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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武侠作家阳朔作品集之轻轻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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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2-12 20:25: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注:本人校对仅是个人爱好,本作品仅供侠友学习交流之用,严禁一切商业途径使用,如有侵权,请联系本人删除,谢谢!


轻轻一刀.png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26:02 | 显示全部楼层
  轻轻一刀
  作者:阳朔
  作品简介:“天下只有轻轻一刀不想干的事,而没有轻轻一刀办不成的事”。可是,轻轻一刀傅雪痕杀洛一苗杀了五年,还是没有杀了他。一场变故,傅雪痕答应为洛一苗寻找到杀他妻子及偷走刚刚分娩下来的婴儿的凶手“背刀客”。一路上,傅雪痕遇到了许多奇怪的事情。很多人都想要他死。但他也结识了一些朋友。在酒店,在破庙,在孤烟客栈,甚至在杭州的妓院里,只要轻轻一刀的刀出手,对手无论多么强大,都会在轻轻一刀那赏心悦目和极富艺术的一刀之下倒地。江湖险恶,人心叵测。胡奇本来只是“书香门第”看护藏书楼的一个仆人,但他因发现书中有上乘武学,便想出一个神鬼莫测的办法将主人的全部藏书偷走;而且,仗着天下只他一人掌握的武功绝学向傅雪痕挑战。一团柔和的闪光过后,胡奇倒地。傅雪痕道出了他取胜的原因:“因为邪恶的人总是看不见正义的刀!”
  引子
  刀光如虹。
  洛一苗的刀终于出手。他已经足足凝立了一个时辰,这一刀凝聚着他毕生的功力。
  如虹的刀光里,围住洛一苗的十八个人依旧纹丝不动。
  刀光将房子映得更亮。
  尽管十八个人的头顶都插着一根燃烧的蜡烛,尽管十八根蜡烛已经将房子照得很亮,然而,洛一苗的刀一动,绚丽的刀光就使烛光显得暗淡无光。
  刀光一闪而逝。
  烛火摇曳。人一动不动。
  其实,这十八个人不是人,而是供他练刀法的木头人。
  洛一苗颓然坐地。
  他的脸神很凝重,两道浓浓的刀眉之间愁结着一座小山。
  在他的想象当中,他这一刀应该把十八个人头一齐砍掉,可是,就在出刀的一刹那,他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他有把握砍落十七个人头,却没有信心砍掉最后一个人头。
  所以,他出刀之后,很快又收刀了。出刀收刀只在一瞬间。
  他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一刀又失败了。
  望着十八个木头人,洛一苗喃喃道:
  “什么时候我才能练成最后一招刀法呢……”
  木头人无语。
  洛一苗盘坐在地上,洛家刀法是最厉害的刀法。
  五十年前,洛一苗的父亲就是一手抱着洛一苗,另一手一刀之间杀了十三个前来寻仇的一流高手。
  说起来,洛家刀法总共只有十八招。
  十八招刀法,洛一苗从十八岁练起,练了三十二年,才练到第十七招。
  他是不是很笨?
  不!洛一苗不仅不笨,而且绝顶聪明。
  因为,洛家刀法本来就残缺不全,十八招刀法,传下来的只有八招。
  洛一苗是洛家第十五代传人。
  他的祖辈们谁也未能将另外十招刀法完全补上。
  他虽然可以练到第十七招,但他还是不能将最后一招练成。
  所以,刀谱上除了八招刀法,后面都是空白。
  他不敢胡乱续写,在最后一招未练成之前,他不敢将他悟出的九招刀法写上刀谱,他清楚,如果最后一招练不成,那就证明他的一切努力都是错的。
  他不敢将错误的刀法传给自己的子孙后代。
  他把手中的刀置于地上。刀谱的一边还有一张纸,纸上写着许多名字。
  这些人洛一苗有的认识,有的听说过,这是一些在江湖上独霸一方的人物,他们都有一身惊人的武功。
  然而他们都死了,死在同一个人的手上。
  他仍皱着眉头,一个一个数着纸上的名字,一共是二十八个。这二十八个人当中,有十个人是死有余辜。
  而另外十八个人则是想见见一个人的刀而死的。
  他不知道他们最终有没有见到那个人的刀,只知道他们都死在那人的刀下。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刀光,值得他们不惜性命以求一见了?……
  洛一苗又自言自语道:“洛一苗啊洛一苗你什么时候才能接受轻轻一刀的挑战?”
  洛一苗痛苦地闭上了双目——
  忽然,刀光又现。
  比彩虹更加绚丽,更加耀眼。
  当他睁眼,周围一片漆黑,十八个人头已被砍落,燃烧的蜡烛也已经熄灭……
  洛一苗推开暗室石门,走出练功房。客厅里已经有一个人在等他。
  洛一苗径直走到那个人面前,在他的对面坐下。
  俩人之间有一张桌子,桌上有一瓶酒,两只杯子。
  洛一苗默默地打开酒,将两只空杯斟满,屋子里顿时弥漫着一股酒香。
  他举起酒杯,对那人道:“对不起……”
  那人不动,只是盯着杯中的酒。
  洛一苗又道:“我已经尽了力,只是我太笨了……”
  那人仍旧不动,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杯中的酒。
  他在想洛一苗是不是在骗他。
  洛一苗苦笑了一声,道:“你怕酒里有毒?”
  那人终于抬头,望着洛一苗,说道:“酒是我从城外带来的。”
  那人的脸露出微微的笑,眼神很饱满。
  听了他的话,洛一苗似乎愣了一下,道:“你担心洛府没有酒?”
  那人道:“江湖上谁不知道洛可以和皇宫比富,怎么会没有酒。”
  那人顿了顿,接着道:“可是今天不同……”
  洛一苗道:“你是不是没有耐心等下去了?”
  那人道:“我既然可以等五年,就可以等十年、二十年。”
  洛一苗道:“如果二十年之后,你还是练不成呢?”
  那人淡淡道:“那我们的比武可以取消。”
  那人说着微微一笑,站了起来,举杯道:“恭喜你。”
  洛一苗黯然道:“五年前我已经练到了第十七招,可是直到今天最后一招也未练成,何喜之有?”
  那人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今天正是洛夫人分娩的日子。”
  洛一苗一愣,神色间有喜悦掠过,只一瞬,洛一苗道:“谁告诉你的?”
  “洛甫。”那人道:“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洛一苗道:“有洛甫照顾就行了。”
  洛一苗的眼中似有异样的火焰跳跃,但这火焰马上熄了下去,说道:“其实,这是上一代的恩怨,上一代的事在上一代就已经结束了。”
  那人道:“我知道,所以我并没有把你当仇人。我只是要证明,傅家刀是不败的。”
  他又把杯中的酒喝掉,他的脸上显现出一片红晕,接道:“我的刀虽然不是当年傅家祖先傅红雪的刀,但它仍是一流的。”
  洛一苗道:“其实洛家刀已经败了。”
  那人道:“没有。”
  洛一苗道:“你不要逼我,好不好?”
  那人道:“我没有逼你,我只是在等。”
  洛一苗道:“难道我承认我败,也不行?”
  那人摇头道:“你承认失败是你的事,而我要挑战的,却是洛家刀法,完完整整的洛家刀法。”
  洛一苗痛苦道:“你知不知道,一个五十岁的人向二十九岁的人认输,心里是什么滋味?”
  那人道:“我不想知道。”
  洛一苗脸色变了变,突然,他从背后抽出一把刀,他抽刀的速度很快,连刀光也没有惊起。
  刀尖在眨眼间已经指住了那人的咽喉,仿佛本来就在他的脖子上,仿佛再有一分力气钢刀就可以砍落那人的脑袋,可是……洛一苗的刀始终无法前递,他举着杯子的手抖了抖,酒差点洒出来了……
  那人微微道:“这是我自二十里之外的‘浅尝客栈’带来的酒。”
  洛一苗额头沁汗,“哐啷”一声,手中钢刀掉在地上。
  颓然道:“既然你没有把握,为何还要这样做?”
  那人道:“最没把握的事情最值得去做,我还不到三十岁,今后的日子更长,我不愿生活在懊悔中。”
  洛一苗沉默良久,将酒一饮而尽,说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轻轻一刀为什么可以做天下人做不到的事情。”
  原来,这个人就是轻轻一刀傅雪痕。
  傅雪痕道:“我很佩服你的祖先,他一定是个武学天才,十八招刀法,就能够使整个武林为他折腰。”
  洛一苗道:“我恨他们。”
  傅雪痕淡淡道:“哦?
  洛一苗道:“如果我不是洛家后代,我就不会这么痛苦,如果他们没有传下什么天下无敌的刀法,我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有时候真希望他们不如传下一门做豆腐的手艺。”
  傅雪痕道:“做人的烦恼,不小于做豆腐还是练武,而是在于责任。”
  他注望着洛一苗,接下去道:“你痛苦,是因为你想恢复洛家刀法往日的风光,你想让它天下无敌,对不对?”
  洛一苗发现傅雪痕的目光有如刀锋,他的心莫名其妙抽搐了一下,说道:“我不想做天下不败,我只愿做一个平平常常的人!”
  傅雪痕盯住他,道:“你害怕不败?”
  洛一苗避开傅雪痕的目光,激动道:“不是我害怕,而是人根本就做不到。”
  傅雪痕道:“你还是害怕了,因为害怕,所以才不敢忘我。”
  洛一苗茫然道:“忘我?”
  傅雪痕道:“对,忘掉自己。只有忘掉自己,才能忘掉一切得失;仇恨;憎恶和胜负。
  “忘掉自己,才能使肉体放松,才能使精神沉浸在无限的遐想当中,使我们的智慧发挥到极致。”
  洛一苗慢慢抬头,又望着他。
  他往傅雪痕的杯里倒酒,刚把杯子斟满,瓶里已经没酒了。
  傅雪痕接道:“我知道人不可能永远不败,既使他的武功天下无敌,但他的人,终究要死,与枯草和朽木没什么区别,消失于这个世界。
  “可是,在活着的时候,我们总在不停地幻想和遐思。
  “我们要让世界变成我们心目中的样子,尽管有的人想把世界变成地狱……只要我们的愿望是美好的,世界就会向我们靠拢。
  “只要这个世界上还存在我们心中所想的美好,并且为了这个美好的世界而奔波,而流汗流雪,那么我们就已经跟这些美好的东西一起存在下去了。”
  洛一苗道:“可是世间的所有刀法,都是为了杀人。”
  傅雪痕道:“人有善恶之分,刀有正义与邪恶之分。”
  洛一苗道:“好人不一定有好报。”
  傅雪痕道:“好人常常有人怀念。”
  洛一苗道:“刀总会砍向无辜的人。”
  傅雪痕道:“砍向无辜者的刀最终将砍断持刀者自己的头。”
  他说着,从窗口里望出去,后院的花园里,一切草木都欣欣向荣,正是春天。
  洛一苗道:“你每天来都空走一趟,今天是不是别走了?”
  傅雪痕道:“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他淡淡地笑着,窗外一株花正极力绽放着,续道:“只要活着,总有做不完的事。”
  洛一苗忽然道:“那么,从下个月开始,你不要来了,永远不要来了,因为我实在没有信心再练下去了。”
  傅雪痕看了他一会,道:“你真的不想看我的刀?不想知道洛家刀和傅家刀究竟谁家的刀更快?”
  洛一苗怔住。在江湖上,没有人愿意错过看轻轻一刀的机会。那是一把什么样的刀?像微风、像流云、像羽毛,极尽之美,皆在不经意当中。
  轻轻一刀!
  不经意的一刀!
  无法形容的刀!
  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踏雪无痕,傅雪痕!
  这样的刀,别人的嘴是无法描述的,只有自己去体验,去感觉。
  只听傅雪痕接道:“如果你真的没有信心,我可以不来,可以永远不再踏进洛阳城半步。”
  他说得坚定,绝不似在开玩笑,好像这句话已经想了好几年,想了几千遍,一旦说出,就不会懊悔,不会改变。
  他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就当世界从来没有洛一苗这个人。”说着就往外走。
  洛一苗的脸色由白转青,他忽然说道:“不!”
  随后,他已经从地上捡起了那把钢刀。
  未见他如何动作,已经飘身拦在傅雪痕身前。
  刀光炫目。
  刀锋寒冷。
  傅雪痕道:“我说过,在你练成第十八招洛家刀法之前,我是不会出刀的。”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洛一苗的刀已经朝他砍过来。
  洛一苗的刀无声无息,但很快。
  转眼间,他已经砍了十七刀,每一刀都贴着傅雪痕的肌肤,可惜每一刀都差了一点点。
  他甚至感觉到刀锋削断了对手的寒毛,但总是无法触及对手。
  洛一苗喟叹一声,第十八刀终于未能砍出,他的眼中燃烧着烈焰,瞪视着傅雪痕,恨恨道:“就算练不成,我的儿子,孙子,子子孙孙,一定要他们将洛家刀法练成,然后与傅家刀一决高下!”
  傅雪痕笑了起来,刚才一战,虽然无声无息,但凶险至极,如果洛一苗砍出第十八刀,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够避过……
  正在这时,从外面匆匆进来一个仆人,跪在洛一苗的面前。
  洛一苗怒道:“你进来干什么?”
  仆人道:“老爷,洛夫人今天临产了。”
  洛一苗道:“我已经知道了。”
  仆人道:“洛管家叫我告诉老爷,叫老爷过去陪着夫人。”
  洛一苗喝道:“你没看见我有客人吗!”
  仆人抬头,看了看轻轻一刀,欲言又止。
  洛一苗道:“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仆人道:“洛管家说,洛府今天可能会有意外发生。”
  洛一苗嗔道:“今天夫人临产,你去告诉管家,一切劳他照料。”
  仆人轻声道:“是。”
  仆人虽然口中说着,但却并不起身,仍旧跪着。
  洛一苗道:“你还不走?”
  仆人跪着,一声不吭。
  傅雪痕道:“他已经死了。”
  洛一苗吃了一惊,起身望去,仆人的后背果然插着一把短刀,显然,这柄短刀是仆人进来之前就已经插在背上,只是这一刀实在太快,仆人没有感觉而已。
  傅雪痕道:“刀上有麻药,所以,他在中刀之后一点反应也没有,直到死。”
  洛一苗黯然坐下。
  傅雪痕道:“在江湖上,出刀如此快的人,并不多。”
  洛一苗惊疑地望着傅雪痕,等他往下说。
  只听傅雪痕道:“除了神秘莫测的背刀客,我还不知道谁有这么快的刀。
  “如果我没有看错,这个仆人,在洛府,他的武功应该算是一流的。”
  洛一苗点头道:“我已经教他了五招刀法。”
  傅雪痕道:“洛家八招刀法便纵横天下,而这个人,可以在不知不觉间杀了已学会五招刀法的人,这个人,除了背刀客,还会是谁?”
  洛一苗惊道:“可洛府从未惹过背刀客,他为何要杀我仆人?”
  傅雪痕道:“背刀客向来行事古怪,全无道理,而且,他的武功之高,谁也没见过,江湖上,谁也不知背刀客的真面目。”
  洛一苗喃喃道:“背刀客,背刀客……”
  忽然,洛一苗心念一闪,仿佛悟到了什么,蓦地站起身来,刚要掠向门口,却又定定地僵住,失声叫道:“夫人!”
  只见外面进来两个人,一个是洛管家洛甫,另一个是洛夫人。
  洛夫人是被洛甫抱着进来的。
  她满身都是血污,她的胸前,插着一柄短刀,这柄刀,跟仆人背上的刀一模一样。
  洛甫已经跪在洛一苗跟前。
  洛一苗又惊又急,一把抱过夫人,手抚她那苍白的脸,叫道:
  “洛甫,这是怎么回事?你说,快说!”
  洛甫显然已被惊呆,他茫然道:“夫人今天临产,老奴在门外伺候,老妇听得里面传来婴儿的啼哭便推门进去……不料,接生婆死了,孩子不见了,夫人胸口也中了一刀……”
  洛一苗仰天,强忍住悲痛,他的手还在摩挲夫人的脸庞,嘶声道:
  “谁杀了夫人!谁杀了夫人!”
  洛甫迷茫地摇了摇头,一副恐惧的样子,不住道: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老奴不该站在门外。”
  洛甫的额头,滚下一颗颗汗珠。
  洛一苗凄惨道:“洛甫,你听到夫人说了什么?”
  洛甫说道:“我推门进去时,只听夫人在说‘寡妇、寡’……”
  洛一苗忽道:“洛甫,你知道我的孩子是男是女?”
  洛甫这时汗如雨下,仿佛竭尽全力,忍受痛苦,艰难道:
  “我听得接生婆说……说是……”
  是什么?是男孩还是女孩?洛甫没有说。
  洛甫死了。
  他仆地才看见,他的背上也有一柄短刀,他也是在不知不觉中死的。
  望着发生的这一切,洛一苗呆了良久,忽然狂笑道:
  “背刀客,我洛一苗跟你有何冤仇,你竟要这样对我?”
  轻轻一刀也不觉凄然。
  背刀客的武功之高,实在不是任何人可以想得出的。
  洛一苗将夫人紧紧抱住,忍了好久的泪,终于流了出来,丧妻失子之痛,莫过如此。
  洛一苗默默地流着眼泪,他的眼泪除了悲哀,还有一丝恐惧,洛甫已经学会了七招洛家刀法,竟然也无法抵挡背刀客的一刀,背刀客武功如此之高,就算他现在就在他面前,他也许也无能为力。
  洛一苗长叹道:“连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都保不住,还算什么天下无敌的刀法!罢,罢,轻轻一刀,你还是杀了我吧。”
  他说着,将夫人放在地上,忽地刀尖翻转,往自己胸口急刺。
  这一下变化极快,眼看洛一苗便要死在自己的刀下,傅雪痕疾伸食指,“当”的一声,弹在刀背上。
  洛一苗万念俱灰,死意已决,因此这一刀已是用了全力,不料被傅雪痕一弹,手臂震得酸麻,抓捏不住,“呛当”一声,掉在地上。
  洛一苗凄凄道:“为什么不让我死?”
  傅雪痕道:“你应该知道你不能死的。”
  洛一苗的脸上了无生机,说道:“妻子死了,孩子没了,为什么还要我活着……”
  傅雪痕并不回答,而是将最后那杯酒喝掉,说道:“当我把你的孩子找回来的时候,我希望你已练成刀法,到时咱们一决高下了。”
  说着,头也不回,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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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26: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马丝
  江湖上谁都知道,没有什么事难得倒轻轻一刀,只有轻轻一刀不想办的事,而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对于江湖上的这种传言,傅雪痕从来不觉得过分,因为他确实没有办不成的事,可是这次,他却没有多大的把握。
  他不仅没有多少的把握,几乎连一分把握都没有。
  在茫茫人海中要找一个小孩,简直比海里捞针还要难。
  可是,傅雪痕始终认为,最没把握的事情最值得去做。
  现在,傅雪痕走在洛阳城的街上。
  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只是一个快乐的人,有信心和坚信世界美好的人。
  春天的洛阳城是美好的。
  傅雪痕的心里不停地转换着两个词:
  婴儿、寡妇。他不觉暗自笑了:
  这世上的婴儿和寡妇多得数也数不清,他怎样才能找到洛一苗的孩子呢?
  边走边想,边想边走。
  转了几道弯,他来到一座酒楼。
  傅雪痕还是第一次在洛阳城里的酒楼喝酒,他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好。
  酒上来了,还有牛肉、羊肉和豆腐干,他一直以为,洛阳城里没有好酒,现在喝了才知道,这酒,是他一生中喝到的最好的酒。
  他开始按照自己的习惯,把一个小汤匙放在酒杯里,然后轻轻地搅着,他的眼睛也是半开半闭,似是沉醉于某种遐思。
  随着汤匙的搅动,酒香不停地发散,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的酒香,便聚集成一缕,从他的鼻子渗透他的心肺。又从心肺渗透整个身心。
  一口又一口,他贪婪地呼吸着,好像要把空气吸个干净。
  他的手不停地搅动汤匙。他的眼睛仍旧半开半闭,脸上呈现出无比的安静。
  很多眼睛盯着他看。酒楼里所有的人,他们谁也没有见过世上还有这种喝酒的方法。
  很快地,满满地一杯酒,在汤匙的搅动下,不一会便干了。
  又斟上一杯,不一会又被他“喝”光了。
  酒楼里的人开始觉得奇怪,可是他一杯又一杯的“喝”,个个瞪大了眼珠,犹如在看一头怪物。
  他们开始害怕,胆小的,把筷子都掉在了地上。
  不知谁先发了一声喊:“妈呀!我的天!”拔腿跑出酒楼,紧接着,喝酒的人都起身,纷纷逃离这座酒楼。
  好像这个人用如此奇怪的方法“喝”酒,等酒“喝”完了,不知会用什么方法把他们的人也一个个“喝”掉。
  一壶酒,很快就被轻轻一刀斟完了。
  傅雪痕睁眼,忽然叫道:“小二!”
  小二低头走了过来,他也在发抖。
  小二道:“客官,小店没酒了。”
  傅雪痕仍笑道:“酒店怎么会没有酒?”
  小二道:“本店的酒可以卖给任何人但不能卖给你。”
  傅雪痕道:“为什么?”
  小二道:“老板吩咐我这样做的。”
  傅雪痕道:“哦?我还从来未见过这种老板,快叫你们老板过来,我自己跟他说。”
  小二道:“老板不会过来的。”
  傅雪痕道:“他不敢见我?”
  小二道:“老板已经死了。”
  傅雪痕愣了一下,接着笑道:“老板既然已死,他怎么会吩咐你不把酒卖给我?”
  小二道:“我们老板知道每一位客人都是酒楼的上帝,可是,在他决定不把酒卖给你的时候,他就被杀了死了。”
  傅雪痕道:“你也怕死?”
  小二道:“怕。”
  傅雪痕笑道:“你以为你怕死就不会死吗?”
  小二道:“就是一万个小二,也不是客官的对手。”
  顿了顿,小二接着道:“可是酒店里确实没有酒了。”
  傅雪痕道:“刚才喝的,就不错。”
  小二道:“客官刚才喝的酒,不是店里的,店里的酒像马尿一样难喝。”
  傅雪痕道:“你喝过马尿?”
  小二道:“没有。”
  傅雪痕道:“那么是谁告诉你的,店里的酒像马尿一样难喝?”
  小二用手一指,道:“是他告诉我的。”
  傅雪痕回头,看见一个年轻人。
  那个人也在喝酒。
  傅雪痕忽地笑了,对那人道:“你在喝马尿?”
  那人道:“简直比马尿还难喝。”那人说着皱了皱眉头。
  傅雪痕道:“你把酒给我喝,自己却喝马尿,这是什么道理?”
  那人摇着头,苦笑道:“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
  傅雪痕道:“难道又是谁逼你这样做的?”
  那人不禁笑了,道:“轻轻一刀,果然聪明。”
  傅雪痕道:“是谁逼你的?”
  那人顿住笑,道:“这么聪明的人,怎会问这么笨的问题。”
  傅雪痕道:“你是不敢说,还是不愿说?”
  那又笑道:“这个问题比刚才问得还要笨。”
  傅雪痕忽然叹了口气,低头,道:“要么拿酒给我喝,要么回答我的问题。”
  那人道:“什么问题?”
  傅雪痕道“你是谁?”
  那人道:“马丝。一匹马的马,丝绸的丝。”
  傅雪痕抬头,道:“现在你怎么变得这么干脆了?”
  马丝道:“因为我没有酒了。”
  傅雪痕道:“你不会耍赖?”
  马丝道:“在轻轻一刀面前耍赖,我没有想过。”
  马丝接着道:“没有人愿意在自己要讨好的人面前耍赖,除非他是一个傻瓜。”
  傅雪痕道:“你要讨我好,是不是想做我的朋友?”
  马丝道:“是的。”
  傅雪痕笑道:“我已经拒绝了八百零八个想做我朋友的人。”
  马丝道:“你不会拒绝我。”
  傅雪痕道:“为什么?”
  马丝道:“因为人不可能不需要朋友,轻轻一刀也不例外。”
  傅雪痕沉默了一会,笑道:“人确实不能没有朋友,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愿意接受你这个朋友?”
  马丝拍手道:“你刚才不是说‘我愿意接受你这个这个朋友’吗?
  “我知道轻轻一刀是一个一言九鼎,言出必行的人,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朋友了。”
  傅雪痕苦笑道:“我还没有笨到要找一个比自己更聪明的人做朋友。”
  马丝叫道:“你这算什么话,找朋友当然要找聪明的人。”
  傅雪痕道:“找聪明的人做朋友,朋友把自己害死了也不知道。”
  马丝又叫道:“我还没真正做了你的朋友,你怎么就知道我会害你,难道我是这么坏的人吗!”
  傅雪痕开心地笑了,道:“这是你自己说的,你还不是我的朋友对不对?”
  马丝愣了愣,道:“你,这……”
  傅雪痕还在开心大笑。
  马丝道:“现在好了,你比我聪明,这下可以放心让我做你的朋友了吧?
  “再怎么样,我也害不死你。”
  这时,酒店里喝酒的客人都已经跑光,只剩下轻轻一刀和马丝两个人。
  小二走到马丝跟前,道:“我已经按照你的话去做了,没有将酒卖给他,你总不该杀我吧?”
  马丝道:“你说呢?”
  小二立刻浑身颤抖,脸色大变,道:“你,你……”
  马丝冷冷道:“什么你,你的,老板在叫,你还不快过去!”
  马丝的话还没落,只听得从里屋传来一声吼叫:“小二,你死了是不是!”
  小二顿时大喜,不及回答,却对马丝道:“多谢客官不杀老板之恩。”
  说罢急忙转身,奔出几步,忽地又顿住,跪在地上对马丝磕了两个响头,道:“多谢客官不杀之恩。”然后飞也似的不见了。
  傅雪痕道:“我要知道你究竟有多笨,我才会让你做我的朋友。”
  马丝道:“我把自己从皇宫里偷出来的御酒给你喝,自己喝马尿,你说我有多笨?”
  傅雪痕道:“还有呢?”
  马丝道:“还有,我要把自己的千里马送给你。”
  傅雪痕喜道:“你有千里马?”
  马丝笑了笑,打了一个呼哨,随着一阵马蹄,一匹浑身如雪的白马,出现在门口。
  马丝道:“这匹赤兔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送给你了。”
  傅雪痕站了起来,走过去,用手抚着马背。
  只见这匹马骨架清奇,四腿如钢,双目如电,雪白的鬃毛没一根杂色,恍如日光一样耀眼。
  他心道:“果然是匹好马。”
  傅雪痕道:“这样的好马,你也舍得送给我?”
  马丝道:“当然舍得。”
  傅雪痕又道:“你从哪里得知我嗜马如命?”
  马丝笑道:“世上没有轻轻一刀办不成的事,可是,我要知道的事情,很少有不能知道的。”
  傅雪痕叹道:“跟你在一起,我真的有些担心。”
  马丝道:“担心我会害你?”
  傅雪痕注望着马丝良久,笑道:“有好酒又有好马,我就是死了也拒绝不了了。”
  马丝从屋里走出来,柔和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
  傅雪痕心中一动,他发现马丝的脸很好看,肌肤很细嫩。
  傅雪痕牵过马,正要上去,迎面过来两个人。
  这两个人长得很秀气,像是书生,腰上各各悬着一柄剑。
  两个人径直走进酒楼,看也不看轻轻一刀和马丝一眼。
  马丝道:“你要到哪里?我也去。”
  傅雪痕道:“跟着我,你会做什么?”
  马丝道:“我们是朋友,当然要在一起,况且,我把马都送给你了,你忍心抛下我吗?”
  傅雪痕笑道:“你有千里马跑的快,你就跟着吧。”
  马丝也笑道:“我的马,我要它跑多快,它就跑多快,我要它跑多慢它便跑多慢。”
  傅雪痕道:“真的?”
  马丝道:“你可以试试。”
  傅雪痕翻身上马,双腿一夹,缰绳一抖,便欲策马前纵。
  可是,这匹马竟然一动不动。
  傅雪痕见马不跑,的缰绳交到右手,左掌轻轻往马背上拍了一下。
  傅雪痕虽然轻轻一拍,但他的掌中已运了真力,那马吃痛,一声长啸,马身人立,还是不肯往前跑半步。
  傅雪痕举起左掌,又要一掌拍去,马丝急忙拦道:“别打!”
  傅雪痕道:“我不打它不走,怎么办?”
  马丝道:“我不叫他跑,你就是打死它,它也不会走半步。”
  马丝用手抚着马耳朵,轻轻道:“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打过一鞭,你这样待它,我怎么放心。”
  傅雪痕笑道:“送给我的东西,又心痛了,是不是?”
  马丝摇摇头,道:“这是我甘愿的。”
  马丝抚着马头,忽然俯身对着马耳朵说了几句什么,那马如离弦之箭,往前突奔。
  傅雪痕似乎早有准备,尽管马儿突然加速,但他仍旧坐得稳稳的,转眼,白马便从马丝的眼里消失了,速度之快,当真世间仅有。
  马丝喃喃道:“都已经送给你了,心痛有什么用……”
  马丝极目街头,哪里还有半点马的影子。
  马丝又轻轻道:“我将千里马送给你了,你可要说话算数,拿我当朋友看待。”
  马丝引颈遥望,马儿消失的方向,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马丝有些急道:“现在还不回来,是不是真的丢下我不管了……”
  接着,马丝又安慰自己道:“如果连轻轻一刀都说话不算,这个世界便没有可信的人了。”
  可是,等了很久,还是不见轻轻一刀和马回来。
  马丝叹了一口气,有些绝望道:“唉,真想不到……”
  马丝正在叹气,猛听得马蹄骤然响起,仿佛一阵骤雨狂风,又如一片白云席卷,千里马戛地停在他面前,口中“嘶嘶”叫了两声。
  马丝大喜过望,抬头,马背上却不见了轻轻一刀。
  骑马而走,空马而回,轻轻一刀傅雪痕呢?
  马丝正在惊讶,身后有人道:“夺人之爱,非君子所为,还你千里马。”
  原来,傅雪痕早已在马丝身后。
  马丝惊得说不出话来。
  能够与千里马同时来去,这分轻功,世所罕见。
  马丝转身,见轻轻一刀正对他发笑,马丝道:“你嫌我的马太慢了?”
  傅雪痕道:“这样的快马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马丝道:“那么你后悔了,你准备说话不算数?”
  傅雪痕道:“有一点。”
  马丝急道:“可你是轻轻一刀,轻轻一刀不该说话不算数的。”
  傅雪痕道:“轻轻一刀也是人,也有弱点。”
  马丝道:“轻轻一刀的弱点是太重感情,太讲正义了,所以他才没有朋友,才不敢有朋友。”
  傅雪痕点头道:“你说对了。”
  顿了顿,接着道:“很多人都知道我有这个弱点,可是,你是第一个对我当面直说的人。”
  马丝道:“你准备怎样奖赏我?”
  两个人同时大笑。
  四只手,紧紧一握。
  傅雪痕道:“你是我今生第一个朋友。”
  马丝道:“尽管我现在一无所有,但能做你的朋友,我很高兴。”
  傅雪痕道:“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拿我当朋友看,从今天今天起,你的困难便是我的困难。”
  马丝道:“我并不是因为有困难才来找你的……”
  傅雪痕道:“每个人都会有困难,有困难的时候都需要朋友的帮助。”
  他接下去道:“在你有困难的时候,只要你连喊三声轻轻一刀,我就会来救你。”
  马丝道:“我真的不是因为有困难……”
  傅雪痕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的江湖传言?”
  马丝道:“世界上没有轻轻一刀办不到的事情?”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可是这只是传言,如果我办不到,你不要失望。”
  马丝道:“不会的。”
  傅雪痕将麻绳递过去,道:“你的千里马,还给你。”
  马丝叫道:“你这算什么朋友!”
  傅雪痕道:“你比我更需要它。”
  马丝后退了两步,道:“你说过我有困难你会救我,要千里马何用!”
  傅雪痕苦笑道:“天知道我怎么会交了你这样固执的朋友。”
  马丝笑道:“现在后悔也晚了。今后,还有更多的苦头等着你为我吃呢。”
  傅雪痕叹息道:“如果真是这样,你说我该怎么办?”
  马丝道:“要今后没有麻烦,你只有杀了我。”
  傅雪痕皱了皱眉,不说话,似在思考。
  马丝道:“想怎么样?”
  傅雪痕道:“人活着,总要有些事情做做才好,不然,活着便没有意义了。”
  他说着大笑起来,好像忽然间像限起了一件舒心的事情。
  马丝仰头,望望天空,一片轻淡的云,正被一双无形的手牵扯着,飞快地往前飘去。
  马丝的脸上露出笑意,他的笑,看上去很真、很动人。
  傅雪痕道:“我还有事,我要先走了。”
  马丝道:“要不要我帮忙?”
  傅雪痕道:“谢谢。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马丝道:“没把握的事情就不要去干了。”
  傅雪痕道:“可我已经答应了人家。”
  马丝黯然道:“你的一生,好像是为别人活的。”
  傅雪痕道:“为别人而活,难道不好?”
  马丝道:“好,你走吧。”
  傅雪痕翻身,刚要策马,忽然又下马了。
  马丝道:“怎么不走了?”
  傅雪痕道:“我还要喝酒。”说着,将马拴在门外左侧的柱子上。
  马丝跟在傅雪痕后面,道:“是不是因为他们说的那句话?”
  傅雪痕诧道:“你也听到了?”
  马丝点头道:“他们说‘洛一苗这次死定了’,对不对?”
  傅雪痕笑道:“他们是这样说,可是,能够使洛一苗死的人,江湖上并不多。”
  马丝道:“那你还担心什么?”
  傅雪痕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马丝笑道:“这分明是信不过我,你并非不知道,而是知道江湖上有人可以置洛一苗于死地。”
  傅雪痕道:“你知道的事情好像比我还多。”
  他系好马,重新走进酒楼。马丝也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酒楼里已经坐了好多人。
  傅雪痕和马丝进去,里面的人没有抬头,只在认真地喝酒。
  小二看见轻轻一刀和马丝进来,便开始不安起来,他慢慢的走过来,颤道:“两位客官,要点什么?”
  马丝还没有回答,另外一张桌子上有人在叫:“小二,打酒来!”
  小二回头,朝那人笑道:“客官请稍等,就来。”
  没想到那人竟然拍桌子骂道:“你这个小王八,再不来我拧断你的脖子!”
  小二苦笑着望着马丝和轻轻一刀。
  傅雪痕道:“小二,你先过去吧。”
  小二刚想走,却被马丝一把叫住,道:“我们还没叫酒点菜,你不能走。”
  小二急道:“客官,这……”
  马丝冷笑道:“这什么这,你是不是嫌我们好欺负?”
  小二额头冒汗,道:“你……哪里是……”小二一急,连话都说不出来。
  马丝依旧冷笑。
  小二道:“客……官,饶了……我……吧。”显然,小二的心里害怕之极。
  马丝道:“你真的害怕被他拧断脖子?”
  小二道:“是。”说着,又偷偷地回头去望,正好见那人也用愤怒的目光看他,吓得小二急忙回头,不知如何是好,双手不停地搓着手中的那只瓷质托盘。
  马丝坐了下来,问道:“小二,你这里有些什么菜?”
  小二将店里有的二十几样菜一样一样报了出来。
  马丝又问:“店里有什么酒?”
  小二用手擦了擦汗,把十八样酒又报出来。
  马丝一笑,道:“你说说看,每一样菜和每一样酒的特点,看有没有我最喜欢吃的东西。”
  小二刚说了两样菜,那边那人又在拍桌子。
  小二脸色一变,怔了怔,却并不回头,不知是不敢回头,还是怕回头看见那张吃人的脸。
  这时,傅雪痕也坐了下来,他用眼光扫了屋子一遍,见刚才拍桌子的那人髭须伸张,恼怒已极。
  像一座火山,随时都可能爆发。
  小二好不容易把二十几样菜的特点说完了,马丝道:
  “接下去说啊,哪一种酒更好喝。”
  小二的脸变得比死人还难看,结结巴巴道:
  “客官……放,放……了……饶……饶我……一命……吧。”
  因为这时,小二听到了拔剑的声音。
  小二明白,那个人已经无法忍耐,他不仅要拧了他的脖子,而且要用剑在他胸口留下几个透明的窟窿。
  小二的双腿在发抖……
  马丝道:“既然我可以饶你一命,就可以让你更快活地活下去。”
  听了马丝的话,小二笑了。
  小二知道,有了马丝的这句话,他就可以活下去,这里的人,谁都杀不了他了。
  果然,马丝的话刚说完,那个渐渐走向他的脚步声便停住了。
  接着,他又听到了长剑入鞘的声音。
  马丝也笑了,他道:“现在,你可以过去了。”
  小二道:“是。”接着又道:“请问客官,有没有想好吃什么?”
  马丝道:“想好了。”
  小二道:“吃什么?我去拿。”
  马丝笑道:“我们什么也不吃。”
  小二一笑,转身走了。
  傅雪痕坐在马丝身边,对他道:“你什么都不要,我却要。”
  马丝道:“你要什么?对小二说一声不就行了。”
  傅雪痕道:“对小二说没用,我要的是酒,而不是马尿。”
  马丝道:“轻轻一刀就是轻轻一刀,什么都休想瞒你。”
  马丝说着,在怀里一摸,摸出一瓶酒,对他道:“这是最后半瓶了。”
  傅雪痕笑道:“我知道,拿来!”嘴里说话,已经抢过酒瓶。
  这时,小二正从里面出来,他看见轻轻一刀手里握着酒瓶,以为他又要开始那种独一无二的喝法,大吃一惊,想转身回屋,即被轻轻一刀叫住了。
  傅雪痕道:“小二,拿马尿来!”
  小二一呆,返身,端了一把酒壶出来。
  傅雪痕并没有按他的习惯喝酒,而是打开瓶盖,大口大口往嘴里灌酒。
  小二走到傅雪痕面前,道:“客官,马尿来了。”
  傅雪痕很快地将半瓶酒喝光了,眼睛一瞪小二,道:“这是酒,我要的是马尿!”
  小二道:“客官,小店没有马尿。”
  傅雪痕道:“店里没有不会到店外去找吗?”
  小二一片迷惘,不知所措,只听傅雪痕冷冷道:“门口那匹马的尿快要撒完了,再不快点去接,连半滴都没有了。”
  小二似乎才猛然惊醒,从窗口望出去,白马果然在撒尿。
  小二发一声喊,如飞奔出。
  别看小二战战兢兢的样子,他飞奔起来,速度也快得惊人。
  屋子里喝酒的其他客人,全没想到店小二竟然也是武林中人,不觉都愣住了。
  不一会,小二真的接了满满一壶马尿回来。
  傅雪痕接过马尿,走到屋角左边的那张桌子跟前,然后将马尿放在桌子上。
  这张桌子坐着两个人。
  这两个人长得很秀气,秀气得不像男人,可是,他们的腰上却系着长剑。
  他们看了看马尿,又看了看傅雪痕,一副不解的样子。
  傅雪痕道:“你们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马尿放在这里?”
  一个人道:“不知道。”
  另一个人道:“该不是给我们喝的?”
  傅雪痕笑道:“如果你们要喝,我是不会反对的。”
  傅雪痕说着,又轻轻笑了笑,接下去道:“你说,洛一苗为什么会死定?”
  另一人道:“是人总有一天会死的。”
  傅雪痕道:“如果你们不说,就把马尿喝下去。”
  两个人失色道:“马尿又不是酒,叫我们怎么喝?”
  傅雪痕道:“不想喝也得喝,除非告诉我原因。”
  两个人又对望了一眼,秀气的脸上掠过一阵难堪。
  一人道:“如果我们不喝呢?”
  另一人道:“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不讲理的人。”
  傅雪痕道:“江南是礼仪之地,你们应该明白,我这样对你们,已是很有礼貌了。如果你们不识礼,我就把你们赶回江南去!”
  两个人同时道:“你知道我们从江南而来?”
  傅雪痕道:“我不仅知道你们来自江南,而且还知道你们在洛阳杀了人。”
  两个人听罢,大惊失色,双手不由得按在了剑柄上。
  傅雪痕冷冷道:“洛阳乃是王法之地,你们杀人,自有官府处置,但这壶马尿,你们还是乖乖的喝下。”
  两个人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忽然,一个人从腰间拔出长剑,未见他任何作势,缥缈的一剑,斜斜地刺出!一剑刺向傅雪痕。
  这一剑方位之准,出剑之奇,连傅雪痕也感惊讶,眼看一剑就要刺进他的肩上——
  “叮!”
  一声脆响,另一柄剑,后发先至,封住了刚才长剑的去路。
  剑尖击在剑身上。
  只听一人道:“师弟,马尿又不是毒药,喝了也无妨。”
  原来,挡住长剑的,是他的同行者。
  这个人说罢,还剑入鞘,捧起桌上的马尿,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另一个人恨恨地望着傅雪痕,也还剑入鞘,从师兄手中夺过酒壶来,大口大口喝了起来,好像他喝的是美酒,而不是马尿。
  酒楼静极了。
  酒客瞪大双眼,他们不相信世间真有这种怪事,一个人可以这么轻易就叫另一个人喝马尿,而喝马尿的也喝得如此心甘情愿!
  谁有这么大的魔力,可以威慑一切?
  傅雪痕在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嘴唇微微往上翘。
  忽然,傅雪痕笑容一顿,他的脸上似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大喝一声:
  “盗马贼,别走!”
  身子如疾风,飘出屋去。但听一阵“咴咴”的马啸,马蹄比风更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有的人都动容:千里马快?
  还是傅雪痕快?谁都不敢肯定。
  傅雪痕,踏雪无痕,这是一种什么速度?
  两个书生模样的人已经将一壶马尿喝完。
  在众人的笑声里,他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突然,两个人同时拔剑,但听两声惨叫,他们的剑,双双刺中另一张桌子的两个人。
  他们寒着脸,阴阴道:“谁敢再笑,就跟他们一样。”
  剑出如风,如鬼魅,一出手便杀了两个人。
  所有的人都不笑了,他们被这两个书生的剑法惊呆了。
  他们都在想,如果刚才一剑刺向自己,自己能不能躲开?
  结果他们都在心里摇头,在刚才的剑下,他们难逃一死。
  所有的人都不笑了,只有马丝还在笑。
  马丝一边笑,一边道:“喝马尿的人还耍什么威风。”
  两个人手按剑柄,却并不拔剑。
  一人忽然道:“以前没有喝过不知道,其实,马尿比酒还要好喝。”
  另一人道:“不相信的话,你也可以试试。”
  听了这两句话,所有喝酒的人都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马丝却沉着脸,表情严肃。
  因为这时,那两个人向他逼近了两步,一股杀气,围住了马丝。
  马丝冷冷道:“轻轻一刀是我的朋友,你们不怕死?”
  那两个人“哼”了一声,依旧再逼近一步。
  马丝感觉压力陡增。
  别看这两个人文绉绉一副书生模样,没想到内力竟是如此深厚。
  马丝心中一惊,脸上却漠然处之。
  他淡淡道:“在洛阳杀人的人,没有谁可以逃脱法网。”
  那两个人冷笑,拔剑在即。
  马丝开始害怕起来,他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一定要在他们拔剑之前躲开这场劫难,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马丝飞快地转动脑子,双手不由有些发抖。
  一人冷笑道:“你害怕了是不是?”
  马丝连忙道:“是。”
  另一人道:“你是不是害怕死在我们的剑下?”
  马丝连忙又道:“是。”
  他们两个人对望了一眼,一人道:“你也应该尝尝死去的味道。”
  马丝叫道:“死又不是喝马尿,怎么可以随便乱尝的。”
  另一人冷冷道:“那你就把死当作喝马尿好了。”
  马丝道:“马尿是你们喝的,我怎么尝?”想了想,觉得不对,连忙改口道:
  “这里又没有马尿,叫我怎么尝?”
  马丝刚说完,又发现自己说错了。
  一阵马蹄,由远而近,向这边驶来。
  有马便有马尿,难道马丝真的要像他们一样喝马尿?
  那两个人笑了,他们道:“马尿来了,你只要尝一尝,就会知道马尿的味道了。”
  马丝脸色变了变,变成一片灰白。
  这时,马已经停在了门口。不是一匹马,而是五匹。
  骑马的,是五个年轻的女子。
  五个女子,不仅年轻,而且美丽。绝代佳人。
  马丝望得出神,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美丽的五个少女走在一起,这简直就像一幅珍藏的绝代美人图。
  马丝心道:“都说江南出美女,想不到洛阳也有如此佳人。”
  马丝沉浸在遐思当中,他忘了正有两柄剑,无声无息地击向他的心口。
  “叮叮!”
  两声尖利的细鸣,把马丝惊醒。
  马丝吓了一跳,定睛望去,望见一张无比秀丽的脸。
  这张脸对他道:“我的脸上又没有花,人都差点死掉了,还要看。”
  马丝不禁哑然,侧目,见刚才那两个要喝他马尿的书生,手中长剑掉在地上。
  显然,他们的剑是在袭击马丝时,被这位美丽的少女用暗器击落的。
  那两个人面如土色,僵立不动。
  马丝愣着,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一个声音道:“大胆狂徒,我家公主救了你一命,你竟然连一声谢谢都没有,是不是不想活了!”
  马丝一惊,急忙躬身道:“小人马丝,不知洛阳公主驾到,该死,该死!”
  马丝一边说,眼睛仍旧不住地去看面前的少女,心说:“啊呀,她原来就是中原美丽的洛阳公主。”不觉多看了几眼。
  又听一个少女厉声道:“贼眼乱瞟,当心挖了你的珠子!”
  她说着,手中的鞭子往马丝身上抽来。
  马丝大惊,眼看闪避已是不及,正想叫一声苦,斜刺里伸出一只纤手,不偏不倚,两个手指夹住鞭尾,轻轻道:“阿春,算了。”
  马丝一看,替他挡住鞭击的,又是洛阳公主。
  马丝抬头,朗声道:“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洛阳公主这时也望着马丝,四目相对,洛阳公主脸上一红,忙移开目光,说道:“春夏秋冬,咱们走。”
  另外四个少女同声道:“是,公主。”说着,同时转身,道:“公主请。”
  马丝叫道:“公主别走!”
  洛阳公主回头道:“你有什么话吗?”
  马丝呆了呆,也不觉脸红了一下,哑然道:“不……没,没有。”
  一个丫头怒道:“岂有此理!”
  洛阳公主道:“阿秋,不要无理。”
  阿秋道:“公主,你看他,简直像无耻之徒。”
  洛阳公主喝道:“阿秋,不要不像话。”
  阿秋撅着嘴,狠狠瞪了马丝一眼,低头不说话了。
  马丝道:“公主,你来这里,难道就为了救我?”
  洛阳公主还没回答,阿秋抢着答道:“臭美!”
  马丝低头道:“公主救命之恩,在下没齿不忘,只是,今生今世,小人不知何以为报?”
  洛阳公主道:“你叫住我,就是为了这句话?”
  马丝点点头。
  洛阳公主嫣然一笑,淡淡道:“如果连这点小事都要记在心上,岂不活得太累了?”
  马丝道:“救命之恩,怎能说是小事?”
  洛阳公主道:“对我来说,这根本不是什么救命之恩,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马丝望着洛阳公主恬然淡雅的仪态,似是呆住了。
  洛阳公主见马丝有些失态,怒道:“既然捡了性命,还不快走!”
  马丝吓了一跳,急忙收回目光,想了想,挺胸道:
  “性命是你救的,你若要拿回去便回去好了,有什么了不起!”
  阿春叫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说话!”
  马丝道:“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你想怎么样?”
  阿春气道:“你……”左手一动,鞭子往马丝头上打去。
  马丝并不躲闪,直直地望着鞭梢直打门面。
  洛阳公主又一拦,道:“阿春,咱们走!”
  马丝喊道:“有什么了不起,就是你不救,自会有人救我!”
  洛阳公主忽地停住,回身,笑道:“你说,除了我,刚才谁还能救你?”
  马丝道:“当然是我的朋友。”
  洛阳公主道:“你的朋友是谁,有这么厉害?”
  马丝笑道:“我的朋友是天下最厉害的人,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倒他,在这个世上,只有他不想干的事,而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洛阳公主道:“你是说轻轻一刀傅雪痕?”
  马丝得意地点点头,道:“没错。”
  洛阳公主笑道:“我只道轻轻一刀从不交朋友。”
  马丝道:“今天之前,轻轻一刀没有朋友,可是从今天起,轻轻一刀已经有了他一生中唯一的朋友,那朋友便是我——马丝。”
  洛阳公主道:“我不信。”
  马丝得意道:“我并不要你信,不过……”
  马丝顿了顿,接着道:“总之,轻轻一刀已经把我当他的朋友,他还说,我的困难就是他的困难,只要我有难,他就来帮我。”
  洛阳公主笑道:“这么说来,你是这个世上最幸运的人了?”
  马丝昂首道:“当然啦,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想成为轻轻一刀的朋友,可他偏偏选了我。”
  马丝说着咧了咧嘴,道:“你是不是很羡慕我?”
  洛阳公主不禁也露出了神往的脸色,轻声道:
  “做傅雪痕的朋友,是不是很开心?”
  马丝道:“开心,开心极了。”
  洛阳公主沉默不语。
  只听马丝又道:“可是你不能做他的朋友。”
  洛阳公主急道:“为什么?”
  马丝道:“因为你是美丽的洛阳公主,男女之间,怎能做朋友?”
  洛阳公主道:“男女之间就不能做朋友吗?”
  马丝摇头道“不能”。
  洛阳公主叹了一口气,无力道:“春夏秋冬,咱们还是走吧。”
  春夏秋冬是公主的四个贴身丫头:阿春、叫阿夏、阿秋、阿冬,平时喊多了,便叫春夏秋冬。
  春夏秋冬还未转身,门口一个声音道:“公主,你们要道哪里去?”
  听到这个声音,洛阳公主脸色变了变。
  那个声音又道:“公主,王爷叫你们回去。”
  洛阳公主转身.就看见一个年轻人领着四个武士,拦在门口。
  这时,春夏秋冬四个丫头微微躬身,齐声叫了一声:“徐将军。”
  洛阳公主道:“徐金韩,你不要再费口舌,我无论如何不会回去的。”
  这个年轻人竟然是洛阳王府中最高统领徐金韩,看他的模样,只有二十七八岁。如此年轻就能做洛阳王府最高统领,他一定是个出类拔萃的人。
  只见徐金韩面色平静,道:“公主,这是王爷的吩咐。”
  洛阳公主“哼”了一声,道:“这肯定是你告诉我爹的。”
  徐金韩道:“公主出走,并非我告诉王爷的。”
  洛阳公主冷笑道:“不是你,还会是谁?”
  徐金韩道:“我不知道。”
  洛阳公主道:“我爹这几天正是练功的关键时刻,他怎么会知道我出走,一定是你假传我爹之命,不让我走。”
  徐金韩依旧平静道:“公主错怪了,我并不知道公主出走之事,是王爷告诉我这件事的,王爷叫我一定要拦住你。”
  洛阳公主不信道:“这不可能。”
  徐金韩道:“我也知道这几天是王爷练功的紧要关头,可是,王爷确实出了练功房,而且……”
  洛阳公主忙道:“而是什么?”
  徐金韩道:“王爷的脸色很难看,好像受了严重的内伤。”
  洛阳公主惊道:“这是真的?”
  徐金韩道:“属下不敢有半句假话欺骗公主。”
  洛阳公主沉默了一会,忽然笑道:“徐统领,你不要骗我了。”
  徐金韩正色道:“属下所言,句句是真。”
  洛阳公主道:“不管是真是假,反正我是不会回去的。”
  洛阳公主说着,对四个丫头道:“春夏秋冬,我们走!”
  徐金韩头一摆,身后四个武士严严堵住了门口。
  春夏秋冬无奈地望着洛阳公主。
  只听徐金韩道:“公主不回去,在下无法向王爷交代。”
  洛阳公主道:“你照直说就行了,就说我到江湖上走一圈,很快就会回家的。”
  徐金韩道:“难道公主就不想回去看看王爷,他真的伤势很重。”
  洛阳公主道:“我爹的武功天下无敌,谁能够将我爹打成重伤?你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回去的。”
  她接着笑道:“下次叫我回去的时候,可要找一个更好的借口。”
  洛阳公主笑起来,她的面容就像一朵娇美的浮云,清丽,淡雅,妩而不媚,让人心动。
  徐金韩痛苦道:“公主,不要再任性了,跟我回去。”
  洛阳公主道:“徐统领,你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
  徐金韩脸色一顿,道:“公主,不是在下不让你走,而是你实在不应该走。”
  不待洛阳公主说话,徐金韩接下去道:“公主,王府受强敌侵扰,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现在王爷已经受伤,望公主三思而行……”
  洛阳公主厉声道:“你说来说去还是这句话,如果我爹真的不是强敌的对手,我回去又有什么用!”
  洛阳公主说罢,喝道:“日月星辰,还不让开!”
  日月星辰是王府里武功最高的四个武士,他们四人所组成的剑阵,如铜墙铁壁,坚不可破。
  他们面无表情,听了洛阳公主的话,一动未动。
  洛阳公主怒道:“徐统领,你有没有教过他们,见了公主应该怎样!”
  徐金韩道:“公主,作为武士,他们只知道如何恪尽职守。”
  洛阳公主冷哼了一声,忽然对四个丫头道:“春夏秋冬,走!”
  “走”字刚落,四个丫头一齐拔剑,迅疾无比的一剑,刺向日月星辰。
  剑动,人也动,春夏秋冬身躯微晃。剑尖已然直指四个武士的咽喉。
  这一剑,又快又狠,全然不留情面,也没有给对手以反击的余地。
  一剑即出,洛阳公主也吃了一惊,她原本要春夏秋冬逼退门口的武士,想不到她们竟真的要置他们于死地。
  眼看剑尖就要刺透咽喉——
  洛阳公主心道:“糟糕……”闭上眼睛不敢看。
  猛听得一声闷响,几乎同时,春夏秋冬各各发出一声惊呼,四个人不但没有刺透武士的咽喉,自己反而被日月星辰无形的掌力震退,若不是她们收剑及时,四柄剑恐怕只剩下四把剑柄了。
  洛阳公主开始还担心丫头杀了武士,现在,见武士将自己的丫头弄得如此狼狈,不禁又怒又气,一抬手,从阿冬的手中夺过长剑,顺势一剑,刺向武士!
  同样一柄剑,在洛阳公主手里与阿冬手里,气势完全不同。
  洛阳公主的一剑,比春夏秋冬的四剑还要凌厉,还要迅疾!
  日月星辰还是不动,看来,他们就是死在洛阳公主的剑下,也不会让开。
  忽然,一股掌力,后发先至,封住洛阳公主长剑的去势。
  徐金韩淡淡道:“公主,他们是忠于职守的好武士,杀了他们,岂不是太可惜了。”
  洛阳公主收剑,道:“让他们让开。”
  徐金韩沉思了一会,叹道:“公主,江湖险恶,一定要小心。”
  春夏秋冬道:“统领放心,公主的安危,自有我们照顾。”
  徐金韩看了看四个丫头,手一摆,日月星辰让过一边,垂手而立。
  洛阳公主和四个丫头,依次而出。身后,徐金韩还道:“公主保重,早日回家。”
  望着洛阳公主的背影,徐金韩脸神异样,眼中似有说不尽的柔情、关切、眷恋、仿佛不舍得她离去。
  可是,洛阳公主头也不回,上马去了。
  徐金韩默默地转身,带着日月星辰,也离开了这座酒楼。
  洛阳公主骑着马走在前面,春夏秋冬在后面跟着。
  看看将要出城,后面有一匹马追了上来。回头看,却是马丝。
  马丝一边策马,一边叫道:“公主,等等我!”
  洛阳公主勒马,丫头们也勒马。不一会,马丝便追上来了。
  马丝喘着气道:“累死我了,累死我了。”
  洛阳公主道:“叫我有什么事?”
  马丝笑道:“没事就不可以叫你吗?”
  阿春骂道:“放屁!”阿春说着马鞭一举,就朝马丝打下去
  马丝双脚一夹马肚,轻轻躲过,喊道:“是谁在放屁,这么臭!”
  阿春明明知道马丝在骂她,却并不生气,道:“一个大男人,跟着我们干什么?”
  马丝嘻嘻一笑,道:“谁规定男人不可以跟着女人了!”
  阿春怒道:“你……”又要举起鞭抽打。
  马丝策马前行,众人也便缓缓前进。
  洛阳公主道:“你怎么也来了?”
  马丝望着洛阳公主在马上呆了呆,喃喃:“怪不得……”
  洛阳公主诧道:“什么怪不得?”
  马丝道:“怪不得有人会被你迷住。”
  洛阳公主在阳光下的脸,这时显得更加漂亮了,她笑道:“你说谁被我迷住了?”
  马丝道:“当然是洛阳王府的徐统领了。”
  洛阳公主道:“不要提他!”
  马丝道:“你还在生他的气?”
  洛阳公主道:“统领虽然年纪不大,骨头里却是老古板一个。”
  马丝道:“可是他对你真的很不一样。”
  洛阳公主道:“谁说!”
  马丝道:“我看见的。”
  顿了顿,马丝接着道:“刚才。他见你真的要走,留恋的样子叫人肝肠寸断。他真是个重感情的好男人。”
  洛阳公主道:“我怎么不知道?”
  马丝不答,问道:“公主,徐统领是不是经常跟你在一起?”
  洛阳公主道:“我们从小在一起的,一起读书,一起练武。”
  马丝道:“那么你对他的感觉,是不是很特别?”
  洛阳公主道:“没有呵。虽然我是公主,他只是一群武士的统领,可我们仍像朋友一样相处。”
  马丝轻声道:“这就对了……难怪……”
  洛阳公主道:“难怪什么?”
  马丝一愣,抬头,马已经出了洛阳城,护城河在静静地流。
  马丝用手一指护城河边上的青草,笑道:
  “现在正是春天,难怪两岸的草那么青。”
  洛阳公主顺势望去,果见护城河的两边,都长满了青草。
  青青芳草,芳草青青。
  青草的那一边,洛阳城显得很恬静,很安宁。
  洛阳公主道:“你这个人好像很仔细,也很心细。”
  马丝笑道:“男人都是粗人,我哪里心细。”
  接着,马丝又道:“公主,离开洛阳城,有没有舍不得的感觉?”
  洛阳公主又回头望了望洛阳城,道:“我也说不清楚。”
  马丝道:“公主是不是第一次出城?”
  洛阳公主道:“是的。”
  马丝道:“我以为凡是富家小姐都是娇滴滴的,想不到公主的武功这么好。”
  洛阳公主得意地笑了笑,道:“这都是我爹教的。”
  马丝道:“公主尚且这么厉害,你爹就更不得了了?”
  洛阳公主道:“那当然,我的武功还没有我爹的十分之一。”
  马丝道:“你爹如此厉害,想必天下找不到对手了吧?”
  洛阳公主道:“我爹可以在千军万马中取敌人的脑袋。”
  马丝惊讶道:“这么说,你爹真的天下无敌了?”
  洛阳公主道:“我经常听爹说,他最佩服的人就是轻轻一刀,只有轻轻一刀才天下无敌。”
  马丝笑道:“那你爹有没有提到我?”
  洛阳公主道:“除了轻轻一刀,我爹从不提任何人。”
  马丝道:“下次回家,你一定要告诉洛阳王,就说我马丝是轻轻一刀唯一的朋友,如果有什么困难,就找我马丝好了。”
  洛阳公主道:“厚颜无耻!”说着,一鞭抽在马丝的马腿,那马一阵狂奔。
  洛阳公主和春夏秋冬也加鞭,不一会便奔过前面的一座小土丘。
  六匹马,又并辔而行。
  马丝忽然道:“公主,我发现徐统领真的对你很特别。”
  洛阳公主道:“你怎么老是提他?”
  马丝道:“我说的可是真的。”
  洛阳公主持缰缓行,道:“你又不是女人,怎么说话叨叨唠唠的,不像个男人。”
  马丝道:“我是……”
  突然顿住,接着道:“我是你救的,别人对你怎么样,我当然要十分关心,不然,今后如何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洛阳公主道:“你这个人说话总是婆婆妈妈,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那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要老挂在嘴上,简直比女人还啰嗦。”
  马丝笑道:“难道只准女人啰嗦,不许男人婆婆妈妈?”
  洛阳公主恼怒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我没说天下的女人都啰嗦的。”
  马丝道:“我也没说女人啰嗦,是你说的。”
  洛阳公主白了马丝一眼,不吭声了,她觉得他烦透了。
  马丝道:“公主,你在想什么?”
  洛阳公主不说,眼睛望着天上的云。青天白云,美极了。
  马丝又道:“公主,你是不是在看天上的云?”
  洛阳公主低头,马上加了一鞭。
  马丝赶上来,笑道:“公主,地上的草不是很青,很绿?”
  洛阳公主干脆闭上眼睛,慢慢地走。
  马丝皱了皱眉头,也放慢了速度,对后面的丫头道:“我知道公主在想什么。”
  阿夏道:“你说,公主在想什么?”
  马丝道:“我不说。”
  阿夏道:“是不知道还是不说?”
  马丝笑道:“当然是知道了不说。”
  阿春道:“放屁!”
  马丝连连道:“臭!臭!臭!”
  这时,只听洛阳公主道:“你说我在想什么?”
  马丝道:“公主刚才在想,我不说话,看你怎么才能让我开口。”
  洛阳公主笑了起来,大声道:“错了,你猜错了。”
  马丝蹙眉道:“哦!”用手指敲了敲额头,道:“那么,你是不是在想徐统领?”
  洛阳公主在马上笑得更厉害了,道:“你怎么总是离不开徐统领!”
  马丝道:“因为徐统领是第一个对你很特别的男人。”
  洛阳公主刚刚还在笑,听了马丝这句话,便不笑了,她喃喃道:“徐统领对我很特别,我怎么没有感觉……”
  忽然,洛阳公主又笑起来,她笑道:“你怎么不说,你是第一个对我很特别的男人。”
  话刚落,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洛阳公主面对的,是一个刚刚认识不久的男人,对男人说这种话,在他还是第一次。
  而对一个少女说,这实在有些怦然心跳。
  一抹红晕,从洛阳公主的脸颊飞过。
  洛阳公主发觉自己说得不对,窘迫不已,加了两鞭,纵马飞奔。
  春夏秋冬策马紧随。只有马丝落在后面慢行。
  可是不久,马丝便赶上去了。
  这下,马丝没有跟得很近,而是隔了一段距离,马丝道:
  “公主,我是不是很烦?很惹人讨厌?”
  洛阳公主不说话,也不回头。
  马丝又道:“其实,要我不跟着你也很简单,你想不想赶我走?”
  洛阳公主没有开口,马丝接着道:“不过,没有我,一路上你们会很闷的。
  大不了看看天上的流云,听听风吹草动的声音,以及江湖上的打打杀杀。”
  洛阳公主还是没接口,阿春道:“跟你在一起,耳朵都要起茧了。”
  马丝道:“耳朵起茧有什么不好,最好那些骂你的话,一个字也听不到。”
  阿春道:“无缘无故,怎么会有人骂我?”
