开我!”季季嘶声喊道。
  丁一的脸上好像被人打了十几个巴掌,如果有一条缝,他就会立刻钻进去。
  可惜地上没缝让他钻,他只有面对现实。
  他本来想在她恢复知觉的一刹那,就告诉她他心中的感激。
  此刻,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一片混乱。
  但他的手并没有松开,他紧紧抱着她。
  仿佛他的手一松开,她就会无影无踪……
  良久也不说一句话。
  季季这时叹了口气,喃喃道:“丁一,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
  丁一本来很迷茫,绝望,听了季季的话,顷刻又激动异常,他说道:
  “季季,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可是,我不能看着你死……”
  季季道:“我知道,我已经错了,是你救了我,我应该谢谢你。”
  丁一打断她的话,道:“不,季季,是你先救了我,要不是你把衣服给我,我早已死了。”
  季季绻缩在丁一怀里,道:“一切都因我而起,不然你也不会被他们暗算掉进洞里。
  “我醒来听见你一直喊冷,冷……我怎么能让你死呢?
  “我是一个残废,你对我这么好是我的福分,要不是你,我早已死了。”
  两个人,相互偎依着,说着感激的话。
  他们的身上渐渐发热,体内的力量也在渐渐增加……他们已经明显地感觉到彼此的心跳……
  寂静、漆黑、无语。
  肌肤相触处,似乎要燃烧起来。
  丁一终于说道:“季季,你变了。”
  季季还是不动地躺着,轻声道:“不是我变了,而是我本来就是一个女人。”
  顿了顿,季季接道:“是女人,就会有欲望。”
  季季又道:“世上任何东西都可以抗拒,只有欲望是挡不住的。”
  丁一道:“那以前呢?”
  季季道:“我以前是怎样的?”
  丁一道:“冷漠、孤寂、无动于衷……”
  季季道:“我真的有这么可怕?”
  丁一道:“这也不是可怕,而是你以前的情形就是这样。”
  季季喃喃道:“我忘了。”
  “忘了?”丁一惊道:“你忘了你以前是什么样子了?”
  季季扭身道:“我只记得我是一个女人,而且在一个男人的怀抱里。”
  季季说着身体变得很柔软,紧紧偎在丁一的胸膛上。
  丁一一阵激动,可他却想道:“我们分开才几天,季季怎么就变得跟以前判若两人?”
  接着他又想:“是不是季季在经历死亡之后,把一切都看开了。”
  这时,只听季季道:“如果我们死在这里,我们的生命便在这里结束,你不知道我,我也不知道你,我们就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对不对?”
  “不对。”丁一道:“发生过的事情都是事实,就像现在,是你救了我,所以我们才能够在一起。”
  季季幽幽道:“丁一,我说过是你先救了我,没有你,便没有我,你现在还能够活着,完全是因为你自己的缘故。”
  季季的手已经可以自由活动,她把手掌放在丁一的胸口,再将脸贴在手掌上,接着道:“罗大虎把我们关在这里,他一定有办法杀我们的……”
  丁一刚才面对死亡毫不畏惧,现在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季季说得没错,罗大虎既然可以将他们关进这个漆黑的地洞,就可以轻而易举杀了他们……
  现在,两个人都已觉得寒冷。
  丁一将冰熊大衣给季季穿上,季季推托道:“不,我不要,你穿它吧。”
  丁一道:“我恢复了真气,已经不碍事了。”
  季季无奈,只得从丁一的怀里出来。其实,季季推脱的用意并不是她不要冰熊大衣,而是她想在丁一的怀里多呆一些时间。
  她说罗大虎有办法杀他们也并非怕死,而是暗示丁一,反正是将死的人,有一些不必顾虑的事情便不必顾虑了。
  至于哪些事情是不必顾虑的事情,她想丁一一定可以想得到。
  怀抱着女人,男人当然知道懂得该怎么做……
  可是,丁一偏偏不懂。
  他给季季穿上大衣,托她慢慢起来。
  他这时听到季季发出一声长长的,满怀幽怨的叹息。
  听到这声叹息,丁一才知道自己已经伤了季季的心。
  黑暗中,他看不见她的脸,但她从怀里离开时,他反而觉得有些冷。
  季季坐在他身边,懊悔道:“掉下来的时候,轮椅却留在了上面。”
  丁一道:“你放心,我们一定可以活着出去的,没轮椅,我可以背你。”
  丁一说完站了起来,对季季道:“你先坐在这里,我去周围看看,有没有出口或者什么可以充饥的食物。”
  丁一虽说是“看看”,其实周围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是用双手沿着墙壁往前摸索。
  墙壁很冷,丁一双手按着墙壁直打哆嗦。
  这个地洞很深,丁一支撑着摸索了一个多时辰,墙壁上除了坚硬的岩石,根本没有可容他们逃出去的出口,连一处松动的地方也没有。
  丁一心里惦记着季季,遂转身,顺原路摸了回来。
  丁一还没回到原处,就听季季在叫:“丁一,我在这里。”
  丁一到了季季身边,双手搂住她的双肩,说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季季往丁一手中塞进一个又硬又冷的东西,说道:“这是我找到的。”
  “什么东西?”丁一问道。
  “番薯。”
  季季笑道:“我除了摸到几个番薯外什么也没有,你呢?”
  丁一黯然道:“我一点收获也没有。”
  接着又道:“这个洞好像是无底洞,我摸索了一段,发现两边的墙壁都是岩石。”
  季季道:“天无绝人之路,如果我们命该死在这里,那也没有办法。”
  丁一咬了一口手中的番薯,咀嚼了一阵,道:“好甜。”
  季季道:“我已吃了一个,你一定饿了,快点吃。”
  丁一吃了一个番薯,虽然吃得又冷又累,但过了一会,感觉体内的力气又增加了一些。
  丁一心中惊喜,问道:“季季,这是从哪里找到的,我再去找找看。”
  季季道:“那儿已经没有了,我遍地都换过了,要找只有到前面去找。”
  丁一往前摸索了一阵,却什么也摸不到。
  他回到季季身边,沮丧道:“看来这个洞里再没有可充饥的东西了。”
  季季安慰道:“不会的,我们再往前走走看。”
  丁一背着季季,手扶着墙壁,往前摸索。
  丁一本来体力未恢复,肚子有些饿,走了一段,脚下一软,竟然跌倒在地。
  丁一一阵悲哀。
  天下无敌的风花剑丁一,竟然落得连一个女人也背不动!
  只听“哐”的一声,剑鞘撞在岩壁上,发出清脆的击响。
  丁一叹道:“不知道天下还能不能见到风花剑的剑光……”
  丁一倒地,连忙将季季扶起,口中不住道:“对不起,季季……”
  季季道:“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是我连累了你。”
  两个人坐在一起。黑暗中,丁一又牵住了季季的手。
  时间在静默中过去。
  忽然,季季道:“大概过了一天了吧?”
  丁一道:“大概吧。”
  季季又道:“瞎子给你几天时间?”
  丁一道:“七天。”
  “如果七天我们都在这里呢?”
  “那就让罗超凡活到第八天。”
  季季抽出手,道:“要是我们死在这里呢?”
  丁一道:“你害怕?”
  “不怕。”季季道:“有风花剑丁一保护,谁也不能伤害我。”
  丁一内心一阵伤痛。
  他忧伤道:“如果真的死在这里,你会后悔吗?”
  “不会。”
  季季又将手放入丁一的掌中,道:“还有六天的时间,六天,很长的,对不对?”
  丁一坚毅地点点头。
  他相信在这六天里,什么情况都会发生。可是在绝境当中,他能够说什么呢?
  看不到一线生机,找不到出口和充饥的食物,照这种情形看,他们只有一死。
  他们只有死在这个黑洞里。
  他们都很累了,彼此倚靠着。
  不一会,季季便发出入睡的酣声。
  她的嘴里,不时传来模糊的呢喃……
  丁一动也不敢动,他生怕吵醒了她。
  可是,过了很久,他也睡意沉沉。
  丁一竭力坚持着,无奈他不能动,瞌睡虫又像影子般紧缠着他。
  不知不觉间,他也睡去了。
  丁一醒来时,季季早已醒了。
  季季不仅比他先醒,而且她还找到了食物。
  食物当然还是两个番薯。
  其实,有两个番薯吃已经很不错了。
  季季道:“我爬了很多地方,可惜没有别的食物,只有番薯。”
  丁一这时肚子确实饿了,他抓过番薯先啃了一口,然后道:
  “每次都是你找东西给我吃……”
  季季笑道:“如果能够出去,我还要靠你背呢。”
  丁一很快就将番薯吃光了。
  他感觉比以前好多了,暗暗使劲,发觉丹田之中已有了一些真气。
  丁一暗喜道:“再这样下去,过了三天,我便可以恢复全部功力了。”
  想罢,对季季道:“季季,我来背你!”
  说着一把拉过季季,将她背上,沿墙壁往前摸索。
  这一次约走了二三个时辰,丁一才感到疲惫。
  他们又坐下休息。不知不觉又入睡。醒来时又是季季找来番薯。
  这样过了三天。
  第四天,丁一觉得自己的功力已完全恢复。
  他笑对季季道:“季季,你坐在这里,这一次由我去找番薯。”
  丁一功力恢复,虽然在漆黑的洞里,但他凭着敏锐的耳力,听声辨物,完全不必双手摸索岩壁前行。
  他在黑暗中行走了一阵,忽然听到“丝丝丝”的轻响声。
  丁一侧耳细听,听出是老鼠的声音。
  他欣悦道:“老鼠乃地面行走之物,也许前面就有出口了。”
  他心里想着,脚下并不减慢,又疾走了一阵。
  突然,他感觉到前面似有一座大山向他压来!
  他有点窒息。
  连忙收脚,饶是这样,他的鼻尖已抵触到了一件冰冷的硬物!
  丁一大惊,伸手一摸,才知道是一面岩壁。
  丁一惊道:“前面已无去路,这个洞真的是死洞?”
  他的手在岩壁上四处摸索,希望能摸到一些令他激动的东西:
  比如门环,比如松动的泥土,比如透风的小孔……
  可是,光滑的岩壁像一堵绝望的墙,没有给他丝毫的生机和希望。
  丁一的心骤然变冷。
  哀叹道:“难道这里真的是坟墓……”
  接着“啪”的一声,一拳击在墙上。
  丁一这一拳虽然没有用全力,但拳头的着力处,隐隐感到了有些变化。
  他心中大喜,手指一摸,墙上果然裂开了几条细缝。
  他的心狂跳起来,暗道:“老天有眼,出口终于被我找到了!”
  他退了三步,提丹田之气,缓缓的,一掌推出——
  这一掌,凝聚他全部功力。
  猛听得一声巨响,有如石裂山崩,使得他的耳朵“嗡嗡”作响。
  响声雷动处,有一股冷风,直扑面门。
  丁一禁不住又打了个冷战。
  可是他一点也不觉得冷。
  在丁一的眼里,这冷风比春天的和风还要温暖十倍。
  因为他知道,这是自然之风,田野之风,是直接畅游于天地之间的风。
  随着这无比寒冷的风,他也可以到任何一个地方!
  出口就在眼前。
  丁一一步就可以跨出禁锢了他整整四天的黑洞。
  可是,丁一并没有跨出。因为他的眼前仍旧一片漆黑,他什么也没看见!
  丁一愣住。这时他的耳边又传来一串沉闷的巨响!
  而且,他的脸庞溅上了一滴冰冷的水珠!
  涛声!
  是浪涛!
  惊涛拍岸!
  丁一醒悟道:“原来出口在海边的绝壁上,幸好自己没有冒然冲出去,不然的话,恐怕会被海水冻死。”
  丁一想起季季还在洞里,转身回去,将季季背到洞口。
  季季激动道:“是的,这里是出口,我们在海边的悬崖上。”
  顿了顿,他又道:“现在是夜里,所以什么也看不见,等到明天,一定会有船只从附近经过的。丁一,我们得救了。”
  丁一的心情已经平静。从死亡的牢笼里挣脱,他当然异常兴奋。
  可是,他觉得现在的季季跟以前的季季真的不一样。
  季季似乎发觉了,她道:“丁一,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像换了一个人?”
  丁一道:“是的。”
  季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吗?”
  丁一道:“不知道。”
  而后接着问:“为什么?”
  “因为你变了。”
  “我变了?”
  “对。”
  “我变了什么?”
  “什么都变了。”
  “哦?”
  “你不是丁一。”
  季季的话比冰还冷,把一切都凝结了。
  良久,丁一才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我不是丁一?”
  季季道:“如果你是丁一,我们就不会受这四天的洞中之苦。”
  丁一不语,他在听。
  季季接道:“如果你是丁一,罗大虎的阴谋绝不能得逞。”
  丁一还是不语。
  季季又道:“如果你是丁一,不要说一个罗大虎,就是十个罗大虎,也不可能使你中毒。”
  丁一沉默了一会,叹道:“丁一也是人。”
  季季道:“如果丁一是你这样的人,他早已死了。”
  寂静、寒冷、涛声又起。
  丁一道:“天下除了风花剑丁一,谁还能找到这个死亡洞的出口?”
  季季道:“不能。”
  丁一道:“除了丁一,天下有谁还可以舍弃自己的性命而救活对自己无动于衷的人?”
  季季道:“不可以。”
  丁一道:“除了丁一,谁做得到怀抱自己爱慕的女人而心旌不乱?”
  季季迟疑了半晌,终于道:“做不到。”
  接着,季季叹气道:“我承认你是丁一。”
  “可是。”
  季季道:“如果我不是季季,你还有机会跟我说这么多话吗?”
  涛声依旧。
  可是丁一的胸中,却涌起了当初的感激。
  他想起了季季为救他而宁愿被冻僵的情形。
  他虽然看不清季季的脸,但他确信,只有季季才说得出这些话。
  想到这里,丁一不仅羞愧难当。
  他的生命是她从死神手中夺回来的,他竟然对她无端猜疑。
  又一个大浪打来,水珠溅到他的脸上。
  丁一激动道:“季季,对不起。是我错了。”
  没想到季季竟淡淡道:“你没有错,是我错了。”
  丁一知道她已然生气,转身,将她抱住,说道:“季季,原谅我好不好?”
  未等季季再说什么,丁一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黑暗中,巨浪发出野兽般的吼叫,又无奈地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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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1 22:56: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船上
  季季从丁一的怀里抬头,忽然叫道:“有船!”
  其实丁一也看见了。
  他看到的是一点幽暗的灯光。
  天是漆黑的,地也是漆黑的,四周伸手难辨五指,那点幽暗的灯光,像无边的夜海里飘荡的一片浮屑。
  渺小而冰冷的浮屑,在巨大的涛声里显得更渺小。
  丁一并未心情激动。
  他担心这点灯光很快就会被无边的黑暗吞没,被无情的浪涛覆盖。
  可是没有。
  灯光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清晰。
  丁一明显地感觉到季季的激动心情。
  季季对丁一道:“你不激动?”
  丁一道:“我比你激动。”
  季季道:“我怎么没感觉?”
  丁一道:“那一定是你的感觉太迟钝了。”
  季季一怔,道:“你怎么这样说话?”
  丁一道:“你现在相信,可以用你的手贴在我的胸口试试。”丁一说着,拉过季季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
  季季没有挣脱,一会,她说道:“是的,你比我激动。”
  丁一叹了口气。
  季季道:“怎么又叹气了?”
  丁一道:“我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不好的感觉。”
  “你以为这船不会救我们?”
  “不是。”
  “你以为我们会死在这只船上?”
  “不会。”
  “那你还担心什么?”
  “我担心我们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但却比死在这里还要惨……”
  两个人说到这里,船离他们已很近了。
  这时无风无浪,船儿就像一片硕大的树叶在平静的水面上缓缓漂游。
  他们看见粗大的桅杆像一柄锐利的矛,直刺夜空。
  而那盏灯,也显得巨大明亮。这灯,就悬挂在桅杆上。
  船慢慢地靠过来,就泊在他们的脚边。灯光照着岸边的岩石。
  丁一和季季就坐在灯光里。
  季季这时候却很平静,她并不着急要上船。
  她的神情安逸,谁也不知道是她真的不着急上船,还是她的双腿无法走路不能上船。
  船很大。在黑暗中,在灯光里,这船,仿佛是一座小岛。
  这是一艘红船。
  红得有些耀眼,又有些恐怖。
  这让人想起闪亮的棺材。
  红船静静地停在他们的脚边,等待他们上船。
  船既然已经停在他们的脚边,他们没有理由不上船。
  就算这船真的是装死人的棺材,他们也要上去。
  丁一抱着季季,一跃跳了下去。
  丁一还未站稳,就听见一个声音冷冷道:
  “我还没有同意你们上船,你们怎可上船来?”
  声音不仅冷,而且像一把刀,刮着丁一的骨头。
  丁一道:“现在同意还来得及。”
  顿了顿,又道:“既然你把船停在我们的脚边,我们不得不上来,你说对不对?”
  丁一说了三句话,才转身。
  转身,不禁大吃一惊——
  他看见了一把刀。
  看见刀,丁一怎么会吃惊?
  就算这把刀会吃人,丁一也不会皱一皱眉头的。
  况且,刀根本不会吃人。
  但丁一看见这把刀时,还是吃了一惊。
  因为这把刀不是“刀”,而是一个人。
  只不过这个人太像一把刀!
  刀不会吃人,但人却会吃人。
  如果人像一把刀,那么,这个人真的是太可怕了。
  丁一转身,看见这个极像一把刀的人,顿时愣住,不知说了什么好。
  可是想象,刀一样的人是怎么一个人。
  扁薄、锋利、阴沉,可怕,无法捉摸……
  这是一个刀人。
  刀人道:“你错了。”
  丁一道:“我错了?”
  “是的。”刀人道:“我并不是把船停在你们的脚边,而是你的脚边。”
  丁一道:“我们有两个人。”
  刀人道:“你有两个人,但没有四只脚。”
  丁一道:“那又怎样?”
  刀人道:“没有脚的人留下。”
  丁一道:“她留下我也留下,你就会空跑一趟。”
  刀人道:“你们如此分不开?”
  丁一道:“她救了我的命,我怎可丢下她不管?”
  刀人道:“她救了你,你更不应该让她死。”
  丁一道:“她会死吗?”
  刀人的声音比刀锋还锋利:“不仅她会死,而是连你也会死。”
  丁一笑了。
  刀人道:“你不相信?”
  丁一顿住道:“你是这条船上的主人,你说的话当然都是真话。”
  刀人道:“要不要我帮你送她回悬岩上去?”
  丁一道:“不用了。”
  刀人道:“海水马上就落潮了,到时候想送她回去也不行了。”
  丁一道:“我不相信我会死。”
  刀人阴森的目光注视丁一良久,忽然露出了牙齿,刀人也在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就像一团刀光在乱舞。
  丁一顿时觉得脊背上有点冷。他低头望着季季,发现她已然睡着了。
  她睡得很安详,根本不知道死亡和绝望始终没有离开过他们。
  望着季季安详的脸,丁一也平静下来,他淡淡道:
  “如果这条船是棺材,那么,首先死的应该是你。”
  刀人冷声道:“我本来就是死人。”
  丁一怔了怔,望着刀人,笑道:“就算你是死人,我也要你再死一次。”
  在丁一的目光里,刀人低下了头,他叹口气道:
  “既然这样,就只有开船了。”刀人的声音刚落,船就动了起来。
  船开得很稳,几乎没有带起一丝风。
  可是,船上的灯,却忽然地熄灭了。
  船在黑暗中行驶。
  丁一怀抱着季季,站着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丁一听见周围有一阵“轧轧轧”的轻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空中升起。
  响声不断,但没有灯光,也没有人的说话声。
  丁一正觉得奇怪,就听见刀人的声音道:“天亮了。”
  瞬时,丁一的眼前一亮,置身于一片光明里。
  周围亮如白昼。
  只是这不是日光,是灯光。
  起码有三十五盏灯。这些灯就在大船的四周。
  丁一抬头,看不见天,却看见一块漆黑的巨大幕布,把整个条船都罩住了。
  他们就在幕布的笼罩之中。
  虽然刀人说天亮了,可丁一觉得这还是在夜里。
  因为丁一可以肯定,如果这三十五盏灯熄灭,他们一定会回到原来的黑暗里。
  丁一望着刀人,不解道:“你们一直都这样,怕日光?”
  刀人在四面的灯光里,显得很白,他道:
  “不是我们怕日光,而是在日光下,人的灵魂会变。”
  刀人停了停,接道:“而人在做邪恶之事时,灵魂一定要邪恶,不然就会失败。”
  丁一道:“你害怕失败?”
  刀人道:“当我面对无名小卒的时候,我从来不怕失败。”
  丁一道:“就因为我是风花剑丁一,你才这样害怕,把天空也遮住了?”
  刀人点头道:“我一辈子也没有害怕过谁?”
  丁一道:“你怕我什么?”
  刀人没回答,丁一又道:“我的风花剑?”
  没想到刀人却道:“不,我怕你的酒量。”
  “酒量?”
  丁一笑了。他果真闻到了酒香。
  季季是从来不喝酒的。可是,当丁一闻到酒香时,季季也醒了。
  她抬起头,说道:“你不要喝酒了?”
  丁一笑道:“既然他们害怕我的酒量,我就应喝给他们看看。”
  说话间,船上已经摆好了酒席。
  九个美丽的女子,来来回回,不一会,一张大圆桌就被盘子挤满了。
  圆桌很大,至少有二十八样菜。
  空碗只有两个。
  筷子也只有两双。
  还有两张椅子。
  不用问,碗、筷子和椅子是丁一和刀人两个人用的。
  可是刀人和丁一都没有入座。
  他们都望着那个斟酒的女人将桌上的两只空碗斟满。
  酒香更浓。
  季季道:“你喝酒吧,让我下来。”
  丁一不语,也不动。
  这时,对面的帘布掀动,一个女子推着一辆轮椅进来。
  丁一将季季放在轮椅上,那个女子便将轮椅推出去了。
  她把季季推到哪里去?
  帘布的后面是什么地方?
  这条船又要驶向哪里?
  船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美丽的女子?
  刀人又是谁?
  丁一有许许多多问题要问,但他眼睁睁看着季季消失,不说一句话。
  季季在帘布垂落的一瞬回头望丁一,她很想丁一能够留她在他身边,她知道,只要丁一一开口,天下没有人敢违抗的。
  可是丁一没有……他已经入座了。
  刀人却还站着。
  九个少女也站在她的身后。
  丁一喝了一碗酒,抬头道:“你为什么不坐下?”
  刀人这时也喝了一碗酒。
  他的这碗酒是他身后少女从桌子上端过去给他喝的。
  刀人道:“我从来没有坐着喝酒的习惯。”
  丁一道:“坐着喝酒有什么不好?”
  刀人道:“坐着喝酒容易被人暗算。”
  丁一道:“你曾被人暗算过?”
  刀人摇头道:“天下没有人可以暗算我。”
  他接着又道:“不过有人告诉我,你就是坐着喝酒被罗大虎暗算的……”
  丁一道:“告诉你的这个人,是不是瞎子?”
  刀人道:“除了瞎子,没有人会告诉我这些……”
  刀人道:“瞎子的话你也信?”
  刀人道:“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丁一道:“朋友之间,往往是不会讲真话的。”
  刀人笑道:“那么你跟梨花也一样?”
  丁一道:“这不一样。”
  刀人道:“怎么不一样?”
  丁一道:“因为你们是酒肉朋友。”
  刀人的脸本来很白,听了丁一的话,他的脸更白了,白得就像刀锋。这是一把吃人的刀,如果刀锋闪耀,一定会有血光伴随。
  这世上也一定会少掉一个人。
  可是刀人明白,他的刀再锋利,就算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会在刀锋的一闪之际消失,丁一也不会少掉。
  因此,刀人并没有出刀。
  他只是将喝光酒的空碗递给身后的少女。
  少女将空碗放于桌上,斟酒的女子又斟上酒。
  丁一低头,一连喝了三碗。
  他喝得很快。
  他估计刀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若还是刚才那样由身后的少女端酒给他喝,他至多喝了一碗酒。
  要是他能够喝到第二碗,那么,端酒的少女的身手,一定很了不起。
  而如果他喝到第三碗则刀人肯定会洒下许多酒。
  这些酒,一定是端酒的少女因为速度太快而从碗里溅出去的……
  丁一飞快地喝了三碗酒,抬头,问道:“你喝了几碗?”
  “三碗。”刀人平静道。
  丁一不信道:“你也能喝三碗?”
  刀人道:“你喝三碗,我当然也得喝三碗,而且,一滴酒也没有溅到地上去。”
  丁一看地上,木板果然没有一滴酒。
  丁一叹口气道:“看样子,还是慢慢喝好……”
  刀人笑道:“喝慢酒才有情趣。”刀人说着,手掌连击三下。
  随着击掌声,从外面又进来五个少女。
  每个少女的怀里,都抱着一样乐器,它们是:
  笛子、琵琶、胡琴、铮和箫。
  丝竹声声,清心悦耳。
  刀人微笑着走到桌边,在丁一对面坐下。那九个少女,随琴声轻歌曼舞起来。
  灯火灿烂,倩影乱摇,红纱轻动。
  真像一曲深深庭院里的奢侈繁华梦……
  只听一人轻唱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霞,去日苦多……”
  酒未醉,清姿舞得人先醉。
  丁一几乎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也忘了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仿佛世间的生活就是眼前的纸醉金迷。
  他忘了还有贫穷,还有邪恶,还有陷害的罪恶的阴谋……
  丁一的头有点晕。
  他知道这不是酒喝多的缘故,而是他又想到了季季。
  他注视着刀人,只见刀人的嘴角有一抹不经意的冷笑。
  现在,他不想知道刀人是谁,他只想告诉刀人,他只剩下两天的时间。
  可是,刀人的兴致很高,他沉浸在琴声和歌舞里。
  他的眼睛盯着少女的脸,随着她们的舞姿而动!
  少女们有些跳累了,便将外面的衣服脱掉,走在地上。
  刀人笑着,目光中有着奖赏和鼓励的意味。
  丁一知道船一直在行驶。
  但他却不知道船什么时候可以靠岸。
  他无心欣赏这些衣服越来越少的少女的舞姿。
  他相信这些舞蹈,刀人一定看过不下一百遍,可刀人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丁一终于忍不住,说道:“可不可以让她们走开……”
  他以为刀人不会理他,也不会看他一眼,没想到丁一刚说完,刀人便将笑意一收,简单道:“停!”
  弹琴奏乐的立时鸦雀无声。
  舞蹈的也一动不动,仿佛一瞬间同时被点中了穴道。
  刀人又道:“都下去吧。”
  十五个少女,便依次退了出去。连斟酒的少女也走了。
  只剩下丁一和刀人,还有地上那些跳舞的少女们脱下来的衣服。
  刀人道:“你不喜欢她们?”
  丁一道:“她们有一个人喜欢就够了。”
  刀人道:“如果她们知道连风花剑丁一也喜欢她们,她们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丁一皱了皱眉头,不语。
  刀人道:“难道你没有从她们身上感受到诱惑?”
  丁一叹气道:“我没有时间去感受,况且……”
  刀人道:“这么说你还有两天的时间。”
  接着,刀人又冷冷道:“本来,这些女孩子可以让你在这两天的时间里,享受一生都难以享受到的快乐……”
  丁一自己倒了一碗酒,喝下。
  刀人道:“如果现在想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丁一道:“叫她们再回来?”
  刀人道:“不,是你不要杀罗超凡。”
  丁一道:“杀罗超凡是我已经答应瞎子的事。”
  刀人道:“有些事不可以反悔,而有些事是可以反悔的。”
  丁一道:“瞎子是你的朋友,你怎么还这样对我说?”
  刀人笑道:“你说过,我们是酒肉朋友。”
  丁一又喝了一碗酒,道:“可是我说过的话,是不会改变的。”
  刀人依旧笑,他道:“我知道风花剑是这样的人。”
  丁一道:“你是不是已经为我安排了退路?”
  刀人顿住笑,冷冷道:“退路?海上是没有路的。”
  丁一道:“你要我在海上漫无目的的再飘浮两天?”
  刀人道:“两天之后,也就是七天之后。”
  丁一沉默了良久,道:“罗超凡给了你多少银子?”
  刀人道:“这不用你管。”
  丁一注视着他,一字一顿道:“你相不相信,我会杀了你。
  刀人淡淡道:“不相信。”
  接着又道:“如果你敢杀我,早已杀了瞎子了。”
  顿了顿,刀人笑道:“所以,你还是安心在船上再呆两天吧。
  两天,对丁一来说,比两年还要长,还要难熬。
  他知道七天之后没有杀死罗超凡,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如果季季真的因他而死,他一辈子也不会心安的。
  而他相信瞎子的话是真的,没有瞎子的解药,季季必死无疑。
  为了季季,他无论如何要杀了罗超凡。
  尽管他没有绝对的把握杀死罗超凡,但他却一口答应了瞎子。
  只要丁一亲口答应了事情,是绝不会改变的。
  现在,刀人却要他改变主意,而且,看上去他即使不改变主意也无能为力了。
  忽然,丁一道:“你是谁?”
  刀人一怔,冷冷笑道:“你怎么现在才问这个问题?”
  丁一道:“因为现在我想知道。”
  刀人道:“知道了又有何用?”
  丁一道:“我想知道我有没有猜错。”
  刀人道:“你猜我是谁?”
  丁一道:“杜三娘手下的鹰奴?”
  刀人摇摇头。
  “不对?”
  “不对。”
  “那么你是谁?”
  刀人再次摇头,道:“我不能告诉你。”
  “我能不能再猜一次?”丁一道。
  “可以。”刀人道:“如果这次再猜不对,你就得陪那些女孩子们跳舞。”
  丁一瞪着刀人,亮如白昼的灯光下,刀人的脸闪着阴寒的刀光。
  丁一忽然笑起来说道:“你一定是被默雪儿收买的人。”
  刀人的刀光在灯光下一闪,继而摇头道:“你又错了。”
  丁一叹息道:“君子无戏言,算我输……”
  刀人顿时发出一阵大笑,举掌轻轻击打了三下。
  三响之后,没有动静。
  刀人的脸色变了变,他又击了三掌。
  仍没有动静。
  刀人的笑已经转到了丁一的脸上,丁一笑道:
  “她们刚才跳得很累,现在恐怕已经睡得像死猪了。”
  丁一的笑声未落,外面有人跟着笑道:“你说得没错,她们是变成了死猪。
  笑声里,帘布掀动,进来一个人。
  看见这个人,丁一笑得更开心了。
  这种笑,丁一只有在看见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有这种笑容。
  这是一个并非丁一想见就能见到的人。
  而当丁一最需要这个人时,这个人便会出现。
  他便是丁一的好朋友梨花。
  梨花一进来,刀人的刀锋似乎暗淡了不少。
  丁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对着梨花微笑。
  梨花走到刀人面前,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刀人淡淡道:“知道。”
  梨花道:“这不公平。”
  刀人将目光从梨花的脸上收回,盯着面前的酒碗,他道:
  “如果你想喝酒,这碗酒就给你喝了。”
  梨花并不客气,他马上端起酒,一饮而尽。
  接着,梨花又将空碗斟上,仍笑道:
  “你知道我是梨花,我却不知道你是谁,你说这公平吗?”
  刀人默默道:“我并不知道你是梨花,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梨花一怔,继而笑道:“你以为我是谁?”
  刀人又看了一眼梨花,道:“你不是梨花。”
  “什么?”梨花惊道。
  “你不是梨花。”刀人静静地又说了一遍。
  最吃惊的当数丁一。
  他明明知道这个人是梨花,刀人怎么说不是?
  如果他不是梨花,他怎么会在丁一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
  如果他不是梨花,他怎么跟梨花这般相像?
  如果天下真的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那么,人的眼睛还有什么用?
  丁一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毛病。
  果然,只听梨花道:“如果我不是梨花,怎么会在丁一最危急的时候出现?”
  刀人道:“丁一有危险吗?”
  梨花道:“一个人连性命都快要保不住的时候,还算不算危险?”
  刀人好像有些疲倦了,他轻吁一口气,道:“丁一只不过是要跟女孩子跳舞而已……”
  梨花道:“可是这些女孩子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梨花说着抖手,从衣袖中抖落许多飞刀、钉、三角暗器。
  刀人看也不看一眼,道:“对丁一来说,这些东西一点危险也没有。”
  刀人说着,望着丁一,他的眼神间没有一丝不安。
  丁一道:“这些东西确实杀不了我。”
  梨花始终微笑着,他好像沉浸在极度的开心快乐之中。
  刀人道:“你可以骗得了丁一,却不能骗我。”
  梨花微笑道:“哦?”
  刀人道:“因为你们是朋友,而朋友的眼睛是最好骗的。”
  梨花仍笑道:“哦?”
  刀人道:“可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不是梨花。”
  梨花道:“那么我是假梨花了?”
  “你也不是假梨花。”
  刀人阴沉道:“你是贾斯武。”
  梨花道:“你这么肯定?”
  刀人缓缓点头。
  梨花终于笑了,他叹道:“你说对了。”
  梨花笑容敛去,丁一就发现,他真的不是梨花。
  他笑起来的时候跟梨花一模一样,可是,不笑的时候,梨花就不是他这个样子。
  只听他道:“我是贾斯武。”
  接着,他又道:“我还以为天下没人知道我贾斯武这个人,想不到连风花剑丁一也知道。”
  贾斯武说着轻笑起来。
  他笑得很斯文。
  从他的样子看,他不应该叫斯武。
  贾斯武看了看丁一,又看了看刀人,笑道:“你们一定在心里觉得,像我这么斯斯文文的人,应该叫做斯文才对,是不是?”
  丁一和刀人没有回答,他又道:“可我偏偏就是贾斯武,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顿了顿,接道:“不过,我这斯武是‘贾’的,斯文才是真的……”
  贾斯武说着又轻笑,笑得依旧斯斯文文。
  可是,丁一这时已经看出来了,贾斯武就是贾斯武,他的笑或许可称得上斯文,但他的手,绝对不斯文。
  他的手不仅不斯文,而且很阴毒。
  这分明是一双辣手。
  一双要命的手。
  要命的手,还算斯文吗?
  贾斯武准备要刀人的命。
  他望着刀人,对刀人说道:“这碗酒是我为你倒的,如果你赏脸,就喝了它。”
  刀人本可以不赏脸,不喝酒,可刀人偏偏道:“好,我喝。”
  丁一忽然觉得,刀人的脸上有些忧郁,仿佛他的刀光被阴影遮住了。
  丁一觉得,他应该救刀人一命。于是,丁一抢道:“你不能喝!”
  贾斯武望着丁一,不语。
  刀人却道:“为什么?”
  丁一道:“因为酒里有毒。”
  刀人道:“酒是我自己酿的,怎会有毒。”
  丁一道:“是他刚才倒酒的时候下的毒。”
  刀人道:“我怎么没看见?”
  丁一道:“要是看见了,你还会喝吗?”
  刀人叹了一口气,道:“我不喝,谁替我喝?”
  丁一忽然道:“我喝。”
  刀人惊讶道:“你不怕死?”
  丁一道:“不是我不怕死,而是你不能死。”
  刀人沉默了一会,抬头道:“你还想借我的船在两天之内回到岸上?”
  丁一道:“你以为不行?”
  刀人摇头道:“不行。”
  丁一道:“只要你活着,水手就会听你的话的。”
  刀人依旧摇头。
  他变得暗淡无光。他的刀光在他的眼眶里流转。
  只听他说道:“如果只来了一个贾斯武,水手们或许会听我的话,可惜,连贾斯文也来了……”
  丁一正说道:“贾斯文来了又如何?”
  只听得一声怪笑道:“贾斯文来了,水手就不听他的话了!”
  随着怪笑声,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丁一面前。
  丁一只有仰脸,才能看清她的面貌:
  其实,她跟别的任何人一样,一个鼻子,两只耳朵和一张嘴,只是,每一样东西,都比常人大好几倍!
  丁一仔细看,她的鼻子、耳朵、嘴和眼睛都生得很细致、很生动……只是,这些器官所组成的脸,却足以吓昏任何胆子稍小的人。
  幸好丁一不是胆小的人,他仰着脸,问道:“你就是贾斯文?”
  这个巨大的女人点点头,又发出一阵桀桀怪笑。
  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
  在这个女人的怪笑里,刀人不由得低下了头。
  丁一道:“如果你吓死我的朋友,我一定会找你算账的。”
  女人桀桀笑道:“我巴不得你找我算账。”
  丁一道:“我找谁算账只会杀了谁。”
  贾斯文怪笑一番,顿住,挥动两个巨大的肉拳,拳风霍霍,威猛无比。
  贾斯武在一边拍手道:“妹妹舞得好!”
  贾斯文忽然停住,问道:“哥哥,如果我一拳打过去,会不会打断他们的骨头?”
  贾斯武笑道:“岂止打断他们的骨头。”
  贾斯文道:“还会打断什么?”
  贾斯武道:“还会打烂他们脸上的肉。”
  贾斯文又一阵怪笑,道:“要是打烂他们脸上的肉,岂不是很好看?”
  贾斯武道:“当然好看。”
  贾斯文道:“哥哥你想不想看?”
  贾斯武点点头道:“我很长时间没有看你打人了,今天看看也好。”
  “好,哥哥你看清楚了。”贾斯文说着,两个拳头同时打了出去。
  一个拳头打丁一。
  一个拳头打刀人。
  本来,她这样站着,应该右拳打丁一,左拳打刀人,可是,她偏偏左拳打丁一,右拳打刀人。
  也就是说她是用左拳打右边的人,右拳打自己的右边的人。
  她这样打人,看起来很别扭。
  照她的打法,恐怕她谁也打不到。
  丁一想笑。
  可是,丁一最终没有笑出来。
  因为他发现她的手臂忽然间伸长了两倍,而且,出拳的速度奇快!
  如果丁一刚才笑出来,那么,她的这一拳一定会打在他的脸上。
  幸好,丁一将笑的时间用来疾退。
  堪堪避过了她的拳头。饶是如此,拳风还是扫在了他的耳朵上,火辣辣的作痛!
  刀人的情况也跟他差不多。
  只是,刀人开始就不觉得她的打法有可笑之处,可刀人也避不过她的拳风,刀人的鼻子里流出一丝血。
  贾斯文根本没有看他们,她仰着脸怪笑道:“哥哥,好看不好看?”
  贾斯武道:“不好看。”
  贾斯文笑道:“打烂他们的脸,怎么会不好看?”
  贾斯文忧伤道:“妹妹,你并没有打烂他们的脸。”
  贾斯文好像这时才知道自己的拳头并没有打在她要打的人的脸上,收住笑,惊奇地望着丁一和刀人,一脸的愤怒和迷惘。
  丁一笑道:“这就是你的斯文打法?”
  贾斯文没有回答,贾斯武却在一边哭丧着脸道:“妹妹,今天你的打法失灵了。”
  贾斯文叫道:“哥哥,别丧气,一拳不中,还有第二拳!”
  贾斯武道:“妹妹,你最好不要动了。”
  贾斯文挥动大拳,嚷道:“哥哥,我不打烂他们的脸,岂可罢休!”
  贾斯武哀伤道:“妹妹,要是再动,我就没有你这个妹妹了……”
  贾斯文这时感觉到手背上有些痛痒,仔细看,见拳背上有四个黑点。
  她惊道:“哥哥,这是你的毒药?”
  贾斯武后退了一步,额际有汗渗出,他道:“这,这……”
  刀人这时望着他面前的那碗酒,见酒在波动。
  刀人明白,这一定是丁一在她出拳的瞬间,以更快的速度,以酒代箭,射进贾斯文的拳头里……他不由得望了望丁一。
  丁一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他在慢慢的饮自己碗里的酒。
  贾斯文怪笑道:“我早就料到风花剑有此一着!”笑罢,又怪叫一声。
  叫声在密不透风的篷布里回荡,震得每个人的耳鼓有如锤击!
  刀人退了三步之后,大惊失色。
  丁一也满脸惊惧。他知道这是贾斯文以本身内力与毒药相抗!
  笑声不绝。
  船体有如一只饱胀的气球,随时都可能爆裂!
  丁一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深厚内力之人。
  他见贾斯文咧牙突目,青丝披散,一副恐怖之状。
  她的拳头,肿得很快,转眼间就有面瓜那么大……
  笑声变得凄绝……
  灯火也开始摇曳起来……
  贾斯文的人也在变,变得模糊,变得凶相毕露。
  猛然间,只听一串“嗤!嘭!嘭!嘭!”的巨响,有四支利箭,自贾斯文的拳头里直射出去!
  篷布被射穿四个洞,立时便像泄气的皮球,顷刻蔫了下去。
  寒风侵体。耳边一片清静。
  丁一抬头,望见漆黑的夜幕间,镶嵌着数颗寒星。
  又是夜晚。
  过了许久,贾斯武仍旧惊魂未定,他道:
  “妹妹,你什么时候练成这种武功,竟能将我的绝命断肠羹也逼出来?”说着一阵轻笑。
  贾斯文这时已恢复原状,她在灯下仔细看看那双被逼出了毒药的手,喃喃道:
  “她果然没有骗我,这种武功果然厉害。”
  贾斯武忙道:“妹妹,她是谁?这种武功叫什么武功?”
  贾斯文仿佛没听到她哥哥的话,她还在欣赏自己的手背,还啧啧称叹。
  丁一说道:“你还不动手?”
  贾斯文抬眼道:“动手干什么?”
  丁一道:“杀我。”
  贾斯文一怔,问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丁一道:“你收了人家的钱,又接受了人家的武功,当然要为人家做点事情的。”
  贾斯文望着丁一,阴沉着脸比刚才更恐怖。她缓缓道:
  “你是我见到的最聪明的男人,难怪她会喜欢你。”
  丁一道:“她是谁?”
  贾斯文道:“我不说你也知道。”
  丁一道:“默雪儿?”
  贾斯文点头道:“是默雪儿。”
  接着又道:“既然她喜欢你,为什么又要杀了你呢?”
  丁一道:“她叫你杀了我,你就要杀了我?”
  贾斯文道:“她给我钱,我当然要为她杀人。”
  丁一道:“她给你多少钱?”
  贾斯文笑道:“我现在还弄不清楚,她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丁一道:“她给你的钱再多,能比你的性命更值钱吗?”
  贾斯文顿住道:“你是说,我杀不了你。”
  贾斯文忽地又怪笑起来。
  丁一道:“如果你刚才动手,或许还有三分机会。”
  贾斯文还在笑。
  丁一继续道:“她是不是告诉过你,如果你能够把毒逼出来,就可以使本身的功力增加一倍?”
  贾斯文笑得肆无忌惮。
  丁一接着道:“以你的功力,如果再增加一倍,那么,风花剑绝对不是你的对手……”
  贾斯文不住地点头,她的眼里已露出凶光。
  只听丁一还在说:“可是,她还有一件事没有交代,那就是你在逼出毒药十分钟之后,你的功力就会减少一半,而且,一个小时之内,你就会变成一个废人。”
  丁一将半碗酒喝下,悠悠道:“也就是说,你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可以杀我……”贾斯文不笑了,她眼中的凶光也暗淡下去。
  贾斯武这时插嘴道:“可是,现在,时间至少已经过了十五分钟。”
  他的话刚刚说完,三十五盏灯,三十四盏同时熄灭。
  周围顿时漆黑了许多。
  可是,灯火熄灭,却有一道闪光鲜艳耀眼!
  在这道耀眼的闪光里,贾斯文的脸更加暗淡。
  因为她看见了剑光!
  风花剑已经出鞘!
  仿佛没有动过,动的,只是剑光。
  剑光比灯光艳丽。剑光洞穿了贾斯文的咽喉。
  贾斯文慢慢倒下去的时候,丁一说道:“贾斯武,你为什么要帮我?”
  贾斯武轻轻一笑,道:“我并没有帮你。”
  丁一道:“明明没到十分钟,你为什么说已经过了十五分钟?”
  贾斯武道:“虽然没到十分钟,但也只差了几秒而已。”
  丁一道:“就是只剩最后一秒,她也有机会杀我的。”
  贾斯武道:“你在怪我?”
  丁一道:“没有人会责怪救自己性命的人,我只想知道原因。”
  贾斯武笑道:“你这么聪明的人,还猜不到?”
  丁一也笑道:“你也被默雪儿收买了?”
  “默雪儿哪能收买我。”贾斯武道:“收买我的是默雪儿的钱。”
  “钱真的这么重要?”
  “没钱的时候才会懂得钱的重要。”
  “可是,有些钱是不能花的。”
  丁一淡淡道:“就算这些钱在你的口袋里,你也没有时间花。”
  “你要杀我?”
  “不是我要杀你,而是我的剑要杀你。”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居然要忘恩负义?”
  “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要出卖的人,留着有何用?”
  贾斯武无言以对。
  但他仍旧在笑,笑得斯斯文文。
  他道:“这不能怪我,因为是她先出卖我。”
  丁一冷冷道:“哦?”
  贾斯武道:“要是她得手,她就会变成大富婆,而我,仍旧是漂泊的海盗。”
  丁一道:“那现在呢?”
  贾斯武笑道:“我很快就会变成拥有数不清的财富的人……”
  丁一道:“你真的以为你会变成大富翁?”
  贾斯武道:“我一点也不怀疑。”
  他说得胸有成竹,好像有一万分的把握。好像财富就在他的掌上。
  刀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了,他这时说道:
  “你大概忘了,丁一的剑下,好像从未有过逃脱的人。”
  丁一望着刀人。
  暗淡的灯光下,刀人的刀光开始锋利起来。
  贾斯武大笑。
  丁一道:“你笑什么?”
  贾斯武道:“难道你们一点也没有预料到将要发生不幸的事情?”
  刀人阴阴笑道:“有什么事情比知道自己将死更不幸……”
  贾斯武忽然道:“错!”
  刀人惊讶道:“错在哪里?”
  不等贾斯武回答,刀人又道:“就算丁一不杀你,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丁一又望着刀人。刀人的刀光更加锐利。
  贾斯武笑道:“没错,我不是你们任何一个的对手,但是我死了,你们谁也活不了。”
  刀人冷冷道:“这是我的船。”
  贾斯武道:“这是棺材。”
  刀人道:“就算它真是棺材,也应该装你。”
  贾斯武在刀人面前走了几步,注视着丁一,笑道:
  “如果我说这条船很快就要触礁,你信不信?”
  丁一不语。
  贾斯武又道:“触礁之后,海水就会从船破的地方涌进来,要不了一个时辰,船就会沉到海底去,你信不信?”
  丁一盯着贾斯武,良久,他终于点头道:“如果船沉到海底去,我们会变成怎样?”
  贾斯武道:“船沉到海底,人当然会浮在海面上。”
  顿了顿,接下去道:“不过,浮在海面上的不是你们的人,而是你们的尸体。”
  贾斯武说着又笑,而且用他那双要命的手,轻轻捏了捏自己的鼻子。
  他的手看上去一点也不粗糙,但他下毒的手法,却很快。
  他差点要了刀人的命。
  刀人望着他这双斯文白净的手,心里尚有寒意。
  丁一道:“那么你呢?”
  贾斯武笑道:“我可以在海水里畅游十八天。”
  刀人冷声道:“可惜在水里畅游的只是死鱼而已!”
  贾斯武正想说什么,猛然间,船身骤然震动,只听得“哗啦啦”一阵响。
  唯一的灯也忽地熄灭了。
  灯影消逝。
  可是,就在最后一丝灯光里,丁一看见另一种暗光,射向刀人的咽喉。
  这是一种要命的光。
  如果丁一没有专门练过夜视眼,他绝对看不见灯影里最后的这丝暗光。
  这丝暗光,比灯光消逝得更快。
  这么快的速度射向刀人,刀人能躲开吗?
  如果刀人没有练过夜视眼,他也绝不可能看见夹在灯影里的暗光。
  这是喂了毒的暗器。
  虽然丁一可以看见暗器,但是,他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瞬间,准确地击落暗器。
  看来,刀人这一次是没得救了。
  丁一已经救过刀人一次,这一次,就算丁一的风花剑出鞘,也无法阻止暗器击在刀人的脖子上。
  丁一在心里暗叹一声。
  黑暗中,没有动静。
  只听刀人叹道:“船果然触礁了。”
  丁一这一惊比船触礁更甚。
  他心道:“刀人能够不露声色避开贾斯武的暗器,武功实在深不可测。”
  接着他又想到:“难道刀人也曾经训练过夜视眼。”
  正想着,贾斯武道:“我的预感没错吧。”
  听他的声音,显然是有些惧怕刀人。
  他也没想到刀人的武功竟然如此高深莫测。
  刀人又淡淡道:“我说过你会变成死鱼也没错吧。”
  贾斯武颤声道:“你要我怎样?”
  刀人道:“只要听话就不会有事。”
  贾斯武道:“听谁的话?”
  刀人道:“当然是丁一的话。”
  贾斯武道:“我已经在听丁一的话了。”
  丁一道:“我并没有说话。”
  贾斯武道:“你虽然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你关心季季比关心自己还重要。”
  丁一打断他的话,急道:“季季呢?”
  “她不会有事的。”贾斯武道:“她就在前面的小岛上等你。”
  “什么?”
  丁一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默雪儿?”
  贾斯武幽幽道:“自从默雪儿接走季季的那刻起,我就是拥有无数金钱的大富翁了。”
  丁一的头开始一阵发晕,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丁一的手有些发软,他很想杀了贾斯武,但是,他似乎连拔剑的力气也没有了。
  海水涌进来,淹了丁一的双脚,他也没有动一下。
  他变得浑身冰冷。
  黑暗中,贾斯武又轻笑道:“默雪儿说得没错,只要我把季季的下落说出来,你就是想杀我也杀不了我了。”
  接着,贾斯武又轻叹道:“唉,天下女人的心,真是难捉摸,她明明十分喜欢你,也知道你喜欢的是季季,她怎可夺人所爱呢。”
  丁一忽然喝道:“快走!”
  贾斯武噤声,他知道丁一所说是什么意思,从怀里掏出火石,用掌力一挫,运劲掷向天空。
  漆黑的空中立时有一道火划过,仿佛流星坠向天边。
  不久,从火弧消失的地方,有一点亮光升起。
  慢慢的,可以看出是一个灯笼。
  接着,便听到了木桨的欸乃声。
  再接着,他们看见了一个稻草人。
  稻草人站在小船上,机械地划动着木然的手臂。
  小船靠拢大船,灯光照着旋涡,就像侵吞活人的无底洞。
  稻草人没有说话。
  丁一、刀人、贾斯武三个人从正在下沉的船上跳到摇过来的小船上。
  小船只是微微晃了晃,没有风,没有浪,灯笼里的灯竟奇怪地熄灭了。
  周围又是无边的黑,黑的尽头是什么呢?