  马丝笑道:“这你就不懂了,骂人是不需要理由的,特别是对女人,你长得好看,人家会骂人是妖精,害死人不抵命;你长得难看,人家又会骂你扫帚星,克夫鬼……”
  阿春道:“这些都是你编的。”
  马丝道:“我从来不骂女人。”
  阿春道:“那刚才……”
  阿春还要说,只听洛阳公主怒道:“阿春,住嘴。看他一个人能说多久。”
  马丝笑道:“公主,你终于又开口了。”
  洛阳公主又不说话了,马丝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不是一个多嘴的人,只是受人之托,前来对你说一句话。”
  洛阳公主回头,诧道:“什么话?”
  马丝道:“他叫我告诉你,一路上,你千万要防备一个人。”
  洛阳公主道:“谁?”
  马丝道:“背刀客。”
  洛阳公主沉思道:“背刀客是什么人?”
  马丝道:“背刀客是一个武功奇高,而又心狠手辣的杀手。”
  洛阳公主想了想道:“背刀客武功那么高,我怎么躲得开?”
  说完,洛阳公主又笑道:“你接下去是不是要对我说,托你的那个人是徐统领?”
  马丝笑道:“你猜对了。”
  洛阳公主脸一顿,道:“怎么又是他!”
  马丝叹气道:“人家好心告诉你,想不到你却对人家的关心漠不在意,唉……”
  洛阳公主道:“背刀客我又没有见过,就算真的碰到了,我也不认识,怎么防备?
  再说,背刀客的脸上又不会写着‘我是背刀客’几个字,你说是不是?”
  马丝沉思了一会,道:“你说得也有道理。”
  马儿一边缓行,洛阳公主道:“所以,即使背刀客与我同行,我也不知,就像你,如果你是背刀客,我有什么办法?”
  马丝吓了一跳,道:“你可不要乱说话。”
  洛阳公主笑道:“我知道你不是背刀客,紧张什么!”
  顿了顿,又道:“一个被人家逼着喝马尿的人,怎么会是背刀客?”
  忽然,洛阳公主又问道:“哦,对了,那两个要逼你喝马尿的人呢?”
  马丝道:“被抓走了。”
  洛阳公主道:“他们的剑法其实很不错。”
  马丝道:“他们在洛阳街头杀人,所以被官府抓了。”
  洛阳公主道:“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十分机灵,怎么会被抓呢?”
  马丝道:“你们走了不久,徐统领也带了四个武士离酒楼而去,可是不久,徐统领又回来了,他托我千万要转告你,一路上提防背刀客。
  “就在他要再次离去时,一个武士叫道:‘统领,这两个就是洛阳街头滥杀无辜的人。’这样,徐统领便抓走了那两个人。”
  两个人说着说着,又走在了一起。
  洛阳公主和马丝并肩走在前面,春夏秋冬四个丫头在后面紧跟。
  洛阳城已经远远地落在几十里之外了,前边,有一条小溪从山上流下来。
  溪边,青草遍地漫延,几个儿童在戏耍,几十头羊在低头吃草。
  洛阳公主在马上大声欢呼起来,她从来没有看过这么美的风景,一时惊呆了。
  马丝道:“公主,你看。”
  洛阳公主抬头望去,只见太阳比平时大了一倍,像一个大圆盘,镶在山凹。
  那条无声的小溪,闪动粼粼的波光:红的,绿的,变幻出七色光彩。
  天地间静极了。什么声音都没有,好像又充满了千百种声音,比音乐还要美妙。
  洛阳公主喃喃道:“真是太美了……”
  笔直走,踏过浅溪,又从羊群身边走过。
  有两个小孩,用手指着他们,朝他们扔了一块石头。
  石头抛得很高,但并不远,落在后面。
  洛阳公主又嫣然一笑。
  马丝偷偷地斜眼,见洛阳公主的笑靥,明媚动人。
  这样又走了一段路,马丝道:“公主,你怎么不问问我?”
  洛阳公主道:“问什么?”
  马丝道:“你可以问我究竟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到现在还要跟着你们?”
  洛阳公主笑道:“这些事都不关我的事,我为什么要问?”
  马丝道:“徐统领不是告诉过你,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你怎么就这样轻易相信别人?”
  洛阳公主道:“好人得好报,好心换好心,我又没有害人,人家怎会害我?”
  马丝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公主,这世上坏人多的是。”
  洛阳公主转头道:“那么你要我怎样防你?”
  马丝叫道:“好哇,原来你早就在心里防我了。”
  说完,马丝笑道:“我可不是坏人,我只是一个小偷而已。”
  洛阳公主诧道:“你是小偷?”
  马丝点点头。
  洛阳公主立刻拔了拔马头,与马丝空出一段距离,好像生怕靠得太近了,马丝的手就会伸过来偷东西。
  马丝道:“公主,你不要怕,我虽是小偷,但除了马和酒之外,别的,我什么都不偷。”
  洛阳公主道:“你什么不好做,偏偏要做小偷?”
  马丝道:“我什么都不会做,只会做小偷。”
  洛阳公主道:“你可以走了,不要跟着我们了。”
  马丝叫道:“我们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现在才说不要我跟在一起?”
  洛阳公主道:“我们身上没有带钱,可我们五个人都骑着马,要是什么时候偷走我们的马,那岂不太惨了?”
  马丝冷笑道:“公主放心,你们的马,我连多看一眼都懒得看,更不要说偷了。”
  洛阳公主怒道:“难道我们的马就这么差吗!”
  马丝道:“我知道公主你们的马都是有名的好马,可是跟我的马比,却差了许多。”
  洛阳公主打量了一眼马丝的坐骑,见这匹马又老又瘦,道:“就凭你这匹马……”
  马丝道:“我现在骑的这匹马当然没有你们的马好,那匹好马我已经送人了。”
  洛阳公主“哼”了一声。
  马丝道:“你不信?我的那匹马叫做‘飘雪王’,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好马,只是我把他送给轻轻一刀了。”
  洛阳公主道:“举世无双的好马,你也舍得送人?”
  马丝道:“好花送美人,好马送英雄,在这个世上,只有轻轻一刀才配骑飘雪王,那种神采,那种气度,真的仿佛天上神仙,人间无人可比。”
  马丝说着,一副无限神往的样子。
  洛阳公主道:“你当真把飘雪王送给了轻轻一刀,轻轻一刀骑这一飘雪王,当真人间天上,威武难觅?”
  马丝道:“那当然,不相信的话,你看看就知道了。”
  洛阳公主道:“你是轻轻一刀的朋友,到时候千万不要忘了帮我引见引见。”
  马丝笑道:“你也想做轻轻一刀的朋友?”
  洛阳公主道:“我在王府差点憋死了,到外面来,总想多认识几个朋友的。”
  马丝道:“可惜你是女的。”
  洛阳公主道:“难道女人就不可以交朋友?”
  马丝道:“女人只能交到像我这样的朋友,却绝不能交轻轻一刀做朋友。”
  洛阳公主忽然勒马,大声喝道:“你走。”
  马丝一惊,道:“公主,你这是干什么?”
  洛阳公主气道:“我不能交轻轻一刀做朋友,也不想跟你做朋友!”
  马丝道:“我们不做朋友,但走在一起总可以吧?”
  洛阳公主大声道:“不可以。”
  马丝在马上四处望了望,苦着脸道:“公主,天马上就要黑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叫我上哪儿去?”
  洛阳公主抬头,果见太阳慢慢地滚下山,远处从天空中洒下一片一片阴影。
  洛阳公主回头,身后也是模模糊糊,见不到村舍和炊烟,路两旁青青的草,也模糊不清起来。
  洛阳公主不觉吃了一惊,心道:“糟糕,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一夜,该怎么过?”
  心里这样想着,不由得后怕起来。
  天黑得很快。好像黑暗在身后追,又在前面堵。
  这时,只听马丝道:“公主,既然你这么讨厌我,我走了,你一路保重。”
  马丝说着,便拨转了马头。
  洛阳公主道:“你要到哪里去?”
  马丝叹道:“你也看到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在野外露宿,不如到山洞里过一夜。”
  洛阳公主无语,脸上写着明显的不安。
  马丝双手抱拳,在马上道:“公主,前面这座大山很险峻,你们最好等明天天亮了再走。”
  顿了顿,又道:“前途凶险,咱们后会有期。”说完,就要策马。
  洛阳公主忽然道:“等一等。”
  马丝道:“公主有话,请吩咐。”
  洛阳公主回声看看春夏秋冬,轻声道:“那个山洞大不大?”
  马丝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公主放心,不要说你们五个人,就是五十个人,也可以住下。”
  一行六人,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快马加鞭,一路疾行。
  转了几道弯,很快地,他们在一个山洞前停住。
  洛阳公主、马丝、春夏秋冬一齐下马。
  这时,天虽然还没有全黑,但也只能看见面前三五米的地方,这个山洞,洞口很大,里面黑黑的,不知道有多深。
  四周寂寂无声,连一只虫鸣都没有,显得有些恐怖。
  马丝道:“就这里,洞内很宽敞的。”
  洛阳公主抬头望了望洞口,不说话。身后的春夏秋冬不知谁说了句:“如此吓人的地方,怎么过夜?”
  马丝道:“这个地方是我三年前发现的,方圆二十里,再也找不出比这里更好的去处了。”
  马丝接着又道:“咱们进去吧,洞里有干柴,烧起火取取暖,再说,有火光的地方,不容易被毒蛇咬伤。”
  洛阳公主惊道:“这里有蛇?”
  马丝道:“这座山叫做蛇君山,毒蛇成堆,不要说夜里,就是白天,一般人也难以躲过蛇的侵袭。”
  马丝说着,已牵着马往洞里走。
  洛阳公主和春夏秋冬哪里还敢呆在外面,忙着跟进。
  洞内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幸好脚下还平坦,没有坑坑洼洼。
  只听马丝道:“公主,手不要乱摸,石壁上可能会有毒蛇,你只要将手放在马背上,马虽然不能夜视。
  “但它们的感觉却比人要灵敏得多,放心好了,马会带我们到安全的地方去。”
  这样,在黑暗中约摸走了一盏茶功夫,马停住了。
  马丝喜道:“到了,这下可以安全过一夜了。”
  马丝从怀里摸出火石,在手中划。划了两下,没划着。
  第三下,终于成功了,他点燃一根柴火。
  洞里忽地亮了起来,洛阳公主看到,马丝的前面就有一堆干柴。
  马丝走了两步,将柴火丢到柴堆上,不一会,柴堆便烧了起来。
  洞里越来越亮,越来越温暖。
  洛阳公主和春夏秋冬在一块长长的石板上坐下。
  不知是刚才害怕还是火光映照的缘故,春夏秋冬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纸,洛阳公主不知道自己的脸是不是也像她们那样苍白,但从她们每个人都十分异样的表情可以看出,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刚才确实有些吓人,洛阳公主觉得很刺激,但也很害怕:
  尤其是她最害怕蛇,一提到蛇,浑身就会起鸡皮疙瘩,两腿也会打颤,而真正的蛇她见也没见过。
  现在好多了,火堆越烧越旺,洛阳公主的脸开始微微发热。
  马丝盘膝坐在地上,手中的木棒弄着火堆边的灰烬。
  在火光里,洛阳公主发现马丝的脸也那么美丽而可爱。
  洛阳公主呆了呆,道:“谢谢你。”
  马丝一笑,又低头弄火。
  洛阳公主道:“要是没有你,我们真不知今夜会怎么样。”
  马丝淡淡道:“出门在外,一切都要考虑周全,不可马虎大意。”
  洛阳公主道:“多谢兄弟提醒。”
  只听一个声音幽幽道:“人都要死了,提醒有什么用。”
  声音凄冷而空洞,仿佛来自坟墓。
  众人都吓了一跳,马丝道:“谁在里面说话?”
  那个凄凄的声音又道:“是幽灵在说话。”
  马丝站了起来,洛阳公主和春夏秋冬也站起来,她们靠在一起。
  那个声音继续道:“这么多女孩子,为什么要到这里来送死?”
  声音飘忽不定,从黑暗中传过来,令人毛骨悚然。
  马丝道:“公主,别怕。”
  那个声音冷笑道:“公主?……是不是洛阳王的女儿,洛阳公主……”
  洛阳公主道:“是我。”
  那个声音幽幽道:“如果是真的洛阳公主,那太好了,哈哈哈……”
  笑声冰冷而尖细,听起来分外恐怖。
  洛阳公主道:“公主只有一个,哪里还有真假之分,你究竟是谁,鬼鬼祟祟,快快滚出来!”
  那个声音仍在笑,道:“看来你真是洛阳公主,有胆量说出这种话,是假是真,你都得死。”
  随着凄笑,一张脸从对面的火光里浮出来。
  尽管她们都知道洞里说话的是个人,但当这个人无声无息如鬼魅般现出脸孔的时候,她们仍不免都吃了一惊,春夏秋冬的手,都握住了剑柄。
  这张脸比纸还白,身上穿的却是黑衣服。
  接着,火光中又出现了另外三张脸,同样白得吓人,同样穿着黑衣服。
  其实,他们就坐在火堆的不远处,他们只是用黑的衣服遮住了脸孔,现在,他们把手从脸上拿开,就露出了四张脸。
  他们好像在睡眠,双眼紧闭。
  看清了他们的脸,洛阳公主反而平静下来。
  一个声音森森道:“你们哪里不好去,偏偏要到这里来过夜。”
  洛阳公主道:“腿在我们身上,到哪里过夜,当然由我们自己决定。”
  森森的声音笑道:“如果洛阳王知道他的女儿死在我们手上,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那声音说着一阵尖笑,缓缓道:“这真是报应,报应……”
  阿秋厉声道:“老鬼,今日才是你的死期。”
  那声音道:“小小丫头,竟敢口出狂言,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阿秋一怔,道:“是谁?”
  那声音阴阴道:“我说过我们是幽灵,幽冥帮的四大幽灵,你们听说过没有?”
  那声音说罢,停了停,又道:“四大幽灵的威力,你们又听说过没有?”
  洛阳公主和春夏秋冬听那人说什么幽冥帮和四大幽灵,一片茫然。
  马丝冷冷道:“幽冥帮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是一群瞎子而已。”
  那人似乎吃了一惊,阴阴道:“你这个丫头,倒是见多识广,是不是洛阳王告诉你的?”
  洛阳公主道:“他不是……”蓦然见到马丝伸手示意,叫她噤声,洛阳公主话到一半,后面那两个字“丫头”硬生生收住不说了。
  马丝道:“我不是从洛阳王那里知道的。”
  那人道:“不管你是如何知道的,但是明天,你们什么也不知道了。”
  马丝道:“你们真的要杀了我们?”
  那人惨笑道:“幽灵从来不说假话。”
  马丝道:“就当我们什么没看到,行不行?”
  那人道:“幽冥帮都是瞎子,但有一样东西从来不瞎。”
  马丝道:“哦?”
  那人冷笑数声,道:“就是杀人的刀不瞎!”
  马丝叹了口气,缓缓道:“看来我们是死定了,可是,在死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们一些秘密?”
  那人笑道:“既然你知道幽冥帮是天下知道秘密最多的组织,既然你们就是插上翅膀也难以逃走,我就告诉你们一些秘密好了,让你们死得也暝目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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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26: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洛阳公主
  幽灵道:“你们生在洛阳,一定知道洛阳城有一个洛一苗吧?”
  洛阳公主摇摇头,她从小在王府长大,外面的事情,她一点都不知道。
  马丝点头道:“知道,洛一苗是洛府的主人。”
  幽灵接着道:“天下武林,一分为三,洛府便是其中之一。
  洛一苗靠着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中原武林没有人敢侵犯洛府,从他的祖父到父亲到洛一苗,祖孙三代近百年来,洛府始终没有动摇中原武林的统治地位。”
  马丝道:“因为洛家刀法,天下无敌。”
  幽灵笑道:“这只是误传。没错,洛家始祖创立洛家刀法的时候,确实天下无敌,洛家刀法因此也成为武林中最高武功的像征。”
  顿了顿,幽灵接着道:“可是,洛家刀法从第一代传到第十二代上,即洛一苗的曾祖父手中时,情况发生了变化。”
  洛阳公主不知道幽灵在说什么,马丝的脸上却露出喜悦的神色,他急问道:
  “发生了什么变化?”
  幽灵凄凄笑着,道:“洛一苗的曾祖父叫洛石,洛石有兄弟三个,三个人为了争夺洛家刀法,亲兄弟反目成仇,相互厮杀。
  “结果,洛石夺了洛家刀法前八招,后十招被两个兄弟洛天、洛地夺走。
  “当时,洛石年长三岁,武功比洛天、洛地稍强。
  “如果洛天、洛地俩人联手,洛石必定不是他们的对手,可是,偏偏洛天、洛地心胸狭窄,都想独霸刀法,洛天想杀了洛地,再伺机打败洛石,而洛地则想从洛石手中抢夺前八招刀法后再暗算洛天。
  “洛家三兄弟勾心斗角,到头来还是洛石打败了洛天、洛地,使他们沦落江湖,不能再踏进洛府。
  “可惜洛家刀法从此一分为三,洛家传人也只能凭自己的聪明才智去续写刀法的前招后着了……”
  马丝道:“洛一苗只有八招洛家刀法,那另外十招呢?”
  幽灵道:“另外十招当然在洛天、洛地手中。”
  幽灵缓缓接道:“洛天、洛地落魄江湖,洛石仍旧不放过,四处雇佣杀手追杀他们,洛天、洛地无法,只得改名换姓,隐居起来。”
  马丝道:“既然洛家刀法天下无敌,洛天、洛地为什么不苦练手中的后十招刀法,去对付洛石呢?”
  幽灵阴阴笑道:“小丫头只懂问,不懂用脑袋想。”
  幽灵道:“洛家刀法精妙无比,奥妙无穷,十八招刀法中每一招都包含着无数的玄机。
  “只有从第一招练起,才能够一招一招往下练。
  “只要一招不连,便无法练下去。
  “因此,洛天、洛地虽然得到了后十招洛家刀法,却只是一张白纸,一点用都没有。
  “洛石虽然只八招刀法,却可以独霸一方武林。”
  马丝道:“那后十招刀法究竟落在哪里?”
  幽灵道:“洛天、洛地因为争夺刀法不成,心中绝望,从此一蹶不振,虽然他们都曾娶妻生子,却抑郁而死,刀法也不知落在谁的手中。”
  马丝道:“连幽冥帮都不知道的事情,恐怕天下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幽灵道:“如果洛一苗也像你们这么想,就不会大难临头了。”
  马丝惊道:“洛一苗怎么想的?”
  幽灵道:“洛一苗是洛家第十五代传人,虽然凭着手中的八招刀法,他也能够称雄武林,可他从不满足。
  “他先后派出六百七十八个探子,到江湖中查访刀谱的下落,发誓要将分裂的刀法找回来。”
  马丝道:“刀法失落已经这么多年,洛一苗能找到吗?”
  幽灵道:“洛一苗从二十岁开始找,直到前天才知道刀法的下落,前后他共花了三十年的时间。”
  马丝道:“最后刀法在谁的手上?”
  幽灵苍白的面孔在跳跃的火光中飘忽不定,显得十分可怕,又有些狰狞。
  洛阳公主也不禁问道:“刀法究竟在哪里?”
  幽灵道:“已经说了这么多,我不想说了!”
  马丝忽然冷笑道:“你不说,是不是因为害怕?”
  幽灵听了马丝的话,仿佛也吃了一惊。
  马丝接着道:“如果你说出来,就会被杀死,是不是?”
  四个幽灵同时从地上站了起来,齐声道:“你是谁?”
  洛阳公主这时发现,幽灵站起来比坐着高不了多少,他们的腿特别短,只有常人的一半。
  只听马丝道:“我只是洛阳公主的一个小丫头而已。”
  幽灵道:“你不是丫头!”
  马丝笑道:“我不是丫头,是什么人呢?”
  幽灵道:“比幽灵知道还要多的人,当然不是人。”
  马丝道:“如果我比你们知道得还多,为何还要叫你们说?”
  幽灵笑道:“可我们什么也不会说了。”
  马丝冷冷道:“反正我们插翅难逃性命,告诉我们又何妨。”
  马丝一顿,又厉声道:“你说的大难临头是什么?刀法又在谁的手中?快说!”
  洛阳公主诧异地望着马丝,刚才还见他非常害怕的样子,现在却用命令的口吻对幽灵说话。
  幽灵还没有说话,马丝却哈哈大笑起来。
  马丝一边笑,一边弯腰道:“想不到幽冥帮的四大幽灵竟然也被我吓成这样。”
  幽灵道:“如果怕你,我们早就自尽了。”
  马丝道:“要是你们有眼睛,一定会看到刚才的样子有多可笑。”
  幽灵阴阴道:“我们刚才怕得要死,但不是怕你。”
  马丝笑道:“那你们怕什么?”
  幽灵道:“刚才外面有人经过。”
  马丝道:“谁敢在黑夜过蛇君山,你一定是听错了。”
  幽灵道:“我们虽然没有眼睛,看不到东西,但我们的耳朵,绝对不会听错。”
  洛阳公主心中想道:刚才是没有听到别的任何声音,可看他们的样子,并不像在说谎,难道真的有人从洞外经过……
  只听幽灵又道:“现在那人已经走远,你们也该去见阎王爷了。”
  马丝叫道:“不行。”
  幽灵幽幽道:“要怎样你们才能死得暝目?”
  洛阳公主道:“把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
  幽灵道:“我们知道的东西太惊人了,说出来,会吓着你们。”
  不等洛阳公主说话,幽灵接着道:“洛一苗原本可以凭借手中的八招刀法称霸一方武林,可他偏偏要去追寻后十招刀法,尽管被他找到了,大祸也就临头了。”
  洛阳公主和马丝在静静地听,春夏秋冬始终浑身戒备,双手紧紧握住剑柄。
  幽灵道:“当今天下,傅雪痕的刀是永远不败的刀,可是洛一苗却是傅雪痕的仇人,因为洛一苗的父亲杀了傅雪痕的父亲。
  “当时,傅雪痕刚刚出生,傅雪痕的父亲眼看傅家有后,高兴之余,多喝了几斤酒,就是这几斤酒,送了他的性命。
  “天下只有傅雪痕不想干的事,而没有他办不成的事,五年前,轻轻一刀傅雪痕就找洛一苗比武。”
  马丝道:“这些事跟洛一苗找到刀法又大祸临头有什么关系?”
  幽灵道:“洛一苗自知没有把握战胜傅雪痕,便借口练刀法,不与傅雪痕比武,他原想让上一代的恩怨在上一代就结束,他把轻轻一刀当成他唯一的朋友,可轻轻一刀并不上他的当。”
  马丝道:“洛一苗是在利用轻轻一刀?”
  幽灵笑道:“你说得对,洛一苗虽然知道刀法的下落,可他无法取回刀法,他只有与轻轻一刀联手,才有可能夺回刀法。”
  马丝道:“轻轻一刀知道洛一苗的用意吗?”
  幽灵道:“不知道。”
  顿了顿,幽灵接下去:“轻轻一刀不仅不知道,而且钻进了洛一苗的圈套。”
  洛阳公主道:“什么圈套?”
  幽灵道:“如果说出来,圈套便不成其圈套了。”
  洛阳公主道:“如果不说出来,谁又知道那是圈套?”
  那圈套又如何为圈套?
  幽灵森森道:“昨夜,洛府发生一场重大变故,你知不知道?”
  洛阳公主摇摇头,道:“我是今天早晨离开王府的。”
  马丝道:“洛夫人死了,洛夫人刚刚生下的婴儿也被人抢走了。”
  幽灵道:“你知道的确实不少,可是你知不知道,这只是一场阴谋?”
  马丝道:“不知道。”
  幽灵叹一口气道:“轻轻一刀有一把最快的刀,却没有一双最亮的眼睛,他被自己的仇人利用,做仇人的奴隶。”
  马丝道:“轻轻一刀答应是为洛一苗找回孩子的。”
  幽灵道:“洛一苗根本没有孩子,到哪里去找?”
  说着,又冷笑道:“就算轻轻一刀无所不能,他也不能为洛一苗变出一个孩子来。”
  马丝道:“如果是这样,轻轻一刀岂不是永远都不能完成自己答应过的事情了?”
  幽灵道轻轻一刀从此便成了洛一苗手中的一颗棋子,洛一苗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马丝道:“我真不懂。”
  幽灵道:“你还有什么不懂?”
  马丝道:“我不懂你们知道得这么多,却能活得这么老。”
  幽灵笑道:“不要说你,连我们自己都不清楚,知道这么多秘密的人,为什么还不死。”
  马丝道:“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有说刀法在谁的手上。”
  幽灵道:“我不说,你们也应该猜到了。”
  马丝道:“我们有时候是很笨的。”
  幽灵道:“那我告诉你,刀法在轻轻一刀要杀的人手上。”
  马丝道:“我不知道轻轻一刀要杀谁。”
  幽灵道:“背刀客。”
  洛阳公主和马丝都吃了一惊,洛阳公主轻轻对马丝道:“是不是徐统领叫我要躲开的背刀客?”
  幽灵冷冷道:“别人办不成的事,轻轻一刀一定可以办成。”
  幽灵又道:“正因为这样,洛一苗才不惜杀了自己的妻子,设下圈套,让傅雪痕去钻。”
  马丝忽然道:“谁知道你们所说的,是不是又是圈套,让我们钻进去?”
  幽灵似乎愣了愣,森然笑道:“如果你们解得开,圈套才知是全套;如果你们解不开,圈套便不是圈套;不过,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是不是圈套,因为你们就要死了。”
  幽灵说着,又冷笑了数声,不见他们如何动静,飘忽之间,四个幽灵已经将洛阳公主、马丝和春夏秋冬六个人围在当中。幽灵不仅腿短,人也很矮,只有洛阳公主他们的肩膀高。
  幽灵四面站定,苍白的脸上在残忍地笑。刚才离得远,看不清楚,现在可以看见,他们眼睛深深凹进去,阴森恐怖,他们的黑衣服是那么的肮脏,像是从坟墓里捡出来的。
  马丝不禁退了三步,与洛阳公主站在一起。
  六个人,脊背靠在一起,神情紧张。
  马丝道:“如果是圈套,你们就不会杀我们。”
  幽灵道:“如果不是圈套呢?”
  马丝道:“不是圈套也不该杀我们,因为我们出去之后,你说的这些话就会在江湖上传开,江湖就会大乱,而趁乱聚财正是幽冥帮的拿手好戏。”
  幽灵道:“幽冥帮确实喜欢制造混乱,可是这次,我们只想杀人。”说着,四个人前进了一步。
  一股强大的压力向她们逼迫而来,洛阳公主闻到了一股腐臭味。
  马丝变色道:“幽冥腐尸功!”
  “幽冥腐尸功”是幽冥邦的独门武功,功力催发时,可以闻到尸体的腐臭味。
  时间一长,可以使对手中毒受伤。马丝叫了声:“臭味有毒。”急急屏住呼吸。
  春夏秋冬手脚都有些颤抖。
  正在这时,四个幽灵轻喝一声,手中多了一柄短刀,在火光下,阴阴森森,显得分外吓人,像黑夜里四个吃人的牙齿。
  白光闪动,四个幽灵,黑衣白刀,倏然飞射。
  四把短刀,从四个方向,击向六个人。
  幽灵们身形还在半空,忽地改变了姿势,齐齐击向马丝。
  洛阳公主知道马丝不懂多少武功,见四个人突然击向马丝,心中大惊,一抬手,从阿秋手中夺过长剑,顺势刺出!
  剑风激荡!
  洛阳公主的这一剑,显然用足了十成的功力。
  情急之下,剑招是又快又狠。
  在剑风里的激荡下,那堆燃烧的柴火也微弱下去。
  在洛阳公主的想象中,她这一剑刺出,四个幽灵再怎么三厉害,也得放缓速度,而只要幽灵受此一阻。
  “洛阳公主的其他三个丫头,阿春、阿夏、阿冬随后发出的剑招即至,幽灵一时难以得手。
  所以,洛阳公主这一剑刺出的同时,脸上不禁笑了。
  可是,奇怪的是,四个幽灵好像全然不知洛阳公主这凌厉至极的一剑,四柄刀在空中一合,瞬间聚成缥渺无定的罡气,透过剑圈,以更快的速度,依旧向马丝的面门击来。
  马丝似乎愣住了。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洛阳公主剑招已出,中途不能再变,眼看无能为力,心中大惊。
  四个幽灵虽然都是瞎子,但出刀之准,实在出乎洛阳公主的意料之外。
  洛阳公主变招不及,念头飞转,左手一招,衣袖中飞出数枚暗器。
  暗器发出刺耳的“丝丝”声!
  这时,阿春、阿夏、阿冬的剑已然出手。
  几乎同一时间,没有先后之分,暗器与剑,解救马丝。
  但还是慢了一步。
  幽灵的刀,四合为一,齐齐扎进马丝的咽喉。
  火光中,血飞溅!
  洛阳公主惊呼一声,定睛再看——血,不是马丝的血。
  不知怎么回事,四把短刀,却将幽灵自己的手臂砍断了。
  红红的血,洒向渐渐黯淡的火堆,把火光熄灭了。
  幽灵怪叫一声,倒地而回。
  暗器与剑,同时落空。
  在熄灭的最后的火光里洛阳公主看到马丝的脸上一片柔和。
  接着四周一片漆黑、寂静、没有任何声音。
  良久,还是马丝先开口道:“瞎子,总有听不见的东西。”
  幽灵惨笑道:“你究竟是谁?你绝不是洛阳王府的丫头。”
  黑暗中,只听马丝道:“我说过,连幽冥帮都不知道的事情,天下没有人会知道的。”
  又是一片寂静。寂静中,传来了优美的琴声。
  洛阳公主听到琴声,不觉呆住了:这样的夜里,谁会在弹琴?
  那琴声如水,在黑暗中流着。又好像是水面上飘着的一些绿叶,轻轻缓缓,在柔风中自由地荡漾。
  忽然,琴声一变,变得又急又凄厉,像一柄在疯狂挥舞的剑,一下,一下,点破苍穹。
  洛阳公主的心中似有说不出的郁闷,在这急切的琴声中被释放。
  过了一会,琴声又一变,变得漫长而悠远,在黑暗中,想象的空间辽阔而无边无际,不绝的琴声像坚毅的跋涉者,留下一路的足迹,模糊而又温暖。
  洛阳公主听得痴了,她从来没听到过如此优美的琴声;这音乐,仿佛来自天堂,高山流水,超凡脱俗,这哪里像是人间之音,只有梦中和仙境中有。
  琴声未已,又有另一音乐相和,如秋瑟般,风敲叶脉,渐渐临近。
  琴有琴的清香,瑟有瑟的沉着飘逸,琴瑟相和,如一对临风的翅膀,翩翩起舞。
  洛阳公主的脑海里,现出两位琴师,道骨仙风,银须飘动,脚下有涌动的白雾,头顶有凝立的青云,一条不急不缓的小溪,从岩石间流过,两位琴师,就对岸端坐,以石为椅,拔弦弹琴……
  琴音如雨,瑟声似雾,漫天缠绕。
  忽然,琴瑟之音顿失,天地一片宁静,仿佛做了一梦。
  洛阳公主悠悠睁眼,见那堆熄灭的柴火,重又燃烧了起来。
  火光渐旺,洛阳公主看到了周围的一切,四个幽灵和马丝都不见了。
  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死了?被黑暗吞噬了?
  洛阳公主一片茫然,转脸,见春夏秋冬也瞪大双眼,惊讶不已。
  真的似做了一场梦,梦醒,一切都已变样。
  洛阳公主叫道:“阿春!”
  阿春猛醒过来,回道:“公主,什么事?”
  洛阳公主笑了笑,喃喃道:“这又不是在梦里……”
  阿春忽然道:“公主,你看!”
  洛阳公主抬眼,见到一个黑影,正踏着火光而来,洛阳公主一惊,阿秋的剑还在她手上,只听她轻叱一声,手中长剑运劲掷出,剑风凄厉,射向黑影。
  但见长剑不偏不倚,没入黑影。
  春夏秋冬见公主出剑刺中,不禁欢呼一声。
  可是,那黑影并不倒下,还是踏着火光舞蹈,大家吃惊不已。
  阿夏喊了一声,长剑一举,就要飘身过去。
  洛阳公主叫道:“慢!”
  阿夏惊疑地望着公主。
  洛阳公主道:“且看看再说。”
  大家目不转睛地盯着黑影看,见黑影凝立不动,慢慢的,黑影大概的轮廓显现出来,原来这是一棵树,在黎明混沌的黑影里摇曳。
  天亮了。
  原来这是山洞的另一个出口。
  随着渐白的光线,一股清新的空气流出来。
  大家深深吸了一口,彼此望了一眼。地上的火堆,这时也熄了。
  走出山洞,掩映的树木重重叠叠。
  洛阳公主四下张望。
  阿秋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剑,还剑入鞘,道:“公主,你是不是在寻找昨夜的琴师?”
  洛阳公主道:“琴师不在,琴音犹存。”
  洛阳公主说着默默地沉思起来。
  她想到了什么?
  ——此曲只应天上有。
  ——人间,哪里去找?
  洛阳公主轻轻拍着马背,道:“马儿,马儿,你说我要往哪里去?”
  洛阳公主叹了口气,她不禁想起了马丝。
  如果马丝在,他一定会告诉她,她们应该往哪里去。
  清早,一只鸟从树林里飞出来。
  望着它快活的样子,洛阳公主想道:“小小的鸟儿在飞翔中找到了快乐,它们飞翔,它们从不躲避困难,累了,就把简单的梦留在枝头。”
  洛阳公主翻身上马,策马持缰,沿一条小路急奔。
  春夏秋冬在后面紧跟。
  清脆的蹄声惊醒了许多鸟,扑楞楞乱飞。
  太阳升起,她们到了一个集镇。跟洛阳城比,这个集镇显得很小,但清新、干净。
  走在街上,行人都用惊异的眼光打量他们。
  她们骑着骏马,穿着漂亮的衣服,给这个小镇平添了许多生机,在百姓的眼里,她们一定是从远方来的贵客。
  集镇虽小,但人却很多。
  沿着街道走,不一会,拥挤的人群使她们只得下马。
  洛阳公主从没有出过王府,从没有见到过这么嘈杂的场面,心里不觉有些惊慌。阿春、阿秋、走在前面,阿夏、阿冬跟在洛阳公主的后面,一行五人,牵马前行。
  街道两边插满了小旗,旗上写的,不是酒馆,就是茶馆。
  洛阳公主正在走,忽然,有一样东西,从旁边屋子里朝她扔过来。
  洛阳公主头一偏,那东西呼的一声从她耳边擦过去,劲风之强,使她的耳朵隐隐生痛。
  洛阳公主眉头一皱,定眼望去,那东西掉在地上,又滚出好远。
  来往的行人虽多,但没有一个人的脚踢到那东西。
  洛阳公主惊呼一声。
  那是一个人头,满脸血污的人头,在地上滚了几下,不动了。
  春夏秋冬也惊叫了一声。
  反而那些街上的行人,泰然自若,好像这根本不是沾满鲜血的人头,而是一块石头。
  接着,洛阳公主听到了一阵大笑。
  一个人在骂:“狗娘养的,你去死吧!”
  另一个人笑道:“我偏不死,我要你眼睛都气瞎!”
  骂的人声音更大了:“要是我眼睛瞎了。连一口稀饭都不给你吃!”
  笑的人依旧在笑:“你不给我吃,自会有人给我吃。”
  洛阳公主余惊尚在,抬头望了望,见这是一家茶馆。
  茶馆里空空的,见不到一个人,可是那笑声和骂声却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洛阳公主无奈地摇摇头,刚想迈步,又听屋里有人在骂:“狗娘养的,快把桌子擦干净。”
  另一个人笑道:“不要说你背着剑,就算你背着刀,是背刀客,也无法让我擦桌子。”
  听到背刀客三个字,洛阳公主心中一动,想着:“徐统领叫我们千万躲开背刀客,可背刀客是什么样我都不知道,进去看看。”
  想到这里,洛阳公主对丫头道:“进去喝碗茶。”
  春夏秋冬还未回答,屋内有人大喊道:“狗娘养的,有人来喝茶,快去迎接。”
  另一人笑道:“为什么要我迎接,难道你不可以吗?”
  洛阳公主这时已经系好了马,行人都停住,好像在看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有几个从身边过去的人轻轻对她说:“小姐,别进去,里面是几个疯子。”
  洛阳公主一愣,旋即笑了,她觉得好奇又好玩,系好马,五个人便径直进去了。
  屋子很大,足足摆了二十几张桌子,就是没一个客人。
  洛阳公主捡了张桌子坐下,见对面的柜台里坐着一个短髭老人。
  这个老人面黄肌瘦,一副病态。
  老人骂道:“狗娘养的,客人都坐好了,还不去上茶。”
  老人咧齿张目,愤怒至极。
  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的老人,他始终眯着双眼,满脸堆笑,只听他道:“她们又不是什么贵客,等一会上茶也不要紧的。”
  愤怒的老人好像无法忍受似的,吼道:“再不上茶,你就去死!”
  笑眯眯的老人道:“我死了,就真的没人上茶了。”
  愤怒的老人道:“你死了,省得养你。”
  笑眯眯的老人道:“你不养我,难道去养女人?”
  愤怒的老人好像眼珠都要掉出来了,他忽然从背上抽出一把剑,一剑刺向笑眯眯的老人。
  两人坐得极近,而他拔剑的速度又快到极点,拔剑、出剑,好似轻描淡写,又异常凌厉,剑如蛇行,直挑笑老人的双目。
  笑老人早有防备,就在剑势笼罩之下,胖胖的身躯飘出柜台,一招手,也从背上抽出银剑,再一运劲,反挑怒老人的眼睛。
  怒老人剑势已老,想回剑去挡,已是不能,眼看自己的眼睛就要毁在笑老人的剑下。
  洛阳公主见两人剑来剑往,完全像仇敌相斗,并不留半分余地,招招皆是夺命之剑。不由叫出声来。
  笑老人在狂笑,就像猎人杀了猎物一般。猛然间,红光闪闪,怒老人的另一只手上,射出一串暗器。笑老人大笑三声。
  身躯翻动,银剑稍斜,静候暗器。
  “叮叮叮叮叮”
  五声细响。原来,怒老人抛出的是五只茶杯,杯子里盛满了开水,红红的,是红茶。
  笑老人又一阵大笑,剑托茶杯,走到洛阳公主面前,笑道:
  “若有怠慢之处,请多原谅。”
  洛阳公主和春夏秋冬忙接过茶杯,茶杯十分烫手。
  笑老人又道:“小姐是三年来第一批到敝店的客人。”
  笑老人的话音未落,柜台里那个老人愤怒道:
  “还说!这么难得的客人还如此怠慢,快磕头赔罪!”
  洛阳公主听得莫名其妙,她道:“我们并不是为喝茶而来。”
  笑老人道:“我猜,你们是因为听到我们说背刀客才进来的,是不是?”
  洛阳公主道:“老伯猜得不错。”
  笑老人笑得弯下了腰。
  洛阳公主道:“难道我的话这么好笑?”
  笑老人直起腰,忍住笑,道:“这世上还没有人叫过我一声老伯,你这样叫我,听起来真的很好笑。”
  洛阳公主道:“那别人是怎样叫你的?”
  笑老人还未回答,那边那个老人又怒道:“狗娘养的,这么啰嗦干什么!”
  那个老人骂他“狗娘养的”,他非但不怒,反而对洛阳公主笑道:“你要是带耳朵的话,一定听到了他刚才叫我什么了。”
  洛阳公主诧道:“难道你就叫狗娘养的?”
  春夏秋冬听罢,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老人眯着眼睛笑道:“狗娘养的有什么不好?”
  正说着,门外又进来一个人,这个人一进来,便叫道:“狗娘养的,今天真倒霉。”
  洛阳公主抬头望去,见进来的这个人,也是银须垂胸,只是面目痴呆,一点表情都没有。
  笑老人看见这个人进来,笑道:“你这个呆子,连这点都不懂得,倒霉才是好事。”
  那个痴呆老者道:“可是今天倒霉,真的有些倒霉。”
  笑面老者道:“有什么倒霉的事,说说看。”
  痴呆老者呆呆地站着,却不说话了。
  柜台里那个愤怒老人道:“呆子,叫你说就说!不说,我一剑杀了你!”
  痴呆老者道:“你说什么?”
  愤怒老者圆瞪双目,似是要冒出火来,他并不答话,也没有什么动作,身如利箭,射向痴呆老者。
  他的手已在快如闪电的飞射中抽出长剑,刺向痴呆老者的面门。
  痴呆老者在地上,一点反应都没有,呆呆地望着利剑刺过来。
  洛阳公主心道:“这个人不仅是呆子,还是傻子。”
  正想着,陡见一道剑光,从痴呆老者的剑鞘中冒出。
  “锵”的一声,双剑相交,痴呆老者呆立原地不动,愤怒老者身形变幻,一个翻身,双脚不着地,借着剑势回到柜台里。
  痴呆老者还剑入鞘,脸上一点表情都没变,仍旧一副丧魂落魄的样子。
  洛阳公主大惊道:“这三个人的剑法如此高强,他们的任何一招,我也许都躲不过。”
  要知道洛阳公主虽身在王府,但她从小在父亲的洛阳王的指点下练剑,对于剑道的高低,她还是能够分辨得出的。
  刚才他们三人每过一招,又诡异,又奇秘,看得她心中痒痒的,想不到天下还有如此不讲理的剑法,自己真是井底之蛙,知之太少了。
  那个笑眯眯的老者转身,对洛阳公主道:“你听到了吧,你不要叫我老伯,叫我狗娘养的就行了。”
  洛阳公主道:“老伯,这,这……”
  笑面老者道:“你怎么如此不可教!什么老伯,若不是因为我家的那只狗,我六十年前就不在这个世上了,你哪里还能见到我。”
  笑面老者也不管别人是不是在听,接下去道:“我妈刚生下我就死了,而我家的母狗生了六只小崽,却一只也活不成,于是,我就喝狗的奶长大。
  “是狗救了我的命,我有两个恩人,一个是亲娘,一个是狗娘,亲娘生了我,狗娘养了我,我是狗娘养的。”
  痴呆老者道:“狗娘养的,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笑面老者道:“在听呀,你说,什么倒霉的事情使你这么伤心?”
  痴呆老者道:“今天,我遇到一个寡妇。”
  笑面老者大声笑道:“光棍碰到寡妇,这是好事。”
  痴呆老者道:“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我就不会这么早就回来了。”
  笑面老者道:“难道寡妇会是一个男的不成?”
  痴呆老者缓缓道:“我今天碰到的这个寡妇,不仅是个男的,而且是个剑道高手。”
  笑面老者笑道:“难道这个世上还有比呆子更厉害的剑手?”
  呆子道:“他不用剑,用刀。”
  笑者道:“刀法剑招?”
  呆子点头,一脸的迷惘,他忽地撕开袖子,落魄道:“这道伤痕,便是他留下的。”
  老者的手臂上果然有一道红红的伤口,仿佛刚刚结疤,很醒目,很耀眼。
  看见这道伤疤。笑面老者不笑了,他一下子变得十分忧郁,喃喃道:
  “你说,他就是背刀客?”
  呆子迷惘道:“他一直在我的身后,我没有看到他的面孔。”
  笑面老者忽地又笑了,道:“他伤了你,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呆子道:“他对我说,江湖三剑,若再分开,必死无疑。”
  笑面老者笑道:“现在,三剑已经在一起了,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呆子道:“狗娘养的,我还是害怕,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背刀客,他对我说,他是一个寡妇。”
  笑面老者道:“呆子,难道你忘了背刀客的外号就叫寡妇吗?”
  呆子道:“狗娘养的,可世上寡妇多得不计其数,比光棍还要多得多。”
  笑面老者道:“呆子就是呆子,这世上只见刀不见人的寡妇,除了背刀客,还会是谁?”
  洛阳公主虽然在听,可她一点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她唯一觉得熟悉的是“背刀客三个字,洛阳公主问道:“请问老……不,狗……娘养的,背刀客是谁?”
  洛阳公主刚说完,柜台里那个老者怒道:“小丫头问这么多干什么,喝茶便喝茶,不喝茶请骑马滚蛋!”
  那老者怒极,连髭须都伸直了。
  洛阳公主呆了呆,身旁的阿春站起来,也怒道:“我们是来喝茶的,并不是来受气,她是公主,我们才是丫头,你这个老不死的有眼无珠,乱骂人。”
  那人怒道:“我又不骂你,你插什么嘴,我知道他是洛阳王的女儿洛阳公主,可是我偏偏要叫她小丫头,再敢说我叫你去死。”
  阿春气道:“有种的,就过来!”
  洛阳公主一按阿春的肩膀,让她坐下,对那怒极的老者道:
  “小女洛阳公主,赔理了。”
  老人还是怒气冲冲,道:“你赔什么理,她又没有错。”
  阿春手按剑柄,还想起来,却被洛阳公主按着,脸憋得通红。
  那人怒道:“你想知道背刀客是谁,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们是谁吗?”
  不待洛阳公主答话,老人接下去道:“我们三人是江湖三剑,因我的脾气暴躁,时时动怒,叫怒剑。
  “那个狗娘养的终日笑眯眯的,叫笑剑。
  “呆头呆脑的便是呆剑。
  “怒剑、笑剑、呆剑,合称江湖三剑,知道了没有?”
  洛阳公主道:“知道了。”
  怒剑道:“知道了我再告诉你背刀客是谁。”
  洛阳公主倾耳细听,怒剑道:“背刀客就是背上背着一把刀的人。”
  笑剑笑道:“笑死人了,笑死人了。”
  怒剑道:“有什么好笑的?再笑叫你到棺材里笑!”
  笑剑道:“先死的,一定是你。”
  怒剑道:“什么?难道我们立下的‘不求同日同月生,但求同日同月死’的誓言作废了!”
  笑剑道:“那只是说说而已!”
  怒剑道:“那我现在就要你死!”
  说罢,一剑刺向笑剑,如惊涛骇浪,声势吓人。
  笑剑一声大笑,举剑相迎。
  轻描淡写的一剑,将怒剑逼回柜台里。
  笑剑道:“今天轮到你收钱,你可不能离开柜台。”
  怒剑怒道:“轮到你们收钱的时候,从来没有客人,今天偏偏轮到我。”
  说着,口中不住地吐气,仿佛肚子里满是怨怒。
  呆剑道:“杀了她们,你不就可以不用收钱了。”
  怒剑一听,大喜,却怒道:“你这个呆子,怎么不早说!”
  说罢,对笑剑道:“狗娘养的,替我杀了她们!”
  笑剑道:“她们是三年来第一批客人,怎么可杀了她们!”
  怒剑怒道:“不杀他们,背刀客来的时候,我们如何能三剑合一!”
  笑剑道:“背刀客真的来,你不守约就行了。”
  怒剑道:“条约是三个人一起定的,我若违反,岂不变成狗熊?”
  笑剑道:“我是狗娘养的,你做一回狗熊有什么关系!”
  怒剑道:“狗娘养的,我就是死,也不愿做狗熊。”
  笑剑微微一笑,眯眼道:“反正今天是你守柜台,不能离开柜台一步,别的事情,你就不用担心了。”
  怒剑叫道:“如果背刀客真的来呢?”
  笑剑道:“我们不是背刀客的对手,但逃命的本领,我们还是有的。”
  怒剑道:“你们逃命,我不是死定了!”
  这时,呆剑道:“与其让背刀客杀了,不如做狗熊好了。”
  怒剑道:“呆子,住口!”接着,又怒极道:“要是你们逃走,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笑剑呵呵大笑。
  呆剑呆呆站着。
  忽然,一个声音冷冷道:“要是你们有谁能逃得性命,背刀客便不是背刀客了。”
  听到这个声音,洛阳公主先笑了起来,她叫道:“马丝!”
  话音落处,进来一个年轻人,这个人正是马丝。
  马丝径直走到洛阳公主面前,道:“公主,多嘴的人又来了。”
  洛阳公主笑道:“我已发现,有一个多嘴的人在身边,并不是一件坏事。”
  马丝也笑道:“我就知道这世上的人千万种,一定有人会喜欢多嘴的。”
  马丝说着转身,对笑剑和呆剑道:
  “是不是你们在说,你们可以从背刀客的刀下逃得性命?”
  笑剑和呆剑彼此对望了一眼,呆剑道:“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丝道:“没什么意思。”
  接着又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最好不要有这种念头。”
  笑剑笑道:“有没有这种念头,跟你有什么关系。”
  马丝道:“江湖三剑,在这偏僻的小镇开茶馆,是不是很得意?”
  笑剑道:“你只要看看我,就知道什么叫心宽体胖了。”
  马丝道:“难道你们没有疯?”
  笑剑道:“我们没有疯,但这里人都把我们当疯子。”
  马丝道:“疯子有什么不好?”
  笑剑道:“好是好,就是没有朋友。”
  马丝笑道:“朋友多也不是件好事。像我,虽然只有一个朋友,但别人都羡慕我。”
  笑剑道:“你的朋友是谁?这么了不起。”
  马丝道:“轻轻一刀傅雪痕。”
  笑剑笑道:“这确实让人羡慕,不过……”
  马丝道:“不过什么?”
  呆剑接道:“不过轻轻一刀也有失败的一天。”
  马丝笑道:“就凭你们三个?”
  呆剑道:“三年的誓约马上就要到了。”
  马丝道:“如果这次还失败,轻轻一刀不会只让你们在偏僻的地方开三年的茶馆了。”
  呆剑道:“这个问题,我们早想过了。”
  马丝道:“难道你们这三年间练成了什么绝招?”
  呆剑丧魂落魄道:“三年间,我们只是杀了三百六十个人而已。”
  马丝道:“可你们也错杀了一个人。”
  呆剑似乎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中,他道:
  “那个人虽然不该死,但是他活着,对别人已经没有用了。”
  马丝笑道:“当你们把人头从门口丢出去的时候,过往的人怎么看?”
  呆剑道:“开始,我们把人头丢到街上,这条街一个月没有人敢经过;今天当我们丢出人头,她们连踢一脚也没兴趣了。
  “她们以为我们是三个疯子,从死人身上割下人头丢到街上,是在吓唬他们而已。”
  听呆剑这样说着,洛阳公主不由得抚了抚耳朵,她想起刚才人头从门口扔出来,无意间把她吓了一跳,而来来往往的行人依旧在街头做着他们的买卖。
  洛阳公主道:“那人头不是从死人身上割下来的?”
  笑剑道:“头被我们割下,她们的人当然只有一死。”
  洛阳公主喃喃道:“杀人偿命,你们就不怕报应?”
  笑剑道:“我们正等着报应,可惜,报应之神从未降临我们头上。”
  洛阳公主无语,对马丝道:“昨夜,你为何不辞而别?”
  马丝道:“因为我有事,要先走一步。”
  洛阳公主道:“幽灵也不知去了哪里。”
  马丝道:“知道那么多秘密的人,不死才怪呢。”
  洛阳公主望着马丝,道:“有没有找到你朋友?”
  马丝道:“没有,不过如果我有难,他一定会来救我。”
  洛阳公主道:“要是你这辈子无灾无难,轻轻一刀便永远不会见你了?”
  马丝沉思了一会,点点头,接着又摇头道:“不一定。”
  洛阳公主疑惑道:“我还是不懂。”
  马丝道:“轻轻一刀终究会来找我的。”
  洛阳公主笑道:“那我不是有机会看到轻轻一刀了?”
  马丝道:“公主如果不听我的话,恐怕没有机会看到轻轻一刀。”
  顿了顿,马丝接着道:“因为再这样下去,你很快就会死了。”
  马丝道:“徐统领的话你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你为何不听。”
  洛阳公主道:“我现在不是好好活着吗?”
  马丝道:“现在活着,等一会你就会变成三剑剑下的第三百六十一个死人。”
  马丝接着道:“徐统领叫你千万要避开背刀客,而你,听到他们在讲背刀客,你就进来了,是不是?”
  洛阳公主奇怪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马丝叹气道:“因为当年,我也是听到‘背刀客’三个字,才走进这家茶馆的。”
  洛阳公主道:“可是这里并没有背刀客。”
  马丝道:“谁说这里没有背刀客!”
  此言一出,不仅洛阳公主,三剑也大惊失色,三剑同时道:“背刀客在哪里?”
  马丝冷冷道:“背刀客从来只是只见刀不见人,你们是看不见他的,而他要取你们性命,即是易如反掌。”
  呆剑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马丝道:“当然是背刀客告诉我的。”
  众人听到背刀客三个字,脸色俱一变,呆剑道:“你见过背刀客?”
  马丝摇摇头道:“我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笑剑笑道:“你这么聪明,难道连没有见过面的人说出的话你也信?”
  马丝道:“我信。”
  然后又道:“要是背刀客连让人相信的能力都没有,背刀客便不是背刀客了。”
  笑剑在冷笑,但是看起来,他的白白胖胖的脸,眯缝的双眼让人以为他一定正在享受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马丝忽然道:“你们真的不相信背刀客就在屋里?”
  三剑冷笑不语。洛阳公主道:“马丝背刀客在哪里,你就指给我们看好了。”
  马丝道:“我也看不见他,我只听见他跟我说的话。”
  洛阳公主道:“你说,背刀客说了什么话。”
  笑剑道:“对!背刀客说了什么,你讲来听听。”
  马丝叫道:“呆子!”
  呆剑一副茫然所措的样子,道:“呆子在此,有话请说。”
  马丝道:“你手上的伤疤现在还痛不痛?”
  呆剑道:“不痛了。”
  说完,他真的呆住了,目光痴痴地望着马丝,迟疑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手臂上有伤疤?”
  马丝笑道:“你手臂的伤是今天早上才被背刀客留下的,你说,我们已有几年未见面,我怎会知道?”
  呆剑变色道:“难道……背刀客真的在这里?”
  马丝这时侧耳,像是在仔细倾听,过了一会,马丝道:“呆子,背刀客说了,你手臂的刀伤虽然不痛了,但你的十指关节还有点麻痒,对不对?”
  呆剑脸色又变,惊道:“你……你……”
  马丝道:“什么你,你的,背刀客让我转告你,你每天只要在曲池穴上按摩十分钟,半个月后,手指关节的麻痒便会消失,不必大惊小怪。”
  马丝说着望着呆剑。
  呆剑脸神从苍茫变成恐惧,再由恐惧变成感激,望空拜了三拜,道:
  “多谢背刀客指点。”
  马丝道:“背刀客还说他对你讲过的话,希望你不要忘记。”
  呆剑道:“背刀客对我说,江湖三剑,若再分开,必死无疑。
  “我们不再分开就是了。”
  马丝点点头,一面又在侧耳细听。听了一会,马丝道:
  “背刀客又说,三剑除了不能分开外,还要跟一个人在一起。”
  呆剑道:“谁?”
  只见马丝嘴唇动了动,好像在问。
  大家都明白,这一定是背刀客用上乘武功——传音入密对马丝说话。
  只见马丝不住点头,转身,望着洛阳公主,道:“背刀客说,叫你们跟洛阳公主在一起,洛阳公主要去哪里,你们便跟到哪里,否则,人头难保。”
  马丝刚说完,三剑还未回答,洛阳公主叫道:“不!我不要他们在一起。”
  马丝望着洛阳公主,道:“公主,这是背刀客的好意,江湖三剑,武功高强,有他们在一起,一路上便可无忧无虑。”
  洛阳公主还想说什么,柜台里的怒剑吼道:“叫什么,若不是背刀客的命令,就是死了我也不愿跟你们这些小丫头在一起!”
  马丝道:“背刀客又说,倘若洛阳公主少了根头发,你们的人头便会落地。”
  呆剑又望空拜道:“背刀客放心,有我们在,洛阳公主绝不会少半根头发。”
  洛阳公主愤然起身,道:“春夏秋冬,我们走!”
  马丝拉住,道:“公主,不能走。”
  洛阳公主道:“我爹的命令我都不听,何况背刀客?”
  马丝道:“公主,洛阳王的话你可以不听,但背刀客的话,你不能不听。”
  洛阳公主拂袖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该怎么做,我自己会决定。”说着又要走。
  马丝道:“离开茶馆,你们就会死。”
  洛阳公主一怔,马丝又道:“门外已经等了好多人,想抢你们做老婆呢。”
  马丝说着将身子让开,道:“不信的话,你自己看。”
  洛阳公主从门口望出去,果见门外坐了许多人,清一色的男人,伸着脖子往屋里张望。
  洛阳公主倒退了一步,道:“这是怎么回事?”
  马丝道:“他们都是好色之徒,而且个个武功不俗。”
  春夏秋冬拔剑道:“公主,让我们去杀了他们!”
  马丝笑道:“他们虽然好色,但并不笨,如果你们能杀他们,他们便不会在门口等这么长时间了。”
  洛阳公主犹豫道:“那该怎么办?”
  马丝不答,转身往门口走出。
  洛阳公主叫道:“站住!”
  马丝头也不回,淡淡道:“背刀客叫我走,我不得不走。”
  洛阳公主道:“可你还没有告诉我怎么办!”
  马丝不理,出了茶馆。一阵马蹄,渐响渐远,显是走了。
  洛阳公主喃喃道:“这如何是好……”
  笑剑笑道:“三剑合一,谁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何怕区区几个好色之徒?”
  洛阳公主骂道:“谁稀罕你们三剑合一,要不是你们说什么背刀客,我怎么会进来!”
  怒剑怒道:“不要不识好人心,若非背刀客命令,我真想把你们的人头一个个丢到街上去!”
  洛阳公主道:“你们本领这么大,为什么还要怕背刀客!”
  怒剑道:“你!……”
  笑剑这时道:“对了呆子,平时你疑心病最重,刚才为什么就那么轻信?”
  呆剑迷惘道:“不是轻信,而是无法不信。”
  笑剑道:“你这是破天荒头一次相信别人。”
  呆剑道:“这个小子我们只是三年前见过一面,他不可能知道,今天早上背刀客在我手臂上留下刀痕!”
  笑剑道:“如果这是巧合呢?”
  呆剑沉默了一会,满脸疑惑道:“就算是世上真有这种巧合,但是,我的十指关节有麻痒,这是任何人都不知道的,除了我自己和背刀客。”
  呆剑接着又道:“我左臂受伤,按理,只有左手指关节有症状,可他一口就说出了两只手的指关节都有麻痒的感觉,除了背刀客告诉他,他绝不可能知道。”
  笑剑微笑这不语。
  只听呆剑又道:“只见刀不见人,刚才,他一定在屋里。”
  怒剑这时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空猜疑,既然我们答应了背刀客,接背刀客的话去做就行,不然,干脆割掉自己的人头算了!”
  呆剑和笑剑相视道:“你愿意伺候这群小丫头?”
  两个人接着都摇摇头,呆剑道:“狗娘养的,你今年多大了?”
  笑剑道:“你这个呆子,你今年六十二岁,你难道忘了?”
  呆剑道:“我没忘,我是问你,六十多岁的人服侍二十来岁的小丫头,这样的事,值不值得做?”
  笑剑笑着似是陷入了沉思。
  洛阳公主叫道:“谁要你们服侍,我们自己有腿、有手、有马,难道还不会走路!”
  笑剑道:“那你们还不走!”
  洛阳公主虽然心中害怕那群好色之徒。
  但听笑剑这样说,霍地站了起来,说一声:“春夏秋冬,我们走!”便往门口走去。
  刚走了两步,只听柜台里的那个老者怒喝一声:“站住!”
  洛阳公主哪里理会,依旧往外走。怒剑又叫道:“狗娘养的,拦住她们?”
  只觉得眼前一闪,笑剑笑吟吟拦在洛阳公主前面。
  这时怒剑还在大叫:“你出去大不了被他们抢去做老婆,我们却要脑袋搬家!”
  洛阳公主被笑剑拦住,无法再前进一步。
  洛阳公主道:“让开。”
  笑剑笑吟吟道:“不让。”
  洛阳公主道:“我们自己有腿、有马。”
  笑剑道:“背刀客的话,谁也不能违抗。”
  洛阳公主道:“背刀客叫你们和我在一起,并没有要我一定要答应。”
  笑剑道:“你觉得我们不配?”
  洛阳公主道:“你们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而我只是一个初涉江湖的丫头。”
  笑剑道:“世上没有绝对平等的事情,背刀客看上你,是你的福分。”
  洛阳公主不解道:“背刀客真的只见刀,不见人?”
  笑剑凛道:“江湖上没有人可以躲开背刀客的刀。”
  洛阳公主沉默了一会,叹道:“你们有没有把握躲开?”
  笑剑道:“没有!一点把握都没有!”
  洛阳公主道:“好,我不走,不过……”
  洛阳公主朝笑剑笑了笑,接道:“不过我们从昨天夜里开始,就没有吃东西了。”
  笑剑转身,对呆剑道:“呆子,你听到了没有。公主肚子饿了。”
  这是笑剑第一次叫公主,他自己也不觉愣了一下,随后又笑了笑,问洛阳公主道:“公主,想吃点什么?”
  洛阳公主道:“有饭有菜就行了。”
  呆剑还呆在那里,怒剑又吼道:“狗娘养的,你们纯粹是两个饭桶,公主饿了,还不到厨房里弄饭弄菜。”
  笑剑和呆剑并未反驳,对洛阳公主道:“公主请稍候。”
  推开旁边一扇门,闪身进去。显然,里面是厨房。
  不一会,一缕饭香飘了出来。
  洛阳公主及春夏秋冬五人,确实有一些饿了,她们闻到饭香,肚子更叫了起来。
  怒剑在柜台里又大喊道:“呆子,狗娘养的,动作快点,别婆婆妈妈,饿坏了公主,我要你脑袋开花。”
  怒剑说话时总是怒气冲冲,这时却对洛阳公主露出了笑脸。
  洛阳公主道:“慢慢来,没事的。”
  正说着,那门又开了,呆剑和笑剑端着菜出来:
  五菜一汤。手脚确实不慢。
  可怒剑还在道:“这么长时间,就弄这么点菜!”
  笑剑对洛阳公主道:“公主,请将就着吃吧。”
  洛阳公主在家里每天吃的都是山珍海味,但这时肚子饿极,虽是蔬菜,却吃得津津有味。
  春夏秋冬也只顾扒饭,而忘了夹菜。
  风卷残云,盘碗里很快就一扫而空。
  呆剑道:“吃饱了没有?公主。”
  洛阳公主道:“饱了,谢谢。”
  呆剑又道:“饱就饱,没饱就没饱,不用客气。”
  洛阳公主又说了声:“真的饱了。”
  呆剑道:“公主既饱了,就请到后院休息,明天,公主说到哪里便到哪里。”
  洛阳公主不解地望着呆剑。
  呆剑道:“三年之约,今天是最后一天。”
  顿了一下,呆剑又道:“今后有的是机会,我们一定会把这三年之约的来龙去脉告诉公主的。”
  洛阳公主还未起身,只听怒剑叫道:“呆子,三年之约那么简单,何不现在就告诉公主!”