  现在,丁一什么也不想,他只想早点见到季季……他甚至不敢想:
  季季被默雪儿折磨成什么样子?被她剁了双手?还是割了耳朵或者鼻子?
  第一缕曙光从天际顺着海水飘过来。
  海天渐渐明朗起来。
  稻草人穿着破蓑衣,戴着破草帽,依旧在船头机械地划着木桨。
  他划了一夜,一点也没有疲惫的样子。
  而其实,就算他真的疲惫了,他们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因为他的脸上被破草帽遮住了。
  小船行得很快。
  这一夜,不知走了多少路?
  刀人和贾斯武都闭着眼睛,他们盘膝坐着,他们的头发上落了一层白霜。
  只有丁一一夜没合眼。
  他看见朝阳从墨色的海底探出头来。朝阳是金色的,像火,但是并不燃烧。
  稻草人一句话也不说,他要把小船驶到哪里去?
  忽然,丁一看见海面上浮过来一具尸体。丁一吃了一惊,他想看清楚这具尸体是男是女,但小船突然加速,尸体远远地落在小船后面……
  丁一伫立着,他想起很久以前在哪里看过的一幅画:
  画中有一只船,两三个人,机械的木桨,以及红黑相间的海面。
  他想不起这幅画现在何处,却仿佛就悬在他眼前,他曾经称叹过这幅画的精美,而他此刻却心急如焚。
  他想问问盘膝而坐的贾斯武,那座小岛究竟在什么地方?
  他也想问问刀人,他为什么要把他和季季从悬岩上接出来?
  但是,他见刀人和贾斯武一直未醒,便一直不开口。
  稻草人这时叹了口气,道:“如果我没有说错话,今天是第六天了吧?”
  丁一怔了怔,他还没有开口,稻草人又道:“从这里返回,最快的速度,也需要两天两夜才能回到岸上。”
  顿了顿,继续道:“所以,你想在七天之内杀死罗堡主,是绝对办不到的了。”
  丁一刚刚有些清醒的头脑又开始发晕。
  稻草人接着说道:“况且,在你还没有见到一个人之前,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丁一这时感受到了一丝阳光的温暖,他冷冷道:“什么时候到岛上?”
  稻草人道:“快了。”
  丁一仍道:“快了是什么时候?”
  稻草人立在船头,一动不动,淡淡道:“快了是你看到有人穿红衣裳的时候。”
  在这个世上,穿红衣裳的人也许有一万个,但是,在这一望无际的海上,在经过了许多次的劫难之后,丁一相信,他看到穿红衣裳的人一定是默雪儿。
  好像走了一个弯,丁一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红衣裳的人。
  这个人果然是默雪儿。
  默雪儿站在一块突兀的岩石上,丁一的船差点就撞到了这块岩石上。
  幸好稻草人的手臂这时不动了,小船戛然停住,静止不动。
  稻草人说道:“主人,丁一来了。”
  在朝阳的霞光里,默雪儿显得艳丽动人。
  她满脸都在笑。
  丁一这一生都不想看见默雪儿。
  可是,他不得不盯着她,因为,他看见她的身后有一辆轮椅。
  丁一的心一阵狂跳,他明白默雪儿身后的轮椅上一定是季季。
  丁一很想叫默雪儿让开,他很想看一眼季季。
  可是,他又担心他看到的季季已经被她折磨得面目全非。
  丁一虽然盯着默雪儿,但她脸上的媚笑,他一点也看不到。
  丁一想道:“如果她将季季折磨,他一定要杀了她。”
  只听稻草人又道:“主人,我照你的话,只把丁一一个人带来。”
  默雪儿满意地点点头,笑道:“他们都死了?”
  稻草人道:“死了。”
  默雪儿再问道:“你是怎样杀他们的?”
  稻草人淡淡道:“我用木桨震碎了他们的五脏六腑。”
  默雪儿道:“好,你去吧。”
  稻草人并不放下木桨,而是扛在肩上,轻轻一点,从另外岩石上如飞逝去。
  默雪儿与稻草人的一问一答,丁一听到得清楚,他心惊道:
  “以刀人和贾斯武的武功,稻草人可以在不知不觉当中杀了他们,他的武功,当真是匪夷所思。”
  丁一再看刀人和贾斯武,只见他们仍旧双目紧闭,盘膝而坐,面容上没有丝毫痛苦的神色。
  他们也许在停止呼吸之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他们头发上的白霜,这时结成了冰。
  丁一暗惧,胆寒道:“如果稻草人要杀他,他能逃得开吗?”
  想到这里,丁一苦笑道:“你的佣人真是太厉害了!”
  默雪儿笑得还是那么艳丽,那么动人,她道:
  “不是我的佣人厉害,而是我的钱厉害。”
  丁一道:“你究竟有多少钱?”
  默雪儿笑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丁一道:“天下有那么多穷人,你为什么要把钱给杀人的人?”
  默雪儿道:“你现在还在关心穷人?”
  丁一道:“我也是穷人?”
  默雪儿道:“你不关心季季?”
  丁一道:“不关心就不来了。”
  默雪儿道:“她就在我的背后,你一点也不着急见她?”
  丁一心里着急,却不显示在脸上。
  他道:“你把她怎样了?”
  默雪儿笑道:“没怎么样。”
  丁一道:“你有什么好?”
  默雪儿道:“在你的眼里,我一直都很坏?”
  丁一冷冷道:“如果换了别人,我一定会杀了你。”
  默雪儿道:“如果换了别人,稻草人早已杀了你了。”
  丁一道:“你如何不叫他试试?”
  默雪儿叹了口气,道:“我说过,我的钱比他厉害。”
  丁一道:“哦?”
  默雪儿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千杀王’这个人?”
  丁一道:“那是一百年前就名满江湖的杀手。”
  默雪儿道:“你知道千杀王的杀人绝招吗?”
  丁一道:“千杀王没有绝招。”
  默雪儿道:“没有绝招,是不是说每一招都是绝招?”
  丁一道:“是的,而且,千杀王没有杀不掉的人。”
  默雪儿道:“贪钱。”
  丁一道:“你就利用了他这个弱点?”
  默雪儿点头道:“对我来说,他有这个弱点,可是,对别人来说,他根本就没有弱点,因为天下没有人像我这样拥有数不清的钱,可以满足他对钱无休无止的欲望。”
  丁一黯然道:“所以他甘心做你的仆人?”
  默雪儿笑道:“主人叫仆人做什么,仆人会不听吗?”
  “当然不会。”
  “你错了。”
  “我错了?”
  “千杀王还有一个嗜好。”
  “千杀王的嗜好,是不是杀人?”
  “对!”默雪儿道:“凡是没钱给他的人,他都要杀。”
  丁一道:“我正是没钱的人。”
  默雪儿道:“所以他千方百计想杀你。”
  丁一道:“可我现在还活着。”
  默雪儿道:“因为千杀王知道,他杀了你,我就不会再给他一两银子。”
  丁一道:“你已经为我付给了他多少钱?”
  默雪儿灿然一笑,道:“我为你付的钱,你一辈子也赚不到,还不起。”
  丁一道:“那我该怎么办?”
  默雪儿依然笑道:“我不会要你还的。”
  丁一盯着默雪儿,他这时看了一眼她的脸,她脸色红润,鲜活而动人。
  丁一道:“欠人家的钱,心里总不是滋味。”
  默雪儿道:“其实,你并不欠我,你刚才那一眼,已经把所有的钱都还清了。”顿了顿,她又接下去道:“我叫你来,只是让你把季季带走。”
  丁一惊讶道:“这么简单。”
  默雪儿道:“当然不止这么简单。”
  丁一漠然道:“哦?”
  默雪儿道:“今天是第六天,你回到岸上已经是第八天了。”
  丁一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默雪儿坦露在阳光下的脸不笑了,她道:“因为我不想你死。”
  “你以为我杀不了罗超凡?”
  “不是我以为,而是你根本没有把握杀他。”
  丁一沉默。
  只听默雪儿又道:“你连罗大虎都斗不过,还想跟罗超凡斗?”
  丁一还是沉默。
  他无话可说,他承认默雪儿没错:他真的没把握杀罗超凡。
  丁一叹息道:“你不是想我死吗?”
  默雪儿伤心道:“我知道我错了。”
  丁一冷笑道:“如果你知道错,就不应该把季季劫到这里来。”
  默雪儿笑容全无,道:“丁一,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丁一还想说什么,只觉得眼前红影闪动,默雪儿倏然不见了,她的身法之快,快到了极点。
  丁一不想见到默雪儿,可是默雪儿突然消失,他的心里却闪过一丝莫名的惆怅。
  丁一也觉得奇怪,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这时,他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并不美丽的,但却十分熟悉的脸。
  丁一笑了起来。
  尽管季季在过去的三年里,始终都是冷面对他,但他每次都对她微笑。
  丁一在笑。
  季季也在笑。
  丁一怔了怔,他很少看到季季的笑容,特别是在这样明艳的阳光里。
  春寒浓重,但空气却是清新的。
  季季的笑脸也是清新的。
  风起。
  季季的长发被撩起。
  丁一竟然没有马上掠过去。
  他还站在船上,注视着季季,仿佛是痴了。
  这种情景,丁一也曾经在哪幅画里发现过。
  只是,他忘了画中人应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季季的长发飘动。她在风中微笑。
  她已经向丁一伸出了手。
  丁一不再犹豫,未等季季的手完全伸出来,他已经极快地飘掠过去。
  两只手,在清朗的晨光里轻轻握在一起。
  这情景,使丁一怦然心跳,他又想起另一幅画。
  海、天。
  辽阔无垠的海天里,仿佛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在这座小岛的岩石上,四合的海水将不尽的喧嚣变作了沉默。
  有一个人却在另一块岩石的背后,远远偷看着这一幕。
  她的眼中交织着数种情感:
  羡慕、妒忌、怨恨、痛苦。
  但她的脸是白晰晰的,透彻的,她就是默雪儿。
  默雪儿痛苦地闭上眼睛。
  不知何时,她的背后已站了一个人。一个稻草人__千杀王。
  千杀王道:“主人,要不要杀了他们?”
  默雪儿缓缓摇头,她不语。
  千杀王又道:“主人,我把小船砸烂,叫他们死在这座孤岛上。”
  默雪儿又摇摇头,仍旧不语。
  千杀王叹了口气,道:“主人,你已经拒绝了两次,应该把允诺我的另一半钱给我。”
  默雪儿这才点点头,道:“我的钱多得数也数不清,你要就自己去拿吧。”
  千杀王说了声“谢谢主人”,如飞般逝去。默雪儿也慢慢地滑到地上。
  丁一推着轮椅。
  轮椅上坐着季季,他要乘这只船回到岸上,他要杀了罗超凡。
  他知道,如果他七天之内不杀罗超凡,瞎子就不会将季季的解药给他。
  而没有瞎子的解药,季季必死无疑。
  尽管丁一也知道,无论他如何努力,他都不可能在七天之内回到陆地,更不要说杀掉罗超凡。
  可是为了季季,他愿意付出努力,他宁愿为失败而努力。
  因为,季季就要因得不到解药而死去,他这是最后一次为季季拼命。
  他的一生,可以为朋友而舍弃性命!
  现在,丁一已经在船上,他奋力划动木桨,恨不得立刻就能够靠岸,马上就找到罗超凡,就跟他决斗。
  可是,茫茫大海,如箭一般的小船,仿佛划一年也不可能靠岸。
  天黑了,第六天结束了。
  第七天,丁一仍旧在茫茫的海上漂浮。
  当第七天太阳被墨色的海水浸吞时,丁一的心开始悲哀。
  他绝望地将木桨抛到了海里。漫漫长夜,任由海水将他们漂到哪里。
  丁一立在轮椅的后面,整整一夜,他一句话也没说。
  他在诅咒这七天来发生的一切。
  他惧怕阳光,惧怕第八天的来临。
  如果这夜晚可以永远,他宁愿在黑暗中漂浮一辈子。
  可是,黑暗始终挡不住黎明的曙光。
  第八天的第一缕阳光,终于照在了他的脸上。
  同时也照在季季的脸上。
  季季的脸苍白,她已经十分疲倦,她的眼睛也很无力。
  忽然,丁一叫道:“季季,你看,前面就是陆地!”
  尽管丁一知道这已经是第八天,就算他杀了罗超凡,瞎子也不会将解药给他了。
  但是,当他第一眼看到陆地时,仍忍不住兴奋地叫了起来。
  喊出之后才知道晚了。他低头看季季,见她已睡去了。
  小船终于靠岸。
  丁一看到远处有一株树。
  丁一推着轮椅,缓缓地朝这一那株树走去。
  有树也许不远就有人家。
  有人家也许就会有酒店。
  丁一想喝酒。
  而且,就算季季从来不喝酒,他也要她喝一杯。
  还没有走进那株树,丁一就闻到了一股酒香。
  酒香是诱人的,可丁一却站住了。
  他注视着晨光里的这株树:这是一株大树,枝叶繁密,树干粗壮。
  满树没有一片叶子。树上却有一个巨大的巢,被枝条托着。
  这是一个鸟巢。
  如此巨大的鸟巢,足足可以栖息三百只鸟。
  可是酒香、酒香从哪里飘过来来的呢?
  丁一长长吸了一口,顿时明白:原来酒香来自树上的鸟巢!
  鸟巢是鸟的居所,难道鸟也喝酒?还是鸟巢里住着人?
  丁一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食指发力,暗运“弹指神功”“疾”的一声,石子飞射鸟巢。
  鸟巢离他虽有两百米,但石子不偏不倚,正中鸟巢。
  鸟巢在树上好像轻轻晃了晃,并没有一只鸟飞出来。
  丁一又捡了一颗稍大的石子,一扬手,“卜”的一声,又中了鸟巢。
  过了一会,鸟巢仍没有鸟飞出来。
  丁一呆了呆,酒香不断。
  他捡起第三快石头,还没有出手,猛听得一阵乱响,数百只鸟自巢中射出!
  丁一看得呆了,这数百只小小的麻雀,如一片黑云,在劲风中飞掠而去。
  丁一仰望这一鸟群从他头顶飞过,忽见一只鸟突然坠落下来!
  它飞累了?还是没有睡醒就随着同伴掠飞?
  还是被他的石子击中了?
  丁一还想,只觉得酒香陡盛。
  伴随着酒香,一股阴寒之气逼迫而来……
  丁一大惊!
  手中石头激射而出!
  只听“砰”的一声,有杯子碎裂的声音在空中炸响。
  随后,一个阴冷的声音飘进了他的耳中:“就算我的剑不如你的剑,我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原来坠落的不是鸟,而是人!
  人的手中有一柄寒气逼人的剑,剑光直透丁一的胸口。
  丁一大吃一惊,他知道剑就要抵住他的胸口,但却无风无影,只有一缕酒香袭人。
  “酒剑!”
  丁一惊叫一声,顾不上季季,身躯向后便倒。
  酒香飘过,酒剑依然落空。
  丁一站定,看见了一个仗剑的少年。
  只见他面色红润,脸上光滑细嫩,肌肤如同初生的婴儿。
  他的头发披在脑后,一副少年不谙世事的模样。
  可是,他眉毛倒立,双目圆睁。
  他手中的剑也是深黄的酒色,酒香就来自剑尖。
  这是一柄名副其实的酒剑!
  天下的剑有许多种,酒剑却是最奇怪的一种。
  能够拥有如此怪剑的人,一定与众不同!
  丁一注视着溢香的剑,淡淡道:“你就是酒剑骄天奴?”
  少年道:“我是骄天奴,但不是酒剑。”
  少年的声音深沉、阴冷,根本不似出自少年之口。听他的声音,好像有六十岁。
  丁一依旧淡淡道:“骄天奴的剑不是酒剑?”
  骄天奴道:“当我拦住一个人的时候,我的剑就不是酒剑,而是杀人的剑。”
  丁一道:“你可不可以不拦住我?”
  骄天奴冷冷道:“不可以。”丁一叹了口气道:“我已经七天七夜没有喝酒了。”
  骄天奴道:“江湖传说,丁一要是没喝酒,他的风花剑就更加无人可敌。”
  丁一道:“你还是让开吧……”
  骄天奴凄声道:“我杀了你,就会让开。”
  他说完,神情变了变,变得醉意沉沉,身躯晃动,仿佛连站都站不稳了。
  丁一又闻到了酒香。
  酒剑出击。
  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
  骄天奴一连刺出十二剑!
  剑剑不离丁一的要害。
  可是,每一剑都只差一点点而落空。
  剑影散去。
  丁一推着轮椅往前走了三步,道:“都说酒剑是罗堡主的生死之交,但是你放心,今天是第八天,就算罗超凡该死,我也不会杀他。”
  酒剑冷冷道:“罗堡主根本不该死。”
  丁一冷笑道:“我没说过要他死。”
  酒剑惨然道:“可你杀了他。”
  丁一吃惊道:“你说什么?”
  骄天奴:“我说你杀了他!”
  丁一苦笑,他推着季季,默默往前走。
  他不想辩解,不想多费口舌,他只想尽快到瞎子的家中,他要向瞎子说明情况,他要季季的解药。
  可是,丁一只走了两步,就又站住了,他听见酒剑惨笑道:“丁一,你有胆量杀死罗家堡八十九口无辜之人,就应该有胆量承认!”
  丁一不仅站住,而且回身,走回原来的地方。
  酒剑又拦在他的面前。
  丁一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道:“请你再说一遍。”
  酒剑怒视着丁一道:“你有胆量杀死罗家堡八十九口人,为什么没有胆量承认。”
  丁一这下听清楚了。
  他的头有些晕。
  但他没说什么,又推着季季,往前走。
  酒剑夹着酒香,朝他的脖颈飘过来。
  丁一没有闪避,他心乱如麻,他想死在酒剑之下。
  可是,丁一并没有死。他推着季季走了很远,酒剑也没有刺中他。
  他听到身后有飞鸟声音。他知道这不是鸟在飞翔。
  而是,娇天奴用他的酒剑,击碎了枯树上那个巨大的鸟巢。
  他又闻到了酒香。
  这不是酒剑的酒香,而是从酒店里飘出来的酒香。
  酒店离他不远。
  就在前面的道路边。
  闻到酒香,丁一发昏的头开始清醒,他有了一种喝酒的欲望。
  这里四处没有村庄,酒店里却坐满了人。
  丁一走进酒店,就觉得这是很不正常的现像,可他还是捡了个座位坐下了。
  季季这时候也醒了。
  丁一曾有过一个愿望,就是不管季季能不能喝酒,都要劝她喝一杯。
  现在他却忘了,他只顾自己喝酒,甚至连季季说的话他也听不见了。
  季季对他说的是:“如果你喝醉了,我怎么办?”
  丁一只顾喝酒,很想马上把自己灌醉。
  季季又说道:“丁一,如果你真的喝醉了,我该怎么办?”
  丁一还是没有反应,他还想喝酒。
  可惜这时候没酒了。
  丁一叫道:“伙计!”
  伙计跑过来,不等丁一说什么,伙计就冲他道:“客官,对不起,店里没酒了。”
  丁一这时并没有醉,他瞪着伙计,道:“你是不是以为我醉了?”
  丁一道:“你担心我没钱?”
  伙计笑得更开心,道:“其实,你有没有钱,根本不关我们店里的事。”
  丁一怔道:“哦?”
  伙计道:“因为你的酒饭钱早已有人付了。”
  丁一道:“谁替我付的?”
  伙计道:“能替你付酒饭钱的,会是谁呢?”
  丁一想了想,道:“朋友?”
  伙计摇摇头。
  丁一也摇头,他迟疑道:“除了朋友,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傻瓜会替我付钱。”
  伙计道:“你再想想。”
  丁一懒懒道:“难道会是我的仇人?”
  伙计笑道:“对。”
  “对?”
  “对。”伙计道:“因为你的仇人都是一些傻瓜。”
  丁一忽然笑了起来。
  伙计道:“你笑什么?”
  丁一道:“不喝白不喝。”
  伙计道:“可惜没酒了……”
  丁一叹了口气,道:“最后一餐,你也忍心不让我喝够?”
  伙计道:“你也以为这是最后一餐酒?”
  丁一抬头,扫视了屋里众人一眼,道:
  “这么多人都想要我的命,我还能活下去吗?”
  伙计也抬头,数了数屋里的人,道:
  “你说得也有道理,这里有二十八个人,如果他们都想要你死,你是没有机会再活下去的。”
  丁一道:“你错了。”
  伙计惊讶道:“我错了?”
  丁一道:“要我死的人不是二十八个,而是二十九个。”
  伙计愣愣,失笑道:“你把我也算在里面了?”
  丁一道:“你花钱请他们来,就为了杀我?”
  伙计终于不笑了,他的眼中露出了阴毒的目光,恨恨道:“难道你不该杀?”
  丁一反而笑道:“该杀,该杀!可是……”
  伙计道:“可是什么?”
  “可是,你不用花钱请这么多人对付我。”
  “哦?”
  “我并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厉害。”
  “哦?”
  “其实,只你一个人就够了。”
  “真的?”
  “真的。”
  “万一我不是你的对手呢?”
  “没有万一。”
  “万一有万一呢?”
  丁一忽然道:“我不想回答你的问题。”
  伙计道:“那你想干什么?”
  丁一道:“喝酒。”
  伙计道:“可惜没酒了。”
  丁一盯着他,道:“是真没还是假没?”
  伙计沉默着,嘴角艰难地嚅动了几下,终于道:“假没。”
  丁一道:“为什么不给我喝?”
  伙计道:“我怕你真的喝醉了。”
  “喝醉有什么不好?”丁一道。
  “有什么好?”伙计道。
  “喝醉了就不知道拔剑了。”丁一道。
  “我从来不相信江湖传言。”伙计道。
  “那你相信什么?”丁一问道。
  “我相信我的判断。”伙计答道。
  丁一注视着伙计,道:“你以为我喝醉了便会杀掉这里所有的人?”
  伙计缓缓点头。
  丁一道:“你又错了。”
  伙计道:“我又错在哪里?”
  丁一道:“你错就错在不该在酒里下毒。”
  伙计懵住,盯着丁一。
  只听丁一道:“我这个人,天生不怕毒,有毒的酒,我就是喝上两缸,非但不会死,而且也不会醉。”
  伙计双目瞪得更大。
  丁一接下去道:“因为我从小就喝毒酒,因为天下人都想用毒酒害死我。”
  顿了顿,又道:“一个人,当他喝惯毒酒的时候,他的体内已经拥有了抗体,对他来说,毒酒也会变成美酒。”
  丁一望着呆住的伙计,笑道:“这就是我现在还没有醉倒的原因。”
  伙计一动不动,似是僵住了。动的,是他额头的汗珠。
  春寒更冷。可是伙计的汗珠却不住地往下淌。
  伙计喃喃道:“错了……我真的错了……”
  丁一道:“现在知道错,还来得及。”
  伙计道:“已经晚了。”
  接着,伙计又道:“我一直以为,天下没有人能够杀死罗超凡,更没有人可以同时杀死罗家堡八十九口人,现在终于明白,罗超凡根本未到无敌的境界。”
  丁一道:“你是不是想说是我杀了他们?”
  伙计道:“天下除了风花剑丁一,谁还能做得到……”
  丁一道:“错!”
  伙计又愣住。
  丁一接道:“天下至少还有一个人可以杀得了罗超凡。”
  “谁?”
  “摘月宫主。”
  “摘月宫主?”伙计冷笑道:“你又要嫁祸于人。”
  丁一静静道:“你以为摘月宫主杀不了罗超凡?”
  伙计无语。
  丁一还想说什么,只觉得一阵眩晕。
  他知道这是毒酒开始发作,他很想趴在桌子上,他的头好像有一百斤重。
  但他强自坚持着,他不能露出丝毫中毒的迹象,不然他肯定无法活着离开酒店。
  为了掩饰,丁一低头看看桌上的空碗,眉头稍稍皱了一下。
  这点小小的变化,没人可以看得出,偏偏被伙计看出来了。
  伙计大笑起来。
  丁一道:“你笑什么?”
  伙计道:“你还想骗我?”
  丁一道:“不想。”
  伙计道:“那么你说,你是不是已经中毒了?”
  丁一心中一惊,叹道:“今天完了。”
  脑子飞快地转动,实在是无计可施。
  于是点头道:“是的,我已经中毒,我的头很晕。”
  伙计想不到丁一回答得这么干脆,反倒呆住了,他担心丁一又在骗他。
  丁一的头越来越沉重,他索性双手撑住桌子,说道:
  “你一定以为我又在骗你,这回是真的。”
  顿了顿,丁一接道:“其实,人哪有不怕毒的。
  “你们若要杀我,现在是最好的时候……”
  伙计还在迟疑。
  丁一见此情景,暗喜道:
  “他果然不敢相信我的话,若再过片刻,待毒性一过,我就可以平安离开这里了。”
  正这样想着,只听伙计幽幽道:“好,我就信你这一回。”
  丁一的心顿时冰冷,他还来不及悲叹,就见二十八件暗器,激射过来。
  这些人都是一流的杀手,一件暗器就足以取人性命,何况二十八件!
  何况这二十八件暗器,不是射向丁一,而是射向季季。
  一件暗器可以立取江湖高手的性命,那二十八件暗器,要取一个丝毫不懂武功,又双腿残废,不能行走的弱女子的性命,是不是太容易了?
  丁一根本没想到这些人会如此卑鄙无耻,二十八件暗器会射向季季!
  他也没想到这些暗器的速度会如此之快,快得令他的心跳也停止了!
  二十八件暗器,就像二十八个恐怖的厉鬼,搜取季季的命。
  丁一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搜魂刀!”
  他忽然想起罗超凡在江湖中战无不胜的搜魂刀。
  难道丁一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暗器搜走季季的魂魄?
  不!丁一叫道。他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季季先死。
  丁一虽然感觉很疲累,但他还是动了动,以不可思议的快,挡在了季季的前面。二十八件暗器,此时变成了射向丁一。
  暗器可以轻易搜取季季的命,现在它们面对的是丁一,它们也可以搜取丁一的命吗?
  丁一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满天的暗器几乎遮住了丁一的眼睛,但他的目光,仍穿过刀丛,穿过暗器的屏障,清晰地看了二十八个人一眼。
  他为他们叹息。
  他们都还年轻。
  也许,他们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
  也许,他们曾经做过很多的事情。
  也许,他们走向杀手这条路确实是无奈的。
  也许……太多的也许已经没用,他们就要死了……
  死在自己的暗器这下。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尽毕生的功力射出去的暗器,竟会突然间折了回来。
  他们的心都在欢呼胜利,但他们却都死了。
  他们只看见丁一的手动了动……
  他们的眉宇间连惊愕也没有,死前的微笑还留在他们的脸上……
  他们没有惊愕,丁一却有。
  丁一如他所愿地杀了二十八个杀他的人,他为什么还要惊愕?
  还有什么他没有想到?
  有,一定有!
  如果没有,丁一绝不会有这种表情。绝望而悲哀的表情。
  丁一面如死灰。
  他明白这一次他死定了。
  他移动身躯,回击暗器,已经耗尽了真力,他再也没有力气阻挡另外的武器!
  他没有想到伙计会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向他砍出一刀。
  这一刀,绝无先兆可言。
  躲无可躲。
  退无可退。
  平平常常的一刀,也是致命的一刀。
  丁一闭目,他在等死。
  他看见伙计狰狞的面容里夹着一丝得意的冷笑。
  可是,丁一只闻到一缕香。一缕酒香。
  丁一睁眼,就看见了酒剑娇天奴。
  娇天奴的酒剑正从伙计的胸口拔出来,无声,也无血。
  丁一道:“你为什么杀他?”
  娇天奴道:“救你。”
  丁一道:“为什么要救我。”
  娇天奴道:“罗超凡也许不是你杀的。”
  丁一道:“除了我,还会有谁?”
  娇天奴道:“摘月宫主。”
  丁一望着酒剑
  他那深沉的口吻与少年模样是如此的不相称。
  只听酒剑说道:“下次喝酒的时候,千万不要不醉不休。”
  丁一这时已开始清醒,他回想刚才伙计那一刀,心中仍是余悸,他黯然道:
  “下次喝酒,有你在身旁就好了。”
  “下次你一定不会有这么幸运。”娇天奴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递过来道:
  “给。”
  丁一道:“谢谢,我已经不碍事了。”
  娇天奴淡淡道:“这是瞎子叫我转交给你的。”
  “瞎子?”
  丁一惊道:“他人呢?”
  “走了。”
  娇天奴道:“他以为你这次必死无疑,所以留下解药便走了。”
  “他有没有说什么?”丁一接过小瓶子,问道。
  “瞎子说。”娇天奴道:“他叫你的眼睛亮一点。”
  丁一笑道:“他真的这么说?”
  娇天奴道:“他说瞎子眼睛不亮不会死,要是你眼睛不亮,就活不长。”
  丁一还笑,他一边打开瓶子,抖出里面的药丸给季季服下。
  回头,酒剑已走了。
  丁一呆了呆,酒剑是什么时候走的,他一点也不知道。
  只听季季幽幽道:“他说得对。”
  丁一道:“对什么?”
  季季道:“要是你眼睛不亮,你肯定活不长。”
  丁一不语。
  他推着季季,默默地走出这家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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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1 22:56: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武林帖
  大路中央有一颗树。
  这颗树,不是在路边的左边,也不是在路的右边,而且在路的正中央。
  无论是走路的,骑马的,还是赶车的,都得绕树而行。
  这颗树枝宽广,庇荫极大。
  谁也不知道这棵树是谁栽的,为什么要栽在路中央?
  俗话说,好狗不挡路,那么这棵挡路的树,也一定不是一棵好树。
  可是,既然大家都知道挡路的树不好,为什么不把它砍掉呢?
  其实,有过砍掉它的念头的人也一定不少,但每个人都不愿花这份力气。
  因为他们觉得,绕树行走比砍掉这棵树要简单,容易得多。
  直到后来,树身越来越粗壮,过路的人就更不愿花力气去砍它了。
  及至今日,树身大得两三个人也不能合抱,谁还想砍掉它呢……
  而且,就算有人想砍掉它也不行了。
  因为,这不光光是一个人花好几天功夫的事情,而且一不小心,自己就会被砍倒的树压死。
  所以,这棵树就这样肆无忌惮地生长着。
  过往的行人依旧绕树而行。
  有一年,江湖中发生了一件惨案,一户善良的人家,被几个盗匪抢劫之后又全遭杀害。
  善良人家的邻居十分同情这户人家的遭遇,他们凑足了钱将这户人家的尸体葬掉。
  它们对盗匪的行径非常痛恨,可是又没有办法。
  后来,他们当中有人想出一个办法,将这户人家的遭遇写在纸上,再将纸贴在路中央的树上。
  没想到这件悲惨的事情在三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武林,正义之士义不容辞地担起了铲除盗匪的义务。
  七天之后,邪恶之徒的首级便被一位无名高手割下挂在善良人的坟上。
  这本来只是一件偶然的事情,但从此以后,江湖上有什么重大的事情,都会贴在这棵树上。
  以便它能迅速传遍江湖。
  江湖上将贴在树上的纸叫做武林帖。
  所以,要想知道江湖上最近发生了或即将发生什么大事,到这棵树下看看就知道了。
  此刻树上贴着三张纸。
  一张纸上写着:
  正月初三。轩辕惊天死。死因:不祥(生前曾与梨花订下元宵决斗)。现场:一朵幽兰花。凶手:不祥(丁一或摘月宫主?)
  第二张纸上写着:
  正月十七。罗超凡死。一家八十九口。死因:不祥(生前传说风花剑丁一七日内杀他)。现场:一片狼藉,酒杯碎地。凶手:不祥(极有可能是丁一)。
  第三张纸上写得最少:
  二月初二。光明顶。武林大会。
  树下已经围了许多人。
  有老,有少,有骑马的,有赶车的。
  当然,也有胖有瘦。
  只听胖子说道:“乖乖,不得了。”
  瘦子道:“什么不得了?”
  胖子道:“十四天之内死了两把刀,难道还得了?”
  胖子似乎怕瘦子不知道哪两把刀,接着道:“一把是天下不败的轩辕刀,一把是搜人魂魄的搜魂刀。”
  瘦子淡淡道:“树上写得清清楚楚,何必要你说。”
  胖子瞪了瘦子一眼,又道:“乖乖,不得了。”
  瘦子道:“又有什么不得了?”
  胖子一副惊讶的样子,道:“二月初二要在光明顶召开武林大会!”
  瘦子道:“这也写的清清楚楚!”瘦子说着不理胖子,扒开人群,从人缝里张望。
  胖子忽然拍了一下瘦子的肩膀,叫道:“啊呀,真的不得了!”
  瘦子没有回头,而是骂了一句:“你的神经有毛病!”
  “什么!”
  胖子一把扯住瘦子的后面衣领,将他从人群中拉出来责问道:
  “你说,我哪里有毛病?”
  瘦子并不发火,他皱了皱眉头,道:“我说过你有毛病吗?”
  胖子叫道:“对,你说我有毛病!”他说得很大声,惹得许多人回身来看,那眼神似乎真的在看一个神经病。
  胖子更怒了,他的嗓门也更大:
  “你看,就因为你说我有毛病,连他们也认为我有毛病了。”
  人们不由得暗暗摇头。
  瘦子皱了皱眉,道:“我说老兄,你可不可以小声点。”
  胖子叫道:“你不说出我哪里有毛病,我怎么能够小声!”
  瘦子叹了口气,道:“好,那么我问你,又有什么不得了?”
  胖子的声音小了很多,他对瘦子轻轻道:
  “你知不知道二月初二在光明顶召开的武林大会上,准备公审谁?”
  瘦子摇头道:“这……树上并没写清楚,我怎么知道。”
  胖子笑道:“你想不想知道?”
  瘦子道:“当然想知道。”
  胖子附在瘦子的耳朵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瘦子迷茫道:“你说什么?你说得太轻了,我听不见。”
  胖子又附在瘦子的耳朵边,嘴唇动了动,根本听不见他说的是什么话。
  瘦子却惊叫道:“风花剑丁一!”
  听到了“丁一”两个字,人群纷纷回头,望着瘦子。
  瘦子方才觉得自己失态,面对众多目光,瘦子一指胖子,道:
  “是他说的,他说二月初二光明顶召开武林大会是为了公审丁一。”
  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盯住胖子。
  胖子却一副悠闲的样子,他面对众多目光,不慌不忙说道:“
  是他说的,我刚才根本没说一个字。”
  “啊!”众人觉得被他们戏耍,都非常气氛。
  一个紫襟道人,他越众而出,冷冷道: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大家,你想说的是什么话?”
  胖子摇摇头,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道人转身,对瘦子道:“你说,是谁告诉你武林大会要公审丁一?”
  瘦子仍旧指着胖子道:“你去问他吧,是他告诉我的。”
  道人明明知道他们是在戏耍,但他并不生气,又转身对胖子道:
  “你朋友的话,你一定听到了?”胖子仍不语。
  道人道:“你是聋子还是哑巴?”
  瘦子在一边抢道:“他不是聋子也不是哑巴。”
  胖子道:“我说。”他注视着瘦子,缓缓道:“他并非我的朋友。”
  紫襟道人似乎吃了一惊,他呆了呆,道:“你们不是朋友?”
  瘦子又抢道:“谁说我们是朋友,我跟他在这棵树下是第一次见面。”
  胖子笑着,望着紫襟道人。
  紫襟道人的脸微微发白,似乎有些动怒,他冷声道:
  “不管你们是不是朋友,今天,都得向大伙说清楚,武林大会为什么要公审风花剑丁一!”
  他的声音冷得像一把刀,胖子和瘦子不由得抖了抖。
  瘦子哭丧着脸道:“这不关我的事,为什么要我说……”
  胖子也紧张道:“不是我说的,不是我说的。”
  紫襟道人冷笑数声。
  这时,空中有一行飞鸟经过,他抬头望了望,一挥手,袍袖间数粒白光闪射。
  只听一阵凄鸣,空中那行飞鸟同时坠落,一只也不剩。
  “紫鹤神针!”
  人群中有人悄声惊呼。
  凡是稍有江湖阅历的人都知道,“紫鹤神针”是江湖上最厉害的暗器之一,据说可以隔山伤人。
  胖子和瘦子大吃一惊,同时道:“你是紫鹤真人?”
  紫襟道人还没有回答,只听人群中有人叫道:“他不是紫鹤真人!”
  循声望去,说话的也是一个道人,只见他慈眉善目,鹤发童颜,一派仙风道骨。
  紫襟道人望着他,道:“你是谁?”
  那道人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是紫鹤真人!”
  紫襟道人冷笑道:“难道你连紫鹤神针也不认得?”
  那道人道:“贫道虽然孤陋寡闻,但名震江湖的紫鹤神针尚且认得。”
  紫襟道人再次冷笑道:“你以为我刚才所发,并非紫鹤神针?”
  那道人道:“不,你刚才所发正是紫鹤神针?”
  紫襟道人笑道:“普天之下,谁才会有紫鹤神针?”
  那道人道:“紫鹤真人。”
  紫襟道人“哈哈”大笑,道:“那你说谁是紫鹤真人?”
  只听那人道:“我正要问你,你的紫鹤神针从何而来!”
  紫襟道人仍在笑,道:“紫鹤神针与紫鹤真人天生就在一起的。”
  那道人一字一顿道:“可是,紫鹤真人已经死了。”
  道人话一出口,不仅在场的人大吃一惊,紫襟道人也目瞪口呆。
  忽而,他又大笑道:“我不是好好活着吗?谁说我死了!”
  那道人道:“不信你看。”说着,手指大树。
  众人的目光齐聚树身,只见树上已经多了一张纸。
  第四张纸写着:
  正月初九。紫鹤真人死。死因:不祥。
  现场:一片紫碎袍。凶手:不祥(极有可能是摘月宫主或穿紫袍的人)。
  树上明明只贴着三张纸,怎么突然间会多了一张呢?
  众目睽睽之下,是谁将这张纸贴上去的呢?
  这些人都是江湖好手,如果有人能够不知不觉贴上纸而不让他们发现,那这个人的武功实在是太厉害了。
  等于说,如果他愿意,他刚才就可以把这里所有人的脖子都割掉。
  普天之下,谁又可以做到这一点呢?
  所有的人都怔住。
  他们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一片冰冷。
  每个人都揉揉眼,他们发现这张纸比知紫鹤真人已死的消息更震惊。
  他们忘了想知道,二月初二光明顶的武林大会为什么公审丁一,也忘了弄清楚这个有紫鹤神针又不是紫鹤真人的人是什么人,他们只想知道将第四张纸贴在树上的究竟是谁。
  是谁呢?
  谁有这么好的身手。他们实在不敢相信,世上真有如此高深莫测的武功。
  他们都很悲哀,因为跟“这个人”相比,他们的武功,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他们希望“这个人”根本不存在,这样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
  可是,树上的白纸,白纸上的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真真实实,绝不容半分怀疑!
  他们的眼神越来越迷茫。
  他们懒得猜,懒得想。
  良久,只听一人轻叹道:“这个人一定是风花剑丁一!”
  丁一?又是丁一。
  他们都知道风花剑丁一是江湖上最高贵的杀手。
  他们知道丁一的风花剑没有杀不掉的人,但他们都没有见过丁一,不知道丁一是什么样子的。
  说话的这个人是个小孩。
  他的手牵这一一个和尚。
  小孩刚说完,和尚就怒骂道:“汤儿,你知道什么!”
  被称作“汤儿”的小孩,嘴一努,道:“师父,难道我说错了?”
  和尚斥责道:“有什么对!”
  小孩仍是不服气,但声音却小了许多,他依旧道:
  “师父,你看那第二张纸上不是写着,罗超凡一家八十九口人同时被丁一杀死,这里总共只有三十五个人,如果丁一想杀,我们全都没有命了。”
  小孩说着顿了顿,接着又道:“既然丁一可以不知不觉杀了我们所有的人,就可以瞒着我们大家将一张纸贴在树上。”
  和尚似乎无言以对,但他对自己的徒弟如此不听话而显得懊恼异常。
  只听小孩道:“师父,你说我讲得对不对?”
  和尚抬头,见围着的许多人都盯着他们看,和尚一把拉住小孩的手,道:“我们走!”
  可是小孩却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不肯走。和尚用力拉了几次,都没能拉动小孩。
  和尚道:“汤儿,你要怎样才肯走?”
  小孩道:“我要你回答我说得对不对。”
  和尚迟疑了一会,他没有回答,而是又道:“汤儿,别胡闹了,咱们走!”
  小孩偏不走,他一下甩掉和尚的手,自己将双手别在身后,摆出一副大人的模样,学着大人的口气道:
  “哦,难道我这是在胡闹吗?我们这么多人围着这棵树,却被人不知不觉贴上一张纸,要是我们不把这个人想出来,找出来,日后我们还有何颜面在江湖上走动。”
  小孩说的有板有眼,看他的架势,一副华贵而不凡的气派。
  人们均想道:这小孩不简单……
  可是他们也想笑:如此小孩,却偏偏装出一副忧虑的神情,就算真的弄清楚了贴纸之人,他又能怎样。
  只听小孩又道:“各位师父,我说这个人是风花剑丁一,你们说对不对?”
  人们都觉得小孩说得有道理,他们也明白,倘若连风花剑丁一也做不到这样,那么天下便不会有别人了。
  可是,他们却一声不吭,没有一个人说“对”或“不对”。
  小孩拂然道:“都是一群蠢猪!”
  小孩竟然骂他们是一群蠢猪!
  这些人都是身怀武功之人,他们绝对不是蠢猪。
  就算他们真的是蠢猪,也绝不会容许别人这样骂他们!从来就没人骂过他们是蠢猪。
  更何况骂他们的是一个小孩。
  他们怒视着小孩,恨不得将他撕掉。
  和尚知道小孩话语伤人,惹了大祸了。
  便拉住小孩道:“汤儿,快走吧。”
  小孩骂了之后,心头好像舒服了许多,他不再像钉子钉在地上,转身想走。
  只听身后有人冷冷道:“别走。”
  小孩刚刚迈了一步,就又站住了。
  和尚也站住。
  他的手还拉着小孩的手。
  “你喊我何事?”
  小孩说着回头,见喊他的是那个紫襟道人。
  紫襟道人道:“你为什么骂人?”
  小孩笑笑,道:“我骂人了吗?”
  紫襟道人道:“你骂人还想抵赖。”
  小孩道:“我从一生下来,爹娘和师父就教导我,做人说话不可抵赖。”
  小孩顿了顿,他又笑道:“不过我的记性不太好,前面说过的后面忘,我刚才骂你什么了,你说给我听听?”
  小孩的神情天真活泼,明眸皓齿,尽管谁都听得出他又想捡便宜,但他好像说得十分认真,仿佛他真的忘了刚才所说的话。
  而其实,像他这样看起来非常聪明伶俐之人,说过的话是绝不能这么就忘记的。
  紫襟道人一时怔住,怒视着小孩说不出话来。
  小孩双手背起,竟踱起了方步。
  以便走,一边笑道:“我就知道你说不出来,哼,简直是无理取闹!”
  小孩说着,脸上呈现极不高兴的神情,好像对这个道人很不满意似的。
  周围的人看在眼里。
  他们这下绝没有调笑的意思。他们明白,这个小孩绝不是一般的小孩,一定有人庇护着他。
  不然,像他这种年纪,是不可能养成这种脾性的。
  而倘若没有人庇护,小孩又是这种脾性,恐怕早已被人撕掉了。
  就算以前没有人想撕他,现在,紫襟道人也会一掌将他的脑袋打烂。
  可是,紫襟道人并没有出手。
  他非但没有出手,而且呆着一动不动。
  他心里明白,小孩之所以如此张狂,一定有人在保护着他。
  而保护他的人,也绝对相信可以护小孩毫发不损,不然,他是不会让小孩如此张狂的。
  紫襟道人望着和尚。
  只见和尚从从容容,神情平静,月光平和。
  紫襟道人惊道:难道庇护小孩的是他。
  和尚这时对小孩道:“汤儿,走吧。”
  小孩道:“不!”
  和尚又劝道:“人家都已经默认自己是无理取闹了,你还要人家怎样?”
  和尚明里是在劝小孩,其实又是在取笑和挖苦紫襟道人。
  众人心里都吃了一惊。
  它们刚才已经见识过这位道人的紫鹤神针,他可以在挥手之间,射落天上一行飞鸟,武功已到很高的境界。
  这些人均想,要是他的紫鹤神针射向自己,那是没有把握闪避的,像这样武功高深的道人,不要说不愿去惹他,躲避还唯恐不及。
  这一个和尚一个小孩,难道他们吃错了药,真的想惹怒道人?
  他们见这个小孩天真可爱,都想和尚快快带小孩走,不要让他死在紫襟道人的无敌神针之下。
  哪想到和尚竟然也不识相地取笑道人。
  他们的手里捏着一把汗。
  当然,想看热闹的,也大有人在。
  紫襟道人的脸开始发红。
  但他并不说话。和尚道:“汤儿,该走了吧。”
  想不到小孩又道:“不!”
  众人又是一惊。
  只听小孩道:“师父,你以为他为什么叫住我们?”
  和尚微笑着摇摇头。
  小孩道:“像他这种小人,他心里打什么注意,难道还想瞒住我?”
  小孩居然称紫襟道人为“小人”。
  周围的人都动容。
  但紫襟道人却沉得住气,他一声不吭。
  只是,他的脖子也开始红起来,他的眼珠好像突然深深陷了进去,目光变成了两柄寒剑。
  离紫襟道人最远的人都感到了他身上的杀气。
  有几个武功稍弱的人,在这股杀气中打了个寒颤。
  小孩却一点也没有感觉,他依旧双手背着,头微抬,神色很是沉稳。
  和尚道:“汤儿,不要再说了,再说的话,他可能要发怒了。”
  小孩笑道:“师父,你平时不是常常教导徒儿,对付这种人一个办法最有效。”
  和尚到:“什么办法?”
  小孩道:“宰了他。”
  小孩说着做了一个斩人的手势,在他的眼里,好像杀人是一件极平常的事情。
  他接着又道:“就像宰大街上的疯狗一样。”
  紫襟道人再好的涵养也沉不住气了,他准备杀人。
  他首先要杀的人不是小孩,而是和尚。
  因为他这时候已经看清楚,这里除了和尚保护小孩之外,人群中没有人会挺身而出。只要和尚一死,小孩便不在话下。
  紫襟道人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他还没有动,小孩笑道:“师父,请小心了。”
  和尚仍旧平和安宁,他微微道:“为何要我小心?”
  小孩道:“他要杀人的话,也会首先杀你的。”
  听了一下,又道:“因为在他看来,只有杀了你才有机会杀我。”
  和尚静静道:“如果他真是这样想,那他就错了。”
  小孩笑道:“像这种人,知道错了也不会改的。”
  这两个人一问一答,浑然不把紫襟道人放在眼里。
  紫襟道人的杀气忽然熄了下去,他冷冷的对小孩道:“你说,我为何叫住你?”
  小孩一怔,他想不到紫襟道人会忽然收起杀气,他望了望道人,说道:
  “好,我就告诉你,以便你将来死的时候可以瞑目。”
  小孩这下再拐弯抹角,道:“因为你不是紫鹤真人又说不出你为什么会有紫鹤神针,因此叫住我们以转变话题,混淆大家的视听。”
  紫襟道人道:“这么简单?”
  小孩道:“就这么简单。”
  紫襟道人道:“如果我说不呢?”
  小孩道:“那你说来我听听。”
  紫襟道人缓缓道:“我叫住你,是想杀了你。”
  小孩道:“哦?”
  紫襟道人道:“因为你好像知道的事情很多。”
  小孩笑道:“我知道的事情当然很多,我不仅知道你不是紫鹤真人,还知道你是谁。”
  紫襟道人道:“那我就更应该杀你了。”
  小孩依旧笑道:“可惜你杀不了我。”
  紫襟道人道:“你怎么知道?”
  小孩道:“因为你的紫鹤神针对我师父一点用处都没有。”
  紫襟道人看起来一点不急,一点也不像恨不得马上杀人的人。
  他说道:“那他怕什么?”
  小孩道:“怕刀。”
  紫襟道人笑道:“你为什么把你师父的弱点告诉我?”
  小孩也笑道:“你没有刀,知道了又有何妨?”
  紫襟道人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刀?”
  小孩道:“因为你根本没刀!”
  “真的没有?”
  “绝对没有。”
  “若是有呢?”
  “有刀的话,你早已出刀了。”
  小孩的话音未落,猛听紫襟道人喝道:“好,我就出刀!”
  紫襟道人袍袖轻挥,卷起一股寒风。
  寒风中,刀光若隐若现。
  众人只觉得这刀光比寒风更冷、更绝情!
  冷而绝情的一刀,就砍向和尚。
  众人惊呼。
  没有人会怀疑,和尚的血将在这刀下迸溅!
  因为他们发现,和尚与小孩这时候都呆住了。
  他们也没有想到,紫襟道人除了紫鹤神针,果真有刀。
  高手相拼,岂容疏忽。和尚这一呆之际,已将性命丢掉。
  紧接着,人们就看见了血光。
  比阳光灿烂的血光。
  所有的人都闭上眼睛。
  他们不忍看见这个天真活泼的小孩被砍成两片。
  有些人还捂住了耳朵,他们害怕听见小孩无助凄惨的惊叫。
  可是,惊叫声没有传来,却听见小孩说道:“我师父怕刀,但不是你这把刀。”
  众人睁眼,看见了一把刀。一把狭长而锋利的刀。
  这把刀正从紫襟道人的手上掉下来,掉在地上。
  紫襟道人的道袍上洒了许多血。他自己的血。
  他的血还在汩汩往外流,他的人已经倒下去了。
  枯草。
  艳阳。
  路边的沟渠有水在流。
  清清。
  轻轻。
  石子随便摆一个姿势躺在水里。
  小孩和和尚已经离开了大树,他们正走在这条田野间的小路上。
  他们是在众人的惊讶当中离开大树的,等众人清醒过来,想知道和尚用什么手法杀了紫襟道人时,他们已经看不见了和尚和小孩了。
  和尚牵着小孩,脚不点地,如飞般往前行。
  旷野无人,就算他们真的走得如飞,也不用担心吓着谁。
  事实上,他们的速度,也只有用“飞”才能形容。
  这样的速度,是很少有人可以追得上他们的。
  可是,小孩与和尚却听到身后有脚步。
  他们吃了一惊。
  因为他们明白,脚步声是他们奔出一段时间之后才听到的。
  这个人能够在他们奔了一段之后再赶上他们,那他的速度一定比他们快得多。
  或者,他一开始就跟着他们,只是他在这之前没有让他们发觉。
  如果是这样,那这个人的轻功,更是了不得。
  他们很想看看这个人是谁。
  但他们没有回头,他们渐渐的放慢速度,他们想让他超到前面去。
  可是,他们慢,他也慢。看来,他是有必要跟在他们后面。
  不一会,他们已经奔出了好几里。
  只听后面的人说道:“我们能不能说几句话?”