  呆剑道:“三年前我们三剑联手向轻轻一刀挑战,结果,轻轻一刀还未出刀,我们便输了。
  “因为在比武之前,我们有言在先,胜者有权对失败者未来三年作出判决,所以,轻轻一刀就叫我们在这里开三年的茶馆。”
  呆剑一脸的迷惑,从他的脸神上,根本看不出他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剑手。
  呆剑接着道:“事情虽然这么简单,可三年的日日夜夜,真是一言难尽,一天两天是说不清楚的。”
  呆剑说着,痴痴地望这洛阳公主,好像竭力在回想什么。
  洛阳公主见他目光痴呆,不觉有些害怕,忙道:“后院在那里,我们自去休息好了。”
  呆剑前面引路,推开另一扇房门,里面出现了一个小花园。
  花园里清池假山,荷红柳绿,更有孤桥亭廊,精致美丽,想不到里面还有这么一番天地。
  呆剑用手一指,道:“公主请在里面休息,我们还要接待客人,”说完转身,径自回去了。
  洛阳公主和春夏秋冬进得花园,发现她们各自的马已经在里面了。
  马儿看见主人们进来,都轻轻叫了一声。
  洛阳公主奔过去,用手抚着马头。春夏秋冬也是。
  她们坐在亭子里,望着这里布置的一切,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忽然,阿冬道:“公主,这里跟王府里的鱼台花园有点像。”
  阿春也叫道:“公主你看,那座九孔桥与咱们花园里的桥一模一样,就是这座桥的孔小一点也密一点罢了。”
  洛阳公主在花园里走了几圈,又回到亭子里,道:“奇怪,这里的布置真的跟鱼台花园一样,就是比例缩小了几十倍而已。”
  阿春道:“公主,难道这是巧合吗?”
  阿夏道:“不会的,若是巧合的话,其他一切摆设有可能雷同,但那座桥,你们看,这么短的桥,几块石板就可以架通了,根本无需建九个孔。”
  阿秋道:“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建造的?”
  洛阳公主从亭子里俯首,就看见池中游来游去的红鱼。
  从亭子下面流过的水,直通花园的每一个角落。
  记得小时候,她在一只鱼的背上做上记号,然后就跟着鱼跑东跑西,鱼台花园面积很大,曲径通幽,有时候,为了等那只鱼从假山的石缝里游出来,她可以坐等一个上午……
  忽然,洛阳公主瞪大了双眼,她看见了池中有一只她非常熟悉的鱼。
  鱼背上长着许多花纹,有白有红,阳光照在水面上,鱼在水中游,美丽极了。
  洛阳公主站了起来,刚迈了两步,鱼早已不见。
  洛阳公主不禁哑然。
  如果在自己的花园里,她迈出两步,亭子前面是又长又直的山道。
  水道上砌着石板,她常常站在石板上,一边缓缓迈步,一边欣赏水中的游鱼。
  可是这里,她迟了两步,前面就有一座假山跟鱼台花园的假山一样中间有一条裂缝,只是鱼台花园里假山的裂缝很大,鱼可以游过去,这里的裂缝很窄,花鱼的嘴都钻不进去。
  洛阳公主默默地摇头,退回亭里。
  阿春道:“如果是同一个人造的,为什么要在不同的地方造一样的花园?”
  阿秋道:“说得也是,按理,这里这么小的地方,根本没有必要造花园,况且,还造得这么别致,就像一个花园模型。”
  阿冬道:“公主,这里会不会有什么秘密?”
  洛阳公主皱眉道:“会有什么秘密呢?”
  接着又道:“我从小在花园里玩耍,有秘密的话,早就应该被发现了。”
  阿夏道:“公主,如果秘密那么容易发现,就不是秘密了。”
  阿秋也道:“对了,公主,我们平日在花园里玩,大不了捉捉迷藏,看看花鱼和各种花草取几个别名,根本没有想从里面发现什么。
  “因此,就算花园里真的有什么秘密,我们也发现不了的。”
  洛阳公主抬头,一眼就可以看清花园的每个角落。假山、桥、红荷、碧池、凌乱的石头以及墙上的枯萎的草,他们的马,就在围墙边,低着头,摆着尾巴,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洛阳公主收回目光,俯首,又看见了刚游走的那只花鱼。
  洛阳公主站起来,她想到花园里再走走,忽然,她像发现了什么似的,问道:
  “阿春,家里的亭子内有几张凳子?”
  阿春道:“公主,难道你忘了,我们五个人坐在亭子内乘凉的情形?
  “亭子里正好有五张石凳。”
  洛阳公主道:“你没记错,是五张?”
  阿秋道:“没错,是五张。”
  洛阳公主道:“再想想,有没有错?”
  阿春看了看,忽然叫道:“对,对,是错了。”
  阿秋还疑惑不解,道:“什么错,对?”
  阿春道:“这里其他东西都比王府的花园里小,偏偏这个亭子,却是一样大小。”
  阿秋恍然大悟道:“果然没错,以前我们也是这样坐的,公主也是坐那个位置。”
  阿冬、阿夏也附和道:“有道理,一定有问题。”
  洛阳公主手抚石柱,道:“如果没有出来,我们哪里想得到,这世上还有另一个鱼台花园。”
  洛阳公主刚说完,一个声音森森道:“既然你知道还有另一个鱼台花园,那么,请你跟我走。”
  洛阳公主大吃一惊,急忙回身,见一个年轻人,正朝她微笑。
  洛阳公主喝道:“你是谁?”
  那人又一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说着,双手一拂。
  洛阳公主想退,身子未动,只觉一股强大而又无声无息的内力,将她缠住,使她动弹不得。
  洛阳公主更惊,伸手,从阿春的腰间抽出长剑,乘势刺出。
  可是剑到中途,肘臂一麻,接着身上又被点了几处穴道,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个年轻人从背后拿出一只黑色布袋,将洛阳公主套进去,然后往肩上一扛,闪逝如飞。
  春夏秋冬呆呆地站着,没有谁发出惊呼。
  原来,她们也是被点中了穴道知觉全无。
  洛阳公主虽然口不能言,目不能视,但她的感觉还有。
  洛阳公主只觉得整个人像在云雾里飞,忽高忽低,时快时慢,不知跑了多久。
  后来,渐渐的晕了过去。
  洛阳公主醒来时,是在一片树林里,她睁开眼睛,就看见了那个年轻人,一身白衫,眉清目秀,正朝她微笑。
  洛阳公主一怔,她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笑的。
  她并没有大喊大叫,也默默地注视着年轻人。
  洛阳公主知道,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那个年轻人笑道:“我把你请到这里来,希望你不要介意。”
  洛阳公主不笑,淡淡道:“这是什么地方?”
  年轻人道:“这里是一片树林。”
  洛阳公主环顾了一遍四周,转身,又看见了一个年轻人。
  两个年轻人,几乎一模一样。
  这个年轻人也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洛阳公主确实吃了一惊,但她很快就明白了:
  这一定是两个孪生兄弟。
  这个年轻人又道:“你一定在想,我们是一对孪生兄弟,可你错了,我们并非兄弟。”
  洛阳公主真的吃了一惊,心道:“这就怪了,茫茫人世,如此像的人,到哪里找?”
  只听这个年轻人笑道:“我们不是兄弟,但却是父子。”
  洛阳公主又吃了一惊,仔细看,这个年轻人的脸上,隐隐约约有一丝鱼尾纹,眉宇间也多了许多成熟老练,只是他的穿着,跟那个年轻人一模一样。
  这个人道:“这里除了我们父子两个人,没有任何人了。”
  洛阳公主一句话没说,这个人已经说了这么多话。
  只听这个人又道:“我儿子出手鲁莽,请不要见怪。”
  洛阳公主还未答话,开始那个年轻人道:“爹,我并没有出手鲁莽。”
  这个人笑道:“好,好,没有出手鲁莽就好,省得姑娘见怪。”
  洛阳公主皱着眉头,实在弄不清楚他们虏她来是什么用意?
  只听那父亲道:“龙儿,你是从哪里把姑娘请来的?”
  年轻人道:“爹,我从江湖三剑的后院经过,听到她说她知道另一个鱼台花园,我就把她请来了。”
  父亲道:“龙儿,江湖三剑的茶馆三年没有来过一个客人,今天怎么会有人?”
  年轻人道:“这就叫作巧合,我也是很久没有从那里经过了。”
  父亲道:“龙儿,赶紧为姑娘弄点吃的,她已经好半天没有吃东西了。”
  那年轻人答了声:“是,爹爹。”转眼便不见了。
  速度之快,令洛阳公主惊叹不已。
  只听这父亲道:“姑娘,你姓啥名谁?家在哪里?为什么会在三剑的后院里?为什么还知道另一个鱼台花园?”
  这个人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洛阳公主依旧一句话也不说。
  这个人笑道:“哦,我忘了告诉你,我叫诸葛一清,我儿子叫诸葛成龙,是这里的护山人。”
  洛阳公主仍是不语。
  诸葛一清道:“我们并非坏人,只是几十年在这里守山护林,不与外界打交道,性格有点古怪而已。”
  诸葛一清顿了顿,又笑道:“姑娘,你只需老老实实回答问话,我们绝不会加害你的。”
  洛阳公主望着诸葛一清,见他真的不像奸恶之辈,暗暗松了口气。
  诸葛一清道:“姑娘,你不要说话,等龙儿弄来吃的的东西,填了肚子后再说。”
  洛阳公主本不愿说话,这时却开口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诸葛一清见洛阳公主开口,高兴道:“这座山叫做清源山,我们现在这个地方叫做清源峡谷。”
  洛阳公主什么也听不懂,茫然摇头。
  诸葛一清道:“姑娘不用怕,你只要说出你所知道的,我会叫龙儿送你回去的。”
  洛阳公主道:“我自己会回去。”
  诸葛一清笑道:“我知道你也练习武功,不过,这里离洛阳已有五百多里,你一个人回去,我哪里放心,再说,清源山连绵一百里,没有龙儿护送,你无论如何走不出。”
  洛阳公主怔道:这里离洛阳已有五百多里?”
  诸葛一清道:“从三剑花园到这里,龙二骑了三天三夜的快马。”
  洛阳公主惊讶道:“这么说,我三天三夜没吃东西了?”
  诸葛一清点头道:“若是换了别人,早已没有力气说话。”
  接着,他又笑道:“因为你开口就问这是什么地方,所以我才知道你是一个身具武功之人,而且,功力还不浅。”
  洛阳公主这时才觉得,肚子里空空的,好像有无数的手指在乱抓。
  诸葛一清道:“姑娘不要再说话了,龙儿马上就来。”
  正说着,诸葛成龙如飞而至,手中拎着一只烤熟的大野兔,肉味随风飘送。
  洛阳公主本来饿极,可是闻到肉香,反而连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诸葛一清笑道:“龙儿,这么大的野兔,哪里打的?”
  诸葛成龙道:“我本来想烧点稀饭给姑娘喝的,刚到溪边取水,正见这只大野兔来饮水,我便将它捉住,烤来给姑娘尝尝。”
  诸葛成龙说着拧下一只野兔的腿,递过来道:“姑娘请尝尝,不要闻着不想吃,只有吃了才知道味道好不好。”
  洛阳公主实在太饿了,尽管没食欲,但她还是接过兔腿,撕了一块肉,塞进嘴里。果然,闻着不想吃,吃了一口之后,就觉得又香又嫩,回味无穷。
  洛阳公主撕也不撕,大口大口咬着吃,不一会,野兔的大腿已经到了她的肚子里。
  诸葛成龙又递过一只兔腿,洛阳公主不再客气,接过来便吃,洛阳公主忘了自己是洛阳王的女儿,手抓嘴啃,全然没一点公主应有的模样。
  诸葛成龙一边递,她一边吃,没多久,一只大野兔,只剩下一堆骨头,散落在地上。
  望着地上的骨头,洛阳公主不相信道:“这些都是我吃的?”
  诸葛成龙道:“味道怎样?”
  洛阳公主舌头舔舔嘴唇,道:“我不知道,也许吃得太快了。”
  说着,不禁笑了起来。刚才,洛阳公主丝毫没有感觉到害怕,这时,肚子吃饱了,反而害怕起来。
  她发现诸葛一清和诸葛成龙也正望着她笑,洛阳公主惊道:“你们到底是谁?”
  诸葛一清道:“我已告诉过你,我叫诸葛一清,我儿子叫诸葛成龙,我们在清源山守林护山,你若要走,我会让诸葛成龙送你回去的。”
  诸葛成龙道:“爹,她什么也没说,你怎么就要我送她回去?”
  诸葛一清道:“龙儿,我们这么多年都未能发现什么,她也不一定能发现的。”
  诸葛成龙道:“可是爹,这么远把她请来,总要叫她看看才行啊。”
  诸葛一清道:“不用看了。”
  诸葛成龙道:“爹……”
  诸葛一清手一摆,不让诸葛成龙往下说,对洛阳公主道:
  “姑娘,让你受惊了,我叫龙儿明天就送你回去。”
  洛阳公主见他们并无恶意,微微放心,道:“你们想让我看什么?”
  诸葛一清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让你看一座山而已。”
  洛阳公主诧道:“山?”
  诸葛一清点头道:“那也只是一座比较特别的山,从山顶的亭子里望下去,山势蜿蜒,就像一个巨大的花园。”
  洛阳公主道:“花园?大山花园?”
  诸葛成龙接道:“就像三剑茶馆的那个小花园。”
  洛阳公主道:“鱼台花园?”
  诸葛成龙道:“什么鱼台花园?”
  洛阳公主道:“三剑茶馆的小花园跟洛阳王府的鱼台花园一模一样。”
  诸葛一清和诸葛成龙同时面露喜色,诸葛一清道:“请问姑娘,你是……”
  洛阳公主道:“洛阳王是我的父亲。”
  诸葛父子惊道:“那么你是洛阳公主了?”
  洛阳公主点头道:“我是趁父亲闭门练功之际,偷偷溜出来的。”
  诸葛父子揖道:“公主,在下若有冒犯之处,请多多原谅。”
  洛阳公主道:“诸葛老伯,大山花园在哪里,能否带我一看?”
  诸葛一清道:“公主,王府里的花园真的跟三剑茶馆的花园一模一样?”
  洛阳公主道:“是一模一样,除了亭子一样大小,其他景物的设置,只是面积不一而已。”
  接着,洛阳公主问道:“诸葛老伯,那个亭子里有几张石凳?”
  诸葛一清道:“五张。”
  洛阳公主诧道:“真是五张?”
  诸葛一清道:“是的,不过,在巨大的山中花园里,这个亭子就显得很小了,不像三剑茶馆的花园,其他的很小,亭子看起来格外大。”
  洛阳公主听罢,急道:“快领我去看看。”
  诸葛一清望望天空,道:“现在已是下午,山上云雾渐生,这时纵然上山,也看不清楚。”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只有雨过天晴的日子,才可以看清楚。”
  洛阳公主望了望天空,喃喃道:“雨过天晴?那只有等天空下雨了。”
  诸葛成龙笑道:“公主放心,现在是春天,春雨可待,要不了等多久的。”
  洛阳公主举目,满眼是苍翠的森林,起起伏伏,有如无边无际的波涛。
  洛阳公主想道:“老伯说,清源山连绵一百里,看来此话不假。”
  见洛阳公主陷入沉思,诸葛成龙道:“公主,是不是想家了?”
  洛阳公主道:“想是有些想,不过这里也不错,又清静,空气又新鲜,在这里生活,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诸葛成龙道:“公主说得没错,我爹都六十岁了,可是看上去,我们还像兄弟。”
  接着诸葛成龙又道:“我爹一定可以活到二百岁。”
  洛阳公主平时都有丫头侍候,春夏秋冬跟她形影不离,每天,洛阳公主少不了要与春夏秋冬嬉闹一番,现在,与两个男人在一起,自然感觉不是很自在。
  诸葛成龙道:“公主,要不要把四个丫头也请来?”
  洛阳公主道:“算了。”接着又说:“既使你现在去,也找不到她们了!”
  诸葛成龙道:“三剑茶馆,我怎么会找不到?”
  洛阳公主将她怎样进了茶馆,背刀客又怎样让三剑陪她之事说了一遍,最后道:
  “三天前便是三剑守约三年的最后一天,现在,他们一定不在茶馆,正四处寻找我的下落。
  “因为,假如我有三长两短,或少了一根头发,他们的人头就会搬家。”
  诸葛成龙道:“背刀客有这么厉害?”
  洛阳公主道:“谁也没有见过背刀客,只是说背刀客只见刀,不见人。”
  诸葛一清一旁道:“难道背刀客比洛家刀法还要厉害?”
  洛阳公主道:“你也知道洛家刀法?”
  诸葛一清道:“我从出生到现在,虽然没离开清源山一步,可是我知道洛家刀法是天下最厉害的刀法。”
  洛阳公主不解地望着诸葛一清。
  诸葛一清道:“我的祖父便是这里的护山人,我的母亲是祖父有一次出山时为我父亲抢来的,而我的妻子,是二十五年前父亲为我抢的。
  “本来,我也有责任为龙儿抢一媳妇,可是我不想再这样下去,我不要遵守祖训。”
  洛阳公主惊奇地瞪大双眼,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诸葛一清接道:“我的祖父在母亲生下我的时候将母亲杀了,然后自杀,是父亲把我养大,然后为我抢来一个女人。
  “等我的女人生下孩子,父亲就杀了这个女人,然后自杀。
  “现在,剩下我跟龙儿,如果按上一辈的做法,等龙儿长大,我就该为龙儿去抢一个女人,让她做龙儿的媳妇,等龙儿的媳妇传下香火。
  “我就杀了那媳妇,然后自杀。”
  洛阳公主惊道:“世上还有这种祖训?”
  诸葛一清凄凄道:“以前是有这种祖训,可是今后不会有了。”
  诸葛成龙走过来,轻轻叫了一声:“爹。”
  诸葛一清道:“龙儿,本来,踏进清源山的第一个女人,便是你的媳妇,可现在规矩已破,你也不止一次离开过清源山了。”
  诸葛一清又望了望洛阳公主,道:“但愿山中花园的秘密早一日解开,你也可不必再在这里守山护林了。”
  洛阳公主道:“你们守护的,原来就是山中花园?”
  诸葛成龙道:“我搞不懂花园里究竟有什么秘密,要我们诸葛世家一代又一代看护着?”
  诸葛一清道:“龙儿,那本书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能发现秘密者,便能得到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
  诸葛成龙道:“爹,什么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或许,天下真有无敌的刀法,但是,如果那个叫诸葛世祖守林的人,是个骗子呢?”
  诸葛一清喝道:“龙儿,不得胡说,你曾祖父本也是武林豪杰,怎会如此胡奇!”
  诸葛成龙道:“是,爹爹,孩儿知错。”
  洛阳公主道:“什么书,能不能给我一看?”
  诸葛成龙道:“这……”
  诸葛一清道:“龙儿,给公主看看无妨。”
  诸葛成龙从怀里摸出一本书,递给洛阳公主。
  这是一本旧得发黄的书。
  洛阳公主翻开来看,见是一本洛家年谱。
  书中除了从洛家世祖,亦即创立洛家十八招刀法的洛阴阳开始记起,直到洛家第十二代传人洛石,十二个名字,十二页发黄的纸,每一页只写一个名字,其余都是空白。
  洛阳公主翻到最后一页,见洛石年代距今已有一百五十多年的时间,至于洛石的传人是谁,就没有记载了。
  洛阳公主将书合上,书的背面赫然写着:
  能解花园秘密者,可得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
  洛阳公主将书还给诸葛成龙,道:“这本家谱是洛石或者第十一代传人洛飞写的。”
  诸葛成龙道:“我也这么想,而且,第十一代传人写的可能性较大。”
  洛阳公主道:“为什么?”
  诸葛成龙道:“如果洛石所写,那么,他的儿子一定会被记在书上的,除非洛石没有后代。”
  洛阳公主道:“洛石不仅有儿子,而且还有孙子,曾孙。”
  诸葛成龙道:“你怎么知道?”
  洛阳公主道:“洛阳城中洛一苗便是洛家第十五代传人。”
  诸葛成龙道:“谁告诉你的?”
  洛阳公主道:“幽灵。”
  “幽灵?”
  诸葛成龙忽然笑道:“公主也相信世上真有幽灵存在?”
  洛阳公主道:“不是相信,而是真的。”
  洛阳公主说着,将山洞中的经历说了一遍。
  诸葛父子只是笑,看来并没有完全相信洛阳公主的话。
  诸葛一清缓缓道:“这样说来,这本家谱一定不是洛石所写。”
  诸葛一清面露疑惑,沉思道:“如果是第十一代传人所写,那么,把这本书交给我祖父的也该是他。
  “而据书中所写,第十一代传人死后三年,我祖父才出生,死去之人无论如何不能将书交给祖父,再托他看守这座山中花园……”
  诸葛成龙道:“爹,这会不会真是骗局?”
  诸葛一清皱眉道:“要是骗局,这么多年想必早已被揭开。”
  诸葛一清忽然转身,对洛阳公主道:“公主,幽灵所说,是不是真的?”
  洛阳公主未答,诸葛成龙道:“爹,洛阳确实有一个洛一苗,他的刀法,中原武林,无人能敌,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洛石的曾孙,如果是的话……”
  洛阳公主道:“是会怎样?”
  诸葛成龙道:“洛一苗真是洛石的曾孙,那么,这本年谱便是假的,一切都是骗局。”
  诸葛一清道:“龙儿,你明天就下山,到洛阳去一趟,弄清洛一苗是不是真的洛家十五代传人。”
  诸葛成龙道:“爹,这应该很容易。”
  洛阳公主忽然道:“幽灵曾经说过,洛石有两个兄弟,洛天和洛地,年谱会不会是他们中的一个写的呢?”
  诸葛成龙心中一动,喃喃道:“这并非没有可能……”
  诸葛一清道:“不会的。洛天、洛地和洛石虽是兄弟,但视若仇人,要是他们所写,绝不会写上洛石的名字。
  “而应该是他们自己的名字和自己儿子的名字,年谱也不会只有十二页了。”
  洛阳公主和诸葛成龙听着,都不住地点头。
  诸葛一清道:“无论这本年谱是真是假,但山中花园却是千真万确,龙儿,你说,山中花园与三剑茶馆的花园有何不同?”
  诸葛成龙道:“除了亭子一般大小,其余的都是大同大异!”
  洛阳公主道:“什么叫大同大异?”
  诸葛成龙道:“大同,就是那些诸如假山、石道设置得一模一样,而大异,这些相同的设置彼此间的距离,相差十万八千。”
  洛阳公主道:“王府鱼台花园的情形也跟你说的一样。”
  诸葛一清道:“这就怪了,如果里面没有隐藏重大的秘密,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诸葛一清沉思了良久,又道:“山中花园,三剑茶馆花园,洛阳王府花园,现在就有三个相同的地方,这三个相同的地方。
  “是哪一处先有?这是谁建造的?为什么要造这么多一样的花园?如果为了隐藏秘密,又何必多处建造?”
  诸葛一清像在询问,又像自言自语:“现在已经发现了三处,不知道其他地方还有没有相同的花园?”
  洛阳公主这时道:“要是真的藏有秘密,总有被揭开的一天。”
  诸葛一清道:“但愿这一天来得早一些。”
  诸葛一清说着,脸色忽然大变,呼吸也顿时急促起来。
  诸葛成龙一把扶住,道:“爹,你怎么了?”
  诸葛一清连说话都显得有些吃力,道:“龙儿,暂时先不要去洛阳了,等大雨一过,陪公主去看山中花园。”
  诸葛成龙道:“爹,你到底怎么啦?”
  诸葛一清面色微紫,喘息道:“龙儿,看来爹不行了……”
  诸葛成龙道:“不!,爹,你可以活到一百岁的!”
  诸葛一清惨笑道:“傻孩子,爹能活到今天,已经是奇迹了……”
  诸葛成龙紧紧抱住诸葛一清,声音嘶哑道:“爹,爹,怎么会这样?”
  诸葛一清道:“龙儿,爹以前没有对你说过,现在爹把一切都告诉你……”
  诸葛成龙见父亲说得艰难,道:“爹,你不要说话,等好了再说不迟。”
  诸葛一清摇头道:“不,今天不说就来不及了……”
  诸葛成龙凄然望着父亲。
  只听诸葛一清道:“龙儿,你知不知道你母亲是谁?”
  诸葛成龙茫然摇着头,道:“爹,你不是说母亲被祖父杀了吗?”
  诸葛一清道:“不,你母亲不是你祖父杀的,而是爹杀的。”
  惊讶,凄迷,诸葛成龙不信地摇着头。
  诸葛一清虽然说话有些艰难,但还是接着往下说:“按遗训,你母亲生下你,你祖父便要杀死你母亲,然后再自杀。可是……”
  诸葛一清痛苦地闭上眼睛,道:“我不是人,当祖父看到你出生,不忍心杀了你母亲,他叫我们离开清源山,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他知道这样下去,山中花园的秘密永远也解不开,而解不开秘密,那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也不可能得到了……
  “他要我们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再不要去想什么洛家刀法……”
  诸葛一清猛然咳嗽起来,身子也剧烈地抖动着,待情绪稍稍平静,诸葛一清接着道:
  “可我不甘心,我不想放弃希望,既然有秘密,就应该找得到,我要得到洛家刀法,我要做天下第一……”
  说到这里,诸葛一清又咳起来,而且吐出了一口血!
  诸葛成龙呆呆地,一动不动地,好像完全被父亲的话惊呆了。
  诸葛一清又缓缓道:“我不甘心,在江湖上,我没有任何朋友,我生在清源山,长在清源山,我这辈子都没有出清源山一步……要我这样开始新的生活,我如何甘心……
  “我知道,无论如何外面的生活要比在这里守护花园丰富得多,但是……我既然付出了这么多,我不想一切都空过……我一定要发现其中的秘密,我要得到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这样……
  “就算我在江湖上没有朋友,我也可以开辟一片天地……我想不通,我不甘愿!……我要按照旧的方式生活……于是,我杀了你母亲,又杀了你祖父……龙儿,这是真的……”
  诸葛成龙慢慢松开手,他不信地注视着父亲,好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诸葛一清的嘴角还留着血迹,他无神地瞪着诸葛成龙,轻声道:
  “龙儿,你骂我也罢,恨我也罢,我真的是那样做了。
  “我杀了自己的父亲和妻子,我除了要把你养大,一年四季都在花园里,我相信我能解开其中的秘密……可是我错了……
  “龙儿,我已经做错了事,我不想再错下去……本来,在我身上就应该做到的,只有让你去完成了……没有朋友。
  “无论在哪里都是无法立足的,更何况我没有一点生活与江湖经验传授给你,倘若你重新开始生活,一切将不堪想象……
  “龙儿,在你二十岁的那一年,你还记不记得,我要你到山外去走走,目的是让你积累一点经验,可你死活不肯离开我……”
  诸葛一清望着儿子,见他的眼里已含满泪水,诸葛一清道:
  “你虽然已是二十岁的小伙子,可是对外面的世界来说,你还是一个婴孩,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你很害怕,就是死在山上也不愿出山……
  “但,……再艰难的事,总得有个开头,我一咬牙,用鞭子狠狠地抽了你一顿,将你打得浑身是伤痕……龙儿,你还记得吗?”
  诸葛成龙默默地点头,挽起衣袖,只见他雪白的手臂上,还留着三条明显的鞭痕。
  望着这深而清晰的鞭伤,诸葛一清也涌出泪水,哽咽道:
  “龙儿,不是爹狠心,而是……”
  诸葛一清用手擦了擦嘴边的血迹,白色的衣袖上染上了鲜红。
  诸葛一清断断续续道:“龙儿……在你发现三剑茶馆后院花园与我们守护的山中花园情形一致之前,我就想:这也许是场骗局。
  “也许,再过一千年,花园的秘密也无人能解……龙儿,在你五年前第一次出山时,我就得了一种病……”
  诸葛成龙垂泪道:“爹,是什么病?你怎么从来不说?”
  诸葛一清道:“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我整天被懊悔与绝望包围,练功的时候也恍恍惚惚……几近走火入魔……”
  诸葛一清说着双肩抽动,又是一阵剧咳,“哇哇哇”,一连吐出三口鲜血。
  有一口在诸葛成龙的衣服上,白衣红血,分外醒目。
  一种惊艳。
  凄惨、美丽、绝望。
  诸葛成龙喊了一声:“爹!”
  诸葛一清悠悠睁眼,道:“龙儿,在这个世界上,肉体之痛不是真痛,肉体之病不是真病……”
  诸葛成龙道:“爹,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诸葛一清摇头道:“龙儿,只有心病才是真正的绝症,无药可救,随时可死……”
  诸葛一清说着从诸葛成龙的怀里挣脱出来,坐在地上,脸上露出微笑,轻轻道:
  “龙儿,让我这样坐着,我要好好想想,我究竟错在哪里?……我知道我不能后悔,我想安静……”
  “诸葛一清说着轻轻吁出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诸葛成龙也呆呆地坐着。他眼望着父亲,感觉父亲忽然苍老了许多。
  父亲的脸神间,似乎有着太多的祈求和太多的孤独。
  现在,诸葛一清像一个熟睡中的安详的孩子,平和的笑也渐渐散淡了。
  诸葛成龙轻轻叫道:“爹。”诸葛一清一点也没反应。
  诸葛成龙伸手,抓住父亲的双手,轻轻一拉,诸葛一清便直直地前扑,扑在他的身上。
  诸葛成龙双手抱住,大叫道:“爹,爹!”可是诸葛一清没半点回音。
  诸葛成龙用手摇着父亲的躯体,拼命喊道:“爹!爹!你醒醒!……”
  旁边的洛阳公主眼圈也红了,低低道:“不要吵,他已经睡去了……”
  诸葛成龙怔住。
  他知道,父亲死了。
  他将诸葛一清的身子扶正……抬头,泪眼早已模糊。
  无声的泪水。无声地流。
  洛阳公主轻声道:“你看,你爹并没有痛苦,他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是啊,诸葛一清是太累了:
  他胸中有雄心壮志,却被痛苦折磨得支离破碎……
  诸葛成龙抬起头,见太阳正坠落丛林——夕阳西下。
  黄昏的阳光在诸葛一清的身上镀上一层黄金。
  诸葛成龙声音嘶哑道:“爹,你最喜欢看日落了,你就在这里看吧,看它十年百年,千年万年……”
  诸葛成龙说着起身,如飞般往森林深处掠去。
  不一会,他抱着满满的山花回来;红的、黄的,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一阵风吹来,花枝摇曳,将诸葛一清的脸也掩在香息里了……
  诸葛成龙默默地注视这座花坟,心中一片茫然。
  花坟,花的坟墓。
  诸葛成龙真想把花枝都踢碎,再看一看父亲的脸……可是,他轻轻叹息一声,转身,对洛阳公主道:“公主,让我送你回去。”
  洛阳公主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了很久,才道:“天就要下雨了……”
  这一夜,果然大雨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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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27: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诸葛成龙
  三剑茶楼。
  洛阳公主和诸葛成龙从清源山到三剑茶馆时,茶馆早已人去楼空。
  望着空空的茶馆,几十张桌子都落着一层灰尘。
  洛阳公主用手一摸,桌上留下明显的五道手印。
  洛阳公主一愣,道:“离去才几天,怎么会有这么多灰尘?”
  诸葛成龙道:“现在是春天,风沙不大,六天的功夫,怎可能记号下这么厚的灰尘,除非……”
  洛阳公主道:“除非什么?”
  诸葛成龙道:“除非这里经过一场混战。”
  洛阳公主惊道:“混战?”
  诸葛成龙道:“不仅是混战,而是势均力敌的一战。”
  洛阳公主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诧道:“可是屋里连一点血迹都见不到。”
  诸葛成龙道:“可是我闻到了,柜台里一定有血迹。”
  洛阳公主忙走过去,果见柜台里留下一摊血渍。
  洛阳公主大吃一惊,回头望着诸葛成龙,道:“你的鼻子怎么这么灵?”
  诸葛成龙道:“平时练的。”
  洛阳公主道:“练的?”
  诸葛成龙道:“我跟爹常年生活在深山里,一年四季除了摘些野果,采些野味,就是猎动物充饥,山深林茂,有时打下一只鸟,根本不知道掉在哪里。
  “后来,鼻子渐渐练出了一套功夫,只要飞鸟溅血,就可以凭着对血的敏感找到猎物……”
  洛阳公主笑道:“那你不成了猎狗了?”
  诸葛成龙道:“比猎狗还要灵。”他说话的样子,十分认真,绝不似在说笑。
  洛阳公主走出柜台,表情黯淡。
  诸葛成龙道:“公主放心,春夏秋冬不会有事的。”
  洛阳公主还未询问,诸葛成龙接着道:“因为这血不是女人的血。”
  洛阳公主道:“真的?”
  诸葛成龙道:“你不相信?”
  洛阳公主道:“我有些不安。”
  诸葛成龙道:“我想,三剑虽然竭尽了全力,但他们三人并无一人流血。”
  洛阳公主道:“可是这血?”
  诸葛成龙道:“这不是人血,是狗血。”
  洛阳公主诧道:“狗血?”接着又道:“可是,人死了,不一定要流血。”
  诸葛成龙不说话了,他好像刚刚明白:不流血,有时候比流血更可怕!
  洛阳公主忽然想起了什么,奔过空空的馆子,一下推开后屋的门。
  后院花园。洛阳公主笑了。她看到了一匹马。这确实是一匹好马:
  四腿如弓,好像随时都期待飞奔而出。
  洛阳公主笑了声,奔过去,用手抚着马头。
  诸葛成龙无声无息地跟在她后面,道:“这是你的坐骑?”
  洛阳公主点点头,依旧不停地抚摸自己的马。
  马这时轻轻叫了一声,看见主人,它的尾巴不住地摆动。
  可是马儿并不特别兴奋,不像以往出门回家,马二又叫又跳,兴奋不已。
  这也难怪,洛阳公主一边抚着马鬃,一边轻轻道:“马儿,马儿,你的同伴呢?”
  马儿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用头蹭着洛阳公主,低低叫了两声。
  洛阳公主又轻轻道:“马儿,马儿,你可受苦了,你孤孤单单在这里等我,要是我回不来,你还要在这里一直等下去吗?”
  马儿迈动四蹄,绕洛阳公主转了一圈。
  诸葛成龙这时已经在亭里坐下了。
  六天前,他就是在这里点了春夏秋冬的穴道,抢了洛阳公主。他环顾整个小小的花园,眉头紧锁。
  洛阳公主走过来,道:“这里一切依旧。”
  诸葛成龙忽然道:“不!你看!”顺着手指,洛阳公主果然看到异样。
  这异样,只是假山上有一道石柱被击断而已。
  若不对花园的一切了如指掌,根本不会发现这点小小的变化。
  可是,即便发现了这点变化,又有什么用?
  洛阳公主淡淡道:“这石柱,六天前就已经断了。”
  两个人,相视而笑,又各自低头。
  沉默了良久,洛阳公主道:“你已经把我送回原地,你可以走了。”
  诸葛成龙道:“地方是原来的地方,可是……”
  洛阳公主道:“我会找到他们的。”
  诸葛成龙道:“两个人找,总比一个人快。”
  洛阳公主道:“你不打算马上回清源山?”
  诸葛成龙道:“不是马上,而是这辈子也不回去了。”
  洛阳公主道:“可那秘密,那刀法……”
  诸葛成龙道:“对我来说,这并不重要。”
  洛阳公主笑道:“那么,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诸葛成龙望着洛阳公主,微微笑着,却不说话。
  望了一会,低下头去。
  洛阳公主道:“你在想什么?”
  诸葛成龙抬头望了望,仍不说话。
  洛阳公主道:“你怎么不说话?”
  诸葛成龙道:“你一定要我说?”
  洛阳公主笑道:“有话便说,憋在心里多难受。”
  洛阳公主说着,咯咯笑了起来。
  诸葛成龙道:“我,我在想,想……”
  洛阳公主道:“想什么?”
  诸葛成龙忽然站了起来,仍微微发红的眼睛盯着洛阳公主,一字一顿道:
  “我在想你。”
  洛阳公主一呆,接着咯咯大笑,弯腰道:“你这个人真好笑,我在你跟前,有什么好想的,我又不是嫦娥,又不是天上的仙女……”
  诸葛成龙道:“如果是嫦娥,是仙女,我一定不会有这种想法。”
  洛阳公主笑道:“哦?”说着头一偏,又道:“为什么?”一副调皮的样子。
  诸葛成龙眼睛定定的,好像痴了,道:“我在深山这么多年,如果想嫦娥想仙女,我早就想疯了。”
  顿了顿,又道:“我真的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洛阳公主见他说得这么认真,不笑了,道:
  “你有没有想过,你想跟着人家,人家是不是也愿意?”
  诸葛成龙道:“没有。”
  洛阳公主忍不住又笑,道:“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愿意你跟着我。”
  诸葛成龙听洛阳公主这样说,神色大急,道:“这怎么可以?”
  洛阳公主道:“怎么不可以?”
  诸葛成龙一本正经道:“我说的可是心里话。”
  洛阳公主道:“我说的也是心里话。”
  诸葛成龙急道:“我,我……”急得话都说不出来,身子却不由得往洛阳公主靠去。
  洛阳公主叫道:“不要过来!”
  诸葛成龙站住,惊讶道:“你说什么?”
  洛阳公主道:“我叫你不要过来!”
  诸葛成龙道:“我过不过来有什么关系?”
  顿了顿,一脸的迷惘,接着喜道:“是不是,我不过来你就答应我跟你在一起?”
  诸葛成龙虽然已经二十五岁,可是对世事,他一点都不懂。
  只听洛阳公主怒道:“谁答应你了!”
  诸葛成龙道:“公主,求你答应我吧,我真的不想一个人孤单回清源山了。”
  洛阳公主道:“天下这么大,随便哪里你都可以去。”说着也站了起来,转身欲走。
  诸葛成龙身形移动,不知怎么的已拦在洛阳公主前面。
  洛阳公主吃了一惊,心道:他的轻功怎的这般好?
  只听诸葛成龙道:“公主,天下虽大,却没有我诸葛成龙一个朋友。”
  洛阳公主注视着诸葛成龙,见他脸神痛苦,不知如何是好。
  诸葛成龙又道:“公主,求你带着我,我为你牵牵马也是心甘情愿的。”
  洛阳公主想道:我也是初入江湖,没一个朋友,正愁没个伴……可是……他轻功了得,武功又好,倘若他怀有歹心,岂不……
  诸葛成龙见洛阳公主沉思不语,忙道:“我为公主牵马,公主骑马,我走路。”
  洛阳公主没听到诸葛成龙说什么,心里仍在想:
  “看他这副样子,不似有心机的人,且让他跟着,让他答应下来,一路上事事听我,不得有半点违背,不然……”
  想到这里,洛阳公主道:“如果你要跟着我,除非……”
  洛阳公主还未说完,诸葛成龙忙接着:“要我怎样,你快说!”洛阳公主故意不说,手支着下巴。
  诸葛成龙道:“快说快说,要我怎样都行!”
  洛阳公主道:“你想我说什么?”
  诸葛成龙道:“说什么都行!”
  洛阳公主笑道:“你若要跟着我,必须事事依我,听我,你做不做得到?”
  诸葛成龙大喜过望,道:“这容易得很,我什么都听公主吩咐就行了。”
  洛阳公主又格格笑着,笑声里,只听一个声音冷冷道:
  “如果以事事顺从来取悦女人,这样的男人,不应算男人。”
  话音落处,一个中年汉子,青衫粗布,腰悬长剑,出现在亭子外边。
  洛阳公主一惊,诸葛成龙转身,道:“你说我不像男人?”
  青衫人道:“你说呢?”
  诸葛成龙道:“我当然是男人。”
  青衫人笑道:“你哪点像男人?”
  诸葛成龙道:“我有武功。”
  青衫人道:“哦?”
  诸葛成龙道:“我看你更不像男人。”
  青衫人道:“是不是男人,试了才知道。”
  诸葛成龙道:“怎么试?”
  青衫人道:“你说有武功便是男人,那么,谁的武功高,谁就是真正的男人。”
  诸葛成龙道:“好。”说着,便要离开亭子。
  忽然,诸葛成龙顿住,摇摇头道:“不行,不行。”
  青衫人道:“怕了?”
  诸葛成龙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为什么要跟你比武?”
  青衫人道:“那我告诉你,我叫孤烟冲。”
  青衫人顿了顿,又道:“就是一柱孤烟向天冲的意思。”
  “孤烟冲?”
  诸葛成龙道:“我不认识你,你走吧。”
  孤烟冲怒道:“住口!”
  诸葛成龙淡淡道:“好,我不说了,你走吧。”
  孤烟冲看似怒极,忽地笑道:“好小子,有种,有胆量。”
  接着冷冷道:“可是,等一下,你就要变成天下最胆小的鬼了。”
  诸葛成龙道:“那么,就当我是胆小鬼好了。”
  孤烟冲往前踏了一步,声音朗朗,中气充沛,只听他道:“还没有一个人敢如此跟老夫说话!”
  诸葛成龙不再理会,对洛阳公主道:“公主,他不走,咱们走。”
  洛阳公主见孤烟冲非等闲人物,心中也有些怯意,可是她转念一想,让他跟孤烟冲比试一番也好,看看他们究竟武功如何。
  想到这里,便道:“诸葛成龙……”
  下面的话还未说出,只见孤烟冲人影飘动,已然飘到亭子里,森森道:“就算你真的胆小如鼠,我也要你变成鬼。”说着,又一阵冷笑。
  诸葛成龙不禁退了一步,道:“谁也不能逼我动手。”
  孤烟冲冷冷笑道:“在老夫剑下,还没有人可以不出招。”说着,目光盯着诸葛成龙。
  诸葛成龙都望着洛阳公主,仿佛在问:我该怎么办?
  洛阳公主道:“你不动手,让他动手不就行了。”
  诸葛成龙喜道:“是,公主。”
  说着转身,对孤烟冲道:“你听到了,公主说叫我不要动手,你可以动手了。”
  孤烟冲气道:“女人是害人的东西,你若听她,很快就会没命的。”
  诸葛成龙道:“废话少说,还不动手?”
  孤烟冲实在感到有些意外,这个年轻人,真的让他有些捉摸不透了。
  可是,他的手,却已经按在了剑柄上,他决定给这个狂妄的小子一点厉害。
  诸葛成龙道:“如果十招之内你能逼我动手,我承认我不是男人。”
  孤烟冲禁不住又笑了,他的握住剑柄的手也松开了。
  孤烟冲道:“不用十招,倘若三招之内我不能迫你动手,我孤烟冲便做你的儿子。”
  “子”字未落,剑光倏然而起。
  没有任何征兆。
  没有时间与距离。
  快。
  到了极点。
  如果他的剑刺向对手的咽喉,那么,这一剑,只有剑尖穿透对方的咽喉,对方才能够看见。
  而这时,人已不再是人,人已变成了鬼。
  孤烟冲一剑刺出,诸葛成龙恐怕真的要成鬼了。
  孤烟冲暗笑,他想象着诸葛成龙鲜血飞溅的情形。
  孤烟冲的这一剑,已使了不少江湖高手鲜血飞溅,他的剑从来不会落空。
  偏偏,这一剑落空了。
  诸葛成龙道:“这是第一招。”
  孤烟冲明明看见诸葛成龙站在前面,剑到中途,诸葛成龙却在身后道:
  “这是第一招,还剩下九招。”
  孤烟冲心中一惊,但脸色未变,没见他任何动作,身形如风,倏忽变了方向,无影无踪的一剑,又刺向诸葛成龙。
  比起刚才那剑,这一剑更加飘忽,奥妙万端。剑未到,剑气已至。
  诸葛成龙呆了。他躲过孤烟冲的第一剑,却没有想到他的第二剑竟来得这么快。
  洛阳公主不禁惊呼了一声。
  她看不清孤烟冲的剑是如何改变方向的,只感觉与诸葛成龙之间,只隔了一层透明的纸,一捅即破。
  可是这第二剑,诸葛成龙又躲过了。
  洛阳公主没看到诸葛成龙用什么身法,只是衣衫飘飘,堪堪避开。
  孤烟冲的剑贴诸葛成龙的耳根滑过。
  一股凉意,渗进诸葛成龙的肌肤。
  如果这时候,孤烟冲的剑顺势横推,诸葛成龙轻功再高,也无法在剑光中全身而退。
  诸葛成龙似乎也料到孤烟冲会横剑,口中轻叱一声,身如闪电,不向后疾退,反而陡地拔地而起,一柱冲天!
  孤烟冲冷笑。青衫凝立,手中长剑,忽然间竟自己弯曲,剑尖直指诸葛成龙足底。
  银剑青衫,气势如虹。
  诸葛成龙身在半空,无力可借,去势衰竭之后,只得落下。
  如果他的手中有武器,或者,他可以在空中回击,情形又会两样,偏偏,他手中无任何武器,也不能出手攻击。
  诸葛成龙感觉到脚底寒气已生……
  洛阳公主惊出一身冷汗,她闭上双目,不敢再看,她在想象孤烟冲的剑刺中诸葛成龙足底时的情形——可是,过了很久,她没有听到异样的声音。
  没有诸葛成龙的惨叫,也没有孤烟冲的冷笑。
  良久,只听诸葛成龙道:“我不是男人。”
  孤烟冲道:“我应该做你的儿子。”
  洛阳公主这时才想起来他们比武前三招的约定。
  孤烟冲的最后一剑已是第四招,他只要再移动剑尖,诸葛成龙定然难逃厄运。
  洛阳公主睁眼,见孤烟冲已还剑入鞘,一脸的铁青。
  只听他冷冷道:“阁下轻功卓绝,老夫望尘莫及,刚才三招已过,阁下果真不屑与老夫交手,要老夫怎样,你说。”
  诸葛成龙也是脸神黯淡,说道:“前辈剑法精妙,若不相让,早已剑透我身了。”
  又冷冷道:“你是不是说,你没有尽全力?”
  诸葛成龙道:“我的内衣都湿了,不信你看。”诸葛成龙说着转身。
  孤烟冲这时才看清,诸葛成龙的后背,果然被汗水湿透了。
  诸葛成龙又道:“前辈的剑法,是我一生所见最厉害的剑法。”
  孤烟冲不语,接着,转向洛阳公主,道:
  “有这么一个既听话又武功高强的男人跟着,你一生有福了。”
  说着双手抱拳,对二人道:“今日暂且别过,后会有期!”说音刚落,人已掠上墙头,转眼不见了。
  望着孤烟冲逝去的影子,诸葛成龙喃喃道:
  “公主你说,没来由惹这儿一场决斗,不知是为了什么?”
  洛阳公主摇摇头,一副不解的样子。
  诸葛成龙在花园中转了一圈,皱着眉头走回亭子,道:
  “他是不是也知道花园里藏有秘密?”
  洛阳公主道:“这不可能的,就算他知道天下有一样的花园,又怎会知道秘密在这里?”
  诸葛成龙道:“或许,天下根本不止三处一样的花园。”
  洛阳公主点头道:“一样的花园,即使发现了一百处,也是徒然的。”
  诸葛成龙又从怀中掏出洛家年谱,一页一页翻看。
  最后,他的眼光又停在最后的那一行字上:
  谁发现花园秘密,谁可得洛家刀法。
  诸葛成龙道:“什么洛家刀法,我根本不稀罕。”
  洛阳公主道:“你不想做天下无敌的武林至尊?”
  诸葛成龙苦笑道:“我诸葛世家祖孙好几代,个个都想做天下无敌,结果还是成了泥土?”
  洛阳公主注视着诸葛成龙,见他眉宇之间,闪着一种大智若愚的气度。
  洛阳公主好像第一次发现他并不是一个在孤独中成长的人。
  诸葛成龙被洛阳公主看得面上一红,低头道:“公主,是不是我说错了?”
  洛阳公主道:“你说呢?”
  诸葛成龙道:“如果公主要我怎样做,我便怎样做。”
  洛阳公主笑道:“我要你回清源山,依旧去看守中山花园。”
  诸葛成龙抬头,注视洛阳公主良久,脸神痛苦,缓缓道:“公主是不愿我跟着,好,我走。”诸葛成龙说完,真的转身向外走去。
  洛阳公主其实也是初入江湖,一切不知该怎么办。
  本来,春夏秋冬在一起还可以说说笑笑,现在春夏秋冬不知往哪儿去找她了,她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洛阳公主见诸葛成龙真的要走,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依恋之情,禁不住叫道:
  “你等等。”
  诸葛成龙站住,并不回头,道:“有话请说。”
  洛阳公主见诸葛成龙站住,又不想说了。
  诸葛成龙叹息一声,往前走去。
  眼看就要走到门口,洛阳公主轻轻道:“难道你就这样走了……”
  声音很轻,轻得连她自己都几乎听不到。
  诸葛成龙显然没有听见,他这时已经走出了门口,身影已消失不见了。
  洛阳公主见诸葛成龙离去,她环顾周身,一片冷冷清清,一种孤单与失落顿时涌了上来。
  只有那匹马,还在围墙边低头,仿佛它也懂了主人此刻的心情,鸣叫一声。
  洛阳公主伤心道:“马儿,马儿,他答应过要为我牵马的,竟然就这样走了……”
  马儿甩了甩尾巴,又轻轻嘶叫了一声。
  洛阳公主又说:“马儿,今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你照顾我,我照顾你……”
  马儿抬着头,往亭子边走来。
  洛阳公主心里不知在想什么,转过身,对马儿叫道:“你不要过来!”
  “难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洛阳公主刚说完,就听一个声音这样说道。
  洛阳公主一惊,接着心中大喜,道:“你回来了?”
  回来的,果真是诸葛成龙。
  诸葛成龙牵着马,站在亭外,道:“公主,答应我,让我为你牵马,好不好?”
  洛阳公主见诸葛成龙回来,高兴万分,喜悦之情,难以言表。
  可她装出生气的样子,对诸葛成龙道:“你怎么还不回去?”
  诸葛成龙道:“公主,我说过不回清源山就永远不会回去,可我真的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洛阳公主道:“可是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诸葛成龙道:“公主,我知道附近有一个好去处,公主要不要去?”
  洛阳公主道:“你不是说没地方可去吗,怎么忽然间又有了去处?”
  诸葛成龙道:“我一个人,是什么地方都不愿去,可是跟公主在一起,就不一样了。”
  洛阳公主道:“转眼之间,你怎么变得如此会说话了。”
  顿了顿,笑道:“你说说看,那是个什么好去处?”
  诸葛成龙道:“桃花村。”
  “桃花村?”
  洛阳公主:“现在桃花都谢了,有什么好看的。”
  诸葛成龙道:“别的地方已谢,但桃花村的桃花,现在正开得热闹。
  洛阳公主道:“远不远?”
  诸葛成龙道:“离此七八里。”
  洛阳公主道:“你知道得这么清楚,我有点不敢去了。”
  诸葛成龙道:“你怕我害你?”
  洛阳公主道:“对女人格外好的男人,大多是不怀好意的。”
  诸葛成龙苦笑道:“我若怀有二心,天打雷劈。”
  洛阳公主默默盯了诸葛成龙一会,道:“我相信你说的。”
  洛阳公主还未上马,只听一个声音朗朗传来:“磨刀!磨刀!”
  诸葛成龙皱眉道:“奇怪?”
  洛阳公主道:“怎么?”
  诸葛成龙道:“这个磨刀客,刚才还在镇外的大路上,现在怎么就在这里了。”
  洛阳公主道:“做生意的人,当然哪里都得去。”
  诸葛成龙道:“正因为他是生意人,我才觉得奇怪。”
  诸葛成龙接道:“做生意要到有人的地方去做,这里没有人,哪里有生意可做?
  况且,没有哪一个生意人,像他这样,坐等生意上门。”
  洛阳公主诧道:“你说他就坐在茶馆里?”
  诸葛成龙道:“我在镇外遇见他,等我回来时,他已经坐在茶馆里了。”
  洛阳公主道:“刚才,你已经出镇了?”
  诸葛成龙点头道:“我寻思着这个磨刀客有些不对,便又回来了。”
  洛阳公主道:“他坐在茶馆里,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诸葛成龙道:“现在不是知道了。”
  这时,外面的磨刀客又叫道:“磨刀嘞!磨刀!”
  洛阳公主道:“如果我有刀,就叫他磨一磨。”
  洛阳公主刚说完,外面的磨刀客又在叫:“有刀的磨刀,没刀的也磨刀。”
  洛阳公主道:“这里已没有人了。”
  磨刀客望了一眼洛阳公主,不理,仍叫道:“磨刀,磨刀嘞!”
  洛阳公主诧道:“难道你没听到我说的话?”
  磨刀客白了洛阳公主一眼,道:“有刀的磨刀,没刀的也磨刀。”
  洛阳公主道:“你累不累?”
  磨刀客道:“不累。”
  洛阳公主笑道:“你不累,我听着都累了。”
  磨刀客道:“你累,可以把耳朵塞起来。”
  洛阳公主道:“你这个人不讲理。”
  磨刀客道:“这世间本来就没有道理可讲。”
  磨刀客说着,又叫了一声:“磨刀嘞,磨刀!”
  洛阳公主这时才看清楚,磨刀客的脸上,有一个刀疤。
  黑色的刀疤在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显得分外刺眼。若不是他戴着草笠,那个伤疤,可以盖住他的脸。
  洛阳公主呆了一下,本想离去,又站住了,好心道:“听我一句话,别在这里叫了,再叫,也没有人来磨刀的。”
  磨刀客道:“你不磨,自会有人来磨。”
  这时,诸葛成龙牵着马过来,对磨刀客道:“我也没刀磨。”
  磨刀客眼也不抬,道:“我磨刀的技艺很不错,今天错过,下次就不一定能遇到了。”
  诸葛成龙忽然道:“你何不将自己的刀磨磨好!”
  磨刀客道:“什么刀才算好刀?”
  诸葛成龙道:“一把生锈的刀,总不能算是好刀吧。”
  洛阳公主看到磨刀客的背上,背着一把刀,刀已锈得一塌糊涂,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是一把刀。
  只听磨刀客道:“什么是刀,刀是什么?”
  诸葛成龙道:“刀是杀人用的。”
  磨刀客道:“杀人的刀有好几种。”
  诸葛成龙道:“用一把生锈的刀杀人,是不是太不礼貌了?”
  磨刀客道:“我的刀,从来不杀人。”
  诸葛成龙道:“不杀人的刀,何必要背在身上?”
  磨刀客道:“这个世界,任何东西都需要伪装,在我杀人的时候,对手都以为我会用刀杀人,而其实,我根本不用刀。”
  诸葛成龙道:“你不用刀杀人,那么用什么?”
  磨刀客道:“刀。”
  诸葛成龙道:“怎么?”
  磨刀客道:“我有第二把刀。”
  诸葛成龙道:“第二把刀在哪里?”
  磨刀客道:“心里。”
  磨刀客说完,又接着道:“天下任何刀都有失手的时候,只有用第二把刀杀人,才不会失手。”
  诸葛成龙道:“如果是洛家刀法呢?”
  磨刀客道:“洛家刀法也不会例外。”
  顿了顿,磨刀客而后道:“我从来没有磨到过永不失败的刀。”
  诸葛成龙道:“可惜我没刀……”
  磨刀客道:“你有,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诸葛成龙大吃一惊,心道:“难道他知道我藏有洛家年谱之事?”
  想罢,笑道:“我的刀在哪里,我自己怎么会不知道?”
  磨刀客道:“你的刀从未杀过人,当然不会知道在哪里。”
  诸葛成龙道:“我不懂你的话。”
  磨刀客道:“你今天不懂,明天懂,总有一天会懂的。”
  诸葛成龙道:“懂了会怎样?”
  磨刀客道:“懂得了杀人,就会杀更多的人。”
  诸葛成龙惊道:“我会杀人?”
  磨刀客道:“你心里有刀,迟早会杀人的。”
  诸葛成龙刚想说什么,那匹马忽然挣脱了他的手,嘶叫一声,往外奔去。
  诸葛成龙先是一呆,随后如风般追了出去。
  洛阳公主在后面叫道:“等等我!”也极快地追出去。
  身后,只听磨刀客还在叫:“磨刀嘞,磨刀!”
  桃花村在一个山坞里。
  所谓的村,其实只有一户人家。
  桃花却是名副其实的,漫山遍野的桃花,看起来让人心跳。
  洛阳公主走在前面,诸葛成龙牵着马走在后面。
  诸葛成龙道:“公主,我有没有骗你?”
  洛阳公主已是看痴了,道:“这么多的桃花,我是第一次看到。”
  这时,一阵微风吹来,桃花的香息缠绕。
  洛阳公主伸张着鼻孔,想把桃花的香息一口吸尽……良久,洛阳公主才睁开紧闭的眼,喃喃道:“一朵一朵的桃花,竟可以把一切都覆盖……”
  在粉淡白的桃花中,洛阳公主的脸,显得分外娇艳。妩而不媚,嫩而不娇。
  诸葛成龙禁不住道:“真美……”
  洛阳公主道:“什么?”
  诸葛成龙道:“我说你真美……”
  洛阳公主还是第一次听见男人对她的称赞,不觉心里怦怦乱跳,她见诸葛成龙还望着她,便道:“人再美,总没有这漫山遍野的桃花美……”
  诸葛成龙道:“桃花好看,但春天一过,就会消逝。”
  洛阳公主道:“人也会老的。”
  诸葛成龙仍望着洛阳公主,见她陷入沉思,便道:“公主,你在想什么?”
  洛阳公主一怔,道:“没想什么。”
  诸葛成龙忽然道:“那个磨刀客说我心里有刀,可我怎么不知刀在哪里?”
  洛阳公主一笑道:“磨刀客真的有些怪。”
  诸葛成龙道:“公主,你信不信磨刀客的话?”
  洛阳公主道:“你说呢?”
  诸葛成龙不语,哈哈笑了起来。大笑声中,有几瓣桃花落了下来。
  阳光薄薄地照着。
  人与马在桃林里穿行。
  远远地,望见了一座房子。
  从屋顶,有一缕青色的烟升起。
  洛阳公主道:“奇怪,我们又没走多少路,嘴好像很渴,火烧一般,去讨碗茶喝喝。”
  诸葛成龙点头称是。
  走近了,见这座房子是木屋,四面都用木板钉成,四个角上有四棵大桃树,以树为柱,圈成一座房子。
  洛阳公主绕房子走了一圈,见四面的木板都死死钉着,没有窗口,也看不见门口。
  诸葛成龙将马拴在树上,也过来了。
  洛阳公主皱眉道:“奇怪,怎么会没有门口?”
  抬头,见那缕炊烟还在袅袅上升着。
  这时,一个声音说道:“是谁在桃林里乱闯?”
  话音落处,一块木板倏然掀开,探出一个人头。
  诸葛成龙刚好与里面的人相对,脸差点碰到了一块,把他吓了一跳。
  望着这张美丽清秀的脸,诸葛成龙一时说不出话。
  洛阳公主道:“因为口渴,向姑娘讨碗水喝。”
  探头出来的,是一张姑娘的脸。
  姑娘莞尔一笑,道:“当然可以。”说着,又把门关上了。
  过了一会,那道门重新打开,姑娘捧着碗茶,道:“拿去喝吧。”
  诸葛成龙连忙接过,递给洛阳公主,道:“公主,请喝。”
  这时,只听得屋内又有一个声音道:“惭儿,你在跟谁说话?”
  姑娘道:“爹,没什么人。”
  洛阳公主喝完茶,对姑娘道:“谢谢你。”
  姑娘还未开口,屋里那声音道:“惭儿,快叫客人进来坐坐。”
  姑娘于是道:“我爹叫你们进屋坐。”
  姑娘道:“我爹叫你们,你们一定要进去坐会。”
  洛阳公主道:“真的不用了,我们还要赶路。”
  姑娘道:“你们准备到哪里去?”
  “这……”
  洛阳公主为了推脱,无心说出这句话,却无回答姑娘的话。
  姑娘忽然冷冷道:“不识好歹。”
  洛阳公主脸一红。
  她不想进屋,原意是生怕打扰人家,想不到姑娘说出这样一句话,洛阳公主一时不知如何说了。
  只只听姑娘又道:“我爹叫你,是看得起你们。”
  姑娘还要往下说,屋里人道:“惭儿,不要对客人无礼,他们愿意进来就进来,不愿的话,送他们离开就是了。”
  姑娘瞪了瞪洛阳公主,道:“你们真的不愿进屋?”
  洛阳公主望了望诸葛成龙,见他也是茫然不解,对姑娘道:
  “多谢你爹好意,我们自己会走的。”
  姑娘诧道:“你们自己走?”
  洛阳公主道:“我们从原路返回就是了。”
  姑娘冷笑道:“那我问你,你们刚才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洛阳公主转身,用手指着道:“从……”
  漫山遍野的桃花,一样的粉红,一样的迷乱,洛阳公主真的不知道从哪里进来了。
  洛阳公主怔了怔,笑着对姑娘道:“慢慢找,总会找到的。”
  这时,马儿在不远的树下鸣叫了一声。
  叫声有些异样。诸葛成龙连忙奔过去,见马儿不住地眨着眼睛,好像竭尽全力才不致使眼睛闭上。
  诸葛成龙大吃一惊,大叫道:“公主。”
  洛阳公主刚想转身,姑娘道:“你不用过去了,马是中了毒。”
  洛阳公主变色道:“什么?马中毒了?”
  姑娘道:“你的马到现在还没死,一定是匹罕见的好马。”
  洛阳公主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救救我的马?”
  姑娘道:“当然有,但现在,我不会去救你的马。”
  洛阳公主道:“求求你了。”
  姑娘道:“人的性命与马的性命,谁更重要?”
  洛阳公主惊道:“我们也中毒了?”
  姑娘道:“如果没有中毒,怎么连方向也分不清了呢?”
  洛阳公主脑子一片茫然,竭力回想来时的情景。
  可是,没等她想出任何头绪,只觉得眼前一花,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洛阳公主瘫倒在地的一瞬,看见头顶的桃花,乱飞乱舞。
  不知过了多久,洛阳公主悠悠醒来,眼前,依旧是拥挤而零乱的桃花。
  或明或淡,或黛或粉的桃花,布满了整个天空。
  她以为她还躺在地上,桃花,把阳光都挡在外面了,照不到她身上,她也没有一点暖意,浑身冰冷。
  好像有一只小黑鸟,在花丛中跳,停停,飞飞。
  洛阳公主动也不想动,就这么直直的望着遮住天空的桃花。
  寂静中,一个少女的声音道:“你醒了?”
  接着,洛阳公主看到了原先那个姑娘的脸。
  姑娘的脸几乎把空中的花和天都挡住了。
  她只能看见姑娘的脸。
  洛阳公主转头,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张床上。
  床在屋中。
  而屋顶是空的,可以看到密密的桃花。
  可是那桃花香,她却闻不到了。
  这时,一个声音叫道:“惭儿,过来。”
  姑娘离去,不久,端过来一只碗,道:“喝了这碗药,就没事了。”
  洛阳公主感觉眼皮还很重,直想打盹。
  姑娘的药匙递过来了,一口一口,一碗药,没多久便喂下了。
  一丝苦味,在她的舌根淤积,怎么舔也舔不掉。
  洛阳公主低低道:“谢谢你。”
  姑娘道:“药是我爹煎的,要谢就谢我爹好了。”
  洛阳公主转脸,果然看见一个老汉在煎药。
  七八只罐子,一字儿排开,旁边一只大锅,不停地冒着热气,显然是在熬药。
  灶里的火光,映着老汉的脸,古铜色的脸,凝重而安然。
  洛阳公主忽然道:“我的马呢?”
  姑娘道:“你放心,马已经没事了。”
  洛阳公主再次说了声:“谢谢!”
  姑娘叹了口气,道:“你真是太没良心了……,人家那么关心你,你却只关心自己的马……”
  洛阳公主诧道:“诸葛成龙他?”
  姑娘道:“你真幸福,有那么关心你的男人。”
  顿了顿,姑娘接着道:“他在昏迷中还一直叫着公主,公主……他把你当公主侍候,你却只关心自己的马……”
  洛阳公主微微笑道:“我本来就是公主。”
  姑娘道:“女人是这样的,男人把你当皇后,你就会觉得自己真的是皇后。”
  洛阳公主道:“可我真的是公主。”
  姑娘道:“不管你是真公主还是假公主,人家那么关心你的生死,你总得问问人家的死活吧?”