  小孩与和尚不理。
  后面的人又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怕刀?”
  这句话显然是问和尚的。和尚不语。
  后面的人接着道:“你怕刀,可是刚才那把刀对你却一点用处都没有,你究竟怕什么刀?”
  看来,这个人不仅轻功好,而且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和尚最讨厌的是爱管闲事的人。
  小孩也是。
  因此,他们谁也没有吭声,他们依旧行走如飞。
  只听身后那人自语道:“刚才紫襟道人那么厉害的刀你都不怕,你会怕什么刀呢?”
  顿了顿,那人笑道:“对了,如果刚才那把刀是雪月刀……”
  听到“雪月刀”三个字,小孩与和尚突然止步。
  他们停住之后,才听到身后那人的后半句话:“你会不会害怕?”
  他们回头,看见了一个道人。
  这是那个第一个发现写着紫鹤真人已死的纸贴在树上的道人。
  和尚目光平和地望着道人,道:“如果那把刀是雪月刀,我当然会害怕。”
  道人笑了。
  和尚道:“你笑什么?”
  道人道:“你错了。”
  “我错了?”
  “对,你错了。”
  “你是说,如果那把刀是雪月刀,我也不会害怕?”
  “对。”
  “哦?”
  “因为那把刀是雪月刀的话,你已经死了。”道人笑道:“而死人是不知道害怕的。”
  和尚呆了呆,一时语塞。
  小孩却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对我师父说这种话?”
  道人并没有因为问他的是个小孩而不理,他很认真地答道:“贫道法号穆清。”
  小孩又道:“在哪座道观出家?”
  穆清道:“贫道乃是武当山小雷音观主持。”
  “主持?”小孩道:“你主持些什么?”
  穆清道:“贫道所主持的无非是山风、雾雨及草叶而已。”
  “哦?”
  小孩又道:“你不在观中主持山风,雾雨及草叶,出来做什么?”
  穆清道:“贫道出来寻找一样东西。”
  小孩道:“你什么东西丢了?”
  穆清道:“一把刀。”
  小孩道:“雪月刀?”
  穆清道:“是的,雪月刀。”
  小孩诧道:“雪月刀是你的?”
  穆清点头道:“是的。”接着又道:“没有主人的刀,天下人谁都可以是主人。”
  和尚这时道:“你不怕刀?”
  穆清道:“不怕。”
  和尚道:“你不怕刀,怕什么?”
  穆清道:“怕剑。”
  和尚道:“风花剑?”
  穆清笑道:“难道你不怕风花剑?”
  和尚摇头道:“风花剑乃是正义之剑,我并无罪恶,何怕之有!”
  穆清仍在笑。
  小孩喝道:“你笑什么,难道我师父说得不对!”
  穆清顿住笑,他用手捋了捋飘须,注视着前方,说道:“如果世间事都像这位大师所说,善恶分明,那天下就太平了,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恩恩怨怨和数不清的杀戮与流血了。”
  穆清说着叹了一口气。
  和尚迟疑道:“道长是说……”
  穆清道:“你们刚才也看过树上那四张武林帖了,你们以为都是真的吗?”
  小孩道:“那当然是真的,不然怎么叫做武林帖!”
  穆清冷笑道:“没错,轩辕惊天、罗超凡、紫鹤真人是真的死了,可是凶手……”
  小孩道:“武林帖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
  穆清注视着小孩,微微道:“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
  小孩道:“我是师父的徒儿,叫汤儿。”
  穆清摇头。
  小孩道:“你不信?”
  穆清道:“不是我不信,而是你实在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小孩笑道:“道长会看相?”
  穆清道:“你有将相之貌,君王之相,只是……”
  小孩道:“只是什么?”
  穆清道:“如果你长大之后,还是这般锋芒毕露,恐怕对前程有碍。”
  小孩在穆清面前走了两步,笑道:“如果我将来真的当了皇上,一定请你当国师。”
  “汤儿。”
  和尚在一边喝道:“别胡说!”
  小孩吓了一跳,忙道:“是,师父。”
  和尚对道长道:“道长不怕刀却怕剑,为何?”
  穆清目视空中渐渐西移的太阳,道:“大师有没有听说一个典故?”
  “什么典故?”
  “风花剑、雪月刀的典故。”
  “听说过。”
  “那儿你应该知道,只有风花剑和雪月刀合二为一,才能够真正做到天下无敌,正义才可以涤荡天下所有的罪恶……”
  “知道。”
  “可是现在,江湖上只有一柄风花剑……”
  “所以你想找到雪月刀,将它献给丁一?”
  “可是我担心……”
  “担心什么?”
  “在找到雪月刀之前,风花剑已毁……”
  “天下有谁可以打败丁一?”
  “丁一也是人,是人就会死。”
  和尚凝望着道人,缓缓道:“这就是你怕剑的原因?”
  穆清道长道:“这也是我不怕刀的原因。”
  顿了顿,他接下去道:“我知道,你虽然怕刀,但你也在寻找刀,雪月刀,对不对?”
  和尚忽然道:“如果二月初二真的召开武林大会,会怎样?”
  穆清道:“这时一个阴谋,他们想毁了丁一,毁了风花剑。
  “因为毁了风花剑,就算找到雪月刀,也不可能天下无敌。”
  小孩道:“他们是谁?”
  穆清道长看着小孩,苦笑道:“他们当然是这个阴谋的设计者。”
  小孩“哦”了一声,低头,似乎陷入了沉思。
  良久,等小孩再次抬头,道人已经不见了,只有和尚在望着他。他说道:“道长呢?”
  “走了。”和尚道。
  “他为何走得这么急?”小孩道。
  “大概是去找雪月刀了。”和尚道。
  “我们不也是为了寻找雪月刀吗,为何还不走?”小孩竟然在责怪和尚。
  和尚躬身道:“是的,皇孙!”
  “你说什么?”
  小孩瞪眼道。
  和尚一惊,改口道:“对不起,是……汤儿。”
  小孩笑道:“这次没人,我就不降罪于你,要是下次再忘记,回宫……不,不,是回家,回家之后我定不轻饶!”
  “是。”和尚恭声道:“那我们走吧。”
  三匹马。
  三匹快马。
  马蹄声在空旷的荒野上溅起一串脆响!
  马背上是三个精壮的汉子。
  三匹马几乎跑得一样快。
  它们之间的距离都是一个马身左右。
  如果前面的马稍稍慢一点,那么,后面的马一定会踩在前面的马匹上。
  后面两匹马上的汉子不停地用鞭子抽打马臀,前面的汉子却从未抽打过一鞭。
  显然,前面的马要比后面的两匹马能跑。
  三匹马在荒野上跑了一个时辰,看来还要一直跑下去。
  马上的人一定有什么意思,一路上却一个人也没有碰到。
  可以看出,马上的汉子额头已经渗出汗滴。
  这么冷的天,它们竟然出汗。
  他们的神情很焦急,不停地催促坐骑,好像再慢一点点,前面就会死人。
  幸好三匹马都是神马,都有非凡的脚力,不然,它们早已累倒了。
  马越跑越快,潮湿的地上扬起了灰尘。
  突然,他们远远地看见前面有一辆马车。
  马车行得很慢。
  一眨眼,三匹马与马车的距离就只剩四百米了。
  第一匹马上的汉子叫道:“前面的马车,请让一下!”
  这个汉子,原来是个武林高手,他说话时中气充沛,声音浑厚,相信四百米以外的人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可是,马车依旧在路上缓缓前行,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只剩两百米了。
  前面的汉子再次叫道:“劳驾,前面的马车,请让一下!”
  马车里的人好像是聋子,这么大声的喊叫,照理早就应该听到了。
  而听到的话,照理也应该避一下的。
  因为,这条路并不宽,刚好被每车占满了。
  倘若马车不让一下,后面的马是过不去的。
  如果马车也能够像后面三匹马那样快,不让也可以。
  可是偏偏,马车怎么也走不快。
  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最后只剩下十米了。
  马车的汉子额头的汗往下滴。
  现在,他再喊都来不及了。
  脚下的路只有一条,选择也只有两个:
  一个是撞到马车上,一个是从马车上飞过去。
  两个选择都让马上的汉子为难:
  马车是别人的,怎么可以随便撞?
  而要从马车上飞过去,又谈何容易……
  但是,他们还是选择了后者。
  只听马上三个汉子同时喝了一声,双腿猛力一夹,一扯缰绳,不像马驮人,而是人带马似的,腾空而起!
  这情景精彩而惊人!
  马车似乎也被这情景惊呆了,立时停了下来。
  三匹马从马车顶跃了过去——可是,精彩的一幕还没有完成,意外的情形却出现了——
  三匹马同时从空中跌了下来。
  跌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马背上的汉子,也翻出三丈开外!
  与此同时马车里传来一阵冷笑,女人的冷笑。
  三个汉子脚一点地,身如利箭,疾劲飘回,围住了马车。
  马车里的女人还在冷笑。
  汉子不打话,互望了一眼之后,各各抽出背上的刀,砍向马车。
  这本来就是一辆破车,三刀下去,马车一定会四分五裂。
  汉子们也正是这样想的。
  他们知道是马车里的人暗算了他们的马,他们决意要毁了这辆马车。
  可是,汉子们也许忘了,马车里的人既然可以暗算他们的马,就一定有能力保住自己的破车。
  所以,他们三刀过去,马车里的人一定会让他们的刀落空。
  只听得“叮叮叮”之声轻响,汉子们的刀都断了。
  他们的手中,只握着三截刀柄!
  汉子们的脸色变了。
  他们也想过马车里的女人一定不是个简单的女人,但他们想不到会厉害到这种程度。
  他们连这个女人的脸都没有看清楚,只觉得马车的帘布一掀,又即合上。
  他们的刀就在这一掀一合之际折断。
  刀是不会无缘无故折断的,只有利器才能削断它们。
  三个人僵住。
  额头汗珠如雨。
  他们的目光茫然地落在拉车的马上。
  这是一匹又老又瘦的马,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似的。
  没有车夫,马背上却停着一只鸟。
  鹰!这是一只老鹰!
  三个人脸色又变。仿佛这只老鹰会随时叼走他们的命!
  暗淡的阳光下,一切都静止。
  空中没有一片云。
  这时,马车里女人的声音冷冷道:“你们跑得这么急,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要回去通报主人?”
  汉子们绝望,但没有吭声。
  只听女人的声音又阴恻恻道:“其实,你们不说,我也知道。”
  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不过,要是等我说出来,你们三个人就会像地上的三匹马……”
  汉子们浑身一颤,还是不说话。
  “好,这才像个忠实的奴才。”
  森森的声音继续道:“你们急着赶回去,是想叫慕容天民逃命,因为你们得到了消息,摘月宫要对慕容府下毒手,对不对?”
  汉子们的脸,比阳光还白。
  他们想逃。他们不想象地上的死马。
  他们的腿还在发抖。
  但他们忽然动了动。
  他们三个人朝三个方向掠出去!
  因为这是逃命,所以他们的速度快得惊人。
  无法形容描述的速度,转瞬间又变作静止!
  三个汉子又一动不动!
  因为这时,马背上的老鹰突然飞了起来——
  老鹰飞出去又飞回来。
  老鹰的嘴里叼着一撮带肉的头发。
  这是从汉子们的脑袋上啄下来的。
  老鹰刚刚飞回马背,三个汉子的头顶各各射出一支箭:
  血箭!自己的血箭!血箭射向天空,生命也消失于空中!
  汉子的躯体仆地。
  马车里女人的冷笑声又起。
  马车缓缓起动,仍旧行得不快不慢。萧瑟的原野。破车。老马。
  吃力的“嗒嗒”声。
  这一切,都使得毫无生机的天地变得更加寂静,更加暗淡……
  马车继续走。
  它已经在荒野间走了半天。
  它除了因三匹马而稍稍停顿了片刻之外,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好像它要永不停歇地走下去。
  可是,马车忽然又停住了。
  马车本来是不想停住的,只是,前面的路被挡住了。
  它不得不停下来。
  挡住马车的,也是一辆马车。
  只是,挡路的马车,是一辆非常雄俊的白马。
  马上有一个车夫,车夫也很高大。
  只是,马夫戴着一顶华丽的毡帽,遮住了他的脸。
  两辆马车,就这样停着。
  谁也没有退,谁也没有进。
  一辆往南。一辆往北。
  究竟是谁挡住谁的路?
  谁也难说是谁挡谁。
  所以,谁都没有理由要谁让。
  所以,两辆马车就一直停在路中央。
  马车里的人似乎都很有耐心。
  没有耐心的,是天上的太阳。
  太阳已经没有耐心继续看下去,它要回家,它要到自己的床上睡觉……天渐渐暗下来。
  漂亮的马车里的人终于开口了:“阿牛,天晚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听声音,马车里的人是个女的。
  马夫道:“是的,小姐。”
  车夫虽然说:“是的。”可仍旧坐在马上一动不动。
  马车里的女人又道:“阿牛,怎么还不走?”
  被称作阿牛的车夫叹口气,道:“小姐,前面的路被挡住了,过不去。”
  马车里的女人“噫”了一声,好像觉得很奇怪。
  马车停了这么半天,她好像现在才知道马车停着是因为前面的路被挡住的缘故。
  她问道:“阿牛,是什么挡住我们的车?”
  阿牛道:“也是一辆马车。”
  女人道:“什么样的马车?”
  “破马车。”
  阿牛道:“要是再砍上一刀,它就会变成一堆烂木屑。”
  女人道:“那你为何不砍上一刀?”
  阿牛道:“我的刀拔不出来。”
  马车里的女人又轻轻“噫”了一声,说道:
  “破马车里究竟是什么人,使你害怕得连刀也拔不出来?”
  阿牛道:“小姐,我看见一只老鹰。”
  车里的女人道:“你是不是还看见一匹瘦马?”
  “是的,小姐。”阿牛道:“老鹰就在瘦马的马背上,驯服得像奴隶。”
  “你现在知道车里的人是谁了?”
  “是的,我知道。”
  “谁?”
  “杜三娘。”
  “杜三娘是谁?”
  “轩辕惊天的妻子。”
  车里的女人笑道:“轩辕惊天已经死了,你还怕什么?”
  阿牛道:“我担心……”
  “你担心杜三娘已经学会了轩辕刀法?”
  “是的小姐。”
  “所以你不敢拔刀,害怕自己把命送掉?”
  “是,小姐。”
  “可是,你想过没有,慕容刀是不会比轩辕刀差到哪里去的?”
  “想过。”阿牛道:“可是,在江湖上,慕容刀的名声并没有轩辕刀大。”
  顿了顿,阿牛接下去道:“况且,据我所知轩辕刀在江湖上并非浪得虚名。”
  “你是说,慕容刀的名声是虚的?”
  “不是。”阿牛道:“慕容刀绝对是杀人的好刀法。”
  “那你就应该砍一刀试试。”
  阿牛道:“有些事是不必试的。”
  车里的女人道:“不试怎么知道?”
  阿牛道:“等知道时后悔就晚了。”
  车里的女人道:“凡事只有绝处才能逢生。”
  阿牛沉默了一会,忽然道:“好!”
  明亮的刀,闪电般砍了出去!
  简简单单的一刀,却是又快又突然,有着搜魂摄魄的力量。
  如果这一刀砍向厉鬼,厉鬼也会哭泣!
  砍向破马车,马车立时会变成烂木屑。
  可是偏偏,这一刀不是砍向厉鬼,也不是砍向对面的破马车,而是往后一刀捅入漂亮的马车里!
  惊人的突变,任何人也想不到!
  原来阿牛要杀自己的主人。
  对面瘦马背上的老鹰也发出一声惊叫。
  随着这声惊叫,漂亮的马车顶上射出一团绚丽的绸缎。
  绸缎里裹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女人在笑。
  笑声清脆而凄冷。
  在女人的笑声里,阿牛愣住。
  他仰脸,眼望着女人从空中缓缓降落,落在车顶上。
  夕阳的余辉里,女人显得极美,极多姿,极妖艳。
  “慕容心!”对面马车里发出一声轻呼,同时车帘掀开,露出另一张女人的脸。
  原来漂亮马车里的人叫做慕容心。
  慕容心笑道:“阿牛,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对我怀有贰心了。”
  阿牛呆着,毡帽下看不清他的脸是什么表情。
  慕容心又笑道:“杜三娘,你是不是对你的鹰奴的表现感到很失望?”
  杜三娘道:“谁是我的鹰奴?”
  慕容心笑道:“阿牛是第几个鹰奴?”
  杜三娘淡淡道:“他不配做我的鹰奴。”话落,车帘也随即放下。
  就在车帘合上的一刹那,一团光闪射而出,不知是刀光还是剑光。
  闪光之后,阿牛庞大的躯体从白马摔了下去。
  阿牛的手中,还紧紧握着他那把刀。
  其实,阿牛握着的,并不是刀,而是一截刀柄而已。
  刀呢?刀是什么时候断的?或者,阿牛本来就只是一柄断刀。
  杜三娘冷冷道:“背叛我的人,就是这种下场。”
  慕容心道:“你错怪他了,他其实是尽了全力了。”慕容心说着手一挥,一截断刀抛到地上。
  杜三娘怔道:“是你折断了他的刀?”
  慕容心微笑道:“我说过,慕容刀并不比轩辕刀差。”
  杜三娘道:“你为什么不早早杀了他?”
  慕容心冷笑道:“如果我早一天杀了他,就不会知道你跟我父亲之间的那段奇情了。”
  杜三娘声音一沉喝道:“你说什么?”
  慕容心道:“我说什么,你最清楚。”
  顿了顿,慕容心接道:“我还知道我母亲是怎样被你害死的。”慕容心说着,飘回马车里。
  夕阳西下。原野荒凉。
  两辆马车,在清冷的光影里,显得孤单寂寞。
  良久,杜三娘说道:“你这次来找我何事?”
  慕容心“哼”了一声,反问道:“那你这次到我慕容府去,又想干什么?”
  杜三娘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慕容府?”
  慕容心道:“你又如何知道我是来找你的?”
  杜三娘叹了口气道:“你应该留在你爹身边的……”
  慕容心道:“要不是为了你,我一定会守在他的床前的……”
  慕容心的话语竟然有些低落。
  杜三娘心中一动,道:“你爹……他怎么了……”
  慕容心冷冷道:“你害死了我娘,又巴不得我爹死,这下你可以满意了……”
  杜三娘惊道:“慕容心,你说,你爹他究竟怎样了?”
  只听慕容心一阵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原野传出很远。
  笑声里有凄凉。
  慕容心在马车里笑,杜三娘掀开车帘什么也看不见。笑声不绝,惊起远处一棵枯树上的两只鸟。
  慕容心一边笑,一边凄然道:
  “天下最毒妇人心,你是天下最毒的女人。
  “我不知道我爹怎么会看上你这种女人。
  “你不仅毁了我爹,也毁了慕容世家。”
  杜三娘听着慕容心的凄笑,双目迷荡,眼前浮现出清晰的景像……
  大地在春风里复苏。
  人们的脸上,开始洋溢起兴奋的笑容。
  在漫长而无为的冬季,他们的身心都感到了疲惫,他们都渴望着大地的复苏,他们想挥动闲置了几个月的锄头,去田里劳作。
  他们在等待一个日子。
  三月初七。
  这是一个非常热闹的日子。
  这天是慕容府的灯会。
  灯会上,还有大型的“双狮戏珠”,当然,标志着灯会和舞狮开始是一声震天的巨响。
  这是慕容府特有的礼炮。
  礼炮声震醒沉睡的大地,也唤起村民们兴奋的心情。
  随着这一声炮响,周围村庄的村民们都蜂拥前往慕容府,去看灯会和舞狮。
  有一些年纪稍大的,不喜欢热闹的人,听到这声礼炮后,就会背上锄头走向田野。
  在他们的眼里,炮声是吉祥的象征,在炮声里下地是一年丰收的开端,只要他们勤勤恳恳,好收成就在等着他们……
  沉寂被打破。
  热闹的人群闪烁着喜悦的目光。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成群结队,挽臂牵手。
  慕容集成了热闹的海洋。
  人群中漂亮的女孩不少,可是,有一个女孩,她虽然长得并不十分出众,但却很引人注目。
  她走到哪里后面总有一群小伙子跟着。
  她看完了双狮戏珠,又看灯会。
  在每一盏造型各异的灯前,她都要驻足好一会,她的好看的眉毛在灯影里凝住。
  这是一个气质绝佳的女孩。
  可女孩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有人陪伴,也没有人“保护”。
  照理,这么好看的一朵花,肯定有“护花”人的。
  可是她没有。
  一直跟着她的小伙子当中,有人蠢蠢欲动……
  “小姐请问……”
  有个小伙子紧趋两步,靠了上去,他也许想问问她叫什么名字。
  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他的脸上已经换了一个耳光。
  打他耳光的,当然是这个女孩。
  看起来如此文质彬彬的女孩,竟然也会出手打人耳光?
  小伙子一时怔住,后面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还没有看清女孩的脸,更没有弄清她叫什么名字,女孩已经快步往前去了。
  观灯的人很多,可是对于这种事情,人们好像司空见惯,除了有人发出几声笑,没有多少人回头注意。
  那个挨了耳光的小伙子眼看着女孩离去,自己嘴里不知嘟囔了句什么,也转身离去。也许,女孩温柔的一巴掌,会令他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了。
  女孩的身后还跟着好些人,怕挨耳光的人走了,剩下的,都是些不怕挨耳光的人。
  既然不怕挨耳光,也就没有别的顾虑了。
  所以,有人还是紧靠了上去。这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小伙子,他要比女孩高出一个头。
  他吸取了刚才那人的教训,他快走几步,就在与女孩擦肩时,他的手快速而不经意地伸向女孩。
  他的动作确实很快,快得没有人能够看出,他的手是伸向女孩的腰间。
  他为自己不露痕迹的表演而偷笑。
  可是,他的笑还没有完全展露,就已经僵住。
  随着“咔”的一声轻响,高大的小伙子突然跪在了地上。
  他的手,断了似的抱在胸前。
  他在跪下的一刹那,发出一声嚎叫。
  只是他的叫痛声,被周围的人声淹没了。
  观灯的人往前涌,女孩也依旧不停。
  不用回头,女孩也清楚,那些想捡她便宜的人,肯定已经没有了。
  她知道他们的弱点,他们做梦都想捡人家的便宜,可他们又是最害怕吃亏的人。
  女孩这样想着,好看的嘴角露出微微的笑。
  忽然,后面的人群拥挤。她回头,见人们正纷纷散去。
  她知道,这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或有事要发生。
  她正要逃离,刚转身,差点跟人撞了个满怀。她一看,见是一个男人。
  她刚想发怒,可是看见男人阴鹫一般的目光时,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男人阴沉道:“你为什么要撞我?”
  她道:“你胡说,分明是你想撞我!”
  男人道:“别人从来不敢顶撞我,你为什么这样对我说话?”
  她道:“为什么我不敢?”
  男人笑道:“你是那个村的人?”
  她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男人道:“你必须告诉我。”
  “真的吗?”
  “真的。”男人定定地望着她。
  他的目光中,除了阴险,还有轻佻。
  她十分厌恶他的这种目光。
  她很想给他一个耳光。
  可是她知道,他是绝不会让她打他耳光的。
  她不说话,她好看的眉毛和嘴微微动了动。
  男人道:“如果你不说,你就不要离开慕容集。”
  她气道:“慕容集又不是你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男人冷笑了几声,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为什么要知道!”她明明知道打他耳光一点用都没有,但抬手,一巴掌打了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这一巴掌竟然结结实实打在他的脸上。
  她愣了愣。
  随即她笑了:这个人既然躲不过她的耳光,她就用不着害怕了。
  这时,散去的人又围拢来,远远地看着他们,有的在指指点点,有的在小声议论。
  男人被她打了一个耳光,非但不恼,反而道:“好,好……”
  她懵了,惊异道:“好什么?”
  男人笑道:“打得好,打得痛快。”
  顿了顿,男人又道:“从我母亲去世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打我巴掌了。”
  男人说着又大笑。
  她退了数步,望着男人。
  男人忽然顿住笑,冷冷道:“你已经打了我的耳光,可以告诉我你是那个村的人了吧?”
  他的声音冷得像刀,竟使她打了个冷颤。
  他的话好像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她不想答,却不由得说道:
  “我是杜家村的人。”
  男人冷冷道:“好,那你叫什么名字?”
  她又答道:“杜三娘。”
  “杜三娘?”
  男人笑道:“都说杜三娘不仅长得好看,而且伸手漂亮,果然不错!”
  杜三娘这时已看出这个男人对他不怀好意。
  尽管她知道他不一定能占她便宜,但她不想惹麻烦,她想走。
  男人道:“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就想走?”
  杜三娘不理,她转身。
  可是,男人却拦住她。
  杜三娘叹了口气,好看的眉毛挑了挑,道:“你说。”
  男人道:“我是慕容绝。”
  杜三娘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笑道:“你说什么?”
  男人道:“我是慕容府的大公子慕容绝。”
  这下,杜三娘呆了。
  她望着自己的手,她的手因刚才打了他一个耳光,现在还有些发热。
  她不相信她竟然会打慕容绝一个耳光!
  她竟然可以打慕容绝一个耳光。
  只听慕容绝道:“你不必为刚才那一巴掌内疚。”
  杜三娘急急道:“我……我不知道……”
  慕容绝笑道:“我并没有怪你。”
  杜三娘想走,慕容绝又拦住她。
  杜三娘道:“我要回家。”
  慕容绝道:“你的家在哪里?”
  杜三娘道:“我的家当然在杜家村。”
  慕容绝笑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家。”
  杜三娘迟疑道:“还有什么家?”
  “婆家。”
  慕容绝说着,双眼望定杜三娘。
  杜三娘脸上绯红,不由低下头。
  慕容绝又笑道:“我想你还没有婆家,不如我给你找个婆家,怎么样?”说着大笑不止。
  杜三娘又羞又急,一抬手,又一巴掌打过去。
  她的这一掌比刚才更狠更急,可是却落了空。
  慕容绝道:“女人打男人耳光,只有一次,你怎么还想打?”
  杜三娘不知他如何避开自己的一掌,心中大惊,情知今日之事,若不能逃走,便要吃亏。
  她主意已定,目光扫了扫周围,不作势,不转身,身子却极快地往后掠去。
  她的眼睛盯着慕容绝,疾退一阵,仍见慕容绝没动。
  杜三娘心喜,想想他已追不上,便即转身。
  可是她刚转身,又撞在一个人的怀里。
  杜三娘抬头一看,不由惊叫出声。
  原来她是撞在慕容绝的怀里。
  杜三娘呆了呆。
  一呆之际,她依然吃亏:她的胸脯上,被慕容绝捏了一把。
  胸脯是女人最神圣的部位,这个部位只有自己的丈夫才有权力抚摸。
  如果女人不守住这个部位,就会视为奇耻大辱。
  如今,慕容绝竟然捏了她的胸脯一把。
  杜三娘气极,她的胸脯也一起一伏。
  慕容绝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注视着杜三娘,笑道:“很好,很好……”
  杜三娘不知慕容绝所说“很好”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但在她听来,简直是当众羞辱她。
  她气得说不出话。
  她站着一动不动,现在,她不想走了,她想一刀砍死他。
  她要杀了他。
  在她眼里,慕容绝简直是一头野兽。
  他毁了她,他给了她羞辱的同时,也给了她永远抹不去的阴影。
  这阴影也许要折磨她一辈子。
  她真的想他死。
  因为将来,当她把胸脯交给心爱的男人以后,她不可能忍受,她绝不能忍受还有一个男人曾经在她胸脯上占过便宜的男人,还活在这个世上。
  杜三娘的目光不仅愤怒,而且充满了怨毒。
  她不要害怕,她盯着慕容绝。
  她要杀他。可是她没刀。
  她心里清楚,就算她的手里有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她也不可能杀了他。
  因为慕容绝的武功,比她高得太多。
  可是她隐隐觉得,慕容绝真的会死。
  她要在这里看着他死。
  也许这是一个可笑的念头:
  她不是慕容绝的对手,慕容绝怎么会死呢?
  受欺侮的是她,难道会有人挺身而出,为她杀了慕容绝?
  她望见围观的人远远地站着。
  她看不清他们的神情,他们甚至不敢围拢过来。
  杜三娘忽然想道:
  慕容绝是慕容府的大少爷,慕容府的武功在江湖上一向是威名远播,这里又是在慕容集,不要说人群里不一定有侠义之士,就算有,他又有这份与慕容府为敌的勇气和胆量吗?
  杜三娘不觉心中一沉,胸脯上被慕容绝抓过的地方还有点痛。
  这时,慕容绝靠近一步,冷笑道:“天下漂亮的女孩排队等着我慕容绝挑,你却要逃。”
  杜三娘退了三步,厉声得:“你不要再过来!”
  慕容绝又前进了两步,道:“我偏要过来,你敢怎样?”
  杜三娘脸色绯红,显得温柔而可爱。
  她的胸脯一起一伏,手微微地发抖。
  慕容绝盯着杜三娘的胸脯,笑道:“很好,很好。”
  接着又道:“我过来了,你说怎样?”
  杜三娘又气又怕,她一字一顿道:“我会杀了你。”
  慕容绝笑道:“好,我让你杀。”
  “杀”字未落,陡见慕容绝身形稍动,左臂轻挥,杜三娘想避已是不及,周身五个穴道被慕容绝封住。
  她一动也不能动。
  慕容绝继续笑道:“你杀,你来杀我好了。”
  说着,手掌又从杜三娘胸前拂过。
  杜三娘又一阵羞急。她的眼中隐含着泪珠。
  此刻,杜三娘已经绝望,她已经不想杀慕容绝了,她情愿自己死。
  如果地下有一条缝,她一定会钻进去,永远不再出来!
  慕容绝在拂过她胸前的时候,手掌上用了几分力,杜三娘的胸脯又热又痛。
  她心如绞痛,自己如此被人羞辱,简直比脱光了衣服还要难受。
  她咬着牙齿,双目怒睁着,不让泪珠滚落。
  在慕容绝的眼里,杜三娘的这种表情最惹人爱怜。
  他一点一点逼近杜三娘,他的鼻尖几乎触到了杜三娘的前额。
  他的呼吸喷在了杜三娘的脸上。
  杜三娘恶心、焦躁、惧怕、愤怒。
  她仇视着他,任何言词都难以表达她对慕容绝的怨恨。
  这种仇恨,不光光是对慕容绝的仇恨,而是转化成对慕容绝的朋友、亲人、家族的仇恨。
  一刹那,杜三娘咬牙道:“我一定要毁了你慕容家……”
  大街上,观灯的人远远地站着,并没有谁出来拔刀相助。
  慕容绝的眼里露出淫亵的目光。
  忽然,只听一个声音喝道:“站住!”
  慕容绝回头,见一个中年汉子,身材修长,怒视着他,慕容绝笑道:“你说什么?”
  汉子手指着慕容绝,怒道:“你最好不要再往前走半步!”
  慕容绝“哈哈”一笑,道:“你想英雄救美人,可惜,这个美人我是要定了,你是救不走的。”
  汉子“铿”的一声,从腰间拔出长剑,指着慕容绝道:“如果你还不想死,就赶紧离开!”
  慕容绝又哈哈一笑,只见他手腕微抬,数道寒光悉数打在他的身上。
  他只觉得全身有几处痛痒之处,已知着了对手的暗算。
  他想动,已经无法动弹了。
  慕容绝笑道:“很好,很好,不动就好。”
  接着又道:“你就站在这里看我怎样扛走美人。”
  然后又“哼”一声道:“下次要逞能,千万记住,别在慕容集逞能!”
  慕容绝说着转身,对杜三娘道:“有人看你长得可爱,想把你抱走,可惜……”
  顿了顿,又笑道:“不过你放心,只要你跟我在一起,天下没有人能抢走你的。”
  慕容绝还没有说完,一个浑厚的声音道:
  “天下就数你最厉害,连大街上的女孩也能抢!”
  慕容绝闻声一惊,脸色也有些变了。
  杜三娘眼睛一亮,远远的,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位青年,他身穿白衫,步履沉稳,徐徐而至。
  杜三娘心动道:“此人好仪表!”
  接着又想道:“千万不要又是一个因我而受辱之人。”
  白衫青年身形轻动,转眼到了慕容绝身后。
  杜三娘暗道:“好身手!”
  白衫青年在慕容绝身后站定,叫道:“大哥。”
  杜三娘闻言,浑身冰冷,她绝望道:
  “原来他们是兄弟一丘之貉,大哥伤天害理,弟弟为虎作伥。这次看来只有一死了。”
  慕容绝侧退三步,脸色阴沉,叫道:“慕容天民,请你走开。”
  原来这位白衫青年便是慕容府的小少爷慕容天民。
  慕容天民看了看杜三娘,对慕容绝道:“大哥,回去。”
  慕容绝冷冷道:“慕容天民,今日之事,请你别管。”
  慕容天民道:“我不管,但你得马上跟我回去。”
  慕容绝道:“回去可以,可一定要带她走。”
  慕容天民立即道:“不行!”
  接着又道:“我不要你向她认错,已经是十分客气了。”
  “客气?”
  慕容绝冷笑道:“慕容天民,你不要忘记,我也是姓慕容的,而且是你的兄长,我已经三十五岁,好不容易看上这个女人,你却不顾兄弟情谊,横加阻拦。”
  慕容天民道:“你不务正业,胡作非为,我若非顾念兄弟情谊,早已……”
  慕容绝面色又一变,冷声道:“早已什么?你是不是早已杀了我?”
  不待慕容天民回答,慕容绝接道:“有爹为你撑腰,你是可以不把我这个兄长放在眼里的。”
  慕容天民的神情有些痛苦,道:“大哥,爹从来都没有偏心过谁。”
  慕容绝“哼”了一声,道:“你说没有偏心,可他为什么把慕容家的武功绝学‘慕容刀法’传给了你?”
  慕容天民正色道:“大哥,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如此不争气,爹还怎么敢将慕容刀法教你。”
  慕容绝笑道:“慕容天民,我虽是慕容家的大儿子,爹却把里里外外的事情都交给你去办,这分明是不喜欢我,不把我当儿子看!”
  慕容绝用手指了指慕容天民,又指了指自己,大声道:“你,我,慕容天民和慕容绝,我们不应该同姓,不应该是兄弟!”
  慕容天民痛苦道:“大哥,我们快回去吧,爹今天的身体又很差……”
  “不!我不回去!”
  慕容绝对远远围观者叫道:“你们都听着,我不是慕容家的儿子,慕容天民才是!”
  慕容天民注视着慕容绝,道:“那好,你不回去,那你放了她。”
  慕容绝望着杜三娘,她满脸的委屈和流过的泪痕,看起来更美、更惹人喜爱。他走过去,用手拍了一下她的脸,道:“她是我的人,我怎么会放她走。”
  杜三娘不能动,却吓得惊叫出声。
  她无助地望着慕容天民。
  慕容天民沉声道:“你真的不放她?”
  慕容绝道:“不放。死也不放。”
  慕容天民道:“好,我来放她。”
  慕容绝道:“那你先杀了我。”说着,拦在杜三娘身前。
  兄弟对峙,四目相视。
  寂静。仿佛仇人相遇。
  良久,慕容天民道:“大哥,爹现在还在病榻上,你不要逼我。”
  慕容绝道:“是你在逼我!”
  慕容天民叹了口气,闭目道:“大哥……”
  慕容绝怒道:“从现在起,你不要再叫我大哥了!”
  然后又道:“慕容家以慕容刀法扬名江湖,我这个做大儿子的,却不知道慕容刀法是怎么样的。
  “今天,我就来见识见识慕容刀法!”
  慕容绝说着,手臂一抬,数粒寒光,直奔慕容天民的咽喉。
  慕容天民不仅与慕容绝相距极近,而且还双目紧闭着,慕容绝突施暗器,慕容天民想也想不到……眼看慕容天民在劫难逃。
  可是,慕容绝的暗器再快,却快不过慕容天民的刀。
  “叮叮叮叮!”
  四声细响,慕容绝的暗器飞得无影无踪。
  慕容天民双目依旧紧闭,他沉声道:“大哥,放了姑娘,跟我回去。”
  慕容绝突施袭击,虽不想一击而中,却也想不到慕容天民能够轻易就击飞他的暗器。他怔了怔,望着慕容天民手上的那把刀。
  这是一把平常的刀。
  没有耀目的刀锋,也没有奇异的造型。
  如果这把刀在别人手里,也许连一只猪也杀不死。
  可是,刀在慕容天民手里,平常的刀就会产生神奇的力量。
  这就是名扬天下的慕容刀法!
  慕容绝呆着,喃喃道:“这就是慕容刀法?”
  慕容天民静静道:“它是咱们慕容府的传家绝学,你看清楚了没有?”
  慕容绝此刻的心情是又愤怒,又嫉恨,又绝望。他想道:
  “我是慕容家的长子,慕容刀法本应传给我的,假如我拥有慕容刀法,我就是天下无敌了。”
  只听慕容天民又说道:“大哥,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慕容绝闭着眼睛,可杜三娘却看见了,慕容绝飞旋的时候,他的双袖衣衫被四把尖刀划得稀烂!
  划烂衣袖的,是他自己的尖刀。
  他的尖刀,就安在他的手臂上。
  衣袖被划成很细的无数缕,这无数缕衣衫在慕容绝的飞旋之下变作无数种利器!
  是利器,有一种就可以置人于死地!
  何况有无数种!
  无数种利器,自空中突然洒落,直击慕容天民的头顶。
  慕容天民的脑袋就算是钢铁做的,也会被捅成马蜂窝。
  何况,慕容天民的脑袋只是一个血肉做成的脑袋。血肉脑袋能经得起数种利器的一击吗?
  这是慕容绝拼尽全力的一击。
  慕容天民似乎也没料到慕容绝会如此拼命,一时呆住,连闪避也忘了。
  如果慕容天民躲避,或许还有机会。可是他不动。
  他的刀是短刀,就算他可以刺出,他的刀也不可能伤及慕容绝。
  慕容绝已经不见,他已经整个人都要变作了刀光。
  刀光,自上而下,直劈慕容天民。
  杜三娘睁大眼睛,惊望着这一惨绝的一幕。
  兄弟相残的一幕。
  她不知是悲哀还是茫然。
  她最后看一眼慕容天民。
  因为他是因她而死。
  她错怪了他。她隐隐为自己的错怪而后悔。
  她望着慕容天民的坦然的神情,忽然有一种冲动:
  她想冲上去,为他接下慕容绝无比凌厉的一击。
  她想代他死。
  可惜,她不能动。
  她多么希望慕容天民能动一下,能避过这一刀。
  慕容天民果然动了。
  他的神情有了一刹那的悲痛。
  他忽然举起他的刀。
  好像很慢,缓缓的,仿佛根本不愿举起来。
  又好像很快,快得无法看清,仿佛他的刀本来就这样举着。
  他的刀。
  那把平常的短刀,那么不经意的一刺,就刺进了慕容绝的无数利器当中,一直刺进了慕容绝脑袋。
  慕容绝的脸变得很长,比平时的一倍还要长。
  其实,在慕容绝的眼里,在他倒立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慕容天民的脸比天空还要大!
  他不敢相信这是慕容天民的脸,这是他兄弟的脸。
  他兄弟的脸,怎么会变得如此陌生。
  他很想问问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他?
  可是,很久,他只说了一个字:“好……”
  好刀法?
  还是好兄弟?
  慕容天民睁开眼睛,他的眼中有泪。
  泪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已经死去的慕容绝的脸,他的兄长的脸。
  他解开杜三娘的穴道。
  杜三娘晕倒在慕容天民的肩膀上。
  这时,一个仆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急道:“慕容公子,老爷他……”
  慕容天民知道无法避免的事情终于发生。
  可是,他望望晕倒怀里的女孩,竟不忍将她抛下地去。
  他索性抱着她,奔回慕容府。
  她醒来后他才知道她叫做杜三娘。
  她要离去时他才明白自己原来也希望他留下。
  相爱总是无法阻止。
  他们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有一座温暖的小屋。
  对?错?
  轮到自己迷惘时,苍天也茫然。
  而命运,有时就像天上的云:
  杜三娘成了天下不败轩辕惊天的妻子……
  是怨?是恨?
  杜三娘从此又忘不了被慕容绝羞辱的事实,她又从心底勾出当初的毒誓。
  她要慕容绝的亲人和朋友全死掉,而慕容天民是慕容绝的兄弟。
  她要杀他。
  她对慕容绝的怨恨,转嫁到慕容天民的身上!
  她的爱变作恨,温柔变作刀……
  二十年,她的恨愈深,她的刀愈锋利。
  她不再是普通的女子。
  她仍旧是杜三娘,但她的手下有十三个鹰奴,每一个鹰奴都可以在眨眼间杀死三个江湖一流高手!
  十三个鹰奴,什么事办不到?
  可是,杜三娘知道,十三个鹰奴可以杀任何人,却杀不掉慕容天民。
  因为,她绝不会下令,叫她的鹰奴杀死慕容天民。
  她要亲自杀他,她要亲手毁了慕容世家。
  当她的鹰奴杀死慕容天民的妻子时,慕容天民就病倒了。
  他知道是她指使人杀了他的妻子,他没有报复,也没有找她,他只是变得浑身无力。
  这次,她是去看他死的。
  她要他死。她要杀他。她要赶在摘月宫之前杀他。
  凶狠的女人。
  残忍的女人。
  绝情的女人。
  这还是从前温柔如水的她吗?
  他还记得在他怀里甜蜜的细语吗?
  当然还记得。
  二十年的时间,她从没有将从前的一句话忘掉!
  她也没有忘掉以前的羞辱。
  寂静的原野,寒冷的春天。
  两辆马车,一辆陈旧不堪,一辆华丽异常。
  就这样孤孤单单立着。
  两匹马也是孤孤单单的。
  杜三娘幽幽道:“慕容心,你爹卧病在床,你应该守着他的。”
  “都是你这个贱女人!”
  慕容心在华丽的马车里冷冷道。
  杜三娘没有怒,而且又叹了一口气。
  慕容心到:“我爹想在临死之前见一见你这个贱女人!”
  杜三娘惊道:“什么?”
  她承认她不是个好女人,可是,不是好女人竟也有人这样挂念着她。
  “你爹要死了?”她有些惊讶。
  “你不是希望我爹死吗?不是想毁了慕容世家吗?”
  慕容心的声音不仅冷,而且有些绝望。
  “是的,我是希望慕容天民死,也决意要毁了慕容世家。”杜三娘静静道。
  “哼!”慕容心冷笑。
  “你笑什么?”杜三娘道。
  “刚才我说慕容刀比轩辕刀差,现在我告诉你,轩辕刀根本不是慕容刀的对手。”
  慕容心道:“就算你已经学会了轩辕刀法,我也可以立刻杀你。”
  “那你为什么不杀我?”杜三娘依旧静静道。
  慕容心又“哼”了一声,不语。
  杜三娘忽然明白了什么,她伤心道:“难道你不屑杀我?”
  慕容心顿时笑道:“要不是爹有言在先,十个杜三娘我也杀了!”
  “你爹说什么?”
  “他叫我不要杀你,永远不能杀你!”
  “真的这样说?”
  慕容心大笑不止,她的那匹马,突然腾空,回头,散蹄奔跑。
  笑声远去,华丽的马车也被扬尘遮掩。
  只留下老马,旧车。
  马背上的鹰,忽然刺空,鸣声尖厉。
  杜三娘的心被痛咬一口,一个念头闪过:说不定摘月宫已经下手。
  老马立即奔跑过来。
  它看起来似乎连走都走不动,可是,奔跑起来,却迅疾异常。
  终于,它靠近了前面的那匹骏马。
  华丽的车,停在一颗大树旁。
  大树上,又多了一张“武林帖”,只见上面写着:
  正月二十二。慕容天民死。死因:不祥(生前曾与一女子有染)。
  现场:一朵幽兰花。凶手:不祥(极有可能是摘月宫主)。
  今日正好是正月二十二。
  太阳西下,这一天又将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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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1 22:57: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慕容集
  深夜。
  夜很黑,黑得只剩下一点点路的影子。
  夜风很冷,吹在光秃秃的树干上,令人觉得更冷,更凄凉。
  这么深的夜,这么冷的夜,不在炕上捂着暖被窝,却在荒野的小路上行走,被冷风肆虐,这样的人,真的有些够呛。
  宫娥就这么认为。
  他以为他现在简直不是人。
  是人,就会有困了之后睡觉的权力,可是,他没有。
  他有时候闭着眼睛走了很长一段路也睁不开眼睛。
  可是他不敢睡,他怕一觉醒来,就再也醒不过来。
  如果可以,宫娥巴不得变成一只老鼠。
  在他眼里,老鼠至少有一身毛茸茸的皮,可以抵御寒冷,而他不行。
  他只有咬着牙齿,忍受着夜风的虐待。
  尤其是他的脑袋,他后悔自己不该剃光了头发。
  他认为,梨花这时候也一定想变成别的什么东西,而不愿做现在这样受冻的人。
  两个人从中午十二点离开酒店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一户人家。
  他们一路走来,总想有个酒馆或别的什么菜馆供他们饱餐一顿。
  可是没有,他们走到午夜十二点,肚子里仍是空空的。
  饥饿与寒冷,是一对最厉害的杀手,它们曾经杀死过许多人。
  人杀人,总有更厉害的武功可以求生。
  而饥饿与寒冷杀人,人总是无可奈何。
  因为,人一旦被饥饿与寒冷缠上时,很难摆脱。
  因为,人人都畏惧饥饿,都远离寒冷,只要有一分机会,人是不会被他们缠上的。
  现在,梨花和宫娥就被这两样东西缠上了。
  他们都觉得很无奈。
  他们甚至不敢奔跑得太快,他们知道,跟无边无际的寒冷相比,他们体内的这点热量是太少了。
  而一旦他们的热量耗尽,他们就会被冻死。
  宫娥用手挡住前面夜空里吹过来的风,害怕道:“梨花,我们会不会被冻死?”
  梨花在宫娥的身后,他不说话。
  宫娥又道:“梨花,我们会死吗?”
  梨花这时干脆道:“会!”
  宫娥一哆嗦,惊道:“你说什么?”
  梨花道:“我说我们会死。”
  宫娥忽然轻声笑了起来,他轻声道:
  “我们当然会死,因为我们都是人,人终归有死的那一天。
  “可是,我们今夜不会死,你说对不对?”
  梨花接道:“对。”
  宫娥闻言,有些兴奋。
  他睁眼,望着头顶,空中没有一颗星星。
  宫娥虽然最喜欢用别人的刀切别人的脖子,但他也喜欢听梨花说话。
  他很相信梨花的话。
  在他看来,梨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一个了不起的人。
  这不仅因为他是风花剑丁一唯一的朋友,也不仅因为他可以帮丁一许多忙,而丁一从来也帮不上他的忙。
  能够帮别人忙是一件不简单的事,而要做到不让别人帮忙,则更难。
  尤其是像丁一这样的人。
  宫娥说道:“梨花,你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梨花道:“哪一点?”
  宫娥道:“不让别人帮忙。”
  梨花道:“我也不知道。”
  宫娥惊讶道:“你也不知道?”
  梨花过了一会才说道:“我们能不能谈点别的。”
  宫娥想了想,道:“好。”
  梨花道:“天下什么人最喜欢喝酒?”
  宫娥道:“酒鬼。”
  梨花道:“什么人才能做酒鬼。”
  宫娥道:“永远喝不醉的人才算酒鬼。”
  梨花道:“天下谁永远喝不醉?”
  “我只知道一个人。”
  “谁?”
  “丁一。”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到现在还没有死。”
  “天下活着的人这么多,你怎么只说他?”
  “如果他会醉,他早已被人杀了。”
  宫娥接下去道:“因为没有哪一家酒店的老板不想灌醉他,杀死他,然后得到他那柄天下无敌的风花剑。”
  梨花道:“为什么你不想?”
  “想又怎样?”
  “开酒店。”
  宫娥沉默了一会,边走边道:“我做梦都想得到丁一的风花剑,我曾经在一个镇上开过酒店,并且使酒店在镇上很有名气,我一直期望丁一能够光临……”
  “后来为什么没有耐心了?”
  “不是没有耐心。”宫娥道:“是因为没有信心。”
  “是不是有人告诉你就算你得到风花剑,也不可能天下无敌?”
  “是的。”
  “所以你想找到雪月刀,然后再离开酒店?”
  “是的。”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一辈子也找不到雪月刀?”
  “没有。”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找到雪月刀,也不可能得到风花剑?”
  “没有。”
  黑暗中,梨花叹了一口气。
  宫娥道:“我的命是你救的。”
  梨花道:“我不想又杀你。”
  宫娥笑道:“如果有那么一天就好了。”
  梨花道:“怎么?”
  宫娥依旧笑道:“丁一是你的朋友,你肯定会帮丁一的忙,而我想要丁一的命的时候,一定是找到了雪月刀之后。”
  梨花淡淡道:“之前就不行吗?”
  宫娥惊道:“你也想得到雪月刀?”
  梨花道:“好刀谁都想要的。”
  夜依旧漆黑,风依旧寒冷。宫娥依旧打着哆嗦,他道:“你真的想要?”
  漆黑中听不见梨花的回答,宫娥道:“我们能不能说点别的?”
  梨花道:“你不饿?”
  “饿。”
  梨花道:“在这种情况下死去,你会不会觉得意外?”
  宫娥道:“不会。”
  “如果还能一直活下去呢?”梨花道。
  宫娥道:“这是一个意外。”说完这句话,宫娥就笑了起来。
  梨花道:“你也闻到了?”
  “闻到了。”
  宫娥兴奋道:“我闻到了一缕酒香。”
  接着,他们看见了一盏灯。
  有灯。有酒香。就一定有希望。
  他们不怕耗光最后的热量,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掠向远处那盏灯。
  灯,挂在树桩上。
  从远处看,灯光很亮。
  一旦靠近,就觉得十分暗淡。
  暗淡得连树桩是什么样也看不清楚。
  暗淡得只能看见一只白色的碗。
  暗淡得碗里有没有酒也看不见。
  在漆黑的原野里,他们还可隐隐约约看见一条微白的路,现在,在这暗淡的灯影里面,除了这只白色的碗,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就算在灯影之外站着无数个杀手,他们也无法看见!
  他们只看见这只碗。
  他们没有感觉到杀气,只有酒香。
  只有白酒。
  只有白酒盛在白碗里,他们才看不清。
  白碗是放在桌面上的。可是乍一看,好像是一动不动地悬浮着。
  梨花和宫娥也不动。
  他们都盯着这只碗。
  良久,梨花叹了口气,道:“宫娥,还是你喝吧。”
  宫娥我知道,如果喝了这碗酒,他就可以捱过这寒冷的夜。
  可是他不动。
  梨花又道:“宫娥,你喝了这碗酒就能捱过这一夜,为什么不喝?”
  宫娥仍旧不动,也不语。暗淡的灯光照在他光光的脑袋上,像一层暗苔。
  梨花道:“你以为这酒有毒?”
  宫娥听到这个“毒”字,打个冷颤,他望向梨花,凝惑道:
  “你说,天下有没有这等好事?”
  梨花道:“没有。”
  宫娥道:“你想我死?”
  梨花道:“不是我要你死。”
  宫娥道:“谁要我死?”
  梨花没有看宫娥,他沉默了一会,说道:“大概是……”
  梨花还没有说完,宫娥自己接道:“九毒教主?”
  “因为你杀了流星。”
  梨花道:“杀人总不是件愉快的事。”
  “哦?”宫娥的脸变得冰冷,他瞥见一把刀,从暗淡的灯影边缘刺进灯光里,又从灯光里径直刺向他的胸膛。
  宫娥大惊。
  灯光影里果然有杀手。
  刀的速度很快。
  快得仿佛将这点微弱的灯光也带走。
  这么快的刀,宫娥又全无防备,他的胸膛眼看就要被刀剖开。
  此时偷袭者肯定在偷笑,他绝对不会怀疑自己这一刀会落空。
  因为,他已经这样杀死过许多高手,他还从没有失手过。
  可是,这一次,偷袭者却笑早了,算错了。
  因为宫娥最习惯的就是用别人的刀切别人的脖子。
  梨花也相信,宫娥会用偷袭者的刀切断偷袭者的脖子。
  无论刀的速度有多快,先死的,一定是偷袭者。
  很快地,梨花又觉得,如果他不救宫娥,宫娥一定会跟偷袭者一块倒下。
  因为他发现了一根鞭子。一根要命的鞭子。
  这根鞭子很毒,他刚好在宫娥切偷袭者脖子的一瞬间到达。
  宫娥根本没有发觉。
  就算他发觉了,也不可能有反应。
  就算有反应,也只有倒下。
  倒下就是死。
  如果梨花不及时伸出两个指头夹住这根鞭子,宫娥已经跟在偷袭者一起倒下了。
  宫娥没有倒下,没有死。
  他发现暗淡的灯光晃了晃,然后才发现梨花手指间的那根鞭子,要命的鞭子。
  宫娥并没有惊讶,他平静道:“谢谢你,梨花,你又救了我一命。”
  梨花还没有说话,就听见一丝阴冷的尖笑,然后,灯往后移了三尺,让人看到了一张幽暗的脸。
  原来,灯并非挂在树桩上,而是在一个人的手里。
  这张幽暗的脸很平,简直被刀削过一般。
  宫娥不由退了一步。
  梨花放开鞭子,笑道:“九毒教主为我们提灯,真是辛苦了。”
  扁平脸阴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九毒教主?”
  “天下除了九毒教主薛夫人,还有谁能想出这么绝又这么毒的点子。”
  扁平脸一阵阴笑,幽幽道:“不愧是梨花,对,我是薛夫人。”
  宫娥又退了一步。
  薛夫人晃动手中的灯,道:“流星呢?”
  宫娥道:“死了。”
  薛夫人哈哈一笑道:“好。”
  宫娥惊讶道:“好什么?”
  梨花这时接道:“早就听说九毒教主容不下比自己更毒的人,果然没错,连亲女儿也同样对待。”
  薛夫人又阴阴冷笑。
  宫娥心机透明,已知原委。
  薛夫人又将灯高高举起,灯光照在梨花的脸上,冷笑道:
  “风花剑丁一有你这么聪明的朋友,不知是他的福分,还是他的灾难。”
  梨花脸色不变,淡淡道:“你说呢?”
  薛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我是丁一,我绝不要你做我的朋友。”
  梨花仍旧淡淡道:“你是不是想杀了我?”
  薛夫人道:“你认为我能杀你吗?”
  “能。”梨花道:“如果你在酒里下毒的话。”
  薛夫人道:“九毒教的酒,你们也敢喝?”
  “我们不仅要喝掉桌上的这碗酒,还要将桌子下面的整坛酒喝掉。”
  梨花说着,伸手端酒,一饮而尽。
  宫娥这时借着微弱的灯光,才发现桌子下面果然还有一只酒坛。
  要不是梨花提醒,他无论如何不会注意桌子下面还有酒。
  薛夫人笑道:“这么小的酒量,也想喝掉整坛酒?”
  梨花也笑道:“你问问宫娥,我喝酒有没有醉过。”
  宫娥抢道:“梨花喝十次酒,最多醉九次。”
  “好。”
  薛夫人又说了一个“好”字。
  梨花道:“好什么?”
  薛夫人忽然将手里的灯抛向空中。灯光顿熄,眼前一片漆黑。
  他冷冷道:“因为没醉的那次,刚好可以用来救人。”
  “救谁?”
  “丁一。”
  黑暗中,梨花的声音有些变了:“丁一怎么了?”
  “丁一快要死了。”
  薛夫人的话比最冷的冬天还要冷。
  寂静。漆黑。梨花良久不语。
  宫娥:“你是怎么知道的?”
  顿了顿,又道:“丁一为什么要死了?”
  没有回音。只有风。冷风。
  梨花叹息道:“她已经走了。”
  正月二十五。
  慕容集。
  慕容集是个大集镇。
  镇上有五千多人口,这五千多人,至少有二十五个姓。
  可是,姓慕容的就只有慕容府一家。
  大家都以为,这个镇为什么不叫别的名称,完全是因为这里的人大都受过慕容府恩惠的缘故。
  在慕容集,有些姓氏的人口,近千人,可从没有人想要将慕容集的镇名改掉。
  因为他们清楚,慕容集之所以能够平平安安,不受强盗的侵略,全靠慕容刀的威名。
  慕容刀成了镇镇之宝。
  可是今天,有人却想改掉“慕容集”这个名称,将慕容集改成叶家庄。
  如果你是叶姓的族人,有人提起这个建议,你一定会鼓掌附和。
  不过,茶馆里一百零三个茶客,没有一人鼓掌,也没有一人附和。
  茶馆向来是较混杂的地方,各色各样的人都在这里聚集。
  从有人提议将慕容集改成叶家庄而没有人鼓掌附和的情形看,在慕容集姓叶的并不是大姓。
  叶姓不但不是大姓,而且是个小姓。
  小得不能再小的姓。
  姓叶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叶寒。
  叶寒没有老婆,当然也就没有女儿。
  叶寒是二十年前开这个茶馆的,今年叶寒至少有四十岁了。
  不过,他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
  要不是他的牙齿因为抽烟太多而变黄的话,他看来会更年轻。
  叶寒是个烟瘾子,他开茶馆赚钱,几乎都被他抽光了。
  叶寒的烟是从一个女烟贩手里拿的。
  女烟贩叫做翠花,长得有几分姿色,也有几分富态。
  有人说,叶寒跟翠花有那种不干净的关系。
  不过,传说只是传说而已,谁也没有亲眼见过,俗话说,无风不起浪。
  尽管没有人站出来大骂他们伤风败俗,但作为翠花的丈夫却应该管一管自己的老婆。
  翠花的丈夫叫包杀,是慕容集的屠夫。
  包杀的小臂有小孩的大腿那么粗。
  别人杀猪,都需要有人帮忙,他从来都是一个人,二三百斤重的猪,他总是轻松地将猪夹在左腋下,又准确无误地一刀捅入猪的脖子,干净利索,是名副其实的包杀。
  在慕容集,屠夫有二十一个。人们最佩服的就是包杀。
  可是,人们也觉得奇怪,这样一个力大威猛的汉子,为什么在老婆面前,竟会变成“杀包”。
  奇怪归奇怪,人家的私事,别人是管不着的。
  何况,天下男人大多有一个毛病,就是看见你某方面比我好,我就巴不得希望你在别的方面不如我。
  包杀是屠夫,他的老婆翠花是烟贩子,两个人都赚钱,钱当然比一般的人家多很多。
  因此,那些钱没他多的人就喜欢他戴上个“绿帽子”,而且,希望他一直戴下去。这样,他们的心里也许才会平衡。
  其实,包杀就住在叶寒的隔壁。
  有人说,包杀本打算搬到别的地方去住的,是翠花不同意搬。
  这样一来,翠花与叶寒有不干净的关系看来就更确实了。
  后来,又有人说,不肯搬家的不是翠花,而是包杀。
  因为包杀一年四季,除了杀猪,就喜欢泡茶馆。
  他对别人说,没有茶喝,比没有肉吃还难受。
  照理,慕容集有七家茶馆,他可以搬到别的茶馆的隔壁去住的。
  可是包杀说,他就喜欢喝叶寒泡出来的茶。
  他说叶寒泡出来的茶不仅茶水清,而且味道好。
  这样看,叶寒与翠花的风流事也许真的是空穴来风。
  可人们又说,这是欲盖弥彰。
  包杀虽然是个屠夫,但他清楚,舌头在别人的嘴里,怎么卷是人家的事。
  他从来不去计较。他只杀他的猪,只喝他的茶。
  叶寒每次走过他面前,为他冲茶之后,他总是对叶寒微微一笑。
  叶寒当然也会对包杀微微一笑。
  这时候虽然才上午十点左右,但叶寒已经为茶客们冲了六道水。
  如果再冲一道,茶叶就该换了。
  叶寒将大茶壶最后的滚水冲进最后一位茶客的杯子里,再次说道:
  “从今天起,将慕容集的名称改为叶家庄,你们说怎么样?”
  还是没有人附和。
  甚至没有人抬头。
  在茶客们的眼里,叶寒只是个三流角色。
  叶寒拎着茶壶,站在那儿等着有人回答。
  过了一会,有人说道:“今天怎么啦……”
  叶寒连忙盯住那人,道:“什么怎么啦?”
  那人不说话了,只听另一人道:“今天的茶味道不对。”
  叶寒转身,笑道:“今天的茶跟以前一个味道。”
  那人道:“不一样。”
  叶寒道:“一样。”
  那人道:“今天的茶有一股猫屎的味道。”
  这人的话刚说完,茶馆里立时哄堂大笑。
  叶寒不笑了,他道:“你们以为我是猫?”
  人们还在笑,仿佛他们在看一个小丑在表演。
  叶寒望着一百多张大笑的脸,突然吼道:“笑够了没有!”
  所有的人立时噤声。所有的笑好像被一柄刀砍断了。
  他们都惊讶地望着叶寒。
  叶寒的脸色又缓和下来,说道:“你们以为我是三流角色,以为我是小猫,对不对?”没有人回答。
  叶寒又道:“我姓叶,我想把慕容集改成叶家庄,你们为何不说话?”
  顿了顿,叶寒接着道:“连慕容天民都死了,慕容集为何不可以改呢?”
  还是没有人吭声。
  叶寒又道:“在这里,姓叶的人虽然不多,但是,将慕容集改成叶家庄之后,并非要所有的人都跟我姓叶。”
  叶寒说着笑笑,转身,到里屋换了一壶滚开水,又从最后一个开始冲起。
  当他冲到包杀时,包杀的杯子里还是满满的,他今天一口也没喝过。
  包杀对叶寒一笑之后道:“慕容刀威震江湖,你会什么?”
  叶寒道:“我什么也不会,只会泡茶。”
  接着又道:“你到这里来,不就是想喝我泡的茶吗?”
  包杀道:“如果我喝了,也像他们一样了。”
  叶寒道:“他们怎么了?”
  包杀道:“他们不会动,不会笑,也不会说话了。”
  叶寒道:“这样不好?”
  包杀道:“不好。”
  叶寒道:“他们不会死的。”
  包杀道:“他们没死,但他们已经不知道姓什么了。”
  叶寒道:“忘了姓什么,就姓叶好了。”
  包杀忽然站了起来,他身躯高大,比叶寒高一个头。
  包杀冷冷道:“就算慕容集的人都姓叶,我也不。”
  叶寒道:“他们把我当成猫,你是不是将我当成猪了?”
  包杀冷冷道:“如果你是猪,我早已把你杀了。”
  叶寒道:“我不是猪,是什么?”
  包杀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是杀慕容天民的凶手!”
  叶寒不语,他拎着茶壶一直走下去,他的那壶滚开水刚好冲完最后一个茶客,不多不少。如果包杀第六道茶也喝了,那这壶茶水还不够冲。
  他知道包杀不会喝?
  滚开水冲进去,热气便从每一个杯子里袅袅升起。
  热气钻进每一个茶客的鼻子里和微张的嘴里。
  他们这时会动,会说话了。但他们依旧不会笑。
  不是他们不会笑,而是他们不敢笑。
  他们知道,不管他们以前姓李还是姓张,从现在起,他们都姓叶。
  他们知道他们的生死已经在叶寒的手里。
  一个人连自己的祖宗的姓都失去时,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的。
  他们低头,喝了一口茶。
  包杀还没有坐下,他大声道:“这里是慕容集,永远不可能变成叶家庄的。”
  “叶家庄有什么不好?”一人冷冷道。
  包杀看时,见这人乃是第一个取笑叶寒的壮汉,包杀认得,他是慕容集最有名的泼皮郝猛。
  包杀惊道:“郝老弟,你怎么这样说话?”
  “我不姓郝,姓叶,叫叶猛。”
  郝猛虽然说话带笑,但他的神情间也有凄凉。
  “郝猛,你应该清楚,你平日干了多少坏事,若不是慕容天民饶你,希望你重新做人,你还能活到今天吗?”包杀激动道。
  “我说过我叫叶猛。”
  叶猛说着也站了起来,他道:“叶寒说得对,慕容天民都死了,慕容集是应该换一下名称了。”
  包杀道:“可是你知道慕容天民是如何死的?”
  叶猛冷笑道:“谁不知道慕容天民是被摘月宫杀死的。”
  包杀道:“你嘴里这样说,心里肯定不是这样认为。”
  叶猛还是冷冷道:“你认为我心里怎么想?”
  “你跟我一样。”包杀道:“害慕容天民的,是他。”包杀说着一指叶寒。
  叶寒远远地站在那儿,他微微笑着,露出一口黄牙。
  叶猛喝了一口茶,他还没说,只听一阵笑声由远及近,一辆马车,极快地从街道上驶过来,停在茶馆门口。
  大家都认得,这是慕容府的马车。
  高大的骏马,华丽的车篷。
  笑声就来自马车里。
  只听一个轻细的声音道:“他还没有这个能耐。”
  “慕容心!”
  不知谁轻喊了一声。
  “他还没有这个能耐!”说这话的,是慕容心。
  他当然指叶寒。
  慕容心在马车里。
  叶寒站在门口,他仍旧拎着那个大茶壶。
  只听慕容心在马车里冷冷道:“你想把慕容集改掉,对不对?”
  叶寒道:“对。”
  “你想改成叶家庄,对不对?”
  “对。”
  “你有没有想过,要把慕容集改掉,除非慕容家的人都死了。”
  “想过。”
  “你准备怎样杀我?”
  “我还没想好。”
  “可是,我来了,你说怎么办?”
  “我只有请你喝茶。”
  “我爹说过,你泡的茶与众不同。”
  “过奖。”
  “可惜我爹没见过你的功夫。”
  叶寒忽然道:“你爹骗你的。”
  马车里慕容心冷声道:“住口!”
  叶寒道:“慕容天民见过我的功夫。”
  慕容心再次道:“你撒谎!”
  叶寒笑道:“慕容天民已死,就算撒谎也没有人知道。”
  顿了一下,叶寒接下去道:“可是我没有撒谎,如果你不信,可以去问你爹。”
  慕容心好像相信了叶寒的话,过了一会,慕容心道:
  “能不能让我也见见你的功夫?”
  叶寒愣了愣,然后道:“不行。”
  茶馆里的人都以为慕容心一定会问他为什么不行,或者马上出手,试探叶寒的功夫。可是,慕容心偏偏没问,也没有出手,而是马车缓缓起动,驶离了茶馆门口。
  马车来了又走了,门口空空荡荡,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直到太阳下山了,马车也没有回来。
  茶客们一个个都走了,他们都以为这一天的热闹已经结束了。
  掌灯时分,茶馆里只剩下包杀一个人了。
  因为包杀就住在隔壁,所以,每天他都最后一个离开。
  可是往日这个时候,他也已经走了。
  茶馆里点了八盏灯。
  空荡荡的大堂,虽然灯火明亮,包杀也觉得有点冷。
  叶寒将一百多副茶具都收拾好了,包杀还没有起身。
  他不仅没有起身,而且连走的意思也没有。
  叶寒走到包杀面前,他还没有开口,包杀先说道:“你是不是想叫我走?”
  叶寒干脆地点点头。
  包杀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想不想走?”
  叶寒道:“这是我的家。”
  包杀道:“这是茶馆。”
  叶寒道:“人多的时候是茶馆,少的时候就是家。”
  包杀沉默了一会,道:“你今天为什么点八盏灯?”
  叶寒道:“难道以前不是?”
  “不是。”
  “你怎么知道的?”
  “看见的。”
  “你是用什么眼睛看的?”
  “肉眼。”
  “我每天都是关上排门才点灯,你怎能看见?”叶寒道:“你分明在骗人。”
  包杀抬头,见刚才还敞开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被关得严严实实。
  包杀吃了一惊:排门是什么时候关上的?
  关排门的时候,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叶寒一直在他面前,难道他有分身之术?
  如果叶寒能够在他的面前,关起排门而不让他发觉,那叶寒的武功实在太可怕了。
  “我没有骗你,排门是关好的,对不对?”叶寒注视着包杀,笑道。
  包杀茫然地点了点头。
  “关上排门,门外的人是不是看不见门内的东西?”叶寒又淡笑道。
  包杀又点头。
  叶寒声音一沉,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包杀这时无言以对,冷汗渗出。
  忽然包杀笑了起来。
  叶寒道:“你笑什么?”
  包杀笑道:“我并没有骗你。”
  叶寒道:“哦?”
  包杀道:“我问你在门内可以看见门外,那么,在门外是不是也可以看见门内?”
  “当然可以。”叶寒怔道:“你看见门外什么了?”
  包杀道:“我看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门开处,果然有一辆马车停在门口。
  门是怎么打开的?包杀看不清楚。
  他只看见叶寒如一片树叶般掠向门口。
  叶寒起身的一瞬,门还是严严实实关着的,可是待叶寒掠到门口,排门已经是开着了。
  好像排门本来就开在那里。
  包杀这一惊比刚才更甚。
  他忽然害怕起来,他的脊背上一阵发寒。
  这是一辆破马车。
  马也是一匹老马。
  这么旧的马车,几乎不堪灯光的重负。
  这么老的马,好像再走一步就会倒下。
  可是,这马,却一步一步走进了茶馆里。
  看上去要散架的马车,在老马的拉扯之下,竟然也完好无损地越过门口的七级石阶,停在明亮的灯光里。
  旧车。老马。灯光似乎也暗了许多。
  叶寒和包杀惊异地注视这辆奇怪的马车:
  这是谁的马车?
  马车里装着什么东西?
  马为什么要将车拉进茶馆里来?
  如果马车里有人,是不是被仇家追杀而躲进这里?如果……
  他们正这样想着,忽听老马发出一串“咴咴咴”的无力呻吟,四腿发软,慢慢地栽倒地上,继而口吐白沫,脖子一直,死了。
  破马车也“哗啦啦”一阵响,坍塌的泥墙似的散了一地。
  他们瞪大眼睛,盯着这一切。
  这辆马车一定是在路上行走多日,积了许多的灰尘,在马车散架的同时,灰尘纷纷扬了起来,尘埃落定,他们看见了一具棺材。
  一具红色的棺材。
  两个人都惊呆了。
  如此怪异而突然的变化,令他们都向后掠出很远!
  而这时,排门又关上了。
  包杀的眼睛,死死盯着棺材,他生怕接下去还有更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发生。
  可是过了一会,没有动静。
  马死了。车烂了。
  棺材一动不动。八盏灯也像八只眼,注望着死马,烂车和棺材。
  包杀轻吁了一口气,对叶寒道:“这就是你的家?”
  叶寒寒着脸道:“这有点像坟墓。”
  包杀想笑,可是没有笑出声。
  因为这时,他听到有人在敲门。
  叶寒沉声道:“谁?”
  “我。”门外有人答道,听起来是一个男人。
  叶寒再问道:“你是谁?”
  门外那人答道:“喝茶的人。”
  门其实并没有上锁,随着话音落处,门戛然洞开,一个道人徐步而入。
  道人看见屋里的烂车,死马和棺材,一点也没有惊讶的表情,而是连连道:
  “很好,很好!”然后捡了张桌子坐下。
  叶寒并不上茶,而是问道:“什么好?”
  道人道:“我不懂。”
  道人道:“你只要懂该懂的就够了。”
  叶寒道:“什么该懂?什么不该懂?”
  道人道:“你问我,我问谁?”
  叶寒道:“我叫叶寒。”
  道人道:“我知道。”
  叶寒道:“可是我不知道。”
  道人道:“你告诉我等于没告诉我,因此我也不必告诉你。”
  叶寒沉思了一会,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武当小雷观音的主持穆清道长。”
  道人道:“你知道我是谁也等于不知道我是谁。”
  叶寒再想了想,笑道:“我想起来了。”
  穆清道:“想起了什么?”
  叶寒道:“你是来喝茶的。”
  穆清道:“我已经喝过了。”
  叶寒奇道:“我并没有倒茶,也没有给你上茶具,怎么喝过了?”
  穆清道:“茶本来就在茶具之外,茶之外。”
  叶寒听得莫名其妙,他皱了皱眉。
  穆清道:“凡事只可以坦然面对,不可郁积胸中。”
  穆清接着又道:“你应该明白为什么受困,受困,便要挣脱。”
  顿了顿,然后道:“只有让心自由,才不会有畏惧。”
  叶寒望着穆清,望着他慈爱舒坦的脸容,心动道:“可是我……”
  穆清道:“受困于网,就得割破网。”
  叶寒道:“网已破,可我无法自由。”
  穆清道:“那你何不变成水试试?”
  叶寒道:“如果水变成冰,岂不是自己禁锢自己?”
  穆清道:“冰可以成利剑。”
  叶寒不语。
  穆清道:“你应该告诉我了。”
  “什么?”
  “一把刀的下落。”
  “刀?什么刀?”
  “雪月刀。”
  叶寒盯视穆清良久,道:“忘了。”
  忘了?只有曾经知道才能忘记。
  那么,叶寒曾经知道雪月刀的下落。
  穆清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他又淡淡道:“忘了?真忘还是假忘?”
  “当然是真忘。”
  “你是不敢说?”
  “这不一样。”
  “不说也是死,何不说了再死?”
  “这也不一样。”
  穆清叹了一口气,道:“我的话只能说到这里了。”
  穆清说着站了起来,他想走。
  叶寒道:“别走。”
  “你怕?”
  “我怕。”
  “包杀会杀你?”
  “他早就想杀我了。”
  “这里有棺材,死了一个不要紧。”
  “我不想这么早就到棺材里去。”
  “那你先杀他。”穆清又笑了,接着道:“你不也早想杀他吗?”
  叶寒背对着包杀,他这时道:“可惜他死了。”
  穆清的面前挡着叶寒,他也看不见包杀,可是他头也不抬道:“是的,他死了。”
  叶寒道:“排门关着,棺材也没有打开,他是怎么死的?”
  穆清道:“他肯定是被翠花杀死的。”
  他刚说完,就听到一阵女人的笑。
  穆清接着道:“天下只有翠花才能杀他。”
  “别人就不行?”
  “在他眼里,别人都是猪。”
  “翠花不是?”
  “翠花是屠夫之王。”
  这时,听到有东西轰然倒地的声音,八盏灯的灯光都晃了晃,接着,他们就看见了一张脸。
  一张妖艳、富态的脸。
  翠花的脸。
  翠花在笑。
  叶寒最喜欢看翠花的笑脸,可是今天,他不想看翠花的脸,他想知道翠花是用什么东西杀死包杀的。
  于是,他的目光顺着她的脖子、肩膀、胳膊往下移。他看到了一把大荤刀。
  这是包杀砍猪肉的刀。
  包杀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把用得最习惯的刀,有一天会杀了他自己。
  大荤刀的刀锋还在淌血。
  翠花提着大荤刀,她并没有将它扔掉。
  仿佛她还要杀人。
  她要杀谁?
  叶寒?还是穆清?
  只听翠花冷笑道:“包杀的躯体太大,装不进棺材。”
  叶寒道:“你想把我们当中的一个人装进去?”
  翠花又冷冷道:“我想把你们两个人一起装进去,棺材还有空。”
  叶寒望着穆清。
  穆清注视着那具红色的棺材,微微道:“很好,很好。”
  翠花道:“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
  穆清道:“只有死人才不知道害怕。”
  “可是,你现在还不是死人。”
  “活人跟死人是一样的。”
  翠花道:“哦?”
  穆清道:“生死只是一瞬间。”
  “你以为你死了?”
  “是的,我们都在坟墓里。”
  “我们?”
  “对,我们三个人。”
  这时,八盏灯寂静中传来滴水的声音。
  哪里来的水?
  没有水,那只有滴血的声音。
  哪里来的血?
  翠花的大荤刀的血,此时早已凝结。
  三个人同时出声。
  翠花暗淡道:“叶寒,你的刀……”
  叶寒大笑。
  穆清惊讶道:“我的手……”
  八盏灯又同时亮了。可是一切已变——
  翠花倒在血泊里。
  穆清满身血迹,他的右臂被齐齐斩断。
  叶寒的手里,多了一把刀。
  叶寒依旧注视着穆清,他寒着脸道:“生死尚且只在一瞬间,何况世间万像……”
  穆清的脸上没有痛苦,他道:“是的,万变之后是事实。”
  “事实是什么?”
  “你赢了。”
  叶寒又大笑,一扬手中刀,道:“你认得它吗?”
  穆清摇头。
  叶寒道:“它就是你要找的雪月刀。”
  穆清再摇头。
  叶寒道:“你见过雪月刀?”
  穆清还是摇摇头。
  叶寒道:“我的刀不好?”
  “你的刀很快。”
  “快才能杀人。”
  “杀人的刀都不是好刀。”
  “什么刀才是好刀?”
  穆清叹了口气,无语。
  他终于无法回答。因为他知道,刀总是要杀人的,雪月刀也一样。
  他望着叶寒和他的刀,他至今也不明白叶寒的刀是如何砍断他的手臂的。
  他的神情间有了一丝痛苦。
  什么刀才是好刀?
  他又在问自己,可是他还是没有找到答案。
  这时,有人帮他答道:“不杀人的刀才是好刀。”
  穆清一惊,四望,见不到人影。
  可是他分明听到有人说话,叶寒也听到了。
  叶寒冷冷道:“谁?”
  “慕容心。”
  声音凄冷,仿佛来自地底,又仿佛在屋外。
  灯光摇曳,冷气钻骨。
  原来,帮穆清回答的人是慕容天民的女儿慕容心。
  只听慕容心的声音又道:“难道我说得不对?”
  叶寒已经惊呆,他握刀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穆清道长说得没错,杀人的刀都不是好刀,你的刀虽然杀了翠花,但绝不是一把好刀。”
  慕容心的声音依旧很缥渺,很冷,极近,又极远。
  “现在我说你撒谎,你承不承认?”
  叶寒的额头开始渗出汗珠,他道:“承认。”
  “你说,你哪里撒谎?”
  “慕容天民没有见过我的功夫。”
  “还有?”
  “这……”
  “快说!”
  “穆清道长的手臂不是我砍的……”
  什么?
  穆清闻言大吃一惊,他的手臂不是叶寒砍的,那会是谁呢?
  谁有如此武功能轻易砍断他的手臂?
  只听慕容心漂渺的声音又道:“你有没有想好,在把慕容集改成叶家庄之前,怎样杀掉慕容心?”
  叶寒握刀的手不仅颤抖,差点连刀也拿捏不住,他颤声道:“没……没想……好。”
  “请你告诉穆清道长,他的手臂是什么刀砍断的。”
  叶寒面对穆清,道:“是慕容刀。”
  慕容心忽然大笑。笑声真切。
  不漂渺,也不遥远。
  笑声就在屋里!
  而屋里可以藏身的,就只有那具红色的棺材。
  穆清和叶寒一齐盯着棺材!
  果然,棺材里缓缓坐起一个人。
  棺材盖不知什么时候被掀掉了——一个女孩,美丽而醒目的女孩,慕容心!
  叶寒惊得张大嘴,手里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穆清一片茫然。
  他不相信,不相信棺材里的慕容心可以砍断他的手臂!
  慕容心坐在棺材里,冷冷道:“穆清道长,你是不是不相信我的刀可以砍断你的手臂?”
  不等穆清回答,慕容心接道:“我说过,不杀人的刀才是好刀,可是……”
  她顿了顿,又道:“天下任何刀,都是以能不能杀人,杀什么人,杀多少人而分优劣,我说的不杀人,并非杀不了人,而是以什么方法杀人……”
  慕容心笑了笑,然后道:“刀之所以能够杀人,那是因为它有速度,而一旦拥有这种速度的刀才不会失败,才是好刀。”
  穆清在听,他听清了慕容心的每一句话。
  他明白慕容心的分析是对的,但他还是不相信,不相信世上有这种速度。
  只听慕容心接道:“那种杀了人又好像绝没杀过人的刀才是刀中之王,就像丁一的风花剑……”
  风花剑……天下没有人见过风花剑是如何入鞘的,风花剑可以杀任何人,但没有人能说出风花剑是如何杀人的。
  风花剑是一柄正义之剑,并非杀人的剑,所以,它才无敌!
  谁敢说,风花剑不是一柄好剑?
  刀其实也一样!
  世上所有的好刀都一样:那就是它拥有非凡的速度!
  这样的速度,慕容心有吗?
  穆清不相信,他不相信慕容刀也到了这种境界。
  他望着慕容心。
  她的脸在摇曳的灯光里显出妖艳和自信。
  慕容心仍坐在棺材里,她好像舍不得离开棺材。
  慕容心道:“要不要我试给你看看?”
  穆清叹气道:“我已经不信了。”
  慕容心道:“嘴里说的不算……”
  “算”字还未落下,穆清只觉得眼前的灯光一抖,好像有一道模糊的光影闪过,待他觉出有些不对的时候,叶寒已经倒下。倒在血泊里……
  穆清惊愕!
  慕容心道:“这就是慕容世家的刀法。”
  穆清的心里十分悲哀,他有些绝望和凄凉,他发现自己真的老了,老得一点用也没有了,老得立刻就应该死去!
  如果刚才慕容心那一刀飞向他,他也一定躲不过。
  只听慕容心道:“穆清道长,你觉得我的刀是不是好刀?”
  穆清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可它杀了叶寒。”
  “叶寒是我杀的吗?”慕容心道:“你刚才看见刀是从我手里飞出去,杀了人之后又飞回来的吗?”
  穆清抬头,他注视着慕容心手里的刀。
  现在他也不敢肯定,刀是从她手里飞出去的……她手里的刀,好像根本就没有动过。
  可是,如果叶寒不是她杀的,又会是谁呢?
  慕容心这时在笑,笑声里有着凄冷和狂傲。
  慕容心笑道:“你说,我的刀可以战胜摘月宫主吗?”
  听到“摘月宫主”四个字,穆清也打了个冷颤,他缓缓道:
  “你要找摘月宫主决斗?”
  “他杀了我爹。”慕容心冷冷道。
  “你有什么证据?”
  “一朵幽兰花。”
  “那是真的幽兰花?”
  “真的。”
  “你以前见过?”
  “没有。”
  穆清并不往下说,而是道:“你以为摘月宫主能够杀死你爹?”
  慕容心沉默了一会,道:“我爹已经死了。”
  慕容心一直坐在棺材里,不出来,好像随时准备躺回棺材里去。
  父仇女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穆清忽然道:“你不该找摘月宫主报仇。”
  慕容心一怔,道:“为什么?”
  穆清还未说话,门外有人答道:“因为摘月宫主并没有杀慕容天民。”
  随着话音,从门口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坐在椅子上,男的在后面推。
  这当然是丁一和季季。他们好像在门口等了好久,好像专为说这句话似的。
  慕容心和穆清都为他们的悄然出现而惊讶不已。
  丁一推着季季走进来,停住,又道:“慕容天民不是摘月宫主杀的。”
  如果说话的是别人,慕容心的刀早已朝他飞过去了。
  可是丁一这样说,她只有忍着。她没有把握一击而中。
  慕容心冷冷道:“你没有权力说这种话。”
  丁一道:“为什么我没有?”
  慕容心道:“因为你不知道事情真相。”
  丁一道:“你知道的,也不一定是真相。”
  慕容心道:“可是,幽兰花却是真的。”
  在灯影里,丁一的身材修长,他始终注视着轮椅中的季季。
  丁一道:“谁告诉你幽兰花是真的?”
  慕容心道:“花香。”
  丁一微微叹气,道:“花香是不会杀人的。”
  慕容心道:“别的花不会,可幽兰花会……”
  顿了顿,接道:“你可以走了。”
  丁一道:“怎么要我走?”
  慕容心道:“我不想再听你说话了。”
  丁一道:“我来,并不是跟你说话的。”
  慕容心诧道:“你不是找我的?”
  丁一道:“不是。”
  慕容心道:“可这里除了我,已经没有别的人了。”
  “穆清呢?”
  “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我也不知道。”
  丁一又叹了口气,道:“既然他走了,那我也只有离开……”
  “你想到哪里去找他?”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那你还是别走。”
  “他还会回来?”
  “会的。”慕容心道:“他有一样东西在这里了,他一定会回来取的。”
  “你是说他的断臂?”
  “是的。”
  “他还要断臂何用?”
  “你看看就知道了。”
  丁一微微抬头,他看见灯光下那截断臂:
  暗淡、无光。只听慕容心道:
  “这条手臂是假的。”
  丁一点头。
  慕容心道:“你在这里等,我走了。”说着,从棺材里站了起来,又从门口飘然出去。
  她出去的时候,衣衫带起一股风,将屋里的灯都熄灭了。
  丁一和季季就在黑暗中等。
  良久,果然听到有脚步声,渐走渐近,此时夜已深,脚步声是从街道上传来的,寂静的夜,寒冷收起了一切嘈杂的声音。
  脚步还在街的那一头,听起来就已经十分清晰了。
  这人是谁,是穆清道长吗?
  这人在门口就停住了。
  丁一从黑暗中望过去,虽然夜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他有一双独特的夜视眼,黑暗中的一切他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见排门被悄悄打开,轻得几乎听不到声音。
  接着,他听到来人轻细的呼吸声。从呼吸的频率判断,来人是个女人。
  丁一暗笑,他知道来人一定不是穆清。
  女人是谁?为何半夜三更到这里来?
  丁一想看清女人是谁,便死死盯住门开处——
  可是,隔了许久,也不见女人闪身进来。
  他可以听出女人是在竭力屏住呼吸,她也在试探屋里是否有人是否有危险。
  丁一悄伸指,在季季的睡穴上点了一下,将她暂时点昏过去。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女人以为屋里没有对她不利的对像,便蹑手蹑脚从门口往屋里摸。
  丁一终于看见了女人的脸。
  丁一差点惊叫出声。
  因为他看见的,是一张奇丑无比的脸。
  这是一张他熟悉的脸。这样丑陋的脸,任何人只要见过一边便很难忘记——这是林风的妻子梅子,这是阎罗门的杀手。
  梅子不是死了吗?
  不是被梅重开杀死了吗?
  死去的人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丁一惊讶不已,心跳不由得加快。
  呼吸也粗重起来。黑暗中,梅子仿佛觉察出了什么,整个人立时僵住。
  幸好她的脸本来就已奇丑无比,丁一才看不出她的表情变化,但从她的神态看,她似乎被吓了一跳。
  丁一不想让她发现,于是又屏住呼吸……
  过了一会,梅子又往前摸索——
  她的手里,拿着一把刀,一把弯刀。刀锋向外。
  丁一想笑,可是他没笑,他忽然发现梅子面对着他微笑!
  丁一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道:糟糕!
  难道自己被她发现了?
  正想着,梅子开口了,她笑着说道:“不要躲了,我已经看见你了。”
  顿了一下,又说道:“你赶紧动手吧,不然就晚了。”
  丁一一听就知道她还是在虚张声势,她其实根本看不见他。
  这时,梅子接下去冷冷道:“你不动手,我可要杀你了!”
  说毕,左手一挥,从袖中射出三道刀光。
  刀光直奔丁一的咽喉!
  丁一大惊,一个念头闪过,原来她真的看见了我,她摸索的样子是装出来的。
  他正要闪身,刀光一折,又飞回梅子的左手衣袖里。
  又是试探的一招!
  周围仍是寂静无声。
  梅子长长吁了一口气。她把右手的弯刀也收了起来,极快地走到棺材旁边。
  丁一瞪大眼睛,心中惊异道:“难道她要在棺材里寻找什么东西?”
  只见梅子双手在棺材里抚摸了好一阵,她的身体绕着棺材转了一周。
  可是,她仍是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从梅子的神情看,她好像十分失望。
  丁一想到:她是阎罗门的杀手,难道棺材里有阎罗门要找的东西……
  梅子在棺材旁呆了许久,又将双手伸进棺材里。
  可是,她最后还是什么没找到,她轻轻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往门口退去。
  她究竟在找什么?是不是对中原武林有什么不利?
  还是有不可告人的阴谋……丁一很想叫住她,想从她嘴里问个清楚。
  可是丁一没这样做,因为他又听到了另外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离得很远,也很轻。梅子一定没有听到。
  梅子退到门口,又小心地将排门重新关上。
  接着,脚步声迅速消失。
  另一个声音,却是越来越响。
  它好像并不在意有没有人听到。
  丁一开始觉得有些奇怪,渐渐的,一团恐怖攫住了他的心——
  他开始害怕起来。
  他很想离开这里。
  他害怕黑暗,害怕这越来越响的脚步声!
  他觉得房屋也在抖动。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响的脚步声。
  这不是人走路的声音,而是故意装出来的。
  这么黑的夜,静的夜,这个人,为什么要弄出如此巨大的声响?
  他不怕吵醒了别人?
  不怕别人一刀将他宰了?
  难道他就是穆清?
  他忽然不想找他了。
  在黑暗中,他觉得人实在太渺小了,太微不足道了。
  他觉得人其实是一个随时都会都可以死去的东西。
  他觉得人死去并不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现在,他就这样想,他认为他随时都会死去。
  对于死,他曾经恐惧过。
  尽管他也知道,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死远比生要简单和痛快,但他以前从不敢去想,去面对,所以,他一次次用那柄快而锋利的风花剑,一次次割断了死亡的脖子。
  丁一的手放在季季的肩上。
  他感到内心很踏实。好像季季是一座山。
  他清楚季季只是一位可怜的弱女子,她不懂武功,当死真正来临的时候,她也许连抗拒和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可是,丁一却感觉很踏实。
  他的心里还有一份幸福和欣悦。
  丁一低头,他在黑暗中看见季季的头微垂,她的纤细的手指安然放在膝上。
  丁一有一种握住季季双手的冲动。
  可是,他站着一动不动。
  他目光偏移,就看见了地上的断臂。
  这是穆清的断臂。
  黓暗里,断臂的手指发出金属的光芒。
  他第一次发现他找穆清完全是错的!
  关于幽兰花的疑惑,只有让摘月宫主来解释。
  他回想以前的种种,觉得一切都是迷茫,只有一件事他觉得做对了,那就是他在酒店里被罗超凡的朋友围杀时所说的一句话,他说“摘月宫主也可以杀罗超凡”。
  就因为这句话,酒剑骄天奴才救了他一命。
  他知道罗超凡不是摘月宫主杀的,但他十分清楚他并没有说错,因为摘月宫主确实杀得了罗超凡。
  以轩辕惊天到罗超凡,到慕容天民,还有林风。
  他隐隐觉得每件事都是针对他的。好像有一把看不见的刀始终在他脖子的左右,想伺机杀死他。
  他甚至觉得,如果这把刀想杀他,现在就可以做到。
  他好像现在就是死人。
  他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那把刀不想杀他。
  丁一还想,巨大的脚步声忽然消失于门外。
  周围一片寂静!
  丁一的思绪立时止住,脑中又是一片空白。
  静寂只是刹那间的寂静,刹那之后,又是一声裂响。
  仿佛一块巨大的岩石击在排门上,排门顿时四分五裂,木屑飞射。
  门口,站着一个庞然大物!
  丁一的眼睛看直了,他的心被寒冷冻住!
  他看见了一只怪兽!
  丁一无法形容这只怪兽,他想看清楚怪兽以什么样的方法将他吞掉!
  足足有二十分钟,他不动,怪兽也不动。
  他一直屏住呼吸,却听见怪兽的呼吸越来越粗重!
  丁一呆了呆,他忽然想拔剑。
  他想杀了这只怪兽。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动手,怪兽就会吃了他。
  可是,丁一的风花剑还没有出鞘,另有一道剑光,无声地击向怪兽!
  剑光来自屋顶,快。
  无声。
  准确!
  剑光击中怪兽的左目。
  丁一以为怪兽一定会发出一声嚎叫,哪料到怪兽中此一剑,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丁一正在惊讶,只见屋顶又有一道剑光直射下来。
  这剑光比刚才的更猛更快。
  剑光直射怪兽的右目。
  丁一来不及想屋顶上的人是谁,只见怪兽鳄鱼头一甩,左目中的那支利剑疾射而出,不偏不倚,正中屋顶激射下来的飞剑!
  双剑相交,“叮”的一声脆响,剑势急转,飞射丁一!
  丁一呆住,他没有去拔腰间的风花剑,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
  :怪兽原来是一部杀人的机器。
  双剑虽快,但风花剑绝对可以做到比双剑更快。
  丁一真的想死?
  他真的宁愿在这里不明不白地死去?
  丁一发现怪兽的眼睛在笑,它也一定以为丁一死定了。
  可是,丁一没死,丁一的风花剑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出鞘。
  风花剑并没有击落可以置他于死地的双剑,而是射向黑暗。
  黑暗无边。
  无边的黑暗中难道还有比双剑对丁一更大的威胁?
  风花剑出鞘,入鞘,黑暗还是黑暗,寂静还是寂静,什么也没变。
  变的,只是双剑。
  双剑已经直抵丁一的咽喉。
  丁一也是人。
  是人就有人所办不到的事情。
  因为人有人的极限。
  就像现在,丁一想再次拔剑,已太迟了。
  丁一干脆站着,他有一种预感,他预感他不会死在这里。
  可是,如果像这样,双剑不改变方向,又没有人救他,丁一必死。
  而双剑是不会改变方向的,因为它们欲置丁一于死地。
  那么,丁一不死的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来救他……
  谁可以在这种情况下救丁一?
  丁一只想到梨花。
  也只有梨花才可以救他。
  果然,黑暗中丁一听到了一声叹息,接着又听到梨花的声音道:
  “如果要丁一死,只有先杀我。”
  丁一很开心。
  有梨花这种朋友,他真的很开心。
  有梨花这句话,就算他现在死了,他也毫无遗憾了。
  丁一没死,他还没有开口,就又听见“呼”的一声,一具尸体,从黑暗的屋顶掉了下来。这是被风花剑割断脖子的杀手。
  丁一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他,他只想让他从今以后不能再杀人。
  梨花一脚将尸体踢出门外,恨恨道:“他差点骗了我。”
  门外,怪兽不知何时已不见了。
  丁一并不在意怪兽是如何消失的,他只为自己还能活着而高兴。
  丁一微笑道:“能骗梨花的人也是太少了。”
  丁一看见梨花茫然地站在黑暗中,他并没有注目他。只听梨花道:
  “幸好他没有骗过风花剑丁一。”
  丁一道:“因为我有一个好朋友。”
  梨花道:“我以为你这次死定了。”
  这时,梨花已经将屋里八盏灯都点上了。
  屋里亮如白昼。
  丁一看见梨花的手里还握着两把利剑。
  要不是梨花截住双剑,双剑已经绞断了丁一的咽喉。
  看见双剑,丁一仍旧心情不已。
  梨花道:“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丁一害怕的样子。”
  丁一道:“你以前从不把我看做人?”
  梨花点头道:“是朋友。”
  丁一笑了,接着道:“是朋友就够了。”
  梨花注视着丁一,终于也笑了。他笑道:“你有没有发现你做错了什么?”
  丁一笑道:“全都错了。”
  梨花道:“你至少有一件事做对了。”
  丁一笑笑,道:“你知道了?”
  梨花道:“我遇到了一个人。”
  丁一道:“酒剑骄天奴?”
  梨花点头道:“要不是你说了那句实话,我哪里还有机会救你。”
  丁一的神情有些暗淡,道:“总是你帮我,我怎样才能帮你?”
  梨花道:“你还嫌现在的麻烦不够?”
  丁一笑道:“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掉。该水落石出,藏也藏不住。”
  梨花道:“离二月初二还有几天?”
  “九天。”
  “九天能做多少事?”
  “恐怕一件事也做不成。”
  “那你还有心思快乐?”
  “快乐是我的本性。”
  “但愿你还能一直快乐下去。”
  “但愿。”丁一道。
  梨花忽然道:“我要走了。”
  丁一一怔,道:“谁在等你?”
  梨花笑道:“非要有人等?”
  丁一还想说什么,梨花已经走了。
  丁一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挽留,他知道挽留也是没有用的。
  季季这时也醒了。
  她抬头,望着丁一。眼里有倦意,也有温柔。
  季季道:“我们也走吧。”
  丁一点头。
  他不想再等。
  他推着季季,缓缓的朝门口走去。
  可是,丁一只走了三步,就又站住了,他暗淡道:“你一直都在屋里?”
  丁一在跟谁说话?这里除了季季,难道还有其他人?
  果然身后有人道:“我不在屋里。”
  丁一道:“你在棺材里?”
  “是的,在棺材里。”身后那声音道。
  “你是什么时候躲进棺材里去的?”
  丁一说着转身,他看见一个人正从棺材里爬出来。
  这个人并不是穆清,而是一个和尚。
  丁一不等和尚转过来,又问道:“你是谁?”
  丁一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今天他怎么变得如此啰嗦?
  和尚是谁关他什么事?
  他为什么要问得这么清楚?
  可是,他既然已经问了,就想听听和尚的回答。
  没想到和尚从棺材里出来,背对着他,不转身,也不回答。
  丁一又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过了一会,和尚才道:“因为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丁一道:“既然你没想好,就等想好之后再说吧。”丁一说完,又要走。
  和尚道:“我还在想,要是我知道了该怎么说却到哪里去找你?”
  顿了顿,和尚接下去道:“所以,我还是现在就告诉你我是谁。”
  和尚忽然转身,道:“我叫宫娥。”
  “宫娥?”
  丁一诧道:“这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宫娥道:“我不是女人是和尚。”
  丁一笑道:“你从棺材里出来,就为了告诉我你是宫娥?”
  “当然不。”
  宫娥道:“我还想知道你是不是丁一。”
  丁一道:“我是丁一。”
  宫娥道:“你以为我会信?”
  丁一道:“信不信是你的事。”
  宫娥道:“你能不能证明我看看?”
  “不能。”
  “为什么?”
  “我不想杀你。”
  “你能杀我?”
  “我不能杀你,但风花剑能杀你。”丁一的声音有些冷,他注视着宫娥,又道:“绝对能。”
  宫娥注视着丁一,良久,他承认道:“我信。”
  丁一不语。
  宫娥道:“你怎么不问了?”
  “问什么?”
  “梨花的下落。”
  “梨花刚走。”
  “真的?”
  “真的。”
  宫娥再次道:“刚才走的,真的是梨花?”
  丁一又不语。
  宫娥道:“其实你早就知道刚才的梨花不是梨花,对不对?”
  丁一忽地笑了,道:“对!”
  接着又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宫娥道:“如果刚才是梨花,你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丁一道:“哦?”
  宫娥道:“因为你在等一个人。”
  丁一微微道:“等谁?”
  宫娥道:“穆清。”
  接着宫娥又道:“如果那个人是梨花,你还会继续在这里等穆清,对不对?”
  丁一道:“对!”宫娥光光的脑袋在灯下显得很亮,他笑道:
  “因为你等到了穆清,所以才会走,对不对?”
  丁一道:“对!”
  “梨花是穆清,对不对?”
  “对。”
  地上的断臂已经不见了。
  显然是穆清刚才带回去了。
  一阵沉默之后,丁一道:“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宫娥道:“有人需要你帮忙。”
  丁一微微道:“我是一个很少帮别人忙的人。”
  宫娥道:“可是有一个人的忙你不得不帮,而且你一定乐意帮。”
  丁一道:“是不是梨花有麻烦?”
  宫娥道:“不仅有麻烦,而是大麻烦。”
  丁一道:“梨花的麻烦只是被女人缠住而已。”
  宫娥道:“梨花不仅被剥光了衣服,而且剥他衣服的女人也没穿一件衣服。”
  丁一惊道:“那梨花不被吓死。”
  宫娥摇头道:“幸好梨花已经不怕女人了。”
  丁一吁了一口气,道:“幸好……”
  宫娥接道:“可是他在另一个人的手里,却是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丁一急道:“在谁的手里?”
  宫娥道:“你应该比我清楚。”
  丁一道:“九毒教主薛夫人?”