  洛阳公主一惊,猛地坐了起来,急道:“他是不是死了?”
  姑娘笑道:“看你这么紧张,还算公平。”
  姑娘接着道:“我就告诉你,他是一半死一半活。”
  洛阳公主道:“他在哪里?让我去看看!”
  姑娘道:“连我都不能看,你若要看问我爹好了。”
  姑娘说着,径自走开了。
  洛阳公主起来,走到熬药的老汉背后,轻轻叫道:“老伯。”
  老汉好像没听到,喊道:“惭儿,把昨天的树根拿来!”
  姑娘抱着一大堆树根过来,老汉道:“放进去。”
  姑娘将树根统统放入那口大锅里。
  洛阳公主看见树根没有洗过,上面还沾着许多泥巴。
  姑娘把树根放进去,又转身走了。
  老汉一边添柴,一边弄锅里的树根。
  有时候,他将罐里的药倒入锅中。
  锅里的水沸腾着,当他把药倒入时,锅里便会冒出一股烟雾,还可闻到青草的气味。
  洛阳公主这时才发现,在那七八只排列的药罐周围,还有很多小碟小碗,有的空着,有的盛着药水,足足有四五十只之多。
  老汉有时先将碟里的水倒入药罐,再将药罐里的药倒入锅中。
  有时候,又用舀子从锅中舀出药水,分装好几只碟碗和药罐。如此反复……
  洛阳公主看了许久,见老汉一直忙着,始终没有抬头看她。
  洛阳公主又低低道:“谢谢你,老伯。”
  老汉终于说:“他还半死不活。”
  洛阳公主道:“能不能让我看看他?”
  老汉道:“不行。”
  老汉回答得很干脆,然后又叫道:“惭儿!”
  姑娘无声地来到老汉身侧,笑道:“爹,叫我做什么?”
  老汉道:“惭儿,准备得怎样了?”
  姑娘道:“爹,一切都准备好了。”
  老汉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惭儿,千万马虎不得。”
  姑娘道:“放心了爹,惭儿管叫他们进得来,出不去。”
  老汉还在弄着锅中的树根和地上的药罐,脸上没有别的表情,淡淡道:“惭儿,我们要作最坏的打算,千万不要大意。”
  姑娘笑道:“爹,平时你不是很自信的吗?今天怎么变得这么没信心了?”
  老汉道:“惭儿,爹的眼皮三年没跳了,今天早上却跳了三下。”
  顿了一下,老汉接下去道:“惭儿,我担心我们准备得还不够……”
  姑娘道:“爹,他怎么了?”
  她说的“他”,当然是指诸葛成龙。
  老汉摇头道:“还是只捡了半条命……”
  老汉眉头紧锁,缓缓道:“他在桃林里呆的时间太长了。”
  洛阳公主道:“我们都在一起的,我没事,他怎么会有事?”
  老汉看了看洛阳公主,道:“因为你是女的。”
  洛阳公主道:“毒药对人也有男女之分?”
  老汉道:“我试制的都是针对男人的毒药。”
  洛阳公主道:“你整天在这里试制毒药?”
  老汉道:“我已经跟毒药打了二十年的交道了。”
  洛阳公主道:“以毒伤人,岂是英雄行径?”
  老汉道:“我本来就不是英雄,而且,我要对付的人,更不是英雄。”
  顿了顿,老汉接着道:“为了保护自己,我已经东躲西藏了二十年。”
  洛阳公主道:“现在你是不是找到了制胜的绝招?”
  老汉不语,继续弄着锅中的药水。
  姑娘这时愤愤道:“若不是为了救你们,三天的时间,我爹或许已经找到了克敌的毒药。”
  洛阳公主道:“我们昏了三天了?”
  老汉点头,道:“我估计这几天仇人会寻上门来故而在桃林里布了毒阵,想不到仇人未来,你们却无缘无故中了毒,真是罪过。”
  老汉说着又叹了口气,道:“这个毒阵虽然厉害,但没有绝对的制胜把握,倘若……”
  洛阳公主道:“倘若什么?”
  老汉不答,对姑娘道:“惭儿,去把树上晒干的毒蛇拿来。”
  惭儿应了一声,瞪着洛阳公主,道:“倘若我爹将最后一种毒试制出来,就不用担心了。”惭儿说完,才转身离去。
  老汉对洛阳公主道:“惭儿一向都这样,没遮没拦的。”
  洛阳公主道:“你们现在怎么办?”
  老汉道:“我已找到了配方,缺少的就是时间,只要再过三天,仇人还未寻上门来,嘿嘿……到那时候,就算他有再大的本领,也是有来无回。只是……”
  老汉接着道:“我有预感,今明老天,仇人定会寻来……”
  洛阳公主惊道:“那怎么办?”
  老汉笑道:“惭儿已在整片桃林里布下毒阵,仇人若真的寻来,虽无绝对把握取胜,但却不致落败。”
  忽然,老汉收住笑,叫道:“惭儿,惭儿!”
  没有回音。
  洛阳公主道:“我去看看。”
  老汉道:“不用了。”
  话犹未了,一阵大笑声传来:“哈哈哈……”
  老汉所有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
  只一瞬。
  老汉重新笑了。他笑道:“孤独败,你果真来了。”
  一个声音森森道:“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老汉道:“只要你自己愿意死,什么时候都可以来。”
  老汉说着,连同坐着的凳子一转,就看见了这个说话的人。
  ——孤独败。
  孤独败阴阴笑道:“公孙毒,二十年不见,你显得老多了。”
  这个老汉原是江湖上九教教主公孙毒。
  公孙毒道:“孤独败,你一生都在求败,这一次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孤独败笑道:“如果是这样,我求之不得。不过……”
  孤独败接着道:“我今天的愿望,看来又要落空了,对付我的毒药,你还没有搞好吧……哈哈哈!”
  公孙毒被点破心思,愣了愣,也笑道:“对付你,何必要用我最厉害的毒药。”
  孤独败道:“不必瞒我了,如果我再过几天找不到你,恐怕……”
  孤独败嘿嘿笑了几声,道:“那时候我恐怕真的会败,可是今天……”
  孤独败冷冷道:“公孙毒,今天你还是乖乖的把秘笈交出来吧。”
  公孙毒道:“什么秘笈。”
  孤独败道:“什么秘笈,你自然清楚。”
  公孙毒道:“我不清楚。”
  孤独败道:“公孙毒,既然我可以找到你,你就该明白,今天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公孙毒道:“可是孤独败,你也应该明白,我可以躲你二十年,就可以再躲二十年,倘若我没把握生你,绝不会让你找到的。”
  孤独败道:“本来你算定今天可以赢我,偏偏你们的毒阵被两个人搅了,是不是?”
  孤独败注视着公孙毒,接着道:“你虽有蛇蝎一般的手段,却有一副菩萨的心肠,你要救两个年轻人的生命,只有把你们父女的命赔进去了。”
  孤独败说着又冷冷笑了起来。
  洛阳公主在一边,听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根本不像仇人相见,倒像两位朋友在叙旧。
  听到后来,孤独败说老汉为了救她和诸葛成龙,却要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心中顿时不安起来。
  洛阳公主对孤独败道:“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们,取你性命的毒药早已制成,你如何还能站着说话?”
  洛阳公主迈出一步,道:“你不要难为他们父女,要杀杀我好了。”
  孤独败望着洛阳公主,笑道:“公孙毒舍命救你,你还算有良心,不过,你想死,我也会成全你的。”
  公孙毒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
  孤独败道:“你有菩萨心肠,我可没有。”
  公孙毒怒道:“你?”
  孤独败道:“你不是不知道,我向来心狠手辣。”
  孤独败一袭蓝衫,随风轻摆。
  只见他双手微动,两道白光闪现,他的手中,已然多了两把短刀。
  洛阳公主被他的刀光一逼,不禁退了两步。
  公孙毒的脸色变了变。
  孤独败望着手中的刀,阴阴道:“我要用这两把刀,割了你们的咽喉。”
  公孙毒叹了口气,道:“这二十年间,你又害了多少人?”
  孤独败道:“我向他们求败,他们却把脖子送到我的刀口上来,我有什么办法。”
  公孙毒道:“你应该向一个人去求败。”
  孤独败道:“谁?”
  公孙毒道:“轻轻一刀。”
  孤独败道:“你是说轻轻一刀傅雪痕?”
  公孙毒道:“你只要向他求败,他一定会给你失败的。”
  孤独败笑道:“有机会,我一定会向他求败的。”
  听到他们提起轻轻一刀,洛阳公主凝神细听,因为在洛阳公主心里,轻轻一刀是她最想见到的人。
  可是孤独败话锋一转,道:“公孙毒,你不要再磨蹭时间了,对我来说,你们桃花毒阵根本没用,这一点毒,还奈何不了我。”
  公孙毒变色道:“你已经破了桃花毒阵?”
  孤独败道:“如果中毒,我还能站着跟你说话吗?”
  公孙毒道:“确实不能。”
  孤独败这时厉声道:“秘笈呢!”
  公孙毒道:“不知道。”
  孤独败冷冷道:“你这种脾气,应该改改了。”
  “了”字刚落,孤独败左手短刀,向公孙毒飞去。
  刀到中途,忽地一沉,变成贴地而飞。
  只听得数声脆响,地上的药罐被短刀尽皆击破,里面的药水淌了一地。
  孤独败笑道:“二十年的心血,是不是都在里面了?”
  公孙毒道:“都在里面了。”
  孤独败依然笑着道:“二十年的心血,再也找不到了,你不觉得痛心?”
  公孙毒恨恨地瞪着孤独败,道:“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吗?”
  孤独败道:“你一定在想,我穿过桃林时所染的毒,为何现在还不发作。”
  公孙毒道:“你错了。”
  孤独败道:“哦?”
  公孙毒道:“我在想,惭儿从来没有骗过我,这次竟然也敢出卖我!”
  孤独败道:“惭儿是你的女儿,她居然会出卖你?”
  公孙毒叹气道:“惭儿虽是我女儿,但她心里一直恨我,因为她一直怀疑,她的母亲是我杀死的。”
  孤独败道:“难道不是吗?”
  公孙毒道:“是的,但这件事惭儿绝对不可能知道的。”
  孤独败冷笑道:“自己做过的事情,别想永远瞒下去。”
  公孙毒痛道:“可是,那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孤独败道:“我知道你的老婆跟别的男人私通,被你撞见,你与那男人搏斗时误伤了你老婆。
  可是在惭儿眼里,却是你跟别的女人私通,你不但不听劝告,反而杀了惭儿的母亲。”
  公孙毒绝望道:“孤独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没想到你心狠如斯,不仅千方百计害我,还把我的惭儿也夺去。”
  孤独败道:“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就不能失败。”
  公孙毒道:“再怎么样,你也不能颠倒事实。”
  孤独败看公孙毒伤心的样子,道:“九毒教的教主,竟然也有如此绝望的一天。”
  公孙毒这时喃喃道:“惭儿,惭儿,你怎么能这样轻信他人之言……”
  孤独败冷冷道:“这只能怪你自己。”
  公孙毒痛悔道:“其实,我早就该将事实告诉惭儿,越隐瞒越使她恨我。”
  孤独败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女,惭儿的手段,可谓是青出于蓝了。”
  公孙毒道:“惭儿从小就很聪明,幸好我没有将所有的制毒秘方都教给她,不然,太聪明的人,祸害就更大了……”
  孤独败道:“你也太小看惭儿了,她比你想象得要聪明得多。”
  公孙毒道:“惭儿呢?我要见她!”
  孤独败道:“她说她永远不会再见你了。”
  公孙毒绝望道:“惭儿真的这样对你说?”
  孤独败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公孙毒脸上顿时呈现痛苦不堪的样子,右手捂住胸口。
  孤独败笑道:“公孙毒,你不是一直在试制最厉害的攻心毒药吗?
  “你没有发明,你女儿却发明了,这就是天下最厉害的攻心毒药!
  “够你受的吧?……哈哈哈!”
  公孙毒痛到了极点,“哇”一声吐出一口血。
  洛阳公主急走两步,扶住公孙毒身体,叫道:“老伯,怎样?”
  公孙毒喘气道:“惭儿,你不该骗我,既害了爹,又害了你自己……”
  洛阳公主挡在公孙毒面前,指着孤独败道:“你这个人,太没有人性了。”
  孤独败望着洛阳公主道:“我可以一刀杀了你,但看在你帮我忙的分上,我不杀你。”
  洛阳公主道:“你杀我吧。”
  孤独败笑道:“若不是你们闯进桃林,惭儿哪里有机会在你们身上下毒,你们没有中毒,公孙毒就不要花三天的时间为你们解毒了。
  “三天,对公孙教主来说,可谓是至关重要的,要不是为你们解毒,现在,躺下的一定是我了。”
  孤独败顿了顿,又道:“我虽然做事不择手段,但对你们这样帮过我大忙的人,我还是不忍心下手的。”
  洛阳公主回身,见公孙毒脸色苍白,双手在不住地发抖,嘴里喃喃道:
  “惭儿,惭儿……”
  洛阳公主忍不住悲伤起来,她忽然又想起诸葛成龙,心中更是无限悲凉,她原本与诸葛成龙不相识,没想到相识仅几天,又要永远再见了……洛阳公主初涉江湖,没有一个朋友,虽然她还不十分了解诸葛成龙,但能够有一个人在一起说说话,也是好的。
  ……洛阳公主想着想着,禁不住眼圈红了起来。
  只听孤独败又道:“公孙毒你有菩萨心肠,九毒秘笈对你已毫无用处,何不交给我,让我替九毒教发扬光大。”
  公孙毒道:“九毒秘笈乃九毒教镇教之宝,岂可交给你这种不仁不义之人。”公孙毒说着喘息不已。
  显然,公孙毒悲伤过度,“毒发攻心”了。
  孤独败一阵冷笑,连说了两个字:“好,好。”
  接着咬牙道:“今天,我就让你这个九毒教教主死无葬身之地……”
  孤独败说着缓缓逼近了三步。一股杀气,弥漫而至。
  洛阳公主打了个寒噤,身子仍然挡在公孙毒前面。
  孤独败阴阴道:“我不想杀你,快让开。”
  洛阳公主道:“要杀他,先杀我。”
  孤独败忽地笑了,大声道:“如果要报恩,你也不必以死相报,如此美丽的人,杀了多可惜。”
  孤独败又逼近了一步,干笑着,眼里露出了淫亵的目光。
  洛阳公主浑身一颤,从孤独败身上传出的那股阴冷的杀气,使她的心惊叫起来。
  洛阳公主是第一次与如此阴险的对手相持,她的心里十分害怕,但她没有移动身子。
  这时,公孙毒道:“孤独败,看在我们二十年前的情分,请你为我做一件事,好不好?”
  孤独败道:“你说吧。”
  公孙毒道:“请你转告惭儿,叫她不要太聪明,因为太聪明的人,总是看不清。”
  孤独败道:“你是不是在说我?”
  公孙毒道:“惭儿还年轻,她一定会看清你的。”
  孤独败道:“你以为我会把你的话告诉惭儿吗?”
  公孙毒道:“会的,不然惭儿会更早地看清你。”
  孤独败道:“你说得对,不过,惭儿看清我的那一天便是她的死期。”
  公孙毒嘴角微微笑着,无力道:“孤独败,我也奉劝你一句,惭儿并不是一个很好利用的人,你想知道的还没有完全知道,她也许又出卖了你。”
  孤独败冷笑道:“这不用你操心,现在我最后问一声,九毒秘笈究竟在哪里?
  “听惭儿讲,你研究秘笈几十年,一点进展都没有,这是不是真的?”
  公孙毒忽然大声道:“惭儿的话你也信?九毒秘笈早就遗失了!”
  话声刚落,公孙毒又大喊一声:
  你快走,一掌推在洛阳公主后背,用强大的内力将洛阳公主直送出门去。
  公孙毒自己身子如飞转的螺盘,从空中罩向孤独败。
  变化之快,气势之强,实在罕见。
  孤独败好像早就料到有此一着,手中短刀双双飞出。
  灶中火光跳跃,映出了刀光。
  公孙毒颓然落地。她的胸口渗出两滩血。
  公孙毒苦笑道:“惭儿果然将什么都卖给你了……”头一歪,倒在地上。
  孤独败蓝袖飘飘,短刀藏回袖中。
  火光中,孤独败没有多看一眼公孙毒。
  他确信他已经死了。他相信他的刀和惭儿的话。
  孤独败轻轻吁了一口气,转身往外面走去。
  屋顶的桃花还一样的灿烂,一样的迷离,一朵一朵,一重一重,淡淡的香息从每一朵花心落下来。
  忽然孤独败站住了,他好像闻到了一丝异样的香息。
  孤独败立刻屏住呼吸,他的脑中闪出第一个念头是:“糟糕,又上当了!”
  两柄短刀,又无声地在他手中。
  孤独败一动不动,他在等。
  他在等异样的情形出现。香息,依旧在弥散。
  若换成别人,绝对不会发现桃花香息中还有另外一种香。
  孤独败手中的刀,在沉寂中发出令人窒息的呼啸。
  如果他的刀这时出手,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摧毁。
  可是,异样的情形没出现。他的刀没有用武之地。
  致命的香还在弥散。
  孤独败握刀的手开始出汗。
  他不敢动,不敢转身去看。
  孤独败担心在他动的时候,他会错过制胜的机会。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有出刀的机会。
  异样的香息终于散尽了,空气中只剩下桃花的香。
  孤独败又等了很久,始终没一点响动。
  他在心里松了口气,刚想运动脚步,一个声音道:“如果你走出屋子,便死定了。”
  声音就在他的脑后,不缓,不急,好像等了好久才说出来。
  刹那,孤独败整个人僵住了
  桃花映在地上的暗影,变作一把利剑,冷嗖嗖地刺向他的咽喉。
  良久,孤独败颤道:“你是谁?”
  身后那人轻轻道:“原来你也怕死?”
  孤独败听到“死”字,又吃了一惊,僵立片刻,道:“只要是人,都怕死的。”
  孤独败说着,蓝衫微动,倏然转身,那两把短刀已然出手——可是身后,哪里有人影。
  短刀,飞出去又飞回来。
  孤独败依旧僵立着。
  汗,从他的额头滴落。
  那个声音又道:“如果你不想死,便照我的话去做。”
  孤独败只有点头。
  因为他不想死。
  凡是经常害别人的人,总有着强烈的生存欲望。
  寂静中,那个声音空洞而冰冷:“孤独败,你已经中了我的毒,今后,你只有好好做人,才有可能得到解药,不然,你只有等死。”
  孤独败不住地点头,不住地流汗。
  他知道,如果对方要杀他,就算是十条命,也已经没有了。
  孤独败还在等他说话,等他吩咐应该怎么去做……。
  可是过了很久,那声音不再说话。孤独败道:“你说我该怎样做?”
  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响动。
  孤独败确信他已经走了,叹了口气,慢慢地转身,身后,果然什么都没有。
  孤独败再转,看见地上的公孙毒。
  他想起了公孙毒说过的话,心里不禁一凉,想到:“不知道惭儿又把我卖给谁了……”
  孤独败一边想,一边走出屋子。
  门外,洛阳公主呆呆地站着。
  看见孤独败出来,恨恨地瞪着他。
  孤独败一怔,不声不响地走了。
  洛阳公主觉得很奇怪,怎么突然间会变成这样?
  洛阳公主眼看孤独败走远了,才转身进了屋子。
  她看见倒在药水里的公孙毒。
  洛阳公主知道他死了,但她还是轻轻叫道:“老伯,老伯。”
  没想到公孙毒睁开眼睛,而且笑了起来。
  洛阳公主吓了一跳。
  公孙毒笑道:“怎么,你也希望我死,不愿看到我活着的样子?”
  洛阳公主听见他说话,才镇定下来,道:“老伯,原来你是装死啊。”
  公孙毒道:“怎么装死?我刚才是死了,现在才活过来的。”
  洛阳公主道:“那你在地狱里看到了什么?”
  公孙毒道:“我看到一群人拖着我奔跑,最后他们拖不动了,便将我丢下了。”
  公孙毒说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衣服湿湿的,浸满了自己煎熬的药水。
  洛阳公主没有说话,公孙毒又问道:“你怎么还要进来?”
  洛阳公主道:“我来看看你。”
  洛阳公主道:“这样说来,我真的没有白救你?”
  顿了顿,公孙毒又道:“不过我知道你不是关心我才又进来的,你是不知道怎样走出这片桃林,是不是?”
  洛阳公主道:“是的。”
  公孙毒道:“你比惭儿诚实多了。”
  说道惭儿,公孙毒面色顿时黯淡下来,他不禁低低道:“惭儿,只要你回来,我会原谅你的。”
  洛阳公主道:“老伯,你刚才究竟是真死还是假死?”
  公孙毒沉思道:“其实,真死假死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还活着。”
  公孙毒说着淡淡笑了笑,道:“也许孤独败做梦也想不到,我花了几十年都未能制成的‘还魂丹顶’,却被他帮我完成了。”
  洛阳公主不解地望着公孙毒。
  公孙毒接着道:“原来,将我几十年来制成的各种药水掺在一起,便是世间极阴极阳的‘还魂丹顶’,我真要谢谢他了。”公孙毒说着大笑起来。
  洛阳公主恍然道:“原来是老伯自己的药救了自己。”
  公孙毒笑道:“‘还魂丹顶’可以杀人于无形,也可以把死人救活。”
  洛阳公主喜道:“真的?”
  公孙毒道:“难道还有假!若不是‘还魂丹顶’,我中了孤独败两刀,哪里还能跟你说话?”
  洛阳公主道:“那么老伯,求你救救诸葛成龙。”
  公孙毒笑道:“我知道你回来的另一个目的,便是看看诸葛成龙有没有死。”
  洛阳公主道:“我们是一起来的,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公孙毒道:“看在你这分心上,我会尽力救他的。”
  公孙毒说着又喃喃道:“他真有福气,有这么一个善良美丽的女孩关心他。”
  顿了顿,然后道:“如果有人这样关心我,就是死了也永无遗憾了。”
  洛阳公主道:“我也会这样关心你的。”
  公孙毒道:“真的。”
  洛阳公主道:“当然是真的。”
  公孙毒叹了口气,道:“可惜,你只能做我的女儿。”
  洛阳公主从公孙毒的话里听出了另外的意思,她脸一红,道:
  “老伯,我跟他,也是刚刚认识的,并没有别的什么。”
  公孙毒道:“人与人,并不需要别的什么,只要关心就够了。”
  两个人正在说话,只听里面的小屋传来微弱的叫声:“公主,公主……”
  洛阳公主听出,这是诸葛成龙的声音,心中大喜,转身冲向里屋。
  公孙毒叫道:“不要进去!”
  可是这时,洛阳公主已经推门进去了。
  公孙毒的叫声刚落,洛阳公主已从屋里逃了出来,她脸色绯红,连呼吸也十分急促,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公孙毒笑道:“你看到了什么?”
  洛阳公主红着脸,低头道:“你怎么不早说。”
  公孙毒道:“你只关心他,哪里听得到我的话。”
  说着又笑道:“其实,人的肉体乃父母所生,看见了又有什么关系?”
  洛阳公主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连连道:“可是,可是……”
  公孙毒还是笑道:“可这是替他解毒,我不得不这样做。”
  洛阳公主的脸更红了,她低下头,什么话也没说。
  这时,里屋又传来诸葛成龙的叫声:“公主,公主。”
  现在,他的叫声比刚才大了许多,中气也明显比刚才充足。
  接着便听到开门的声音,洛阳公主背着里屋房门,心里怦怦乱跳。
  她听见诸葛成龙从里面走了出来,嘴里叫道:“公主,你没事吧。”
  洛阳公主叫道:“不要过来!”
  诸葛成龙偏偏走向洛阳公主,他不停地说着话:“公主,是我不好,我不该带你到这里来,请你不要生气,下次,再不要你受惊了。”
  洛阳公主急得直叫:“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诸葛成龙已到了洛阳公主身后,他轻声道:“公主,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好了,什么都过去了,你说到哪里便到哪里。”
  顿了顿,诸葛成龙接着道:“公主,你怎么不转过身来,我只有你一个朋友,刚才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一条小船把你载走。
  “我从江里游过去,游到一半,我便被江水冲走了,喝了许多水……我以为我死了,再也见不到公主了。
  “公主,请你转过身子,让我看看……”
  洛阳公主喊道:“你走,你走!”
  诸葛成龙道:“公主,你又这么讨厌我了,你答应让我跟着你的,你要我走,要我到哪里去……”
  洛阳公主道:“我不想再看见你,永远不要看你。”
  诸葛成龙道:“公主,你不想看见我,那我在你身后好了,这样你就看不见我了,何必要赶我走……”
  诸葛成龙说着,就往洛阳公主的面前走过来。
  洛阳公主干脆闭上眼睛,只听诸葛成龙道:“公主,刚才你看见我,并非我的错,我那时候刚刚醒来,根本没有坐起来穿衣服的力气……再说,难道我真的这么丑吗?”
  洛阳公主闭眼道:“你走!听见了没有!”
  诸葛成龙道:“听见了。”说完了这句话,洛阳公主再也听不到声音了。
  过了许久,只听公孙毒道:“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被你赶走了,唉……”
  公孙毒说着长长叹了一口气。
  洛阳公主不敢睁眼,咬着嘴唇道:“他真的走了?”
  公孙毒道:“如果是我,我也会走的。”
  洛阳公主松了口气,慢慢睁开眼睛,她发现眼前仍站着一个人,一惊,想要再闭上眼,可是她已经看清了一袭白衫。
  诸葛成龙的白衫。
  诸葛成龙背对着她,道:“公主,从今天起,我不会让你看见我的脸,只是我不要离开你,跟你在一起就行了。
  不知怎么,看到诸葛成龙的白衫,洛阳公主的心情反而平静了。
  她转头,又看见了依旧在笑的公孙毒。
  公孙毒道:“他的毒已解,你们可以走了……”
  外面,马儿在叫。
  洛阳公主没动,她自从离了洛阳城,一路上遇到的都是些怪事,碰到的也都是些怪人。
  她忽然想起了马丝,如果马丝在身边,马丝一定会告诉她该怎么办?
  往哪里走?
  她又想起了春夏秋冬和三剑。
  她喃喃道:“她们一定找遍了百里方圆,哪会想到我竟在桃林里……”
  诸葛成龙冷冷道:“我又没有不让你走。”
  诸葛成龙背对着洛阳公主,因此,她不知道诸葛成龙的脸色如何。
  只听诸葛成龙道:“公主,我闻到狗血的腥味。”
  “狗血?”
  洛阳公主脸色微变,她知道诸葛成龙的鼻子比狗还灵。
  她记得在三剑茶馆里留下的那滩狗血。
  洛阳公主再回头,身后,公孙毒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洛阳公主又是大吃一惊。
  诸葛成龙道:“他从屋顶走了。”
  洛阳公主抬头,迷离的桃花依旧。
  诸葛成龙道:“公主,再迟一步,真的来不及了。”
  洛阳公主道:“你不要骗我了,即使现在走,也已经晚了。”
  诸葛成龙似是怔了一下,苦笑道:“既然公主不想走,我也只好留下来陪你了。”
  洛阳公主情知他说的是真话,心中一热,口中却道:“你走,你走!”
  诸葛成龙道:“难道公主连我的影子也不愿看见?”
  洛阳公主赌气道:“不愿,不愿!你走,你走!”
  诸葛成龙沉默了一会,低低道:“公主保重!”说着,身如飞燕,从屋顶消逝而去。
  身法之快,令洛阳公主目呆,好像她的面前,从来未存在过诸葛成龙这个人。
  洛阳公主眼前空空,心里也一片迷茫。
  她刚才说的,只是气话而已,若诸葛成龙留着,她也会高兴的,想不到他竟然真的说走就走。
  洛阳公主有些懊悔。
  马儿,又在外面叫了一声。
  可以听得出,马儿的叫声也夹着几许恐惧了。
  洛阳公主快步奔出屋子,她刚刚把马绳解下来,已有五个黑衣人,将她围住。
  洛阳公主没有看黑衣人的脸,但黑衣人的杀气,她却分明感觉到了。
  黑衣人浓浓的杀机,使她颤栗。
  洛阳公主牵着马,不知道该怎么走。
  她其实是无路可走,她的路,都被五个黑衣人挡住了。
  洛阳公主叹了一声,道:“你们来晚了。”
  黑衣人不说话。
  洛阳公主道:“你们要找的人,都走了……”
  黑衣人仍旧不说话。
  洛阳公主感觉到杀气利剑般刺在她的脊背上。
  桃花的香息,她一点都闻不到,反而狗血的腥味,她闻到了。
  洛阳公主斜眼,见黑衣人的肩上,趴着一只小黑狗,黑狗的眼睛,像两团乌黑的炭,死死的,阴阴地盯着她。
  一瞥之下,洛阳公主心惊不已,急忙收回目光。
  可是那股阴森之气,怎么也驱不走。
  好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幽灵,死死缠绕着她。
  “幽冥帮。”
  洛阳公主想到这里,不禁冷汗直冒。
  她假装镇定,道:“我并不认识你们要找的人,她们早在你们到这里之前就从屋顶走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找的人不是你?”
  五个黑衣人,不知谁说了这句话,声音阴冷而恐怖,也像是从坟墓里发出的。
  洛阳公主惊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洛阳王的女儿洛阳公主。”
  一个黑衣人冷冷道:“天下没有幽冥帮不知道的事情。”
  洛阳公主又是一惊,心道:“她们果然是幽冥帮的人,不知为何要缠上我……”
  她想起不久前在黑洞里遇见四大幽灵的情形,洛阳公主学着马丝的口气道:
  “原来是几个瞎子而已……”
  黑衣人见洛阳公主说他们是瞎子,也吃了一惊。
  一个黑衣人道:“洛阳王的女儿,果然见多识广。”
  洛阳公主内心极是紧张,可是当她他听到黑衣人说她“见多识广”的时候,忍不住笑道:“我是第一次出门,哪里谈得上见多识广,井底之蛙还差不多。”
  洛阳公主说着,继续大笑。
  但当她发觉黑衣人各各逼近一步时,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又一个黑衣人冷冷道:“上马吧。”
  洛阳公主不敢注视黑衣人,也不敢上马。
  她在暗暗猜测黑衣人话中的意思。
  那个黑衣人又阴阴道:“上马,跟我们走。”
  洛阳公主惊道:“到哪儿去?”
  黑衣人森然道:“我们从坟墓里来,当然要回坟墓里去。”
  “坟墓?”洛阳公主听罢,不由得浑身一寒。
  黑衣人冷笑道:“现在,害怕也没有用了。”
  洛阳公主低头,见地上落着许多桃花,有些枯萎了。
  有些才刚刚从树枝上掉下来,凌乱而无奈。
  一阵微风吹来,花瓣也微微动了起来。
  洛阳公主心头一阵悲哀,她孤单单一个人,没有人可以在这时候帮她。
  平时,总有春夏秋冬四个丫头伴随左右,她每时每刻都可以伸手取剑。
  现在,她两手空空,没有人会在关键的时候递剑给她……她慢慢地上马……她知道她不是他们的对手,抵抗是徒劳的。
  洛阳公主一边想着心思,一边上马……忽然,她只觉得眼前一闪,——
  仿佛从桃花丛中,射出一柄剑。
  长剑,从她的眼前,直射向前面的黑衣人。
  洛阳公主一阵狂喜,抬头,就看见一个老人,踏着桃树而来。
  这个老人,看上去痴痴呆呆,身形却极快,他的剑刚出手,身子已然飘落洛阳公主跟前。
  老人的剑很快,眼看就要刺中黑衣人的面颊,想不到黑衣人肩上的小狗,如脱兔般,迎着剑尖突纵,双爪犹如坚钢,自上而下,轻轻一拍,但听“噗”的一声,剑已改了方向,射向逃林里去了。
  黑狗一击而退,又伏在黑衣人的肩上。
  老人脸色微变,口中叫道:“公主莫慌,三剑在此!”
  话犹未了,一阵大笑传来,又听见一个声音吼道:“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兔崽子,若敢伤了公主一根毫毛,挖地三尺,也要把你们的老巢捣烂!”
  洛阳公主在马上笑了起来,她看见后面还有四个人纵马而来。
  这四个人,不是春夏秋冬是谁?
  春夏秋冬还相距很远,便大声喊道:“公主!公主!”
  三剑将洛阳公主围在当中。笑剑道:“公主,找得我们好苦。”
  洛阳公主喜极,心头却酸酸的,有一种想落泪的感觉。
  这时只听一个黑衣人阴阴道:“三剑,不该管的闲事请你们别管。”声音似利剑,冰冷而果决。
  呆剑道:“什么叫不该管的闲事?”
  黑衣人的声音好像从地底传来,虽然是白天,让人听得心发冷。
  黑衣人道:“凡是多管闲事的人,都是活不长的。”
  笑剑道:“我们都嫌活得太长了。”
  黑衣人道:“江湖三剑,从来不管他人的闲事,看来你们真的可以进坟墓了。”
  怒剑道:“放屁!”
  “屁”字未落,一团黑光,直扑他的面门。
  速度之快,令他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怒剑好像知道黑狗的厉害,不敢贸然出手,只是身子往地上一滚,双手护住面门。
  但听“嗤”的一声轻响,怒剑的背上衣衫,已经被撕破了一块。
  幸好未见血迹,而这时,黑狗一击而退,又回到了黑衣人的肩上。
  怒剑骂道:“让我宰了你们!”便欲仗剑飞身。
  呆剑一把按住,道:“二哥莫慌,他们并非一招两招便能对付的。”
  怒剑仍怒气冲冲,盯着刚才偷袭他的那只黑狗和黑衣人。
  蹄声渐近,春夏秋冬也到了。
  可是她们的马,无论如何不敢踏入黑衣人围成的圈内。
  “咴咴咴”啸鸣,人立而住,差点将春夏秋冬掀下马去。
  春夏秋冬还未下马,洛阳公主见一个黑衣人身形转动,四粒寒光,分射春夏秋冬。
  洛阳公主惊呼一声,她手中没有武器,不能解救,而三剑仿佛对春夏秋冬的安危丝毫不关心。
  眼看春夏秋冬厄运难逃。
  洛阳公主挥鞭策马,马儿钉在地上纹丝不动。
  洛阳公主心急如焚,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说时迟,那时快,桃林中一团白影闪射而出。
  白影如雪球,从春夏秋冬面前滚过。
  四粒寒光,被白球一挡,消失得无影无踪。
  显然黑衣人射出的四道暗器,被白影没收了。
  “诸葛成龙!”
  洛阳公主在马上暗叫一声。
  只见诸葛成龙收了四枚暗器,身子还在空中,顿了一下,双脚几乎不落地,便朝洛阳公主飘过来。
  守着洛阳公主的江湖三剑,见诸葛成龙飞向洛阳公主,怒剑、笑剑各挺长剑,飞身去阻。
  洛阳公主知道双剑的厉害,她不忍看着诸葛成龙受伤,但却不知如何解释,一时怔住。
  诸葛成龙并未因为有人来阻而放慢速度,相反的,陡然加速。
  怒剑、笑剑只觉得白影闪动,想出剑阻截,白影已从身边过去了。
  双剑也不禁呆了呆。他们不相信来人的轻功竟然如此之高。
  诸葛成龙如风般连闪三剑,“啪”一下坐在洛阳公主的马上,挥鞭一击,马儿受痛,一声嘶鸣,狂奔而去。
  洛阳公主听到春夏秋冬在后面大叫:“公主!公主!”可是,转眼,身后什么也看不见了,连桃林也隐在了淡雾之中。
  马儿狂奔,洛阳公主在马上也是心潮起伏。
  不知奔跑了多少。
  前面又见一座青山。山道窄小,蜿蜒而行。
  顺着山道转了几个弯,来到峡谷之中。
  马儿慢了下来,缓缓的,沿着峡谷中的涧水沓沓奔走。
  洛阳公主在前,诸葛成龙在后,两个人同骑一匹马,诸葛成龙的呼吸吹在洛阳公主的脖子上,痒,微热。
  洛阳公主想起她闯进屋子时,看到诸葛成龙一丝不挂躺在药缸里的情形,脸上一热,双颊又是绯红。
  她以为诸葛成龙一走,再也不会来见她了,想不到他现在就跟她同骑一匹马上。
  洛阳公主低低道:“你为什么不走?”
  诸葛成龙道:“我没有别的朋友,也没有别的地方好去。”
  洛阳公主道:“多谢你救了春夏秋冬,可是她们刚刚找到我……”
  诸葛成龙道:“只要她们不死,你们总可以再相见的。”
  洛阳公主黯然道:“你知道她们不会有事?”
  诸葛成龙道:“幽冥帮要找的人是你,她们不会难为别的任何人。”
  洛阳公主道:“你好像突然间知道了很多?”
  诸葛成龙道:“如果他们有心要杀春夏秋冬,我根本救不了他们。
  “江湖三剑也不可能是她们的对手。”
  洛阳公主道:“他们真的这么厉害?”
  诸葛成龙道:“他们的武功也许一般,但他们肩上的小狗,却极难对付。”
  想到黑狗那双阴森的眼睛,洛阳公主不禁吸了一口冷气。
  只听诸葛成龙道:“他们的狗是吃死人肉长大的,如果被他们咬中,没有人可以活过三天。”
  洛阳公主打了个寒颤,道:“你怎么不怕?”
  诸葛成龙道:“为了公主,我什么都不怕。”
  洛阳公主一阵激动,她真想回头对他说:“你真好,我不知道怎样感谢你。”
  可是她的嘴里却道:“你这样对我,我并不会感激你的。”
  诸葛成龙在身后道:“如果我这样做是想得到公主的感激,我宁愿什么都不做。”
  洛阳公主道:“那为什么?”
  诸葛成龙道:“我只想跟公主在一起,一路上为你牵马。”
  洛阳公主道:“有这么简单?”
  诸葛成龙道:“就这么简单!”
  洛阳公主冷冷道:“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诸葛成龙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这是我的心里话。”
  洛阳公主忽然喝道:“你走!走得越远越好!”
  诸葛成龙似是一愣,悲伤道:“公主,你若以为我别有企图,那你真的错了。”
  洛阳公主道:“有没有企图,只有你自己知道。”
  诸葛成龙叹气道:“公主,那你自己多保重吧。”
  诸葛成龙刚说罢,洛阳公主只觉得马背一轻,诸葛成龙已离鞍而去,没有多说一个字。
  洛阳公主心中一沉,暗暗道:“看来我真的错怪他了。”
  这样想着,默默神伤了一会。
  马儿继续行。
  涧水在流。
  两边都是苍翠的绿,深不见边的森林。
  洛阳公主下马,到水边去洗脸。她坐在一块石头上。
  手指在水面上搅着,她的脸,便被水波送到很远的地方。
  洛阳公主又想起马丝,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当她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想到马丝,在寂寞中,马丝的多嘴滑舌,这时会变成优点。
  其实,洛阳公主很想有个人跟她说说话,哪怕是无关紧要的话,哪怕是令她讨厌的话。
  马丝就是这样,他可以将一个很小的问题翻来覆去讲老半天,而且,每一句明明知道是转弯抹角的话,在他说来,也显得分外真切。
  如果马丝在一起,她一定不会寂寞,不会闷闷不乐的……洛阳公主眼睛盯着水面,波浪渐渐散去时,她发现水中还有一个人影。
  白衫人影。
  洛阳公主怦然心跳:诸葛成龙还是没走……洛阳公主急转身,看到的只是诸葛成龙的背影。
  白色衣衫,凝立不动。
  没有风,洛阳公主的脸也静止在水中。
  洛阳公主站了起来,走到马边。诸葛成龙始终背对着她,洛阳公主心里有些歉意,可是少女特有的矜持,使她没有说出一句道歉的话。
  洛阳公主上马,默默地行走,她几次回头,看到的都是诸葛成龙的背影。
  洛阳公主知道诸葛成龙跟在后面,心里踏实了不少。
  她心里道:诸葛成龙真是一个守信的人,他说过不再让我看见他的脸,竟真的这样做了。
  心里想着,暂时忘了那一幕令她终生难忘的十分难堪的情景,嘴角不禁微微笑了笑。
  洛阳公主心情放松,不由在马上抽了一鞭,马儿一惊,猛然奔跑了起来。
  峡谷越来越窄,越来越深,洛阳公主忽地醒道:
  “如果前面走不出,那该怎么办?”
  勒住马,回头去望,见诸葛成龙依旧背对着她,白衫飘飘。
  洛阳公主很想诸葛成龙对她说几句话,可是,他偏偏不开口,洛阳公主这时本来就有些焦虑,叫道:“谁要你这样跟着我了!”
  诸葛成龙没有转身,道:“是你说不愿看见我的。”
  洛阳公主的气不禁又上来,道:“我说不愿看见你,你怎么还出现在我面前?”
  诸葛成龙淡淡道:“你看见的只是背影。”
  洛阳公主道:“难道这个背影不是你的。”
  诸葛成龙道:“你可以将背影看作别人的背影。”
  洛阳公主又气又恼,不过,有了前两次的经验,她不敢赶他走了,这时临近黄昏,倘若诸葛成龙真的一气走掉,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洛阳公主道:“你既然跟着我,就该为我出出主意的。”
  诸葛成龙道:“公主又有什么不解了?”
  洛阳公主道:“天色将晚,可是这条峡谷,好像永远也走不完,你说该怎么办?”
  诸葛成龙道:“路是你自己走的,到如今已没有办法了。”
  洛阳公主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诸葛成龙道:“我是说,你开始赶我走的时候,就应该转弯了,那里有一条小路,可以很快走到山外,可现在……”
  洛阳公主叫道:“你怎么不早说!”
  诸葛成龙道:“你连我的背影都不愿看见,我说的话,你会听吗?”
  洛阳公主默然了。诸葛成龙说得没错,当时他说的话,她是绝对不会听的。
  洛阳公主叹气道:“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回去还来得及吗?”
  诸葛成龙道:“回去已经天黑了,天黑是找不到那条小路的。”
  洛阳公主急道:“怎么办?你说,快说!”
  诸葛成龙笑了笑,道:“公主,事到至今,已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洛阳公主越发气恼,她心里也知道,没有办法,就是没有办法。
  可她此时的心情,真想对他发一通火。
  洛阳公主抬头望望天,见太阳一点一点西沉,山影也渐浓渐重,不禁更加焦急。
  一挥鞭,在马上连抽了三鞭,马儿一声嘶鸣,往前径奔。
  奔跑了一阵,洛阳公主忍不住回头看看,身后什么也没有,诸葛成龙不见了。
  洛阳公主吃了一惊,缓缓放慢了马步,再回头,白衫人影已出现在离她三十米远的地方。
  洛阳公主笑了笑,暗骂一声:“我偏偏要跑快点,让你追不到……”想毕,又挥鞭疾奔。
  此时,天色已晚,两边的森林只剩下模糊的一片。
  忽然,洛阳公主的坐骑前蹄一绊,顿时倒地,人也被高高地抛了出去,她身在半空,尽管眼前模糊不清,但还是顺势翻了两个筋斗,以减缓下坠之势。
  可是,两个筋斗翻过,洛阳公主仍没有落地,顿时心中一凉。
  因为,她从马背上摔出去,摔的再急再远,也不可能这么长时间没有落地。
  洛阳公主感觉自己在极快地坠落,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眼前一片漆黑,那点模糊的光影也没有了。
  洛阳公主大叫一声,接着便听到“扑通”一声,自己掉在了水里。
  她从小不识水性,人在水中,吓得手脚乱舞,幸好她的脚很快就踩到底,一步步从水中爬出来。
  她什么也看不见。
  黑暗中,她听到头顶有人在喊:“公主,公主!”
  洛阳公主抬头,依然什么也看不见。
  上面诸葛成龙的叫声甚是关切,他说道:“公主,公主,你听到了没有?”
  洛阳公主心头一热,眼泪差点流了出来,她颤声道:“我在下面……”
  不知是诸葛成龙的耳朵不好,还是她的声音太轻了,诸葛成龙仍在上面大叫:
  “公主,你听到了没有,你究竟在哪里?”
  洛阳公主大声道:“我在下面!我在下面!”
  诸葛成龙终于听到了,他在上面惊喜道:“公主,你在哪里?”
  洛阳公主道:“我从马背上摔下来,现在在一个深洞里。”
  洛阳公主接着又叫道:“快想想办法让我上去!”
  诸葛成龙好像又听不到了,他在上面喃喃道:
  “明明听见公主在说话,在哪呢……”
  洛阳公主听诸葛成龙的声音很清晰,显然就在头顶,她暗道:
  “他怎么会听不见呢?”
  洛阳公主正在奇怪,诸葛成龙却是越叫越远,那一声声“公主”也越来越轻了。
  洛阳公主绝望不已。
  她用手摸着自己的衣服,浑身湿湿的,紧紧地贴在身上,很冷。
  洛阳公主双臂抱在胸前,可还是忍不住微微发抖。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洛阳公主伸手,试探地攀着岩壁土,她想自己爬上来。
  爬了几步,脚下的岩石一松,人又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如此三五次,没爬几步,又掉在水中,直爬得精疲力竭。
  洛阳公主坐在地上,绝望道:“看来只有等天亮再作打算了……”
  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上面诸葛成龙又在叫:“公主,公主!”
  洛阳公主虽然心中怕极,一听到诸葛成龙在叫,兴奋道:
  “我在这里,在下面的洞里!”
  这下,诸葛成龙听到了,他惊喜道:“公主,再大声一点!”
  洛阳公主提气,大声道:“我从马上摔下来,掉在了一个地洞里!”
  诸葛成龙在上面窸窣的声音她也听到了。
  洛阳公主听见诸葛成龙一边拔着草丛,一边声音颤抖道:
  “公主,我已经喊遍了整座山,原来你是掉进了地洞里。”
  过了一会,只听诸葛成龙激动道:“公主,找到了,找到洞口了。”
  顿了顿,又道:“公主,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洛阳公主喜道:“听到了,听到了。”
  诸葛成龙道:“公主,洞深不深?我怎么才能下来?”
  洛阳公主道:“我不知道洞有多深,只是下面都是水。”
  诸葛成龙道:“公主,我丢一块石头下来,看看洞有多深,你闪到一边去,不要让石头砸到了。”
  洛阳公主道:“好,你丢吧。”说完,站了起来,在黑暗中移了几步。
  过了许久,才听到“通”一声轻响,接着,诸葛成龙在上面道:
  “公主,这个洞好深,至少有几十米。”
  洛阳公主不语,她不知道诸葛成龙告诉她这些是什么意思,因为她在洞里,什么忙也帮不上,什么办法都应该诸葛成龙想才对。
  洛阳公主不说话,诸葛成龙在上面急道:“公主,你刚才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洛阳公主道:“听到了又怎么样?”
  诸葛成龙道:“听到了就好,公主不要说我贪生怕死,我明明知道这洞有几十米,但我还是会下来陪你的。”
  洛阳公主急道:“你准备怎样下来?”
  诸葛成龙道:“还能怎样下来,当然是跳下来了。”
  洛阳公主惊道:“不要!再想想别的办法!”
  黑暗里,诸葛成龙道:“公主,我下来了。”
  只过了一会儿,但听“扑通”一声巨响,水珠溅到了洛阳公主的身上。
  洛阳公主一声惊呼,接着道:“你怎么啦!有没有摔伤?”
  没有听到回音,也没有水声,洛阳公主怕了起来,她以为诸葛成龙一定摔死了,不禁凄凄道:“我叫你不要下来的,你死了,还有谁再来陪我说话……”
  洛阳公主说着,走进了水里,一边用手摸,一边叫道:“诸葛成龙,诸葛成龙……”
  仍然听不到任何回答,洛阳公主又喃喃道:“你真是个老实的傻瓜,你不下来,我怎么会说你是贪生怕死呢?
  “最多我自己挨到天亮,那时候一定可以想出办法的……”
  洛阳公主不住地说,终于在水里摸到了诸葛成龙。
  诸葛成龙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
  洛阳公主赶紧将他从水浅的地方拖上去,然后用力将他抱到一边。
  尽管洞里伸手不见五指,但经过几次的摸索,洛阳公主已经对洞里的地形有些清楚了。
  她记得洞里有一块石板,于是她将诸葛成龙放在石板上。
  洛阳公主双手压在诸葛成龙的胸口,有力一收一放,她想用这种方法使他恢复呼吸。
  这样弄了很长一会,诸葛成龙没丝毫反应。
  洛阳公主呆了呆,忽然她脸上一热,洛阳公主想到了人工呼吸。
  只有嘴唇对嘴唇才能完成人工呼吸,而她,她的嘴唇从没有接触过任何男人的嘴唇……洛阳公主觉得脸上烫得火烧一般,她自语道:“怎么办……怎么办……”
  洛阳公主对自己道:“不行,不行!”
  接着又道:“这不是男女之间丑恶的勾当,这是为了救人……”
  可是她的心仍在反抗:“不行,不行!”
  另一个声音对她道:“人家为了救你,从几十米高的地方不顾死活跳下来,你却如此自私……”
  洛阳公主反反复复地想着,最后道:“罢了罢了,若是能救他,我岂可如此无情!”
  这样想着,她的手压着诸葛成龙的胸口,嘴唇慢慢地凑上去……诸葛成龙的嘴唇,厚而冰冷。
  洛阳公主猛吸了一口,然后双手用力在他胸口一压一放。
  洛阳公主浑身颤抖,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触到男人的嘴唇。
  诱惑,来自对异性的渴望。
  洛阳公主毕竟是怀春少女,她并非冷血动物。
  从诸葛成龙的嘴唇上,她感到了一丝复苏的迹象,于是,洛阳公主一呼一吸,神情贯注其中。
  慢慢的,她开始发觉他的身上有些变化。
  她有些眩晕。
  不能自己。
  她发觉诸葛成龙的嘴唇有些变化。嘴唇与嘴唇的对吸,变得温润而有节奏。
  无法抗拒。
  不能自己。
  洛阳公主明显地感觉到是诸葛成龙在吮吸她,有时,他的舌头那么用力地缠住她的舌头,一种足以令她惊呼的痛,从她的舌根弥漫……她不能自己了……她无法停止,无法抗拒……她眩晕得越来越厉害……她忘了自己在干什么……
  好像一个不止一次的梦,在梦里,在飘摇的雨船上,在云雾遮掩的温床上,她正被一双宽大而有力的手掌搓揉着,那么神奇,似乎充满了无限的魔力……就在这魔力的牵引下,她发出了无声而畅快的呻吟……她渴望被搓揉,被侵占……她躯体极力地扭曲着,她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疾风暴雨……她忘了自己到底是谁……
  忽然,她听到一个粗粗的声音道:“公主,公主……”
  公主?对,是公主。
  她是洛阳王的女儿洛阳公主。
  洛阳公主一惊,同时梦也醒了。可她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里,她的胸口,好像还有一双手在用力的搓揉,她的呼吸还是那么急促……洛阳公主想是自己太累了,不能从梦中出来,于是,牙齿用力咬自己的舌头,以便使自己清醒——
  猛听得一声惊叫:“啊呦!”
  洛阳公主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用手去摸自己的身体,一摸之下,更是吓得冷汗直冒。
  原来,诸葛成龙果真一只手紧紧抱住她,另一只手在她身上乱捏乱搓。
  她的衣服,已经被脱去。
  洛阳公主脑子里“嗡”的一声,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抽出被诸葛成龙紧紧缠住的右手。
  “啪!”一掌打在诸葛成龙的脸上。
  洛阳公主顺势一跳,挣脱了诸葛成龙的怀抱。
  洛阳公主怒不可遏,骂道:“你这个禽兽!”
  黑暗,死一般的寂静。
  洛阳公主只听见自己喘息的声音。
  她的双手在地上乱摸,终于摸到了自己的衣服。
  洛阳公主慌忙穿上,黑暗中一阵手忙脚乱。
  诸葛成龙幽幽道:“不穿上我也看不见的。”
  洛阳公主从刚才“梦中”的狂热,一下子跌到现实的恐怖,洛阳公主后退了一步,惨然道:“想不到你真是衣冠禽兽!”
  诸葛成龙冷冷道:“我并没有动,是你把我唤醒的。”
  洛阳公主怒道:“我是好心救你,哪想到你……”
  诸葛成龙笑道:“我知道你是好心救我,我也是好心才这样对你的。”
  “你……”
  洛阳公主悲怒交集,却不知说什么好。
  只听诸葛成龙又道:“公主,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开始暗暗喜欢上你了。”
  洛阳公主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到的只是黑暗。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竟会遇上这种倒霉的事情。
  她又想起了马丝,想起了春夏秋冬和三剑,要不是诸葛成龙用阴谋将她骗到这里,现在,她恐怕已经跟春夏秋冬和三剑在一起了。
  洛阳公主开始恨自己,她一直相信诸葛成龙的话,把他当成可以信赖的朋友,不久之前她还暗暗庆幸他救了她,她还因为赶走了他而心生后悔……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错的……原来是她自己瞎了眼!
  洛阳公主越想越悲伤,诸葛成龙这时道:“公主,不要再想以前的事了,今天,应该成为我们的开始。”
  顿了顿,诸葛成龙接着道:“公主,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为你,我可以坐任何事情,为你,我可以连命都不要。”
  洛阳公主冷笑道:“你这样对我,也是为了我好?”
  诸葛成龙道:“只要能跟公主在一起,让我做什么都行。”
  洛阳公主怒道:“不要再跟我说这种话了!”
  诸葛成龙一愣,诧道:“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这种话?”
  洛阳公主冷冷道:“你的记性是太好了,昨天说过的话,今天就会忘掉。”
  诸葛成龙又是一愣,旋即笑道:“多谢公主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洛阳公主不作声了。
  诸葛成龙道:“公主,你在想什么?”
  洛阳公主还是不说话。
  诸葛成龙轻轻道:“公主,如果刚才吓了你,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洛阳公主忽然叫道:“不好!你走!”
  洛阳公主刚说完,发觉自己的手被另一双手握住了。
  洛阳公主大惊,急忙用力一甩,却没有能甩开,握住她的,一定是诸葛成龙。
  在如此黑暗的情形下,诸葛成龙能够无声无息地,准确无误地握住她的手,这分功力,令洛阳公主吃惊不已。
  诸葛成龙抓住洛阳公主的手,哀求道:
  “公主,一切都是我不对,求你不要让我走。”
  洛阳公主本来心软,若是换在平时,说不定她又会原谅他了,此刻,洛阳公主却厉声喝道:“诸葛成龙!”
  诸葛成龙在黑暗中微微一震,不觉松开了双手。
  洛阳公主斜斜地后退了两步,刚好靠在岩壁上,她喘了口气,心道:“诸葛成龙武功比我高出许多,倘若他真的用强,在这个昏天黑地的洞里,可叫我怎么办?”
  想毕,静了静恼怒的心情,道:“我知道你冒着生命的危险跳下来陪我,可是男人,说怎样就应该怎样的……”
  诸葛成龙轻轻道:“公主,对不起。”
  洛阳公主道:“我要你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诸葛成龙道:“这……”
  洛阳公主道:“是不是又忘了?”
  诸葛成龙道:“没有,我只是……”
  洛阳公主道:“只是什么?”
  洛阳公主虽然看不见诸葛成龙的脸,但她猜想诸葛成龙的表情一定十分急切,只听诸葛成龙道:“只是说过话,有必要说第二遍吗?”
  洛阳公主道:“我要你说。”
  诸葛成龙迟迟没有回答。
  洛阳公主又道:“你只要说一遍那句曾经答应我的话。”
  又过了半晌,诸葛成龙道:“我不说。”
  洛阳公主奇道:“他今天是怎么了?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想到刚才他如此轻薄无礼,不禁心头动气,道:“我偏要你都说!”
  说出这句话,洛阳公主便有些后悔了。
  因为她知道,激怒诸葛成龙并不是一件好事,人一旦丧心病狂,是任何事情都会做的。
  想到这里,洛阳公主暗抽一口冷气,双掌护胸,双目死死盯着眼前的黑暗,以防不测。而其实,诸葛成龙可以无声无息地在黑暗中抓住她的手,她又如何能防得住他?
  没想到诸葛成龙并不动怒,他只是淡淡道:“公主,你真的要我说?”
  洛阳公主话已出口,只得道:“真是要说。”
  诸葛成龙道:“我什么也没许诺过,叫我怎么说?”
  洛阳公主呆住。
  诸葛成龙道:“我这样回答,有没有令你很失望?”
  洛阳公主缓缓道:“没有。”
  她接着又道:“你是不是诸葛成龙?”
  当这句话问出时,洛阳公主又开始后悔。
  在这个出也出不去的黑洞里,他是不是诸葛成龙已不再重要。
  对洛阳公主来说,最重要的是他不是一个坏人就好了。
  只听诸葛成龙道:“这很重要吗?”
  洛阳公主道:“不重要。”
  诸葛成龙道:“那还要不要我回答?”
  洛阳公主道:“随便。”
  又是很长时间沉默。
  诸葛成龙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洛阳公主道:“其实,一切可以等出了这个该死的黑洞再说。”
  “你还想出去?”
  “当然。难道你不想?”
  “是,我不想。”
  “如果跟公主在一起,就是十辈子呆在这里也无妨。”
  “要是一辈子不出去,岂不要死在这里?”
  “这里有什么不好?”
  诸葛成龙接着道:“人总是要死的。”
  “死人应该葬在坟墓里的。”
  洛阳公主道:“你想把这里变成坟墓?”
  “这里本来就是坟墓。”
  “什么?这里是坟墓?”
  “这里是坟墓。”
  诸葛成龙幽幽道:“因此,人死在坟墓里,是理所当然的事。”
  洛阳公主急忙从岩壁上收手,吓出了一身冷汗,她颤声道:“有这么大的坟墓?”
  诸葛成龙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规定,说坟墓不可以有这么大。”
  洛阳公主道:“这么大的坟墓,岂不是太浪费了?”
  诸葛成龙道:“那要看什么坟墓,平民百姓的坟墓跟皇帝的坟墓不同,一个人的坟墓跟一百个人的坟墓不同,而这个坟墓,更是与众不同。”
  洛阳公主听他说了这么多的坟墓,恐怖不禁从脚底而生。
  她轻声道:“这里有什么与众不同?”
  诸葛成龙道:“这里是江湖上一个庞大而隐秘组织的聚集点。”
  顿了顿,只听他又道:“你也许已经知道,以坟墓为据点的组织是什么组织。”
  洛阳公主道:“幽冥帮?”
  诸葛成龙道:“你说的没错,是幽冥帮。”
  洛阳公主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诸葛成龙冷冷道:“你以为诸葛成龙能知道这么多?”
  洛阳公主道:“不能。”
  黑暗中,冷冷的声音道:“那么,你现在应该知道我是谁了。”
  洛阳公主道:“知道了。”
  那个声音道:“你只知道我不是诸葛成龙,而不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洛阳公主道:“对。”
  那个声音道:“你想不想知道?”
  洛阳公主道:“谁?”
  “红叶。”
  那个声音道:“我是红叶,就是枫树上红色的叶子,在秋天的山上,到处都有。”
  洛阳公主道:“可惜我不知道红色的枫叶是什么样的,更不知道红叶是谁。”
  红叶道:“红叶是幽冥帮的头领。”
  洛阳公主道:“幽冥帮为什么要缠住我?”
  红叶道:“缠住你,一定有缠住你的理由。”
  洛阳公主经过刚才的恐惧,害怕,这时已渐渐平静下来,她道:“能不能告诉我?”
  红叶道:“不能。”
  洛阳公主叹了一口气,道:“你不说,我不知道该去问谁了……”
  红叶道:“问我。”
  洛阳公主道:“你说什么?”
  红叶道:“我说你有哪些不懂,可以向我请教。”
  洛阳公主道:“不敢。”
  红叶也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早就怀疑我不是诸葛成龙了。”
  接着又笑道:“可是你终究还是上当了,这不能怪别人……”
  洛阳公主道:“错的人是我自己,我根本不该让诸葛成龙背对着我,以致让你钻了空子。”
  红叶道:“在我进洞之后,你不该救我。”
  洛阳公主道:“你根本没伤,根本不需要我从水里将你抱上来。”
  红叶道:“你又错了。”
  洛阳公主道:“难道你真的受伤了?”
  “是的。”红叶道:“虽然我对洞里的一切了如指掌,但这次我差点因失误而送命,当时我确实晕倒了,若不是你及时救我,我必死无疑。”
  顿了顿,只听红叶阴阴道:“若不是看在你救我的分上,嘿嘿……”
  洛阳公主心里明白,红叶没有说出来的后半句话的含义。
  想到他刚才那么无耻的野兽行径,洛阳公主心头极怒,却也无可奈何。
  红叶道:“你不是在想刚才那个梦?”
  洛阳公主虽然恐惧红叶的武功,但还是忍不住骂道:“你这个禽兽!”
  红叶笑道:“如果我是禽兽,你还能体存完肤吗?”
  洛阳公主漆黑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刚才令人胆寒的一幕。
  她将牙齿咬得“格格”直响,身子却不由得往左边移。
  红叶道:“公主,不要再向左边移了,那里危险。”
  洛阳公主果然停住。
  只听红叶在黑暗中幽幽笑道:“公主,你怎么这样相信我的话?”
  洛阳公主这时摸到一块石头,便坐下了。
  她的手中,又紧握住另一块尖利的石头。
  红叶道:“公主,你以为手中有了石头,就可以偷袭我吗?”
  洛阳公主一惊,她怀疑红叶是否在黑暗中也能看到她。
  洛阳公主以前曾听马丝说过幽冥帮都是瞎子,但听红叶这样说时,还是吃惊不小,诧道:“你是瞎子?”
  红叶道:“不是瞎子,连幽冥帮都进不去,如何还能做幽冥帮的帮主、领袖?”
  正在这时,只听上面有马蹄踢踏之音。
  洛阳公主听得出来,这是她的坐骑在黑暗中不肯离去。
  洛阳公主在心里暗暗道:“马儿,马儿,自从你跟我一道出来之后,总是叫你也孤单寂寞,担惊受怕……”
  接着她又道:“可是马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我不仅差点丢了性命,而且连少女的贞洁也几乎不保……如果这个野兽畜生敢对我怎么样,我也只有死在这里了……马儿,到时候你可要回到洛阳王府,不要被人骗走了……”
  无边的黑暗,无边的静。
  寂静中,马蹄轻响如雷,在她的头顶轰鸣,她多想骑上马,随便找一个人说说心中的苦闷与悲痛,她想找一个更加僻静的地方好好哭一场……
  马蹄还在响,它好像要把这黑暗和寂静踏碎。
  红叶似乎也在倾听,他很长时间没有说一句话了。
  可是,黑暗仍旧无边无际,使人的眼睛看不到任何东西。
  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有眼睛的人和没眼睛的人是一样的。
  在黑暗中,只有感觉是最关键的,难怪有人说,瞎子可以听见流云的声音。
  如果她是瞎子,她一定也可以做到。
  她开始明白红叶为什么可以在黑暗中“看清”她的一举一动了。
  在马蹄的踢踏声中,洛阳公主的心情开始平静。
  她静静地坐着,不愿再做别的任何努力。
  坟墓是死人呆的地方,现在,洛阳公主在坟墓里,她也把自己当成了死人。
  如果说她还活着的话,那么,她最多只能算一个活死人。
  活死人。
  活着的死人。
  洛阳公主悲哀地想:人的命运真是前世注定的,她身为洛阳王的女儿,竟然会活活地死在坟墓里……
  现在,就是让她走,她也出不了坟墓……
  洛阳公主再次想起春夏秋冬,想起她们在一起的种种欢心的往事……想起马丝,想起他对她说的“飘雪王”,想起马丝的朋友轻轻一刀傅雪痕,想起背刀客……最后她还想到了诸葛成龙。
  对他,她已经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她恨他,因为他的无故掳掠,她才会碰到这么多的意外和不测,因为他,她才会与春夏秋冬离散,因为他,她才会上了红叶的当,才会掉进这黑暗而恐怖的坟墓……
  这样伤心地想着,不知不觉迷迷糊糊睡着了……
  在睡梦中,洛阳公主听到一个人在轻唤。
  “公主……公主……”她猛一惊,警觉地醒来。
  当她发现自己刚才睡去时,惊得跳了起来,连手脚都变冷了。
  因为她知道红叶就在附近,他曾经那样无耻地占了她的便宜,如果他知道她睡去,他一定不会那么老实的。
  红叶的武功,比她想象的要可怕得多,他不可能不知道她刚才已经入睡……想到这里,洛阳公主手有些僵硬,睡意朦胧间,她首先摸自己的身体……还好,衣服还穿在身上……洛阳公主确信没有受到侵犯,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那呼声愈来愈近……
  声音绝望而关切。
  洛阳公主听得有人叫她,还以为又是做梦,还以为又是红叶在叫她。
  “公主,公主,你在哪里?”
  声音来自头顶。
  接着那声音又自言自语道:“马儿都在这里,公主会到哪儿去呢……”
  仔细听,不是红叶的声音。
  再仔细听,分明是诸葛成龙的声音。
  “公主,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洛阳公主听见诸葛成龙在上面伤心道:“公主,是我不好,我不该离开你的,我该死,我不是男子汉,我连自己说过的话都做不到……”
  诸葛成龙越说越悲切,“公主,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跟着你并没有别的企图,真的,我只是把你当作最可信赖的人,我怎么会那么蠢?
  “你说我有企图,我便离你而去,我简直连蠢猪都不如……公主,如果你可以原谅我的话,你就让我找到你吧……”
  洛阳公主相信红叶一定听到了。
  她想出声,但她想到旁边还有一个比死人还可怕的红叶,只得噤声。
  只听上面诸葛成龙继续道:“公主,如果我找到你,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就是你用鞭子打我,我也不走……我宁愿在你的眼里,做一个无耻和别有企图的人。
  “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担心你会走错路,担心你晚上找不到旅馆……离开你才知道。
  “要我一个人孤孤单单流浪,我甘愿在深山里无声无息地死去!……公主,一切都是我的错。
  “可我并没有一点恶意,我要跟你在一起,并不想得到你的任何回报……公主,你就原谅我吧,你赶紧出声吧,马儿在这里,你也一定在附近的,你听到了没有?公主……”
  洛阳公主眼睛有些湿润,她的心情有些激动,她没想到诸葛成龙的感情竟是如此的丰富。
  洛阳公主心里道:“诸葛成龙,是我错怪了你……”
  诸葛成龙在上面来来回回地走着,黑暗与寂静中,那窸窸窣窣的响声仿佛就在耳边。
  诸葛成龙还在自言自语:“公主,你一定还在生我的气,你本来可以跟春夏秋冬在一起的……可是,为什么我要遇见你,自从我第一次遇见你,我……”
  洛阳公主听到这里,心里极度紧张,她想起红叶曾经对她说过:“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开始暗暗喜欢上你了。”
  她真的怕听见诸葛成龙也说出这句话来。
  只听诸葛成龙沉默了良久,接着道:“自从我第一次遇见你,我就暗暗地……”
  洛阳公主心中又一紧。
  诸葛成龙道:“我就暗暗地下决心,一定不让别人伤害你,我也绝不伤害你。”
  洛阳公主石头落地,轻吁了一口气。
  诸葛成龙接道:“我曾经对自己说,我要做春夏秋冬之外的第五个丫头,虽然我不能够做得那么好,但我可以一点一点做起……公主,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公主,这些都是心里话,我虽没有对你说过,但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现在,你不可能再听我说话了,我只有说给黑暗听,说给黎明的第一缕晨曦听……”
  洛阳公主心里又道:“诸葛成龙,我现在就在听你说话……”
  也许黑暗中眼睛睁得太久的缘故,洛阳公主感觉眼角有些隐痛,她眨了几下,又闭上了。
  她头脑晕晕的,整个人好像在旋转。
  一会儿上升,一会儿下坠,一会儿又脚上头下的飘来飘去……
  洛阳公主一惊,伸手按住岩壁,人还是感觉在飘荡……在寒冷中摇坠……
  寒意,使她不由得双臂紧拥。
  她湿湿的衣服已经干了。可她冷得发抖。
  “是不是得了伤寒?”
  洛阳公主脑中念头一闪,晕得更厉害了。
  她几乎连坐都坐不住,她的嘴唇干燥,她想喝水。
  她开始轻轻唤着春夏秋冬的名字……
  她把一切都忘了,但她拼命对自己说:“不能躺下,不能躺下,红叶还在,危险还在……
  可是洛阳公主的意识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了,她的眼皮有千斤重,她的身体只有几两轻……终于,她无法再坚持,就像一个落水的人,浪头冲断了她手中最后抓住的根……她随波逐流,完全身不由己……
  越来越远,最后连浪头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绝望,没有知觉地漂。
  一重一重,她用力撞着坟墓的大门。她的头,痛得麻木,痛得开裂。
  ……
  好像被冲进了海里,好像在海底。
  一口一口的苦水,从口中到肚里……或许喝得太多,她的躯体又从海底浮了上来。而且,阳光照在她身上,她重新睁开了双眼……
  她看见一个背影。
  白衫背影。
  恍恍惚惚间,洛阳公主猛然看见熟悉的白衫背影,一阵紧张,又要晕过去。
  只听背影说道:“公主,如果再睡去,就永远醒不来了。”
  洛阳公主一惊,恐惧道:“红叶,不要……”
  背影道:“我不是红叶,我是诸葛成龙。”
  洛阳公主头还是很重,连抬一下也很困难。
  洛阳公主不知怎么竟流出了泪水,道:“你不要再骗我了,不要再骗我……”
  背影静静道:“我并没有骗你,你得了严重的伤寒,已昏迷了两天两夜,如果再萎靡不振,不提起勇气和自信,恐怕再也活不下去了。”
  洛阳公主道:“我不想活了,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背影喝道:“住口!”
  洛阳公主一怔,头脑清醒了许多,她头不能动,目光斜视,看见了一堆篝火。
  背影就在篝火前面。一动不动。
  洛阳公主依旧垂泪道:“你是红叶,不是诸葛成龙,不要再骗我了。”
  背影道:“公主,不要胡言乱语,现在请你闭上眼睛,我要给你吃药了。”
  洛阳公主恐惧道:“不,你不要过来!”
  背影道:“公主,闭上眼睛。”
  洛阳公主叫道:“好,你过来吧,我要看看你究竟长得什么样!”
  背影幽幽道:“公主,我发誓怎样说便怎样做,你既然不想看到我,我也不愿让你伤心。”
  洛阳公主道:“像你这种衣冠禽兽,我就是死了也不想见到,可是,你既然敢做出那么无耻的行径,难道还不敢见人?”
  背影道:“公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洛阳公主恢复神智后,此时又气又怒,道:“你自己做出野兽不如的事,还在抵赖!”
  背影慢慢的转身……洛阳公主瞪大双眼……
  就在洛阳公主看清背影身后的面容时,火堆忽地灭了,四周一片漆黑。
  洛阳公主感觉到有一个人已到了她跟前,道:“公主,吃了这碗药,你的病就会没事了。”
  洛阳公主想转身,可是她实在太虚弱了,她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有乖乖地躺着,让药水从齿缝间渗进嘴里。
  黑暗中,那人道:“公主,你怎么会到坟墓里去过夜,那样很危险的,通常坟墓里都有毒蛇。”
  听到“毒蛇”两个字,洛阳公主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人将药水不停地喂进来,又道:“公主,幸好我爹教给我治伤寒的药方,不然,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洛阳公主吞下药水,想想自己身不能动,倘若他真的侵犯她,除了咬舌自尽一条路外,她已想不出任何别的办法了。
  想着,心便平静下来,问道:“你爹是谁?”
  那人道:“我爹当然是诸葛一清。”
  洛阳公主道:“你真是诸葛成龙?”
  那人道:“我从没说过我不是诸葛成龙。”
  这时,那人已将一碗药喂她喝下,道:“公主,你再睡上一觉,醒来便痊愈了。”
  话音刚落,前面那堆火又燃烧起来。
  洛阳公主虽然喝了药,但还不能动弹,只能目光左右移动,火堆旁,她看到的仍是白衫背影。
  火光跳动,那背影也一动不动。
  洛阳公主轻轻道:“你真的没有骗我,你不是红叶?”
  背影道:“我不知道什么红叶,我把你救出来的时候,坟墓里只有你一个人。”
  洛阳公主喃喃道:“我已是活死人,你怎么能救活我?”
  背影道:“坟墓是死人住的地方,但你不是活死人,最多是死活人而已。”
  顿了顿,背影接道:“你还没有死,你至少还有三口气。”
  过了一会,背影又道:“不过,为了救你,我确实想了不少办法。
  “而且,在等你醒来的时间里,我不知为你担了多少心……”
  洛阳公主想起在她晕去前听到诸葛成龙说的那些话,心中有些感动,现在又听他这样说,不禁轻轻道:“在你没找到我之前,你也在为我担心,是不是?”
  背影似是一震,淡淡道:“原来公主都听到了……”
  洛阳公主微笑着,道:“你的话确实很动人,不过,我不会再上当了。”
  背影道:“难道公主还不相信我是诸葛成龙?”
  洛阳公主道:“现在,我什么话都不相信。”
  背影道:“那公主相信什么?”
  洛阳公主微道:“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背影道:“可是公主曾对我说,永远不要看见我,而我,跟公主在一起,就必须听公主的话,我既然答应过公主,就应该做到。”
  洛阳公主心中一动,想道:“看来他不是假的,他说的那些话,都是以前对我说的许诺。”
  想毕,洛阳公主不禁会心,笑意泛起,可是,红叶无耻的声音这时响了起来:“你不能怪别人,你只能怪你自己……”
  洛阳公主忽然道:“如果你是诸葛成龙,你就转过脸来让我看。”
  背影道:“公主,你是不是又在赶我走?”
  洛阳公主道:“好,那么你走……”
  背影道:“公主,我已经错过一次,我不想再错。”
  洛阳公主道:“我也错过一次,也不想再错。”
  背影道:“那么公主答应我,我让你看见,并不算违背诺言,公主不能赶我走。”
  洛阳公主道:“好,我答应你。”
  洛阳公主说着,目光斜斜地盯着背影,尽管她相信这人是诸葛成龙无疑,但她的心情,仍是十分紧张。
  篝火闪烁,随风明暗。
  背影慢慢转身……
  洛阳公主瞪大眼睛……就在她将要看清时,篝火忽地又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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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27: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郭风
  最令轻轻一刀头痛的事情,莫过于要找到寡妇。
  天下寡妇很多,但要找到他所要找的寡妇,却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傅雪痕现在正走在一条小路上这条路弯弯的,像一副滑动的羊肠。
  春意正浓,两边都是一望无际的绿,没有山,没有峻岭的形象。
  “江湖上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轻轻一刀”,傅雪痕发现,江湖上的这句话实在有些夸张。
  为了找一个寡妇,他已经头痛至极,而且,一连二十八天,他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在以前是从未遇到的。
  “江湖上只有轻轻一刀不想做的事,没有轻轻一刀做不成的事。”
  傅雪痕微微露出了笑。他的牙齿很白,很整齐。
  他走得既沉稳又飞快。
  他在心里想:“寡妇,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是癞头?是瞎子?是老太婆?还是个少妇……”
  轻轻一刀想着想着,又笑了。
  他实在是一个快乐的人。
  他做事从来不勉强自己,他觉得人类创造的四个最好的字是:
  顺其自然。
  只有顺其自然,人才会心平气和,才不会徒生烦恼,只有顺其自然,快乐才会永远留下来。
  所以,尽管他找了二十八天还是一无所获,但他还是不骄不躁。
  因为他相信,有些事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很多人只把“可遇不可求”用于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傅雪痕却把所有的事情都归于可遇不可求。
  因为,做每一件事,他从来不慌,不绝望……
  不过,轻轻一刀并不相信“命中注定”这一说法。
  “命中注定”与“可遇不可求”听起来有些相似,其实是有很大区别的。
  至少在轻轻一刀眼里是如此。
  他不相信命中注定,对任何事情,他都要付出自己最大的努力。
  这任何事情,绝不是指每一件事,而是指他认为值得付出最大努力的事情。
  有些事,只要他认为无需去做,那么,对这件事,他连提一个字也不愿意。
  现在,他认为最应该做的事情是找到寡妇。
  而最不愿做的事情是对身后的人说一句话。
  这个人跟着他已有五天了。
  他没有回头看过这人一眼,也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当然,他也不曾开口。
  傅雪痕有时回头,他看到的往往是远去的小河,小山和小树、小羊,他喜欢看一些小的东西,把它们柔弱的影子留在心里。
  在他看来,这些小河、小山、小树、小羊是江海、山川、森林以及人类生存必不可少的,它们虽然很渺小,却很伟大。
  他十分欣赏它们默默的品质,他认为人类要是没有这些东西,整个世界将变得毫无生机。
  他把自己也看作是小人物。尽管在江湖上,他的名声连一个三岁的孩子都知道。
  可傅雪痕觉得,他不是一个大人物的料。
  他不能发号施令。
  哪怕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他都得自己亲自去做。
  他没有手下,他没有资格对另一个人说:“去,替我打八斤酒!”
  想替他打酒的人不知有多少,但到目前为止,他没有开口叫过一个人为他打酒。
  他的一生,只喝过一瓶别人为他偷的酒,这个人便成了他唯一的朋友。
  这个人是马丝。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他怎么会同意让马丝做他的朋友,而且,还接受了马丝送给他的飘雪王。
  他很喜欢马,尤其是像飘雪王这样的千里马。
  可是,他喜欢马,却很少骑马。在他看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需要骑马的。
  他认为,祖先为我们创造了双脚,我们就该好好珍惜、好好利用,使自己的脚得到不断的提高,跑得更快。
  更重要的一点是,骑马不仅会培养人的惰性,而且会使本来就可以跑得很快的脚慢下来。
  他总是把他喜欢的马留在客栈里。
  有时候,一个客栈他留下两匹马。
  当他离开客栈的时候,他从来都不带走马。
  他把马留在客栈,客栈的老板不会因为自己白白得到了一匹千里马而高兴,反而会忧心忡忡。
  因为,轻轻一刀今天把马留在这里,说不定明天、后天或者明年、后年,或者十年、二十年以后,他又会突然光临,如果那时候他看不见自己的马,或者马比当年瘦了,那么,这家客栈就只好关门,只好永远在江湖上消失。
  这种事情谁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生过,但江湖传说中有。
  轻轻一刀将马留在哪家客栈,客栈的老板便要将马当作最尊贵的客人,他们从不敢拿自己的前途和性命开玩笑。
  拿性命和前途开玩笑的人并不是没有,有一家客栈的主人,在他离去后将他的马宰掉吃了。
  当他第二次再到那家客栈询问当初留下的马时,客栈的主人并没有隐瞒,而是直接对他说:“杀掉吃了。”
  轻轻一刀当时怔了怔,问道:“你怎么如此大胆?”
  客栈的主人道:“我以为你今生今世不会再回来了。”
  轻轻一刀快乐地笑了笑,又问:“我不回来你就可以吃掉我的马?”
  客栈主人的回答更使轻轻一刀诧异:“就算知道你真的要回来我也要吃你的马,更不要说你不会回来了。”
  轻轻一刀笑得很开心,他又问:“你不怕我?”
  客栈主人说:“你是人,我也是人,我为什么要怕你?”
  在江湖上,很多人都把轻轻一刀看成人,而把自己当作狗,或者,把自己当人,把轻轻一刀看成神。
  像客栈主人这样把彼此当平等的人看待的人,轻轻一刀还是第一次碰到。
  结果,轻轻一刀不但没有杀了客栈主人,反而娶了她,她就是小桃。
  他不仅没有使小桃客栈从江湖上消失,而且使它成了江湖上最有名的客栈。
  二十八天前,轻轻一刀就是从小桃客栈出来的。
  尽管小桃是一个不会生小孩的女人,但轻轻一刀每夜总是将小桃拥在怀里睡觉。
  小桃是一个解风情的女人,虽然她已经二十九岁,看上去还像十八岁的少女一样,细嫩的皮肤看不出任何皱纹。
  傅雪痕已经二十八天没有拥着小桃睡觉了。
  如果把男人想女人视为异常的话,那么,丈夫想妻子,哪怕他想的是被许多人看成是肮脏而见不得人的作爱,也是绝对正常的。
  傅雪痕常常想起小桃那性感十足的部位。
  可是现在,傅雪痕想的,却是如何找到寡妇,找到背刀客。
  他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想什么,应该想什么。
  要是连这一分寸都不能把握,傅雪痕就算有十九条命,也已死过二十次了。
  傅雪痕明白,那个跟了他五天的人,就是想在他分神疏忽的时候杀了他。
  那个人虽然离他有几十丈远,但他的杀气,傅雪痕可以感觉得到。
  他是一个能够杀人于无形的杀手。是谁雇他来杀他的呢?
  傅雪痕很想知道答案,很想停下来问问清楚。
  可他仍旧走的飞快。
  后面那人终于忍不住了,说道:“能不能走慢点?”
  傅雪痕很听话地慢了下来,徐徐的,可并没有停下。
  那人道:“你有千里马,为什么不骑?”
  傅雪痕道:“千里马不常有,得到了岂可轻易骑。”
  那人道:“骑上千里马,或许可以早些找到你要找的人。”
  傅雪痕道:“你知道我在找谁?”
  那人道:“寡妇。”
  傅雪痕不语。
  那人又道:“背刀客。”
  傅雪痕仍是不语。
  那人道:“你怎么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傅雪痕这时道:“知道结果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那人道:“如果我告诉你这个结果是谁告诉我的呢?”
  傅雪痕道:“也许会。”接着道:“谁?”
  那人道:“背刀客。”
  傅雪痕笑了,道:“是不是背上背着一把大刀的人?”
  那人道:“不是。”
  傅雪痕果真有些奇怪:“不是?”
  那人道:“不是。”
  接着那人又道:“告诉我的那个人的刀不但不大,而且很小,只有半尺长。”
  顿了顿,又道:“他的刀不是在背上,而是抱在怀里。”
  傅雪痕又笑了,道:“是他叫你来杀我的?”
  那人道:“不是。”
  傅雪痕道:“叫你杀我的人,给了你多少银子?”
  那人道:“你猜呢?”
  傅雪痕摇了摇头。
  那人道:“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值多少钱?”
  傅雪痕道:“不知道。”
  那人道:“十两银子。”
  傅雪痕笑道:“我真不知道自己这么值钱。”
  那人道:“我知道轻轻一刀最少也值十万两,可是现在,十两银子就可以叫我杀人。”
  傅雪痕道:“杀人王的生意也这么清淡?”
  那人道:“现在,值得我出手的人实在太少了。”
  傅雪痕道:“你觉得我还配?”
  那人道:“当然,不然我不会跟你五天。”
  那人接着道:“不过,你已经使我的生意亏了本。”
  傅雪痕道:“一路上你已不止花了十两银子?”
  那人道:“早知这样,我一定会再要十两银子的。”
  傅雪痕笑道:“杀人王也有后悔的时候?”
  那人道:“杀人王也是人。”
  傅雪痕道:“人除了会后悔,还会怎样?”
  那人道:“会死。”
  傅雪痕道:“你不怕死?”
  那人道:“怕。”
  傅雪痕道:“既然怕死,还要跟着我?”
  那人道:“就这样回去,我没法交代。”
  傅雪痕奇道:“向谁交代?”
  那人道:“母亲。”
  那人接着又道:“是母亲接得这笔生意。”
  顿了顿,然后道:“如果你能给我十两银子,我立刻就回去。”
  傅雪痕道:“可我身上一两银子也没带。”
  那人道:“那怎么办?”
  傅雪痕道:“什么怎么办?”
  那人道:“没有银子,只有杀你了。”
  路两边春意盎然,头顶已笼罩杀机。
  傅雪痕依旧不紧不慢地行走,杀人王也依旧跟着。
  杀人王道:“你是我杀得最累的人。”
  傅雪痕道:“如果你真的觉得累,可以歇一下。”
  杀人王道:“那我哪里才能找到你?”
  傅雪痕道:“孤烟城。”
  杀人王道:“孤烟城?”
  傅雪痕道:“孤烟城人迹稀少,你一眼就可以发现我。”
  傅雪痕说着加快了脚步,往西北方向疾奔。
  他知道杀人王此刻一定躺在草地上,一边憩息,一连欣赏天上的白云。
  傅雪痕不能躺下,他很想躺下,他从小就喜欢看云。
  可是,现在不是欣赏云朵的时候。
  更何况,天上的白云忽然变成了乌云,地上刮起了风,眼看就要下雨了。
  傅雪痕更快地奔走。
  他要在大雨降临之前找到躲雨的地方。
  四野茫茫,连座破庙也不见。
  傅雪痕发狠地奔跑。
  ……
  雨临之前,傅雪痕终于看到了一间屋子。
  屋子虽破,躲躲雨总还是可以的。
  傅雪痕不再犹豫,朝房子奔去。
  风过,雨临。
  大雨就在他后跟,紧追着他。
  可是雨终究没有傅雪痕跑得快,他进了屋子,雨才哗一声泻在屋顶上。
  天空黯淡,乌云压得很低。
  雨声刹那间将屋子裹在一片飘摇欲坠的危险里。
  直到现在,傅雪痕才看清屋子里另外还有两个人。
  一男一女,男的老,女的小。
  同样是躲雨,傅雪痕却吃了一惊,他道:“打扰了。”
  少女笑道:“我们也是躲雨的。”
  傅雪痕呆了呆,黯淡的光线下,他发现少女有些像小桃。
  不禁多看了几眼。
  老人道:“我女儿是不是很好看?”
  傅雪痕一愣,照直道:“她很像我的妻子。”
  少女道:“你妻子跟我一样年轻?”
  傅雪痕道:“她今年二十九岁。”
  老人道:“可我的女儿才十七岁。”
  傅雪痕道:“我不是说她老,它们真的很像。”
  少女笑道:“她叫什么名字?”
  傅雪痕道:“小桃。”
  少女拍手道:“怎么这样巧,我也叫小桃。”
  傅雪痕望着老人,好像在问:“真的?”
  老人道:“小桃,在陌生人面前,不要多嘴。”
  小桃低低道:“是,爹爹。”说着便退在一边。不说话了。
  雨越下越大。
  傅雪痕、小桃和老人谁也不说话,静静地站着。
  望着门外的雨,它们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雪痕望了望老人,老人也望了望傅雪痕,它们都想知道对方是谁,但谁都没有开口。
  雨还是那么大,淅淅沥沥,在门前织成雨帘。
  傅雪痕又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小桃,想起她的关怀和体贴。
  他直到跟小桃睡在一张床上,还有些不相信,他这一生竟还能娶妻,还能真正喜欢上一个人。
  他连自己都弄不清楚,他对小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它们之间感情的发展是那么迅速,快得有些仓促,有些令人生疑。
  但他们终究在认识没多久便永远在一起了。
  傅雪痕永远也不会忘记他跟小桃最初的那段开心快乐的时光……小桃给予他的,是他一生中梦寐以求的。
  有时候,当他问自己究竟喜欢小桃什么时,竟然会好长时间答不上来。
  他也曾问过小桃:“小桃,你说你喜欢我什么?”
  小桃仰起脸,让笑容充满她整个面孔,她望着他,喃喃道:“都喜欢,我什么都喜欢……”
  什么都喜欢,这就是小桃的回答。
  可是,小桃可以什么都喜欢,可不可以什么都不喜欢呢?
  或者,小桃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幸好傅雪痕是一个天生快乐的人,他在没有答案时,便不再去想,便去做他认为应该去做的事情……傅雪痕是个开心的人,但也是一个负责的男人。
  在离开小桃的日子里,无论是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抑或一年两年,他都会经常想念她,牵挂她,尽管在江湖上,只要他一句话,就会有无数的女人来陪他,但他从没有碰过别的女人一个手指头。
  他以为,男人的欲望不应该仅仅是占有女人,还应该做一些正义的和证明自己的事情,做一些没有把握的事情……
  傅雪痕痴痴地想着,小桃道:“你在想什么?”
  他一惊,望着漫漫的雨瀑,道:“想小桃。”
  小桃道:“看你想得那么入神,小桃一定对你很好?”
  傅雪痕笑道:“是很好。”
  小桃道:“如果她知道你这么想念她,她一定非常高兴了!”
  傅雪痕刚刚泛起的笑顿住了。缓缓道:“她不高兴。”
  傅雪痕只有想到小桃不高兴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痛苦”二字。
  每次出远门回家,小桃总是在听到他的叫声时,远远地跑出来迎接他,总是以一种小鸟依人的神态表达她的渴望……
  可是,夜深了,当他拥住小桃心情激荡时,当小桃失声呻吟起来的时候,他却胆怯了,失败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会在第一次离家两年后无法冲动……
  小桃的哭泣像一把快刀,她对他越好,他的心越痛……
  有时候,他觉得他是天下最无能的人!
  可是,他的刀依然是天下最快的刀,无与伦比的刀。
  作为一个男人,有一个爱他的女人,有一身无敌的武功,这是人人都羡慕的。
  在别人的赞美声中,傅雪痕开始喝酒,开始离不开酒……
  美人、武功、好酒,该有的他都有了……
  但英雄,英雄也有痛苦!
  只是英雄的痛苦,一般人不知道而已……
  小桃这时道:“她不高兴你还这样想她?”
  傅雪痕又一惊,抬头道:“不,她很高兴,我每次回家,小桃都很高兴的。”
  抬头处,雨丝依旧垂落。
  老头喝道:“小桃!”
  小桃朝傅雪痕吐吐舌头,退到老人身后去了。
  雨帘中,又有两个人掀帘而入。
  两个年轻人,全身的衣服已经湿透没有一寸地方是干的。
  两个年轻人眉清目秀,从他们的外表看,只有二十三四岁的光景,他们的腰间各各挂着一把剑。
  他们进来,好像没有看到里面有人,一人一进来便骂了声:“这种鬼天气。”
  另一人也骂道:“早知是这种鬼天气,便不到这种鬼地方来了。”
  先前那人道:“好好的日子不过,到这种地方来受苦。”
  另一人道:“下次就是杀了我,我也不来了。”
  先前那人道:“台兄,尊府在什么地方?”
  另一人道:“在下只是听任使唤之人。”
  先前那人道:“听台兄的口音,似是南方人?”
  另一人笑道:“朋友好耳力,在下正是从江南而来。”
  先前那人道:“江南杭州,有一书香门第,号称‘天下第一儒’,听说在武林中显赫之极?”
  另一人道:“在下曾在那里读过三年书。”
  先前那人露出羡慕的眼神,道:“兄台好福气。”
  另一人笑道:“朋友若是有心前往,在下愿作引荐。”
  先前那人谢道:“多谢台兄,到时候我免不了要麻烦你的。”
  另一人道:“书香门第向来广结朋友,像朋友你这种英雄豪杰,他们是求之不得呢。”
  先前那人道:“兄台耻笑了,小弟只是粗人一个。”
  另一人道:“凭朋友刚才那一剑‘漫天云雨’,江湖中已是少有敌手了。”
  先前那人道:“兄台不必再提,若不是你手下留情,我的那招漫天云雨,飞溅的恐怕是我自己的血。”
  两个一问一答,全然不把屋里的另三个人放在眼里。
  傅雪痕听得奇怪。他开始还以为他们是一伙的,可是从他们的对话中,他们好像也是第一次认识,而且还动过手,拼过命。
  他又有些吃惊,如果他们没有说谎的话,那么,这两个人绝不会那么简单。
  他知道,“漫天云雨”是陕甘两省最负盛名的剑客郭风大侠的成名剑招,这个年轻人居然会使“漫天云雨”!
  他究竟是郭风的什么人?
  另一个年轻人就更不得了,他不仅可以化解“漫天云雨”,而且听那个年轻人说,他还是剑下留情了。
  他的剑看上去那么平常,难道真有这么大的威力?
  这两个人,好像还没有看见屋里另外的人。
  一人道:“兄台几时回杭州?”
  另一人道:“办完事就回去。”
  先前的道:“兄台到此办什么事?”
  另一人道:“如果就你一个人,我告诉你无妨,可这里还有别人,请朋友见谅。”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屋里有人了。
  他们知道屋里有人,还这样熟视无睹,岂不是目中无人?
  先前那个年轻人这时走到傅雪痕和老人中间,对他们道:
  “能不能请你们避一下?”
  屋里本来就只有这么点大,哪里有地方可避?
  年轻人不会不知道这个事实。
  那么,他请他们避一下,只有请他们离开屋子。
  如果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叫他们离开屋子或许他们会同意,可现在,外面正下着雨,滂沱大雨。
  年轻人是不是脑筋错乱,或是发疯了?
  年轻人接着道:“这么大的雨天,叫你们出去,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我并没有发疯,”
  看来,年轻人是真的要他们到屋外去淋雨了。
  傅雪痕真想给这个年轻人一个耳光,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狂妄和没有教养的年轻人。
  傅雪痕还没有动手,老人说道:“这屋子又不是你的,为什么要叫我们出去?”
  年轻人笑道:“对不起,这屋子正是我的。”
  老人似乎愣了一下,也笑道:“我说这屋子是我的。”
  年轻人道:“凭什么说这屋子是你的?”
  老人道:“我先在这里,所以说这里便是我的。”
  年轻人道:“你是这么大岁数的人,应该知道这不是理由。”
  老人道:“我不知道。”
  年轻人道:“你简直像个无赖。”
  老人道:“做无赖可以不淋雨,我相信谁都愿意做无赖的。”
  年轻人道:“可是你忘了一点。”
  老人道:“哦?”
  年轻人道:“做无赖总是免不了要吃拳脚和棍棒的。”
  老人道:“对一个老无赖来说,拳脚和棍棒已是无关痛痒了。”
  年轻人道:“那么剑呢?”
  老人道:“天下的剑有千万种,要看什么剑了。”
  年轻人道:“天下的剑种虽多,但剑都是用来伤人和杀人的。”
  老人的脸色好像变了变,在年轻人的目光的逼视下,他竟然低下了头。
  忽然,老人道:“你要我们走,无非是想听他说几句话?”
  年轻人道:“是的。”
  老人道:“如果他不说,你是不是就没有必要赶我们走了?”
  年轻人平静道:“是的。”
  老人道:“那么,什么样的人才不会说话?”
  年轻人道:“死人。”
  年轻人接着笑道:“你是不是说,如果他死了,你们就可以不走?”
  老人笑道:“像你这样聪明的人,实在少见。”
  年轻人道:“聪明的人都是很固执的,聪明人认为应该做的事情,绝不会轻易放弃的。”
  老人默默地注视着他,道:“凭你这句话,你又不是一个聪明人。”
  年轻人道:“笨的人有时脑子转不过来,所以,笨的人想做的事,也不肯半途而废。”
  老人叹息道:“你就算是郭风大侠,也不该这样对我说话。”
  年轻人道:“我不是郭风大侠,我是他的儿子郭仪。”
  郭仪接着道:“你是不是要对我说,你是郭风的救命恩人?”
  老人道:“你怎么知道的?”
  郭仪笑道:“已有七个人对我说过这种话,而你是第八个。”
  老人道:“你不相信?”
  郭仪道:“我知道我爹曾死里逃生,而且,那一次能侥幸逃脱,也多亏有人暗中相助。”
  老人道:“那你还不相信?”
  郭仪道:“父亲的恩人便是我的恩人,我岂敢忘恩?
  “可是,一下子跑出七个恩人,叫我如何相信?”
  顿了顿,又道:“现在,又出现了第八个,我就是粉身,也难以回报了。”
  老人冷冷道:“我并没有说我是救郭风的第八个人。”
  郭仪道:“那你们是不是可以离开这里了?”
  老人没有回答,而是道:“郭风确实有七个恩人。”
  郭仪笑道:“你不是?”
  老人沉默了一会,然后道:“若不是他们七个人,你爹早已死在我的刀下。”
  郭仪惊道:“你,你是谁?”
  老人缓缓道:“难道你爹没有告诉过你,他当年是从谁的刀下逃生的?”
  郭仪道:“没有。”
  老人道:“你爹现在已是江湖上令人瞩目的大英雄,当然不会记得当年的无赖了。”
  郭仪的额头开始冒汗。
  老人接着道:“外面的雨这么大,还要不要我们避一下?”
  郭仪汗如雨下,颤声道:“你……你就是刀无赖前辈?”
  老人笑道:“我不是前辈,我只是无赖而已。”
  郭仪这时已经跪在地上,磕头道:“刀前辈请原谅晚辈有眼无珠。”
  老人道:“我要走了。”
  郭仪叫道:“前辈别走!晚辈有话要说!”
  郭仪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双手递过来。
  老人道:“这时什么?”
  郭仪道:“请帖。”
  老人道:“请帖应该送给恩人的。”
  郭仪叩头道:“家父叫我出来,就是专门寻找刀前辈的。”
  老人笑道:“哪里有恩人不请,请仇人的道理?”
  郭仪举着请帖,跪着不起来,道:“刀前辈请收下请帖,我才好回去见家父。”
  老人沉思了良久,从郭仪手中接过请帖,朗声道:“郭风大侠六十岁生日,我是应该去热闹一番才对。”
  郭仪从地上站了起来,说了声:“多谢刀前辈接帖。”说完便要冲出屋去。
  只听身后有人道:“等一等!”
  说话的是傅雪痕,他道:“有没有我的请帖?”
  郭仪讶道:“你是谁?”
  傅雪痕道:“轻轻一刀。”
  “轻轻一刀。”
  郭仪回身,不信道:“你是轻轻一刀?”
  傅雪痕道:“我不是,难道你是?”
  郭仪摇头,道:“我不是,你也不是。”
  “他是。”
  这时,另一个年轻人道:“他是轻轻一刀。”
  郭仪道:“兄台怎么知道他是轻轻一刀?”
  年轻人还未回答,傅雪痕接口道:“因为我也知道他是谁。”
  郭仪道:“你们认识?”
  傅雪痕道:“并非认识?”
  傅雪痕道:“并非一定要认识才知道。”
  顿了顿,才道:“他是杀人王。”
  郭仪变色道:“你是杀人王叶多。”
  年轻人道:“我是叶多。”
  接着,叶多道:“你的事办完了,我的事还没有办完,看来我们应该分手了。”
  郭仪笑道:“我知道了。”
  叶多道:“你知道什么?”
  郭仪道:“你是不是来杀轻轻一刀的?”
  傅雪痕开心地笑了,他一边笑一边说道:“这真是一场好雨。”
  所有的人也都笑了起来。
  雨还是那么大,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小桃叹息了一声,轻轻道:“如果雨永远不停,那该怎么办?”
  对呀,如果雨永远不停,那该怎么办?“
  大家都没有想到的问题,却让小桃想到了。
  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
  如果雨永远不停,如果要身上不湿,那么只有一直等下去。
  郭仪的额头又开始冒汗。
  因为,三天后,便是郭风的六十岁生日,如果雨不停,他便无法如期赶回家中,他不回家不要紧,糟糕的是刀无赖也不能赴宴,这是绝对不该发生的事情。
  这种雨,下个几天几夜一点也不奇怪。
  而郭仪的汗,比雨还要大。
  对呀,雨怎么可能不停呢?
  郭仪这才又笑了。
  刀无赖道:“你就不怕请错人?”
  郭仪道:“不怕。”
  刀无赖道;“你怎么知道我会从这里经过?”
  郭仪道:“这是秘密。”
  小桃道:“什么秘密,说来听听。”
  郭仪道:“秘密是不能说的。”
  这时雨真的停了。并且,屋檐的雨滴还在飞落,阳光已穿过雨帘照进了屋里。
  郭仪又从怀里掏出一张请帖,递给傅雪痕,道:“这是给你的。”
  傅雪痕道:“你怎么会多带一张请帖的?”
  郭仪笑道:“这也是秘密,不能说。”
  说着,便转身欲走。
  叶多急道:“有没有我的?”
  “没有。”郭仪说完往门外掠去。
  两个字还没有落,他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速度之快,让人惊讶不已。
  叶多喃喃道:“你们都有请帖,就我没有,真是太倒霉了。”
  “倒霉的人不止你一个。”
  话言响处,又一个人出现在门口。
  叶多道:“你是谁?”
  那人道:“一个没有接到郭风宴帖的人。”
  叶多道:“天下这么大,没有收到郭风的请帖,这有什么奇怪的。”
  那人道:“我也以为,天下之大,并非人人都要接到宴帖。”
  叶多再次道:“你是谁?”
  那人道:“孤独败。”
  叶多笑道:“你便是害人精孤独败?”
  孤独败叹口气道:“我已经好久没害人了,差点还被人害死了。”
  叶多道:“奇怪,奇怪。”
  孤独败道:“害人者反被人害,这种情况多的是。”
  叶多道:“我觉得奇怪的是郭风怎么会这样没头脑。”
  孤独败道:“怎么?”
  叶多道:“他可以不发任何人的请帖,却绝对不能少了害人精的。”
  孤独败忽地笑了,道:“你说得对极了。”
  叶多道:“你打算怎么害他?”
  孤独败道:“还有三天时间,我一定会想出一个好办法来的。”
  叶多笑道:“要不要我帮忙?”
  孤独败想了想,道:“要。”
  轻轻一刀这时道:“你们在这里商量,我走了。”
  叶多道:“你真的要赴宴?”
  轻轻一刀道:“有酒喝的地方,只有傻瓜才不会去。”
  叶多道:“为了喝几碗酒,犯得着跑那么远的路吗?”
  轻轻一刀笑道:“你是不是又奇怪了?”
  叶多道:“我想不能,你放着那么重要的事情不去干,却要大老远的去喝酒。”
  轻轻一刀道:“有什么事情比喝酒更重要?”
  叶多道:“你还没有找到要找的人。”
  轻轻一刀又笑道:“我要找的人,也许已经准备好了酒在等我了。”
  叶多不说话了。
  轻轻一刀道:“你是不是无话可说了?”
  叶多道:“是。”
  轻轻一刀道:“那么我先走了。”不等叶多回答,他已经走出了屋子。
  刀无赖和小桃,也随后跟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叶多和孤独败。
  孤独败道:“你说他们会不会一起去赴宴?”
  叶多道:“不会。”
  孤独败道:“怎么不会?”
  叶多笑道:“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
  孤独败道:“我们要一起害人,你这样不说,那样不说,叫我怎么放心?”
  叶多道:“我不会害人,只会杀人。”
  孤独败笑道:“我差点忘了,你是杀人王。”
  这时,屋檐的雨已经止了,春日的阳光,淡淡地普照大地。
  叶多和孤独败也已经在温和的阳光里,叶多的湿衣服,已干了多时了。
  叶多抬头,望着太阳,喃喃道:“在这么好的阳光下,我们却在谈论害人的事情,这个世界真是太可怕了。”
  孤独败道:“活着的时候不好好害人,死了就没有机会了。”
  叶多笑道:“你害人要不要报酬?”
  孤独败道:“不要。”
  叶多道:“不要报酬,那岂不浪费了你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孤独败微笑道:“其实,报酬也是有的,就是当我将别人害得妻离子散,众叛亲离的时候,那种内心的满足便是最好的报酬。”
  叶多叹气道:“看来,害人比杀人难多了。”
  孤独败道:“那当然,害人是把痛苦带给别人,让别人痛苦地活着,而杀人,却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一刀一剑而已。”
  叶多凝视了孤独败良久,道:“如果杀人者把害人者一刀杀了,他还能不能害人?”
  孤独败道:“当然不能。不过……”孤独败后半句顿住不说,伸手一招,从后屋走出一个人来。
  一个少女。
  美丽的少女。
  快乐的又略带忧伤的少女。
  少女款款移步,走到孤独败身侧。
  孤独败道:“惭儿,这位是叶公子。”
  叶多看呆了,目不转睛。
  那少女道:“小女惭儿,见过叶公子。”
  叶多一愣,忙还礼道:“我叫叶多。”
  惭儿又道:“你说你是杀人王,你已经杀了多少人?”
  叶多道:“很惭愧,我至今一个人也没杀过。”
  惭儿笑道:“哦?没杀过人的杀人王?”
  叶多道:“事实就是这样,你不相信也没办法。”
  惭儿道:“我又没说不信。”说着又一笑,明丽动人。
  叶多望着惭儿,道:“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惭儿笑道:“什么人?”
  叶多道:“梦中人。”
  惭儿笑得弯了腰,道:“你的梦中人跟我一样?”
  叶多点头,仍旧凝视着惭儿,道:“你跟一个害人精在一起,不害怕吗?”
  惭儿道:“他已经把我害成这样,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叶多惊讶道:“他害过你了?”
  惭儿道:“他害得我父女不能相见,你说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叶多忽然笑道:“活该,活该。”
  惭儿怒道:“什么活该?”
  叶多道:“活该让你遇见我,活该害人精再也不能害人了。”
  惭儿道:“杀人王今天开杀戒了?”
  叶多笑道:“杀人王再不杀人,便不配做杀人王了。”
  惭儿也笑道:“如果我说,我是心甘情愿让他害成这样的呢?”
  叶多沉思了片刻,抬头,却望向孤独败,缓缓道:“如果害得别人心甘情愿,请你也害我吧……”
  孤独败冷笑道:“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害得你痛不欲生的。”
  他说完,又接着道:“不过,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得先办完。”
  叶多道:“帮你去害郭风?”
  孤独败道:“郭风拥有的东西太多了,不害害他,他是不会知足的。”
  孤独败顿了一会,又道:“有他这种完美而幸福的人在,天下人的幸福便不足道了。”
  叶多道:“你准备怎样害郭风?”
  孤独败笑道:“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
  叶多并不气恼,他却把眼睛移向惭儿。
  惭儿低着头,她的手也那么自然地垂着,她站在温暖而恬淡的阳光里,就像一支甜甜的宁馨儿。
  叶多盯着她良久,总希望她能抬起头看他一眼,可惭儿始终没有。
  她在想什么?
  在她美丽而忧伤的背后,藏着什么样的心事?
  平安镇。
  平安镇的意思是平和安定,只有平和安定,百姓才可以安居乐业,城市才会欣欣向荣。
  平和安宁,这是居住在任何地方的人们最基本的愿望,而这一点,恰恰又是最难做到的。
  试想,哪里没有强盗,哪里没有欺压?
  恃强凌弱或者以权势压人,这在任何地方都难以避免。
  可是在平安镇,这种现象绝对没有。
  这里的人,都是平等的,人与人之间,也绝没有那种我比你高出一等的想法。
  可是,平安镇以前并不平安,人们将它取名“平安”,只是怀着一种美好的愿望而已。
  因为那时候,这里是强盗和土匪的老窝,每天都有厮杀,每天都有流血,肥沃的土地一年四季颗粒无收。
  那时候,这里的人们过的,是一种饥与饿相交织的日子,那时候,能吃上一顿白米饭,是许多人一生的愿望……都说冥冥中的一切都有安排,平安镇真的变成了一个平和安定的地方。
  使土匪窝变成人们安居乐业的乐园的,全是因为郭风。
  在平安镇百姓的眼里,郭风不是人,而是神,一个赐福的神。
  郭风的到来,好像是一夜间的事情,所有的土匪和强盗不见了,每一天的厮杀和流血也不见了。
  那一年,郭风才十九岁。
  十九岁的郭风,在平安镇百姓的眼里,只是一个陌生的外来客。
  当他们知道他就是赶走强盗和土匪,使他们安居乐业的英雄时,郭风已经三十八岁了。
  三十八岁的郭风还是光棍一条,他仍旧住在一间很矮的用三两银子买下的小房子里。
  平安镇的百姓如梦初醒,全镇的人用热烈的方式接纳了郭风。
  这时候,平安镇已经由一个只有五百八十人的小镇变成了一万二千零十八个人的大城镇了。
  他们安居乐业了十九年,有的已经繁衍了后代,他们才知道带给他们幸福的人竟是这个最不起眼的光棍汉。
  想想以往的生活,看看今天的日子,一位年纪已有一百零七岁的老人说:“他为我们带来了幸福,我们却一直亏待他,他能原谅我们,我们自己也不能原谅啊……”
  于是,所有的百姓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为郭风盖了一栋华丽而又非常庞大的宅第,作为礼物送给自己的恩人郭风,还把本镇最漂亮的少女肖若云许配给了他。
  肖若云出生便死了父亲,算起来,肖若云出生的那一天,正是郭风到平安镇的前一天。
  因此,肖若云嫁给郭风时正好十九岁。这个年龄,是郭风到平安镇的年龄,也是郭风呆在平安镇的年岁。
  郭风可以拒绝百姓们为他造的豪华宅第,却无法拒绝肖若云。
  平安镇的百姓大概看出了郭风的心意,他们对他说:“要么两样一起要,要么一样也不能要。”
  他们用这种方法使自己的感恩行动变作了现实。
  他们不但留住了郭风的人,而且还留住了他的心。
  在百姓看来,只有郭风才可以使他们无忧无虑地生活。
  这样又过了二十二年。
  平安镇的人们不但没有因了这么多年的安宁日子而忘了郭风,反而更加敬仰郭风,把他当作了赐福的神。
  自从郭风与肖若云结婚后,他便很少在街上露面,即使有人看见他,他也是衣冠楚楚,从未见他身上带着任何武器。
  在那个以暴制暴的年代,没有一身无敌的武功,要想把强盗和土匪赶走。
  是一件连想也不要去想的事情。
  可是,衣冠楚楚的郭风,从未让人怀疑过他是一个不懂武功的人。
  他们在心里以为,神是不需要刀剑和武功的,他可以凭借他的法,保住一方的幸福和安宁。
  郭风的名字,从平安镇开始扩散,现在,陕甘两省的武林同道,已经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了。
  就像懂武功的人,没有人不知道“小李飞刀”和“快刀王”一样。
  郭风大侠,成了平安镇人的骄傲。
  而那座郭氏宅第,也成了他们心目中的圣地。
  尽管这座宅第的一砖一瓦,是他们亲手盖的。
  从阴暗潮湿的小房间搬进豪华敞亮的宅第时,郭风怎么也不能适应,他一连二十多天没有睡好觉。
  现在,他已完全适应了,他把自己当作这里的亲人,走在瓦明窗亮的长廊里,他也十分安闲自得,丝毫找不到二十二年前,第一次踏进这里时的紧张心情。
  郭风虽然已经六十岁,但他的脸上一点皱纹也没有。
  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看上去就跟四十五岁的人一样,自信、神采奕奕。
  郭风这时正春风得意地笑着,他对身后的一个老者道:
  “小陶,后天的事情准备怎样了?”
  老者只是看上去苍老,他的年纪只有四十八岁,足足比郭风少了十二岁。
  他叫陶刀,可郭风都叫他小陶,因为第一次这样叫,以后就怎么也改不过来了。
  陶刀道:“一切都准备好了。”
  郭风对小陶绝对信任,他说准备好了便准备好了,绝不会出丝毫差错的。
  能够让郭风这样信任,陶刀一定是个很稳健的人。
  陶刀就跟在郭风后面,他的背有点驼,在外人看来,陶刀就像一只在主人面前点头哈腰的狗。
  不过,知道他们之间关系的人才清楚,陶刀绝对不是一只狗。
  陶刀自己也觉得,他天生就不应该是做奴才的命。
  包括现在,虽然他只是郭风的一个仆人,但他们的地位是平等的,他们的关系不是主仆,而是朋友。
  知道这层关系的人并不多,除了郭风和陶刀之外,恐怕只有肖若云了。
  肖若云跟郭风并肩走在一起,他们是很般配的一对。
  连陶刀也觉得,天下像他们这样美满的家庭不会多。
  肖若云知道的东西很多,可她从不会插手男人的事情。
  这也是陶刀对肖若云非常尊重的一个理由。
  三个人走过长长的走廊,走进了一间客厅。
  客厅的小桌上,已经泡着三杯香茶。一人一杯,杯子里的茶叶,舒展得像一朵朵小花瓣。三杯茶,三种香味,随着热气弥散。
  坐下之前,郭风又问了一句:“小陶,真的准备好了?”
  郭风从来说话只说一遍,像今天这样在不到半小时便讲了两遍同一句话,是二十年来第一次。
  陶刀跟随郭风二十三年了,郭风叫他做的事情,无论有多么困难,他都会办得妥妥帖帖,稳稳当当,从未出过一次差错。
  郭风也十分信赖他,信赖得几乎到了离不开他的地步。
  果然,陶刀有些不高兴了,他道:“郭大侠,如果你信不过我,我明天就走。”
  郭风没有皱纹的脸上,忽地漾起了笑容,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郭风说完,又笑道:“小陶,来,坐下喝茶。”
  肖若云早坐下了,她始终不说话。她的眼里,始终充满了宁静。
  宁静其实也是一种力量,它可以促使人去创造幸福。
  郭风每次望着肖若云宁静的眼神时,他都在暗暗地下决心:
  一定要让这分宁静继续下去……
  陶刀端起茶杯,他先用鼻子在杯沿默默地吸了一口,然后放下,然后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然后对郭风说道:“好茶。”
  可是这次,陶刀放下杯子后,久久没有说话。
  郭风道:“小陶,怎么啦?”
  陶刀道:“我错了。”
  郭风道:“现在发现,还来得及。”
  陶刀道:“已经晚了。”
  郭风道:“有这么严重?”
  陶刀点点头,额头渗出了汗滴。
  郭风道:“我从没见过你慌成这样。”
  陶刀用手擦汗,道:“郭大侠,你的一世英名,也许要毁在我的手上了。”
  郭风道:“如果我没猜错,你一定漏算了一个人,对不对?”
  陶刀道:“对。”
  郭风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只有走着瞧了。”
  陶刀道:“天下还没有什么能使杀人王出手杀人,除了惭儿。”
  “惭儿是一个美丽的女孩?”
  “是”
  “叶多喜欢美丽的女孩?”
  “是。”
  郭风无话可说,又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只有走着瞧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陶刀道:“郭大侠,对不起。”
  郭风道:“这不是你的错。”
  陶刀道:“是我的错。”
  郭风道:“不,我错了。”
  陶刀道:“你是说,你错用了我?”
  郭风道:“是的,用你是我最大的错误。”
  陶刀道:“有办法补救吗?”
  郭风盯着陶刀,道:“有。”
  “有”字未落,忽地一道白光,射向陶刀。
  陶刀与郭风相距极近,郭风出手又是猝不及防,毫无先兆,白色的暗器,直击陶刀咽喉。
  陶刀想不到郭风会突然出手,置他于死地。
  一呆之际,身子未退,双手微动,只听“叮”的一声轻响,郭风的暗器,已被陶刀接住。
  他的手中多了两把短刀。
  就是这两把短刀,将郭风的暗器牢牢夹住。
  郭风大笑不止。
  陶刀默然道:“你笑什么?”
  郭风道:“你连我这招都想到了,还有什么想不到!”
  陶刀道:“郭大侠你是说我想到你会杀我?”
  郭风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早有准备。”
  陶刀道:“如果我是你,也会这样的。”
  郭风道:“要是你真的死在刚才的暗器下,你会怎样想?”
  陶刀道:“人死了,便什么想法也没有了。”
  郭风又大笑。
  陶刀道:“难道不对?”
  郭风道:“当然不对,因为你并没有死。”
  陶刀道:“活着跟死有什么区别?”
  郭风注视着一陶刀,良久,喃喃道:“你说的对,活着跟死人是没什么区别。”
  忽然,郭风又道:“小陶,你都作了哪些安排?”
  陶刀道:“我什么也没有安排。”
  郭风一愣,旋即笑道:“小陶,我们没有白交一场,只是真难为你了……”
  郭风不再问陶刀作了什么安排,只管自己喝茶。
  第一杯,早已被他喝光了。
  第二杯,也喝了一半。
  为他倒茶的,是一个男童,男童倒完茶,就退到屏风后面去了。
  这时,肖若云说道:“如果仪儿送出了请帖,也该在回家的路上了。”
  陶刀道:“夫人放心,郭仪不会有事的。”
  陶刀知道,除了郭风,郭仪是她最爱的人,当初叫郭仪去送请帖,她就有些不同意。
  尽管她嘴上没说,但她一定对他怀有不满。因为,派谁去送请帖,是陶刀说了算数的。
  肖若云道:“但愿没事。”
  “但愿没事”,这四个字已经把她心中的不满表示出来了。
  郭风道:“若云!”
  肖若云静静地望着郭风,这就是郭仪的父亲,她的丈夫。
  肖若云望着,不说话。
  郭风道:“仪儿已经长大了,他已经二十二岁。”
  肖若云笑了。她好像这时才知道她的儿子郭仪已经是二十二岁的人。
  陶刀道:“就凭公子的那一招漫天云雨,江湖上已罕逢敌手。”
  三个人正说着,从外面进来一人,急急道:“郭大侠,不好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只见一道刀光,在他的脖子上一吻,他的头,已经落地。
  出手的是小陶。
  郭风道:“你怎么杀了他?”
  陶刀道:“不好的消息,听了徒增烦恼,不如不听。”
  郭风未笑。
  陶刀道:“因为我们是朋友。”
  两个人相视而笑。
  门口的那具尸体,已被另两个人抬走。
  客厅里依旧是三个人:肖若云、郭风和陶刀。
  他们从早上开始,一直坐到中午。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他们是不是在等人?
  是的,他们一定在等人!
  不然,他们不会一直坐在这里。
  后天便是郭风六十岁生日,这两天,他们一定有许多事情要做,他们的时间,一定比喝茶重要。
  他们宁肯放下任何事情而在这里等,这个人一定很了不起。
  值得他们等的人他们才会等。
  而值得他们等整整一个上午的人,会是谁呢?
  他们不仅等了一个上午,现在,已是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离开,也没有吃饭。
  能够使他们饿着肚子等的人,一定是救命恩人或者亲生父母,而他们等的,又是谁呢?
  有两个男童和一个女童曾把饭菜端上来,但他们没有等饭菜放下来,便叫他们端走了。
  眼看午时将过,阳光直直地照在庭院里、花园里和走廊上。
  郭风道:“小陶,怎么回事?”
  陶刀道:“我不知道。”
  郭风道:“会不会变卦了?”
  陶刀道:“我不知道。”
  郭风道:“会不会有事来不了了?”
  陶刀依旧道:“我不知道。”
  郭风笑道:“你不知道,谁知道?”
  陶刀淡淡道:“知道的人知道。”
  郭风望着小陶,笑了。
  陶刀望着肖若云,见她静静地坐着,比桌子上的茶杯还要宁静。
  小陶十分佩服肖若云。肖若云从一出生便是孤儿,但她的气质与修养,是任何人也学不到的。
  他有时候佩服肖若云比佩服郭风还要多。
  他望着肖若云,肖若云始终没有正眼望他。
  可以说,肖若云二十三年来从未正眼看过他。
  他不知道肖若云不屑看他,还是不敢看他,总之,他从未发现肖若云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过他。
  这时,陶刀却发现肖若云正望着他。
  陶刀一惊。
  他还没来得及收回自己的目光,肖若云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已经对他说了一句话:
  “谁是那个知道的人?”
  陶刀又是一惊。
  他还想从肖若云的眼中看出另外的意思,肖若云已经低下头,粗而长的睫毛像一道栅栏,将他的目光挡在外面。
  陶刀叹了口气,道:“郭大侠,如果我说我刚才骗了你,你会怎样?”
  郭风道:“你没有骗我,我又对你怎样?”
  陶刀道:“真的。”
  郭风道:“真的?”
  陶刀轻轻道:“真的。”
  郭风皱了皱眉,道:“你既然骗我了,结果只有一个……”
  郭风冷冷地盯着陶刀,冷冷道:“小陶,这二十三年来,我待你怎样?”
  陶刀道:“郭大侠待我,情如兄弟。”
  郭风道:“我有没有让你失望过?”
  陶刀道:“没有。”
  郭风又道:“那么,你想不想让我失望?”
  陶刀道:“不想。”
  郭风忽然笑道:“好。我告诉你,你既然开始就骗我了,只有一直骗下去,永远不要让我知道你在骗我。”
  正说着,门外又进来一个男童,他望着屋里的三个人,神色虽然有些紧张,但并没开口说话。
  直到陶刀问他干什么时,男童才道:“我想说一件很奇怪的事。”
  陶刀道:“说吧。”
  他并没有像刚才那样出手杀人。
  男童道:“门口的两个石狮子不见了。”
  陶刀道:“叫石匠再打两个就是了。”
  男童道:“我已经叫石匠打两个一模一样的石狮子,可是摆狮子的地方,却放了另外的东西。”
  陶刀道:“摆狮子就得摆狮子,别的东西应该搬走。”
  男童道:“我也知道摆狮子就是摆狮子,别的东西不能摆,可是,那样东西却不能搬。”
  陶刀道:“那是什么东西,这么贵重,连搬一下都不行?”
  男童道:“棺材。”
  陶刀怒道:“混账!”
  男童躬身道:“是。”
  陶刀道:“难道棺材就不能搬了?”
  男童又道:“是。”
  陶刀道:“你本来就是抬棺材出身的,怎么会忘了老本行?”
  男童道:“我虽然抬了十八年的棺材,可是自从我跟随郭大侠二十年来,连棺材盖也没看到过了。”
  这个看上去身材矮小的男童,原来是个成人,而且,至少有五十岁了。
  只听男童接着道:“我现在是看到棺材头就晕。”
  陶刀不说话了。
  男童继续道:“我现在不光是头晕,而且头痛,石狮子已经打好运到外面,该摆的东西没地方摆,不该摆的东西却摆在那里,叫我如何是好?”
  陶刀忽然笑道:“我去看看。”
  他还没有起身,男童道:“去了,便中计了。”
  陶刀还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道:“中什么计?”
  男童道:“送来棺材的人说,这三副棺材,别人不能动,只有棺材的主人一起来才可以领走。”
  陶刀道:“三副棺材?”
  男童道:“是。”
  郭风和肖若云这时道:“另外两副,是不是我们的?”
  男童道:“是。”
  郭风道:“他们还说了什么?”
  男童道:“没有了。”
  肖若云这时回头,静静地望着男童,忽然道:“他叫我们什么时候去领?”
  男童道:“马上。”
  肖若云道:“你怎么不早说?”
  男童道:“我知道一定是阴谋。”
  肖若云道:“你故意要让我们中计?”
  男童道:“我们只有将计就计。”
  肖若云平静的目光没有离开过男童的脸,除了注视郭风,肖若云还是第一次这么专注地凝视别人的脸。
  男童低下头,道:“只要夫人不出去,他们的阴谋便会失败。”
  顿了顿,男童又道:“再好的棺材,也会烂掉。”
  三个人都望着男童,等他往下说。可男童不说话了。
  他不是不说,而是不能说。
  男童死了。
  死人当然不能说话。
  男童死后倒在地上的尸体,看上去也很小,就像一个小孩。
  客厅里被一种无形的恐怖笼罩着,三个人同时感到脑后有一股冷嗖嗖的寒意袭来,他们隐隐觉得,头顶一张死亡的网,正被无数双狰狞而有力的手越拉越紧……
  平安镇有一个小林酒店。
  小林酒店的老板就叫做林小林。
  林小林不是平安镇土生土长的,而是迁入的外来户。
  林小林迁入平安镇完全是看中这里的安宁与繁荣,林小林知道,只有安宁与繁荣的地方,才是赚钱的地方。
  林小林在这里开酒店已经有三十五年了。
  开店、赚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林小林开店,却不是为了赚钱,平安镇的人们都知道,以他这么便宜的收费,不要说赚钱,不赔钱已经算不错了。
  每个人的嘴里都这么说,不过,他们心里也许不这么想。
  因为,倘若他一直赔钱,三十五年,他的家底早就该赔光了。
  所以,有些人这么认为,小林开店,虽然不是为了赚钱,但至少不会赔钱。
  到底是赔是赚,只有林小林知道。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没有打算关掉小林酒店。
  小林酒店的位置极好,就在平安镇最热闹的大街的交叉口。
  所有来往的客人和生意人都在这里交汇。
  所以,小林酒店的生意总是很好。
  林小林雇了三个厨师,九个伙计,尽管这样,忙起来的时候,林小林也还是要去帮忙。
  林小林的人缘极好,凡是到他店里来过一次的人,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除非那个人不再到平安镇来,除非他来过一次后便死了。
  凡是有陌生客人光临,林小林总是要亲自去斟酒,跟客人聊几句,使客人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这就是林小林的生意经。
  三十五年来,林小林见过的人很多,上至钦差大臣,下至黎民百姓,他都可以使他们满意而去。
  平安镇上的酒店有几十家,可是都没有小林酒店的生意好。
  别的酒店冷冷清清,他的店里总是人满为患。
  小林酒店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连手下的伙计都劝小林,叫他把店面弄得再大些,可以容纳更多的客人。
  林小林知道伙计是为他好,才会替他出主意的。
  可他对伙计的建议无动于衷,依旧让那些因为没有作为而离去的人离去。
  伙计看了又心痛了,他对林小林道:“如果再这样下去,不要半年,所有的客人都不敢来了。”
  林小林依然不理。
  奇怪的是,小林酒店的生意不但未见清淡,反而越来越好。
  伙计们对此都纳闷不解,又都由衷地佩服林小林。
  林小林确实是一个值得佩服的人。
  据他自己说,他十五岁就开始开店,今天已经五十七岁了,他还从来没有失败过。
  看他那副精力充沛的样子,好像再开五十七年的店也不成问题。
  林小林有一个习惯,就是每天起床特别早。
  他起床后,先把店里几十张桌子用抹布揩一遍,尽管桌子昨夜已被伙计们擦得很干净,他还是要再擦一遍,几十张桌子擦下来,雪白的抹布还是雪白,没有一点污点。
  然后,林小林才打开店门。
  有人说,开门这种活,让伙计们干就成了。
  可林小林不这样想,他觉得,做老板的,开门一定要自己开。
  俗话说:开门迎喜。喜气就是财气,老板的财气怎能让伙计们沾染?
  再有,古代不是有开门拾宝之说吗?
  倘若外面有宝物,首先拾到的,一定是开门的人。
  伙计们都知道老板的习惯,因此从来不跟老板抢着开门。
  他们其实乐得这样,叫他们一天到晚睡觉,他们还会更高兴呢。
  这天,林小林又起了个早,他擦完桌子,看了看那块雪白的抹布,满意地微笑着。
  他准备去开门。
  林小林每次开门,都希望门外有新的面孔。
  因为,这几年来,事实上也是这样,到他店里喝酒的客人越来越多,那些慕名而来的人,总是早早的就等在门外,为的是能抢到一个座位。
  林小林把门打开。
  他愣了一下。
  他觉得很奇怪,今天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呢?不要说新面孔,连老客人也没有一个。
  这种情况从未出现过,所以,林小林心情不禁“咯噔”了一下。
  凡是生意人,都有一种非常灵敏的预感,生意是好是坏,预感总是八九不离十。
  果然,从一大早到太阳升得老高,小林酒店冷冷清清,没一个客人。
  街上跟从前一样,人来人往。
  就是没一个人进来。
  已经到了中午了,还是没一个人进来。
  难道这些人肚子不会饿?不需要喝酒吃饭?