  宫娥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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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1 22:57: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九毒教(薛夫人)
  丁一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宫娥也笑道:“不凭什么。”
  丁一望着宫娥,他忽然觉得宫娥并不是在骗他,他相信宫娥的话是真的。
  那就是说,他相信梨花现在有难,梨花正需要他的帮忙,丁一一直在寻找帮梨花的机会,虽然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但总是梨花帮他,他没有帮过梨花一次,他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只要有帮梨花的机会,丁一无论如何是不会放弃的。
  丁一正想说:“好,麻烦你带我去找薛夫人。”
  可是,丁一还没有说,只听有人先说道:“梨花有难,为什么他自己不来讲!”
  随着话音,门口进来一个人。这是一个女人,长头发,花衣服。
  可是女人说的话,却是男人的声音。
  丁一吃了一惊,他知道这是江湖上最邪毒的阴阳夺命杀手——红颜。
  红颜的名字很好听,她的人也长得并不难看。
  从她的脸上,根本看不出她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太婆了。
  因为她的脸很白,很嫩。倘若不是因为主人的精心保养,三十岁女人的脸也不可能这么白,这么嫩。
  红颜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红颜满脸是笑,她笑得很迷人。
  宫娥仿佛被红颜的笑迷住了。
  所以,当红颜说完“梨花有难,为什么他自己不来讲”以后,宫娥也忘了回答。
  丁一接道:“如果梨花能到这里来,就不会有难了。”
  红颜走路的样子十分蹒跚,她的背也有些驼了。
  她慢慢走了进来,走到丁一的对面,刚好在一盏灯的旁边。
  她既白又嫩的脸笑着,道:“你是丁一?”
  丁一道:“是的,我是丁一。”
  红颜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说的话依旧是男声。
  丁一道:“知道。”
  接着又道:“天下除了阴阳夺命杀手红颜,谁会有这么好的脸?”
  红颜笑得更开心了,道:“我的脸好吗?”
  丁一道:“好。”
  红颜道:“你知道它为什么这么好。”
  不待丁一回答,红颜接下去道:“因为每当我杀死一个人的时候,我都会用他们的血洗脸。”
  她说着又笑,她的笑确实很迷人。
  迷人得使丁一的目光无法从她的脸上移开!
  红颜忽然道:“我今天七十五岁了。”
  丁一道:“你估计自己还能够活多久?”
  红颜顿住笑,白而嫩的脸出现了一片红晕,她道:“我已经两年零三个月没有杀人了。”
  丁一道:“那就是说,你已经八百二十天没有洗脸了。”
  “是的。”红颜道:“所以你刚才才可以在我的脸上发现了红晕。”
  宫娥也一直盯着红颜,他的眼睛也没有眨过。
  他听罢红颜的话,才发现她的脸上果有一抹红晕从耳根消失。
  宫娥暗惊道:“早就听说‘阴阳夺命杀手’邪毒无比,诡秘异常。天下没有她所不能杀的人,今日在此出现,究竟为何。”想到这里,心中打了个寒颤。
  但他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只听红颜这时话锋一转,道:“丁一,你刚才说什么?”
  丁一道:“我说如果梨花能到这里来,就不会有难了。”
  红颜笑道:“你希望梨花有难?”
  丁一道:“我们是朋友。”
  红颜道:“有很多人都希望自己的朋友有难,甚至死。”
  丁一道:“我不想。”
  红颜叹了口气,道:“其实,就算梨花能到这里,而且真的有难,你也帮不了他。”
  丁一诧道:“我又没死,怎么会帮不了他?”
  红颜再叹道:“可是你就要死了。”
  沉默。风自门吹进来。
  灯光摇曳了几下。
  人影静止。
  过了一会,丁一也叹了口气,道:“你刚才说什么?”
  红颜道:“我说我已经两年零三个月没有杀人了。”
  丁一道:“这么长时间没有杀人,你有没有觉得不一样?”
  红颜道:“没有。”
  丁一忽然道:“有,一定有!”
  接着又道:“你不仅没有了杀人的手数,也没有了杀人的感觉!”
  红颜一怔道:“杀人也要有感觉?”
  丁一道:“没有感觉就无法杀人!”
  红颜的脸上又掠过一片红晕。
  丁一又道:“七十五岁的人应该懂得,钱与生命,哪一样更重要。”
  红颜沉默了良久,道:“这我当然懂。”
  丁一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收了她的钱?”
  红颜道:“谁的钱?”
  丁一道:“默雪儿的钱。”
  红颜惊讶,继而缓缓道:“你错了……”
  “不信。”丁一道:“你没有答应默雪儿杀我?”
  红颜冷冷道:“我没有收默雪儿的钱,但并没有拒绝她的请求。”
  丁一用手理了理季季的长发,道:“你想看我的风花剑?”
  红颜道:“所有的人都想看看天下无敌的风花剑是什么样的。”
  丁一道:“可惜……”
  红颜道:“你担心我的眼力不够?”
  丁一摇头道:“我的朋友正需要我的帮忙,我怎么可以再在这里耽搁下去。”
  红颜道:“你已经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了。”
  丁一道:“正因为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所以我不想再耽搁了。”
  红颜这时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很细,很冷,道:“可是现在,你不想耽搁也不行了。”
  丁一注目着她,道:“为什么?”
  “因为你出不了这道门了。”
  “门是挡不住我的。”
  “门挡不住你,人却可是挡住你。”
  丁一将目光从红颜的脸上移开,他发现本来洞开的门已经堵上了。
  堵住门的是人。
  八个人。
  八个白衫人。
  八个白衫人的手上,是八柄晃晃的刀!
  杀人的刀。
  不用问,丁一也知道,刀是用来杀他的。
  丁一默默地注视八个白衫人,神情不觉有些沮丧。
  丁一转脸,对宫娥说道:“他们堵住了门,梨花就有麻烦,我看我也帮不上了。”
  宫娥仍望着红颜,嘴里却道:“他们堵住门,就杀了他们。”
  “可他们有八个人……”
  “八个算什么!”
  “他们不仅有八个人,而且还有八柄刀……”
  “八柄刀算什么!”
  宫娥刚说完,就发现八柄刀已飞向空中。
  刀已经离开了白衫人的手,可是,离开手的刀,仍在手的掌握之中。
  不然,刀不可能在空中还能组成一个刀阵,而且,刀阵就像一面密不透风,无懈可击的锋利的旋盘,以眼花缭乱的快,准确的罩向宫娥。
  宫娥虽然嘴里说“八柄刀不算什么”,可他看见刀阵的气势,立时也呆住了。他也想不到白衫人的出手之刀还如此凌厉。
  宫娥连躲闪的意念还没有闪现,又觉得周身有无数道阴风向他逼迫。
  宫娥大惊。
  他又看见八个白衫人如鬼魅似的射向他。
  白衫人手中依然出手,但他们身形飘动时,他们的手中又各多了一柄刀。
  刀影闪烁。
  宫娥几乎连眼睛也睁不开。
  宫娥后悔自己太大意了。
  变化只在一瞬间,在这一瞬间之间,他的目光还没有离开红颜的脸!
  他知道如果自己要死,他是逃不过这八个白衫人致命一击的。
  宫娥听见八个白衫人在笑。
  笑声很阴冷。
  这种笑声,只有在看到对手被自己杀死之后才会发出。
  他们仿佛看见宫娥死了。在他们眼里,只要他们的刀出手,只要他们的人掠起,那他们的对手就没有活路了。
  现在,刀阵就在宫娥的头顶,如果宫娥有头发,刀也已经将头发绞光了。
  他们手上的刀,也一齐对准宫娥的心窝。
  就算宫娥可以躲开刀阵,也绝不可能避开心窝的八刀。
  一刀就可以结束人的一生,何况八刀。
  所以,宫娥是没有活路了。
  所以八个白衫人发出了那种阴冷的笑。
  可是,白衫人忘了一点,那就是他们的对手是宫娥,而宫娥最擅长的杀人手段是用别人的刀割别人的脑袋。
  在这个世上,能够用别人的刀割别人脑袋的人并不多,宫娥就是其中一个。
  能够用别人如此快而凌厉的刀割别人脑袋的人更少,而宫娥恰恰是这很少人当中的一个。
  有时候,人究竟有多少潜能,自己也不清楚。
  这,也许是一件好事。
  因为人如果知道自己最大的潜能,那么,在他认为他所要做的事情在他的潜能之外,他就会放弃最后的一搏,相反,他会毫不犹豫地冒险一试。
  世上敢于冒险的人其实也不多,而宫娥恰恰又是。
  就在宫娥自认为是最佳的时机,他的眉毛轻轻跳了一下。
  宫娥的脑袋光秃秃,浓浓的眉毛分外显眼,尽管是在灯下,但它的一跳,仍可以清晰地看见。
  不仅红颜看见了,连八个白衫人也看见了。
  八个白衫人均吃了一惊。他们顿时止住了冷笑。
  因为他们明白,宫娥的眉毛是不会无缘无故抖动的。
  他们意识到情形有些不妙。
  从他们出刀到意识到有些不妙,其实也只是一瞬间!
  有时候,一瞬间可以把人的一生,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以及对错与得失,统统回忆一遍,就像现在,他们对自己的人生选择从开始到结束作了一个判断,他们后悔自己走上了杀手之路,他们后悔自己第一次杀人,如果可以,他们愿意向死者作最诚挚的歉意和最真心的忏悔。
  他们很想回头,不再走杀手之路。
  他们很想甩掉手中的刀,与仇家作宽容的和解。
  为了杀人,他们练就了一身来去无踪的轻功,他们只要身体飞掠,就义无反顾,就置对手于死地。
  如今,他们想以同样的速度退回来,却已经不可能了。
  他们手里的刀,被人轻轻过走。
  曾经为他们杀过许多人的快刀,残忍地割了他们的脑袋。
  他们的脑袋已经离开了他们的脖子,但他们的眼睛却看到了宫娥的浓眉轻轻一跳。
  他们的冷笑变成恐怖。
  血,没有飞溅。只汩汩涌出来,染红了他们的白衫。
  他们倒下。
  地上,早已躺着十六柄刀。
  宫娥的光脑袋上有汗渗出。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经历了一次死亡。
  他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他不相信自己还活着,他僵立着一动不动。
  要不是他看到灯光在红颜白而嫩的脸上摇曳,他几乎也要倒下。
  他恢复了知觉。
  有了知觉,宫娥第一个表情便是想笑。
  想大笑!想狂笑!想笑三天三夜!
  可是宫娥还没有笑,红颜却先笑了。
  看到红颜在笑,宫娥就不笑了。
  他问道:“你笑什么?”
  红颜道:“笑你。”
  “我有什么好笑的?”
  “你让我想起我年轻时的样子。”
  “你年轻时也这样杀人?”
  “不仅这样杀人,而且杀人之后也像你一样额头出汗。”
  宫娥终于笑了,他用手擦了擦额际的汗珠,说道:“我以为我死了。”
  红颜道:“我当时也这样以为的。”
  宫娥笑道:“真的如此一模一样?”
  红颜点头,又摇头,道:“有一点不一样。”
  宫娥道:“哦?”
  红颜道:“当年我杀了八个人之后,第九个人却向我刺出一剑。”
  宫娥又轻轻“哦”了一声。
  红颜接道:“可惜第九个人虽然刺中了我,我却拧了他的脖子。”
  宫娥又轻轻“哦”了一声。
  红颜暗淡道:“如果我刚才出手,你肯定死了,可惜我要杀的人不是你。”
  红颜说着,凝视着丁一。
  宫娥叹息道:“你以为你真的可以阻止丁一?”
  红颜良久无语,然后道:“杀手的命运就是这样,不是阻止别人生命的脚步,就是自己的生命被别人中止。”
  红颜说着往前走了一步。
  虽然只走了一步,但这一步,红颜仿佛走得很吃力。
  一步之后,灯光不再照在她那白而嫩的脸上,只照在她脑后的发髻上。
  她的发髻上,插着一支银簪。
  银簪很细,很显眼。银簪上还连着一只坠子。
  坠子是黑色的,虽然看上去不大,但是,跟这支细银簪在一起,却显得很沉重。
  仿佛将人的头向后仰。
  红颜的头却稍往前低。
  她一语不发地注视着丁一。
  只听丁一叹口气,他用手轻抚着季季的双肩,淡淡道:“杀手能够活到你这个年纪,已经很难得了。”
  红颜一怔,但她没接话,她在听。
  “活着是一种很好的事情,”丁一说道:
  “就像清早的一朵花,它的存在,会给寂寞的田野带来生机。”
  红颜还怔在那儿,她似乎听不懂丁一的话。
  “花明明知道自己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凋谢,也知道自己的芳香留得再久,也终将从田野里消失,可是,它们总是在某一个早晨悄悄绽开,把自己最好看的样子展现出来,不到最无奈的时刻,绝不枯萎。”丁一接着说道。
  “什么是无奈的时刻?”红颜终于问道。
  丁一却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
  “我只知道它们有无奈的时候,就像人,人有死的时候,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死。”
  “一阵风或一场雨就可以将花朵打烂。”
  “可是风雨过后,还是有花朵吐露芬芳。”丁一缓缓道:
  “而且,风雨之后的花朵更艳丽。”
  “它们只知道盛开,只想要把最好的愿望表达出来。”
  “它们也有愿望?”
  “当然有。”
  丁一忽然抬头,望着红颜,道:“活着真的很好。”
  红颜沉默了一会,道:“你这是在开导我?”
  “不!”丁一道:“这是我自己的感觉。”
  接着,丁一又喃喃道:“活着真好……”
  “你是不是很想活着?”
  “是。”
  丁一坚定道:“我会尽我所有的力量,想尽一切办法和手段使自己活着。”
  顿了顿,丁一又道:“就像那些清早的花朵,尽管狂风暴雨摧残它们,但它们仍旧可以继续美丽。”
  红颜像钉子钉在地上,她脑后的那支银簪轻轻晃了晃。
  只听丁一又道:“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目前,我相信活着是最好的,最值得坚持的。”
  “你活着,是否意味着有人要死?”红颜幽幽道。
  “我活着不关任何人的事。”
  “真的?”
  “真的。”
  “好,那我活着也不关别人的事。”红颜望定丁一,说道:“就像清早的那朵花。”
  丁一笑着,道:“对,清早的花朵。”
  丁一说完,只觉得眼前一闪,红颜的影子极快地闪过。
  这么快的速度,丁一连目光也追不上。
  他的脖子有一丝凉意泛起。
  丁一呆了呆,他不知道,如果红颜刚才对他下手,他能不能躲开?
  良久,宫娥道:“她走了。”
  丁一过了半晌才说道:“是的,走了。”
  “那我们也走吧。”
  “你先走,我随后就来。”丁一这时笑了,他大声道:“梨花是我的好朋友,就算我死了,也要帮梨花一次忙!”
  梨花现在的麻烦真的不小。
  自从他遇上九毒教主薛夫人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肯定被麻烦缠上,而且,这种麻烦很难挣脱。
  一个男人如果取了一个女人的名字,那这个男人要么很没用,要么很厉害。九毒教主是一个男人,可他的名字却女人气十足:薛夫人。所以,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厉害得有些可怕。
  梨花从一开始就非常提防,可他还是着了薛夫人的道。
  他尽管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送到这个地方,但他醒来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明白薛夫人的毒是点灯的油。
  他并不懊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因为在这个世上,薛夫人下毒的手段是没有人能够猜得到的。
  梨花意识到,现在最重要的是面对现实。
  梨花一向很自信。
  他很为自己的自信骄傲。
  正因为这份自信,他才可以战胜所有困难,活到今天。
  他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
  他总有办法离开这里,做他自己想做的事。
  梨花微微笑着,他的对面的人也微微笑着。
  他对面的这个人就是九毒教主薛夫人。
  薛夫人不仅下毒的手法天下独一无二,他的脸型也极其少见:
  好像天空中无缘无故掉下一柄锋利的刀,将他的脸削平了。
  看上去,他的脸像一堵墙。
  梨花就面对一堵墙微笑。
  “现在你确实还笑得出。”薛夫人笑道。
  “当然。”梨花道:“因为我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
  “你以为活着就值得高兴?”薛夫人依旧笑道。
  “当然。”梨花也笑道:“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当一个人连死都做不到的时候,还会为活着庆幸吗?”
  梨花顿住笑容,迟疑了半晌,说道:“这是很糟糕的……”
  薛夫人道:“仅仅是糟糕吗?”
  梨花轻叹道:“除了糟糕,还有痛苦……”
  “什么样的痛苦?”
  梨花又微微露出一点笑,道:“无法忍受的痛苦……”
  “既然连痛苦都无法忍受了,还有别的心思展露笑容吗?”
  梨花果然收住全部的笑容,他好像现在才知道这个连死都做不到的人就是他。
  他变色道:“你是在说我?”
  “这里除了你,还有谁?”
  “她们!”
  她们是三个女孩。
  女孩在火炉旁烤火。
  她们从一开始就围着火炉,她们不能离开火炉。
  因为天气很冷,因为她们没有穿衣服。
  如果她们不围着火炉,她们就会被冻僵。
  梨花忽然发现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便接着道:“他们为什么不穿衣服?”
  薛夫人道:“她们在取暖。”
  “不穿衣服跟取暖有什么关系?”
  “穿上衣服取暖跟脱衣服取暖感觉不一样。”
  “又不是你脱光衣服,你怎么知道感觉不一样?”梨花接道:“你试过?”
  薛夫人摇头道:“我从来没有脱光衣服的习惯。”
  顿了顿,然后道:“是她们告诉我的。”
  “你跟她们上床的时候,也不脱衣服?”
  薛夫人惊讶地注视着梨花,好像他在怀疑这句话是不是梨花说的。
  但他仍答道:“跟她们上床,我从来只脱裤子。”
  “难怪……”
  “难怪什么?”
  “她们在流泪。”
  “她们喜欢流泪。”
  “不。”
  “怎么?”
  “她们很痛苦。”梨花道:“让女孩子痛苦得流泪,这种事情,只有你才做得出。”
  薛夫人这时站了起来,他笑道:“所以我才叫你来。”
  梨花不解地望着薛夫人。
  薛夫人接着道:“你应该让她们高兴,给她们不一样的感觉。”
  梨花似乎明白,他惊道:“不,我不行!”
  “你行的。”薛夫人道:“等你脱光衣服之后,你就知道你行。”
  梨花沉声道:“我……我会杀了她们。”
  薛夫人笑着:“你以为你除了乖乖地听她们的话,让她们脱光衣服之外,你还有力气做别的事情吗?”
  梨花恐惧,但无语。
  这时,火炉旁的三个女孩转身。
  梨花立即闭上双眼。
  但是,在闭目之际,他已经看清了她们的全身,她们充满了朝气和诱惑的躯体,以及她们红润的脸庞上的泪光。
  她们果真在流泪。
  梨花闭上的眼睛睁开了。
  他瞪着她们。
  他浑身乏力,不要说杀了她们,就算一个鸡蛋,他现在也捏不破。
  所以,他想用目光阻止她们接近,他害怕女人。
  可是,她们依旧朝他走来。
  她们雪白的躯体一点点隐蔽的瑕疵也清晰地呈现在梨花的眼前。
  一阵颤栗传遍梨花的全身。
  梨花想死。
  他想在她们给他脱衣之前死去。
  可是他不能。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是瞪大双眼注视着她们的裸体,她们虽然流着泪,但她们的眼中燃烧着欲望,她们离开火炉,她们有些发抖,有些颤栗。
  她们的臀部略肥,她们的双乳丰满,她们走得很慢,旺盛的炉火衬着她们娇小的身姿,在梨花的眼前晃动。
  梨花以为这是在做梦。
  一场恶梦。
  她们燃烧的目光在他看来比冰还要冷,她们温柔的手指是利刃。
  她们丰满的双乳仿佛令他看到了黑暗的坟墓。她们的体香也令他窒息……
  火炉里的火忽然旺盛起来。
  梨花汗流满面……
  只是,这不是热汗。是冷汗。
  因为梨花发现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被三个女子扔到火炉里去了。
  旺盛的火是他的衣服在燃烧。梨花惊愕地盯着三个女孩,他想不到她们的动作竟然会这么快。
  也许她们已经成千上万次这样脱别人的衣服,她们已经练成了一套绝妙的手法。
  不然,她们绝不可能把梨花的衣服扔到炉火里烧掉。
  梨花的汗水从脸颊一直流到脖子,再流到胸前。
  她们烧了梨花的衣服,又要解梨花的裤带。
  梨花一阵眩晕,他就要昏倒。
  只听薛夫人冷笑道:“以她们的速度,她们不仅可以烧掉你的裤子,还可以把你身上的一层皮烧掉,你信不信?”
  梨花道:“信。”
  他看到她们的眼中有泪花,但也有欲火。
  这是一种绝望的欲火。但他清楚他还不能绝望。
  尽管他看不到任何希望,他仍旧对薛夫人道:“请你叫她们住手……”
  薛夫人一直看着这一切,他笑道:“你这是在求我?”
  梨花不语。
  薛夫人冷冷道:“如果你不是求我,那就自己解决吧。”薛夫人刚说完,一个女孩的手已经伸过来了……
  梨花暗淡道:“凡是都有第一次的……”
  “好。”薛夫人又笑了,道:“既然你求我,我就让她们停手好了。”
  “了”字一落,三个女孩仿佛领了圣旨,她们眼中的欲火立即熄灭,转身,极快地回到火炉旁。
  火炉里,梨花的衣服已经烧完,只留下一堆灰烬。
  她们重新围着火炉,重新烤火。
  她们还是赤裸裸的。
  白。细嫩。曲线柔美。
  火炉散发的温暖好像都被她们的裸体吸光了。火炉之外依旧是冷。
  梨花赤着上身,他禁不住微微打了个冷颤。
  薛夫人击掌三下。
  门开处,又有一个女子进来。女子的手里,托着一捧衣服。
  女子径直走到梨花跟前,将手中的衣服一件一件为他穿上。
  然后悄然退了出去。
  梨花不再觉得冷。
  但他却有点绝望。
  薛夫人道:“难道你不喜欢我的衣服?”
  梨花道:“不喜欢。”
  “你喜欢脱光衣服?”
  “不是。”
  “那你为什么皱眉头?”
  “我知道我穿上九毒教的衣服,就很难从这里走出去了。”
  “这里不好?”
  “好什么?”
  “这里有女人,炉火,床。”薛夫人道:
  “所有男人都会认为这是个好地方,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不是男人。”
  “我是梨花。”
  梨花接着道:“我想做我自己愿意做的事情。”
  “我走之后,你做什么都可以。”
  “可我什么也不想做……”
  “你可以叫她们扶你上床。”薛夫人笑道:
  “当你躺在温暖的毛毯里,就会发现你有许多事情要做……”
  梨花注视着薛夫人,忽然道:“我可不可以离开这里?”
  “不可以。”薛夫人干脆道。
  梨花好像早就知道薛夫人会这样回答,他淡淡道:“那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我想来看你的时候就来看你。”薛夫人道。
  “不要隔得太久。”梨花还是淡淡道:“要是晚了,也许会见不到我的。”
  “不会的。”
  薛夫人道:“你就是用斧头凿一百年,也不可能看到外面的阳光。”
  梨花呆了呆,惊道:“这是什么地方?”
  “她们会告诉你的。”薛夫人说着飘然出去。
  屋里只剩下梨花和三个裸女。
  裸女围着火炉取暖。
  她们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身。
  梨花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很困,他想到墙边的那张大床上去休息一下。
  可是,梨花双腿发软,怎么也迈不开脚步。
  裸女过来。他们扶住他。梨花听到一阵环佩的叮当。
  低头看见裸女的羞处,挂着几件半透明的饰物,像是翡翠,又像是极薄的银片。
  梨花急忙抬头,他的额角,又有汗渗出。
  床很大。毛毯很柔软。
  梨花和三个裸女都坐在床上。毛毯盖在身上。
  梨花很安静。
  他好像现在才发现,女人并不可怕,并不会要了他的命。
  于是,他安静地望着她们。
  他是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注视女人。
  他好像在欣赏一件件很有价值的艺术品。
  她们动人,美丽,娇弱。
  她们的眉际结着一丝忧郁。
  但她们的脸是舒展的,脸上的表情也极其自然。
  梨花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他很想再看看她们是如何脱衣服的。
  可是,梨花更想知道另一个问题,他问道:“你们是谁?”
  “月亮。”三个人同时答道。
  “月亮?”梨花笑道:“天上的月亮?”
  “是的。”三个人又同时道:“但我们不在天上。”
  梨花望着第二个人,又道:“那么你呢?”
  “我们已经说过,我们的名字叫月亮,但不是天上的月亮。”三个人还是同声说。
  梨花哑然。但他仍问道:“你们为什么都要叫月亮?”
  “因为月亮从来不需要遮掩自己。”她们道。
  “月亮挂在天上,是为了照亮田野和村庄。”梨花道。
  “月亮的光辉是纯洁的。”梨花又道。
  “而且,”梨花接着道:“不管在男人或在女人的眼力,月亮都是一个天真的小孩。”
  “你究竟想说什么?”她们道。
  “你们不应该叫月亮。”梨花道。
  “那么你说,我们应该叫什么?”
  “坟墓。”
  “坟墓?”
  “对。”梨花微微道:“你们都知道坟墓是什么。”
  “坟墓是死人的房屋。”
  她们道:“寂静的,没有灯火的房屋。”
  “它也是最后的归宿。”她们接着道。她们都望着梨花。
  梨花点头道:“女人是男人的归宿。”
  “不,男人是女人的归宿。”她们抢道。
  梨花笑道:“你们这样一丝不挂地引诱我,难道不是想要我死?”
  “你以为我们这样就能杀死你?”她们反问道。
  梨花不禁哑然:是的,凭她们能杀得了他吗?可是,他笑道:
  “那你们准备怎样杀我?”
  “教主只叫我们侍候你,没有叫我们杀你。”她们说着扭动身躯,她们的双乳一颤一颤的,她们的羞处的环佩也落在了地上。
  梨花不敢看她们,他闭上了双眼。
  她们笑道:“都说梨花怕女人,其实你一点都不怕。
  “不怕还不敢睁眼?”梨花道。
  “看一个男人怕不怕女人,并不看他的眼睛。”
  “那看什么?”
  “看他的手。”
  “你的手是天下最不老实的手。”她们说着一齐笑了起来。
  梨花吃了一惊,他忽然感到他的手里暖暖的,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
  他急睁眼,见自己的手正抓住她们的乳房。
  一种柔软和细腻的感觉正从他的掌心弥散开来,令他心悸。
  一刹那,梨花的脑中一片空白,他的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很想缩回手,但他的手似乎被牢牢吸住了,怎么也无法移开。
  “你的手不仅不老实,而且贪得无厌。”她们说:“女人最怕的就是你这种男人。”
  “你们怕我?”梨花这时也恢复了平静,他淡淡地说。
  “怕得要死。”
  “你们不能死。”
  “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们了?”
  梨花缓缓点了点头,说:“我现在才发现,跟女人在一起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怕。”
  他接着又道:“这里简直就是天堂,有女人,有炉火,有床,在这里,我什么地方都不想去了。”
  “你又在骗人了。”她们说。
  “我经常骗人吗?”梨花笑道:“我想躺到大床上去,请你们帮我一下。”
  “你不是已经在床上了吗?”
  “现在是坐在床上,我想躺下。”
  “你真的连躺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刚才还有,可现在没有了。”梨花的双手,无力地垂着,它们离开她们的乳房。
  他叹了口气,说:“想不到你们的乳房上也有毒。”
  “教主下的毒,任何人都想不到的。”她们说着,将梨花放倒在床上。
  梨花注视着其中的一个,说:“月亮,你可不可以对我说真话?”
  “可以。”她干脆地说。
  梨花已躺下,他道:“你们为什么要将我囚禁在这里?”
  “因为你总是去帮丁一。”
  “丁一是我的朋友,是朋友就得帮忙,不然就不是朋友?”
  “为什么你不让丁一帮你的忙,难道你没有麻烦?”
  “不是的。”
  “那为什么?”
  “因为有很多麻烦,有我一个人就可应付了。”
  “你能,难道他不能?”
  “不是的。”梨花顿了一下,说:“因为我怕失去这个朋友。”
  月亮俯身,他的脸、手贴着他的脸,她的乳房已经压在他的胸前,她冷冷说道:
  “我们把你囚在这里,是要丁一来救你。”
  梨花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忽然笑道:“你们想看风花剑?”
  他们点头。
  梨花收起笑,他摇头道:“你们还是去劝劝你们的教主,叫他放弃这个念头,风花剑并不好看,而且,他会连累你们都死掉。”
  接着,他又叹道:“你们都还年轻,死了多可惜。”
  她们的神情似乎变了变,想说什么,却没说。
  “你们不相信我的话,就在这里等死吧。”梨花说着又闭上眼睛。
  沉默了好久,月亮说:“你说该怎么办?”
  梨花不答。
  她们又说:“那么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梨花仍不答。
  她们叹了一口气,道:“人总是要死的,只是……”
  这一声叹息,充满了许多幽怨和遗憾。
  “只是你们都还是处女,是不是?”梨花忽然道。
  又一阵沉默,月亮道:“看来我们是得去劝劝教主了。”
  顿顿,接道:“可教主从来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的。劝也是白劝。”说完又是一声叹息。
  叹息中,月亮又道:“这一生要想没有遗憾地死去,只有请你改变主意了。”
  梨花又不答。
  月亮还说:“其实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讲,这都是求之不得的事。”
  “我是梨花。”梨花道。
  “梨花难道不是男人?”月亮道。
  “梨花是梨花,男人是男人,这不是一回事。”
  “你是没勇气还是没胆量?”
  “我说过我怕女人。”梨花道:“女人应该很讨厌怕女人的人,你们怎的老是缠住我?”
  “因为这里没有别的男人。”
  “宫娥呢?”
  “你是说那个和尚?”
  “他不是和尚,是宫娥。”
  “他并没有中毒。”
  “哦?”梨花睁眼,说:“连我都中毒了,他怎么可能不中毒?”
  “他有九毒教的独门解药。”月亮道:“如果我们猜得没错,他一定是去找风花剑了。”
  “糟了!”
  梨花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想用力坐起来,可是人刚坐起一半,就又倒下去,他急道:“今天是初几?”
  “正月二十三。”
  “那就是说离二月初二只有六天了?”
  “没错。”
  “如果这六天丁一不能救我,我是死定了。”
  “对,因为二月初二丁一难逃武林大会的审判。”月亮笑道:“到时候你就少了一个朋友了。”
  “那岂不很惨?”
  “对一个将死的人来说,有朋友没朋友是一样的。”
  “不一样。”
  “为什么?”
  “因为丁一一定会在六天之内来救我。”
  “如果不呢?”
  “如果他不来救我,只有自己救自己了。”
  “你有把握?”
  “当然。”梨花道:“天下还没有我梨花做不到的事情。”
  她们笑了,笑得很开心,然后一顿,道:“你大概不知道教主的厉害。”
  “我已经领教过了。”梨花道。
  “那你还没领教过我们的厉害。”她们一边说,一边来解梨花的裤子。
  梨花心中一急,差点晕过去,他无力道:“我不想领教你们的功夫。”
  她们果然住了手,说:“不要说六天,就是六年你也休想呼吸到外面的空气,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乖乖的听我们的话。”
  “这样就能呼吸到新鲜空气?”
  她们点点头。
  “要我怎么做?”梨花急道。
  “杀了薛夫人。”她们说得很平静。
  梨花的眼瞪得像铜铃,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只听她们道:“你只有杀了他,我们才好带你出去。”梨花瞪了她们良久,才说道:“你们是不是早就想杀了他,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对不对?”
  “对。”
  “我想知道原因。”
  “为什么?”
  “我要看看你们是不是在骗我。”
  她们笑了,笑得很好看。忽然,笑声顿住,她们的目光里有刀光闪现。
  这刀光,好像随时都可以杀人。
  梨花呆了呆,他好像这时才明白,她们也会杀人。而且,从她们刀一般的目光里,他判断,她们杀人的手段一定很利索,很干脆,她们杀人,一定不会给对手机会。
  看到这种目光,梨花打了个冷战,喃喃道:“月光真的能杀人。”
  她们眼里刀光一闪而逝,她们温柔地望着梨花,静静道:“薛夫人杀了我们的父母。”
  梨花笑道:“别骗我。”
  “你不相信?”
  “如果他杀了你们父母,你们早就跟他拼命了。”
  她们站了起来,她们的裸体在炉火的映照下仿佛烧着了,她们道:“他知道我们无时不在想办法杀他,就不准我们穿衣服。”
  “他担心你们把刀藏在衣服里?”
  “是的。”
  “可杀人不一定用刀。”
  “梨花杀人可以不用刀,但我们不行。”她们道:“没有刀,我们连一只鸡也杀不死。”
  “你们真的这样喜欢用刀杀人?”
  “不是我们喜欢用刀杀人,而是我们每一次杀人都用刀。
  “久而久之,没有刀,我们就忘了怎样杀人了。”她们道。
  梨花惊道:“你们经常杀人?”
  “想杀教主和教主想杀的人都是我们杀的。”她们说得依旧很平静,她们的脸依旧很温柔,好像她们在说着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情。
  梨花道:“那刀呢?”
  “教主收起来了。”
  “为什么不在他收刀的时候杀了他?”
  “我们曾经试过。”
  “失败了?”
  “失败。”
  “你们是怎么动手的?”
  “我们一人砍出一刀,但后来发现我们的刀都砍偏了。”
  “一刀砍偏,为何不砍出第二刀?”
  “第二刀我们也砍了,只是我们的手上已经没有了刀。”她们的神情有些恐惧:“他收走了我们的刀,我们一点也不知道。”
  “他如何收走你们的刀?”
  她们摇头道:“没看到。”
  梨花轻轻叹了一声,道:“那你们还不死心?”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何况有梨花帮忙,我们想再试一次。”她们说着注视这一梨花。
  “你们这么肯定我一定会帮?”
  “如果不想失去丁一,你别无选择。”她们说着又笑,笑得很迷人,很得意。
  “错了。”梨花忽然。
  她们一怔。
  只听梨花又道:“我可以先杀了你们,再杀薛夫人。”
  她们沉默了一会,摇头道:“你连穿衣服的力气都没有,怎么能杀了我们?”
  “我知道你们不会相信,但你们不要忘记,梨花没有力气穿衣服,却不可以没力气杀人,否则梨花就不是梨花了。”
  梨花说完,就从床上弹了起来,好像很快,又好像很慢。
  他点了她们的穴道。
  梨花这是坐在炉火边,他像一个孩子一样高兴,他没有望着她们,而是注视着火炉里跳动的火焰,淡淡道:“现在你们是不是相信我还有别的选择?”
  她们僵住,不能动。
  但还能笑。
  梨花不解,道:“这个时候你们还笑得出来?”
  她们道:“刚才我们还在担忧,现在放心了。”
  不待梨花说什么,她们接道:“现在我们相信,三个月亮加一个梨花,肯定能杀了薛夫人。”
  “你们还是不相信我会杀了你们?”
  “你不仅不会杀我们,而且,就算我们有危险,你也会救我们。”
  她们虽然不能动,但嘴巴还能说话,她们得意道:“没有我们,你根本杀不了薛夫人,杀不了薛夫人,就见不到阳光,见不到阳光,你就无法救丁一。”
  正说着,门开了。进来的是薛夫人。
  薛夫人的手中拎着三把刀。
  看到屋里的一切,他笑着对梨花道:“你怎么还坐在这里,难道她们真的令你讨厌?”
  梨花也笑笑,道:“我刚刚对他们开始有兴趣,你却要叫她们去杀人,真扫兴。”
  薛夫人忽然不笑了,他墙壁一样的脸沉下来时就像一块阴冷的青石,他冷冷道:
  “你点了她们的穴道,但不能杀她们,没有她们,我就得自己去杀人了。”
  梨花这时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柴,拨弄着炉火,道:
  “看别人杀人哪有自己动手过瘾,况且,留她们在身边是个祸根,她们迟早会杀了你。”
  “我杀了她们的父母,她们做梦都想杀我。”薛夫人笑道:“你知道我为何现在还能活着?这都是她们的功劳。”
  顿了顿,接道:“我把她们留在身边,每一分钟都在提防她们杀我,我知道,人总有松懈的时候,而像我这种有数不清仇人的人,松懈就意味着死亡。有她们在身边,我一秒钟也不敢松懈。”
  “天下只有九毒教主才能想出这种办法。”梨花叹道。
  “我也是万不得已才这样做的,谁叫我杀人太多,找我报仇的人又那么多呢?”薛夫人淡淡地笑了笑。
  “现在是谁找上门来了?”梨花问。
  “这是二十年前的仇人,我杀了她的丈夫。”薛夫人说得轻描淡写:“我以为她早死了,没想到她竟然这么长寿,九十多岁还能活着。”
  “你想叫月亮她们去杀了她?”
  “我不杀她,她就要杀我。”
  “你怕她?”
  “九十多岁的女人还有一颗复仇的心,这样的女人,恐怕天下男人都会怕的。”
  “你怕,难道她们就不怕?”
  “女人是不会怕女人的,她们只会妒忌她,因为她不仅能活得这么长,而且她仍旧那漂亮,一个女人妒忌另一个女人,唯一的手段就是杀死对手。”
  薛夫人说着就朝她们走去。
  梨花笑了,道:“可她们连动都不会动,怎样替你杀人?”
  薛夫人朗笑道:“梨花,你以为你真的点了她们的穴道?
  “她们是骗你的,她们在耍你。”
  他的话刚说完,果见她们动了起来。她们伸手接过他的刀。
  梨花惊呆,他的脑子里一片茫然。在这一生当中,他这是第一次被人耍弄。
  他感到有些羞耻,脸微微胀红,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薛夫人又笑道:“她们骗人的手段高明,杀人的手段更高明。
  “等一下就让你见识见识。”
  他接着道:“客人已经在等,我们走吧。”
  说完就走出屋子。她们跟在他身后。梨花这时发现,她们已经穿上衣服。
  梨花感觉很累,他很想躺在那张床上休息。
  可是他更想看看她们杀人的手段,于是,他也穿上衣服跟了出去。
  离开火炉,外面很冷。这是一条地下通道,石壁上点着蜡烛。在幽暗的烛光下,他们走了很久,又来到一个大厅里。
  这里虽然点着两根粗大的蜡烛,但感觉比通道里还暗。
  只听薛夫人道:“客人就在前面等,你去吧,我要回去睡觉了。”
  月亮道:“教主回去好好睡一觉,我们不会让你失望的。”
  薛夫人转身,他已经离去,但他的声音还在回响:“如果你们死了,就无法替父母报仇了。”
  前面,烛火在摇曳。
  从两根粗蜡烛中间走过去,往右拐了个弯,这里有一扇门。
  借着微弱的光线,梨花看到门前有一尊巨大的石狮子,阴森恐怖。
  月亮在石狮的尾巴上用力一拧,只听轰隆隆一阵响,石门缓缓打开。
  一股冷风扑面而来,梨花顿时眼前一亮,随即他听到了优美的笛声。
  原来这是清早,而洞口却在谷底。
  一条溪流,潺潺而过。
  就在河的对面的一块岩石上,一个女子坐着吹笛子。
  她的裙带被风撩动,她的头发却盘在头顶。看到她们,她像是被风吹起来似的,徐徐飘过溪流,落在不远处另一块石头上。
  她仍在吹笛子,就是在空中,笛子也没有离开过她的嘴。
  她美丽,端庄,却有一股浓浓的杀气。
  梨花想:这就是薛夫人的仇人。
  他们已经走出了洞口,她们没有说话,就把她围在当中。
  她的笛子忽然发出一声尖啸,惊得许多鸟儿从森林深处逃向天空。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我不想杀你们,你们还是逃命去吧。”
  尽管梨花知道这个人已有九十多岁,但她的脸庞如此娇艳,她的肌肤如此细嫩,她的嘴角像少女的嘴角,红润、玲珑剔透,从这张脸上,没有人会怀疑她是一个天真的少女,可是,她的声音却让人感到她是一个连走也走不动的老太婆。
  如此奇怪而令人不可思议的现像把月亮和梨花吓了一跳。
  只听苍老的声音又说道:“二十年前他杀了我丈夫,我只想杀了他,不想连累无辜。”
  寂静,只有流水潺潺。
  一朵云迅速从蓝天飘过。
  梨花注视着天空,他忽然想离开这里,飞越山岭去找丁一。
  他好像这时才发现,他已经脱离了薛夫人的控制,激悦充满了他的心胸,他认为自己就是空中的云,可以自由飘荡了。
  寂静中,只听月亮道:“你以为我们能逃得走吗?薛夫人会让我们逃走吗?”
  梨花的心一沉,暗道:“对呀,薛夫人会这么傻吗?”
  苍老的声音这时道:“你们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月亮不语,她们手上的刀动了动,晨光里,刀闪着寒冷。显然她们准备完成自己的使命,杀了她。
  笛声又起。
  清越、悠扬,丝丝入耳。
  她仿佛忘了自己是来报仇的,忘了自己要杀仇人就得先杀了围住她的三个杀手,忘了杀手正在找时机杀她。
  仿佛她只记得自己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在清晨吹笛子的人。
  梨花注视着她们。
  她们一步一步逼向她。她们的刀很随便地摆在胸前,可梨花清楚,她们是懂刀的人,她们的刀可以从任何方向向对手发出攻击。
  她们眼中闪着刀光,她们自信她们的刀一定可以砍下她的头。
  她已经在她们的刀光笼罩之下。就像一朵花暴露在月光之下,无处可藏。
  可她一点感觉也没有,她不知道她们很快就会发生令她窒息的一刀。
  连梨花也在替她担心。
  不知怎么,他仿佛不希望她死。她就像一朵娇艳的花,那么脆弱,那么需要别人的帮忙。
  梨花不由得移动了一步,他忽然想起自己的曾祖母,那个疼他爱他的老人。
  他决定救她,决定在她们砍出致命一刀的时候救她。
  笛声依旧。水声远去。
  她们终于找到了攻击的时机,她们毫不犹豫地砍出凌厉的一刀。
  在梨花的想象中,她们的一刀一定很快,快得无法形容,快得连他看都看不清楚。可是,他错了。
  她们的刀很慢。
  这不是一般的慢,梨花几乎看不出她们的刀在动。
  可刀确实在动,在一点一点接近对手。
  梨花这一惊更甚。
  他知道这是一种致命的速度。
  她们的眼中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她们明白自己已胜券在握。
  再看她们的对手,她仍是那么专注地吹着笛子。
  她的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刀离她那么近,只要三把刀同时加速往里一捅,她的身上就会留下好几个窟窿。
  没有人愿意让刀这么近地逼迫,可她一点也没有远离刀的意思。
  是不是,她已经明白,如果她动,刀就会动得比她更快?
  这个道理梨花早已明白。
  他几乎认定,在劫难逃,她已经不敢动了,因为动就是死。
  而不动也是死。
  因为刀再慢,总有一个时候会绞死她的。
  同样是死,她为何不搏一次?
  梨花正这样想着,她果真动了。
  无与伦比的快,她从刀丛中穿过。
  她快,她们也快。
  慢刀变成了快刀。
  她们跟她一道一飞冲天,刀仍封住她的全身。
  她仍无法逃脱。
  四个人一道落地,她们的刀几乎触及她的肌肤。
  梨花发现她的脸有些红,笛子虽然还在嘴上,笛声已消失。
  梨花知道,她已经输了。
  他决定出手,如果不不救她,等她再次冲天,落下的将不会是她的人,而是她的头。
  梨花正要出手,只听“叮叮叮”三声响,月亮手中的刀皆落地,她们握刀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一下变化出乎梨花的预料,他呆住。
  她们的脸也煞白,她们一齐怨怒地盯着梨花看,好像是梨花将她们打败。
  她赢了。她在刚才冲天的一瞬击败了她们,只是她手下留情,才没有要她们的命。
  那个苍老的声音又起:“我说过我不想连累无辜,带我去见你们的教主吧。”
  她们乖乖的,拾起地上的刀,转身进了石洞。
  洞中很暗,关上石门,就像隔着一个世界。
  梨花忽然后悔起来,他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还会进洞来。
  她对他道:“这里是地狱,你怎么还要跟进来?”
  梨花无语。
  不一会,又到了刚才的大厅里。
  大厅里多了两根蜡烛,因此亮了许多。
  一张扁平的脸,就在明亮的烛光里笑着,这张脸笑得很开心,好像吃了蜜一样甜。
  她走到他跟前,她的脸跟他的脸很近,几乎碰到了一起。
  “薛夫人,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她冷冷道。
  薛夫人收起笑,道:“紫裳,你不该来送死的。
  “能活这么长久是多么不容易啊。”
  听到紫裳这个名字,梨花心中一动,寻思道:
  难道她就是杀人魔头紫裳?
  江湖传说中,有一对杀手夫妇,金童紫裳,两人行为古怪,只要他们想杀人,不管好人坏人,见人就杀。
  无论是什么人,只要他们想杀,就没有杀不掉的。
  金童紫裳江湖中人谁也不愿听到他们的名字。
  梨花一直认为,这只是传说而已。没想到果真有这两个杀手。
  紫裳的身手他刚才已见过,确实,她要杀谁谁就得倒霉。
  梨花不由得望了一眼紫裳,发现她也正眼望他。
  紫裳的眼睛根本不似九十多岁人的眼睛,她的眼中还有一种少女的水灵。
  梨花不禁怦然心跳。
  这时,月亮已经走到了一边。
  紫裳道:“我已经三十多年没有杀人了。”
  紫裳冷笑道:“刚才你本可以杀人的,为什么不杀了她们?”
  “我曾发过誓,一定要杀了你之后再开杀戒。”
  “你以为你苦研二十年的武功可以杀得了我?”
  “能不能杀你,等下就知道了。”紫裳说着,笛子在空中一舞,发出一阵剑吟。
  笛子能发出剑吟,这确是见所未见的事情。
  梨花惊诧不已,见紫裳手中的笛子已幻化成两柄利剑。
  “好一支笛剑!”薛夫人笑道:“可惜没杀过人的剑不能算一把真正的剑。”
  “现在杀人也不迟!”
  “迟”字未落,笛剑扶着冷风,极快地刺出了九剑。
  每一剑都刺向薛夫人的咽喉,每一剑都只差一点点而落空。
  薛夫人避过九剑,冷冷道:“我说过没沾过人血的剑不是真正的剑,你还是走吧。”
  紫裳并不懊悔,也冷笑道:“刚才我只用了三成功力,三成功力就差点要了你的命,薛夫人,你还是乖乖的受死吧。”
  紫裳仗剑,但并不急于攻击,仿佛她胸有成竹。
  薛夫人的身后却忽然多了八个人,他们就像八柄杀气很浓的刀。
  他们的出现使空气顿时冷了许多,烛光似乎也暗淡下去。
  “你以为他们能拦住我?”她不屑道。
  “她们或许拦不住你,但至少我可以看清你的剑法。”薛夫人说着退到了那八个人身后。
  八个杀手,八柄刀。
  他们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杀气。
  他们围住她。
  忽然,他们从怀里掏出一块白布,将自己的眼睛蒙上。
  然后,手中的刀一齐对准紫裳。
  紧接着,这八个人就转动起来。别看他们蒙着眼,但他们的步伐却配合得妙到毫颠,绝无破绽可寻。
  她们由慢而快,再由快而慢,最后复归静止。
  梨花发现,他们转了几十圈之后,现在的位置仍是开始时的位置。
  梨花还发现,若刚才画下他们的脚印,他们现在仍站在圈圈里,一分一厘也不会差。能做到这一点并不简单。
  因此,梨花相信,他们都是一些不简单的人。
  他们是那种可以准确无误地杀人的人。
  这样的人一个就让人头痛,何况八个?
  紫裳却一点也不头痛,她冷声道:“从今天开始,你们再也不能杀人了。”
  杀手当然要杀人,阻止杀手杀人的手段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了他。
  不过这样做很危险,因此杀手天生就为了杀人,你要杀他,他就会用十倍的疯狂杀你。
  谁杀谁,结果很难预料。
  所以,当紫裳表明不让他们再杀人之后,他们就出刀了。
  他们的刀又快又准又狠。
  他们每次都这样杀人,他们的这一刀已经运用得相当娴熟,难怪他们可以蒙上眼睛。
  得心应手的一刀,从八个方向砍向紫裳。
  紫裳的剑也动了。
  只是她的剑比他们的刀慢了,因为她从没有看到过这么娴熟的又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的刀法,她在他们出刀的一瞬呆了呆,不知是惊讶,还是为了欣赏他们那难得见到的一刀。
  等她发现他们的刀都是朝自己的要害砍来时,她才出剑。
  剑发出一声低吟。
  吟声未毕,接着响起一片惊叹。
  八个箭一般射向她的杀手,半途坠地。
  他们的咽喉都有一点红,紫裳的笛剑奇寒无比,血没有淌出来就凝了。
  蒙住他们眼睛的布也滑落了。
  他们一齐盯住她,为她刚才那一剑赞叹。
  好久,他们的刀才从手上掉落,人才倒下。
  梨花看呆了,他不知道她用什么方法致他们于死地,他甚至没看清她的剑是如何刺进第一个人的咽喉,又从第八个人的咽喉里拔出来的。
  他只觉得她的剑只是动了动,她的对手就颓然坠地。
  如果不是亲眼见他们一个个死去,他肯定不会相信这是事实。
  他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快的剑法。
  他始终认为,丁一的剑是天下最快的剑。
  他不相信她的剑可以超过丁一的剑。
  可事实摆在眼前,那一动不动的八具尸体摆在眼前,使他不得不信。
  他一阵悲哀,仿佛信念受到了挫折。
  他真想走过去看看,这八个杀手是不是真的死了。
  他希望他们没死,因为他不希望有人超过他的朋友丁一。
  紫裳一剑杀了八人,冷冷地对薛夫人道:“有没有看清我的剑法?”
  薛夫人的脸很难看,他有些恐惧的摇摇头。
  “那他们岂不是白死了。”紫裳冷笑,她的剑挡住薛夫人,道:“现在你应该承认,我的剑是一把真正的好剑了吧!”
  薛夫人阴沉着脸,道:“这确是一把杀人的好剑。”
  “你是不是很害怕?”
  “不害怕。”
  薛夫人的回答令他一怔,紫裳道:“你不怕死?”
  薛夫人摇头道:“没有人不怕死,只是,你根本杀不了我。”
  “你还在怀疑我的剑不够快?”
  “你的剑也许是天下最快的剑,但是一个中毒的人,是不会有速度的。”薛夫人说着干笑起来,他的墙壁一样的脸看起来捉摸不定。
  紫裳笑道:“我花了二十年的时间,除了苦练剑术外,就是破解你的毒术,我岂会再中你的计?”
  “如果薛夫人下的毒你也能识破,那我就不是九毒教主了。”薛夫人道。
  紫裳闻言,她的脸色似乎变了变,她的苍老的声音也变了,变得有些尖利,道:
  “你是说我已中了你的毒,只是我没发觉而已?”
  “你只要吹一曲春江花月夜,就知道自己有没有中毒。”薛夫人道。
  紫裳迟疑了一下,忽地笑道:“你想趁我吹笛子的时候偷袭我,对不对?”
  “不对,我说过你已经中毒。”薛夫人说得十分认真:“我只想证明你是否还能杀我。”
  “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紫裳话毕,人已射出。射向薛夫人。
  她的笛剑嗡嗡沉鸣,直刺对手咽喉。
  快如闪电的一击:凌厉、凶狠、惨绝。
  眼看就要刺中,薛夫人斜斜退出三步。
  紫裳一剑落空,第二剑又刺出。这一剑比刚才更快,更凌厉。
  她快,薛夫人也快。
  总是只差一点点。她的剑追不上他。
  但梨花已经看出,紫裳的剑正一点点缩小与薛夫人的距离。
  只要紫裳再刺出三剑,薛夫人的咽喉一定被剑追上。
  追上就是死。薛夫人看来气数已尽。他的生命只有紫裳再刺三剑的时间。
  梨花凝眸,他在心里数着:一剑、二剑、三……
  第三剑只刺出一半,剑便不动了。
  而这时,剑尖已抵住薛夫人的咽喉,只要紫裳再使出半分力气,薛夫人的咽喉就会留下一个致命的窟窿。
  可这半分力气,紫裳怎么也使不出来。
  她的额头有豆大的汗珠滚落……
  薛夫人也已经吓出一身冷汗,这时他才笑出声来:
  “现在你是否可以承认,你已经中了我的九里飘香?”
  紫裳颓然道:“你什么时候下的毒手?”紫裳说完这句话,手中的笛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要在你身上下毒可不是简单的事。”薛夫人用手指指地上的八具尸体,说:
  “我知道你一进来就注意那四根蜡烛,生怕我将毒放在蜡烛芯里,这其实也是一个好办法,我想来想去,还是将毒放在他们体内好。”
  “你把毒放在他们体内,如果我明天来,他们岂非白白死掉?”紫裳一脸的惊讶。
  “我知道你很想杀我,一分钟也不会等的。”薛夫人有些惋惜道:“不过他们都是我手下的好手,八个陪你一个,你不必觉得吃亏的。”
  紫裳这时候连站的力气也没有了,她整个人瘫在地上。
  薛夫人走到她跟前,道:“你想怎么个死法?我成全你。”他说得很平静,但在紫裳听来,不啻是一声惊雷,她很绝望。
  她知道自己的功力已失,要杀要砍全凭对手的愿望,但她却不想死。
  她的眼里满是仇恨。她忽然说:“我不想死。”
  “如果你能说出不杀你的理由,我便不杀你。”薛夫人转身,走到一根蜡烛跟前。
  烛光里,他的脸更阴沉
  。只要他一抬手,或者一点头,月亮就会过来杀了紫裳。
  月亮其实也这么想,她们以为教主一定会叫她们杀这个前来报仇的人。
  她们甚至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
  梨花也以为,紫裳很快就会死去。
  不过薛夫人迟疑没有发出杀死她的指令,他还在等,等她想出不杀她的理由。
  一丝生还的希望在呼唤着紫裳,她漂亮的脸上闪过一丝绝难察觉的喜悦,她用嘶哑的声音道:“让我好好想想。”
  蜡烛已经烧了一截,她还没有想出理由。
  薛夫人正渐渐失去耐心。
  梨花知道,现在正是他开口的时候,如果他不开口,紫裳将死得很惨。
  梨花说道:“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杀她。”
  薛夫人和紫裳望向梨花。
  只听梨花又道:“高手寂寞,在这个世上,要找到真正的对手并不容易,有对手才会有威胁,才会有危机感,而危机,会使人不断进取。”
  “你说得没错,可是,对手太多,会把自己的命也送掉的。”薛夫人道。
  “我也是你的对手?”
  “难道你不是?”
  梨花点点头,道:“在你眼里,我一点威胁都没有,这样的人,怎能算你的对手??
  薛夫人仿佛在想梨花的话,良久,他道:“照你这样说,我不应该杀她了?”
  “杀了她,你会后悔的。”梨花道。
  “可是,我担心她真的会杀了我。”薛夫人不安道。
  “你可以先把她关在一个铁笼里,等想清楚了再决定杀还是不杀。”梨花又道。
  “令我安心的铁笼只有一个,而这个铁笼已经用来关你了,你说我应该把她关在哪里?”薛夫人道。
  “如果真是这样,把我们关在一起好了。”梨花说着偷偷望了一眼紫裳,她一脸的茫然,不知是喜悦还是意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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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1 22:58: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死亡之旅
  这里虽然不是一个铁笼,但比任何铁笼都牢固。
  这里四面都是又硬又厚的岩层,脚下是地底。
  唯一的出口便是离他们有十几丈高的一个洞口。
  洞口很小,仅容一个人的身子可以进出。
  他们就是从这个洞口被一只竹筐送入洞中的。
  他们进洞后,洞口的铁门便被锁上了。
  难怪薛夫人会说,只有把他们对手关在这里,他才可以放心。
  其实,无论他的对手有多么强大,只要到了这里,便不会对他有任何威胁。
  幸好洞里很大,他们才不会觉得呼吸困难。
  送她们进洞的,便是月亮。她们对梨花说:
  “你不该多管闲事的。本来,我们可以杀了他的。”
  梨花也有些忧伤,但他说:“我一定会帮你们杀了他的。”
  她们叹息道:“你一到铁笼里,就再也没机会了。”
  梨花忽然笑道:“铁笼是关不住梨花的。”
  他的笑并没感染她们,她们神情更黯淡,道:
  “但愿有那么一天,让我们一道杀了他。”
  不久,梨花跟紫裳就先后被送进洞里。
  洞虽然很大,但他什么也看不见,只看见一盏昏暗的灯吊在空中。
  这盏灯是有一根很长的绳子垂下来的。灯就在他们的头顶。
  紫裳中了薛夫人的九里飘香,现在还浑身无力,她只能坐在地上。
  梨花忽然闻到一缕香,他忙屏住呼吸,生怕薛夫人在洞里也下了毒。
  九毒教主的下毒方法是谁也想不到的。
  紫裳好像知道梨花屏住了呼吸,她微微道:“这不是毒香。”
  梨花怔了怔,紫裳又道:“女人身上的这种气息,你不喜欢?”
  梨花吁了口气,暗道:“原来这是她的体香,九十多岁的老太婆还有这种芳香真是奇怪……”
  只听紫裳道:“梨花,谢谢你。”
  “为什么要谢我?”
  “没有你求情,我早已死了。”
  “没有我求情,你也不会死。”
  “为什么?”
  “因为薛夫人根本不想杀你。”
  “据我所知,找他报仇的人都被他杀了。”紫裳道。
  梨花沉默了一会,说道:“既使要谢,你也得谢薛夫人,因为不杀你的,是他而不是我。”
  “他是我的仇人,我怎么会谢他!”紫裳大声道。
  “仇人有时候也会变成恩人的。”梨花接着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人只要能活着便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紫裳轻轻叹息一声,苍凉道:“我来这里之前已下定决心,不是他死就是我死,可是,当下我失败后,我又发现能够活一天也是好的。”
  “你真的这么想?”
  “真的这么想。”
  “金童是怎样被薛夫人杀死的?”梨花忽然换了个话题,问道。
  紫裳仿佛呆了呆,良久,她才说:
  “说来话长。三十年前,金童紫裳已经是名满江湖的杀手,只要我们答应要杀谁,没有做不到的。
  “因此,尽管我们杀人的酬金高得惊人,但请我们杀人的仍有增无减。
  “其实我们都已经六十多岁,但无子无女,杀人之余,不免觉得孤寂,于是,产生出收养一个孩子的愿望。
  “不久,一个男人抱着他的孩子找到我们,希望我们能领养他的孩子,我们见孩子长得眉清目秀,挺可爱的,便收下了。
  “可是我们刚刚领养了三天,孩子莫名其妙地死了。”
  “好好一个孩子,你们怎么把他养死了?”梨花问道。
  “对,我们也觉得奇怪,孩子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死去。”
  紫裳接道:“后来,我们才发现,原来孩子在三天之前就已经中毒,只是这种毒极其罕见,发作前一点征兆也没有。
  “正在我们懊悔不已的当儿,他假装悲痛欲绝,当场发誓要找到害他孩子的凶手,为儿子报仇。”
  “后来凶手有没有找到?”
  “二十天后,孩子的父亲找到我们,他说凶手就是我们。”紫裳道:
  “我们自己知道凶手不是我们,便跟他吵了起来。
  “当时,他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而我们可以做他的爷爷,我们决定给他一些补偿,可是,我们给他多少金银他都不要。”
  “那他究竟要什么?”
  “我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对这么多钱而无动于衷的人,就问他要什么。
  “他没有立刻要什么,而是问我们,是不是他要什么我们就能给他什么。
  “我们当时就预感到他是个不简单的人,但话已出口,只得点头,看到我们点头,他的脸色都变,变得很兴奋。
  “好像他得到一生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要什么?”
  “他说他希望得到我们的全部武功。”紫裳道:
  “这时我们肯定,孩子中毒是他自己搞的把戏,他的目的是想拜我们为师,学到我们的所有武功。
  “我们马上拒绝了他的要求,因为我们曾发过誓,绝不将杀人的武功传给他人。
  “见我们拒绝,他很悲凉,又是下跪,又是流着眼泪请求,这更加令我们厌恶。
  “后来金童对他说:‘如果你还赖着不走,我就杀了你。
  “后来他走了,他离开时对我们说,他会回来报仇的’。”
  “后来呢?”
  “十年后,他终于又找到了我们。
  “我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十年时间,他的变化实在太大,他的脸仿佛换了一个,本来有棱有角的脸变得又扁又平,仿佛被一把刀削掉了一半,就像一堵墙,而且没有光泽。”
  紫裳的神情也变了,就像她现在就看见了那张令她惊讶的脸。
  她接道:“由于有了十年前的经历,我们从此打消了收养孩子的念头,另外,年纪大了,对杀人也不再感兴趣,我们的家在一座山里,那儿隔着数重山,他能找到我们也确实不易。尽管他变化很大,但我们仍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有刀吗?”
  “没有,他不仅没刀,也没剑,可他见到我们就说:我是来报仇的,来杀你们的。
  “我们做了几十年的杀手,对杀人或被杀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只是,一个两手空空的人扬言要杀我们却还是头一次。”
  紫裳道:“当时金童对他说,十年前的事就算了,我们不打算追究。
  “他的脸很暗淡,看不出任何表情,他说,他今天来,是有绝对把握的。
  “我们都笑了,我们笑他口出狂言,不要说他两手空空,就算他背十八把刀也不可能杀了我们的。
  “他见我们笑,静静地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
  “他说,十年前有一个人在森林里被毒蛇咬了,那人很惊恐,以为自己死定了,不料那人并没有死,不是蛇没有毒,而是那人根本不怕毒。
  “那人很奇怪,于是,又故意让毒蛇咬,果然,那条蛇的毒对那人一点用都没有。
  “那人一场兴奋,因为这确实是一条毒蛇,那人曾经让蛇咬一头大水牛,大水牛在三分钟之内便死去。
  “发现自己不怕毒之后,那人就潜心毒的研究。
  “任何有毒的东西那人都在自己身上试验,然后又到野兽身上试验,一晃十年,那人不仅自己成了一个‘毒’人,而且掌握了无数使毒的手段。”
  “那人肯定就是他。”
  “我们当然也知道故事里的‘毒’人就是他。
  “他讲完故事,从怀里掏出一瓶酒,对金童说,我们十年未见,先把这瓶酒喝掉再算老账。
  “金童刚刚听过他的故事,不敢喝他的酒。
  “他说,酒没毒。他还说,在酒里下毒是最愚蠢的下毒方法。”
  “那他的毒下在哪里?”梨花仿佛很感兴趣。
  “他的毒恰恰就在酒里。”紫裳接道:
  “金童听他这么一说,便毫不犹豫地喝了那瓶酒。
  “见酒喝尽,他才冷笑着告诉金童,毒就在酒里。
  “而这时,金童的鼻子里已开始淌血。
  “他得意地说,谢谢你们没收我做徒弟。
  “不然天下就不会有九毒教了。
  “原来臭名昭著的九毒教就是他一手建立的。”
  “他花十年的功夫就报了仇,而你,二十年的时间却荡得个身陷铁笼。”梨花道。
  “我也许真的老了。”她又叹了一口气。
  “姜是老的辣。”
  “可我不是姜,是人。”
  “人也一样,越老越成熟。”
  “可我是越老越糊涂。”
  “你真是这么认为?”
  “我现在就这样认为,我发现我做错了许多事。”
  “现在知道错还来得及。”梨花道。
  “可我们不是老鼠,是人。”
  在昏暗的灯光下,梨花的脸上呈现出坚毅,他接道:“我们一定可以离开这里。”
  梨花问道:“前辈现在觉得怎样?”
  “我感到恢复了些力气,可以站立了。”紫裳说着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好,那我们四处找找,看有没有别的出口。”
  于是,二人沿着岩壁往四周摸索。岩壁坚冷、光滑,不要说出口,连一条裂缝也没有。
  他们摸索了好几遍,确信这是一个死亡之洞,梨花颓然坐在地上,喃喃道:
  “难道这里真是我们的葬身之地。”
  空中那盏幽暗的灯就像一只狰狞的眼绝望地望着他们,恐怖的灯让他们想到了死亡。
  梨花跳了起来,扯断吊绳,将那盏灯丢得远远的,恨恨道:
  “看我们落难,你是不是幸灾乐祸!”
  没了灯光,眼前一片漆黑。
  只听紫裳道:“现在已是吃饭的时间,怎么还不送饭来,难道他要把我们饿死?”
  她的话刚说完,洞口有人叫道:“吃午饭了。”接着就听到开锁和开铁门的声音。
  不一会,梨花闻到一股馒头的飘香。
  上面的人又叫道:“教主开恩,今天午餐有馒头,还有红烧排骨,你们把饭从篮子里拿走就成了。”
  梨花从小练就了一双夜视眼,尽管洞中黑暗,但他仍看到从地上面缓缓放下的一只篮子,吊篮的绳子有些粗。
  梨花不待篮子落地,就想伸手去接。
  可是另一只手比他更快地迎向篮子。
  那当然是紫裳的手,他发现她在黑暗中朝他望了几眼,嘴角露出微微的笑。
  梨花一怔,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朝他笑,他还发现她的笑意味深长。
  紫裳道:“好香的馒头。”话毕,就见她的手伸向篮子里。
  她也许是想去拿馒头的,可不知是太急还是没看到,她的手竟伸进了菜碗里。
  梨花皱了皱眉头,想道:“像她这种武功境界的人怎么不能夜视呢?”
  正想着,她递过来一个馒头,说:“你一定也饿了,请吃吧。”
  梨花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故意也用手在黑暗中乱抚。
  那只篮子缓缓地又升到了半空,很快从洞口消失。
  随即“哐”的一声,洞口显然又被铁门封住了,接着又传来一声清脆的上锁声。
  梨花眼前一亮,心道:
  如果自己刚才趁送饭的人未锁上洞口之际,用内力震死送饭的人,自己岂不可以从这里逃出去?
  可是,他转念一想,薛夫人无论如何不会这样傻的,他怎么会叫人打开洞口呢?
  除非……梨花望了一眼正在啃馒头的紫裳,又想道:
  也许薛夫人不是大意,而是洞口的周围布置了更要命的机关。
  这样的话,就算能逃出这里,也难逃一死。
  这时紫裳已吃了两个馒头,她抬头,问道:“你有没有想到逃脱这里的主意?”
  梨花心里已有主意,但他说:“没有。”接着问:“你有吗?”
  “我当然想到了。”紫裳道:“有人打开洞口的铁门来送饭时,我们用内力震碎他的内脏,就可以从吊绳上离开这个鬾地方。”
  “我们都中了毒,哪有内力震死洞口的人。”梨花叹了口气道。
  “别伤心,你救过我,我一定会还你一命。”紫裳道:“我的内力已经恢复了一半,估计明天就可以完全恢复。”
  她说着轻轻推出一掌,掌风击在岩壁上,嗡声作响。
  梨花惊讶道:“前辈果然神功。”
  紫裳冷笑道:“薛夫人以为将两个中毒之人关在这里就可高枕无忧了,可是我还有一种武功,他做梦也想不到。”
  顿了顿,她接下去道:“我花了八年的时间,虽然没练成百毒不侵,却可以将任何毒药驱除体外。
  紫裳冷笑了一阵,恨恨道:“杀夫之仇不报,枉活了这辈子。”她的话阴冷。
  他不是怀疑她的话,而是他不知道洞外有什么样的凶险在等他们。
  吃了饭之后,洞口又放下一个空蓝,将几只盛馒头的碟子吊上去。
  紫裳不再说话,她一心一意开始练功,黑暗中,只见她双目微闭,双膝盘地,双手合十,食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
  梨花发现,她额头的筋脉鼓胀,好像有硬物在里面滚动。
  整整一个下午,她连姿势也没有变过。
  她的脸上被一层湿气笼罩,表情复杂,不知是痛苦还是忧虑。
  梨花也没有动过,在洞里,实在没事可做。
  他估计大概到了夕阳下山时,洞口的铁门又开了,上面传来声音:“吃晚饭了,教主说,长夜慢慢,吃饱点,做个好梦!”
  又一只篮子缓缓放下,与篮子一道下来的,还有一支点燃的蜡烛。
  梨花知道她会去接,便不动。
  可这次紫裳并没有伸手,她也坐着一动不动。
  奇怪的是,篮子就吊在空中,刚好与他们的头平齐。
  梨花闻到了一股酒香。
  梨花酒量不大,但很喜欢喝酒。闻到酒香,他哪里按捺得住,便要去取篮里的酒菜。
  “你不怕酒里有毒?”紫裳忽然道。
  梨花并不答,他觉得没必要回答。
  因为,他们已是薛夫人的笼中之物,他可以随时杀了他们,如果要他们死,何必要在酒里下毒。
  于是,他取了酒菜,里面还有杯子。
  “有两支杯子。”梨花说。
  “我不喝。”她显然有些害怕。
  说完这句话,紫裳才睁眼。
  烛光下,她的眼光很明亮。
  “你不喝,我自己喝。”梨花打开酒,斟了一杯。
  酒香直灌他的鼻孔。
  梨花举杯,刚要将酒倒入嘴里忽然瞥见紫裳的眼光有些异常,他呆了呆,一甩手,“啪”的一声,将杯子摔到岩壁上,道:
  “前辈说得没错,要是他在酒里下毒,可就更惨了。”接着,又一甩手,整瓶酒也摔到地上。
  酒瓶碎成无数片,酒香四溢。
  紫裳已经摘下篮子,将蜡烛移到原先的灯台上。
  她这时对梨花微微一笑,道:“你相不相信,我现在就可以震碎送饭人的内脏?”
  梨花大喜,道:“那还不依计行事?”
  她摇头,悄悄道:“等我们吃饱了,他来吊空碗的时候,再杀了他也不迟。”
  梨花想想也对:吃饱肚子有力气,况且,迎接他们的,不知还有什么样的恶战。
  饭和菜终于都到了两个人的肚子里,他们坐着等那人来吊空碗。
  不久,洞口的铁门“哐”一声打开,一根绳子缓缓放下。
  上面的人刚“喂”了一声,就一头栽了进来。
  紫裳的内力果然无与伦比。
  她马上从地上跳了起来,对梨花道:“咱们走!”
  梨花刚站起来,忽然又蹲了下去,叫了声:“啊哟!”
  “怎么回事?”
  “我肚子忽然痛得厉害,一定是中了他的毒了。”;梨花说着双手抱住肚子。
  紫裳皱了皱眉头:“你又没喝他的酒,怎会中毒?”
  “他下的毒谁也想不到,不知他如何会中毒。”梨花的额头已渗出汗珠,他的脸也变得惨白,道:“前辈你自己走吧。”
  紫裳仿佛犹豫了一下,最后道:“你曾救过我的命,我怎能丢下你不管。”
  梨花忍痛道:“前辈,你不用担心,他不会杀我的。”
  紫裳显得很焦虑,道:“要是他发现送饭的人迟迟不回去,会起疑心的。”
  梨花这时已痛得缩作一团,他咬牙说道:
  “前辈,快走,你如果真的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在杀了薛夫人后再拿解药来救我。”
  “那样就迟了!”紫裳说完,一伸手,“疾”的一声,以极快的速度点了梨花三处穴道,梨花惊道:“前辈你……”
  “对不起,我们不能再磨蹭下去,你暂时忍耐一下,我们这就去薛夫人那儿拿解药。”
  她说着,将绳子的一头捆住梨花,自己则借另一根吊着灯的细绳,轻轻一纵,便到了洞口。
  梨花穴道被封,虽然感觉不到痛楚,但也一动不动,他见紫裳纵出洞口,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这时,他听到洞里似乎有人在呼吸。
  梨花吃了一惊,他的头不能动,眼光四扫,什么也没发现。他正惊异,呼吸声又传来。
  呼吸很轻,如果不是他,肯定听不到。
  这时,他只觉得身子一轻,他的人被绳子吊起,他知道是紫裳在拉他。
  梨花身在空中,忽然看到趴在地上的被紫裳震死的送饭人。
  他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呼吸声是他发出来的?
  难道死人也有呼吸?
  梨花很害怕,他希望紫裳拉得快些,因为万一那人真的没死,跳起来给他一刀,那他就必死无疑了。
  幸好紫裳拉得很快,快得连他想多看尸体一眼也不能。
  他转眼已到了洞口。
  他这时才吁出一口气,他确信那人已经死了,不然,他肯定会砍他一刀的。
  外面一片模糊,暮色四合。
  紫裳解了绳子,又解开他一个穴道,问道:“现在能不能坚持?”
  梨花点头道:“不能坚持也要坚持。”
  “好,那我们现在就走!”
  “走”字未落,她的人已掠出。
  梨花刚迈了两步,已见不到她的影子。
  四周迷朦,她掠向哪里?
  梨花只得又站住,他不知道自己该往那个方向走。
  “怎么站着不走了!”不知什么时候,她又回来了,她说着,手牵着他,快步往前。
  她的手湿漉漉的,又光滑又柔软,就像少女的手,梨花怦然心跳。
  可是当他想到紫裳是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太婆时,不禁一阵脸红。
  他想松手,无奈她紧紧抓住。
  在她的牵引下,梨花身不由己。
  他虽有些踉跄,但不会摔倒。
  天很暗了,连路也看不见了。
  原来他们是走进了一片树林。
  在黑暗中走路,梨花更是跌跌撞撞,他不清楚紫裳为何能走得这么快。
  后来他们又来到一个洞里,再后来,梨花就看到了两根巨大的蜡烛。
  看见这两根蜡烛,梨花差点惊叫出声。
  原来,这里就是薛夫人用八个杀手令紫裳中毒的地方。
  在黑暗中她走得很快,如今有蜡烛映照,她反而慢了下来,一步一步的,仿佛在寻找东西。
  梨花很快明白了,她一定是来找她的笛子的。
  果然,紫裳的笛剑还掉在地上,她丢下梨花,快步掠过去,拾起笛剑。
  在拾起笛剑的一刹那,梨花看见紫裳笑了。
  她笑得很自信。
  好像只要有笛剑在手,就不怕任何对手。
  只听紫裳冷笑道:“他不屑毁了我的剑,我就要让他死在笛剑之下。”
  紫裳握剑在手,在空中舞出一个极美的弧,再看时,剑已成了一支笛子。
  她似乎得意非凡,竟吹起了笛子,梨花瞪着她,不知她这时吹笛子是什么意思。
  因为,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绝不是吹笛子。
  梨花道:“前辈,我们走吧。”
  紫裳极不情愿似的放下笛子,道:“干什么?”
  “我们应该去做更要紧的事情。”梨花道。
  紫裳仿佛这时才醒悟过来,失色道:“我差点忘了。”
  她的表情令梨花吃了一惊,他忙问:“前辈忘了什么?”
  她还没答,只听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道:“她忘了她应该怜惜自己的老命。”
  随着说话声,从黑暗处走出三个人。
  三个女人。
  她们不是月亮。但她们的手上都拎着一把刀。
  刀尖向下,好像随时都会从她们手上掉下。
  他们围住了梨花。
  梨花这时已经镇定,他淡淡道:“你们要杀我?”
  她们仍细声细气道:“不仅要杀你,还要杀她。”
  “杀我很容易。”梨花静静道:“你们应该先杀她。”
  他的话使她们一怔,她们看了看他,果然转身,围住了紫裳。
  紫裳已经不在吹笛子了,她道:“杀我很不容易,识相的话,你们还是走吧。”
  她们说:“没有教主的吩咐,我们是不会走的。”
  “你们教主呢?”
  “在睡觉。”
  “他在睡觉,却叫你们来送死?”紫裳笑道。
  “人总是要死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她们说着手中的刀动了动,刀尖向上,逼近。
  “这里刚刚死了八个人,你们难道不怕?”
  “怕就不来了。”
  她们说完,挥动沉重的刀,毫不迟疑地一刀砍向紫裳。
  刀的速度很快,快得只剩下一道光,刀光缠住她的笛子。
  梨花以为这又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决斗,然而决斗很快结束了。
  因为刀光很快消失了,她们死了。
  死得有些突然,有些意外。
  但她们确实死了,她们的脖子已经被割开,血往外淌。淌了一地。
  紫裳杀了她们,才说:“她们是薛夫人的贴身侍从,我本该留一个活口,让她带我们去找人。”
  “你不知道薛夫人在哪里睡觉?”梨花莫名其妙问了一句。
  “我怎么会知道?”紫裳惊讶道:“薛夫人有十三个睡觉的地方,我哪里知道他今晚睡在哪里?”
  “那我们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去找吧。”
  “你的肚子不痛了?”
  “不痛了。”
  “你也会驱毒?”
  梨花摇摇头,道:“也许我中的毒不深。”梨花说着走过来,又拉住紫裳的手。
  她道:“你的肚子不痛了,为何还拉住我?”
  梨花道:“因为我不识路。”
  紫裳不再说什么,她拉着他的手,走出漆黑的洞,又在漆黑的夜色里走。
  走了一段,就看到了许多火把。
  通明的火把将旁边的一些树木映得更黑了。
  梨花不觉放开她的手,惊异道:“那是什么?”
  “那是一些火把。”紫裳道:“薛夫人就在这里睡觉。”
  “她睡觉难道要人用火把照着?”梨花吃惊道。
  “他以为火把可以保护他。”紫裳一字一顿道:
  “他忘了火把可以烧了他的房子,烧了他的床,然后再烧死他。”
  这时他们离火把更近了,梨花果真看到火把里有一间屋子。
  梨花数了数,共有五十六个火把。
  火把烈火熊熊,却看不到捏着火把的人。
  梨花猜想:她们一定是将火把高擎在头顶的缘故。
  看不见人,就不知道他们长得怎么样,不知道他们带着什么武器。
  更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出手。
  面对这么多未知数,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没有人有绝对把握杀死三十六个高手。
  可是紫裳却动了。她的笛剑呻吟着,对准火把,毫不犹豫刺出三十六剑。
  剑过。
  火把熄灭。
  三十六支火把在瞬间熄灭,好像这里从来就不曾点着火把。
  火把熄灭,房子里就亮起了微弱的灯光。
  不知房子里本来就点着灯,由于火把太亮而看不见它的存在,还是火把熄灭之后才点上的?
  在梨花眼里,房子里的灯越来越亮,甚至比三十六支熊熊火把还要亮。
  他们蹑手蹑脚接近那座房子。
  梨花觉得,他们这样做实在是多余的,因为,如果屋里的人没有睡觉,火把的熄灭已经告诉他有仇人侵犯,而如果他已经睡去,睡得连他手下三十六位高手死去都不知道,那他们用不着这样蹑手蹑脚!
  也许紫裳也正这样想,她猫腰走了一段,便直起身来大步走去。
  透过窗纸,他们看到一个人盘膝坐在一张大床上,床前的烛台上,蜡烛已经烧了一半。
  看到这张扁平而阴森的脸,梨花手心捏汗,这个人就是九毒教教主薛夫人。
  紫裳捏着笛剑,正要一剑穿窗,梨花忽道:“等等。”
  梨花的话把她吓了一跳,在如此寂静的夜里,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打雷,酣睡的薛夫人或许听不到刚才紫裳杀人的声音,但梨花的声音他无论如何不会听不到。除非他是死人。
  薛夫人会是死人吗?
  谁能杀他?
  紫裳只是呆了呆,那一剑仍欲刺出。
  梨花再次拦住她,道:“薛夫人已经死了。”紫裳愕住。
  只听梨花又道:“你有没有闻到花香?”
  紫裳终于点头。
  二人破门而入。
  屋里很简单,就一张床,四壁空空。
  梨花皱了皱眉头,他没有想到九毒教主睡觉的地方竟然这样寒酸。
  不过屋里虽寒酸,却比外面暖和许多。
  花香也更浓了。
  雪白的被单上,薛夫人安然坐着,仿佛睡得正酣,可他们知道,薛夫人已经死了,他已经不会醒来了。
  他的墙壁一样的脸上没有痛苦。
  紫裳呆了呆,她不相信这是真的。
  她不相信薛夫人也会死。
  她没有喜悦反而悲伤了起来。
  梨花在屋里四周找着什么,可他什么也没找到,梨花不知道花香来自哪里。
  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出房子。
  他走出房子时,将蜡烛也带了出来。他叫道:“前辈,你来看!”
  紫裳本来还呆在屋里,听到叫声,急忙掠出。
  只见梨花一脸的惊讶,他用蜡烛照着一具尸体,恐惧道:“他们的头……”
  三十六个驾火把的高手的尸体,他们的头都不见了!
  紫裳这一惊更甚,她的脸发白,声音有些颤抖:“怎么回事?”
  没有头的尸体看上去更吓人。
  梨花蹲下去,仔细看了看,喃喃道:“从伤口上看,他们死去至少已有一个时辰了。”
  “怎么会!”紫裳叫道:“他们刚才不是还举着火把吗?”
  梨花缓缓摇头,又轻轻点头,一脸的茫然。最后他道: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看来这世上还有会举火把的死人。”
  紫裳却连连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前辈的武功,在下已经见识过,不过我还想斗胆问一声,前辈真的能做到一剑杀死三十六个高手吗?”梨花注视着她道。
  “这……”紫裳犹豫着。
  “连前辈都做不到的事情,天下恐怕就没人能做得到了。”梨花接道:“因此,杀死他们,绝不可能是一个人。”
  紫裳悲伤道:“就算他们杀死这三十六个人,但九毒教主不可能没有反应,坐着让他们杀的。”
  梨花想了想,道:“其实,这并不奇怪。”
  “哦?”紫裳道:“你是说薛夫人睡着了,他没有听到三十六个人头落地的声音?”
  梨花摇头道:“不要说人头落地,凭薛夫人的造诣,就算有风吹草动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梨花继续道:“假设杀三十六个人的也是三十六人,而杀薛夫人的则武功更高一筹,他们同时出手,杀薛夫人的人后发先至,等那三十六个火把人的人头落地,他已经死了,这样,他就不可能听到人头落地的声音了。”
  梨花笑笑,叹道:“不过,这只是假设,事实是什么样,也许是个谜。”
  “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你再看看,这三十六具尸体的伤口一模一样,杀他们的肯定是同一个人。”
  紫裳说完,神情更悲哀,她接道:“就算杀手的速度再快,他从砍第一个人的脑袋到第三十六个人的脑袋,这中间的间隔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秒,也逃不过薛夫人的耳朵的。”
  顿了顿,紫裳缓缓道:“世上也许有人能在不知不觉间杀了薛夫人,但一招能砍掉三十六个高手的脑袋的人却更加厉害,试问,这样人存在吗?”
  梨花也觉得不可思议,他实在想不出江湖中有第二个这样的人。
  如果说有一个他会相信。
  因为丁一就是这样的人。
  只听紫裳说道:“风花剑丁一也许可以做到其中的一件,但要他同时杀死三十七个人却绝对不能!”
  梨花点头,迟疑道:“可是丁一一个人也不会杀。”
  “你这么肯定?”
  “因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有时候最不牢靠的,你以为很了解他,其实什么也不了解。”
  “我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俩人正说着,一阵微风吹来,梨花手上的蜡火摇曳起来。
  接着听到屋里传来一声闷响。
  二人急步回屋,见薛夫人已仰天倒下。
  是风吹倒了他?
  还是有人进来推倒了他?
  在雪白的床单上,梨花发现了一朵花。
  他拾起来,花香芬芳。
  “幽兰花!”紫裳叫道。
  梨花从没见到过这种花,见它花瓣细小,却似铁骨。
  这朵花看上去不似刚刚采下,却并不枯萎。奇异的芳香来自这朵瘦瘦的花。
  这就是摘月宫杀人的标记——幽兰花?
  只听紫裳冷笑道:“原来是摘月宫主杀了他。”
  梨花无语,他注视着幽兰花,幽兰花在他手中枯萎了。
  他道:“那么是谁杀了这三十六个火把人?”
  “当然是风花剑丁一。”紫裳不假思索地道。
  梨花再次摇头,道:“丁一根本不可能与摘月宫主联手。”
  “为什么?”
  “因为他正在找摘月宫主决斗。”梨花道:
  “江湖盛传,是丁一杀了轩辕惊天又嫁祸摘月宫主,为证明自己并未杀人,丁一决定与摘月宫主决斗。”
  “这个传言我也听到过,不过这正是丁一的聪明之处,因为摘月宫主行踪不定,到目前为止,江湖上还没有人见到过摘月宫主的真面目。”
  “你是说丁一根本不可能找到摘月宫主?”
  “是的。”
  “前辈错了。”梨花道:“别人或许找不到,但丁一一定有办法找到摘月宫主。”
  “丁一也是人,他也有做不到的事情。”紫裳道。
  “人有很多种,丁一是最不寻常的那一种。”梨花道。
  紫裳沉默了一会,说:“可是,若不是他们联手,这一切又怎能发生!”
  “也许我们都错了。”梨花道:“事实上,假如是摘月宫主在嫁祸丁一呢?”
  “如果是这样,摘月宫主为何要把幽兰花留下?”
  “这也正是摘月宫主的聪明之处。”梨花道:“丁一无所不能,在任何人看来,他想得到幽兰花,肯定易如反掌。”
  “这么说,是丁一杀了薛夫人!”
  “很多人会这样认为,认为丁一是为了救我而杀了薛夫人。”梨花缓缓道:“嫁祸给丁一的人也肯定是这样想的。”
  “你怎么知道丁一不会杀薛夫人?”紫裳忽然改变了看法,道。
  “丁一虽然很想帮我一次忙,但他知道我的脾性,如果他杀了我要杀的人,我一定会找他拼命的。”梨花道。
  紫裳注视着他,道:“那你老实回答,你真的会找他拼命吗?”
  紫裳说完这句话,脸上就泛起了得意的笑,因为他看到了梨花的头摇了摇,她立刻道:“他知道你不会找他拼命,因此才杀了你要杀的人。”
  梨花又摇头,道:“但他知道这样的话,他将永远失去我这个朋友。”
  “他朋友很多,会在乎你一个?”
  “前辈又错了,丁一真正的朋友只有我一个,因此他就算自己死也不愿失去我这个朋友的。”梨花笑道。
  紫裳无话可说,她沉默了一会,又叹了口气,道:“那这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在没有知道真想之前,一切都只是假设。”
  “你说说看?”
  “我们是否可以排除丁一和摘月宫主?”
  “什么?”紫裳惊讶道:“除了他们,天下还有谁能做到?”
  “刚才前辈不也做到了。”梨花道。
  “我那一剑,杀的只是三十六个死人而已。”
  “如果他们是活人,也得死在你的笛剑之下。”
  紫裳摇头,道:“我做不到。”接着她又问:“除了摘月宫主和丁一,还有谁能做到?”
  “雪月刀。”
  “雪月刀?”
  “对。”
  “雪月刀无敌,但它在谁的手里还是个谜。”
  “不管在谁的手里,只要谁拥有雪月刀,谁就拥有无敌的力量。”
  “你是说雪月刀杀了三十七个人?”
  梨花点头,道:“我实在想不出,除了雪月刀之外,还有谁的力量令人如此可怕。”
  “雪月刀怎么会杀薛夫人?”
  “邪恶之徒,人人久久得而诛之。”
  紫裳又默不作声,良久,她道:“仇已有人帮我报了,我该走了。”
  “前辈准备到哪里去?”梨花道。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她淡淡答道。
  梨花急道:“前辈想丢下我不管?”
  “薛夫人已死,没有人再会害你了。”紫裳说完就要走。
  “我中了他的毒,如今他一死,我怎么办?”梨花一副哭腔脸,求道:“前辈请救我!”
  紫裳仿佛没想到梨花会这样,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只听梨花又道:“前辈答应要还我一命的。”
  “以你的武功造诣,可以慢慢逼出毒药的。”紫裳道。
  梨花忙道:“靠我自己的功力,逼出毒药至少得三个月时间。”
  “难道你连三个月也等不住?”紫裳诧道。
  “我只有五天的时间。”梨花叫道。
  “有人要杀你?”
  “没有。”
  “那你为何这么急?”
  “五天后要在光明顶召开武林大会,我要去帮帮丁一。”
  “你已经帮了他好多次,他却从没帮过你。”
  “我帮他并不一定要他帮我。”
  “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想失去他,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可现在你自身难保,怎么去帮他?”
  “只要前辈帮我,我就能在三天之内将毒逼出。”梨花还在求她。
  紫裳想了想,道:“我可以帮你逼毒,但有个条件……”
  梨花一怔,但他还是说:“什么条件?”
  “我帮你逼出毒之后,你要为我做一件事,杀一个人。”紫裳道。
  梨花还以为是什么条件,原来只是杀一个人而已,便点头道:
  “好,就依前辈所言。”他说着站了起来。
  “那我现在就帮你逼毒!”紫裳说完,疾伸手,点了梨花五处穴道,然后双掌抵在梨花的背上,俩人盘膝坐下。
  梨花顿时感觉心血迸涌,十个指尖有如针扎一般疼痛。
  约一盏茶功夫,紫裳已是满脸大汗。
  一夜很快过去,次日清晨,梨花感到浑身舒畅了许多。
  他喜悦道:“前辈,我体内的毒至少已驱除了三分之一,感觉很好。”
  紫裳笑道:“越到后来越难逼,不过你别忘记答应过我的事情。”
  梨花迎着晨光,说道:“昨夜,九毒教主已死的武林帖肯定传遍江湖,此刻,丁一也一定改变方向朝光明顶去了。”
  “你想不想去光明顶?”紫裳问。
  “当然想!我还想第一个到那里。”梨花道。
  “武林大会又不是公审你,怎么这般焦急?”紫裳道。
  “如果公审我,我一定逃跑。”梨花笑道。
  “要是逃得掉,武林大会就不用召开了。”紫裳认真地道。
  “武林大会聚集天下各派高手,谁敢违抗企图逃跑,那就是跟各派为敌,他就是有通天本事,也不可能立足江湖。”梨花话锋一转,道:“不过,如果丁一不去参加武林大会,相信他们也奈何不了他。”
  “依你看,他会不会参加?”
  “会。”梨花干脆道:“因为罗家堡八十九人不是丁一杀的。”
  “罗家堡八十九人不是我杀的。”丁一这时也这样说。
  他仍推着轮椅,轮椅上仍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就叫季季。
  可是在轮椅前面,有一个人仗剑拦着。
  天下也许没有人可以拦得住丁一,但这个人却自信可以拦得住轮椅。
  他还相信,只要拦住轮椅就等于拦住丁一。
  能拦住丁一可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这个人就很愉快,他在笑。
  他笑得很得意。
  丁一再次对他说:“罗家堡八十九人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杀的,更不必走了。”仗剑人道。
  “我要讲清楚。”丁一道。
  “那些人都是猪,讲了也是白讲。”仗剑人冷冷道。
  “他们都是各门各派的掌门人,他们会相信我的解释。”丁一看了看季季,接道:
  “她可以证明,那几天我一直在海上漂泊,等我回到岸上,罗家堡已经遭难了。”
  季季轻轻道:“我可以证明,丁一跟我差点葬身海底。”
  仗剑人笑道:“不要再费口舌了,你们还是从另一条路走吧。”
  在丁一面前果然有两条路,一条向东,一条向西。向东的那条路,已经被仗剑人拦住了,他要丁一往西去。
  丁一知道,往东的路一直通向光明顶,而往西,他就不知道通向何方了。
  看起来,仗剑人是不想丁一到光明顶。
  丁一叹了口气,道:“如果我一定要从这里过去呢?”
  “那你只有杀了我。”仗剑人毫不迟疑地说。
  丁一再叹口气,缓缓道:“公孙三剑,你还是让开吧。”
  原来,这个仗剑拦住丁一去路的人是江湖上有名的无影剑客公孙三剑。
  只听公孙三剑冷声道:“你也是杀手,杀手的游戏你应该清楚。”
  丁一道:“你收了默雪儿多少钱?”
  “这个你不用管。”公孙三剑道。
  “钱是好东西,可是有些钱绝不能贪。”丁一道。
  “你说我贪钱?”公孙三剑不屑道。
  “谁不清楚公孙三剑的银子堆起来像座山。”丁一这时露出笑容,道:“不过,你的财富也许只有默雪儿的一个零头,你还是上了她的当。”
  公孙三剑一怔,道:“我收了她的钱为她杀人,怎能说上了她的当?”
  “她有足够的钱让那些她看不惯的人死在我的剑下。”丁一道。
  公孙三剑的脸色变了变,也许,他这时才发觉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丁一又说道:“其实,我一直在替她杀人,杀那些对她有碍的人,你们真傻,她害你,你还觉得她出手大方……”
  公孙三剑握剑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忽然大声道:“丁一,现在你已经没有选择,要么杀了我,要么往回走。”
  丁一不想再啰嗦,笑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一阵风吹起,他的风花剑在腰上晃动。
  风花剑一动,公孙三剑也动了。
  他的剑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一剑刺向丁一。
  公孙三剑杀人从来不会超过三剑,可见他剑术之高。
  丁一也不由赞叹道:“好剑法!”
  可公孙三剑的第一剑却刺空了,丁一拖着轮椅只是退了一步。
  一剑刺空,第二剑,第三剑连绵而至。
  精妙绝伦的剑法幻出炫目的闪光,几乎令丁一无法睁眼。
  他索性闭上双眼,又退了两步。
  公孙三剑三剑均落空。
  丁一睁眼,见公孙三剑呆在路旁边,剑已入鞘。
  丁一道:“我在等你的第四剑。”
  公孙三剑凄然道:“公孙三剑只有三剑,没有第四剑。”
  丁一谦逊地一笑,道:“三剑就够了。”
  “可三剑连你的衣服都没碰上。”公孙三剑的脸有些阴沉,他以为丁一在取笑他。
  “你错了。”丁一抬起衣袖,衣袖上赫然留着三个洞,丁一道:“你的三剑都刺穿我的衣服。”
  公孙三剑似乎有些意外,他低头道:“你走吧,一路上小心,默雪儿已经用钱铺好了一条死亡之路。”
  “谢谢。”
  丁一说完,不再看公孙三剑,推着季季就走。
  他不想再耽搁时间。因为,到光明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时间只有五天了。
  走了一段,季季问道:“二月初二我们能够到达吗?”
  丁一点头,道:“放心,一定可以。”
  季季于是不再说话。
  丁一其实很想跟她讲话,可是见她不语,他也不说话,他怕惹她生气。
  这样,从早上一直到中午,他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丁一觉得他已经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他想找棵大树休息,可四望,连株树的影子都看不见。
  丁一忽然想起了梨花,如果梨花没有中了薛夫人的毒,他这时一定会送馒头给他们吃,或叫人在前面摆个小摊让他们一边休息一边有面吃。
  本来,他是去救梨花的,他为自己能有机会帮梨花的忙而高兴。
  可是,当他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就听到有人说薛夫人已死。
  他想,既然薛夫人已死,梨花肯定安然无恙了,于是,他就返身往光明顶。
  一路上,他还听到了另外的一些传言,有人说是丁一为救梨花而杀了薛夫人,有人说是摘月宫主杀了薛夫人。
  只有他知道,他没有杀薛夫人,摘月宫主也没有杀薛夫人,如果薛夫人真的已死,杀他的肯定是另外的一个人。
  他明白江湖中又多了一个阴谋,薛夫人的死是一个阴谋,他苦思江湖上为何会接二连三出现阴谋,从早上到中午,他什么也没有想出来。
  季季这时开口道:“你在想什么?”
  丁一如实答道:“我在想,薛夫人已死,梨花会不会安然无恙。”
  “如果梨花没事,会不会再来帮你?”季季又问。
  “会。”丁一坚定道:“他一定会再帮我的。”
  “可是,我肚子饿了。”季季道。
  丁一一惊,他虽然知道梨花肯定会帮他,但现在决不会提着一篮馒头出现。
  他道:“翻过前面那个山坡,也许会有小店。”说着,加快了脚步。
  他听到季季轻轻叹息了一声。
  翻过山坡,丁一果然看到一间小房子,房子上斜斜挑出一面小旗,上面写着三个小字:牛肉面。
  很快,他们就到了小店门口。
  小店其实就在路边,他们还在路上,只是停下来不走了。
  丁一喜欢吃面条,他真想冲过去立刻叫老板煮两碗牛肉面。
  他所以不走,呆在路中间,是因为季季说了句:“我不喜欢牛肉的味道。”
  丁一宁愿自己饿肚子,也不会把季季丢在一边而去吃喜欢吃的牛肉面。
  季季似乎明白丁一的心思,她说:“我在这里,你去吃吧。你吃饱了,也许不远又会有小店了。”
  季季抬头,见前面是一望无际的沙地,也许走到天黑也不会有小店。
  她正想说什么,只听有人接道:“客官若是错过小店,天黑之前别想找到东西吃。”
  说话的是店里的小二。
  他看见有人在店门口犹豫,便从屋里走出来,对丁一他们说。
  这时正是日午,但阳光一点也不暖和,不仅不暖和,还有点冷。
  不过,比阳光更冷的是小二的话。
  也许小二讲的是事实,方圆几十里就这里一家小店,可他的态度实在让丁一觉得厌恶。
  丁一不明白,这样的小二怎么没有被老板打发走?
  小二围着围裙,戴着灰帽,穿着一双布棉鞋。
  这双布棉鞋很笨,很大,走起路来就像大鸭掌。
  丁一看了一眼小二的棉鞋,皱了皱眉头。
  只听小二又说道:“客官如果不想进来吃牛肉面,请站远点,不要妨碍我做生意。”
  丁一本来想走,听他这样一说,顿时来了气,他从没有见到过态度这样差的小二,他真想把他的舌头割下来。
  可他很快镇静下来,他想:
  小二如此态度,是不是仗着老板的威风?
  他想知道小店的老板叫什么名字。
  于是他道:“你知不知道,有人想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小二伸了伸舌头,道:“我的舌头在这里,有本事就来吧。”
  丁一实在耐不住性子,就要发作,季季这时道:“牛肉的味道虽然难闻,叫他在我的面条里不要放牛肉好了。”
  丁一于是掉转轮椅,将季季推到店门口的一张桌子旁。
  看到他们要吃面,小二仍然没有好气,道:“我早就讲过,错过这里便没店了。”
  丁一实在想不出小二的态度为何这般恶劣,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
  不待小二说什么,丁一又道:“是谁教你这样对待客人的?”
  小二想也不想,道:“当然是老板教我的。”
  丁一诧道:“难道你们的老板不想做生意?”
  “不想做生意,就不开店了。”小二不屑道:“你的问题像猪放屁!”
  “你知不知道你的态度会把生意都赶走?”丁一道。
  “笑话!”小二笑道:“我从没有赶走一桩生意。”
  顿了顿,小二得意道:“如果我不是那样对你说话,你会来吃面吗?”
  丁一想想也是,道:“很多人都这样对我说,要割了我的舌头,可他们一个也没有胆量这样做。”
  “因此你才这样放肆?”
  小二点点头。
  “你以为你很了不起,你以为大家都怕你才没那样做?”
  小二又点点头。
  “那你有什么本事让人害怕?”
  小二道:“我会杀人。”他说得很平常,就像杀人也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丁一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道:“那些想割你舌头的人,是不是都被你杀了。”
  小二再次点头。
  丁一道:“如果我想割你的舌头,你是不是也要杀了我?”
  “当然。”小二道:“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丁一望了望小二,忽然道:“我们的面条烧好没有?”
  “你们说过要吃面条吗?”小二好像一脸的吃惊。
  “不吃面条,我们坐在这里干什么!”丁一大声道。
  “我以为你走累了,在这里休息一下呢!”小二说着,叫道:“两碗牛肉面!”
  “一碗牛肉面,一碗光面。”丁一道。
  小二叫道:“一碗牛肉面!”
  “除了一碗牛肉面,还要一碗光面。”丁一解释道。
  小二瞪着丁一,道:“小店有牛肉面,没有光面。”
  丁一真想发作,想把桌子掀掉,再把小二的人头挂在门口的旗杆上。
  可是他还没有发作,就听到一阵马蹄声骤然响起。
  三骑马转眼而至。
  在店门口站住,马背上的人翻身下。
  三个人都是女人。女人都穿着一件红披风。
  她们的马是骏马,高大,剽悍,而且白得耀眼。
  一看就知道,这三个女人不是一般的女人。
  她们不是江洋大盗,就是江湖侠女。她们没有像丁一那样迟疑,而是径直将马拴在树桩上,然后在丁一旁边的桌子上坐下。
  小二的态度也不一样,他的脸上堆满笑,甚至连腰也驼了,他笑问她们道:
  “客官是不是吃牛肉面?”
  一个女人怒道:“不吃牛肉面我们干嘛坐在这里!”
  丁一冷眼看看,他以为小二会说出刚才对他说出的话。
  可是,丁一错了,只听小二道:“客官息怒,我是问你们吃辣的还是不吃辣的。”
  另一个女人道:“多放点辣椒就行了。”
  小二连连点头随即朝屋里叫道:“三碗牛肉面,多放点辣椒!”