  林小林觉得很纳闷。
  林小林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
  林小林看见来往的人群中有每天都来喝酒的老顾客,他看见他们,连忙微笑着招手朝他们打招呼,可他们就像没看见一样从门前走过了。
  有几个,明明是看见他向他们打招呼,他们却装出不认识的模样。
  这让他有些想不通。
  他在这里开店三十五年,可算是知名人物了。
  在平安镇百姓的眼里,他的知名度仅次于郭风。
  这一点他心里清楚。
  眼看午时将过,街上还是没有一个人想进来吃饭的意思。
  林小林肚子里像着了火,他虽然不图赚多少钱,但是,让别人看见他一点生意都没有,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甚至在想,如果谁愿意到他店里吃饭喝酒,他可以不收他的钱。
  正这样想着,真的有一个人朝店里走过来。
  这个人戴着个旧草笠,肩上扛着一副磨刀的行头,显然是位磨刀客。
  林小林马上站起来相迎,还未等他开口,磨刀客叫道:“磨刀嘞,磨刀!”
  林小林皱了皱眉头,正要问他吃什么,磨刀客先问道:“老板,刀磨不磨?”
  林小林忽然觉得有些胸闷,他发现磨刀客黯淡无光的眼神有一种说不出的沮丧。
  这种沮丧的神情感染了他。
  磨刀客这时又道:“老板,把切菜的刀和切肉的刀都拿来磨一下吧。”
  林小林开始烦起来,他很想赶他走,但他还是道:“先生,中午吃点什么?”
  磨刀客似乎没想到老板会问他吃什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林小林怕他又问他磨不磨刀,笑着道:“先生,吃东西不要钱的。”
  磨刀客惊讶地望着林小林,像是在看一头怪物。
  良久,磨刀客道:“你在这里等了老半天,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林小林依然笑着道:“你知道我等了半天?”
  磨刀客抬头望望天,道:“现在是日午,正好半天。”
  林小林道:“先生,请进吧。”
  磨刀客站着不动,道:“真的不要钱,白吃?”
  林小林道:“老板说话,当然算数。”
  磨刀客叹了口气,道:“俗话说便宜没好货,不要钱的东西,吃了一定会拉肚子的,不吃,不吃。”
  磨刀客说着直摇头,竟转身离去了。
  白吃也没人吃!
  林小林恼怒,他恨不得抓住磨刀客的后脑,将他拉回来,逼他狠狠吃一顿。
  可磨刀客一路吆喝着走了。
  一连三天,小林酒店没一个客人。
  第四天,林小林仍旧那么早就去开门。
  这时,门外已经等着三个人: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一个瘦老头。一个美丽少女。
  看见有人,林小林有些激动。
  而那三个人看见店门打开,齐声叫道:“老板,快给我们烧点吃的。”
  林小林激动道:“请进,请进。”
  三个人以最快的速度从门口进到屋里,然后在一张桌子旁坐下。
  马上有一个伙计从内堂走出来,他好像还未睡醒,睡眼朦胧,道:
  “客,客官,吃……什么?”
  瘦老头道:“有些什么?快说!”
  伙计道:“有……鱼,有……烤鸭,有……,有……,还有人……”
  瘦老头道:“那么,连人一起吃。”
  他声音虽小,却似晴天霹雳。这下,伙计完全醒了,惊道:“什么,你要吃人!”
  老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伙计吓得站都站不稳了,他结结巴巴,话也说不出来。
  幸好这时林小林走过来了,他笑着道:“这位客官,小店的伙计见识不多,可别把他吓坏了。”
  老头道:“我说要吃人,他就吓成这样。”
  林小林道:“小店以菜肴的色香味和合理的收费来吸引顾客,客官吃了一定会满意的。”
  老头又道:“可是我一路上听到的,都说小林酒店炒的菜好吃是因为掺进了人肉,而收费便宜是因为人肉不用花钱买的。”
  林小林笑着问道:“你这是听谁说的。”
  老头道:“平安镇的百姓都这么说。”
  林小林道:“我怎么不这样说?”
  老头道:“因为你不是平安镇的人。”
  林小林注视着老头,缓缓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害人精孤独败。”
  老人大笑道:“你的眼光果然不错。”
  林小林道:“天下除了害人精孤独败,谁也想不出用这种法子来害我的。”
  孤独败道:“你害了那么多人,自己也应该尝尝被害的滋味。”
  林小林道:“我没有害过人,但我已经尝到了被人害的滋味。”
  这时,伙计已经端着热气腾腾的菜上来。
  先上来的三道菜是:麻辣豆腐、炖鸡腿和红烧排骨,接着又上来三道冷菜:花生、咸萝卜和甜藕。
  第三个伙计手中托着三瓶酒,四只杯子。
  酒都是白酒。
  杯子每人一个。
  三位客人,四只杯子。
  因为伙计知道,林小林这时一定很想陪客人喝几盅,所以,便给他也拿了一只杯。
  林小林满意地朝伙计笑笑,对于伙计的这种机灵,林小林总是十分赞赏。
  四只杯子都斟满了。
  清早,空气本来就好,再加上沁人心脾的酒香,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叶多和惭儿迫不及待地举杯。
  林小林忽然道:“你们不问一问这酒和菜的价格,就吃了?”
  叶多和惭儿们将酒喝掉,才道:“不是说吃饭喝酒都不用付钱的吗?”
  林小林笑道:“不给钱,那是三天前的价格。”
  叶多道:“就当我们这顿饭,是三天前吃的。”
  林小林道:“照你这么说,人都可以长生不死了?”
  叶多道:“不可以。”接着又笑道:“但我可以让你迟三天死。”
  林小林本来端起杯子喝酒,听了叶多的话,把酒杯放下,道:
  “杀人王是不该说这么狂妄的话的。”
  叶多道:“你知道我是杀人王?”
  林小林道:“知道。”
  叶多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小林道:“你的剑。”
  叶多道:“我的剑上并没有写字。”
  林小林道:“没字,但有杀气。”
  叶多惊讶道:“杀气?我的剑有杀气?”
  顿了顿,又道:“从没尝过人血的剑也有杀气?”
  林小林道:“杀过人的剑很多,没杀过人的剑却很少。”
  接着,林小林又道:“有些剑,在它成为剑之前就已经杀了许多人。”
  叶多道:“难道天下就没有纯洁的剑了?”
  “有。”
  “谁的剑?”
  “你的剑。”
  林小林道:“我希望杀人王的剑永远不要杀人,无论是三天后,还是三年后,让江湖上拥有一柄纯洁的剑,并非坏事。”
  叶多道:“我也这么想。”
  林小林道:“好。”
  叶多道:“好什么?”
  林小林道:“就当你们这顿饭是三天前吃的。”
  叶多道:“你想过三天再死?”
  林小林道:“能多活一天都是好的,何况三天?”
  他说着,举杯对三个人道:“来,干杯,不用钱的,尽管放开酒量吃。”
  孤独败冷冷道:“要不要付钱,并不是你能说了算的。”
  林小林喝干酒,道:“天下还有老板说话不算数的道理?”
  孤独败注视着林小林,道:“你不是老板,所以你说话不算数。”
  林小林笑道:“我不是老板,你是?”
  孤独败道:“我不是,你也不是,但郭风是。”
  林小林沉默了片刻,忽抬头,道:“你都知道了?”
  孤独败道:“我只知道你不是老板,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林小林叹了口气,道:“世间没有永远的秘密,你们知道了也好。”
  孤独败道:“后天便是你老板郭风的生日,你拿什么做礼物?”
  林小林笑道:“有你们三个人头做礼物,老板一定会十分开心的。”
  话音刚落,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已站着十二个人,九个伙计,三个厨师。
  十二个人,十二把刀。
  厨师的刀是荤刀。
  伙计的刀是菜刀。
  十二个人就像十二个桩,钉在林小林身后。
  林小林又笑道:“你们说,老板看到你们的个人的头,会不会开心?”
  孤独败阴沉着脸,道:“当然开心,不过,你应该回头问问他们,他们的刀是不是够快?”
  林小林脸色一变,还未说话,只听门外传来吆喝:“磨刀嘞,磨刀!”
  随着喝声,一个磨刀客走了进来。
  他进来,在另一张桌旁坐下,道:“老板,你们店里的菜刀和肉刀都很钝了,要不要磨一下?”
  接着,磨刀客自言自语道:“这些刀用来切菜、切肉还可以,用来切人头肯定不够快……”
  背刀客放下肩上的行头,又喃喃道:“这么钝的刀,三天前就应该磨了。”
  林小林开始冒汗。
  叶多、孤独败和惭儿也惊奇地打量着这个奇怪的磨刀客,他们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但可以肯定的是,磨刀客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郭宅。
  客厅里。
  郭风、肖若云、陶刀还坐在那里。
  他们都在想着男童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再好的棺材,也会烂掉。”
  再好的棺材也会烂掉。
  而烂掉棺材,却要多少时间?男童绝不是叫他们烂掉棺材之后再出去,他一定话没有说完。
  男童死了,他究竟是如何死的?
  中了什么暗器?
  他们一点都不知道。
  他们不是不想知道,而是知道了又能怎样?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看来,这个生日,不会很平安。
  忽然,郭风霍地站了起来。
  几乎是同时,肖若云和陶刀也站了起来。
  三个人,彼此都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三个人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
  与其在这里等,不如去看个究竟。
  他们并非怕死。
  如果他们怕死,绝对活不到今天。
  三个人同时奔过走廊,又穿过庭院,同时出现在门口。
  果然有三口棺材。
  淡黑的棺材。
  阴森恐怖。
  下午的阳光照在棺材上,没有反光,所有的光线都被黑色的棺材吸收了。
  郭风寒着脸。
  这一瞬,他的念头转了无数遍。
  但是,当他将面孔转向陶刀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泛起了笑意。
  他望着陶刀,小声叫道:“小陶。”
  陶刀知道郭风想说什么,他摇头道:“郭大侠,所有兄弟都已派上了用场,要搬去棺材,只有自己动手。”
  陶刀说着,眼睛盯着右边的那口棺材,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字:陶刀。
  另外两副棺材上写着的,当然是郭风和肖若云。
  郭风仍望着陶刀,缓缓道:“小陶,你说,棺材是干什么用的?”
  陶刀道:“装死人。”
  郭风开心地笑了。他笑道:“对,对极了,棺材只有装死人。”
  因为这时,他看见每副棺材的后面,都坐着一个人。
  他们是什么时候坐在那里的?
  他们清楚地记得,他们刚刚出来的时候,棺材后面是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如果他们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无声无息地出现,那他们的武功,一定惊人得可怕。
  棺材后面的人,也是穿着一身黑衣服。
  他们的头发、脸和眼睛都是黑的,只有一样东西是雪亮的。
  那就是刀。
  明晃晃的刀。
  刀虽然是背在他们的身后,但好像他们的人根本不存在,存在的,只有刀。
  三把明晃晃的刀:冰冷、耀眼、令人胆寒。
  小林酒店。
  磨刀客放下行头,一连喊了三声:“磨刀嘞,磨刀!”
  店里的人谁都没有动。
  当他喊到第四遍的时候,林小林身后的一个伙计,终于走了过去。
  他把手中的菜刀递过去,说道:“先生,劳驾了。”
  磨刀客结果菜刀仔细端详了良久,又递了回去,说道:“你的刀,不能磨。”
  伙计惊讶道:“怎么不能磨?”
  磨刀客道:“刀之所以能够切东西,是因为它有锋芒,而刀的锋芒就像人的杀气,一旦消失,很难再找回来的,磨了也没用。”
  伙计道:“怎样才有用?”
  磨刀客道:“这个问题,应该去问杀人的人。”
  伙计笑道:“我不相信你没杀过人!”
  磨刀客淡淡道:“你看我像杀人的人吗?”
  伙计上下打量着磨刀客,看到他背后的刀,笑了:“我看你也不像……”
  磨刀客也笑道:“这下你错了。”
  伙计道:“你说你背上的这把锈迹斑斑的刀,曾经杀过人?”
  磨刀客冷冷道:“刀虽生锈,但锋芒仍在。”
  伙计还在笑。
  磨刀客道:“不相信的话,我可以杀给你看。”
  伙计道:“好,你动手吧。”
  磨刀客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的左手,缓缓地从背后取下那把生锈的刀。
  生锈的刀,一点刀光也没有。
  这样的刀也能杀人?
  能!
  当然能!
  因为这时,伙计已经倒在地上了。他死了。
  他死了还不相信,锈迹斑斑的刀真的能杀人……他没有看到刀光,杀死他的,一定是另外的武器。
  那是什么武器呢?
  难道世上真的有看不见的武器?
  可是林小林却看到了:
  杀死伙计的,确实是那把生锈的刀,只是刀的速度太快,一般人看不见而已……
  林小林额头的汗珠,越来越大,一颗一颗往下滚。
  磨刀客重新将刀插回背上,又喊道:“磨刀嘞,快来磨刀!”
  屋子里,拿刀的人开始害怕。
  三个厨师,八个伙计,他们拿刀的手有些发抖。
  叶多、孤独败和惭儿在喝酒。三荤三素三瓶酒,他们快要吃完了。
  孤独败对小林道:“你们老板若看见我们的人头,会高兴得跳起来的。”
  林小林不语。这时,只听磨刀客接道:“能看见你们的头,郭风当然高兴,但他绝对跳不起来。”
  孤独败微笑道:“哦?”
  磨刀客道:“因为现在,郭风即使没有变成死人,也已经跟死人差不多了。”
  郭风这时真的跟死人差不多了。
  他已经三次从黑衣人的刀下死里逃生。
  如果他的身手稍稍慢了点,或者黑衣人的刀再快一点点,郭风就算有九条命,也已经死了。
  黑衣人是在突然间出手的。
  黑衣人的刀一刀比一刀快。三个人,一刀连着一刀,砍向郭风。
  尽管郭风的身手已经快得惊人,但在他们三把刀的逼迫下,郭风还是显得手忙脚乱。
  三刀,只是一眨眼的时间。
  躲过三刀,郭风气喘吁吁。
  第四刀,郭风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第五刀,郭风的衣袖被划了一道口子。
  第六刀,郭风的肩上被砍中,鲜血飞溅。
  陶刀和肖若云在旁边看着,谁也没有帮忙。
  他们当中只要有一人出手,接住其中一个黑衣人,那么,郭风就可以在五招之内解决另两个黑衣人。
  如果肖若云和陶刀同时出手,那么,三个黑衣人或许在两招之内便会毙命。
  可是陶刀和肖若云,眼睁睁看着郭风受伤,竟然无动于衷。
  如果他们再不出手相助,如果黑衣人砍出第七刀的话,倒在地上的,一定是郭风。
  郭风隐隐觉得:死亡,离他只一步之遥。
  所以,郭风闭上眼睛,他在等黑衣人的第七刀。
  他在等死。
  可是,第七刀迟迟没有砍下来。
  郭风迟迟没死。
  郭风睁眼,道:“你们怎么停手了?”
  黑衣人不仅停手,而且又回到了棺材后面,好像他们从开始就没有动过。
  这时,郭风肩上的血已经不流了,在伤口处,肖若云为他洒了一层金创药。
  郭风并不责怪她,他知道,肖若云没有出手一定有她的理由,况且他现在并没有死。
  郭风重新笑了起来,现在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便是活着。
  活着真好。
  只有经历过死亡挣扎的人,才会有这种感觉。
  没有人愿意在好好活着的时候突然死去。
  无论是病死还是被杀死。
  都不是一件心甘情愿的事情。
  郭风活着,但他却不想让黑衣人也活着。
  他要他们死。
  凡是要他死的人都得死。
  这是郭风的誓言,也是他做人的准则。
  不过,郭风并不想象他们那样突然偷袭,他要让他们死得明明白白。
  郭风一边微笑,一边向前迈出两步。他注视着黑衣人,冷冷道:“你们要我死,所以我也要你们死。”
  他说的十分干脆。
  他觉得说其他的话都是多余的。
  反正他们要死了。
  郭风确信,不用陶刀和肖若云帮忙,他一定可以杀得了他们。
  因为他们只有六刀。
  因为他们砍不出第七刀。
  所以,郭风很自信,他连笑起来也有一种必胜的信心。
  他又向前迈了一步。
  他离棺材更近了。
  他首先要他们死的是那个守着棺材上写着“郭风”二字的黑衣人。
  他要诅咒他死的人先死,然后再要另外两个人的命。
  然后,再把他们装进棺材里。这就叫做自作自受。
  他们也许没想到,棺材竟然是为自己准备的。
  想到这里,郭风不由得笑出了声。
  可是同时笑起来的,还有另一个声音。
  那笑声阴冷、恐怖、笑声来自前面的一棵大树。
  树上还有人!
  笑声未落,陶刀已如离弦之箭,射向大树。
  几乎同时,郭风也出手了。
  他的手上没有任何武器,可是他使的,却是江湖上几近绝迹的“无形追魂刀”!
  无形追魂刀虽非真正的刀,而是掌力形成的无影无形之刀,但它却可以杀人于瞬间!
  郭风虽然几十年没有用这把“刀”杀过人,但他相信,这一刀绝对有效,绝对无人可敌。
  郭风一招甫出,笑意已起。
  可是,他的笑意刚刚泛起,便又凝住了。
  只见眼前刀光闪耀,黑衣人明晃晃的三把刀,齐齐向郭风砍来!
  郭风大惊,黑衣人的这一刀,他从未接过,这绝对不是刚才的六招刀法。
  惊愕。凄惨。茫然。
  原来他们还有第七刀!
  心念未已,郭风只觉得脖子一片冰凉,身子颓然落地,呆立不动。
  那边,陶刀飞去又飞回。枝头轻晃,树上的人已不在。
  陶刀中计,郭风的脖子上已留下三道伤痕。
  要不是郭风的“无形追魂刀”变招之快,他的脑袋恐怕已不在他的脖子上了。
  黑衣人一招得手,刀法不变,三刀合而为一,凌厉至极的一刀,如电击雷霆,又如鬼魅般,尾随而至!
  如果这一刀落下,郭风的头无疑会变成三片……
  但听“叮”的一声脆响,黑衣人在空中一顿,翻了个筋斗,又回到棺材后面……
  救郭风性命的,是肖若云头上的银钗。
  肖若云银钗先出手,而后飞身。她的身影并不比银钗慢多少,“叮”的一声刚过,她已落在了丈夫身边,一伸手,接住银钗,又将它插入云髻里。
  这时,陶刀刚好也回来了。
  陶刀脸色苍白。
  尽管他知道黑衣人一定是有备而来,但他还是中计了。
  郭风喃喃道:“你们只有七刀了,是不是?”
  黑衣人阴阴道:“有些事情,只有试过才会知道。”
  郭风忽然笑道:“你们要我死,我当然也要你们死。”
  这是郭风在一天之内,第三次说重复的话。
  黑衣人没有说话,肖若云这时黯然道:“你还要试?”
  郭风道:“不是试,而是要他们死!”
  肖若云若有所思道:“你看他们的刀,像谁的刀?”
  郭风摇摇头。
  肖若云又道:“你知道天下无敌的刀法是什么刀法?”
  郭风凝视了肖若云良久,忽转身,对黑衣人道:“你们是洛府什么人?”
  黑衣人冷冷道:“仆人。”
  郭风道:“你们想干什么?”
  黑衣人道:“我们奉主人之命,送点礼物给你。”
  在江湖上,没有人不知道洛一苗的名字,因为洛家十八招刀法,是天下最厉害的刀法。
  洛一苗凭着八招刀法,就已无敌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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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28: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磨刀客
  郭风当然知道洛一苗绝不是轻易可惹的人。
  但是他怎么也想不通,洛一苗为什么要送给他三口棺材?
  他是收还是不收?
  收,怎么收?
  不收,又怎么退?
  郭风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他已经想了整一个下午了,他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站起来。
  他面前的那杯茶,凉了又冲,冲了又凉,现在已是第九杯了。
  男童从屏风后面出来,又将杯中的茶叶和开水都换了。
  客厅里由于经常换这热茶,因此,始终缭绕着香气。
  陶刀和肖若云坐在旁边,他们从坐下起,一直没有动过。
  他们的身体未动,但他们的脑子绝对没停过。
  只是他们也没有想到好的主意,给门口的三副棺材一个很好的放置之处。
  棺材,漆黑恐怖的棺材,以及明晃晃的刀,这让郭风头痛。
  再过一天,便是他六十岁生日,如果到生日那天,门口还摆着三副棺材,那么他郭风的面子往哪里搁?
  陶刀开始头痛。
  他的头痛病已经有十年没犯了,可是现在,又开始隐隐发作。
  郭风已经看出来了,他关切道:“小陶,你先去休息吧。”
  陶刀道:“不。”
  郭风不再说话,又在客厅里踱步。
  太阳西斜,光线黯淡。
  从庭院里随风飘过来一声二声的虫鸣。
  陶刀的头痛病越来越厉害,在昏黄的烛光里,也可以看见他的汗水从脸上一滴一滴往下掉。
  郭风再次道:“小陶,你先去休息,如果想到办法,我会通知你的。”
  陶刀似乎真的坚持不住了,点头道:“郭大侠,那我回房去了。”
  说着站起身,往门口走了几步,又回头道:“郭大侠,如果想到办法,千万要通知我。”郭风点头后,他才又转身离去。
  客厅里只剩下郭风和肖若云。
  他们是夫妻,他们本来就应两个人在一起。
  可现在,客厅里只剩他们俩时,他们心里觉得有些害怕。
  肖若云望着郭风,她的脸上充满了依赖的表情。
  毕竟,他是她的丈夫,他是她的倚靠。
  肖若云这时低低道:“我怕……”
  郭风知道她怕什么。
  如果就外面的三个黑衣人,他一点也不怕。
  他们怕的不是明晃晃的刀,而是看不见的死亡的气息!
  死亡就像漆黑的棺材。
  郭风的心里其实也怕。
  客厅里八根蜡烛都点燃了。
  他朝黑暗处招了招手,立刻出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好像早已在那里等了。
  一身的白衫在夜里分外显眼。
  郭风道:“小陶睡了没有?”
  白衫人道:“睡了。”
  郭风道:“有没有看错?”
  白衫人道:“没有。”
  郭风这时才露出微笑,附在白衫人耳边,低声说了一会,声音很轻,轻得连肖若云也听不到。
  白衫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而后离去了。
  白衫人是谁?
  来去匆匆,他受了郭风的什么吩咐?
  夜,万籁俱寂。
  郭宅的大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灯笼。
  夜空,漆黑无星。
  三口棺材,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更漆黑。
  三个黑衣人,隐在夜光里,只看见三把明晃晃的刀。
  他们还守着棺材。
  灯笼下面,这时已多了一个人。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到得灯笼下面的。
  好像突然之间从地下冒出来的。一身的白衫,在四周的黑暗中,更加耀眼。
  白衫人!
  神秘的白衫人竟然出现在大门口!
  白衫人的手上,又多了一柄剑。
  这是一柄黑剑。
  他望着黑夜里一把明晃晃的刀,忽然露出了微笑。
  他的笑,有些天真,又有些残忍。
  他的黑剑,与周围的夜色融为一体了。
  白衫人毫不犹豫地抛出手中的黑剑。
  无声无息。
  又大大方方。
  难道他厌倦了这把黑剑,他要将它抛掉?
  可是转瞬间,黑剑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什么也没变。变的,是黑暗中三把明晃晃的刀不见了。
  原来他是来杀三个黑衣人的!
  忽然,白衫人顿住了,他的额头,也开始冒汗。
  因为他发现,黑衣人在他出剑之前,就已经死了。
  他所杀的,只是三个死人。
  白衫人想走,可是他双腿发软。
  要不是有人这时候给他递过来一张椅子,他一定跌坐在地上了。
  给他递椅子的,是陶刀。
  陶刀道:“白公子,你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白衫人道:“他们都死了。”
  陶刀道:“他们是死了。”
  白衫人道:“是你杀了他们?”
  陶刀道:“不是我,是他。”陶刀用手一指白衫人的背后。
  一个人,头戴破草笠,肩扛木板凳,站在黑暗与灯光交接处。
  他好像站在这里很久了,只是他们没有发现而已。
  白衫人几乎又从椅子站了起来,他惊道:“磨刀客!是你!”
  磨刀客道:“可惜我也晚了一步。”
  黑衣人死了,可是三口棺材仍在。
  白衫人这时道:“磨刀客,小林酒店怎样了?”
  磨刀客冷冷道:“一切都结束了。”
  白衫人道:“结束是什么意思?”
  磨刀客道:“结束的意思就是一切都得从头开始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不想重新开始。”
  磨刀客接着道:“九个伙计,三个厨师,都死了。”
  白衫人道:“你杀了几个?”
  磨刀客道:“一个。”
  “林小林呢?”
  “林小林没死。”
  “你会放走他?”
  “你信不信?”
  “我凭什么相信?”
  “因为他杀了几个伙计,三个厨师,而且用的只是一招。”
  “你没想到林小林的武功这么好?”
  “没有。”
  “所以你不敢动手,怕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是。”
  白衫人道:“你以为你可以杀得了我?”
  磨刀客道:“可以。”
  白衫人慢慢地转动椅子,面对磨刀客。
  磨刀客这时也把肩上的板凳放在地上,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刀,一把锈迹斑斑的刀。
  刀虽生锈,但锋芒依旧。
  刀的锋芒,使白衫人打了个寒颤!
  磨刀客道:“白公子,出剑吧。”
  黑剑缓缓提起。
  白衫人道:“磨刀客,我们的决斗,可不可以推迟几天?”
  不待磨刀客说话,白衫人又道:“因为我已经答应了人家。”
  磨刀客道:“我也答应了人家。”
  夜,寂静。
  看来这场决斗,在所难免。
  他们有什么怨恨?
  他们为什么要决斗?
  他们是谁?为谁而战?
  也许,这一切的一切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之中一个人要杀死另一个人。
  生锈的刀。
  漆黑的剑。
  这是两件极其平常的武器,可是在他们的手中,刀剑的一击,竟然如此骇人!
  他们谁也没有看清对手的刀剑是如何出手的,却十分清楚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出手。
  一刀一剑,胜似千刀万剑。
  而千刀万剑,化作了这一刀一剑。
  高手相拼,不在搏斗的时间有多久,一刀一剑就够了。
  刀剑既出,胜负立判。
  他们两个人,究竟谁胜谁败?
  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
  因为这时,门口的两个大灯笼,忽地灭了……
  漆黑,寂静,好像整个世界已经不存在了……整个世界不存在,向谁去问输赢?
  郭风还没有睡,他睡不着,门口刀剑的呼啸他也听到了,可是,郭风并没有惊慌和惊讶的神色,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肖若云也没有睡,她虽然不喝酒,但她一直为郭风斟酒。
  卧室很简单,一张床,一张小桌子,除此什么也没有,甚至连凳子也没有,郭风喝酒,只能坐在床上,肖若云斟酒,也坐在床上。
  并不是卧室太小了,才没有凳子和梳妆台。
  相反地,这间卧室很大。
  只是,其他的空间,都被其他的东西占据了,花木、石头、残垣断壁以及亭台楼榭……这些东西组成了一个微型花园。
  卧室里砌花园,这是听都没听过的事情,可是,就是这听都没听过的事情,却存在于郭风的卧室里。
  郭风一边喝酒,一边仔细地观赏花园。
  已经二十年了,郭风每天晚上都这样。
  他很为自己的创举骄傲,他终于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把花园搬进卧室,闻香而睡,又在潺潺的水声中醒来,这种妙境,世间有几人能享受?
  花香是真的,水声也是真的,为了使这洄环于石壁间的水常流不息,他整整想了三天才想出绝好的主意。
  可以说,世间能享受这等美妙的生活,只有他跟肖若云两个人。
  郭风习惯了享受,可他并不是一个过奢侈生活的人。
  他从不讲究吃穿,就像他每天晚上喝酒,下酒菜只有花生米。
  而且,一盘花生米,他可以吃上三个晚上。
  现在,郭风已经喝了两瓶酒,但他才吃了一粒花生米。
  肖若云最了解郭风的酒量。
  今夜,郭风才喝了两瓶酒,便道:“不喝了。”
  肖若云诧道:“喝酒就该喝个尽兴,七分醉的时候,感觉最好。”
  郭风注视着肖若云,道:“你从不喝酒,怎么也懂?”
  肖若云道:“有些事,不一定经历过才知道,就像……”
  “就像什么?”郭风眯着双眼问道。
  他的皮肤本来就好,没一点皱纹,加上正喝了酒,脸上红通通的,极是好看。
  肖若云嗔道:“你心里知道……”
  郭风心里当然知道,她所说的是男女之间的那种事情,不用教,也无需经历便会懂,是性爱。
  可是,这跟喝酒有关系吗?
  肖若云的脸颊上也绯红。
  他虽然是几十年的夫妻了,但当他们这样坐在一起,肌肤相接的时候,肖若云总有一种冲动。
  他们望着郭风,眼里在说着一句话。
  两个人只注视了一会,郭风便移开了目光,他怔怔地望着前面的花园。
  这个花园虽小,却把卧室里除了床和桌子之外的空间都占据了。
  卧室里灯光浅淡。
  花香、酒香,还有美人,郭风怎不心旌摇荡!
  他默默地转身,面对肖若云,手轻轻压着肖若云的手,脸上现出了孩子般的笑……
  喘气越来越粗,越来越急促……
  体香弥漫……软语阵阵……什么都忘了……世界在花中坠碎,在灯影中坠碎……不肯舍弃手中的拥有,紧攥不放!
  生怕逃走,生怕消失,生怕融化!
  把可以吞掉的都吞掉,把可以咬碎的都咬碎……把心中的欲望,拼尽全力喊出一个字,一句话……却是呻吟!
  扭曲着迎合,迎合着扭曲!
  ……渐渐,渐渐……水浪退去,烟雾退去……终于,彼此放开了相拥的躯体……手臂上,还留着清晰的潮红。
  两个人又坐在床沿。
  一个空虚。
  一个满足。
  精疲力竭之后,是无限的遐想和联想……
  忽然,郭风怔住了。
  他的背上,有冷汗渗出。
  他的床边竟然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在他们开始之前,卧室里绝对没有第三个人。
  那么,他一定是在他们巫山云雨的时候进来的。
  他们所做的一切,也许都被他看到了……
  这个人穿着一件花衣服,红色的图案,分外刺眼…
  这个人叫了声“郭大侠”之后,慢慢转过身——赫然竟是白衫人!
  白衫人道:“这不是我的血。”
  郭风这才看清楚,白衫上的花不是花,而是血染成的。
  “这是磨刀客的血?”郭风问道。
  “不是。”
  白衫人道:“这是陶刀的血。”
  郭风惊道:“你杀了陶刀?”
  白衫人道:“没有。”
  “那你的血?……”郭风不解道。
  “陶刀从背后偷袭我,磨刀客砍了他的手臂。”
  白衫人凛道:“磨刀客的刀,比我的剑快。”
  郭风沉默不语。
  肖若云又开了一瓶酒,为他斟满。
  她的脸上,潮红未退,像娇羞的少女。
  郭风举杯,喃喃道:“这世上难道真的有比白公子白天龙的黑剑还要快的刀……”
  白天龙这时好像还在恐惧中,道:“磨刀客的刀比我们想象的要快得多,陶刀从背后偷袭我,目的正是为了要引他出手。
  “因为我们知道,磨刀客要杀的人,决不会让他人插手的……所以,他发现陶刀暗算我,果真毫不犹豫地出手了……”
  郭风道:“磨刀客既然已出手,你怎么还不能得手?”
  白天龙道:“磨刀客的刀实在太快,他斩了陶刀的手臂,又击落了我的黑剑……”
  郭风忧虑道:“你们两个人都不是磨刀客的对手,那该如何是好?”
  顿了顿,又道:“如今陶刀少了一只手臂,损失可是不小。”
  白天龙道:“郭大侠放心,陶刀虽然少了一只手臂,但对武功,却丝毫没有影响。”
  郭风道:“哦?”
  白天龙接道:“江湖上没几个人见过陶刀的刀,而陶刀今夜断臂,更是无人知道,断臂之臂可以变成极其厉害的杀招……
  顿了一下,又继续道:“陶刀手臂虽断,焉知祸福,正所谓祸之所至,福之所倚。郭大侠你看呢?”
  郭风沉思道:“那么陶刀的断臂,将隐藏什么样的武器呢?”
  白天龙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接着,白天龙又道:“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陶刀正在他的房间里练习,他要在断臂中装上最得心应手的致命武器。”
  郭风终于又露出笑意。
  只是这笑,绝没有一丝天真,而是充满了冷酷与怨毒。
  这怨毒与冷酷的笑,在眼眸中一闪,便消失不见了。
  郭风举杯,一饮而尽。
  当他将酒杯放下的时候,白天龙已经不在了。
  白天龙一定是在他仰头喝酒的时候走的,他走得那么轻,生怕惊扰了肖若云。
  因为肖若云这时闭上双眼睡着了。
  卧室里青灯如豆。
  外面,夜正浓,正深。
  肖若云的脸上一片安详,美的像桃花:慵倦、灿烂,又有些忧伤和孤单。
  郭风最爱着肖若云熟睡时的脸容,他真想将她抱在怀里。
  可是现在,他还不是拥他入怀的时候,尽管他已经不喝酒了,尽管他从花园里看不出任何端倪……他知道这时有一个人还在门外,在听候他的传唤。
  是叫他进来?
  还是自己出去?
  郭风并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可就这么简单的问题,他一连想了十三遍。
  最后他才叫道:“小林。”
  推门进来的是林小林。
  林小林躬身道:“老板。”在所有认识郭风的人当中,只有林小林不叫他郭大侠。
  而是叫老板。
  郭风坐在床沿不动。
  林小林就站在刚才白天龙站过的地方。
  林小林道:“老板,一切都结束了。”
  郭风道:“你是唯一可以杀磨刀客而又没有动手的人。”
  林小林道:“你错了。”
  郭风道:“以你的武功,磨刀客应该不是你的对手。”
  林小林道:“是。”
  郭风道:“那你为什么说结束了?”
  林小林道:“多年未杀人,我已经忘了怎样去杀人。”
  郭风点头道:“做事情是应该做稳当些。”
  林小林连忙道:“所以,我先杀了九个伙计,三个厨师,先寻找杀人的感觉。”
  郭风道:“我不怪你,那些伙计和厨师原来就是为了让你寻找杀人的感觉的。”
  停了停,又问道:“找到了没有?”
  林小林道:“要不是磨刀客杀了一个伙计,我肯定找到了。”
  郭风轻轻叹了一下,道:“既然这样,你就留在这里,不要回去了。”
  林小林躬身道:“是。”说着轻轻退了出去。
  望着林小林的背影,郭风不禁皱了皱眉头。
  郭风皱眉头,这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
  几十年来,郭风从来不用皱眉头,他也从来没有皱过眉头,正因为这样,他才连一丝鱼尾纹也没有。
  今夜,郭风居然也皱起眉头。
  肖若云醒了。
  夫妻连心,这话一点不假。
  肖若云问道:“什么事,这么烦心?”
  郭风笑道:“林小林刚才来过了。”
  肖若云道:“没有用的人,留着也没用。”
  郭风道:“可是他知道孤烟真言的下落。”
  肖若云道:“你知道他没有骗你?”
  郭风点头道:“如果他不知道孤烟真言的下落,磨刀客早已把他杀了。”
  顿了顿,接下去道:“对磨刀客有用的人,对我们必定有用。”
  肖若云道:“磨刀客是孤烟城派出的杀手?”
  郭风道:“磨刀客虽是孤烟城最厉害的杀手,但他的任务却不是杀人,而是找人,找到孤烟真言。”
  肖若云似有所思,道:“孤烟城不惜派出最好的杀手寻找孤烟真言,看来他的身上一定藏有重要的秘密……”
  郭风冷冷道:“可惜磨刀客武功再高,也难逃劫数……”
  肖若云道:“那你刚才为何皱眉头?”
  郭风道:“杀死三个黑衣人的,不是磨刀客,也不是白天龙,会是谁呢?”
  胡瘦子客栈。
  胡瘦子老眼昏花,可是他高兴得几乎要飞上了天。
  他从开客栈到今天,从来未碰到这么好的生意。他连想都没有想过,他这个又旧又偏的客栈,今天竟会顾客盈门。
  胡瘦子戴着一副老花眼镜,每一个客人进来,他都要多看几眼,多问几遍,问客官是不是走错了门或吃错了药,最终胡瘦子才确信,这些客人没一个是走错路或吃错了药的,他们都是到胡瘦子客栈来住宿的。
  不到中午,客栈里稍微好一点的上房便被住满了。
  到了下午,那些平时从来不住人的房间也已住满了人。
  胡瘦子有些头痛。
  没客人头痛,客人太多也头痛。
  后来,胡瘦子连自己住的房间也腾出来给客人住了。
  胡瘦子也许老来运转,今天碰上这么个好日子,让他好好赚一把,所以,他宁愿自己晚上不睡觉,将房间让给了一男一女两个人住。
  胡瘦子在心里暗暗盘算着,他这一天能赚多少钱?
  也许,他的下半辈子,就可以坐着吃了。
  胡瘦子虽然心中暗喜,脸上却没有表情。
  也许是太瘦的缘故,两块颧骨高高的突出,脸上的肉全部刮下来也不足三两。
  再加上那副老花眼镜,全没一点老板的样子,就像一个没饭吃的账房先生。
  可胡瘦子确实是这家客栈的老板。他把客栈取名胡瘦子客栈,其目的就是要让别人知道,他胡瘦子是客栈的主人、老板。
  胡瘦子的手下有两个伙计:
  丁哼哼、丁哈哈兄弟俩。
  这是两个大胖子,胖得连眼睛鼻子也几乎堆在一起;他们走路,几乎看不出双脚的移动,好像是整个躯体在地上滚来滚去。
  如此瘦的老板却养着两个如此肥胖的伙计。
  据说,这两个伙计初到客栈时,脸上的肉比胡瘦子不见得多多少。
  现在,三个人站在一起,十个人有九个人会把胡瘦子当成丁氏兄弟的伙计,而且,这个伙计是终日吃不饱,常年受人虐待的伙计。
  因此,有许多人来住店,先找的都是丁哼哼或丁哈哈。
  胡瘦子并不生气,有生意上门,找谁他都高兴。
  只有一个人,他不找丁哼哼,也不找丁哈哈,而是直接走到胡瘦子跟前。
  胡瘦子上下打量来人,见他三十岁左右,五官端正,面带微笑。
  胡瘦子道:“客官,这里是胡瘦子客栈,你有没有找错地方?”
  那人道:“我要住店。”
  胡瘦子又看了看这个年轻人,说道:“我这里条件很差的,只有打地铺。”
  年轻人道:“如果没有别的房间,打地铺就打地铺吧。”
  胡瘦子道:“房间没有了,地铺也住满了。”
  年轻人笑道:“老板,那怎么办?”
  胡瘦子道:“什么怎么办?”
  年轻人依旧笑道:“你难道让我睡马路边?”
  胡瘦子道:“马路上没遮没挡,阳光挡不住,可以早睡早起,有什么不好?”
  年轻人这下干脆道:“不好。”
  胡瘦子摊开双手,道:“我也没有办法了。”
  年轻人道:“把房间给我,我可以出高一点的价钱。”
  胡瘦子道:“什么房间,我不懂。”
  年轻人笑道:“就是那间空房间,小树林里左边第一间。”
  胡瘦子怔了怔,用手托了托鼻子上的老花镜,仔细打量这个年轻人,问道:
  “你是谁?”
  年轻人道:“我姓傅,叫雪痕,江湖上都叫我轻轻一刀。”
  “轻轻一刀傅雪痕……”
  胡瘦子喃喃道:“这个名字我没有听说过。”
  说着,又低下头去,枯瘦的手指在算盘上拔来拔去。
  他又在算今天能赚多少钱了。
  傅雪痕笑着,伸出手指,在算盘上拔了一下,道:“这个数,怎么样?”
  胡瘦子无动于衷,仍在算自己的账。
  傅雪痕又伸指拔了一下,道:“这个数,行了吧?”
  胡瘦子终于抬头,道:“五十两?”
  傅雪痕摇头道:“不,五百两。”
  胡瘦子惊得半天合不拢嘴,因为,那个房间是三天前被人用一两银子订走的。
  胡瘦子开了一辈子的客栈,还没有赚足五百两银子,而傅雪痕竟然一个晚上就给他赚五百两银子,可以买多少的房屋多少田地……
  胡瘦子在心里暗暗盘算着,只听傅雪痕道:“胡老板,五百两银子究竟能够买多少田地,你可以慢慢地算,要紧的是你把这五百两银子赚到手里再说。”
  胡瘦子这才清醒过来,他的手指不再拨算盘,注视着这个开心地笑着的年轻人,忽然,胡瘦子道:“不行,五百两也不行。”
  傅雪痕道:“怎么不行?”
  胡瘦子道:“我已经收了人家的订金。”
  傅雪痕道:“订金可以退,可以赔。”
  胡瘦子道:“可是信誉却退不回,赔不起。”
  傅雪痕笑道:“你有了五百两银子,还要开什么客栈,回家享清福就行了。”
  胡瘦子迟疑道:“这……”
  正在胡瘦子迟疑不决之际,又一人道:“对啊,有钱不赚,那还开什么店?”
  胡瘦子受了这个人的启发,眼睛一亮,道:
  “好,那我就赚了你这五百两银子再说。”
  “慢。”
  刚才说话的人道:“你可以赚他的钱,也应该赚我的钱!”
  胡瘦子不解道:“你也要那个房间?”
  这是个青衫老头,腰上挂着一柄长剑。
  老头道:“当然要。”
  胡瘦子道:“可我已经答应给这位年轻人了。”
  老头笑道:“你开店为的是赚钱,他出五百两,我出一千两,怎么样?”
  胡瘦子张着嘴。
  他怀疑这是不是在做梦,一个房间,一千两银子住一夜,这绝对是天方夜谭。
  老头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往桌子上一丢,道:
  “这是一千两在任何钱庄都可兑现的银票,数一下有没有错。”
  胡瘦子眼睛发直,他的手有些发抖。
  傅雪痕道:“胡老板,恭喜你了,你今天发大财,可别忘了我轻轻一刀,我睡马路去。”傅雪痕说着转身就走。
  胡瘦子叫道:“慢走!”
  傅雪痕道:“比这更高的价钱,我已经出不起了。”
  胡瘦子笑道:“你没带那么多银子,可以向别人借啊。”
  这时,住店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了。
  他们心里都在想:这个胡瘦子,真会赚钱,一个房间赚一千两还不够,还要叫人家往上抬。
  只有是傻子才会再抬。
  想不到傅雪痕转身对周围的人说道:“各位朋友,我傅雪痕今天想在这里住一夜,只因银子不够,向各位借一点,今天借一两,到时候还二两,行不行?”
  傅雪痕一连说了三遍,没有一个人肯借一两银子给他。
  青衫人笑道:“都说轻轻一刀没有办不到的事,没想到几两银子便难倒了傅雪痕,哈哈哈!”
  青衫人在笑,外面有人道:“我借你银子!”
  随着叫声,有一个人分开围观的众人,走到傅雪痕跟前,道:
  “我不要你一两还二两,借多少,你说?”
  傅雪痕看了这个人一眼,道:“你的银子,我不借。”
  那人道:“我的银子又不是老虎,怕什么?”
  傅雪痕道:“杀人王的银子,比老虎还要凶狠。”
  原来这个人是杀人王叶多。
  叶多笑道:“胡老板,你知道这个是谁吗?”
  胡瘦子道:“轻轻一刀傅雪痕。”
  叶多又道:“那你知不知道轻轻一刀是什么人?”
  胡瘦子摇摇头道:“我只知道他是一个没有房间住只好睡马路的人。”
  叶多道:“你知不知道天下有多少人想拍轻轻一刀的马屁而找不到机会吗?”
  叶多说着对周围的众人道:“轻轻一刀向你们借银子你们也不借,你们全都是笨蛋,蠢猪!”
  “你在说谁是笨蛋、蠢猪?”
  话音落处,一人翩然而至。
  这个人仙风道骨,背上背着一把木琴,银须飘飘。
  他径直来到胡瘦子面前,道:“胡老板,我来了。”
  胡瘦子这时似惊呆了,吓得不知如何才好。
  老人一看桌上的银票,明白了是什么原因,微微一笑,对胡瘦子道:
  “开店做生意,当然是为了赚钱,你这样做,我不怪你。”
  胡瘦子这才露出喜色,道:“客官,那么我将定金还给你。”
  背琴老人道:“不用了。”
  胡瘦子急道:“我将你早已订好的房间让给了别人,怎能不退定金?”
  背琴老人道:“别人并没有住进我的房间,所以,订金还是有效的,你也不用退了。”
  胡瘦子呆若木鸡:原来他还是要那个房间!
  背琴老人好像看出了胡瘦子的心思,微微一笑道:“胡老板,一两银子也已经很贵了,是不是?再说……”
  背琴老人望了望桌上的银票,道:“这只是一堆废纸,根本不值一两银子,你要它,岂不是更亏了?”
  胡瘦子望着这大通银行的银票,大惑不解。
  因为他知道,大通银行的银票是全国通用的银票,它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兑换成银子。
  青衫人冷笑着注视着背琴老人。
  只听背琴老人又道:“大通银行的银票是可以全国通用,但如果银票破碎,还有哪一个钱庄会收?”
  背琴老人说着一阵大笑,笑声震得众人的耳朵嗡嗡作响,有很多人都用手去捂住耳朵。
  胡瘦子不禁用手捂住耳朵,连眼睛也闭上了。
  等他睁开眼睛,再看桌上的银票时,差点昏过去。
  刚才还好好的一叠银票,现在已变成了一堆纸屑。
  奇怪,不可思议。
  围观的人纷纷离去。
  因为这时,他们看见青衫人已经从腰间拔出长剑,杀气,如乌云般浓重。
  只有傅雪痕和叶多没走,但他们也十分惊异地望着背琴老人。
  他们也被老人的武功所震惊。
  刚才,他一定是在笑声里运进了内力,真气激荡,将银票绞碎。
  如此深的内力,真的是匪夷所思。
  青衫人缓缓举剑,剑尖,无形的杀气凝聚。
  杀气结成冰,阴冷无比。
  青衫人的剑直指着背琴老人的后背,寒气透彻心肺。
  背琴老人不禁心中一凛,他也想不到青衫人的杀气有这么重,这么浓。
  忽然,背琴老人道:“孤烟冲,这趟热闹,你还是别凑了。”
  傅雪痕一惊,心道:“原来青衫人是孤烟城的杀手。”
  可是,孤烟冲的话更令他吃惊不已。
  只听孤烟冲道:“江南书香门第的第一高手琴瑟相和鹤立群也来喝郭风的喜酒了。”
  背琴老人竟是杭州号称“天下第一需”的第一高手琴瑟相和鹤立群。
  所有的人都呆住,空气凝固。
  在凝固的空气中,杀气渐散渐淡。
  孤烟冲道:“鹤立群,你找你的,我找我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鹤立群冷冷道:“是你要抢我的房间。”
  孤烟冲道:“好,这次算我错。”
  话落,剑收,人不在。
  孤烟冲离去时真的像一柱孤烟,冲天而去。
  没有人相信这场冲突会这么简单就结束,可是冲突真的已经结束。
  傅雪痕现在走在平安镇的另一条小街上。
  明天便是郭风的六十岁生日,看热闹的和前来贺喜的人从四面八方涌到平安镇来,所以,这里的大小客栈几乎都住满了。
  傅雪痕问了七家客栈,回答都是一样的:
  住满了,到别处去看看吧。
  这一看,傅雪痕又问了七家客栈,还是没住下。
  眼看太阳就要下山了,他还在街上走。
  要是找不到客栈住,傅雪痕真的要睡马路了。
  可是他一点也不急,连走路也是慢慢腾腾的,好像在等人。
  只有傅雪痕自己知道,他走得慢并不是等人,而是在想,他应该到哪里去找能够容他安身的客栈。
  他又想起小桃客栈,想起自己的妻子小桃……如果小桃知道他在异地的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如果她知道他走这么累还找不到客栈,她一定会非常心痛的。
  也许,小桃不会再让他离开家,离开她温暖的怀抱的……小桃确实是一个好女人,她对他从没有半句怨言,甚至连他不能满足她,她也总是默默地忍着,每时每刻笑颜对他……傅雪痕每每想到这些,便觉得自己对不起小桃。
  他是一匹野马,任何缰绳和马厩都无法拴住他,他要奔跑,他要自由自在的生活……可小桃就不同了,她喜欢宁静而知足的日子,她喜欢在一个地方活上一辈子。
  所以,尽管小桃客栈远离喧嚣和热闹,小桃却已决定死在那里,并且为自己选了一块土地,为自己造了一座坟墓。
  她对傅雪痕说过,她死了就躺在那里,聆听寂静。
  这是一个安宁恬淡的女孩,如果有谁安安分分与她厮守一生,或许,他们将能够领悟幸福的真谛。
  可惜,傅雪痕不是安安分分的男人,他是一匹脱缰的野马,他的肩上有责任,他的心里有正义。
  责任和正义,这是男人的本色。
  傅雪痕要做一个本色男人,哪怕抛尸荒野,他也不会后悔的……
  可是对小桃的歉疚,始终埋在心里,他很想想个办法去报答和补偿,直到今天,他也没有,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既可以表达自己的心情,又不让小桃知道,更重要的是,能够使小桃真正开心。
  傅雪痕明白,天下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小桃真正开心,因为真正可以使小桃开心的,是他永远也别离开她。
  而这一点,就是死了,傅雪痕也做不到。
  如果他真的死了,真的可以与她永不分离了,他会真的开心吗?……
  傅雪痕越走越慢,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在马路上过一夜了。
  忽然,傅雪痕停住,他转身道:“我已经打定主意在马路上过夜,难道你也想睡马路?”
  傅雪痕的身后,果真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杀人王叶多。
  叶多笑道:“我跟着你,并非想睡马路,而是劝你也不要睡马路。”
  傅雪痕开心道:“马路上无墙无门,可以早睡早起,有何不好?”
  叶多道:“你知道现在的平安镇不是以前的平安镇,如今这里到处是杀气,你不怕自己一觉醒来,脑袋被压在身体下面?”
  傅雪痕笑道:“我整天找不到自己的脑袋,如果有人帮我找回来,我一定比现在更开心。”
  叶多道:“如果我说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房间,你会怎样?”
  傅雪痕思索了一会,笑道:“那就跟你走好了。”
  叶多不再说什么,回身就走,傅雪痕便跟在叶多后面。
  一前一后,速度比刚才快多了。
  转了几个弯,其实也没走多远,傅雪痕就看见对面门口站着一个女人,凭直觉,傅雪痕就知道那女人一定在等他们。
  果然,再走近一点,他就看见女人对他们甜甜地微笑着。
  可是傅雪痕还是猜错了,她等的,不是他们,而是他,叶多。
  叶多走到笑意盈盈的女子面前,说道:“他就是轻轻一刀。”
  那女子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叶多身上,叶多的话她好像连听都没有听。
  不过,她还是回眸看了看傅雪痕,算是对客人的尊重,也算是对叶多的尊重。
  这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子。
  柔情,有魅力。
  傅雪痕在她不经意的一瞥中,进到屋里。
  屋里已经摆好了酒菜。
  而且,有一个人已经坐在桌边等他们好久了。
  傅雪痕一口气喝了八杯酒,才知道他们一个是害人精独孤败,一个是惭儿。
  独孤败道:“为了等你,这些菜已经热了三遍。”傅雪痕自管喝酒。
  独孤败又道:“我们可不可以一边喝酒,一边商量事情?”
  傅雪痕笑了,他知道他们给他安排了房间,又烧好菜等他,绝不会是担心他睡马路。
  傅雪痕将酒一饮而尽,道:“可以。”
  独孤败原以为傅雪痕不会答应,现在傅雪痕答应了,他却一言不发,默默地,一杯接一杯地灌酒。
  傅雪痕诧异道:“有什么事,尽管说好了。”
  独孤败还是不说话。
  惭儿这时道:“害人精还有什么事可做,如今他害人不成,又想杀人了。”
  叶多也道:“因为他觉得杀人确实比害人容易,也简单得多了。”
  傅雪痕道:“连杀人王叶多都杀不了的人,江湖上恐怕不多。”
  叶多道:“这个人不要说杀他,连接近他都不可能。”
  傅雪痕笑道:“天下还没有这么厉害的人,就算有,也只能是他。”
  “谁?”
  “郭大侠。”
  独孤败这时才抬起头,笑道:“轻轻一刀果真名下无虚。”
  傅雪痕道:“可是我是来喝酒的,不是来杀人的。”
  独孤败道:“你现在不是在喝酒吗?”
  傅雪痕笑道:“今天的酒跟明天的酒不一样。”
  独孤败沉声道:“酒是一样的酒,不一样的只是心情,你想找到背刀客或者寡妇,对不对?”
  傅雪痕道:“这是叶多告诉你的?”
  独孤败不答,接着道:“你知道背刀客是男的,女的?是胖是瘦?你知道寡妇是好看的还是丑陋的?
  “你这样找,找到胡子白了也许还找不到。”
  傅雪痕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找?”
  独孤败道:“你知道平安镇来了多少高手?”
  傅雪痕道:“至少有十三个。”
  独孤败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来?”
  傅雪痕道:“我不知他们为什么而来,但我知道他们绝不是家里没酒喝的人。”
  独孤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孤烟真言这个人?”
  傅雪痕道:“他是孤烟城全力追杀的人,听说他还是孤烟城主的义父。”
  独孤败又问道:“那孤烟城为什么要追杀他?”
  傅雪痕道:“为什么?”
  叶多道:“因为孤烟真言身上有重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
  “如果知道,就不成其为秘密了。”
  独孤败道:“这就要我们共同去揭开。”
  傅雪痕摇头道:“我不懂。”
  独孤败道:“可是洛家刀法,你一定知道。”
  傅雪痕惊道:“洛家刀法?”
  独孤败道:“据江湖传言,孤烟真言身上藏有洛家刀法。”
  傅雪痕喃喃道:“这么说,天下武林高手云集平安镇,都是为洛家刀法而来,而孤烟真言也必定藏身平安镇?”
  独孤败点头道:“洛家刀法乃天下无敌的刀法,洛一苗只学会其中的八招,便可称霸中原武林,所以,江湖中谁都想得到洛家刀法。”
  傅雪痕道:“孤烟真言既然拥有了洛家刀法,他为什么还要东躲西藏,何不用洛家刀法将追杀他的人一个个杀死?”
  叶多道:“这又是一个秘密。”
  傅雪痕笑道:“这又是需要我们共同揭开的,是不是?”
  叶多道:“如果能揭开这个秘密,我们再一起喝酒。”
  傅雪痕道:“可我什么秘密也不想揭,只想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不想杀我了?”
  叶多望了望惭儿,道:“这个秘密,只有惭儿能揭。”
  傅雪痕道:“你很听她的话?”
  叶多点头。
  傅雪痕道:“你一定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人。”
  叶多道:“你说惭儿美不美?”
  “倾国倾城。”傅雪痕道:“如果你是皇帝,你一定是第二个纣王。”
  叶多道:“如果我是纣王,你便是助纣为虐的人。”
  这时惭儿道:“我不想他杀你,是因为他根本杀不了你,而且,你有郭风的请帖。”
  独孤败道:“明天的酒宴,也许会变成屠场。”
  顿了顿,接下去道:“江湖中的神秘人物,也许都会出现。”
  傅雪痕道:“你是说包括背刀客或寡妇?”
  独孤败点头,又摇摇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傅雪痕道:“那么我走了。”说着真的站了起来,就要走。
  惭儿道:“我的话还没说完……”
  傅雪痕道:“没说完的话,留着等下次见面时再说吧。”
  门开处,一股风吹进来。
  傅雪痕轻轻飘了出去。
  夜,漆黑,有点凉。
  街上空无一人,也没有一盏灯。
  傅雪痕默默地行走,他在想刚才与他们的交谈他心乱如麻,他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他所说的都是他知道的,而他不知道的事情,他们一个字也没说。
  或许接下去才是正题,可他却已经在街上了。
  惭儿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话?她的最后一句话是:
  你有郭风的请帖。
  我是有郭风的请帖,可是有郭风请帖的人何止我一个?
  他实在想不透请帖跟这些秘密有什么关系?
  或许,惭儿要说的话,只能跟别人说了,因为他们,说不定这一辈子也难以再在一起了……傅雪痕微微翘起的嘴唇在黑夜里微微笑着,刚才喝了那么多的酒,经夜风一吹,整个人好像要飞起来似的。
  他没有飞起来,却看见屋檐上有一个影子快疾如飞。
  傅雪痕精神一振,他昏昏的头脑立时清醒了,有些激动,有些兴奋。
  等他纵上屋顶时,那个人影已经消失了。
  好快的身手。
  傅雪痕暗暗惊叹:
  平安镇真的不知来了多少高手。
  他又跃下屋顶,在街上慢慢地走着。
  现在已经是深夜,他已经不可能再找客栈过夜了,他只能这样走到天亮。
  忽然,又一个黑影从屋顶闪逝。
  这个黑影比刚才的更快,却是往同一个方向而去。
  傅雪痕心中一动,脚下加劲,往黑影逝去的方向掠去。
  不一会,这条街便已到了尽头,前面是田野,一派沉寂,却令人觉得更静。
  傅雪痕站在黑茫茫的田野,不知往哪里去了。
  他默默地站了很长时间,刚想转身往回走,忽然听到了一阵琴声。
  琴声缥缈,隐约可辨。
  傅雪痕循着琴声往前轻掠。
  一片小树林,在夜色里凸现。
  琴声,渐渐地清晰起来:悠扬、顿挫、细如柔丝。
  傅雪痕放慢速度。
  他怕自己的脚步惊扰了深夜弹琴的人。
  琴音似在耳边,可是他奔了一盏茶的功夫,琴声听起来还是那么远。
  好像来自空中的云层,又好像从地底传来,这美妙的琴声,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弹拔心中的琴弦。
  傅雪痕听得痴了。
  他怀疑这琴声不是真的,是不是乃虚幻之物……
  猛然间,但听“铮”的一声之后,好像琴弦已断,四周寂静无音。
  傅雪痕轻掠的身子也不觉猛然站住了。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世界一下子离得远了……他的人也在下坠,不停地下坠,脚不着地……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重新响起。
  这时的琴声沉重、忧郁、舒缓,浑然不似刚才轻松、流畅和清新。
  这一定是另一个、另一双手在弹琴,只有心境不同,才可以弹出截然不同的乐曲!
  黑暗中,傅雪痕感觉出手指与琴弦的拨动,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默契。
  远了又近了,近了又远了。
  傅雪痕又开始在黑暗中奔跑。沉重而忧郁的琴声弹了不久,刚才那轻松、流畅的琴声又响了起来,两种琴声掺和揉杂在一起,两种心境极力地交织,两种音乐在相互抵触、相互应和和相互抚摸……极不和谐的音符,最终能够痛快淋漓地在一起共颤……水与乳的交织……
  天上人间。
  此曲只应天上有。
  人神取悦。
  仙乐哪得琴师手。
  聆听琴音,心中的一切忧闷都已忘得干干净净。
  傅雪痕终于在一株树下停住。
  前面有一堆火。
  火的旁边,坐着三个人。
  他只看见他们的背。
  但他确信,琴声,就来自他们的指尖。
  三个人都在弹琴?
  对谁弹琴?
  应该入梦的时候,他们为什么醒着!
  微微的火在琴声里舞蹈,在琴声中明灭。
  天地间,只剩下火与音乐。
  忽然间,傅雪痕好像看见一个人回过头来,那是一张又似陌生又似熟悉的脸。
  傅雪痕怔了怔,不由地朝那人走去。
  他没有想过,他这样冒冒失失地过去,会不会送掉性命?
  他不知道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把他引到这里?
  他什么也没想过,便朝火堆缓缓走去。
  琴声顿止,他才愕住。
  这时,他已经到了火堆旁。
  他看到三双眼睛极其意外地盯着他,每一双眼睛,都流泻着杀气!
  杀气,杀人的气息在他周身弥漫!
  他被杀气包围!
  傅雪痕惊得冷汗直冒。因为他这时候已看清楚,三个人当中,有一个人是他在胡瘦子客栈碰到过的“琴瑟相和”鹤立群,美妙绝伦的琴瑟之音就来自他的指际,另外两个,是陌生人。
  傅雪痕曾见过鹤立群,笑声撕碎银票之举,知道他的内力世所罕见,想不到他的琴,竟也是天下无双。
  那把旧的木琴,就平放在他的双膝之上,他的十指,似离非离地抚着琴弦。
  两个陌生人也端坐地上,他们的手中,都握着一把剑。
  剑与剑鞘,似合非合,好像随时都可以拔出来,又好像怎么也拔不出来。
  傅雪痕知道:他们三个人是在较量武功。
  两个陌生人同时对付鹤立群,而显然,他们没有从鹤立群身上赚到丝毫便宜。
  傅雪痕额头冒汗,两个陌生人也是满头大汗,他们不仅脸上汗如雨下,而且浑身湿透。
  生死系于毫发。
  如果鹤立群再不停止弹奏手中的琴弦,这两个一定会血管胀裂而死!
  傅雪痕虽然没有看到过程,也没有看到结果,但他绝对相信自己的分析是对的。
  果然,只听两个陌生人冷冷道:“你手下留情,我们并不会感激你的。”
  鹤立群道:“我说过,我们并无怨仇,我不会杀你们的。”
  陌生人道:“总有一天,我们会杀了你的。”
  陌生人说着离地而起,狂奔而去。
  从他们的身形中,傅雪痕知道了他们就是屋顶上的黑影。
  傅雪痕呆呆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只听鹤立群道:“请坐。”
  傅雪痕坐下了,鹤立群又道:“你来了,我可以走了。”
  没等傅雪痕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鹤立群已不见了。
  不要说鹤立群的速度快得惊人,他追不上,就算他能够追上,他也没有心情去追了。
  这个世界,好像别人都是清醒的,只有他蒙在鼓里。
  他什么也不知道,又没有人告诉他真想。
  望着明灭的火堆,望着一望无际的黑,他不禁轻叹了一声。
  他对自己说:“难道你就是轻轻一刀,就是被江湖上称作无所不能的轻轻一刀傅雪痕?”
  他无奈地摇头,自语道:“是的,我是轻轻一刀,我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但我终将知道一切,什么背刀客,什么寡妇,无论你们隐藏得多深,我都要把你们找出来,无论洛一苗的孩子是女是男,我也要找到。
  天下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我,包括洛一苗,包括洛家刀法,我终将证明,傅家刀比洛家刀更无敌、更厉害……我不知道任何秘密,但这个秘密,除了我自己,世上绝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什么秘密,能不能说给我听听?”傅雪痕吓了一跳,定睛看却是惭儿。
  惭儿笑起来的样子,美得惊羡。惭儿道:“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吧?”