  说完,又哈腰道:“客官要不要先喝杯茶?”
  没想到先前那女人道:“我们是来吃面的,喝什么茶!”
  小二一脸没趣,他转身往屋里走,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
  “人家一番好心,却当成了恶意。”
  他的嘟囔被那三个女人听到,只听“啪”的一声,有人敲桌子喊道:
  “你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小二很快溜到屋里去了。
  不久,他又出来了,他的手里托着一只盘子,盘子里是一碗牛肉面。
  小二将牛肉面放在丁一的面前,道:“这是你的牛肉面。”
  丁一道:“还有一碗光面呢?”
  没想到小二铁着脸叫道:“我说过这里只有牛肉面,没有光面!”
  他对丁一的态度跟对她们的态度截然不同,而是把受她们的气发泄到丁一头上。
  丁一不想跟他一般见识,说道:“不加牛肉的面就是光面。”
  “我刚刚早上杀了一头牛,有牛肉,怎么会烧光面。”小二还是很大声。
  丁一道:“我会付给你两碗牛肉面的钱的。”
  “这怎么行!”小二道:“小店以价钱公道而享誉江湖,今日若以光面收取牛肉面的钱,小店今后何以在江湖立足。”
  丁一知道这是小二故意找他们的麻烦,他一掌拍在桌子上,那碗牛肉面被震得飞了起来,而且飞得很高。
  待那碗牛肉面落回桌面时,碗里的牛肉都不见了。
  剩下一碗光面。
  显然牛肉是碗在空中时飞走了。
  丁一露了这一手,其实只想叫小二识相点,让他打消别的念头。
  丁一指着桌上的碗道:“看清楚了,这就是光面。”
  小二却一点也不害怕,他冷冷道:“这还是牛肉面,因为牛肉的味道在汤里了。”
  那后来的三个女子似乎愤愤不平,一人道:“真是岂有此理!”
  小二的脸色马上变了,他跑过去,堆笑道:
  “客官别急,三碗牛肉面很快就来,一定会很辣的。”
  女人道:“你为什么这样刁难他们?”
  小二笑道:“在下并没有刁难他们。”
  “胡说!”女人喝道:“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知道。”小二道:“他们是风花剑丁一和他心爱的女人季季。”
  此话一出,丁一吃了一惊,原来小二早就知道他是丁一。
  女人道:“风花剑没有杀不掉的人,你这样对他,不怕他杀了你?”
  “不怕。”
  小二道:“如果我怕,就像对你们一样对待他了。”
  “为什么?”
  “因为就算他不杀我,我也要杀他。”
  这时丁一才明白,原来这个人是默雪儿买来的杀手。
  丁一淡淡道:“想不到牛五爷也这么贪钱。”
  小二一怔,道:“你现在才知道我叫牛五爷?”
  丁一摇头,道:“我看到你这双大脚的时候就知道你是烧牛肉面的第一高手牛五爷。”
  “你开始就知道我在这里开店是为了杀你?”
  “如果不知道,风花剑早就死了。”丁一道。
  牛五爷干笑了几声,道:“这样就好,等你吃饱肚子,我们来个公平一战。”
  丁一笑道:“牛五爷的牛肉面天下第一,可他杀人的时候是从来不讲公平的。”
  牛五爷叫道:“丁一,要是我不想跟你公平一战,我早就出手了。”
  “如果你现在出手还算公平。”丁一缓缓道:
  “等我吃了牛肉面你再出手,那就不公平了。”
  “你以为我会在牛肉面里下毒?”
  “难道你不会?”
  牛五爷道:“我也许会乘人之危,也会落井下石或忘恩负义,却绝不会在牛肉面里下毒。”
  丁一盯着他,想从他脸上发现他是不是在说谎。
  牛五爷也望着丁一,道:“你放心吃吧。”
  这时,从屋里又走出一个伙计,伙计很矮,他稳稳地托着一个大盘子,盘子里放着四碗牛肉面。
  这四碗牛肉面,一碗是丁一的,另三碗是那三个女客的。
  牛五爷对她们道:“你们怎么知道他就是风花剑?”
  “路上有人告诉我们,说我们有机会看见风花剑杀人。”女人一边吃牛肉面,一边说道。
  “告诉你们的人是不是公孙三剑?”丁一插道。
  “是的,公孙三剑还叫我们捎个口信,如果我们赶到这里,牛五爷还没死的话,就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她们说着对着牛五爷冷笑。
  “他还说了些什么?”牛五爷冷冷道。
  “他还说,再多的钱总没有生命值钱。”她们仍在吃面条。
  “你们骑着快马到这里来,就为了看我死?”牛五爷的话又冷又硬,像尖利的石头。
  “世上很少有人能看见风花剑杀人。”他们说话间,牛肉面已吃了一半。
  “是的,世上很少有人能看见丁一杀人,你们也不能。”牛五爷的话刚落,那三个还津津有味吃面条的人忽然趴在了桌子上。
  她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牛肉面有毒。”
  再看丁一,他已经吃完了牛肉面。
  但他并没有趴在桌子上。
  丁一道:“你说你不会在牛肉面里下毒的?”
  牛五爷点头,道:“我并没有失言,我没有在牛肉面里下毒,也没在面条里下毒。”
  “难道是辣椒有毒?”
  “是的。”
  丁一沉默了一会,道:“公孙三剑并没有骗你。”
  “公孙三剑是公孙三剑,牛五爷是牛五爷。”
  “你真的把钱看得比生命重要?”
  牛五爷鸭掌一样的大脚退了两步,站定,沉声道:
  “能与风花剑一战,这一生便没有遗憾了。”
  “你没有遗憾,可是我有。”
  “哦?”
  “如果我杀你了你,我又多杀了一个不该死的人。”
  “那你让我杀你好了。”
  “我现在还不能死。”丁一叹气道:“能等五天后再杀我行不行?”
  “不行。”
  丁一道:“我可以哪儿都不去,但光明顶却非去不可。”
  “到那里对你没好处的。”牛五爷道。
  “我不想背黑锅。”丁一道。
  牛五爷叹气道:“早知这样,我应该在牛肉面里下毒。”
  丁一从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道:
  “谢谢你的牛肉面,就算到天黑找不到小店也不会饿得走不动了。”
  丁一说着推着轮椅就走。
  牛五爷没动,有一个伙计却拦住了他们。
  这个人就是伙计,伙计的手上还托着那个托盘。
  丁一掉头,想绕过他。
  他又拦住他们。丁一道:“你想干什么?”
  他的头微抬,直视丁一说道:“我不想干什么,只想拦住你。”
  “你以为你能做吗?”丁一冷冷道。
  “以前,有很多吃了牛肉面就想走,没付钱就想走的人,我都是用这只盘子拦下他们的。”他的盘子在手中飞旋起来。
  “做杀手不能没有自信,但不能自大,你只能拦住能够拦住的人。”丁一道:“要是你觉得没把握,最好让开。”
  伙计怔了怔,但他手上的盘子转得更快了。
  看上去,盘子随时会从他的手中飞出来。
  飞旋的盘子其实是一种极厉害的武器。
  它可以转瞬间将人截为两断。
  丁一如果被它沾上,同样会变成两个人。
  变成两个人的丁一不再是丁一。
  天下永远只有一个丁一。
  丁一是人,是人就会害怕。
  因为丁一知道人不可能没有弱点,如果自己的弱点被对手找到并且一击而中,那他只有死。
  丁一也怕死。
  因此他全神戒备。
  尽管他的双手仍扶着轮椅,他的风花剑仍孤单地挂在他的腰上,他的手与风花剑之间,仿佛隔着一段遥远的距离。
  空气凝固。
  树桩的三匹骏马“咴咴咴”叫了几声。
  没有人相信,伙计飞旋的盘子突然间脱手,丁一能够用扶住轮椅的手去抽出腰间的风花剑再击落盘子。因为这需要一种极快的速度。
  可是,也没有人会相信,伙计能够一击而中。
  因为,如果伙计可以杀丁一,丁一肯定早已被别人杀了,这一点,不仅伙计自己心里清楚,牛五爷也清楚,不要说伙计一个人,就是再加上他,也不可能是丁一的对手。
  所以,他们没有轻举妄动。
  他们在等待时机。
  这时,树桩上的三匹马又叫了起来。叫声惊动了树上的一只乌鸦。
  漆黑的乌鸦如一支剑极快地刺向空中。
  阳光里,乌鸦的暗影投在了一动不动的丁一身上。
  丁一的眉毛不经意地动了动。
  伙计手中的盘子脱手了。
  几乎同时,还有一把剑,也跟着出击。
  牛五爷不仅牛肉面烧得不错,他的剑术也天下少见。
  盘子先飞,剑后发。
  可剑的速度比盘子快,剑后发先至。
  无声一剑,直抵丁一心窝。
  如果丁一只留意伙计的盘子,那么他或许可以击落飞盘,但心窝难免被刺出一个窟窿。
  牛五爷笑了。他出剑的一瞬就泛起了笑容。
  因为他发现丁一并没有注意他的剑。
  他知道自己一剑的威力,他甚至感觉到丁一的脸也暗淡下去,仿佛无限悲伤。
  丁一是很悲伤。
  飞盘的速度出乎他的意料,剑的速度比他想象中更快。
  可令他绝望的,不是飞盘,也不是剑,而是刀。
  三把刀。
  三把无声无息的刀。
  吃人的刀。
  快得无法形容的刀。
  三把刀,同时攻击他三处要害。
  他的眉心、咽喉、小腹被刀光罩住。
  虽然他已经注意到了刀光,虽然他一开始就知道那三个中了毒的女魔头会攻击他,但她们的速度,仍令他吃惊。
  丁一觉得自己就要窒息了。飞盘、剑、三把刀。
  五件武器同时要取丁一性命。
  丁一浑身一颤,他的害怕连轮椅上的季季也感觉到了。
  就在这时,丁一的手动了,他的风花剑也动了。
  风花剑要杀人了。
  世上很少有人看见风花剑杀人,现在也一样,因为,看见风花剑杀人的人都已经死了或者将要死了。
  三个魔头的刀刚刚从袖口露出一点光,就立刻暗淡了。
  丁一清楚,如果等她们的刀出手,他就算杀了她们,刀也会要了他的命。
  所以,他在她们的刀出手之前就杀了她们。
  接着死的当然是牛五爷。
  他的笑刚从嘴里泛起,还没有真正到脸上,就又凝固了。
  他的剑刚刚刺出,骤然失去力量,“铿”一声掉在地上。
  最后一个死的才是伙计。他是五个人中武功最弱的一位,他的飞盘脱手,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只是钓饵,他要用飞盘吸引对手的视线,然后再让牛五爷下杀手。
  他原想,第一个死的肯定是他。他只是这次谋杀注定的死卒。
  可是,当他看到那三把刀时,不觉心头一喜。
  暗想:丁一若先对付刀,再对付剑,那他的飞盘一定可以截杀丁一。
  因为他相信世上存在着不可想象的速度。
  因为丁一是人,是人就有极限。
  伙计相信,丁一若要击落他的飞盘,那只有用一种极限之外的速度才能做到。
  因此他认定自己将杀了丁一。
  不过他没有笑。
  他圆睁双目看着风花剑,他终于看清了风花剑是如何杀人的。
  他甚至听到了剑割断咽喉时那清晰的声音。
  他发觉风花剑的速度并不快。不仅不快,而且很慢。
  风花剑慢慢刺入咽喉,慢慢往旁边割,很长时间没有拔出来。
  可是,他很快意识到自己错了。
  因为他发现风花剑虽然没有拔出来,但被剑刺中的脸都变了,刹那间脸已变了四张脸。
  这就是说,风花剑已经第四次刺进对手的咽喉。
  这里只有五个人,那么,接下去,风花剑该是刺进自己的咽喉了。
  想到这里,伙计才害怕起来。
  他想逃命。他后悔。
  他后悔自己为了贪看风花剑杀人而错过了逃命的机会。
  可是不久,当他发现风花剑割裂喉管的声音来自自己的咽喉时,他就不后悔了。
  因为就算他不看风花剑杀人,他也逃不走,在风花剑的速度下,他最多只能转半个身。
  这样即使死,总算也看清了风花剑是为何杀人的。
  他甚至有些骄傲,他是世上很少看到风花剑杀人的人。
  伙计没有笑,他惨然道:“我终于看见了……”
  他想说:“我终于看见了风花剑杀人。”只是话讲一半,便死了。
  那只盘子飞去又飞回,硬生生将死去的伙计截成两段。
  看见风花剑杀人的人都死了,只有季季没死。季季说:“他们都死了?”
  丁一的手已扶住轮椅,并推着它往前走。他答道:“我不想杀他们的。”
  季季沉默了一会,道:“你真残忍。”
  丁一想了想道:“人有时候就得残忍。”
  “为什么?”
  “因为人活着就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季季不再说话,他在想丁一的话。
  丁一推着轮椅走出很远,还听到马“咴咴咴”的嘶鸣和一只乌鸦在空中飞行的声音。
  牛五爷其实并没有骗丁一,如果他当时错过了吃一碗牛肉面,那么,到天黑,他和季季也只得饿肚子。
  从中午到黄昏,丁一没遇到过一爿小店。
  四周是沙地。天很冷。
  季季整个人缩在轮椅里,好像已经睡着了。
  丁一开始着急起来,如果天黑之后还找不到小店,他们将在野外过一夜。
  丁一稍稍加快了脚步。
  幸好,在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丁一总算看到了一盏灯。
  而且,他还闻到了炒菜的飘香。
  丁一精神一振,不由说道:“今夜不会露宿野外了。
  季季醒了,她也看到了那盏灯,但她并不高兴,而是道:
  “一定是她收买的杀手在等我们。”
  丁一知道她说的“她”是指默雪儿,公孙三剑曾透露,这是一条死亡之路,默雪儿不知收买多少杀手来阻拦他们。
  “你怕吗?”丁一轻声问。
  “她要杀的人是你,我为何要怕?”季季反问。
  丁一无语。冷风从他的耳边经过。他有些悲伤,道:
  “季季,你真的不能原谅我?真的这样讨厌我?”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幽幽叹了口气。
  很快,灯就在他们面前。
  灯挂在一根竹竿上,竹竿竖在路旁边。
  这是一盏煤油灯,灯光被玻璃罩呵护着,风吹不动它。
  丁一望着灯,闻着空气中那缕飘香,却皱起了眉头。
  竹竿旁坐着的那个人问道:“你为何皱起眉头?难道不想看见我?”
  丁一道:“我在想,你坐在冷风里等我们太辛苦了。”
  “可是,没有我指点,你们找不到炒菜的地方。”那人道。
  “多点几盏灯就行了。”丁一道:“这样你就可以去睡觉了。”
  那人大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丁一不解道。
  “我是瞎子,所以,老板觉得,多点灯也是浪费,便叫我在这里招呼客人。”那人道。
  丁一发现他果真是瞎子。
  呆了呆,喃喃道:“瞎子其实也需要睡觉的。”
  瞎子笑道:“你不是瞎子,不会比我更懂瞎子需要什么。”
  瞎子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钥匙,“你们打开就行了。”
  丁一接过钥匙,问道:“那儿有没有酒喝?”
  瞎子道:“那里的酒多得可以淹死你。”
  丁一笑道:“如果你骗我,我一定回来找你算账。”说毕,推着季季往左去。
  按照瞎子所讲,二十分钟后,丁一果然在夜色中发现一堵高大的围墙。
  夜色很黑,但围墙更黑,因此他很容易就发现了围墙。
  围墙的门他也很快找到了。
  丁一毫不犹豫以瞎子的钥匙打开锁,推门,就听见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
  “红桃客栈欢迎客官光临。”随即,许多盏灯同时亮起。
  丁一首先看到一张非常漂亮的脸,接着是几株树,再往前是一些小房间。
  灯一字往前排,不知灯的尽头是“哪里。”
  就在丁一惊诧的当儿,那个娇滴滴的女孩又说道:
  “客官风尘仆仆,我想应该先喝杯酒解解疲倦才是最要紧的事。”
  没等丁一答话,她又说:“沿着灯盏一直走,最后那盏灯是酒房,客官自己走吧。”
  女孩好像这时才发现轮椅中的季季,她道:
  “走了一天,你们肯定饿了,要是女客官不喝酒,我可以叫人送饭送菜过来。”
  丁一觉得这个女孩想得周到,他道:“除了饭、菜、酒之外,我们还要两套房间。”
  女孩问了一句:“是一套还是两套?”
  “两套。”丁一道。
  “为什么要两套?”女孩又问。
  丁一皱起了眉头,他觉得她太啰嗦了。
  女孩道:“客官一定觉得我很啰嗦,不过我得问问清楚,你们究竟要一套还是两套房间,如果一定要两套,恕红桃客栈不能接待两位客官了。”
  “这里只剩一套房间了?”丁一问道。
  女孩点点头,道:“红桃客栈本来有八十套房间,可刚刚被人订了七十九套。”
  丁一想了想,道:“那就一套吧。”
  女孩笑了,道:“客栈先到酒房,饭菜很快就送来。”
  红桃客栈很大,就像一个大庄园。
  丁一推着季季,顺着灯盏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才看不见前面有灯。
  丁一站在最后一盏灯下,果然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香。
  丁一回头,见刚才亮着的灯都熄灭了,身后一片漆黑。
  丁一很惊讶,他想起刚才一路走来,经过好多房子,还有小桥和林荫,他听到房子里充斥娇笑声和胭脂的味道。
  最初闻到炒菜的飘香在这里反而闻不到了。
  酒香更浓。前边的房子里又亮起了三盏灯。
  房门打开,丁一看见屋子里堆满了酒坛,酒坛中间是一张四方桌。
  这里就是刚才那女孩所说的酒房了。
  丁一推着轮椅,从酒坛的缝隙来到桌边,见一个人正打着呵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丁一坐下,那人揉着眼睛过来,问道:“客官要几坛酒?”
  丁一以为他没睡醒,说话糊里糊涂,酒总是一碗一碗喝,他怎么一开口就问他要几坛?丁一再看他,不禁又皱起眉头。
  那人道:“客官皱眉头,是不是嫌我太脏了?”
  丁一笑道:“你应该把鼻涕和眼屎洗掉。”
  “洗掉又会有的,干脆不洗了。”那人用手擦了一下鼻子,鼻涕横流。
  丁一忽然明白他为何一开口就问自己要几坛酒了。
  那人这时也笑道:“你肯定明白我刚才那问你的原因了。”
  丁一点头。
  那人继续道:“要是我一碗一碗卖酒给你,你恐怕半口也咽不下。”
  顿了一下,他又道:“我的眼睛和鼻子总是不听话,它们使我丢尽了脸,使我无法见人,幸好……”
  “幸好什么?”
  “幸好你们到了这里,就再也出不去了,不然……”
  “不然怎样?”
  “要是把我的形像传扬出去,不光我没脸活下去,红桃客栈也不会再有人光顾。”
  丁一道:“那些到这儿来喝酒的人呢?”
  “他们都被我用酒淹死了。”他说着揩了揩眼角,黄黄的眼屎就粘在鼻梁上。
  丁一恶心得想吐,幸好酒香使他感觉惬意。丁一道:“我想尝尝江南酒王的手艺。”
  原来这个肮脏的人是江南酒王屠锋。
  屠锋笑道:“风花剑要喝酒,我一定拿最好的酒招待。”他说着就爬到那堆高高的酒缸上,从里面抱了一坛酒下来,道:“这是我二十年前酿的,只剩一坛了。”
  屠锋一边说,一边将封口的泥一层层剥掉。
  丁一很快闻到一股异香。
  “好酒!”丁一赞道。
  “没喝怎知酒好?”屠锋的脸上露着得意。
  酒坛就在桌上,酒香四溢。
  连季季也抬起了头。
  丁一知道季季一定很饿了,于是道:“饭菜怎么还不来?”
  “快了。”
  屠锋接着道:“男人对女人其实不要太好的。”
  听了这话,季季茫然瞪了屠锋一眼。
  这一眼竟然使她差点呕吐起来,因为她看到屠锋的鼻涕正如两条蚯蚓般慢慢爬到了嘴巴里。
  丁一这时道:“江南酒王准备怎样淹死我?”
  “一般的人我用一坛酒就能淹死他,可是要淹死丁一,我看至少得准备八十坛酒才行。”屠锋道。
  “这里的酒够吗?”
  “不够。”
  “还差多少?”
  “一坛。”
  丁一笑了,说道:“别小看这一坛酒,少一坛,也许死的人就是你了。”
  屠锋道:“都说丁一是海量,深不可测,我总想试试。”
  “有些事情是不必试的。”丁一忽然冷冷道:“谁也别想阻止我上光明顶!”
  屠锋也忽然叹了口气,道:“我刚才说过,男人不要对女人太好,女人对男人其实也不要太好。”
  丁一道:“你可以告诉默雪儿,叫她别费心机了。”
  “这是她的事。”屠锋道:“她不仅有花不完的钱,而且对你有数不清的感情。
  “如果我是你,早就领她的情了。”
  “可惜我不是你。”丁一道。
  屠锋再叹一口气,道:“她说,你死在光明顶,不如死在光明顶的途中,她还说,在这个世上,只有她有资格杀你,因为最关心你的人是她,对你最好的人也是她。”
  丁一笑道:“她叫你们来杀我,还说对我好?世上有这样好吗?”
  屠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雪白的毛巾,将鼻涕和眼屎擦得干干净净,说道:
  “如果你答应不去光明顶,杀你的人就会变成保护你的人。”
  “罗家堡的人不是我杀的,我不怕公审。”
  丁一低头,看着季季,接道:“季季可以证明,我当时根本不可能杀人,而且,默雪儿也知道,罗家堡遭殃时,我在大海里一座孤岛上。”
  屠锋望着季季,道:“你杀了她父亲,她会替你作证吗?”
  季季抬头,望着丁一。
  丁一轻轻道:“我知道你恨我,但你不会出卖我,是不是?”
  季季咬了咬嘴唇,最后终于点点头。
  丁一笑对屠锋道:“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去光明顶参加武林大会了吧!”
  屠锋变得很难看,刚才还干干净净的脸上,顿时又流满了鼻涕,道:
  “那就只有你死在这里了。”
  “了”字未落,门口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叫道:“饭菜来了。”
  两个“了”字之间,丁一除了闻到就像菜香外,还听到一些细小的别人很难发觉的声音。
  丁一还从这些细小的声音里听出了万钧雷霆。
  这是一种惊心动魄的气势。
  在这种气势里,人可以变成尘土,变成死人。
  屋子里七十九坛酒忽然动了起来。
  如排山倒海,从四面八方压向丁一。
  原来,每只酒坛里都藏着一个杀手。
  七十九个酒坛加上七十九个一流杀手,很难想象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气势,很难想象有人可以从这里逃生。除非挖个洞钻到地底去。
  丁一闻到了醉人的酒香。
  他本来肚子很饿,这酒香使他神情大振,他的手又一次握住风花剑……
  犹如下了一场罕见的冰雹,七十九只酒坛碎裂,瞬间变成成千上万暗器激射丁一。
  一阵电闪雷鸣,而后复归平静。
  酒坛的碎片直把酒房填高了三尺。
  丁一仍在瓦砾之上,轮椅仍在瓦砾之上,季季仍在瓦砾之上。
  那张桌子已经被瓦砾埋掉了,只是桌子上的那坛酒还在瓦砾之上散发着异香。
  七十九具尸体,横七竖八。
  他们不是死于风花剑,而是被酒坛的碎片割断了脖子。
  屠锋还没有死,但他的半个身子已经被瓦砾埋住。
  他一脸的哀伤,鼻涕和眼屎却不见了。
  丁一捧住酒坛大口喝酒,一边喝一边称赞:“好酒,真是好酒!”
  忽然,丁一的脸色变了。
  丁一不仅脸色大变,而且手中的酒坛也跌落,摔在瓦砾上,碎成无数片。
  酒洒了一地。
  同时有雾气升腾。
  丁一绝望道:“屠锋,你好卑鄙!”
  屠锋一脸的惊恐,他的鼻涕马上淌了出来,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是一坛毒酒。
  丁一四肢无力,他只有靠着轮椅,才不致身体倒下。
  他知道这一次中毒很深,如果这时候屠锋捡起一片瓦砾射过来,他也难逃一死。
  可屠锋并没这样做,他慢慢从瓦砾的埋没中爬起来,用毛巾擦干净鼻涕和眼屎,一本正经地发誓道:“我绝没有在酒里下毒!”
  丁一凄然道:“屠锋,你的戏演得很像,酒是你二十年前酿造的,今天也是你自己开封的,你收了默雪儿的钱,不是为杀我吗?现在正是时候,快过来砍我一刀。”
  屠锋却退了一步,说道:“丁一,你听着,我是收默雪儿的买命钱,但我绝不会用这种手段杀你。”
  丁一这时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有生以来,这是他中毒最深的一次,他清楚他已在劫难逃。
  只听屠锋道:“丁一,我会把下毒的人找出来交给你的。”
  他的话刚落,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自己都性命难保,怎么去找下毒的人?”
  听到这个声音,屠锋惊道:“原来是你下的毒!”
  屠锋身后的门开了,轻飘飘跃上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丁一刚进来时见到的那个女孩。
  原来她的名字叫桃红。
  显然她就是这家客栈的主人。
  桃红仍娇滴滴的,她的声音听起来如鸟鸣般悦耳,她道:“屠锋,我的亲郎,你还是接下去做你的美梦吧。”
  桃红的话刚落,屠锋也瘫坐在瓦砾上。
  他怒视着桃红,嘶声道:“你这个臭婊子!”
  “我是臭婊子,可你这个臭男人还要找我来销魂呢!”
  桃红嘻嘻笑着,接道:“我早就提醒过你,占女人的便宜最后总是会吃亏的,你偏偏不听……”
  屠锋一脸的悲伤,无力道:“你什么时候在我的毛巾上下毒?”
  桃红走了几步,她的穿着花布鞋的脚踩在瓦砾上,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响,她得意道:
  “你不会忘记,昨天晚上,你来到我的房间,我们一起喝的那杯夫妻酒……”
  屠锋这时已经倒小地上,他的眼光落在桃红的鞋上。
  屠锋忽然看到她的鞋子上绣着一只鹰,他的脸色又一变,悲哀道:
  “桃红,你究竟是谁?”
  “她是杜三娘的鹰奴。”
  丁一其实早就注意桃红的花布鞋了,他知道屠锋马上就要死了,他不想屠锋带着遗憾死去。
  于是他抢在桃红的花布鞋之前说道。
  屠锋果真死了,他感激地最后望了一眼丁一。
  桃红也望着丁一,她惊奇道:“你还能说话?”
  丁一点点头,算是回答。
  桃红道:“你相不相信,我可以马上杀了你?”
  丁一又点点头。
  桃红笑道:“从此风花剑将换一个主人,江湖上很快会传遍风花剑桃红这个名字。”
  “如果江湖上出现风花剑桃红,那岂不糟糕?”
  听了这句话,桃红不笑了,她面如死灰。丁一却忽地笑了起来。
  一阵哗啦声后,瓦砾慢慢拱了起来,接着,从下面钻出一个光头来。
  丁一已经第二次看到这个光头了。
  这是宫娥的光头。
  宫娥钻出瓦砾,对呆呆的桃红道:“你为什么要杀丁一,难道就想抢丁一的风花剑?”
  桃红这时已恢复原样,她静静道:“风花剑天下无敌,谁不想要!”
  “可你只是奴才,不配拥有风花剑。”宫娥淡淡道。
  “拥有风花剑,我就不做鹰奴了。”桃红道。
  宫娥叹道:“杜三娘若是听到你的话,她一定会气吐血的。”
  “她怎能听到我的话?”桃红道:“在主人面前,我总是最听话的一个。”
  “因此你最得主人的欢心?”
  “当然。”
  “不过从今天开始,你的日子也许就不好过了。”
  “怎么?”
  “背叛主人的人下场总是很惨的。”
  桃红嘻嘻一笑,娇声道:“主人远在千里,她怎么知道我背叛她!”
  “主人虽远在千里,但你的说话声实在太大了,以至于我在千里之外就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冷冷传来。
  桃红这时立时僵住,她的思维也刹那间凝固了,她的衣袖里刀光外泄……
  桃红右手握刀,刀锋直指丁一胸口,她的左手就去取丁一腰上的风花剑。
  她离丁一最近,她别无选择,只有冒险一搏,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不然只有死。
  她不想死。
  她做梦都想得到风花剑。
  她觉得现在是她得到风花剑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时机,因为丁一已经没有力气拔剑也没有力气护剑了,况且,她的速度很快,她自信天下已经很少有人能超过她的速度。
  她一直对杜三娘隐藏真实的武功,她要在最关键的时刻展现她真实的速度。
  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刻,因此她毫不迟疑地露出了真本领。
  然而,桃红的速度还是不够快。
  她的刀也不够快。
  她发觉有一双手从她身后伸过来,抓住她的刀,然后用力一折,她的刀竟毫不留情地去割自己的脖子。
  桃红大惊,想撒手已经来不及,一阵凉意直透她周身。
  用桃红的刀割桃红的脑袋的人是宫娥。
  宫娥最喜欢用别人的刀割别人的脑袋,而且从没失手过。
  这一次,他的光光的脑门上尽管吓出几颗大汗珠,总算没失手。
  桃红死了,宫娥还说道:“我说过背叛主人的人下场会很惨的。”
  “你又不是她的主人,怎么可以随便杀她。”随着话音,酒房里又多了一个女人。
  这个人当然是杜三娘。
  杜三娘的脸上有愠怒,冷冷地望着宫娥。
  “她背叛你,我帮你杀了她,你好像一点也不开心?”宫娥笑道。
  杜三娘冷冷道:“我最讨厌多管闲事的人。”
  “帮朋友的忙也算多管闲事?”宫娥道。
  “丁一是你的朋友?”杜三娘忽然笑道:“可是他已经中了桃红的毒,你准备怎样救他?”
  “我可以杀了你,再从你身上搜出解药。”宫娥道。
  “你肯定忘了我是谁了。”
  “没忘,你是轩辕惊天的妻子杜三娘。”
  “轩辕惊刀是天下不败刀。”
  “可是轩辕惊刀死了。”
  “正是他杀了我丈夫,所以我要报仇,杀了他。”
  “你能杀他?”
  “如果他没中毒,天下没有人能杀得了他。”
  杜三娘顿了顿,接道:“人一旦中毒,是没有力气拒绝死亡的。”
  “他没力气,可是我有。”
  杜三娘笑道:“我知道你有力气,但你的力气最多只能用来逃命。”杜三娘话落,目光已露杀机。
  这杀机使宫娥微微颤抖,大滴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掉下来。
  当第三十二颗汗珠滚落时,宫娥的人就飞了起来,他射向杜三娘,他要先下手为强?
  杜三娘没有动,或许她觉得她没必要动。
  果然,宫娥从她的头顶掠过,又从她身后的门口飞了出去。
  原来宫娥这是在逃命。转瞬间他逃得无影无踪。
  杜三娘又道:“宫娥毕竟是宫娥。”
  接着又道:“如果他是梨花情形就不会这样了。”
  默默注视着丁一,又叹道:“可惜梨花不会再来帮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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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1 22:58: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光明客栈
  一条河从干涸的原野流过。
  河把原野割成两半。
  河面上结着冰,冰又把割成两半的原野连在一起。
  河虽然并不宽阔,但由于冰面很滑,在上面行走的人走得很慢。
  从这一头到那一头,短短百十米至少需要走十五分钟。
  因为冰不厚,人只有试探着前行。
  若是掉进冰窟窿,这么冷的天气肯定会冻出病来的。
  因此有时发觉前面的冰太薄,不足以负载人的重量,只好绕着走。
  这时,冰面上有四人。
  一个是梨花,一个是紫裳。
  另两个,梨花不认得他们,紫裳也不认得他们。
  看上去他们是一对年轻的情侣。他们的身上都佩着一柄剑。
  年轻的夫妇走在梨花和紫裳的前面。
  只听女的在埋怨男的:“我说别从这里走,你偏不听。
  “万一掉进水里,可就出洋相了。”
  男的道:“这里是到光明顶最近的路,如果从另一条路走,一定赶不上武林大会。”
  “赶不上就赶不上。”女的嘟囔道:“什么风花剑丁一,我看都是江湖上吹出来的,不看也罢。”
  男的道:“我们都是学剑的,能从风花剑那儿学得一招半式也是好的。”
  女的道:“要学也不一定赶在二月初二,我们可以找机会直接去讨教。”
  “说得轻巧。”男人道:“江湖上很少有人看过风花剑杀人,我们要学的,就是他杀人的手段。”
  “武林大会上风花剑一定会杀人吗?”女的道。
  “当然会杀人。”男人道:“据说丁一是被冤枉的,武林大会公审他,他肯定反抗,而反抗就是杀人。”
  “箫三郎,我们学剑多年,你说我们能在风花剑下走几招?”女的问。
  “恐怕一招也走不过。”难得道。
  “又没有试过,怎么知道走不出一招?”女的又问,她好像不服气。
  “师父说,有些事是不需试的。”男的说道:“青妹,师父叫我们代表武当参加武林大会,你可不要像平时那样了。”
  “平时我是怎样的?”被箫三郎称作青妹的女子忽然拔剑,脚一点,一剑就刺向箫三郎。
  两人相距极近,这一剑又来得快,箫三郎未及反应,也跟着脚一点,身子拔起。
  青妹一剑刺空,只觉得脚下冰层“哗”的一声,裂开一个大窟窿。
  青妹剑势未收,想再腾空,冰裂处,水已涌出,湿了她的鞋。
  若不是箫三郎及时拉她,她也许会掉进冰窟里。
  饶是如此,俩人已一派狼狈。
  梨花含笑望着这一幕。
  过了冰河,他们仍在前,梨花和紫裳仍跟在他们后面,或许紫裳觉得无聊,便吹起了笛子。
  紫裳笛声很优美,箫三郎不由回头望了一眼。
  将到中午时四个人都在一棵大树下休息。
  这么冷的天,其实是不需要凉荫的,可是,他们可以不需要阴凉,却不能没有东西吃,他们老远就听到有人在叫卖粽子。
  那个做买卖的老人也坐在大树下,他们也只得走进树阴里。
  老人的粽子不大,可是很贵,要一两银子一个。
  箫三郎嫌贵,两个人只买了一个粽子,一人一半,坐在大树下的石凳上边休息边吃。
  梨花却一下子买了八个。
  老人惊讶道:“这么贵的粽子,客官也要这么多?”
  梨花笑道:“八个粽子可以填饱肚子,八两银子却一点用都没有。”
  “是啊,银子是没用的。”老人马上接上道。
  “不过,”梨花道:“既然银子没啥用,你就不该卖这么贵。”
  “客官见笑了。”老人道:“我的粽子卖得一点也不贵。”
  紫裳说道:“若是在其他地方,一两银子八个也没人买。”
  老人似乎吃一惊,他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娇艳年轻的女子,讲起话来竟如此苍老。
  吃惊归吃惊,老人仍道:“客官讲得没错,你们刚才从河上走过来,河里的水白白流掉,若是在沙漠里,一碗金子也买不来一碗水。”
  老人讲得一点没错,在无边无际的沙漠,在滚烫的沙子马上要把人烤焦的时候,不要说一碗金子换一碗水,就是十碗金子也换不来半碗水。
  可是,那只有在那种情况下才发生的事情。
  这跟他在冷天的树下卖粽子完全是两回事。
  紫裳不想跟他说什么,老人却道:“你们吃了我的粽子,可以捡回一条命,你们说这划不划算?”
  梨花只是在心里笑笑。
  箫三郎却马上站起来,走过去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因为吃了我的粽子才捡回性命。”老人嘴里说话,眼睛却望着大路上。
  因为大路上又来了三个人。
  箫三郎不解地道:“你是说我们不吃你的粽子就会死掉?”
  “当然会死。”
  老人道:“凡是去参加武林大会的人都会死。”
  顿了一下,老人又问道:“你们是不是到光明顶去参加武林大会的?”
  箫三郎点头。
  他还想问什么,老人道:“你的粽子吃完了,倘若不够可以再买几个。”箫三郎马上掏出银子又买了四个粽子。
  他两个,青妹两个,满脸是惊异的神色。
  这时大路上那三个人也过来了他们穿着灰色的衣服,每人的背上都绑着一把大刀,一看就知道是三条汉子。
  他们走到老人跟前,不问粽子多少钱一个,而是问刚才这条路是不是通向光明顶的。
  老人装出没听见,什么也没说。
  一人说道:“也许他是聋子。”
  另一人道:“不管路是否对头,先休息一下再走吧。”
  第三个人道:“我的肚子有些饿了,吃几个粽子吧。”
  他的话刚说完,老人就答道:“粽子很便宜的,一两银子一个。”
  他们叫道:“这么小的粽子这么贵,在我们苏州,一两银子可以买到十个粽子。”
  “这不一样。”老人道:“粽子也有值钱的和不值钱的。”
  一人笑道:“只要能填饱肚子的粽子都是一样的。”
  “客官一定不常吃粽子。”老人道:“其实粽子跟人一样,有的人一两银子就可以替人杀人,有的人一百万两银子也未必替人杀人。
  “比如苏州唐家,唐家三公子替人杀人的最低酬劳是二百万两银子。”
  三个人一听这话,猜想卖粽子的老人非等闲之辈,不再说什么,而是掏出一锭大银子,买了十五个粽子,默默地到树下其他石凳上休息。
  老人两桶粽子都卖完了,他拿起扁担,挑着水桶晃晃悠悠地走了。
  一边走,一边嘴里唱着歌:
  乾坤有日月,
  天地有情义。
  漫漫风尘涌雷霆,
  一条小径上青山。
  人未行,歌先歇。
  剑犹吟,
  头已落。
  肝胆相照。
  瞧英雄独啸。
  老人的歌唱得并不好听,但有一股激情。
  大树下,只剩七个过路的人。
  歌声过,紫裳吹起笛子。
  笛声悠扬,只是让人感到有些清冷。
  箫三郎道:“柳青青,我们走吧。”
  柳青青道:“三郎,咱们回武当吧。”
  “你害怕了?”箫三郎笑道:“刚才那个老头是吓唬人的,如果我们就这样回武当,武当派今后还怎样在江湖上立足。”
  “可是我真的不想去参加什么武林大会。”柳青青道:“若是爹责怪下来,你就说是我一定要回来的。”
  “不行!”箫三郎道:“师父还有一样东西要我交给风花剑丁一的。”
  柳青青想了想,道:“那么这样好了,我们回武当对爹说,丁一没来参加武林大会,因此那东西就不能交给丁一了。”
  “这样更不行。”箫三郎道:“师父吩咐我,无论丁一来不来光明顶,我都得找到丁一,师父说这样东西事关重大。”
  “究竟是什么东西?”柳青青皱眉道。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箫三郎道。
  这时,那三个背刀的汉子走过来,说道:“能不能给我看看?”
  “你们是谁?”箫三郎静静道。
  “苏州唐家三兄弟。”三个汉子道。
  “唐家三兄弟?”箫三郎惊讶道:“你们就是二百万两银子才肯替人杀人的唐家三公子?”
  “对。”
  “你们想杀谁?”
  “如果你不把那东西给我们看我们就杀你。”他们说得绝不含糊。
  箫三郎看了一眼他们背上的刀,并无惧色,朗声道:“除了丁一,谁也不能看我的东西。”
  唐家三公子互相望了一眼,其中一人笑道:“给不给我们看,其实并不是你说了算的。”
  箫三郎仿佛没听到他的弦外之音,道:“我的东西难道还由你说了算?”
  “现在当然还由你作主,可是,等我们杀了你,你说,死人还能作主吗?”唐家三公子一齐笑了起来,他们并没有多少猖狂,只是笑得很自信。
  柳青青悄声对箫三郎道:“三郎是什么东西就拿出来给他们看看吧。”箫三郎还没有摇头,柳青青又转身对唐家三公子道:
  “不过你们得守信用,看过之后一定要还给三郎的。”
  唐家三公子道:“我们只想看看信的内容,根本不想杀人。”
  “信?什么信?”箫三郎疑惑道。
  “你师父叫你给风花剑看的正是一封信。”唐家三公子道:
  “难道你真的不知道?”
  箫三郎望着唐家三公子,想道:“师父只把东西交给我一个人,他们怎么可能知道?”
  想毕,他手按剑柄,正色道:“无论你们是谁,要想看到那东西,首先问问我这柄剑。”
  “锵”的一声,剑已出鞘。
  剑闪着寒光。
  青锋让人胆颤。
  箫三郎随随便便一摆,唐家三公子均觉得剑锋直指自己的要害。他们道:“好剑!”
  箫三郎道:“武当剑当然是好剑。”
  唐家三公子淡淡道:“既然这样,我们就领教领教武当第三代弟子的剑法。”
  顿了顿,又道:“你或许还不知道我们的名字,唐家三公子由唐明、唐辉、唐杰组成,我们杀人时三把刀一齐来,你可得小心点。”
  这时柳青青也拔剑出鞘,站在箫三郎身侧,怒视唐家三公子。
  唐明道:“这位小姐请让开,我们不想杀你。”
  柳青青静静道:“你们不想杀我,我却想杀你们。”
  唐杰道:“就算你父亲柳道长也不敢说这种话。”
  柳青青很惊讶他们怎么知道自己是谁,而且,很显然,他们早就知道箫三郎身上藏着一样要交给风花剑的东西。
  看来叫他们杀人的人一定不是简单的人。
  正想着,唐杰又道:“你们可以有选择,我们却没有,因为我们已经收了人家的钱,就算死,也得全力以赴,这是做杀手的责任。”
  唐杰说着,向箫三郎逼近。
  柳青青凤眉倒立,可她心里有些害怕,因为她感到对手比她强大许多。
  她虽然害怕,但她的剑却先出手了。
  她想抢得先机。她一出剑,箫三郎的剑也跟着劈了出去。
  看上去他们这一剑如出一辙,但柳青青的剑势轻灵,箫三郎的剑沉稳异常。
  箫三郎的剑势虽沉,但是速度极快,后发先至。
  “叮”的一声。
  箫三郎一剑拦住柳青青的剑道:“青妹,把东西给他们看看也无妨。”
  他的神情有些沮丧,有些悲哀。
  “这样甚好。”
  “好”字甫落,只见一柄大刀夹着寒光斜斜砍向箫三郎。
  刀是唐辉的大刀。
  难道唐辉不守信用,他还要偷袭箫三郎?
  箫三郎不知惊呆了,还是震慑于对手的大刀,他竟一动不动。
  刀到中途,刀锋一卷。
  箫三郎腰间的剑鞘已被刀风割断,高高飞起。
  唐明跃起,就去接剑鞘。
  可是,唐明却接个空,有人在他之前,接走了剑鞘。唐明一看,见是一个娇艳的女子抢在他之前接走剑鞘,于是他道:“你为何抢走剑鞘?”
  这个女子当然是紫裳,她道:“我想看看箫三郎的剑鞘里是否藏着东西?”
  “里面有一封柳道长给丁一的信。”唐辉冷冷道。
  唐杰走过去,铁青着脸道:“拿来!”
  紫裳偏不给,道:“我想看看信里怎么讲。”
  “这不关你的事。”唐杰似乎想发作。
  “三弟,就让她把信念给我们听也一样。”唐明道。
  唐杰这才默不作声。
  紫裳果然从剑鞘里掏出一封信,信没有封口,她看了一下,念道:
  “我乃武当道长柳云,应武林各大门派之邀,于二月初二在光明顶对你杀害罗家堡八十九口人一事进行公审,其实,各大门派早已认定,鉴于你之罪孽,唯有处死你才能平息江湖之怨。
  “我本欲参加本次武林大会,无奈掌门师兄云游东瀛,师兄临走有交代,除非他回来,否则我不许离开武当半步,今日我派小徒箫三郎及女儿柳青青代我参加武林大会,箫三郎乃是武当第三代弟子中佼佼者,如你不弃,请指教他一二。
  “我身在武当,心在光明顶,我虽然无法听到你的解释,但恶仗难免,我已吩咐小徒小女,到时助你一臂之力,如能侥幸逃脱,或认为武当乃是你心中信赖之处,武当誓与风花剑同进共退……”
  紫裳还未念完,梨花大叫道:“放屁!放屁!”
  唐明道:“谁放屁?”
  “当然是武当臭道长放屁!”梨花道。
  箫三郎、柳青青马上用剑挡住梨花,厉声道:“臭嘴请放干净点!”
  梨花不看他们,继续道:“不用说丁一没杀罗家堡八十九口人,就算真的杀了,谁又能奈何他?
  “何况,要帮丁一的忙也还用不着武当的臭道士!”
  “武当的臭道士虽然臭,但你的嘴未免太臭了点。”不知什么时候,刚才那个卖粽子的老人又回到了树下,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没有一个人知道。
  因此,听到老人说话,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老人接道:“我本来不想回来的,可有人给了我许多银子。”
  “你究竟回来干什么?”梨花道。
  “那人说,武当派有一封信要交给丁一,他叫我来听听信里讲了些什么。”老人道。
  “这么简单?”
  “难道你以为有多少复杂?”
  “他给你银子,我想绝不止叫你来听听的。”
  “当然,我每一天都在这里卖粽子,他要我将听到的信的内容告诉每一个过往的人。”
  “原来你还是个多嘴的乌鸦。”梨花道。
  “他给我的银子比我卖一年的粽子还要多,我无法推辞。”老人道。
  “你知道这样做会有怎样的后果吗?”梨花问。
  “没有。”老人道:“我还不知道信里究竟说了些什么呢。”
  紫裳又把信念了一遍。老人沉吟不语。
  梨花道:“信里讲,丁一杀了罗家堡八十九口人,而天下武林各派已决定处死丁一,这样一来,江湖将充满血雨腥风,风花剑又将杀死许多不明真相的人。”
  老人迟疑了一会,道:“什么是真相?”
  “丁一没有杀人。”梨花坚定道。
  “你又不是丁一,怎么如此肯定?”
  “我是丁一的朋友。”
  “朋友毕竟是朋友。”
  “可我是梨花。”梨花道。
  “我知道。”老人道。
  “你知道?”梨花不信。
  “我当然知道。”老人含笑道:“我不仅知道你是梨花,而且你还中了九毒教的毒。”
  “你还知道些什么?”梨花笑道。
  “我还知道丁一杀了薛夫人才将你救出来,不然你早死了。”老人道。
  “你肯定觉得自己很聪明,但是你错了,事实根本不是这样。”梨花道。
  “你能告诉我事实真相吗?”
  梨花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
  老人不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梨花道:“我摇头表示我不知道真相,我点头表示我一定会弄清事实真相。”
  “万一你不行呢?”
  “不会的。”
  “世上的事情很难说。”
  “没错,世上的事情是很难说,但梨花不是别人。”
  “梨花当然不是别人,但梨花最终会变成像他们一样的人——死人。”老人得意地说。
  而且用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六个死人。
  他们是唐明、唐辉、唐杰、箫三郎、柳青青和紫裳。
  他们都死了?
  什么时候死的?
  为什么会死?
  难道梨花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和惊讶?
  他们都死了,梨花为什么不死?
  “如果我是他们,我早已躺下了。”梨花说。
  “很快的,你很快就会躺下。”老人说得很肯定。
  梨花笑道:“你想不想趁我躺下之前,听我讲讲事情的真相?”
  老人惊讶道:“真的?”
  接着又道:“是谁杀了薛夫人?不是丁一?”
  “不是。”
  “那是谁?”
  “不知道。”
  “你在耍我?”
  “我没有耍你,而是你在耍我。”
  “我?”老人道:“我只是卖粽子给你吃而已。”
  梨花指着躺在地上的紫裳道:“你不该杀了她。”
  “她贪吃我的粽子,死了活该。”
  “她是你妻子,难道你这么快就把妻子忘了?”梨花淡淡道。
  老人怔了怔,故作镇静道:“谁是我妻子?”
  “撕下你的面具吧,薛夫人!”梨花忽然冷冷道:“普天之下,除了九毒教教主薛夫人,还有谁能做到面不改色毒死自己的妻子!”
  老人一阵茫然,呆了半晌,忽然发出一阵冷笑,接着双手在脸上一抓,扯下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梨花很快看到了一堵墙——薛夫人的脸。
  阴冷、残酷,嘴角藏着刀光的笑。
  薛夫人叹了口气,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死的?”
  “这很简单。”梨花道:“不是丁一杀了你,也不是摘月宫主杀了你,天下虽大,能同时杀死九毒教及三十六位高手的人却没有。”
  “你说过,杀死我的并不一定是一个人。”薛夫人道。
  “我当时确实是这样想的,不过后来我否定了。”梨花道:“因为我在你的尸体下面发现了破绽。”
  “我的尸体下面只有一朵幽兰花,有什么破绽?”薛夫人不解道。
  “破绽就在这里。”
  梨花问道:“你见过幽兰花吗?我是说真正的幽兰花。”
  薛夫人迟疑了一会,道:“没有。”
  “你没有见过幽兰花,可是我见过。”梨花道:“你自以为聪明,却明明白白告诉我,这是一个阴谋。”
  薛夫人呆了呆,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没有死的?”
  “当我发现那朵假幽兰花之后并没意识到你还活着,我一直在想是谁在嫁祸摘月宫。”
  “后来呢?”
  “后来我从紫裳身上找到了答案。”梨花一指紫裳,道:“不过,她并不是名满江湖的杀手紫裳,而是你的妻子。”
  “她敢背叛我!”薛夫人恨恨道。
  梨花摇头道:“她并没有背叛你,你骗了她。”
  “我怎会骗她。”薛夫人道:“我并没有让她真的中毒。”
  “你一直按事先的计谋行事,只是最后,你应该在死去前通知她一声,免得她在见到你死在雪白的床单上时流露出那份真实的悲伤。”
  梨花道:“那是一种女人对男人的特殊的悲伤,这种悲伤,不是普通的朋友所拥有的,更不会出现在仇人的脸上。
  “所以,当时我就十分惊讶,事后,我联系此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得出一个连我自己也震惊的答案:紫裳是假的。
  “其实,在铁牢里,我就已经起疑了,因为薛夫人的脑袋不会这样简单,让人用绳子吊下饭菜给我们吃,因为这样做太容易让我们逃走了。
  “更重要的是,紫裳没有将送饭的人打死,我在逃离时听到了他的呼吸。”梨花道。
  “这个贱人!”薛夫人吃惊道:“我原先就怕她手下留情,不忍杀人,特意让她先杀了八个手下,没料到她最后还是手软了。”
  “她并没有错,善良是人的本性。”梨花笑道:“不过,她对周围的一切非常熟悉,也令我大惑不解,如果真如她讲的那个故事里所说,她是二十年来第一次找你报仇,根本不可能这么熟悉的。
  “现在想起来,你安排紫裳跟我在一起完全是错的,这只能给我一个真正的逃脱机会。
  “如果把我一个人关在地洞里,我一百年也休想出来,你高估了我。
  “其实,人都有极限的,我也一样。
  “你并不需要一定要我中毒才放心,有时候,想做到万无一失反而会给人以可乘之机。”
  “如果要你死,她为何还要给你解毒?”