  傅雪痕确实想不到惭儿能够找到他,而且这么快就找到他。
  只听惭儿道:“明天就是郭大侠的生日,倘若我现在不把没说完的话说出来,就来不及了。”
  傅雪痕道:“我已经忘了你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了?”
  惭儿道:“轻轻一刀果真聪明过人。”
  傅雪痕道:“我虽然聪明,但我却嗜酒如命,而且,我更喜欢在人多混杂的地方喝酒。”
  惭儿道:“这样说,你是不想借请帖给我了?”
  “不想。”傅雪痕干脆道。
  “可不可以再考虑一下?”
  “不可以。”傅雪痕还是很干脆。
  “那么,只有让你占点便宜了。”惭儿幽幽道。
  “如果你对别人说我是你的妻子,你的脸上也会添光的。”惭儿还是幽幽地。
  “我自己有妻子,而且,她并不比你差。”傅雪痕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惭儿不仅没走,反而在傅雪痕身边坐了下来。
  傅雪痕道:“你来了,我也可以走了。”
  不等惭儿再说什么,他已经在数丈开外了。
  五月初十。
  这一天是郭风的生日。
  天空好像也知道今天是郭风的生日,太阳升得比平时更早。
  晴空万里,难得的好天气。一大早,伙计们把屋子的角角落落收拾得干干净净,庭院里也打扫得不留一丝灰尘。
  偌大一个庭院,摆满了桌子和凳子,全都是漆成红的。
  连门口的柱子也重新用上好的油漆漆了一遍。
  为了让每一位客人说一声好,这些伙计整整一个晚上没有睡觉。
  直到他们认为这一切实在满意得不能再满意的时候,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他们,一共是七七四十九个人。
  四十九个人均这样想:等白天忙起来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变成晕头转向的猴子。
  他们都在心里担心,担心到时候忙得手脚发软,会不会把菜汤泼到客人身上去。
  俗话说,来的都是客,郭大侠的客人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得罪他们哪怕是稍有怠慢,郭大侠是绝对不会轻饶他们的。
  虽然他们知道郭大侠不会打他们杀他们,但起码,他们在郭大侠眼里的印象,会变得很差。
  至于印象好坏会对他们的前途产生怎样的影响,他们就不知道了。
  总之,留下一个坏印象总不是一件好事。
  他们都是些办事认真而又极少出差错的人。
  他们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怎么做,绝对不需要吩咐第二遍。
  他们就这样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而后,客人们便络绎不绝,如期而来。
  傅雪痕来的时候,院子里的桌子差不多快坐满了。
  在这么多的面孔中,他只看见了三张面孔是熟悉的,这三个人就是昨天夜里遇到的鹤立群和另外两个陌生人。
  他们看见他时,都微微怔了怔,似乎,他不应该到这里来喝酒。
  傅雪痕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那些在人群中穿梭不停的伙计,他知道他们都是些能杀人于瞬间的杀手。
  这些人看上去来来回回,杂乱无章,可是他们每一步的走动和每一个位置的转换,都隐含着玄机。
  他们四十九个人就像一张无形的网,你动,我也动,始终保持着高度戒备,不管哪里有情况,都做到绝对能控制局面。
  这里的每一个客人,都在他们的攻击范围内。
  杀机看不见闻不到,却可以感觉。
  傅雪痕一进来便感觉到这种杀机,他相信这里有许多人都感觉到这种杀机。
  他被一个伙计领到一张已经坐了六个人的桌子旁,他没有看同桌的是些什么人,而是被不远处那一桌七个人所吸引,他相信,如果场面上发生任何意外,第一个向他攻击的,一定是他们七个人。
  他们是谁呢?
  他们为什么要对他有敌意?
  傅雪痕默默地坐下,他并不担心他们能杀得了他,他只是为他们惋惜。
  他为每一位不珍爱生命的人惋惜。
  生命属于自己只有一次,如果连这仅有的一次都不好好珍惜,岂不辜负了为我们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的母亲?
  岂不浪费了上帝的恩赐?
  傅雪痕在人群中不住地找,他在找一个人,他知道这个人也有郭大侠的请帖,他一定会来的。
  他就是刀无赖。
  傅雪痕觉得,他能够在雨天跟刀无赖和小桃相遇,一一种缘分。
  现在,太阳已经升得有一丈多高了,酒宴还没有开始。
  同桌的人已经在小声议论:“都什么时候了,还不上酒菜?”
  他们在东张西望,他们都以为客人已经到齐了。
  只有傅雪痕知道,还有刀无赖没到。
  至于为什么到现在还不上菜,是不是要等最后以为客人到齐才开席,他就不知道了。
  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人解释,也不见郭风出来陪话
  五月的太阳,虽不闷热,但照在脸上,也不好受。
  已是中午,酒宴还没有开始,大家就这样呆呆地坐着,熟悉的或者陌生的,有话没话地说上几句。
  但大多数人是无聊的。
  傅雪痕都觉得有些过分了。
  不是郭大侠过分,而是刀无赖过分。
  如果他知道今天来不了,就不应该接了人家的请帖,既然答应了人家,就该早点来。
  这时,有几个人在叫肚子饿了。
  傅雪痕的肚子也有些饿了。
  只听一人道:“又不是家里没酒,在这里活受罪,真是的。”
  一提到酒,傅雪痕有些难以忍受了。
  他有些后悔不该讨了这张请帖,要不是在这里,现在他恐怕早已喝得飘飘欲仙了。
  他喃喃道:“早知这样,就不要这张请帖了。”
  旁边一人马上接道:“喂,这位朋友,你的请帖也是自己讨来的?”
  傅雪痕不语,那人又接道:“我也是托了好几位朋友才得到这张请帖的,原以为可以见见世面,结交几个朋友,至少可以饱餐一顿,想不到……”
  那人苦着脸,叹气道:“想不到这是来挨饿。”
  傅雪痕应道:“是啊,是啊。”
  看来,这个人到现在没喝到酒,是想先交个朋友再说了。
  傅雪痕仔细看了看这个人,见他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正是那种经常会上别人当的人。
  傅雪痕正想着要不要回答,那人已经自己介绍道:“我姓欧阳,名骏马,柳村人。”
  傅雪痕笑道:“欧阳骏马,这个名字很好听。”
  傅雪痕还未答话,另一人道:“他的名字当然比你的名字好听,你以为你是千里马啊。”
  说话的人长得鼠目鼠脸,说起话像刀般尖刻,欧阳骏马道:
  “司徒兄弟,我可没有说过我是千里马。”
  这位司徒兄弟道:“谁跟你是兄弟,我姓司徒,名根源,今天你不要再叫我司徒兄弟,就叫我司徒根源。”
  欧阳骏马道:“好,司徒根源,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欧阳骏马眼睛直望着傅雪痕。
  司徒根源头一歪道:“你是不是很想认识他?”
  欧阳骏马点点头。
  司徒根源道:“酒席还未开始,你就想认识新朋友,这可不是你欧阳骏马的习惯。”
  顿了顿,司徒根源接下去道:“每一次喝人家的喜酒,你总是先喝个酩酊大醉,语无伦次,然后再缠住这个,缠住那个的要交朋友,像今天这样,倒是头一回。”
  欧阳骏马道:“什么事都有第一次嘛。”
  司徒根源笑道:“我知道这是为什么,你向我要请帖,无非是想结交几个朋友,然后再饱餐一顿,可是,你赴了那么多的酒宴,到底结交了多少朋友?”
  欧阳骏马丧气道:“一个都没有。”
  然后又道:“这不关我的事,我是诚心诚意想跟他们交朋友的,是他们自己没一人是心诚的。”
  司徒根源还是笑着道:“天下人可以跟强盗做朋友,却不愿跟醉鬼做朋友,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喝醉时是什么模样?”
  司徒根源接着道:“谁跟你做朋友,谁便是疯子。”
  欧阳骏马被他一说,一点信心都没有,叹气道:
  “难怪我到现在还交不到一个朋友……”
  司徒根源笑道:“看来你今天是既交不到朋友,也喝不到酒了。”
  欧阳骏马忽然道:“你不也一样!”
  司徒根源一呆,而后道:“一样,一样。”
  欧阳骏马不理司徒根源,转向傅雪痕,道:“这位朋友,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这都是真的,我是酒鬼一个,逢酒必喝,每喝必醉……”
  傅雪痕笑了,道:“我也是一个酒鬼。”
  欧阳骏马不信地打量着傅雪痕,道:“我欧阳骏马这个熊样是酒鬼,别人都信,像你,斯斯文文的,十个人有九个不会相信你是酒鬼。”
  傅雪痕道:“那剩下的那个呢?”
  欧阳骏马道:“我相信。”
  两个人同时大笑。
  傅雪痕道:“可惜现在没酒,要不然我和你拼个死活。”
  欧阳骏马憨厚的脸上堆满了笑,连连道:“可惜,可惜。”
  忽然,傅雪痕想到了什么,对欧阳骏马道:“你还想不想知道我是谁?”
  欧阳骏马笑道:“其实,对酒鬼来说,你是谁根本不重要,因为名字只是一个符号,一个无关紧要的符号,对不对?”
  傅雪痕笑而不语。
  这时,司徒根源道:“不,不对!”
  欧阳骏马一愣,道:“怎么不对,难道名字可以当饭吃?”
  司徒根源正色道:“名字不仅可以饭吃,当酒喝,而且可以当一件犀利无比的武器使用。”
  司徒根源说着一指傅雪痕,道:“就比如他的名字……”
  欧阳骏马不信道:“他……”
  司徒根源不知是在吊欧阳骏马的胃口,还是怎么的,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欧阳骏马却笑了,道:“我不想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是一个酒鬼就够了。”
  “你听说过轻轻一刀这个名字吗?”司徒根源一字一顿道。
  “轻轻一刀傅雪痕?”欧阳骏马惊讶地瞪大了双眼,注视着傅雪痕,说道:
  “你是轻轻一刀傅雪痕?”
  “傅雪痕就不可以是一个酒鬼吗?”傅雪痕微笑笑着。
  寂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同一个方向看,朝同一个人看。
  正午的阳光,直直地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过了好久才知道,所有的目光并不是在看傅雪痕,而是在注视着大门口。
  因为这时候,大门口又出现了两个人。
  大家都饿极了,他们都这么认为,只要最后一个客人到齐,酒宴便可开始。
  所以,当门口出现两个人影的时候,所有的目光都一齐望过去,他们要看看清楚,使他们饿了一个上午的人是什么人!
  在这么多目光中,有惊喜的,有恼怒的,当然也有不屑一顾的。
  可是一刹那,大多数目光都变作了惊叹。
  能够使男人饥饿的目光变作惊叹,只有美女才能做得到这一点。
  门口出现的,正是一个美女,美丽的女人。
  勾魂摄魄之美。
  倾国倾城之美。
  柔情无限。
  媚力无限。
  门口的两个人,一个是刀无赖,一个是惭儿。
  除了傅雪痕只看刀无赖之外,其他人也许都被惭儿吸引了。
  傅雪痕注视着刀无赖,心道:“小桃呢?她怎么会变成了惭儿?”
  一刹那的寂静之中,那句:“傅雪痕不可以是酒鬼”的话,恐怕没几个人听到了。
  就算听到,也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酒宴马上就要开始,是不是酒鬼,马上就可以见分晓了。
  可是,刀无赖和惭儿在一张桌边坐下,还是不见酒菜上来。
  所有的人又开始纳闷:难道还有人没到齐?
  欧阳骏马快饿昏了,他对司徒根源道:
  “你这张倒霉的请帖向谁要的,拿回去还给谁!”
  司徒根源一甩手,一个耳光便打了过去。
  若不是欧阳骏马闪躲得快,这一巴掌打得可不会轻。
  司徒根源骂道:“别人有理由埋怨,你就没有。因为酒宴还没开始,你就交了一个朋友,这个朋友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轻轻一刀,再一个字,看我怎么撕烂你的嘴……”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清晰的吆喝:“磨刀嘞,磨刀!”
  众人一惊:这个磨刀客真是太不知趣了,人家在举行寿宴,他却到这里来磨刀……正想着,磨刀客竟已在门口出现!
  磨刀客戴着个旧草笠,抗着行头,又大声吆喝道:“磨刀,快来磨刀嘞!”
  磨刀客的话音未落,院子里四十九个伙计一起喊到:“开宴喽!”
  立时,酒香菜香一起飘溢。
  等酒菜都上齐了,从屋子里走出三个人。
  郭风、肖若云和郭仪。
  许多人还是第一次看到郭风以及他的妻子和儿子。
  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他们在心里暗暗地羡慕:
  郭大侠就是郭大侠,气质与风度果然与众不同,还有他的妻子和儿子,看起来他们真是一个非常幸福美满的家庭……
  傅雪痕忽然想起孤独败说过的话:
  明天的寿宴,也许会变成屠场。
  他抬头看了看那些穿梭奔忙的伙计,见他们脸露微笑,眼中却暗藏杀机,如果谁要在这个时间闹事,那么,他们一定会叫他瞬间变作肉酱的。
  这四十九个伙计,刚才布下的无形阵是针对每一位客人的。
  现在,四十九个人一致保护郭风,若是谁要杀郭风,那么只有先杀了他们四十九个人。
  能够在一招之内杀死四十九个人,恐怕没人做得到。
  不要说四十九个人,就是一招杀五个,这也非常困难的。
  所以,郭风是绝对安全的,没有人可以动他一根毫毛。
  客人们开始喝酒。而且,很快就有人喝醉了。
  这么快就喝醉,这个人的酒量一定不大。
  但他却自称是酒鬼,酒鬼也许是逢酒必饮,每饮必醉之人,但酒鬼绝不会只喝这么一点点酒便醉成这样!
  难道他是假装的?假装喝醉酒有什么好处?
  傅雪痕不明白,欧阳骏马为什么要不醉装醉?
  他的演技也太拙劣了,别人一眼就可识穿他这是在演戏。
  傅雪痕皱皱眉头,自顾喝酒。
  欧阳骏马斟了一杯酒,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举杯道:“郭大侠,我欧阳骏马敬你一杯!”
  他说得口齿清楚,根本不似酒醉之人,而他举杯的手,却摇晃得厉害,好像身体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有很多人已经在笑他了。
  司徒根源不笑也不看他,从一开始喝酒便没歇过。
  欧阳骏马离郭风很远,他举着酒杯,大声道:“郭大侠,你是我神交已久的英雄豪杰,你使平安镇的土匪窝变成真正的安居乐业的地方,来,我敬你一杯!”
  欧阳骏马说着搬开椅子,踉踉跄跄地从人缝间往郭风跟前走去,口中还在不住道:
  “郭大侠,你站着不要动,我过来跟你干杯。”
  笑容堆在其他客人的脸上。
  他们忘了自己是来喝酒的还是来看热闹的。
  伙计们见欧阳骏马已离桌,又踉跄不稳,一个个都过来扶。
  一路上,有五个伙计扶过欧阳骏马。
  傅雪痕一瞥之下,不由得大惊,他看出那五个伙计在扶欧阳骏马的时候,都用了上乘的功力,而且,五个伙计用不同的手法在试欧阳骏马的武功。
  欧阳骏马依旧踉跄前行,他不知道,他已经跨过了五道鬼门关。
  只要稍有不对,伙计可立即置他于死地,傅雪痕暗暗地替他担心。
  欧阳骏马跌跌撞撞到了郭风面前,笑道:“郭大侠,赏脸干一杯。”
  说着身子又晃,差点跌倒,郭仪想伸手去扶,却被郭风拦住了。
  这时,伙计已递上一杯酒。
  郭风笑道:“来的都是客,我跟这位欧阳大侠干一杯,就跟各位干过一样了。”说着,一仰脖子,一饮而尽。
  很多人鼓掌。很多人举杯同饮。
  别人饮酒的时候,司徒根源却不喝了,他望着欧阳骏马,眼睛都不眨一下。
  直到欧阳骏马回到座位上,司徒根源才道:“跟郭大侠干杯,是不是很过瘾?”
  欧阳骏马还没坐稳,情形已经大变。
  刚才扶过欧阳骏马的五个伙计,这时已经倒在地上了。
  他们死了,但他们是怎么死的,没人知道。
  司徒根源忽然喝道:“好大的胆子!”随着呼喝,他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刺向欧阳骏马。
  欧阳骏马头一偏,但听“当”的一声,一件暗器,正打在剑尖人。
  暗器是一只杯子。
  如果欧阳骏马的头不偏,那么,这只杯子恐怕已经装满了他的脑浆。
  院子里的人群刹那大乱,他们都在找一条可以出去的路。
  在这纷乱的人群中,郭风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欧阳骏马的背后,郭风冷冷道:
  “这位朋友,请问郭某与你有何冤仇?”
  欧阳骏马道:“没有。”
  傅雪痕还在喝酒。
  司徒根源也还在喝酒。
  走的人都走了,没走的人,都还在喝酒,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其实,走的人不多,大部分都没有动。
  只听郭风道:“我的伙计并没有得罪你,你为何要杀了他们?”
  欧阳骏马道:“他们不是我杀的。”欧阳骏马说着,静静地坐下了。
  “那我错怪你了。”郭风说完,也转身而去。
  郭风离去,忘不了将那只当暗器打的杯子从桌子上带走。
  想象中的厮杀和流血场面,没有出现。
  五个死去的伙计也已被人抬走。一切归于宁静。
  郭风回到刚才的地方,肖若云和郭仪仍在他的左右。
  郭风道:“各位朋友,刚才是误会,请大家继续喝酒。”
  误会?
  难道五个伙计之死也是误会?
  难道伙计没死?
  谁也不会相信,五月初十会这么平安就度过。
  郭风也不相信,为了这个生日,他花费了巨大的心血,尽管他确信这个生日可以万无一失地度过,但他却不希望这么平平淡淡度过,他宁愿看到一些意外的情形出现。
  看到生死的搏斗和智慧的力量,看到绝境之中的考验……
  郭风甚至还渴望自己败得一塌糊涂。
  可是,随着黄昏的渐近,客人们一个个向他告辞,每走一个,他就沮丧一分。
  最后,客人都走了,院子里空空荡荡。
  郭风很悲伤,有一种失落的感觉。
  他心里清楚,今天没有出现的恶劣局面,终将会出现。
  而同样的局面,要是在日后出现,比今日出现要难以防范得多。
  所以他悲伤,他觉得今天的平平安安,并不是好兆头。
  伙计们在收拾桌子上的残羹剩酒。
  郭风在呆望西坠的太阳。
  一片乌云,从南方拖过来,给即将落暮的黄昏投下暗影。
  很快地,郭宅也被乌云的暗影遮吞住了……
  郭风还站在庭院里,站在乌云的暗影里,肖若云和郭仪都已回房去了。
  郭风还等,他不相信,这一天真的能这样平平安安度过……他在等意想不到的情形出现……
  突然,郭风的眼睛大睁着:
  他看见那些收拾剩余酒菜的伙计,好像一个个都喝醉了酒,无声地滑倒在地……
  四十四个伙计,几乎是同时滑倒在地……
  不可思议的事情终于出现——
  郭风没有惊慌,他的眼中,流露出难以觉察的冷笑。
  四十四个伙计,谁也不能使他们同时倒地,因此他们来的至少有五个人。
  果然,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五个人。
  这五个人都黑衣打扮。一切都是黑的,只有背上的刀明亮耀眼,如寒冰。
  郭风冷冷道:“你们就是洛一苗的仆人?”
  黑衣人不语,冷刀不动。
  郭风又道:“天快要黑了,你们回家去吧。”
  黑衣人不语,但是他们寒冷的刀,一齐砍向郭风。
  五柄刀,像五道闪电,刺穿黑暗,每一刀,都砍向郭风的咽喉。
  五刀,只要一刀砍中,郭风便再难活命……看来,每一刀都不曾刀下留情。
  乌云遮天。杀气遮天。
  五刀夹击,势若雷霆,却无声无息。
  让人觉得这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刀,好像随随便便的一闪就能轻易闪开……他们看不见郭风在黑暗中微笑,但郭风确实在笑,他有他笑的理由。
  五柄刀齐齐砍至,没有一刀是砍在郭风的脖子上的,而是都砍在了另一柄刀上。
  “当当当当当。”
  五声脆响,五截断刀,如流星,飞射到乌云里去了。
  一刀击断五刀,这就是陶刀的刀。
  陶刀这时出现在郭风面前。
  黑衣人一招受挫,腾身后翻,齐齐倒退,五柄断刀,在黑暗中依然耀眼,依然阴寒,依然明亮……
  这五柄断刀,依然可以杀人于瞬间。
  依然令人胆寒。
  郭风的手心,开始渗汗。
  天空好像在酝酿一场暴雨,而暴雨降临之前的黑暗,令人窒息。
  谁也没有动,谁也不敢动。
  谁动,谁就是受攻击的目标。
  门口的两个大灯笼,这时点燃了。
  陶刀和郭风,就在灯光里。
  平时感觉柔和明亮的灯光,这时显得很重很黯淡,好像被黑色挡着,无法散发。
  良久,陶刀道:“郭大侠,这一天结束了。”
  陶刀话落,五柄断刀也落地,五个黑衣人,悄然倒下。
  郭风叹了一口气,但很快又露出微笑。
  陶刀道:“郭大侠,我本不想立刻杀他们,但还是出手太重了。”
  郭风道:“你第一次用断臂之臂杀人,能够做到这样,已是相当不错了。”
  陶刀问道:“洛一苗跟郭大侠有仇?”
  郭风道:“没有。”
  “那他们为何要三番两次想置你于死地?”
  “我也不知道。”
  两人正说着,身后一个声音轻笑道:“你想不想知道原因?”
  陶刀和郭风俱是一惊,听声音,说话之人就在他们背后,而能够站在他们背后又不让他们发觉,这个人的武功,一定很可怕。
  郭风道:“不想。”他说着转身,背后这人离他果然很近,只一剑之隔,如果他出手,他不知道能不能躲开。
  如果不能躲开,那他现在已经死了……郭风不敢往下想,他的手心再次出汗。
  陶刀也脸色苍白。
  郭风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就是杀人王叶多。”
  那人道:“这一定是有人告诉你的。”
  “是你的剑告诉我的。”郭风道:“天下只有杀人王的剑没有杀过人。”
  “你猜对了。”这个人果真是叶多。
  叶多道:“要不是我的剑永远保留清纯,刚才你已经死了。”
  郭风道:“我信。”
  “那么你呢?”叶多在问陶刀。
  陶刀道:“以前信,现在不信了。”
  “为什么?”
  “如果你有把握杀我们,就不会这么多人一齐来了。”
  叶多笑道:“你错了,他们并不是帮我的。”
  顿了顿,接着道:“我的帮手,只有一个。”
  这时,灯影里又出现了三个人。
  一个是独孤败。
  一个是惭儿。
  一个是傅雪痕。
  陶刀道:“谁是你的帮手?”
  叶多摇摇头,叹息道:“可惜连我也不知道,叫我怎么回答。”
  郭风绝望道:“不管谁是你帮手,看来我们都没办法再活了……”
  叶多笑道:“你应当知道,没办法活,意味着什么……”
  郭风道:“不能活,只有死。”
  叶多道:“人死不能复生,这个道理相信你也懂。”
  郭风苦笑不语。
  叶多接着道:“可是郭大侠是不能死的,若是死了,如此舒服,如此让人羡慕的日子就结束了。”
  郭风惨然,他的脸上,这时现出疲惫的神色,他确实累了,他无助地望着陶刀。
  陶刀也无助地望着郭风。
  陶刀清楚,这是他出手的时候了。
  尽管他没有一分取胜的把握,但他没有后退的余地,当主人受到生命威胁的时候,他没有理由不挺身而出,就算是死,他也应该死在主人的前面。
  陶刀准备出手……
  陶刀已做好了死的准备……
  夜,漆黑,暴雨,迟迟没有倾盆……
  在这窒息的空气里,却闻不到杀气。
  连郭风都有些惊讶,他已经闻到了自己将死的气息,却闻不到杀机。
  闻不到杀机并非没有杀机。
  而是这种杀机,更危险,更无法预料……
  陶刀的刀,悄悄出手。
  他本是空着手,他手中的刀是从哪里来的?
  他手中不禁多了一把刀,而且一刀四式,分向叶多、独孤败、惭儿、傅雪痕砍去。
  太快的速度,让人感觉他只砍出一刀。
  无与伦比的一刀,神秘莫测的一刀,挟雷霆之气势,带幽阴之森然。
  郭风满意地笑了起来,他笑,不是赞赏陶刀舍命救护,而是他知道陶刀这一刀之后,他那断臂之臂将发出的致命武器。
  可是,郭风还没有将他的笑完全展露出来,就戛然而止。
  如一团火,还没有烧,便熄了。
  陶刀人在空中,一刀四式,罩向四人,轻轻一刀、叶多、独孤败、惭儿这时同时出手——江湖上还没有人能经得起他们四人的联手一击,若被击中,陶刀不是粉身碎骨,也会变成八十大块。
  陶刀不会不知道这四个人的厉害,陶刀更不想自己变成八十大块。
  所以,当他看到四个人要出手的时候,他在空中一翻,消失于黑暗中……
  所以,他的无与伦比的一刀四式并没有砍下去。
  所以,郭风如僵尸一样呆立不动。
  叶多笑道:“郭大侠,人死不能复生这个道理,现在你应该懂得更透彻了吧。”
  郭风颓然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叶多道:“等下你就会知道了。”
  顿了顿,接着道:“我先告诉你洛一苗为什么要几次三番置你于死地。”
  郭风不解地望着叶多,又看了看黑暗里的轻轻一刀、独孤败和惭儿。
  “因为你死了,你所知道的秘密,将永远成为秘密,没有人可以揭开。”
  只听叶多道:“洛一苗正是那个希望秘密永远也不要揭开的人。”
  郭风道:“我有什么秘密?”
  叶多笑道:“世间谁没有秘密?只是有些人的秘密值钱,有些人的秘密不值钱而已。”
  “还有一些秘密,足以使自己丧命。”
  一个声音笑着道:“郭大侠,你不用想也应该知道,要保命的唯一途径是什么?”说话的是独孤败。
  郭风道:“什么途径?”
  独孤败道:“你只有将秘密告诉别人,杀你的人才不会杀你。”
  郭风道:“为什么?”
  独孤败笑道:“如果你笨得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你就不配守住那个秘密。”
  郭风还是不解道:“什么秘密?”
  独孤败冷冷道:“郭大侠,你还是别装蒜了,林小林呢?”
  郭风茫然道:“林小林是谁?”
  “如果你连林小林都不知道,那么,你……”
  独孤败冷冷地盯着郭风,一字一顿道:“除非你不是郭风。”
  郭风不是郭风?
  郭风不是郭风!
  独孤败的话刚落,轻轻一刀猛然失声道:“他真的不是郭风。”白影飘飘,倏然不见了。
  独孤败呆了呆,也随后追去。
  客厅。
  三杯茶。
  茶香缭绕。
  肖若云久久没有说话。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一个人看。
  这个人是郭仪。
  坐在他们之间的,当然是郭风。
  只有郭风才可以坐这个位置,只有郭风才能够坐在肖若云和郭仪之间。
  郭风除了是肖若云丈夫郭仪的父亲外,重要的是他是郭大侠。
  在这个家里,郭大侠是绝对的最高像征,他的威信,也是至高无上的。
  不光对家里的仆人是这样,对郭仪和肖若云也是这样。
  他的话,谁也不能反抗。
  特别是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无论是谁反对他,都会惹来杀身之祸。
  现在,他的心情就不好。
  他的心情不好全是因为陶刀。
  他甚至有些恨陶刀,陶刀的缜密安排,使他的这个生日过得如此平淡。
  在他看来,这也许是最后一个生日了,他很想有人在今天的酒宴上大闹一番。
  他想杀人。
  他想看流血的场面。
  可是,陶刀却把他安排在这里喝茶,他连院子里也不能去。
  陶刀虽然只是管家,但他的话,郭风有时候也无法反抗,因为陶刀的理由很充分,也很简单:
  保护你的安全,是陶刀唯一的责任。
  郭风不是没有脑子的人,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听陶刀的话。
  但郭风还是恨陶刀。
  因为肖若云和郭仪已经告诉他,酒宴很安全,这一天已经结束。
  郭风恨,他恨陶刀把他关在这里。
  他也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听陶刀的话。
  他知道这是一个阴谋。
  陶刀不让他离开客厅并非是为了他的安全,而是蒙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知道更多的东西而已。
  郭风心情不高兴时,有一个习惯,就是不停地喝茶。
  倒开水的男童不停地为他换水换茶叶,男童换得有些晕头转向了。
  郭风还是一杯接一杯地喝。
  男童终于道:“郭大侠,别喝了。”
  郭风盯着男童,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为听错了。
  一个仆人竟然也敢对他发号施令!要不是二十年前郭风收留了他,他现在还在街上行乞,或者已经尸横荒野了。
  他看上去一张娃娃脸,可是,二十年前他就已经五十八岁了。
  郭风收留了他,他什么事也不会做,于是郭风只能叫他倒茶。
  二十年,他很少说话,加起来也许还不足二十句话,郭风一直把他当哑巴。
  他虽然不说话,可他很知道郭风什么时候要喝茶,因此,二十年来,郭风从来没有使唤过他。
  算起来,男童今年七十八岁了。
  七十八岁的人就算真对六十岁的人发号施令,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郭风好像在看一头怪物,他真想一个耳光刮过去。
  郭风正想着,他的手掌未动,只听男童说道:“是不是要打你一个耳光,你才会清醒?”
  男童刚说完,果真一个耳光刮过来,“啪”一声,正好打在郭风的脸上。
  “打得好!”
  只听有人在叫好。叫好的人,正从外面进来。
  他戴着旧草笠,扛着行头,赫然是一个磨刀客。
  郭风还没来得及发作,看见磨刀客进来,笑道:“是打得好,怎么样?”
  磨刀客这时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男童马上也给他泡了一杯茶。
  磨刀客鼻翼微动,他闻到了一股茶香,清新,透彻肺腑。
  磨刀客笑道:“谢谢。”
  男童冷冷道:“我打郭大侠,你为什么叫好?”
  磨刀客道:“因为我也想打他,你帮我打了,岂不是好?”
  男童为郭风换上茶水,道:“郭大侠,你听到了没有?”
  郭风却问磨刀客道:“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巴不得我死?”
  磨刀客道:“因为你死了,有人会很高兴。”
  郭风道:“如果我不死呢?”
  磨刀客道:“除非你把林小林交给我。”
  郭风道:“林小林又不是我的儿子,我有什么权力把他交给你?”
  磨刀客道:“那么,你只有死。”磨刀客说着,将一杯茶喝了下去,他的目光中,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
  他为什么会痛苦?
  难道他要杀郭风,是被逼的?
  果然,郭风道:“是谁逼你要杀我的?”
  磨刀客默然道:“没有人逼我杀你,只是,我自己觉得杀人并不是什么好事。”
  郭风道:“杀人不是好事,那么被杀呢?”
  话未落,一剑刺向磨刀客。
  郭风没有动,出刺的,是郭仪。
  郭仪使的,正是他那招拿手的“漫天云雨”!
  漫天云雨,云雨漫天。
  郭仪的一剑,还是刺空了。
  郭仪呆了呆,他没有看清磨刀客是如何躲开的。
  郭仪淡淡道:“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磨刀客道:“外面漆漆黑黑,叫我到哪里去?”
  郭仪道:“你应该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磨刀客缓缓道:“可是我已经忘了从哪里来……”
  磨刀客一边说,一边从背上解下一把刀。
  锈迹斑斑的刀。
  没有光泽的刀。
  握刀在手,磨刀客沉声道:“郭大侠,我不想杀你,可你得把林小林交给我。”
  郭风道:“其实,林小林也不知道孤烟真言的下落,我们都受骗了。”
  磨刀客冷冷道:“他在哪里?”
  郭风道:“他在坟墓里。”
  顿了顿,又道:“没用之人,留下何用?”
  磨刀客道:“这种话,你还是对三岁小孩去说吧。”
  磨刀客说着,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手上的刀虽然锈迹斑斑,但这时每个人都觉得眼前一闪——
  这不是刀光,而是杀气。
  没有刀光,只有杀气。
  但是仔细看,连杀气也没有了。
  这就是杀手之刀。
  郭风坐不住了……他开始害怕,他知道在这屋里,没有人可以阻止磨刀客杀他。
  但是,他也清楚,这屋里也没有人可以拦得住他。
  郭风想逃。
  磨刀客又冷冷道:“如果你以为可以逃得出去这间屋子,你就错了。”
  郭风抬头,他知道磨刀客并没有骗他,他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了。
  因为门口,已经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刀无赖,一个是他的女儿小桃。
  郭风失声道:“刀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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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28: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棋高一着
  一柄剑。
  一柄黑剑。
  那剑,从黑暗中极快地刺过来,或许是由于太快的缘故,因此,当剑刺到有光明的地方,它仍是黑的。
  黑的发亮,黑的阴寒。
  比夜还黑的剑,被一只穿着雪白长衫的手握住。
  白天龙。
  黑剑。
  白天龙的黑剑。
  郭风看见黑剑,他的难看的脸,才稍微舒缓,才不那么紧张。
  郭风甚至想笑,他发现白天龙的这一剑是天地间最奇妙的一剑。
  他相信这一剑一定不会落空。
  就像黑夜降临,谁也逃不掉。
  他看见白天龙也在笑。
  白天龙的这一剑,是刺向刀无赖的后颈的。
  刀无赖从黑暗中走进屋里,小桃就在他的身后,他好像不知道他的后颈有一柄黑剑正要取他性命。
  他走得那么慢,一步一步之间,似在考虑许多问题。
  仿佛,他被无数难题困扰,而顾不上后面那柄要取他性命的黑剑了。
  黑剑并没有像郭风想的那样,刺进刀无赖的后脑,而是在刀无赖的头顶一顿,经向郭风面门刺过来。
  郭风还在笑。
  郭风惊得身子无法动弹,但他还可以笑。他的笑有点冷,有点凄凉。
  他实在没想到,白天龙也会背叛他……但他的笑,也有几许惋惜。
  他清楚,白天龙是想在强敌之前要他性命。
  可是白天龙忘了一个不该忘的道理:
  那就是他的敌人绝不会允许他死在别人的刀剑之下!
  他知道,屋子里至少有两个人会在他死之前出手……而只要他们当中的一个出手,白天龙就会在最短的时间去见阎王。
  刀无赖和磨刀客果然出手了——
  白天龙颓然坠地——
  他并没有死,他没有在刀无赖和磨刀客的夹击中去见阎王。
  这使每个人都惊讶。
  但是最惊讶的,还是白天龙,他一剑出手,就知道自己错了,他知道今天不是杀郭风的最好时机,他还知道他的剑未到中途,就会一命呜呼。
  他不相信有人会救他,有人可以救他。
  救他的是,陶刀。
  陶刀以断臂之臂,接了磨刀客和刀无赖各一刀。
  郭风道:“小陶,你为何要救他?”
  陶刀道:“他还不能死。”
  顿了一下,陶刀接道:“他是洛一苗派来卧底的奸细。”
  此语一出,众皆哗然。
  想不到郭风道:“我早已知道他是洛府的奸细。”
  陶刀诧道:“你早已知道了?”
  郭风点头道:“我还知道那三口棺材也是他从龙记寿堂买来的。”
  陶刀道:“我也去查过了,那确实是龙寿堂的棺材。”
  郭风道:“所以,你不该救他,他根本是死有余辜。”
  这时,只听白天龙笑道:“你以为你们真的能杀我吗?”
  白天龙说着神情一变,扫视了屋里人一眼,又朗声道:“要杀我白天龙,可不那么容易!”说罢大笑,跟刚才的颓丧似乎是判若两人。
  屋里的人又是一惊。
  他们都在想白天龙的话是不是真的。
  白天龙收住笑,说道:“如果你们不相信,还可以再试一次。”没有人说话。
  黑夜,寂静,茶香散淡。
  男童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他刚才打了郭风一个耳光,躲到里面不敢出来。
  众人都注视着他,他们要看郭风怎样从他的脸上括回一个耳光。
  男童将凉茶一一换上热茶,让茶香继续浓起来。
  男童走到白天龙面前,替他也倒了一杯茶,然后道:“我想试试,你的命是不是真的很难收拾……”
  白天龙脸色未变,未见他应答,也未见他如何动作,一团黑影,卷地而起。
  这一剑,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隐藏着无限杀机。
  男童的整个人,瞬间被白天龙的黑剑罩住!
  众人为男童捏了一把汗。
  他们现在想的不是男童是不是白天龙的对手,而是他能不能从白天龙的剑下逃生!
  只见黑剑挟着一股幽阴之气,剑到中途,剑气一变,漆黑的剑锋生出一派光芒!
  众人又一惊——洛家刀法!
  原来白天龙的剑法竟然是从洛家刀法演变而来!
  洛家刀法乃是天下最厉害的刀法,以剑代刀,这一剑也骇人至极!
  男童想不到白天龙剑到中途,会忽然使出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来,脸神也是一变。
  惊呆之际,脚下一缓,眼看黑剑就要刺穿他的咽喉。
  男童好像突然间喝醉了酒,身子摇晃,茶壶也差一点脱手!
  茶水从壶嘴里溅出来——
  众人眼睛一亮:
  从茶壶里溅出的水,如一支银剑,击向白天龙的黑剑……
  黑白相交!
  只听“嗤”的一声,银柱从黑剑中穿透!
  众人还未来得及惊叹,男童茶壶轻晃,第二支水剑,又激射而出。
  白天龙似是呆了,喃喃道:“孤烟剑法……”
  话音未落,人如黑烟,倒纵而逝。
  他的黑剑卷起的剑气,将男童的第二支水剑击向四面八方……
  水能穿剑,更能伤人!
  众人俱惊,齐齐运功,护住自身。
  良久,众人从惊愕中醒过来,男童也不见了。
  不知谁说了一句:“他就是孤烟真言……”
  原来男童就是孤烟真言!
  在一条僻静的街上,轻轻一刀漫不经心地走着,对已经发生的一切,他好像都忘了。
  他的心很静,又很乱。真真假假,是是非非,他如坠五里云雾之中,他很想把已经知道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从头开始。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到背刀客,找到寡妇,找到洛一苗的孩子。
  他相信世间任何事情,只要有恒心,有信心,没有办不到的。
  傅雪痕是一个开心的人,他的脸上始终有笑容。
  他在想,背刀客可以杀洛一苗的家人,一定会杀另外的人。
  是杀手就耐不住寂寞。因为驱除寂寞的唯一途径便是杀人。
  这就是杀手的性格。
  所以,要找到背刀客,只有从被杀的死人身上找线索。
  他一边走,一边想。
  一边想,一边走。
  这条街虽然很小很僻静,但却很长。
  本来,他想到郭宅的客厅里去看看真正的郭大侠是什么模样,他到了客厅门口又离开了。
  他不想知道得太多,他知道客厅里至少有八个人。
  如果他进去,他一定会知道一些他不想知道的事情和一些他不想听的话。
  如果在那里,绝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自在。
  江湖上总有人想杀他。
  有的为了钱,有的为了名,也有的只是想看看他的刀。
  可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
  眼看这条街就要走到尽头了。
  他发现后面有人跟踪他。
  经常有人这样鬼鬼祟祟地跟踪他,跟踪他的人都试图想杀他。
  傅雪痕心想:我应该把该说的话对他说清楚,免得到时候他后悔……于是他转过身,他看见了一张美丽的脸。
  一张美丽的女人的脸,女人的嘴里,不停地嚼着口香糖。
  女人笑道:“我叫口香糖。”
  傅雪痕觉得很奇怪,什么名字不好取,怎么偏偏取了个口香糖?
  傅雪痕还未开口,口香糖又道:“你是不是轻轻一刀?”
  傅雪痕也笑道:“如果你想杀我,你可以走了。
  “如果你只想告诉我你叫口香糖,你也可以走了。”
  口香糖咬着嘴唇道:“如果都不是呢?”
  “如果不是你也该走了。”傅雪痕道:“因为我可以回答你,我是轻轻一刀。”
  口香糖道:“我已经跟你好久了。”
  傅雪痕道:“有收获吗?”
  “有。”口香糖笑道:“我知道你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傅雪痕道:“走完这条街,我是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口香糖道:“如果你听完我的话,一定会知道怎么走的。
  “有人叫我转告你,欧阳骏马要死了。”
  傅雪痕道:“人总有死的一天,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口香糖道:“如果你知道要杀欧阳骏马的人是谁,一定会觉得奇怪的。”
  “谁?”
  “背刀客。”
  口香糖接着道:“现在你该知道怎么走了吧。”
  傅雪痕依旧笑道:“我已经知道,相不相信是我自己的事。”笑声未了,人已飘了出去。
  傅雪痕奔走了许久,可是口香糖依旧跟着他。
  傅雪痕有些吃惊,他不相信口香糖的轻功竟然也如此了得。
  他站在路旁,不一会,口香糖便赶到了。
  傅雪痕道:“难道你真的想死?”
  口香糖道:“我是来告诉你有人要死,怎么变成了自己想死?”
  不等傅雪痕再说什么,口香糖接道:“我把托我转告你的人告诉你,我就走。”
  傅雪痕道:“你已经告诉我了,何必再说。”
  口香糖诧道:“你已经知道了。”
  傅雪痕道:“是欧阳骏马叫你转告我的,是不是?”
  口香糖怔住。
  傅雪痕轻叹一声,望了一眼远远落在后面的平安镇,转身离去。
  走了好久,傅雪痕回头去看,口香糖果真不见了。
  微风、白云、连天空也是静静的,在这么个好天气,傅雪痕的心情也很好。
  一刹那,他的心底飘过一丝柔云,一片云影。
  他想起自己的妻子小桃,不由得轻轻笑出了声。
  现在,她在干什么呢?她是不是也在想他?
  又走了一段。
  傅雪痕忽地站住,前边的路旁,有一颗枯树。
  树上挂着一个灯笼。
  天还没有黑,可这个灯笼却点着蜡烛。
  大白天,为什么要点着灯笼?
  如果傅雪痕不从这里走,看不到灯笼也就罢了,既然让傅雪痕看到了,他一定要弄个清楚。
  于是,在这颗枯树下,在这个灯笼下,傅雪痕倏地站住了。
  站住才发现,枯树的后面,还有一个人。
  一个小老头。
  他的双肩窄小,背微驼,脸上布满了皱纹。
  他是个瞎子,空洞的眼睛像两口恐怖的井。
  傅雪痕怔怔地望着这个瞎子。
  瞎子道:“你是轻轻一刀傅雪痕?”
  傅雪痕不答,却问道:“灯笼是你挂的?”
  瞎子道:“在瞎子的眼里,没有灯笼,只有黑暗。”
  傅雪痕道:“可是你点着灯笼,想看见什么?”
  瞎子道:“我什么也看不见,但我什么都知道。”
  接着瞎子又道:“我点着灯笼,只是为别人引路而已。”
  傅雪痕笑道:“那么我问你,前面的路该怎么走?”
  瞎子道:“前面已无路可走,要走,你只有往回走了。”
  傅雪痕道:“脚下不是路吗?”
  瞎子道:“世上的路有很多,有些可以走,有些行不通。”
  瞎子说的不紧不慢,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他的空洞的眼睛,仿佛无限深沉,又仿佛万分无奈,就像是经历了太多的苦难而呈现出一种超脱的宁静。
  傅雪痕心中一动,道:“前面是死路?”
  瞎子道:“欧阳骏马快要死了,你去了也没用。”
  瞎子说着,从树上取下灯笼,他瘦小的身子在阳光下来回走了两步,大白天提着个灯笼,看上去他就像一个幽灵。
  傅雪痕望着瞎子死人般的脸,忽然道:“你是幽冥帮的幽灵?”
  瞎子道:“以前是,现在不是了。”瞎子说着,径直往前走。
  傅雪痕紧跟两步,道:“前辈,你叫我不要走,怎么自己却往前走?”
  瞎子脚不停步,道:“因为我本来就是死人。”身形飘飘,傅雪痕竟然追他不上。
  傅雪痕茫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直到他的面前又出现一个人,他还不想动。
  傅雪痕轻轻道:“杀人王怎么有这么多闲功夫陪我走路?”
  这人是杀人王。
  叶多的腰上,悬着一柄剑,一柄平平常常的剑。
  叶多悠悠地转到傅雪痕面前,笑道:“轻轻一刀也有举棋不定的时候?”
  傅雪痕道:“轻轻一刀也是人。”
  叶多轻笑着,一阵微风吹来,剑随风摆了摆,叶多道:“欧阳骏马一下子还死不了。”
  傅雪痕道:“别人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叶多道:“可是据我所知,要杀欧阳骏马的人是背刀客。”
  傅雪痕漠然道:“这并不奇怪。”
  叶多道:“奇怪的是江湖上早已传遍,背刀客杀欧阳骏马,为的是轻轻一刀去救他。”
  傅雪痕道:“你以为我会吗?”
  “会。”
  叶多道:“你不仅会去救,而且一定可以使欧阳骏马不死。”
  傅雪痕叹道:“可是我根本救不了欧阳骏马,因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可以从背刀客的刀下救人。”
  叶多道:“如果加上我呢?”
  傅雪痕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叶多道:“因为我想成为你的朋友。”
  傅雪痕道:“这又是惭儿的意思?”
  “不,不是我的意思。”随着话音,傅雪痕就看见了惭儿。
  傅雪痕笑着对叶多道:“你想成为我的朋友,然后再找机会杀我?”
  叶多不答,惭儿道:“我想他也是这个意思。”
  顿了顿,惭儿又道:“因为只有成为你的朋友,他才会有杀你的机会……”
  傅雪痕盯着叶多,缓缓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叶多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傅雪痕道:“凭你的真诚和坦白,我本应成全你的,只可惜我已经有了朋友了。”
  叶多道:“是不是马丝?”
  傅雪痕道:“朋友不要多,有一个就够了。”
  叶多道:“如果我杀了马丝呢?”
  傅雪痕注视着叶多,道:“让我想想。”
  叶多道:“想多久?”
  傅雪痕道:“我想好了自然会通知你,到时候就会知道你是不是我的朋友了。”
  “好。”叶多道:“那我们走。”
  “到哪里去?”
  “柳村。”
  欧阳骏马是柳村最不起眼的人,可是,自从他接到背刀客的“死亡令”后,欧阳骏马便成了一个了不起的人。
  更何况,江湖传言,轻轻一刀会来救他。
  这是一种莫大的荣幸:值得背刀客杀,又值得轻轻一刀救的人,在武林中实在太少了。
  欧阳骏马住在柳村的南边。
  自从他知道背刀客要杀他,欧阳骏马害怕得连家里也不敢住了。
  他没有朋友,晚上没有地方睡,只有睡在不能算是朋友的司徒根源的家里。
  司徒根源的家在柳村的东边。
  他家靠山面水,一条弯弯的石路直通村外。
  司徒根源的祖先曾做过县官,积了些财宝。
  因此,到司徒根源这一代,家底还算不错,独门独院的一栋楼房,在柳村只有三户。
  司徒根源今年三十四岁了,可他还是光棍一条,也许是由于他生的鼠眉鼠目的缘故,姑娘们看见他都讨厌。
  他从二十一岁开始托人做媒,十三年过去,那些他曾经去提过亲的女孩子,如今都已做了几个孩子的妈妈了,他还是旧模样——光棍一条。
  司徒根源的父母都视此为门庭之不幸而痛悔不已。结果在一年前双双离世。
  如今,司徒根源,不仅光棍一条,而且是孤身一人,偌大的宅院,只有他和老管家两个人住。
  老管家的年纪整整比他大五十岁,他是司徒根源的祖父从一个很远的地方带来的,究竟他来自哪里,司徒根源从不过问,他也不想知道。
  老管家虽然八十四岁,但他的脑子还相当清楚,家里的一切他打点得井井有条,司徒根源从没遇到过临时需要什么而缺少的。
  他的耳朵也相当好使,司徒根源在家里的任何地方叫了一声,他都能听到。
  司徒根源有时觉得奇怪,他怎么会老而不衰呢?
  可是这个问题只一闪,他便不再去想了。
  因为,无论是种菜还是打水,从不需司徒根源动手,司徒根源只挑过一次水,却被老管家骂了一顿:
  这时老奴做的事,怎能让少爷动手……有这么一个好管家,司徒根源怎会不省心?
  老管家可以把庭院打扫得一尘不染,可他却无法使司徒根源娶上一个好媳妇。
  幸好,司徒根源整天乐呵呵,没一点忧愁的样子,这多少使老管家省了一些担心。
  欧阳骏马虽然不是司徒根源的朋友,但他们是柳村比较合得来的两个人,他们经常在一起喝酒,一起出去。
  柳村人都在背后说司徒根源,他们都觉得,凭欧阳骏马这副老实憨厚的模样,不可能娶不到媳妇,他到三十五岁还光棍一条,完全是司徒根源的缘故,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一点不假,而欧阳骏马喜欢跟他在一起,也完全是自作自受。
  这些话传到老管家耳中,老管家便如实转告了司徒根源。
  没想到司徒根源一笑,说出一句令老管家也惊讶不已的话:
  我至今还是光棍一条,全是欧阳骏马教唆的!
  老管家无话可说,像平日一样,他们喝酒,他煮酒:
  他们吃饭,他烧菜。
  现在,欧阳骏马不但一日三餐在司徒家里,晚上也跟司徒根源同睡一个房间,老管家成了两个人的管家。
  每天,老管家总是第一个起床,他甚至将洗脸水都打好了,才把他们从睡梦中唤醒。
  欧阳骏马才住了三天,便对司徒根源道:“做人就要做你这样的人!”
  这天,老管家又早早起床。
  按以往的习惯,他先到后院的菜园浇水,晨光未露,露珠凝结,一颗颗,晶莹剔透。
  老管家打开园门,惊讶地看到里面已有一个人在浇水了。
  老管家一愣,随后笑道:“欧阳骏马,夜里你睡不好?”
  欧阳骏马这时已经浇了好几席地。
  老管家又道:“欧阳骏马,你应该回屋去再睡一觉。”
  欧阳骏马叹了一口气,道:“我爹娘生就我一副劳碌命,怎么也闲不住,还是你去睡吧。”
  老管家也叹了一口气,道:“难怪你睡不着,收到背刀客死亡命令的人,没有能够活过十天的。”
  欧阳骏马道:“老管家,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说着一顿,又接道:“我没日没夜地想,就是想不通,背刀客要杀我的理由。”
  老管家沉思了一会,道:“这个问题,只有背刀客才能回答。”
  老管家说着,从欧阳骏马手中拿过水勺,道:“时间已经不多了,你还是休息吧。”
  欧阳骏马呆呆地,他望着被他浇过水的空心菜,在清早的晨风中轻晃,笑道:“从现在算起,我的命,还没有一棵空心菜长。”
  老管家也笑道:“空心菜割了还会长,可是人的头只能被人割一次。”
  忽然,老管家道:“要是你的头变成空心菜的头,就好了。”
  欧阳骏马笑不起来,他从怀中摸出一块铜牌,对老管家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说着将手中的铜牌递了过去。
  老管家道:“这就是背刀客的死亡令?”
  欧阳骏马道:“江湖上把它叫做催命帖。”
  老管家接过铜牌,只见铜牌成一个“令”字,里面写着两行字:
  得此令者,死;失此令者,死。
  欧阳骏马道:“什么得此令者死,失此令者死,是不是说,只要谁见过此令,便要死?”
  老管家把铜牌还给他,道:“老奴乃是乡下人,哪里知道这些。”
  欧阳骏马把铜牌又放回袋中,喃喃道:“我也是乡下人呀……”
  老管家一边浇水,一边道:“那你知道什么了……”
  欧阳骏马道:“当然知道。”
  顿了顿,憨厚的脸上露出恐惧之色,接着道:“反正是死,有什么担心的,幸好是孤身一人,不会连累孤儿寡母……”
  这时,老管家已经浇好了菜,太阳还没有出来。老管家一脸的安详,又溢满了喜悦。
  他道:“空心菜是越割越旺盛,而人头为什么就不行呢……”
  “谁说人的头不会长!”
  清淡的晨光里,站着一个白衫人。
  他好像从地下钻出来的,老管家和欧阳骏马吓了一跳。
  “你是谁?”欧阳骏马厉声道。
  “我是我。”白衫人道:“我不是你,也不是他。”
  “你不是你,你是白天龙。”老管家笑道。
  白天龙也笑了,道:“白天龙就是我。”
  欧阳骏马这时才看到,白天龙手上的那把黑剑,和黑剑上的那个透明的洞。
  欧阳骏马害怕道:“你不能杀我。”
  白天龙笑道:“你放心,我不是来杀你的,而是来代替你死的。”
  白天龙说着手一伸,道:“拿来!”
  “什么拿来?”
  白天龙道:“背刀客的死亡令。”
  欧阳骏马退一步,道:“不给。”
  白天龙诧道:“为什么?”
  欧阳骏马道:“如果我把死亡令给你了,第二个人向我要的时候,我拿什么给他?”
  白天龙笑道:“谁还会像我这么好心,替你死。”
  欧阳骏马道:“世道不同了,替我死的人虽没排成队,但现在至少还有第二人。”
  白天龙立时不笑了,他的脸变得死灰般难看,颤声道:“他,是不是一个老男孩?”
  欧阳骏马道:“他不是老男孩,却是小老头。”
  白天龙又开心地笑了起来,转身,果然看到了一个小老头:
  他的双肩窄小,背微驼,脸上布满了皱纹,仿佛数千年的沧桑都堆积在这层峦叠嶂之间。
  他还是一个瞎子,眼睛是漆黑而空洞的井。
  白天龙一怔,料不到无声无息到了身后的竟是一个瞎子。
  瞎子很宁静,他淡淡道:“现在还轮不到你死。”
  白天龙道:“你是说,背刀客的死亡令不能归我?”
  瞎子又宁静道:“是。”
  忽然,瞎子惊讶道:“是谁有如此的功力,竟然可以将白公子的黑剑洞穿?”
  白天龙这一下更惊,他呆呆道:“你不是一个瞎子?”
  瞎子宁静道:“瞎子也可以看到一切。”
  顿了顿,接道:“包括你那黑剑上的洞。”
  白天龙默默地注视着这个死人般的瞎子,嘴角抖了几下,眼中寒光一闪,陡然间,他的黑剑无声地刺向瞎子的胸口。
  两个人相距极近,白天龙的这一剑既快又无声无息……
  欧阳骏马觉得天地为之一旋,随即脑中一片空白:
  这个小老头,为何要平白无故地前来送死……
  白天龙一剑即出,笑意未尽,人已僵住。
  人僵住,手也不能动。
  刺出去的黑剑,竟然收不回来。
  刚才明明在他面前的小老头,明明看见黑剑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怎么会突然之间不见了呢?
  白天龙从未见过如此快的身手。
  是人,怎会有如此快的身手?
  冷汗,凝结额头。
  只听身后有声音道:“如果你不信,可以再刺一剑试试……”
  握剑的手,青筋突出。
  冰冷的汗,往下流淌。
  白天龙真的还要再刺一剑?
  可是,瞬间的沉默后,白天龙幽幽道:“如果你也要死亡令,就给你吧。”
  说着转身,见瞎子仍旧漠然地站着,白天龙怔了怔。
  这时,只听老管家道:“世道果真变了。若真的想死,老奴倒可帮你们一把。”
  瞎子缓缓道:“清道夫,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管家道:“我是司徒老爷的管家,并不是什么清道夫。”
  瞎子道:“不管今天是不是巧合,但我们最多只有一人能离开这里。”
  瞎子说罢,双掌在胸前一搭一绞,立时,众人便闻到了一股清香。
  如花香,又似酒香,丝丝入鼻。
  白天龙刚刚吸入一口,猛然惊道:“幽冥功!”急忙倒纵,退出数丈。
  欧阳骏马却还在痴痴地吸入这股异香。
  老管家大惊,叫声:“快闭住呼吸。”轻出一掌,将欧阳骏马推出三丈开外,然后一手伸出两指,一手似掌似爪,遥遥对准瞎子,面色凝重,身子也一动不动。
  香气愈来愈浓,愈来愈无法抗拒。
  欧阳骏马在这种香气的熏染下,哪里闭得住呼吸,内心感到无比兴奋,仿佛就将把持不住,手舞足蹈一番才会痛快似的。
  白天龙又连翻两个跟斗,翻出院墙,从一颗大树上消逝而去。
  欧阳骏马眼见老管家和小老头两个人都纹丝不动,如水桩钉在地上。
  天色明朗,太阳也将拱出地面。
  欧阳骏马在香气的包围中,醉意朦胧。
  良久,只听小老头道:“清道夫,你的‘勾魂手’终于练成了。”
  老管家道:“你的幽冥功也已经练到最高境界——九阴无香了”
  瞎子道:“幽冥功的最高境界并非是九阴回香,而是九阳回香。”
  老管家道:“据说幽冥始祖也只能练到九阴回香,所以,江湖上谁也不知道九阳回香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
  两个人一问一答,似是两位老朋友在切磋武功,哪像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大对头。
  瞎子这时笑道:“可是你刚才已经见识过了。”
  老管家惊道:“你说刚才,那股异气……”
  瞎子冷冷道:“异香过后便是无香,难道你不觉得,你的左手拇指现在已经开始麻木了?”
  瞎子说罢又笑道:“清道夫,我们从十五岁开始就试图打败对方,今天终于可以分出胜负了。”
  老管家绝望道:“你……”这时,他的左手拇指真的已经麻木,不能动弹。
  瞎子冷笑道:“清道夫,要是你肯跪下来向我叩头求饶,或许你还可多活几年。”
  “放屁!”老管家叫道:“死便死了,岂能让我屈膝!”
  瞎子不理老管家,走到欧阳骏马跟前,手一伸,道:“拿来吧。”
  欧阳骏马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却道:“我什么也没有。”
  瞎子空洞的双眼看上去好恐怖,像是可以将人活活吃下去。
  可是他的表情却很平静、安详,瞎子道:“现在连性命也不是你自己的了,留着死亡令有什么用?”
  欧阳骏马害怕得舌头都硬了,他却说道:“你能活到这么大岁数已经很不容易,为什么急着要死?”
  瞎子不信地望着欧阳骏马,道:“你以为我会死?”
  欧阳骏马道:“不是以为会死,而是一定会死!”
  “哦。”瞎子道:“我是瞎子,有时难免会说几句瞎话,怎么连你也会睁眼说瞎话?”
  欧阳骏马道:“瞎子说的当然是瞎话,可是我所说的,句句是实。”
  瞎子道:“难道你没有中了我的幽冥功?”
  “中了。”
  “难道你不觉得浑身难受?”
  “难受。难受得简直要死!”
  “那么你说这些话,是不是在安慰自己,使自己稍微好手点?”
  “想是这么想的。”
  “做到了没有?”
  “当然做到了。”欧阳骏马笑道:“有轻轻一刀在,你是不能将我怎样的。”
  瞎子一惊。
  欧阳骏马继续道:“你应该知道,背刀客要杀我,是因为轻轻一刀会救我。”
  “知道。”瞎子说道。
  欧阳骏马又道:“江湖上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轻轻一刀,轻轻一刀想要做的事,没有办不成的。”
  “这我也知道。”
  “既然都知道,你还想要我的死亡令?”
  “但是。”瞎子:“我还知道你在骗我,轻轻一刀根本没有来。”
  欧阳骏马叹息道:“轻轻一刀现在是没来,可是我想他马上就应该来了。”
  瞎子道:“等他来的时候,你们也许只剩下一堆骨头了。”
  欧阳骏马明白,瞎子并不是在吓唬他们,他的幽冥功可以将人在三个时辰内化为一摊脓水。
  “谁说他们只剩一堆骨头了。”一个声音由远而近,说第一个字好像还在数十丈开外,可是等话说完,他的人已经在跟前了。
  轻轻一刀!
  瞎子道:“我对你说过的话,你难道都忘了?”
  轻轻一刀道:“没忘。”
  瞎子道:“死亡令对你真有这么重要?”
  轻轻一刀道:“我已经答应洛一苗,一定帮他找回孩子。”
  瞎子道:“假如这只是一个死亡圈套呢?”
  轻轻一刀道:“圈套人人在钻,为何我就不能钻?”
  瞎子一直漫不经心,这时却脸色一变,道:“你是说我也中了圈套?”话刚出口,便觉得已是多余。
  因为这时,老管家和欧阳骏马已经向他攻出一招,而且,他的要害穴道已被点中。
  这时才听轻轻一刀道:“你明明知道清道夫和欧阳骏马设圈套骗你,你还是钻进去了。”
  瞎子苍白着脸,一语不发。
  轻轻一刀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知道谁应该最后一个笑。”
  欧阳骏马和清道夫一招得手,心中大喜,听了轻轻一刀的话,欧阳骏马道:
  “世事真是难料,以为没人能识的阴谋,却原来是谁都知道。”
  轻轻一刀道:“你不该在郭大侠的酒宴上杀了五个伙计。”
  欧阳骏马道:“你早就知道那五个人是我杀的?”
  轻轻一刀笑道:“江湖上除了清道夫的‘勾魂手’能够做到杀人于无形外,恐怕没有第二种武功了。”
  清道夫这时道:“果然不愧是轻轻一刀,我的武功刚刚练成,就被你识破。”
  轻轻一刀道:“识破你武功的,不是我。”
  清道夫诧道:“哦,是谁?”
  “司徒根源。”
  “司徒少爷?”
  轻轻一刀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司徒根源并非是司徒少爷,至少在你眼里不是这样。”
  清道夫道:“我是管家,司徒根源是我的少爷,你怎么说不是?”
  轻轻一刀道:“没错,司徒根源是司徒老爷的孙子,可是你却不是真正的管家。”
  轻轻一刀顿了顿,道:“真正的管家被你杀死了,你冒充管家只是想司徒世家绝后。”
  清道夫望着轻轻一刀,道:“这些也是司徒少爷告诉你的?”
  “不是司徒少爷,是司徒根源!”
  话落处,从院墙外进来一个人。
  鼠眉鼠眼,一看就知是司徒根源。司徒根源道:“清道夫,要是我说你还杀了我爷爷,你承认不承认?”
  “承认。”没想到清道夫这么爽快。
  司徒根源尖尖的下巴紧绷,恨恨道:“那么你今天死在这里,还有什么话好说?”
  清道夫与欧阳骏马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笑了起来,清道夫道:
  “你以为轻轻一刀真的可以杀得了我们?”
  司徒根源道:“如果连自己的仇人都要请别人杀,我司徒根源还有面目活在这个世上吗?”
  司徒根源说着,缓缓地逼近了一步。
  清道夫笑道:“司徒少爷,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普天之下,只有‘勾魂手’才破得了‘勾魂手’,你要是还想活命,就马上离开这里!”
  司徒根源道:“天下是只有勾魂手才能破勾魂手,可是,你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问你,在柳村,我跟谁的关系最好?”
  “欧阳骏马。”
  司徒根源道:“我们在一起,最喜欢干什么?”
  “喝酒。”
  司徒根源点头道:“酒鬼在喝醉酒的时候通常会怎么样?”
  “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做一些不该做的事。”
  说到这里,清道夫忽然顿住,转身,怒视着欧阳骏马,道:“你说,你究竟说了些什么!”
  欧阳骏马似乎吓得不知所以,道:“没,没说什么……”
  司徒根源接道:“他当然没说什么,只是说了些破解勾魂手的法子而已。”司徒根源说完,左腿后退小半步。
  右手似掌非掌,似爪非爪,左手伸出两个手指,遥指清道夫。
  这一招,正是勾魂手第三式:燕爪鸿泥。
  清道夫惊道:“你,你真的学会了勾魂手?”