  “紫裳表面上给我逼毒,其实是向我输毒。”
  “你知道世上有一种解毒方法就是以毒攻毒。”薛夫人道。
  “我当然知道。”梨花道:“既然你在我中毒之后还不敢杀我,就应该想到我并不是那样容易欺骗的,你在酒里下的毒和紫裳逼入我体内的毒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烈性剧毒,如果它们混合一起,我这辈子便是废人一个。”
  “那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成为废人呢?”
  “我有一个秘密天下没有人知道,那就是我天生不怕毒,你的毒早被我化解了。”
  “世上真有不怕毒的人?”
  “你不是其中一个吗?”
  薛夫人知道梨花在挖苦他,他并不生气,道:
  “你既然早已化解了我的毒,为何还乖乖的听我摆布?”
  “我想知道你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薛夫人缓缓摇头,道:“梨花是何等聪明之人,你应该清楚江湖上没有人不想得到风花剑,我也不例外。”
  顿了顿,又道:“想得到风花剑只有杀了丁一,而这时江湖上要杀丁一的人实在太多,轩辕惊天的朋友和罗堡主的朋友及他儿子罗小虎都在找丁一报仇,如果我去挑战丁一,说不定会有人渔翁得利,因此我尽管很想得到风花剑,却没有急于行动,我要做到万无一失。”
  “你知道我是丁一的朋友,而且丁一做梦都想帮我一次忙,所以,你就算计了我,好让丁一自己来救我?”梨花笑着说。
  薛夫人点点头,道:“我确是这样想的,只要你在我手上,丁一迟早会自投罗网的。”
  “你有没有想过,梨花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容易对付?”梨花仍笑着道。
  “现在看来,你比风花剑丁一更难对付。”薛夫人道。
  “是不是后悔了?”梨花道。
  “有一点。”薛夫人道。
  “你骗人!”梨花忽然大声道。
  “我并没有骗你,我现在后悔得想死。”薛夫人沮丧道。
  “你宁愿后悔也不愿死,对不对?”
  “我不懂你的话。”
  “你懂,你一定懂!”梨花仍大声道:“其实,你之所以先对付我,完全是出于无奈,有人收买并控制了你。”
  薛夫人沉默了半晌,他大笑道:“我现在才真正意识到,梨花确非任何人可以想象。”
  “谁收买了你?”梨花冷冷道。
  “我不能说。”薛夫人干脆道。
  梨花想了一下,道:“如果你说出来,我可以不杀你。”
  “你不杀我,有人会杀我的。”薛夫人的厚实的脸上呈现出惊恐。
  梨花看得出来,他的惊恐绝不是装出来的。
  梨花不觉皱了皱眉头,寻思道:
  天下有谁能令薛夫人如此害怕?
  或者说,有什么办法诱惑他如此死心塌地地替人卖命?
  梨花看了一眼被薛夫人毒死的唐家三公子背上的大刀,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另一把刀——雪月刀。
  雪月刀!
  “如果可以得到雪月刀,自己会不会全力以赴?”梨花这样问自己。
  答案是肯定的。梨花眼睛一亮,说道:“其实,就算雪月刀在你手里,也不是一件好事。”
  薛夫人叹道:“凡是能杀人的东西都不是好东西。”
  “现在发觉是不是太晚了?”梨花道。
  薛夫人点头。
  梨花很想再问雪月刀在谁的手里,但他清楚问了也白问,便不问了。
  薛夫人道:“你凭什么知道我就是薛夫人?”
  梨花道:“感觉。”
  “感觉?”薛夫人道:“你在吃粽子时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卖粽子的人是九毒教主,他会不会在粽子里放毒呢?”梨花道:“我这样一想,就多看了你几眼,这一看让我发现了小小的秘密。”
  “什么秘密?”
  “你也许什么都变过了,可是有一样东西你没变。”
  “什么东西?”
  “鞋子。”
  梨花笑道:“你的裤子虽然又大又长,但风刚好撩起你的裤腿,应该说是风出卖了你。”
  薛夫人无奈地叹息道:“真没想到……”
  接着又道:“我要走时,你为什么不拦住我?”
  梨花道:“我知道你会回来,回来看看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错了。”薛夫人阴阴一笑:“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见你,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死紫裳?”
  梨花愣了愣,惘然道:“为什么?”
  “因为她已经对你动心了。”薛夫人痛苦道:“你也许不知道,紫裳在帮你逼毒的时候,已经把九毒教的抗毒奇功输给了你,要知道,这是我花了几十年的功夫练成并输入她体内以抗百毒的,没想到她竟然给了你。”
  梨花惊得瞪大双眼。
  只听薛夫人接道:“如果她没有丧失抗毒奇功,在吃了我的粽子后根本不会死,而你,如果没有紫裳给你的奇功,就算你真的百毒不侵,也会废了一半的武功。”
  梨花叫道:“不,这不可能。她只想杀我,怎会对我动心?况且,她已经九十多岁!”
  “她叫紫裳,但不是杀手紫裳,她是我的妻子,只有二十三岁。”薛夫人绝望道。
  梨花想起跟紫裳在一起的时候,她握住他的手,或接触他的身体的时候,她总会脸颊绯红,那时他曾想:
  九十多岁的人怎的还这么害羞?
  没想到她真的这么年轻,只有二十三岁……
  梨花道:“可是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百岁。”
  “这就是她恨我的原因。”薛夫人痛苦道:
  “为了控制你,我打算将紫裳体内的阴毒输入你的体内,使你体内的两种毒素并存,以便永远不让你恢复功力,于是才想出这个办法,没想到还是被你识破了。”
  顿了顿,薛夫人又道:“杀手紫裳已经是近百岁的老人,世间有一种永葆青春的美貌驻颜术,可是至今没有一种保留声音的方法,要是紫裳的声音不改变,你肯定会怀疑的,那么我的计划将前功尽弃。
  “为改变她的声音,我悄悄给她服下一种毒药,这种毒药不会危及她的生命,却能改变她的咽喉结构,使她的声音变得苍老。
  “紫裳第一次听到自己改变了的声音时几乎要发疯了,她发誓要杀了我……”
  薛夫人一边讲,梨花一边回忆紫裳种种矛盾的表情,他一直有疑虑的谜团,这时都解开了。
  梨花道:“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一切都将结束,她只有一死。”薛夫人惨然道:“虽然她年轻、美丽,而且她曾那样爱我。”
  “你不想她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梨花道。
  薛夫人摇头道:“我不仅残忍,而且自私,我绝不允许爱我的人再爱别的男人。”
  梨花无话可说。紫裳静静地躺在他身边的石头上,仿佛暂时睡去了,她的娇艳依旧。
  梨花叹道:“其实你不该回来的。”
  “我知道回来只有一死,但我不得不回来。因为,我如果不回来,就看不到紫裳如此安静的面容了。”薛夫人无憾道:“再过两天就是二月初二,我说过参加武林大会的人都会死,这一生我杀人太多,终于轮到自己死了。”
  “谁叫你回来的?”梨花道:“在这里,除了你和我,没有别人,我不杀你,你怎么会死?”
  “如果你知道我不死,丁一就会死时,你还会放过我吗?”薛夫人惨笑道。
  梨花缓缓摇头,接着问:“丁一怎么会死?”
  薛夫人不再说什么,而且站了起来,朝他走过来。
  梨花以为他又耍什么花招,全神戒备。
  可是,薛夫人离他尚有三步远时,眼一闭,腿一软,身子朝后摔了下去。
  薛夫人死了。他的头跟紫裳的头靠在一起。
  这一变化出乎梨花的意料,他惊呆了,周围的人都死了,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还有许多不懂的问题需要问别人,可如今没一个人可以回答他的话。
  “唉——”
  一声叹息传来。
  梨花以为自己无意间在叹息。
  过了一会,又传来一声叹息。
  这下梨花听清楚了,叹息的人不是他,而是来自这棵树的背后。
  梨花这一惊非同小可,树后什么时候藏着一个人?
  这个人究竟是谁?
  但他并没有马上走过去,而是淡淡地说道:“你为什么躲在树后面?”
  “我已经在这里很久了。”树后那人说道。
  梨花还是没有走过去,道:“你听到了些什么?”
  “什么都听到了,什么都没听到,听到便是没听到。”那人道。
  “你是一个将死的人?”梨花忽然笑了起来。
  “是人就会死,我是人,当然要死。”那人道。
  “你也是人,你也得死。”那人接道。
  梨花微微一颤,道:“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那人道。
  梨花沉默着,只听那人道:“我不仅知道你是谁,还知道你做了些不该做的事。”
  梨花再也忍不住,他走了两步,就看到一个人的侧面。
  这是一个矮子,他站着最多只有梨花坐着那样高。
  他的头高昂着,好像在看天空。梨花走到他的对面,发现他是个瞎子。
  梨花呆住。
  瞎子道:“我只是个瞎子而已。”
  梨花道:“我最怕的就是瞎子。”
  瞎子仍昂着头,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看清梨花的脸。
  瞎子一动不动的黑暗的目光逼视着梨花,梨花不由低下了头。
  只听瞎子道:“薛夫人死了,这里少了一个卖粽子的人。”
  “你为何要杀他?”梨花道。
  “因为今天是他的死期。”瞎子道。
  梨花叹道:“本来他应该在这里多卖两天粽子的。”
  “他死了,你来卖粽子,怎么样?”瞎子道。
  “不行!”梨花拒绝道。
  “为什么?”
  瞎子的姿势一直未变,他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变,淡淡的,不急不慢。
  “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梨花道。
  “事情有轻重缓急之分,最重要的事应该先做。”瞎子问道:“你是不是丁一的朋友?”
  “当然是。”
  “那么丁一有麻烦,你帮不帮?”
  “帮。”
  “好,你去捡起柳道长给丁一的信,看看究竟写了些什么?”瞎子道。
  梨花回头,见那张纸已经被风吹到了一边。
  他走过去捡起一看,这只是一张白纸,什么也没写。
  梨花疑惑不解,因为刚才紫裳还读过这封信。
  他拿着白纸回到瞎子跟前,瞎子道:“这是不是一张白纸?”
  梨花望着瞎子,心道:“他眼睛看不见,怎么知道这是白纸?”
  于是,他说道:“这是一封信。”
  “这是一个阴谋。”瞎子道。
  梨花没答,瞎子继续道:“柳道长并没什么信要交给丁一,箫三郎只是被人收买了。
  在这六个死者中,只有柳青青是无辜的,她一点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你知道?”
  瞎子道:“我当然知道,柳道长叫他的得意门徒及女儿同赴武林大会,原是让他们来见见场面,在途中,箫三郎被人收买,他谎称柳道长有一件东西要交给丁一,然后唐家三公子出现,然后信就这样传开,其实,这是有人想挑起风花剑与武林各派的纷争,其用心只有一个,让风花剑与武林各派拼个鱼死网破,设计者则渔翁得利。”
  “谁是设计者?”
  “收买萧三郎的人和收买薛夫人、紫裳以及唐家三公子的人是同一个人,也许,丁一跟他有莫大的冤仇。”瞎子道。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是猜的。”
  “凭什么这样猜?”
  “感觉。”
  “感觉有时候是不灵的。”
  “你的感觉灵,我的一样灵。”瞎子道:“丁一绝不是杀害罗家堡的凶手。”
  梨花想了想,到:“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么多?”
  “我想叫你在这里卖粽子,然后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每一个过往的武林中人。”瞎子道。
  “你为什么要帮丁一?”
  “他是我最佩服的人。”
  梨花笑道:“好,我就在这里卖粽子,你都在帮丁一的忙,我有什么理由不帮他。”
  瞎子也笑笑,道:“有你这样的朋友,丁一真的很幸运。”说完就走了。
  瞎子走后,梨花才想起来,他不知道去哪里拿粽子。
  而没有粽子,过往的人不会到这棵树下来的。
  他们不过来,梨花就没有机会向他们解释事情的真相。
  从中午到黄昏。有三十八个人从大路上走过,却没有一个到这棵树下来。
  梨花感到无奈。
  他觉得这是帮丁一帮得最糟糕的一次。
  天要暗时,梨花终于失去了耐心,他想换个地方去帮丁一。
  当树的影子在暮色中变得沉重,梨花已走了。
  他不知道去了哪里。
  很久。
  很久。
  路上已经没有行人。
  夜风也不吹动树枝。
  万籁俱寂。没有星光也没有月光。
  这时,一个声音道:“都醒来吧。”
  另一个声音道:“梨花终于走了。”
  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冷笑道:“梨花也有上当的时候。”
  第二天天未亮,有一个人又回到树下。
  从他的身手看,他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他在树下呆了一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离去。
  天亮,树下原本躺着七具尸体,这是已不见了。
  不久,又一个人来到树下,他就是瞎子。
  瞎子在树下站了一会,他也叹了口气。
  走几步,将地上的那张纸捡走了。
  还有一天就是二月初二。
  光明顶坐落在九座山峰最高的山头。
  幸好这座高山是绵延的九座峰当中的第二座,不然,那些前去参加武林大会的人起码得走三天的山路。
  尽管这样翻过第一座山峰也需半天的时间。
  翻过第一座山峰,在谷底,有一片较平坦的空地。
  在这片空地上,有一家光明客栈。
  客栈很大,几乎将谷底的平地都占了。
  许多在这里住过的人都知道,光明客栈是一个不错的客栈,这里不仅花的银子少,而且,这里无论吃的喝的都很便宜。
  光明客栈很大,足足有两百零八个铺位。
  也就是说,一个人一张铺可以接待两百零八个客人。
  明天就是二月初二,从进山到光明顶,只有这一家客栈,因此,这一夜这里肯定会爆满。
  客栈的主人将大赚一笔。
  客栈有十八个伙计,其中包括伙房里五个,打扫卫生的五个。
  真正招呼客人的其实只有八个伙计。
  光明客栈的主人之所以还这样惨淡经营,就希望江湖中出现大事,在光明顶召开武林大会,这样的话,他就会把以前亏掉的本钱赚回来。
  要知道,十八个伙计一年到头光吃不算,付给他们工钱也相当可观,两项加起来不是一笔小数目。
  有时候伙计们见老板天天亏本,就提出解雇他们。
  老板总说:“亏本是亏本,我会将一切都赚回来的。”十八个伙计一天到晚没事干,吃饱了就睡,一个个养得白白胖胖的。
  光明客栈的主人叫上官云飞。
  上官云飞虽然叫伙计们别担心,可他自己却很操心。
  他个子很高,但很瘦。
  五年前,光明顶开过一次武林大会,那一年他赚了一笔。
  那笔钱他开销了五年。
  三个月之前他打算接受几个伙计的建议,就是把光明客栈开到山外去,以便有更多的客源。
  而当武林各派准备在光明顶召开武林大会公审风花剑丁一时,上官云飞马上拒绝了伙计的建议,他知道这是一个发财的机会。
  上官云飞够朋友,够义气,但绝对不会放过发财的机会。
  可是有一个伙计,昨天晚上还劝上官云飞,叫他马上关了客栈,不要赚这笔钱。
  这个伙计叫雷盖天。
  光明客栈的十八个伙计其实都是上官云飞昔日的好朋友,他们都曾患难与共。
  雷盖天的行为却叫上官云飞有些不解。
  他对雷盖天说:“我们是朋友,难道你不希望我多赚点钱?”
  雷盖天说:“钱要赚,但要看赚什么钱。”
  “五年前赚的钱今天不照样花吗?”上官云飞说。
  “可是,这次公审的是风花剑丁一,而且,这可能是一个大阴谋,谁也料不到会出现什么情况。”雷盖天说。
  “这里是光明客栈,不是光明顶,那些人只在这里住一宿就会走的。”上官云飞不想放弃赚钱的机会,也不想伤了朋友的情义,他还解释。
  没想到雷盖天却火了,他叫道:“我们的情义就到这里了,明天我走!”说完气冲冲离开上官云飞的房间。
  上官云飞想了一夜,弄不清雷盖天为何要他放弃这个赚钱的机会,而且,他的态度也令他大惑不解。
  在他的这些朋友当中,应该说雷盖天是脾气最好的一个,平时,他总是面带微笑,过激的玩笑也不会开。
  第二天清早,也就是今天早上,上官云飞还没起床,雷盖天就来敲门。
  上官云飞以为雷盖天是来辞行的,刚想挽留他,雷盖天不好意思地说:
  “我不走了。”
  上官云飞当然很开心,他握住他的手,道:
  “盖天兄弟,我正担心你一走,今天的饭菜都成问题呢。”
  雷盖天脸有点红,讷讷道:“你放心好了,我会让每一个客人都吃得满意的。”
  上官云飞拍拍雷盖天的肩膀,笑道:“兄弟在这里先谢谢你了。”
  雷盖天走后,这时天已经刚刚吐白。
  若是平时,上官云飞还要再睡上一觉,因为这么早起床也没事干。
  有的人起早是为了呼吸新鲜空气,而这里一天到晚空气都是新鲜的。
  不过今天不一样,今天是二月初一,今天将有许许多多的武林中人光临客栈,他们在这里住上一宿,次日一早上山,到光明顶参加武林大会。
  在这些人中,将有一些江湖中辈分极尊或武功极高的高手,想到这些,上官云飞很激动,下楼,顺着屋后的小径,缓步攀援。
  空气寒冷。森林也还在做梦。那些不怕冷的鸟正在醒来。
  上官云飞攀了一阵,俯望,光明客栈已经掩在树林里了。
  要不是有炊烟升起,谁也不会相信谷底会有一家客栈。
  上山的路很陡,上官云飞却走得极轻松,就像闲庭信步。
  这也许是上官云飞十几年来天天坚持爬山的缘故,他的脸在笑。
  很少有人看见他这种笑,就是他的那些伙计也没见过。
  上官云飞自己也弄不清为什么会这么开心。
  这时,一块巨石拦住了他的去路。
  上官云飞想也没想,轻轻一纵,便落在了岩石上。
  在几丈高的岩石上上官云飞笑得更开心了,他好像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轻功原来也这么好。
  啪啪啪。
  有人鼓掌。
  上官云飞不笑了,他看到巨石的后面有个人在拍手。
  上官云飞很快就明白,那人根本不是为他鼓掌。
  因为他在巨石的后面,不可能看到自己是如何跃上来的。
  再看那人,他不仅仍在鼓掌,嘴里还不时喝彩:“好!好!”
  上官云飞看看四周,没发现其他的人。
  正在惊异间,忽然听到“锵”的一声,仿佛刀剑相碰。
  上官云飞释然:自己在岩石上,当然看不到在大树底下练剑之人。
  接着又想到:江湖异士,很多人不愿别人偷看自己练功,还是退走吧。
  上官云飞想纵身返回,只听岩石下边鼓掌的人朗声道:
  “既然来了,何不下来见见面?”
  上官云飞飘下。
  他知道他这时退走不如下来见面。
  上官云飞还未站稳,就觉得斜斜的有一股掌力朝他肋骨拍来。
  他大吃一惊,未及细思,双足一点,身如飞燕,斜斜掠出。
  这一掠足有十几丈远。上官云飞身处空中,从另一个方面又拍出一股掌力。
  这一掌比刚才一掌更雄浑,如被击中,不要说飞不远,自己很快就像一只死鸟般坠地。
  上官云飞吃惊之余,顺手折下一根树枝,甩手射出。
  他心中虽惊,但一掠一击之间,却从从容容,绝不慌乱。
  站定,他手心已出汗。
  “上官云飞果然轻功绝顶,无人能及!”有人赞道。
  说话的人,就站在他跟前。
  上官云飞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他起码知道,这个人的轻功比他要好。
  因为,就在他飘落时,这个人距他有一段距离,虽然他在飞掠时曾经折枝阻击,但他却背着那人飞掠,就是说,他们到达共同的地点,那人却要多掠过他们之间的那段距离。
  而这时那人已在他的前面。
  上官云飞微微道:“前辈的轻功才是无人能及。”
  这是一个老人,他的额头有一道很深的皱纹。
  只听他道:“我叫你下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恐怕我帮不上。”上官云飞不敢轻易答应。
  “抓龙儿。”老人道。
  “龙儿?谁是你的龙儿?”上官云飞道。
  “你看,它就在那棵树上。”老人说着用手指着远处。
  上官云飞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看到了一只猴子,他见猴子从这棵树纵到那棵树,身手极快,仿佛训练有素的高手。
  上官云飞迟疑道:“龙儿在哪里?”
  “猴子就是我的龙儿。”老人懊丧道:“它一向乖乖的很听话,不知怎的昨天变得又凶又不听话,我已经捉了它一个晚上。”
  这时,上官云飞注意到猴子有时候可以从第一棵树跳到第五棵树上,速度之快是极罕见的。
  “前辈尚且做不到,上官云飞就更不行了。”上官云飞道。
  “我一个人差点捉住它,加上你肯定够了!”老人叫道。
  老人接着道:“要是不捉住它,今日光明客栈可无法安宁了。”
  老人顿了顿,又道:“它看到谁都要咬,刚才若不是你折枝狙击,它已咬伤了你。”
  上官云飞想起自己在空中时所感觉到的无比沉雄的掌力,不信道:
  “刚才偷袭我的是它?”
  老人点点头道:“我想龙儿是练武走火入魔了。”
  “猴子也能练武?”上官云飞惊讶道。
  “当然能练武。”老人道:“我的功夫它几乎都会,你刚才不是听到我鼓掌和喝彩吗,以前它在得到我的夸奖之后总会跑到身边来,今天却不听话。”
  说话间,猴子向西掠去。
  老人身形如矢,激射而去。
  上官云飞不知怎样帮忙,只得呆在原地。
  一会,老人回来,皱眉道:“龙儿怎么不见了。”上官云飞道:“它会不会跑远?”
  老人道:“我们已相处十五年,它应该不会离我而去的。”
  顿了一下,又道:“只是它神志已乱,不知跑到哪去了。”
  正说着,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
  老人脸色大变,颤声道:“这是龙儿的叫声。”
  叫声来自东边。
  这一回是上官云飞先向东掠出,老人随后紧跟。
  在一块石板上,上官云飞看到了猴子。
  不过,这只是一只死猴子。
  老人冲过去,抱住猴子,手扶猴子的头,叫道:“龙儿,龙儿!”神情极是悲伤,仿佛死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忽然,老人叫道:“舟儿,舟儿你出来!”
  随着话音,一个老妪出现在面前,她道:“疯子,叫我做什么?”
  老人道:“你为什么要杀了龙儿?”
  没想到老妪竟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道:“因为我喜欢杀它。”
  老人怒道:“龙儿已经学会了我所有的武功,我要让它名扬江湖,你却杀了它,这不是成心跟我过不去。”
  老妪道:“疯子能训练出天下独一无二的猴子,堂堂姑苏世家的大小姐连一只猫也养不活,你不是叫天下人都来笑我姑苏舟吗?”
  老人颤抖道:“姑苏舟,你背信弃义。”
  姑苏舟道:“首先背信弃义的是你,而不是我。”
  老人道:“那四十年前跟二十年前根本没有区别。”
  老人放下猴子,伤心道:“舟儿,那我们就在这里比个高下。”
  姑苏舟并不示弱,道:“我养猴子没你养得好,但武功不会输给你的。”
  老人缓缓道:“舟儿,你总是这样,其实,天下武功比我好的人多得是,何必要赢我才开心呢。”
  接着,他一指上官云飞道:“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轻功就如此了得,舟儿,我们可以在一起研究武艺,共同提高,为何一定要时时刻刻分输赢呢?”
  姑苏舟年纪不小,脾气却很大,她道:“林疯子,废话少说,现在你的猴子已死,我的猫也没养活,二十年前定下的猴猫之战还是由我们完成吧。”
  老人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望着她,道:“舟儿,每次你都借口否认我们之间的决斗,今天就让这位上官云飞兄弟做证,无论谁输谁赢,都得承认,而且,从此以后不得再提决斗之事。”
  姑苏舟还未答话,上官云飞却连连摆手:“不行,不行。”
  老人脸一沉,道:“你以为我们不配叫你作证。”
  姑苏舟冷冷道:“如果你觉得了不起,我可以把你的手砍下来给你看。”
  上官云飞倒很镇静,他笑道:“两位前辈别误会,我不是不想做你们决斗的证人,只是我还想知道你们为何要决斗。”
  老人沉默了一会,点头道:“是应该让你知道我们决斗的原因。”然后他又叫道:“舟儿,你告诉他我们为何决斗。”
  姑苏舟怒道:“这理应由你告诉他!”
  老人道:“为什么理应由我告诉他?”
  姑苏舟却不讲理道:“因为我不想说。”
  老人看起来想发作,但最终,他叹了一口气道:“舟儿,你又赢了。”
  接着对上官云飞道:“上官兄弟,我们决斗的理由很长,你有时间听吗?”
  上官云飞想也未想,点点头。
  这时站在一边的姑苏舟说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再点头,要是你听了一半不想听,我会割了你的两只耳朵的。”
  上官云飞又点点头。
  “那么你讲吧,林疯子!”姑苏舟听道。
  老人在石板上坐下,跟猴子坐在一起。他很快陷入沉思,讲道:
  “姑苏城最有名的是姑苏世家。
  “姑苏世家不仅是姑苏城最富有的,而且姑苏世家有一套祖传的武功。
  “姑苏世家不想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只求平平安安。可是强盗总把眼睛盯住他们,因为姑苏世家的财富就像一座山,若能得到冰山之一角,也能成为一方富豪。
  “七十年前,江湖上有名的大盗江中虎起了贼心,他想试试江湖中传说的姑苏世家护家武功的深浅。
  “那一年,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江中虎带着两个花重金雇请的高手前往姑苏世家。
  “到了姑苏世家,江中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所看到的姑苏家园,还没有一般有钱人的家气派。
  “姑苏世家只有八八六十四间普通房子,这些房子排成一个菱形,中间花园虽然大,却没有一棵珍稀树木。
  “江中虎不由暗笑,他想:姑苏世家冰山一样的财富藏在哪儿呢?
  “在姑苏花园,江中虎遇到了一个扫树叶的仆人。
  “江中虎问他姑苏老爷在哪间房屋,仆人不答。
  “江中虎就把他杀了。
  “后来,他又遇到另一个伙计,这个伙计是哑巴,江中虎平时杀惯人,也想把这个伙计杀了,他用自己的成名绝招无影连环腿,欲一脚踢死伙计。
  “哪料到伙计虽然哑巴,但姑苏老爷看他残废,就教了几招功夫给他。
  “姑苏世家的武功讲究后发至人,江中虎的无影连环腿踢出,自己却倒在地上。
  “他死了,两个杀手也逃走了。
  “姑苏世家一个哑巴伙计杀死绿林大盗的消息在江湖中传开,姑苏世家顿时成了许多江湖高手决斗的对像,然而姑苏武功却从来不败,因此,江湖中以姑苏不败来形容姑苏世家。
  “姑苏世家在江湖中名声如日中天,但家门却甚是不幸,姑苏老爷虽然娶了八房妻妾,却没得一子,只有姐妹俩。
  “姐姐叫姑苏亭,妹妹叫姑苏舟。
  “姑苏亭八岁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一命呜呼。
  “因此,姑苏世家只剩姑苏舟一脉传承。
  “受家庭的感染,姑苏舟自小喜欢舞枪弄棒,极少有安安静静坐着的时候。
  “随着年龄的增长,姑苏舟对武功的迷恋程度超过了一切,甚至在她三十岁的时候仍没有结婚,她成了名副其实的武痴。”
  老人说着望了望姑苏舟,姑苏舟马上冲他道:“你接下去说,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老人无奈地摇摇头,接下去道:
  “在武痴三十岁这一年,姑苏世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姑苏老爷撒手西归,姑苏世家的财宝被盗,姑苏名声一落千丈。
  “其实,这一切的发生姑苏舟一点也不知道,她把自己关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山洞里钻研各门各派的武功,真正到了忘我的境地。
  “当她走出山洞回家,家已变得破烂不堪。面对如此不幸,姑苏舟没有垮掉,她决定重整姑苏声望。
  “在她三十一岁时,她的求爱者踏破姑苏世家的门槛,可她一个也没看上,事实上,不是向她求爱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而是她根本就没有成家的打算。
  “直到遇上一个疯子,她才意识到自己若再不嫁,很快就会变成老太婆了。”他说着又望着姑苏舟。
  “疯子叫什么名字?”上关云飞问道。
  “叫林风。”老人道。
  “你是不是就叫林风?”
  老人点点头,道:“我就是疯子林风。”
  “我看一点也不疯。”上官云飞一本正经道。
  “四十年前我确实像个疯子。”林风道:
  “四十年前,我很自傲,也很自负,经常说一些狂妄自大的话,因此很多人都叫我疯子,我也一点不在意这个称呼,久而久之,连我也认为自己是一个疯子。
  “至于疯子应该是什么样的或者我够不够疯,我根本没去想。
  “那一年有人对我说,姑苏城有一个姑苏舟,她三十多岁还不想嫁人。
  “当时我随口说,她当然不会嫁人,因为她是在等我呢。
  “那人将信将疑走了,也许,他认为我肯定是疯子,因为当时我才二十岁。
  “我也认为自己讲的是疯话。因为我从小对姑苏世家就有一种崇高的敬佩,说出那句话之后我就后悔了,我觉得我亵渎了姑苏舟。
  “这是我第一次对自己说出的话表示后悔。
  “后来,我决定登门道歉,我不想我说过的那句话伤害了姑苏舟。
  “三天后我就出现在姑苏舟面前。
  “没想到我还是来晚了,我的话已经传到了她的耳中。
  “她对我说,你说我没嫁人是因为在等你?
  “我本来是向她道歉的,没想到一见到她,我就改变了主意。
  “因为我的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就是我梦中所见的情人,我应该娶她。”
  姑苏舟插嘴道:“你的梦中情人是什么样子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中情人。”
  林风道:“我的梦中情人不仅温柔,美丽,而且活泼得就像你一样。”
  “我温柔吗?”姑苏舟笑道:“我的温柔在哪里?”
  林风道:“后来我发现你不仅不温柔,而且很任性。”
  “那你为何还要娶我?”姑苏舟有些嗔怒道。
  林风叹了口气,道:“舟儿,其实你真的有温柔,只是你把温柔藏在最深处。
  “后来我慢慢懂得,我第一眼看见你就是看到了你心灵深处的温柔,正是这温柔,使我产生了激情。”
  “后来你们结婚了?”上官云飞问道。
  林风道:“自从我喜欢上舟儿之后,我就在姑苏家不走了。”
  “姑苏家又不是客栈,你怎么说不走就不走呢?”上官云飞道。
  林风笑道:“客栈老板讲话总是不一样。
  “姑苏世家当然不是客栈,但我有办法不让她赶我走。”
  “什么办法?”
  “我知道舟儿是个武痴,就说我从一本武功秘笈上学到一套功夫,想请她指教。”林风仍在笑。
  上官云飞也笑了,他道:“这确是个好办法。”
  “舟儿一听我的话,我想走都走不了。”林风接道:“舟儿留我在府上,而且吩咐仆人以最好的酒菜招待我。”
  “她知道你另有所图吗?”
  “不知道。”林风道:“她只想看我那一套武功。”
  “你有没有练给她看?”上官云飞饶有兴趣。
  “仅仅过了三天,舟儿就一定要我将武功演练给她看,我本来懂一些武功,便胡乱练了一套给她看。”林风道:
  “可是我却骗不了舟儿,为了看我的秘笈武功,舟儿有耐心,她并不知道我只是想天天跟她在一起,她以为我不肯将秘笈的武功练给她看,是因为她招待的不周到。”
  顿了一下,林风道:“她哪里知道我根本没有什么武功秘笈。”
  “你这样耍她,她岂不会杀了你?”上官云飞道。
  “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我清楚,一旦我说我一直在骗她,她肯定会一剑杀了我的。”
  林风沉思道:“我很害怕,我害怕的不只是她会杀我,而且我将永远见不到她。
  “她对我越来越好,我越来越害怕,我每天都在想法子,既不让她失望,我又能娶到她。”
  “这样的法子你有没有想出来?”上官云飞仿佛被他们的故事吸引了,他认真地听着,不时问道。
  “当然想出来了。”林风道:“我想,所谓的武功秘笈其实也是人想出来的,别人能做到的事情,我为什么不能做到。
  “于是,我除了每天见一面舟儿,就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苦思冥想。
  “没想到这样一来,舟儿却急了,她以为我有意在躲她,反而经常来找我。
  “她又是见我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就问我这是为什么。
  “我说我实话告诉你,我的那本武功秘笈不久前弄丢了,想复制出一本来给你看,她一听,自然很感动,还安慰我不要急,慢慢想。
  “最后她不忘告戒我,千万别将里面的武功记错或者次序颠倒了。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招一式比划着。
  “这时我才明白,要创出一套独特的武功是多么不容易。
  “开始我与其说在自创武功,不如说是为了逃避舟儿的每天无数次的要求。
  “后来,不知为什么,我慢慢沉浸到对武功的迷恋当中,我发现我的一些自创的招式极具威力。
  “大约半年以后,我是每隔七天才见舟儿一次,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对武功的研究当中。
  “说起来我只有二十岁,但我却想通了许多武功精义,对武功的理解,我甚至超过了四十岁的人。
  “我对自己的提高也感到很惊讶,当然,这都是舟儿的功劳,没有她逼我,我根本想不到要自创一套武功。”
  林风望着姑苏舟,他的眼里仍充满了感激。
  “你怎么知道自己的武功境界有提高呢?”上官云飞道。
  “那是一个偶然的机会。”
  林风道:“那天我又想出一招新的武功,可是不知道究竟叫什么名称,我想得心烦,就走出地下室,其实我已经从楼上的一个房间移到地下室,舟儿说这样可以更集中精力。
  “我出了地下室,到花园里去漫步,忽然看到两个人在那儿交手。
  “我仔细看,见这两个人中有一个是舟儿,另一个是道长,道长使的是一杆拂尘,拂尘前旋右盘,将舟儿的剑带得东斜西歪,显得,舟儿正落下风。
  “我看了一会,断定不用十招,舟儿必定落败。
  “我心头不服,一个臭道士竟然敢欺负舟儿,这半年来,我苦研武功,虽然悟出不少的东西,但还没试过,如今见道士欺负舟儿,便叫道:‘舟儿,住手!’
  “哪料到舟儿浑然听不到我的叫声,她的剑虚晃一招,直逼道士肋下。
  “我见状,暗叫一声糟糕。因为,我已看出,道士的肋部是他故意露出来的,若舟儿中计,一剑过去,他在空中的拂尘就可击中她许多要穴,这样,舟儿就算不死,也输得一塌糊涂。
  “舟儿果然中计,道士的拂尘伸展千百根银须,罩住舟儿全身所有要穴。
  “我未及细想,心念甫动,人也动了,我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树枝,以枝代剑,刺了过去。
  “别看这平平常常的一招,其实我花了一个多月才找到这一招的厉害之处。
  “道士以为自己得手,他甚至笑起来。
  “不过他的笑声并没有传出多远,他就知道自己笑得太早了。
  “因为,我的那根枯树枝穿过密不透风的拂尘银须,而且恰到好处地击在他的手腕筋脉处,道士吃痛,推拂尘的手顿时全无力气,啪的一声,拂尘落地。
  “舟儿吃惊地望着我,叹道:这一招就像西山落日,杀人绝不容情。
  “我一听,觉得下式个好名称,便道:‘这就是武功秘笈上的第七招叫做西山落日。’”林风道。
  “那道士呢?”上官云飞问道。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道士叫柳玄和,是武当第二代弟子中武艺最出众的,他不服姑苏不败的称号,便偷偷前来挑战,说实话,舟儿不是柳道长的对手。
  “柳道长被我击落拂尘,仿佛很悲伤,也很沮丧,他道:‘姑苏世家果然藏龙卧虎,不知这位兄弟使的是什么武功。’为了保全舟儿的面子,我想也没想就答道:‘这当然是姑苏剑法。’柳玄和没说什么,捡起拂尘,落败而去。”
  “其实你使的根本不是姑苏剑法?”上官云飞又问。
  “是姑苏剑法。”林风答道。
  “你不是说那是你刚刚悟出的第七招西山落日吗?”上官云飞道。
  林风点头,道:“这套剑法是我刚刚悟出的,还没有名称,我就将它叫姑苏剑法。”顿了顿,林风接道:“舟儿当时就呆了,她不仅被我的刚才一剑所震慑,也为我的回答吃惊,她不信地道:“你刚才使的怎会是姑苏剑法?”我点头。她又问,“你真的想做姑苏世家的女婿?”我又点头。林风忽然顿住不说了。
  “姑苏舟怎么回答?”上官云飞急着问,但他没有望向姑苏舟。
  “舟儿什么也没说,向我刺出一剑。”
  林风道:“那是舟儿刺出的最快的一剑,也是我遇到的最凶险的一剑。”
  “她要杀你?”上官云飞道。
  “是的。”
  “你救了她一命,而且保全了姑苏世家的声誉,她怎么还要杀你?”上官云飞不解道。
  “因为她这时才发现我的企图。”林风道:“舟儿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她使的是真正的姑苏剑法中最厉害的一招,她真的想我死,若是半年前,我绝不可能躲开这一剑,不过,如今我的武功长进非同寻常,轻易就躲开舟儿致命的一剑。
  “舟儿呆了半晌,才说:‘你的姑苏剑法比我的姑苏剑法厉害,从今天起,江湖上不再有姑苏剑法。’她刚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舟儿将手中剑折为两截。
  “我知道自己伤了她的心,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过了很久,我才对舟儿道:我们应该对得起‘姑苏不败’这四个字。
  “也许是‘我们’这两个字打动了舟儿,舟儿终于决定嫁给我。
  “不过她也有一个条件,我必须创出一套完整的独一无二的剑法。我当时很有信心,因为从目前的情况看最多再过半年我就能完成这套剑法。
  “所以,我当时就向舟儿保证,半年后一定交给她一套‘姑苏剑法’……”
  说到这里,林风有些激动。
  “那后来呢?”
  “后来,也就是半年后,我无奈地告诉舟儿,这半年时间我只多练了一招。”林风显然有些痛苦,道:“舟儿听了我的话,她不仅没有悲伤,反而大笑。
  “我问她为什么笑,她说了一句令人终身难忘的话。你猜她对我说了什么?”
  上官云飞摇摇头,表示他猜不着。
  “她说,看来我这辈子别想嫁人了。”林风道:
  “她对我很失望,她以为我一开始就在骗她,其实,我对武功的痴迷程度已经超过了舟儿,我总是追求完美,虽然半年只练了一招,我并没觉得自己虚度光阴,我向她解释,如果只是为了兑现半年前的诺言,我完全可以胡乱交差了事,但这事关姑苏日后在江湖中的地位与声望,我想创出一套别人无法超越的剑法,她似乎理解了,便问我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到天下无敌的姑苏剑法。我没有回答,却问了她另外的问题……
  “我问她,是不是不练成姑苏剑法,就不能娶她?她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又说:我可以把前八招练给她看,后面的两个人一起来研究。
  “舟儿也毫不犹豫地摇头。
  “这时,我才回答她刚才的问题,我说要练成天下无敌的姑苏剑法,至少还需要二十年时间。”
  “这么长?”上官云飞道:“她能等吗?”
  “舟儿却不觉得长,她不假思索地又点了点头,但我发现她的眼角泪光闪烁,这是一个女人的眼泪,这眼泪包含了多少内容,我没去想,只觉得她很美,很惹人爱。
  “看到她这种神情,我开始后悔,我不该让她再等二十年,因为再过二十年,舟儿已经五十岁了,难道她要到五十岁才嫁人?但话已出,我不知道该怎样改口。
  “舟儿望着我好几分钟,事后我明白,那是她给我用来改口的时间,可惜当时我一点也意识不到,我还在心里责怪她太无情,因为我觉得,先改口的应该是她。”林风说着叹气。
  上官云飞道:“那二十年后,你们是不是结婚?”
  林风摇摇头:“天下无敌的剑法我没有练成,她怎会嫁给我?”
  “二十年你也没练成?”上官云飞道。
  “有些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创出一套武功,对我来说,二十年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林风道。
  “可是。”上官云飞道:“你知道姑苏舟这二十年是怎么过的?”
  林风又摇摇头道:“我在这二十年中,虽然竭尽全力,但仍未能将剑法的最后一招练成。
  “在我们相约见面的日子,我不敢面对舟儿,我害怕舟儿那种目光,然而,当我见到舟儿的时候,我惊呆了,我简直认不出站在我对面的人是舟儿。
  “她显得很苍老,也很憔悴,她的乌发已经变成了白发……”
  过了好久,林风才接道:“当她问我有没有练成姑苏剑法的时候,我真想放弃最后一招,因为,即使没有最后一招,同样也是一套剑法。
  “可是,我这时已无法撒谎无法欺骗,我有一种不练成最后一招誓不为人的气概。”
  上官云飞道:“那姑苏舟呢?”
  “她仿佛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她见到我半天不说话,已明白我没有兑现二十年前的诺言。
  “她苦涩地笑笑,对我说,我已经等了二十年,我还可以再等二十年的。
  “她虽然这样说,但她对我已生恨意。
  “她恨我,恨我欺骗了她二十年,她从三十岁一直等到五十岁,而且,她还要一直等下去。她有理由恨我,我却找不到理由要她嫁给我。
  “她不再说什么,而是在我跟前练了一套剑法。
  “我发现她的剑法奥妙异常,也留有破绽。她告诉我,这是她在这二十年里研创出的一套剑法。
  “我坦白告诉她,她的这套剑法或许可以对付任何高手,但仍有破绽。她仿佛很伤心,便要我找出破绽。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没想到以决斗而结束。舟儿输了,她忿恨而去。
  “几天后,她又找到我,我们又进行了决斗。
  “我很佩服舟儿的天赋,她在几天之中就将剑法中的破绽弥补了。
  “这一次,我们斗了很久,分不出胜负。舟儿以为我让她,更是生气。
  “其实,舟儿涉猎的武功极广,她一旦专注于某一领域,就能取得非同寻常的成绩。
  “二十年前也许早有预感我无法创出无敌剑法,便自己倾心研练,她要向我证明她并不比我差,姑苏世家的声誉她要自己捍卫……”
  林风说得有些激动:“后来我才知道,三年前舟儿就已练成了那套剑法,她以为这就是姑苏剑法,为了证明姑苏不败,她向武林中有影响的各大门派挑战,结果,九大门派均被她打败。
  “她杀了很多人,她几乎成了江湖中人人害怕的魔头,我得知这些情况后,就去找她,劝她今后别杀人了。
  “没想到舟儿说,她要捍卫姑苏不败的声誉,凡是侮辱过姑苏剑法的人她都要杀。
  “她还说,我也是侮辱姑苏剑法的人……”
  “她连你也要杀?”
  “是的,她是说得出做得到的。”林风道:“在一年的时间里,她找我决斗了二十四次,却未能如愿以偿。”
  “差点成亲的人落得这种地步,你有没有想到过?”上官云飞道。
  “舟儿知道无法赢我,又想出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办法,她总是想赢我。”林风道:“她平时爱猫,而我则喜欢猴子,于是我们决定,她训练一只猫,我训练一只猴子,十年后,让她的猫跟我的猴子比试各自的本领,以定输赢。”
  “这确是个办法,但猫如何跟猴子决斗?”上官云飞不解道。
  “猫虽小,但灵活犀利且凶猛怪异,而猴子则极有灵性。十年前,我曾训练出一只猴子,她曾打败过许多高手。
  “而舟儿也有过一只凶狠的猫,可惜二十年的约期未到……”林风接道:“我那只猴子后来死了,便四处寻找,寻遍了千山,也找不到跟以前那样充满灵性的猴子,直到三年前,我在大兴安岭的深处找到了龙儿……我一心惦记着二十年前的决斗。
  “这一年,舟儿已七十岁,而我也六十岁,我已经不在乎这次决斗的输赢,我只想见到舟儿……有时,对舟儿的思念会让我彻夜难眠……”
  姑苏舟很长时间未开口,她这时道:“疯子,难怪你几十年也练不成一套剑法,原来你经常胡思乱想!”
  林风没有跟她斗嘴,而是道:“两个月前,我收到一张纸条。”
  “什么纸条?”姑苏舟问道。
  林风惊讶道:“那不是你写给我的吗!”
  姑苏舟比林风更吃惊,她叫道:“我根本没写过纸条!”
  接着道:“拿给我看看!”
  林风道:“纸条我看过后就丢了,不过内容我还记得,叫我二月初一到光明顶决斗。”
  姑苏舟沉思了一会,缓缓道:“我们中计了。”
  林风惊道:“舟儿,你说什么!”
  姑苏舟道:“我也是在两个月前收到一张纸条,纸条的内容跟你的纸条内容基本相同,只是多了一点,说我如果没养活那只猫,就不配称姑苏后代。”
  顿了一下,她道:“我气极,将纸条撕烂,心里想:我是没有养活猫,但你的猴子也在见到我之前死了。”姑苏舟说着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卑鄙!”
  林风叫道:“你有什么理由杀死龙儿!”
  姑苏舟淡淡道:“既然有人想我这样做,我就让他得到满足。”
  “谁让你这样做的?”林风仍在为失去龙儿悲伤。
  “就是给我们写纸条的人。”姑苏舟道。
  林风怔怔地望着姑苏舟,道:“舟儿,我们真的要分出胜负才能罢手?”
  姑苏舟道:“当然,我要证明姑苏不败。”
  林风叹息道:“舟儿,为这,我们已经浪费了四十年。”
  “不,是二十年!”姑苏舟忽然激动道:“二十年前,如果你练成了剑法,二十年前,如果你没有指出我的剑法破绽,也许,根本不会有今天!”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就好了。”林风道。
  “如果可以,你会怎么做?”姑苏舟问道。
  林风并不直接回答,而是道:“现在我可知道,就算真的练成了天下无敌的剑法,又有何用。”
  “你是说,无敌剑法并非最重要的?”姑苏舟道。
  林风点头,道:“你才是最重要的。”
  姑苏舟笑。
  “你笑什么?”林风道。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耍嘴皮子?”姑苏舟道。
  “我不会耍嘴皮,是时间教我说话。”林风道。
  姑苏舟望了他一会,道:“可惜晚了。”
  林风惊道:“只要我们都还活着,就不会晚。”
  “现在我们还活着,等决斗之后,就有一个人会死去。”姑苏舟道。
  “舟儿,难道我们真的不能取消决斗?”
  “不能!”姑苏舟道。
  “为什么?”
  “二十年前,当你没兑现自己的诺言时,没有人可以想象当时对我的打击和伤害,过后我发誓,今后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我决不失言,哪怕是死。”
  “舟儿,对不起。”林风忽然道:“如果真是这样,死的人该是我。”
  “本来,我们可以用猫和猴子来决定谁胜谁负,现在……”姑苏舟道:“林疯子,无论谁胜谁负,谁生谁死,这都是注定的,就像我们等待了四十年,却不能成为夫妻。”
  林风发现上官云飞很长时间没说话了,便对他说:
  “上官兄弟,你已经知道了我们决斗的前因后果,你说我们可不可以决斗?”
  上官云飞不答话。
  林风再说一遍,上官云飞仍不答。
  林风见他一动不动站着,眼睛望着自己的脚,林风走过去,用手拍去他的肩,说道:
  “上官兄弟,你是不是睡……”
  “着了”两个字没说,上官云飞整个人直直的倒了下去,显然是死了。
  林风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跟上官云飞相距仅距两三步,他一点也不知道是谁杀了他。
  他见识过上官云飞的轻功,如果谁能够在无声无息间杀了上官云飞,那这个人的武功绝非他所能想象的。
  姑苏舟显然也始料不及,她皱起了眉头。
  上官云飞死了,他们还要不要决斗呢?
  这时,一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光明客栈很快就住满了,你们难道不想参加明天的武林大会?”
  随着话音,一个人从山上徐步而上。
  这个人白白胖胖。
  待他来到跟前,林风道:“你是光明客栈的伙计?”
  “我叫雷盖天。”
  雷盖天道:“我炒的菜味道不错。”
  “你来就为讲几句话?”林风问道。
  “当然不。”雷盖天道:“有人告诉我,上官云飞死了,我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你好像很高兴?”林风道。
  “昨天我还劝他把客栈开到山下去,他不听。”雷盖天道:“要是他听我的话,就不会死了。”
  “你知道他会死?”
  “我不仅知道他会死,而且还知道光明客栈的人都会死。”
  “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人告诉我的。”
  “他怎么对你说?”
  “他说参加武林大会的人都会死。”
  “你刚才不是说光明客栈的人都会死吗?”林风皱眉道:“光明客栈的人不一定都去参加武林大会的。”
  “开始我也这样怀疑,不过,”雷盖天道:“我现在相信那人不是在骗我。”
  顿了一下,他又道:“昨夜,光明顶发生山体滑坡,武林大会看来只有在光明客栈举行了。”
  “真有这样的事?”
  “昨晚我一夜没睡,我看到光明顶已经变成一条峡谷了。”
  “你希望他的预言变成现实?”
  “不是我希望,而是,有些力量是无法阻挡的。”
  “既然这样,你还叫我们去光明客栈?”林风道:“你不是叫我们去送死吗?”
  雷盖天道:“有时候就是这样,明明知道会死,偏偏要去送死,特别是对你们这样的身怀武功的人,没有一个会退缩,会怕死的。”
  接着,他又道:“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自己的武功和胆量都高人一等。”
  “那么你是什么样的人?”
  雷盖天想了想,道:“我也是这样的人,不然,我昨晚就下山去了。”
  “你觉得你的武功和胆量高人一等?”林风注视着雷盖天,问道。
  雷盖天点头,缓缓道:“其实,天下没有人愿意死,也没有人承认己不如人,他们活着就为了证明点什么。”
  “你想证明什么?”
  “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的。”
  “好。”林风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去光明客栈等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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