  司徒根源缓缓道:“有没有学会,试一试就知道了。”
  清道夫狐疑地注视着司徒根源,忽地笑了起来。
  就在他笑起来的时候,右手闪电般一晃,只听一声闷响,欧阳骏马已被点中了数处穴道。
  欧阳骏马叫道:“师父,你……”
  原来清道夫竟是欧阳骏马的师父。
  清道夫冷冷道:“想不到你竟会出卖我。”
  欧阳骏马面色惨白,分辩道:“不!师父,我没有……”
  清道夫冷笑道:“等你跟司徒少爷联手暗算我的时候,才会让我相信吗?”
  欧阳骏马汗水直淌,不再说话。
  清道夫又对司徒根源道:“就算你真学会了勾魂手,那也只不过是皮毛而已。”
  清道夫接着冷冷道:“你以为我会把一切都教给他吗?”
  他说的他,当然是指欧阳骏马。
  欧阳骏马身子不能动,嘴里却叫道:“你这样对我,哪里算是师父!”
  “难道你这样对我就算是弟子啦。”
  清道夫道:“我没有将你大卸八块已经算是很客气,不过你放心,我会把你的手脚都剁下来的。”
  司徒根源道:“可惜你再也没有机会了。”
  “了”字未落,司徒根源已经出手。
  他虽然只有三十四岁,但他的出手却相当沉稳、凶狠。
  轻轻一刀也不觉一怔。
  清道夫感觉司徒根源在动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的胸口一闷,知道已着了道儿。
  可是清道夫明白,他并不是着了司徒根源的道,而且上了他的当。
  因为在他注意司徒根源的时候,轻轻一刀的身子仿佛微微动了动!
  不知他用了什么暗器,清道夫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是轻轻一刀无意间帮了司徒根源一个忙,还是,他们早就有了某种契约?
  司徒根源从欧阳骏马的身上搜出那块死亡令,递给轻轻一刀,笑道:
  “想不到这么快就结束了。”
  轻轻一刀看了一眼死亡令,并不去接,而是道:“是不是太简单了?”
  司徒根源翻来覆去看手中的死亡令,疑惑道:“你是说这块死亡令是假的?”
  轻轻一刀点头。
  司徒根源一脸的迷茫。
  这时,欧阳骏马在暗暗冷笑:“早知道背刀客的死亡令,真有这么重要,我就不把它丢掉了。”
  司徒根源道:“欧阳骏马,我们相识已经不短,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
  欧阳骏马道:“反正是死,让你杀或让背刀客杀都一样。”
  欧阳骏马说着叹了口气,道:“人头又不像空心菜,割了能够再长出来。”
  空心菜,空心菜,如果人头果真像空心菜,一夜间长出四个头来怎么办?
  这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阳光下,每个人的脸庞似乎还模糊起来,轻轻一刀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什么他会变成一个透明的人,而别人,一个个都成了谜团。
  他发现自己又做错了事,他太心急了,他千方百计想得到背刀客的消息,什么事情都参与进去,结果什么也看不清。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轻轻一刀想到这句话时,紧锁的双眉才舒开,才快乐地笑了起来,他要做旁观者,他不再去理会这里的每一个人:
  司徒根源、欧阳骏马、清道夫、瞎子,他不管他们将以什么方式结束。
  飘飘然出了这座菜园。
  柳村唯一可以清闲的地方是“柳村茶酒馆”。
  这也许是因为柳村太小的缘故,要是既开茶馆又开酒馆的话,兴许两个店都会无法维持,于是,有人想了办法,将茶馆和酒馆合在一起,这样,开店者既省了许多房租,又可以少雇几个伙计,而柳村爱喝酒和喜欢喝茶的人,总是要把该花的钱都花在这里的。
  柳村茶酒馆坐落在柳村的中心,那儿有一株千年樟树。
  树枝斜飞横长,枝叶茂盛,撑开的树阴足足有好几丈。
  夏天,村民们都坐在樟树下纳凉,谈天说地,说的都是些陈年旧事或者江湖轶事。
  柳村虽小,但武林中的许多有名的或者不甚有名的人物,在这里却是家喻户晓。
  不光武林人物在这里被人们津津乐道,连天南地北发生的一些江湖事件,也很快会在他们的口中传来传去,直到每一个人都知道了,还在谈论。
  谁也不知道这些江湖人和江湖事是如何传到柳村的。
  不过,谁也不会去探究。
  村民们在树下坐累了,就到馆子里去喝酒或者泡杯茶,然后再回来跟众人聊天。
  樟树下一天到晚都有人,一天到晚都有说笑声。
  柳村最有名的说客叫鲍安。
  鲍安今年八十九岁,可是他仍旧天天坐樟树。
  只要有他在,其他的人便不说话了,专听他说、鲍安年纪大,听过的东西多,他把自己小时候听过的东西讲给人们听,人们自然愿意听。
  鲍安的记性很好,几十年的事情,他可以把时间、地点、人名姓氏记得清清楚楚,这样,他讲起来,仿佛在讲写好的书,一个个真实的故事,有板有眼,说者有滋有味,听者分外带劲。
  一些年轻人干脆把鲍安叫做老樟树。
  最喜欢听老樟树讲故事的有三个人:
  一个姓丁,排行老三,叫铁三。
  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今年四十七岁。
  一个姓朱,模样像小孩,叫朱孩儿,只有三十六岁。
  另一个也姓鲍,因为他天生瞎眼,所以叫做鲍无珠。鲍无珠年纪最大,已有五十二岁了。
  只要老樟树在,铁三、朱孩儿、鲍无珠当然在。
  除了他们三个,还有其他许多人,像平时一样,老樟树背靠树干,双目微闭,一张脸上看不出岁月的风霜。
  铁三总是低着头,默默地听,绝少说话。
  朱孩儿不仅模样像孩儿,而且很好问。
  鲍无珠始终面带微笑。不管老樟树说的是开心事还是伤心事,他的笑脸总是不变。
  老樟树坐定之后,开始说道:“离柳村大约三百四十里的地方,有一个小村,村子跟柳村差不多大,只是柳村有一棵大樟树,而那个村子没有。
  村里有一位书生,有一天,书生遇到了一位美貌异常的女子,两个人一见钟情,于是相约幽会,感情也非常融洽,两个人一天到晚憧憬着今后的幸福美满的生活。
  可是……”老樟树顿住不说。
  朱孩儿问道:“老樟树,可是怎么了?”
  老樟树接下去道:“可是好景不长,一天,书生又去约会那女子,不料那女子竟然不知去向……”
  朱孩儿插嘴道:“怎么会呢?”
  老樟树道:“书生寻不到那女子,因思念心切,寝食不安,身体日渐消瘦,眼看生命危在旦夕……”
  围坐者都在默默地倾听,只有朱孩儿道:“那怎么办?”
  老樟树道:“正在书生的生命行将枯萎的时候,来了一个僧人。”
  朱孩儿急道:“要救书生,关键是能找到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女子,来个和尚有什么用?”
  “和尚虽然比不上那女子美貌,但他却可以使书生的生命复苏。”
  老樟树缓缓道:“那和尚来到书生跟前,让书生闭上眼睛,书生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一幕幻象:海滩上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尸,她是被海盗奸淫之后杀害的。
  “不一会,走过一个男子,他朝女尸看了一眼,然后便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不久,又有一个男子经过,他脱了自己的外衣给女尸盖上,然后就走开了。
  “后来,又来了个男子,他满怀同情地把那女尸好好地埋葬了……
  “书生一边看着幻景,脑子里恍恍惚惚,忽然,幻景变得阴森恐怖,只见一群小鬼抓起一个彪形大汉,扔入滚沸的油锅里……书生大惊,幻景顿时消失。
  “于是,和尚对书生说,你刚才看到的都是数十年前的事,那女尸就是你邂逅相遇的美女的前身,而你,上辈子就是那幻景中的第二个男子,因为你给女尸盖了一件外衣,所以今世美女就跟你一度恩爱。
  “那第一个男子前生对女尸无动于衷,此生当然与美女无缘。
  “而现在美女离去,是去寻找那第三个男子,她是要跟他结为夫妻。
  “这些都是前世注定的。
  “书生听后豁然开朗,药不到病就除了。”
  众村民默默倾听,只还在等待老樟树往下说,可是他却不说了。
  朱孩儿道:“如此说来,若是遇见抛尸荒野的女子,一定要好好地将她埋葬,最少也得脱衣服为她盖上,以便为自己的下一辈子积点阴德。”
  朱孩儿说着一顿,又道:“那么,那个将女子奸淫又杀害的海盗呢?他作恶造孽,有没有受到惩罚?”
  “有呵。”老樟树道:“幻景中那个被小鬼抓起来扔进油锅的彪形大汉便是杀害美女的海盗,他因为杀生、抢劫、强奸等恶行,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到了恶报。”
  “好,讲得好。”老樟树刚说完,就听有人叫道。
  众村民一看,见是一个陌生人。
  朱孩儿见是陌生人,笑道:“你说说看,他讲的好在哪里?”
  陌生人道:“教人行善积德,还不好?”
  鲍无珠道:“听你的口音,好像不是北方人?”
  陌生人道:“我从杭州来。”
  铁三本来很少说话,这时却道:“杭州不是有个‘书香门第’吗?而且,书香门第拥有武人无数。”
  陌生人点头道:“在下正是书香门第的武人。”
  铁三知道朱孩儿要抢话,不待陌生人话落,忙道:“书香门第有四大高手,号称‘琴棋书画’,这四个人的武功,当今之世,少有敌手,对不对?”
  陌生人又点点头,道:“那当然。”
  朱孩儿道:“未必。”
  陌生人笑道:“那你知道谁是他们的对手?”
  朱孩儿望了望老樟树,欲言又止。老樟树道:“孩儿,你把知道的说给他听听又何妨。”
  朱孩儿这才说道:“他们的对手很多,有孤烟城主和洛阳的洛一苗……”
  朱孩儿似乎迟疑了一下,接着道:“他们真正的对手也许只有一个。”
  “谁?”
  “轻轻一刀。”
  “轻轻一刀?”陌生人笑道:“你认识轻轻一刀?”
  朱孩儿道:“知道的不一定认识。”
  陌生人道:“对,对。你知道我是谁吗?”
  朱孩儿摇摇头,望着老樟树,老樟树这时站了起来,想走了。
  陌生人道:“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要走呢?”
  老樟树闻言,又坐下了。
  陌生人道:“你不知道,我就告诉你,我叫黑白争先。”
  鲍无珠笑道:“你就是‘琴棋书画’之一‘棋高一着’黑白争先?”
  黑白争先道:“‘棋高一着’称不上,只是在下一生,从未向别人认过输。”
  众村民一听眼前之人便是传言当中的“棋高一着”黑白争先,都瞪大了双眼,仔细观看,好像他长着三头六臂似的。
  结果众人都暗叹道:“都说黑白争先威仪无比,想不到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黑白争先五短身材,貌不惊人,约六十岁光景,粗粗一看,还以为落魄江湖之人。
  朱孩儿道:“你天堂杭州不住,到柳村来干什么?”
  黑白争先淡淡道:“当然是来听老樟树讲故事的。”
  老樟树这时道:“我的故事都是瞎编的,纯粹是为了消磨时光。”
  黑白争先道:“我也是为了消磨时光才到这里来的。”
  老樟树道:“你来错了地方。”
  黑白争先道:“你什么都没讲,我怎知来对了还是来错了?”
  老樟树道:“好,你听着。”
  众村民一看老樟树又要开始讲故事,都静了下来,特别是铁三,朱孩儿,鲍无珠三个人,不由得往老樟树身前靠了靠。
  只听老樟树说道:“从前,有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他本来不习武,后来父母双双被仇人害死了。
  “他访遍名山大刹,寻遍江湖异士,想学到一身绝世武功以便为父母报仇。
  “可惜,没有一家寺刹没有一位异士肯收他为徒,他于是一个人跑到深山老林里。
  “整天仰卧绝崖,日看风云变化,夜观星移斗转,渐渐地悟到了一些奇异的武功招式。
  “他折木为刀,从黎明到月落星稀,从酷暑到寒冬腊月,一点一点地悟,一点一点地练,经过二十八年的苦心磨炼,终于创出一套绝世刀法。
  “他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老家,没想到这时仇人已经在三年前的一场瘟疫中死去。
  “可刀法却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直传到第十二代时,出了一些意外,刀法一分为二。
  “这套刀法虽然残缺不全,但仍可称霸江湖。
  “传到第十五代时,十五代传人决心找回失落的刀法,他派出许许多多的高手暗查刀法的下落,可是,他不仅没有查到刀法,连派出去的高手也没有一个回来。
  “后来,他偶然翻看一本旧书,得知自己的曾祖父,也即刀法的第十二代传人,曾经跟一个人交往甚密,而且那个人也懂得武功。
  “他心中一动,马上想到:既然他们是至交,另一人又懂武功,他们一定会彼此切磋,而他的曾祖父会不会将刀法抄一分给那个人,或者,那个人会不会凭记忆偷偷录下曾祖父的刀法?
  “想到这里,他连夜派人到那个人的府上,想偷回刀法
  “。因为他想,那个人也许会将刀法抄录成册或者夹在书里,于是,他叫他的手下到那个人的藏书楼,准备将藏书楼的全部书都偷来,逐一检查……”
  黑白争先道:“后来怎么样了?”
  老樟树道:“可是他们晚了一步,已有人比他们更早地偷走了藏书楼里的书……”
  黑白争先注视着老樟树,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是来错了地方。”
  顿了一下,又道:“我该到哪里去?”
  老樟树道:“那个人知道所有的藏书被盗,当然是大惊失色,他也派出高手,准备夺回藏书。”
  众村民们听得认真,连朱孩儿也不问了。
  只听老樟树接着道:“他首先想到的当然是刚才提到的第十五代传人,他想到他并非是他知道他们两家的祖上曾经是至交。
  “而是在江湖上,他是有胆量、有能力盗取书籍的人中的一个……”
  黑白争先道:“江湖上没有传言,谁偷了藏书楼的书?”
  “有。”老樟树微微笑道:“不过,相信你也已经听说过了。”
  “孤烟城?”黑白争先道。
  老樟树道:“江湖传言是这样,但究竟是真是假,只有等查清了才知道。”
  黑白争先道:“谢老前辈指点。”
  “我不是老前辈,我是老樟树。”老樟树道。
  黑白争先道:“老前辈就像这株千年古樟,岁月的风云和人事的变迁都一一尽收眼底了。”
  老樟树道:“这棵树可以越活越葱郁,我已经衰竭。
  “大一点的风就可以将我吹倒了。
  “不要忘记,我不是真的老樟树,我是鲍安。”
  围坐的这么多村民,他们真的忘记他叫鲍安,他们已经把他当成了老樟树。
  黑白争先道:“名字只是一个符号,一种称呼,既然可以叫鲍安,为什么不可以叫老樟树。”
  黑白争先说着笑了笑,道:“我到这里来除了听你讲故事,还想跟你下一盘棋。”说着,从背上解下棋盘,放在前面的一块石板上。
  老樟树道:“我已经几十年没有摸棋子了。”
  黑白争先道:“我也是很长时间没摸了。”
  老樟树忽然道:“我不下。”
  接着一指鲍无珠。说道:“要下,他陪你下。”
  “他?”
  黑白争先诧道:“你是说鲍无珠?”
  鲍无珠先笑道:“你说我不行?”
  黑白争先还是一脸的迷茫。
  鲍无珠笑容不变,身子一转,面对老樟树。
  老樟树道:“无珠,我问你,武功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鲍无珠道:“无招无式,无为无不为。”
  老樟树又道:“棋道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鲍无珠答道:“不用棋子。”
  老樟树又问:“为何下棋不用棋子?”
  鲍无珠笑答道:“棋在心中。”
  他们的一问一答,弄得村民们莫名其妙,黑白争先却是越听越惊,他不待鲍无珠再说什么,忙道:“黑白争先愿向鲍无珠请教。”
  鲍无珠转过身子,微微一笑,道:“无珠能与棋高一着下棋,实在是三生有幸,不枉此生。”
  黑白争先道:“那么请——”说着闭上眼睛,正襟危坐。
  鲍无珠也说了声:“请。”
  两个人相对而坐。
  一个目不能视。
  一个双目紧闭。
  纵横交错的棋盘,就摆在两个人中间。
  “没有棋子也能下棋?”这真是千古奇闻!
  村民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他们从老樟树的嘴里听惯了江湖奇闻怪事,但是像这样下“棋”,他们是听也没有听说过!
  而听也没听说过的怪事,竟然就这样真切地发生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鲍无珠,棋在心中,眼珠又有何用!
  黑白争先,黑先白后,哪有先后可争!
  两个人,鲍无珠猜到黑,先行。
  鲍无珠缓缓伸指,在棋盘上点了一下,他手中无子,一点之后,棋盘上没有丝毫变化。
  黑白争先随后也伸指点了一下。
  时缓时急。
  鲍无珠开始还面带微笑,后来渐渐的面色凝重,额角沁出了汗珠。
  黑白争先的表情也十分庄重,看来他尽全力在拼。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鲍无珠满头大汗,叹道:“果然棋高一着,我输了。”
  黑白争先睁开双眼,不由吃了一惊。他们开始下“棋”的时候,才是上午,这时已是夕阳西下,暗影朦胧了。
  围观的村民都已经走了,只剩下老樟树、丁三和朱孩儿。
  朱孩儿叫道:“这算什么下棋,我一个子都未见到,谁知道谁嬴!”
  鲍无珠道:“我说过是我输。”
  黑白争先将棋盘背在身上,默然道:“可是我也没赢……”
  老樟树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黑白争先道:“我应该到我该去的地方去。”
  “能不能留一下?”
  “再留,恐怕只有露宿街头了。”
  “露宿街头总比抛尸荒野要好。”
  “那也不见得。”
  “世事难料,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好,你说吧,留下来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让你听完我的故事而已。”
  老樟树说着问道:“刚才讲到哪里了?”
  黑白争先好像很有耐心似的,说道:“刚才讲到江湖传言孤烟城偷走了藏书楼的书。”
  老樟树微微道:“你知道江湖传言传得有多快?”
  “比风还快。”
  “风有多快?”
  “一下子充满整个世界。”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那么,故事里的第十五代传人会不会知道?”
  “当然知道。”
  “知道了会怎样?”
  “他知道偷书的人不是他,因此,失主不会去找他算账,他一定高兴得天天喝酒。”
  “他为什么会高兴?”
  “因为他根本没有把握战胜藏书楼派出的杀手。”
  “你错了。”老樟树道:“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第二种可能呢?”
  黑白争先道:“你是说,他得知江湖传言,也会派大批高手到孤烟城去抢书?”
  “你又错了。”
  老樟树道:“他为了寻回刀法,已经化了那么大的代价,他绝不会让这一线希望也破灭了。”
  黑白争先道:“他不想让失主找回书籍?”
  “不是不想,而是绝对不会!”老樟树道:“因为他知道,这些书一旦被找回去,他就再也没有抢到的机会了。”
  这时,天渐渐暗了下来,老樟树接着道:“你应该知道,阻止找回书籍失主的办法只有一个……”
  “我知道。”黑白争先道:“他会想办法杀了我。”
  “不是想,而是一定。”
  老樟树道:“他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棺材。”
  黑白争先冷冷道:“洛一苗想杀我,还没那么容易!”
  老樟树道:“你知道那个人是洛一苗?”
  “只有傻瓜才不知道。”黑白争先冷笑道:“我还知道你们也是洛一苗的刀客。”
  夜,无声滑落。
  硕大无朋的老樟树此时也躲进了黑暗,与夜色融在一起了。
  老樟树笑道:“现在知道,是不是太晚了!”
  黑白争先心中一惊,他明白老樟树说得没错,他现在想走,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看见了三把刀。
  明晃晃的刀。
  村民们都睡了,没有灯,四周一片漆黑。
  老樟树、铁三、朱孩儿,鲍无珠他们离得这么近,也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只有明晃晃的刀是耀眼的。
  黑夜,亮刀。
  令人胆寒。
  黑白争先感觉到恐怖在他的头顶蹑手蹑脚。
  越静,这种声音就越清晰,越让人害怕。
  黑白争先一生经历过无数决斗,可是这一次,最使他绝望。
  还没有出手,他就知道自己必败无疑。
  绝境,往往能激起人的胆气和豪气。
  败中求胜,这是人的本能。
  黑白争先也不是第一次面对没有把握战胜的对手,可是第一次,他都胜了。
  尽管是死里逃生,但他能够活到现在,靠的绝不是运气和侥幸。
  这一次,他还能够凭自己的本领战而胜之吗?
  黑白争先苦笑。他实在没有把握,没有信心。
  一个鲍无珠就如此厉害,加上朱孩儿,丁三,还有那个深不可测的老樟树,还有三把明晃晃的冷刀。
  他现在想的,不是怎样战胜他们,而是如何逃出他们的包围。
  在这种情形下,能够逃脱,便已经是最大的胜利了。
  可是,黑白争先还是摇头。
  现在他不要说逃,就是动一下也不行。
  他若动,许多武器就会钉在他的身上。
  除了看到的三把冷刀,他不知道其他四个人用的是什么武器,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无论他们用何种武器,他们的一击,绝对要比三把冷刀凌厉、快和凶险。
  黑白争先只有运真气护住周身,凝立不动。
  他们也迟迟没有发动进攻。
  是没有把握,还是等待什么?
  夜在寂静中越来越沉重,整个天空好像都压在头顶。
  忽然,一丝琴声,低低传来。
  黑白争先一震。
  这琴声,仿佛是仙乐,在他耳中,这是琴瑟相和鹤立群的琴声。
  琴声如细丝入地,又如清雾缥缈,仿佛随时都可以中断,又漫天飞扬,无边无际。
  紧接着,琴音一转,一种有如瀑布般深沉的音乐缓缓推进,一重复一重,一浪高一浪,磅礴大气之中又有回环清越之音,丝丝入扣,水乳交融,极尽和谐悦耳……
  天地间只有瑟瑟之音,一切都已不在了。
  琴音渐近,感觉却更远了。
  黑白争先由喜转悲,他发现鹤立群竟然真的离他越来越远——难道他不知道他正在受强敌围攻?
  还是他自己也正被强敌困扰?
  两个答案,对黑白争先来说都是绝望。
  鹤立群不来救他,他只有死路一条。
  他很想大喊一声,只怕真气一泄,鹤立群还未赶到,他已经死在众多武器之下了。
  冷刀依旧明亮。
  杀气依旧浓重。
  黑白争先决定一试。
  他从来不是个坐以待毙之人。
  可是,他还没有动,三把冷刀已经一齐劈向他的头顶。
  快疾如风的一刀好像本来就在他的头顶,只要轻轻一压,便可劈开他的脑袋。
  没有人不珍惜自己的脑袋,没有人在知道自己的脑袋要被劈开而无动于衷,除非他的脑袋不想要了……
  黑白争先就不想要他的脑袋。
  他明明看到刀就在他的头顶,却不闪不避,双袖齐挥,但听“丝丝”数声轻响,九支暗器,分射老樟树、铁三、朱孩儿、鲍无珠四人。
  暗器射出,如泥牛入海,毫无声息,却是头顶传来了三声惊呼。
  三声惊呼过后,三把冷刀闪逝不见了。
  “果然棋高一着。”
  黑暗中老樟树冷冷道:“果然没有人能与你争先。”
  黑白争先一招得手,却无半分喜悦,他全神戒备,一个字也不敢说。
  只听老樟树又道:“你应该知道,如果我们刚才出手,你已经不能坐在这里了。”
  黑白争先终于说道:“难道你的故事还没有说完?”
  “这跟刚才的故事无关。”
  黑暗中,老樟树缓缓道:“我只是想跟你商量商量……”
  黑白争先道:“你想背叛你的主人?”
  “我已经背叛了。”
  “背叛的人总是不得好死。”
  “等我得到了刀法,就不怕任何人了。”
  “你要抢书?”
  “只要我们联手,要取回书籍,相信不会太难。”
  “可是刀法不一定在书中。”
  “总得试试才知道。”
  “你今年多大了?”
  “八十九。”
  “这么大岁数,冒这么大的险,值得吗?”
  “正因为这样,才冒险。”
  “你想让生命更圆满?”
  “我一生的愿望是得到刀法,我不想留下遗憾。”
  “可是,世间的大部分遗憾,都是那些追求圆满的人留下的。”
  “废话少说,我不想听。”
  “让我想想。”
  寂静,令人窒息的寂静。
  空气中仿佛悬浮着一万把尖刀。
  忽然,一个声音道:“有什么好想的,背叛主人的人应该被割断咽喉。”
  “谁?”
  老樟树的声音第一次这么紧张,显是内心十分恐惧。
  那个声音又笑道:“江湖上有什么事什么人能逃得过你老樟树的眼睛。”
  “你……你……”
  老樟树恐惧道:“你是轻轻一刀?”
  “你已经知道我是谁,就应该知道我来干什么?”
  来的真是轻轻一刀。
  “知道。”
  老樟树忽地笑了起来:“背刀客要杀欧阳骏马,你当然是到柳村来找背刀客的。”
  轻轻一刀道:“你知不知道背刀客的死亡令在哪里?”
  老樟树道:“在欧阳骏马的身上。”
  轻轻一刀道:“那是假的。”
  老樟树道:“你见过真的死亡令?”
  轻轻一刀道:“没有。”
  老樟树道:“你以为你说死亡令是假的,他们就会把它丢掉,然后你可以轻松的去捡回来?”
  轻轻一刀道:“这不好吗?”
  老樟树道:“他们会相信吗?”
  “他们?他们是谁?”
  “欧阳骏马,清道夫和司徒根源。”
  “他们都是一伙的?”
  “他们做梦都想杀你。”
  “我跟他们有仇?”
  “没有。”
  “有恨?”
  “没有。”
  老樟树接着道:“他们杀人根本不要理由。”
  轻轻一刀道:“你知道得这么清楚,是不是跟他们也是一伙的?”
  “是。”
  “你们什么时候被洛一苗收买的?”
  “五年前。”
  “我第一次找洛一苗比武的时候?”
  “是。”老樟树道:“他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对手,所以就开始收买江湖高手。
  轻轻一刀道:“你为什么跟我讲这么多?”
  老樟树道:“因为对我来说,洛一苗的话已经分文不值。”
  轻轻一刀道:“可为什么你在说话时,手脚发抖?”
  老樟树笑道:“夜这么黑,你也看得见?”
  “当然看得见。”轻轻一刀忽然一顿,接着,“我不仅看见你在发抖,而且还看见……”
  “看见什么?”
  “你们的咽喉在流血。”
  轻轻一刀一字一顿道。
  黑白争先一惊,只听老樟树吃力道:“轻轻一刀,江湖上有多少人想看看你的刀而不得见,今天终于让我看到了……”
  缓了缓,又道:“今生,我虽没得到天下无敌的刀法,却能死在天下最快的刀下,我……我……真的很……”
  很什么?老樟树再也没说下去。
  铁三、朱孩儿、鲍无珠也寂灭。
  他们的血,也许流尽了……
  黑白争先想不出天下真的有这么快、这么准的刀!
  可以在黑夜,在伸手难辨五指的黑暗中,一出刀便同时割断了四个人的咽喉。
  可他不得不信,他们确实死了。
  那些绕他的杀气,也已烟消云散,无影无踪……
  良久,他还在想,他在想象轻轻一刀出刀时的气势!
  “这真是一个奇迹。”
  黑白争先叹道。
  这时,大地好像伸出了一双巨大的手,将遮住天空的幕布顿然掀开——天,原来不是黑暗的天,而是灿烂无比——星斗满天。
  星光下,天地又清晰起来,黑白争先什么也看不见:
  轻轻一刀呢?
  老樟树、丁孩儿、鲍无珠呢?
  黑白争先心中茫然,怔怔地望着天上的星斗。
  星斗满天。满天星斗。
  夜,是如此平静,如此安详而美丽。
  谁又能想得到,就在刚才,发生了怎样可怕而惊异的事情呢?
  这时,在另一个地方,同样也是星斗满天。
  满天的星斗将树影也照得清清楚楚,枝叶婆娑,轻摇着夜风。
  洛阳公主从睡梦中醒来。
  现在她已经能够坐起来了。
  她望着不远处坐着的白衫背影,心中涌出一丝无言的暖意。
  虽然她没见过他的面孔,但她确信他不是红叶,他是诸葛成龙。
  她抬头望着星空,蓦然想起以前的种种,想起她的四个丫头春夏秋冬,想起她被他劫持到清源山,想起山中花园和家里的王府花园和三剑茶馆花园,她想起三剑,微微放心,想到:
  有三剑和春夏秋冬在一起,想必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她忽然地想到马丝,多嘴的马丝总会使她不由得精神一爽。
  ……天际,一颗星辰极快地坠了下去……
  洛阳公主没有动,只听白衫背影道:“公主,现在是深夜,你还是躺下吧。”
  白衫背影说着话,并没有转身。
  洛阳公主想道:“他不让我看见,我偏偏要看看他。”
  正想着,忽然惊叫道:“啊哟!”
  白衫背影果然转身,飘了过来,一把扶住洛阳公主的双肩,关切道:“公主,怎么啦?”
  星光下,只见洛阳公主抿嘴偷笑,一边笑,一边说道:“你果真是诸葛成龙。”
  诸葛成龙一呆,知道是怎么回事,放开公主,低低道:“公主,你看到我了,可也不能赶我走……”
  洛阳公主道:“我几时说过不赶你走了?”
  诸葛成龙惊道:“公主,你……”
  洛阳公主咯咯大笑起来,道:“你救了我的命,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还不知怎样感谢你呢!”
  诸葛成龙嗫嚅道:“不,是我将公主害成这样的……”
  洛阳公主不笑了,她望着诸葛成龙,星斗的清辉下,她发现诸葛成龙棱角分明的脸,此时竟也流溢出柔情,不禁呆了呆,痴痴地凝视着。
  诸葛成龙急道:“难道公主还以为我是假的?”
  洛阳公主伸手,握住他的手。诸葛成龙一惊,想缩回去,却被洛阳公主抓住。
  四目相对。
  掌心相触。
  星光,月光,都无声地落在他们的脸上。
  一声夜鹰的凄鸣使他们顿醒,诸葛成龙收手,转身,坐在旁边的岩石上。
  洛阳公主说道:“夜鹰真可怜,这么清冷的夜里,只有它自己孤孤单单飞行。”
  诸葛成龙道:“我爹曾对我说过,鹰是真正的英雄。”
  洛阳公主道:“为什么?”
  诸葛成龙道:“因为它连人类最害怕的孤独也不怕。”
  洛阳公主道:“你知道它不怕?”
  诸葛成龙道:“世界上任何东西都可以找到伙伴,只有鹰,它情感孤独,情愿不要伙伴,它一路飞行,没有什么可以留得住它。”
  洛阳公主不语,她在想诸葛成龙说的话。
  只听诸葛成龙又道:“如果谁可以做得像鹰一样不牵不挂,没有留恋,那他也一定是英雄。”
  洛阳公主道:“是英雄就应该无牵无挂,没有留恋吗?”
  “是的。”诸葛成龙道:“只有这样,人才会豁达,做任何事情才会义无反顾。”停了停,又说道:“永不回头的人,才是勇士。”
  “那么,如果他留恋的是他应该留恋的人,他牵挂的也是他应该牵挂的人呢?”洛阳公主道。
  诸葛成龙迟疑道:“我不知道……”
  洛阳公主又抬头,道:“从前我怎么也想不到,用枝叶和青藤搭一个棚,也可以安身。
  “而且,这种感觉并不比在舒适温暖的家里差。”
  诸葛成龙道:“乞丐是人,皇帝也是人,既然同样是人,就应该有各自的快乐,乞丐有乞丐的生活,皇帝有皇帝的意义,谁能说他们谁比谁活得舒畅?”
  洛阳公主打量着诸葛成龙,说道:“你好像是念过许多书的读书人。”
  诸葛成龙道:“什么念书?”
  洛阳公主道:“就是请先生教你识字读书。”
  诸葛成龙道:“我可是一天书也没念过。”
  洛阳公主摆着头,忽然道:“你没念过书,怎么也识字?”
  诸葛成龙一笑道:“你是说我怎么识得洛家年谱是不是?”
  顿了顿,接道:“我爹就教我年谱上的字,其他的字,我一个不识。”
  洛阳公主晃了晃脑袋,皱皱眉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忽然,她好像又想了什么,惊道:“那你的武功是谁教你的?”
  “也是我爹教的。”诸葛成龙笑了笑,道:“武功原来就是这样子的,用手指在人家的穴道上一点,或者在别人攻击时闪避,其实,这是很简单的事情,谁愿意让刀剑砍中自己的脖子?不想死就只有躲开了。”
  洛阳公主想起在三剑茶馆的花园里,诸葛成龙以绝妙的轻功躲过孤烟冲的三剑,笑道:“你的轻功想必也是你爹教你的?”
  “轻功?什么轻功??诸葛成龙道。
  洛阳公主笑道:“就是你在三剑茶馆里避开孤烟冲三剑的功夫。”
  诸葛成龙道:“那就是轻功啊。不过,那个老头的剑确实很快,倘若我再不点他穴道,第四招时,我必定伤在他的剑下了。”
  洛阳公主道:“他看上去是江湖中成名的人物,你可以让他三招而不败,已经使他自愧不如了。”
  诸葛成龙喃喃道:“他的剑法精妙,绝无破绽可寻,不过,我要点他穴道,却还可以。”
  诸葛成龙好像在回忆以前的一幕,他接着又笑了起来。
  洛阳公主道:“你笑什么?”
  诸葛成龙顿时收住笑道:“我想起那人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话,这么好笑?”洛阳公主笑问道。
  “他说女人是害人的东西,你若听她,就会没命的。”诸葛成龙道。
  洛阳公主没想到他会直说,不禁一愣,不笑了。
  诸葛成龙不一会又笑了起来。
  “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了?”洛阳公主道。
  “那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你讲的。”
  “哦,什么话?我倒忘了。”
  诸葛成龙道:“他对你说,有这么一个既听话又武功高强的男人跟着你,你一生有福了。”
  洛阳公主厉声道:“胡说!”
  诸葛成龙一听洛阳公主不高兴,忙道:“胡说,是我胡说。”
  诸葛成龙说着又陷入沉思。
  洛阳公主好久不听诸葛成龙说话,说道:“又在想什么啦?”
  诸葛成龙道:“磨刀客。”
  “磨刀客有什么好想的?”
  “我想起他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不等洛阳公主再说话,他接下去道:“磨刀客说我有刀,我明明没有,他怎么偏偏说我有,他还说我心里有刀,迟早会杀人……真是不懂……”
  诸葛成龙刚说完,洛阳公主接道:“你今天不懂,明天懂,今年不懂,明年懂,总有一天会懂的。”
  诸葛成龙惊道:“原来你也记得这么清楚!”
  洛阳公主笑道:“你以为我是记性极差之人?”洛阳公主说着,手脚忽然打了个寒颤。
  头也一阵发昏,不觉轻轻呼叫了一声。
  诸葛成龙由于刚才被她骗了一回,这时听洛阳公主又在惊呼,便一动不动,不去理她。
  过了一会,诸葛成龙说道:“公主,本来我们可以出了这片森林,找一个环境较好的地方治病,只是你全身虚弱,背都背不起,抱着又怕你误会,于是只有我到山外的人家借了被子来……”
  诸葛成龙说完,轻轻叹了口气,又道:“其实,我知道,让你露宿深山真是很委屈你的……不过,你的病很快就会好了,我们可以到你想去的地方,可以去找你的马和你的丫头们。”
  诸葛成龙说了这么多,不见公主有丝毫反应,心中惊奇,想道:“她好几天没开口说话,一定有许多话要问、要说的,怎么现在就不讲了呢?”
  想毕,他稍稍加重了语气,说道:“公主,我们出去以后,你打算到哪里去?”还是没有响动,诸葛成龙忍不住转身去看。
  这一看令他又吃了一惊:刚才洛阳公主还是好端端坐着,现在又晕倒了。
  诸葛成龙一个箭步到了洛阳公主的跟前,摇着她的双肩,叫道:“公主,公主!”
  良久,洛阳公主才睁开双眼,无力道:“冷……冷……”
  诸葛成龙用手一摸她的额头,如火烧一般,惊道:“公主,寒气未尽,又复发了。”
  再看时,洛阳公主的嘴唇,已经发紫。
  诸葛成龙放下她拖过被子盖在她身上,俯在洛阳公主耳边说道:“公主,你先躺着,我去采些躯寒的药来。”说着,又望了两眼,纵身离去。
  洛阳公主四肢发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但她的感觉还很清楚,她望着诸葛成龙远去的白衫背影,眼前一片模糊,不知是感激,还是凄凉,泪水悄悄溢了出来。
  她想起在洛阳王府,自己想怎么样便怎么样,而且要什么有什么,那种嬉笑惬意的日子,现在想来,显得格外难得。
  她是公主,她是洛阳王的女儿。
  她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豪华闺阁,在王府,除了王爷,她的话就是圣旨,没有人敢不听,她并非是当今皇上的女儿,因此也不是真正的公主。
  可是,她父亲征战多年,功绩显赫,皇上特封她父亲为洛阳王,并特许他的女儿可以称公主。
  所以,她从一出生,就成了洛阳公主。
  她究竟叫什么名字,连自己也弄不清楚。
  洛阳公主有些酸楚,她有些后悔自己趁父亲闭门练功之际,离家出走,闯荡江湖。
  洛阳公主浑身如虚脱一般,她以前从没得过这种病,也不知道什么叫伤寒。
  生病的时候,才知道健康是多么幸福,现在,她连动都不能动,又在这么个荒野森林,要是没有诸葛成龙的照顾,她一定会死在这里的,想着想着,又委屈,又感激,迷迷糊糊又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洛阳公主好像听到了一阵窸窣的声音,她以为诸葛成龙回来了,慢慢睁开眼睛——
  睁眼一看,她差点又晕过去!
  蛇!
  她看见一条蛇就盘在她的枕边!蛇头高高立起,又大又扁,吐着毒信,俯视着她。
  她一生最怕的就是蛇,想不到在她病危之际,竟然会有蛇来与她作伴!
  一刹那,洛阳公主吓得失去了知觉。
  那毒蛇嘴里不停地发出的“丝丝”声,宛如几十把利刃,割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蛇身在缓缓游移……
  蛇头离她的头越来越近……
  她极度恐惧。紧张得想要把自己撕成碎片,化成水溶入地下!
  她几乎闻到了毒蛇那凶狠而贪婪的气息……她不能动,也不敢动!
  她心里道:完了,完了,这下死定了!
  接着又无声地喊道:快走开!
  走开!
  不要这样看着我!
  天上星斗繁密,夜空清碧,毒蛇阴森恐怖的双目以及令人毛骨悚然的形状,把洛阳公主吓得魂不附体!
  她有武功又有何用?
  她可以出剑无形,伤人于瞬间,又有何用?
  现在,她连手指尖也无法动一下!
  洛阳公主刚想闭目等死,忽地听不到远处又传来“丝丝,丝丝”的响声,那声音跟这毒蛇发出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
  洛阳公主叹道:“一条蛇都不知如何对付,又来了一条,看来真的要命丧此地了。”
  她正这样想着,远处“丝丝”声忽地急了起来,这条正将头慢慢俯向洛阳公主的蛇,阴森的蛇头在空中顿了顿,然后渐渐地将头抬起。
  远处的草丛中,那“丝丝,丝丝”之声,忽缓忽急,忽长忽短,似在召唤,又似传达着什么。
  这条蛇似乎听到了,它迟疑了一会,然后缓缓地移动身子,往那边的草丛中滑去。
  洛阳公主吁了一口气,她见那蛇游出不远,草丛中的“丝丝”声不响了,毒蛇马上停住不动,蛇头高高直起,好像在寻找什么。
  正在这时,草丛一晃,有一块东西飞出,“啪”的一声,正击中毒蛇的头,毒蛇立时瘫在地上。
  洛阳公主惊异不已,只见草丛又晃,慢慢地站起一个人来——
  诸葛成龙!
  原来是诸葛成龙用石块打死了毒蛇。
  洛阳公主一阵激动,她这时才发觉自己吓出的冷汗,竟湿了衣服。
  诸葛成龙抱着一捆刚采来的药,飞快奔到洛阳公主身边,关切道:
  “公主,怎样了?”
  洛阳公主本来昏昏欲睡,全身乏力,经刚才一吓,出了身冷汗后头脑竟变得十分清醒,自己用手一摸额头,也不烫了,喜道:“你看,我已经好了。”
  诸葛成龙连忙去摸她的额头,笑道:“公主的伤寒是没事了,不过刚才,差点……”
  想到刚才的情形,洛阳公主还在后怕。
  她说道:“草丛里的嘶嘶声是你发出的?”
  诸葛成龙点头道:“我在清源山时,爹曾教过我一些诱唤毒蛇猛兽的技巧,当时我还坚持以为学好武功,能杀死毒蛇野兽就够了,想不到今天却派上了用场。”
  洛阳公主这时坐了起来,问道:“可是那蛇刚游出不远,你为什么又不响了?”
  诸葛成龙道:“我虽然能学蛇发音,可是,若离得太近,总会被发现是假的。
  “蛇乃阴毒凶险之物,万一被发现的话,可不好对付。
  “所以,我在它迟疑而未发觉之际,一击而中,杀了它。”
  洛阳公主仰头,只见清辉透彻,树影明丽。
  诸葛成龙这时道:“公主的病已好,咱们明天一早就可出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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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28: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书生意气
  在别人的眼里,叶多和惭儿是天生的一对。
  英雄配美人。
  这一对英雄美人现在要杀人了。
  他们要杀的人是一个女子,这女子也十分美丽,她的嘴巴一直不停地在动,在嚼着什么。
  这个女子叫口香糖。
  他们要杀口香糖,是因为口香糖说他们是一对狗男女。
  叶多的剑从未杀过人,他也对杀人没有兴趣。
  在天地下,除了轻轻一刀,他是不想再杀其他任何人了。
  可是,当他看到惭儿愤怒的眼睛的时候,他知道他今天是非要杀人不可了。
  叶多可以什么都不感兴趣,但对女人,却无法不感兴趣。
  特别是漂亮的女人。
  惭儿是他在此之前所见的最漂亮的女人。
  为漂亮女人做点事情,叶多总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叶多还是迟迟没有下手。
  惭儿愤怒的表情更加愤怒,她盯着叶多足足有十多分钟,然后轻轻道:
  “你不杀,我杀。”
  “不,还是我来。”
  叶多虽然不知道惭儿会用什么法子杀口香糖,但是女人总是比较狠毒,她也许会使口香糖死得很痛苦。
  看到漂亮的女人痛苦地死去,他又有些不忍心。
  叶多从惭儿的眼神中,隐隐约约看出她要杀死口香糖多多少少有些嫉妒的成分。
  她嫉妒她的美丽,确实,如果叶多先遇到的是口香糖,说不定他会为口香糖而杀了惭儿的。
  现在他要为惭儿杀口香糖。
  天还没有完全放亮,朦胧的月色把周围的田野和树林连成一片。
  小溪是清醒的,它在默默流淌的同时发出细碎的悦耳的声音。
  月色、树林、小河,这是一幅绝妙的自然风景,置身其中,感觉一定不错。
  不过,倘若把这里变作杀人的地方,岂非大煞风景。
  口香糖也是因为今夜有好夜色,才在树林中彻夜漫步的。
  她碰到这样的事情也是心中懊恼:她在树林里沿着小溪往外走,就快要到田野的时候,她看到了人类繁衍后代所必需的最和谐的一幕……
  如果在平时,她会认为是很龌龊很肮脏的事情,可是在大自然的天然风景和天籁乐音里,她觉得这是人间最美最和谐的……她骂他们是狗男女是因为另一个人先这么说的。
  就在她要悄悄离去的时候,有一个人好像从地底冒了出来,并且怒骂道:
  “好啊,狗男女竟然躲在这里干好事。”
  口香糖一惊,脱口说了声:“原来是一对狗男女。”
  口香糖并不以为自己惹了麻烦,在她看来,惹麻烦的应该是那个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人。
  可是偏偏,那对狗男女却先要杀她。
  她开始觉得很奇怪,他们为什么要杀她?
  一会她就明白了:他们一定以为她容易对付,所以打算在举手之间将她解决,然后再对付另一个。
  没想到叶多迟迟没有动手。
  口香糖笑了起来,她笑起来别有一种美丽。
  叶多虽然说:“让我来。”
  但那把平平常常的剑,仍挂在腰间,没一点取下来的意思。
  口香糖道:“你现在不动手,等一下就更不想动手了。”
  叶多还在默默地看着她,他的眼中没杀气,可谁都知道他是江湖上最贵的杀手——杀人王。
  口香糖又道:“如果你再不动手,等我说出一句话,你就无法杀我了。”
  叶多的手握住剑柄,他要抢在她说出那句话之前杀了她。
  “我知道轻轻一刀在找的死亡令在哪里。”口香糖还是说出了她要说的话。
  叶多如果真的要杀她,不要说讲一句话,就是一个字,他也可以让她无法出口。
  叶多不想杀她。
  叶多不忍杀她。
  当他知道她清楚死亡令在哪里,叶多就更不会杀她了。
  因为,叶多想成为轻轻一刀的朋友,如果他把死亡令交给轻轻一刀,他或许有机会成为他的朋友,只有成了轻轻一刀的朋友,他才有机会杀他。
  两相权衡,孰重孰轻,叶多自然明白。
  听了这句话,叶多果真笑了。
  口香糖道:“你不杀我,不怕她生气?”
  叶多道:“她已经生气了,而且,她一旦生气,就无药可救。”
  口香糖道:“你知道她生气的时候,通常会到哪里去?”
  叶多道:“我不知道她会去哪里,但她生气的时候,通常会去害人。”
  口香糖道:“刚才冒出来的那个人,是害人精独孤败?”
  叶多道:“你知道的好像还不少。”
  口香糖道:“我看他们是一齐走的。”
  叶多道:“天快亮了,我们也应该走了。”
  口香糖道:“去哪里?”
  叶多道:“你比我更清楚。”
  口香糖笑道:“去找死亡令,对不对?”
  叶多不语,转身掠出。
  这时,口香糖已经在叶多的前面了。口香糖的速度,令他惊讶。
  到柳村的时候,天已大亮。
  有些起早的村民,背着锄头往田间走,担心被人看见,叶多和口香糖放慢了脚步,不再使用轻功。
  柳村虽然偏僻,但因为背刀客要杀柳村的欧阳骏马,一夜间,柳村变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地方。
  许多江湖高手,都纷纷云集柳村。他们到柳村来,都是想得到背刀客的死亡令。
  “得死亡令者,十日之内必死。”江湖上人人都知道这绝不是空话,接到死亡令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既然要死,为什么还要人人争夺呢?
  天下没有真正的傻瓜,他们千方百计想得到死亡令,因为得到死亡令的人可以在临死之前向背刀客提一个要求,背刀客可以为你做一件事。
  背刀客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刀客,只见刀,不见人。
  没有人见过背刀客是什么样子,他们最多只见过背刀客留下的刀痕。
  所以,死去的人并不会白死,他可以将一生中难以完成的心愿,让背刀客替他去完成。
  所以,人人想得到死亡令。
  死亡令每次重现江湖的时间只有十天,十天之内,必有一人要死。
  不管死亡令最终落在谁的手里,谁都得死。而背刀客也必须要为死去的人做一件事,无论这件事有多难,背刀客都要去完成。
  今天是死亡令重现江湖的第五天,相信柳村已经埋伏下了许多高手:或许弄堂里低头缓行的并不起眼的陌生人,就是身怀绝技的高人。
  或许,那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是武林中隐没多年的怪侠……
  欧阳骏马是柳村人,他此刻一定会在柳村吗?
  他不会到别的地方去躲起来吗?
  不,不会。
  至少现在不会。
  因为欧阳骏马的母亲没死,因为欧阳骏马是最有名的孝子!
  欧阳骏马的母亲不跟儿子住在一起。
  欧阳骏马为母亲另外造了一栋房子,而且请了两个佣人,常年服侍母亲,欧阳骏马以自己的独特方式表达自己的孝顺。
  他情愿自己住破屋,吃稀饭,也要使母亲过得舒舒服服。
  她的这分孝心常常招致母亲的不满,但当欧阳骏马一天一次去看望母亲时,母亲总是满含深情,想留他多呆一会。
  虽然欧阳骏马每次跟母亲在一起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十分钟。
  但是,无论怎样,他每天都要去看一次。
  几十年了,天天如此,从未改变过。
  没有人会怀疑这种现实会改变,除非欧阳骏马死了,除非欧阳骏马的母亲死了。
  “如果死亡令还在欧阳骏马的身上,那么,要找欧阳骏马,只要在他母亲那里等就行了。”
  这个道理谁都懂,可是谁都没有这样做。
  口香糖和叶多也没有。
  欧阳骏马的母亲在柳村的北边,口香糖和叶多却往东边走。
  村东,住着司徒根源。
  “你以为欧阳骏马现在还没起床?”叶多道。
  “不是没有起床,而是他永远也无法起床了。”
  口香糖一边说,嘴巴还在不停地动。
  “哦,”叶多惊道:“他病了?瘫痪了?”
  口香糖咀嚼着说道:“他的腿被人砍断了。”
  叶多道:“是司徒根源砍了他的腿?”
  “不,是清道夫。”口香糖道。
  “就是那个老管家?”叶多道。
  口香糖不信地回头打量叶多,道:“你早已知道了?”
  叶多笑道:“我想知道的事情,没有什么不知道的。”
  口香糖又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叶多道:“我还知道清道夫不仅没有砍断欧阳骏马的腿,而且你收了他们许多钱,准备把我骗进他们设下的圈套。”
  口香糖惊讶道:“你知道得这么清楚,为什么还要跟我来?”
  叶多道:“你不否认?”
  口香糖道:“一切都如你所说,我干嘛要否认。”
  叶多笑溃“既然你花了那么多心血设下圈套,咱们还是走吧。”
  “你……”口香糖好像在看一头不可思议的怪物。
  太阳一点点升高。
  他们走在石路上。
  石路的一边是山,一边是水,石路的尽头是司徒根源的家。
  气派的宅院,一看就知道这些房屋曾经显赫过。
  穿过两排绿树,就到门口了。
  口香糖刚想去敲门,门开了,一个老汉正打了个哈欠。
  看见口香糖,老汉一惊,将哈欠的余音闷在口中,吞进肚子里去了。
  叶多知道,这个老者一定是司徒家的老管家清道夫。
  进到宅院,果如叶多所言,欧阳骏马并没有断了双腿躺在床上,他这时正好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口香糖和叶多,欧阳骏马马上返身回到房间,不一会,他跟另一个人又出来了。
  这个人是这宅院的主人司徒根源。
  司徒根源惊诧地打量着叶多,道:“你就是杀人王?”
  叶多道:“是不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听话?”
  司徒根源笑道:“我最担心的是不听话的人。”
  叶多一指口香糖,说道:“我是跟她来拿东西的。”
  “什么东西?”司徒根源依旧笑。
  “就是你手上的东西。”叶多道。
  司徒根源的手中,握着一面铜牌。他一扬手,笑道:
  “这不是背刀客的生死令,这是假的。”
  叶多道:“没有真的,假的也不要紧。”
  司徒根源未听叶多说完,脸上立时不笑了,他将手中的铜牌塞进怀里,双手一摊,无奈道:“可惜我只是帮朋友代管一下,不能给你。”
  这时,只听欧阳骏马道:“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
  小客厅里,清道夫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早餐:
  有馒头、豆浆、咸菜和水花生。
  四只空碟子,四副碗筷。
  入座的时候,清道夫悄悄退走了。
  欧阳骏马、司徒根源、叶多、口香糖四个人围桌而坐。
  叶多道:“这是我一生中最丰盛的早餐。”
  司徒根源道:“我天天如此。”
  口香糖却不停地嚼着嘴巴。
  叶多看了看口香糖笑道:“你们不是安排了圈套设计我吗?
  “可不可以说给我听听?”
  “可以。”欧阳骏马道:“不过你要先吃一个馒头,再喝一碗豆浆之后,我们才说。”
  叶多道:“你们是不是在馒头或豆浆里放了毒药,叫我吃了以后,有心无力?”
  欧阳骏马笑道:“看来要设计你,真的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顿了顿,又道:“不过,即使馒头和豆浆里有毒,你也应该吃了,因为经过长长的一夜,你的肚子一定很空了。”
  叶多叹口气,道:“你不说还罢,一说,我真的很饿了。”说完,拿起馒头塞进嘴里就吃。
  吃了馒头又喝豆浆。不一会,一个馒头和一碗豆浆就下了肚了。
  抬头,见他们三人连筷子也没有动,诧道:“怎么,你们不饿?”
  欧阳骏马冷冷道:“我说过馒头和豆浆里面有毒,怎么能吃?”
  叶多大惊失色,道:“难道……难道……”说到半句,就觉得天旋地转,仰靠在椅子上。
  这时,门开处,清道夫进来,他露出阴沉的笑,对叶多道:“都说杀人王聪明绝顶,无人能骗得了他,这次却要委屈你一下了。”说着,一只麻袋从头上罩下。
  叶多眼前一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黑白争先在樟树下整整坐了一夜,想了一夜。
  他有些哀伤。
  他一直以为,他的武功在江湖上可以棋高一招。
  可是,轻轻一刀令他震惊,也令他哀伤。
  老樟树、铁三、朱孩儿、鲍无珠这四个人,他自信可以对付其中的任何一个,但要同时对付四个人,而且,一招取四人性命,他万万做不到。
  他做不到的事情,轻轻一刀却做到了。
  “天下只有轻轻一刀不想做的事情,没有轻轻一刀办不成的事。”
  他一直以为,这只是江湖传言而已,因为只要是人,总有局限,总有办不到的事情。
  可现在看来,他错了,江湖上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轻轻一刀,能够一刀割断如此厉害的四大高手的咽喉,恐怕只有轻轻一刀了。
  轻轻一刀,轻轻一刀。
  可惜在黑夜,他看不见轻轻一刀的样子,也没有看到他的刀是如何割断对手的咽喉的。
  即使在白天,如此快的刀,他又能看得见吗?
  黑白争先不敢肯定。
  他在悲哀之余,忽地涌出一分雄心:
  要是与轻轻一刀相遇,一定要跟他见个高下!
  每一位高手都寂寞。
  寂寞高手,都希望能找到一个打败自己的对手。
  黑白争先已经有几十年未涉足江湖,他以为他的一生都将在杭州“书香门第”的门下默默地度过,不会再起争雄之心……因为,他一生中只有朋友,没有对手……想不到他的争雄之心,却被轻轻一刀唤起……
  这时,太阳已经渐渐升高。他忽然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不禁哑然。
  他暗暗对自己道:“我差点忘了主人的吩咐,寻书大事,岂可因了争强好胜而贻误……”
  在阳光下,樟树开始显现它的巨大。它在地上投下了巨大无朋的影子。
  几只鸟,也开始在树里鸣叫。老樟树枝叶繁茂,一层叠一层,根本看不到鸟巢筑在哪里。
  不要说几只鸟,就是里面藏几百只鸟,也不可能被发现。
  黑白争先低头,他望着老樟树、铁三、朱孩儿、鲍无珠他们坐过的地方,他想找到些什么,可是,地上连一个凌乱的脚印也没有,更不要说从他们的咽喉流出来的血迹。
  他们被轻轻一刀割断了咽喉,流干了血,然后死了,然后他们的尸体不见了。
  而树下,竟然连一点挣扎过的痕迹也没有!
  他们死得这么安静?连脚也不蹬一下?
  黑白争先狐疑地找着,哪怕能够找到任何曾经发生过争斗的迹象。
  忽然,黑白争先呆住了——
  因为这时,他听到樟树上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叹息声过,从树上飘下一个人:
  一个小老头。
  双肩窄小,背微驼,脸上皱纹如网。
  他的眼睛,像两口阴森森的井:
  幽暗,深不可测。
  他是个瞎子。
  黑白争先惊讶地盯着这个瞎子。
  更令他惊讶的是,这个瞎子的手里还提着一盏灯笼,灯笼里的蜡烛也点燃着,发出微弱的暗红色光晕。
  瞎子道:“你一定很想问,大白天我为什么还点着灯笼?”
  黑白争先一怔,说道:“我为什么要问?”
  瞎子道:“因为有很多人这样问过我。”
  黑白争先道:“瞎子点灯,本来就不分白天黑夜。”
  瞎子道:“说得好。”接着又道:“可是你为何吃惊?”
  黑白争先道:“你昨夜都在樟树上?”
  “是的。”
  “那么,树下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知道。”瞎子轻叹一声,又道:“不过不是昨夜才知道的。”
  黑白争先惊道:“事情还未发生,你就知道了?”
  “是的。”
  “你是谁?”
  “你看我像谁?”
  “幽灵。”
  “以前是,现在不是。”瞎子道:“现在我只是瞎子。”
  黑白争先道:“都说幽冥帮是江湖上知道秘密最多的组织,想不到真的都是瞎子。”
  黑白争先道:“有些东西,只有瞎子才看得清楚,因为,眼睛最会骗人,而瞎子,瞎子没有眼睛。”
  黑白争先道:“你这么说,全世界的人都应该变成瞎子?”
  瞎子道:“全世界只有两个瞎子,另一个瞎子最好是你。”
  黑白争先惊道:“难道我的眼睛已经骗了我?”
  瞎子不再接下去,而是话题一转,叹道:“不过瞎子有好处,也有坏处,比如今天,阳光这么好,我就看不到它的七彩了,比如这棵樟树枝叶茂盛,我也看不到它的绿。”
  黑白争先还是问道:“我的眼睛哪里骗了我?
  瞎子不理,说道:“世上最不幸的人应该是瞎子了,因为瞎子的一生,都生活在黑暗当中,即使提着灯笼,他的眼睛依然一片漆黑。
  “在瞎子眼里,没有光,没有鸟,没有江河,没有海洋。可是我愿意下辈子还做瞎子,因为瞎子做任何事情,都不需要察言观色,因为做人,最快乐的人便是想怎么做便怎么做的人。”
  顿了一下,瞎子又缓缓道:“没有光明的人,并不是只有黑暗,反过来,天地间有日夜交替,而瞎子却没有黑夜。
  “这个道理,又有多少人能悟得出?”
  黑白争先心中一动,寻思道:“这个瞎子究竟想告诉我什么呢?”
  只听瞎子又道:“明眼之人,往往太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忽视了用脑子去思考,即使冷静聪慧之人,在用脑子想问题的时候,往往也会被看到的假象所迷惑。这一点,又哪能及得上瞎子呢?”
  黑白争先想再说什么,瞎子竟提着灯笼走远了。
  他呆立了一会,再看时,瞎子已不知去向。
  黑白争先抬头望了望这棵庄重威严的樟树,暗叹了一声,往前面的茶酒馆走去。他静坐了一夜,苦想了一夜,肚子早已饿了。
  店里已有好些人。喝茶的喝茶,饮酒的饮酒。
  黑白争先有些惊诧,从这些客人的行装看,他们都不是本村人。
  柳村没有客栈,他们都是从别处赶来的,而离柳村最近的村庄到柳村也得赶好几个时辰的路,因此,他们能够这么早就到柳村,一定是半夜就开始上路了。
  什么事可以让他们不辞辛苦到这里来呢?
  黑白争先一看就知道这些人都身负武功,而且,有些还可以杀人于瞬间!
  他拣了张靠窗的桌子,在他坐下的时候,他发现屋里的人都偷偷瞪了他一眼。
  茶酒馆的老板和伙计是同一个人,他自己送茶送酒,又自己收钱洗碗。
  这一定是个不怕辛苦而又十分精明的人,他赚别人的钱,却不让别人赚他钱。
  开水是他自己烧的,酒是他自己酿的。
  很多人都不明白,他这么大的年纪,为何还要死死赚钱而不花钱。
  如果换成别人,早已雇几个伙计,自己坐在藤椅上享清福了。
  如今,他虽然也有一张很不错的藤椅,但那基本上是摆摆样子,一天到晚,他很少有机会坐在藤椅上。
  不是说生意忙没功夫坐,而是他在没生意的时候,也喜欢坐在硬板凳上。
  所以,那张藤椅看上去还是崭新的。
  店老板长得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五官端正,相信他年轻的时候一定很俊,一定有许多女孩子追他。
  令人不解的是,他今年六十四岁,还没有娶到老婆。
  他没老婆的原因众说纷纭,不过,从他的名字就可以猜得出,他一定是太小气,太会计算的原故,以致那些想嫁给他日后享清福的女孩子都纷纷嫁给了比他更穷的人。
  他叫铁算盘。
  他的父母刚生下他,见他脑后又平又扁,便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日后定是精明之人,于是给他取了这么名字——铁算盘。
  铁算盘虽然精明,但他更聪明,他知道怎样做生意,怎样使你口袋里的钱一分一分心甘情愿地掏出来。
  铁算盘刚刚给另两位客人泡了茶,又看见有人进来,忙笑脸迎过去,说道:
  “客官请坐。”
  黑白争先坐下后,不说话了。
  他在等铁算盘的另一句话,因为,铁算盘还没问他要吃什么。
  可是,铁算盘始终不问:“客官吃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僵在那里。
  几十分钟过去了,一个没问,一个没说。
  这么奇怪的事情,也许全世界都不会多见。
  可是,店里的客人,好像对这种事情早已见多了,依旧饮酒的饮酒,喝茶的喝茶,没有一人抬头来看。
  黑白争先终于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吃什么?”
  铁算盘道:“我想,等你实在太饿的时候,自然会说的。”
  黑白争先道:“我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的老板。”
  铁算盘道:“我也是第一次碰到像你这样的客人。”
  黑白争先道:“可是我昨天就在你这里喝了两碗茶,又喝了两碗酒。”
  铁算盘道:“我忘了。”
  黑白争先道:“昨天的事都忘记,你的脑袋干什么用?”
  铁算盘道:“我的脑子只想着今天和明天。”
  铁算盘接着道:“因为昨天,不管我赚了多少钱,那都是已经成定局的事,而今天、明天就不同了,我也许可以多赚一分钱呢!”
  黑白争先道:“可今天、明天都会变成昨天的。”
  铁算盘笑道:“我同样会忘了变成昨天的今天和明天,我这么辛辛苦苦干活,为的是想多赚一分钱而已。”
  黑白争先道:“除了赚钱,你还会想什么?”
  铁算盘道:“其实做人也一样,过去做什么,怎么做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实现自己最终的目的。”
  黑白争先道:“你实现了没有?”
  “没有。”铁算盘道:“如果实现了,我就不会在这里开店了,你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黑白争先不解道。
  “当然有。”铁算盘笑道:“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黑白争先注视着铁算盘,忽然道:“不要很快,我现在就已明白了。”
  铁算盘不笑了,他的脸有些阴寒。
  黑白争先道:“你想不想知道?”
  铁算盘道:“你自己知道就行了。”铁算盘说着忽地又笑了,因为他看见又有客人来了。
  他迎上去,笑道:“客官吃什么?”
  没想到这位客人大声道:“哪有你这种做伙计的,我还没坐下就问我吃什么,难道叫我站着吃不成!”
  黑白争先转头看去,见是一个年轻人,眉清目秀,十足的公子像。
  黑白争先想道:“年轻人,怎么学得如此难以说话,是不是存心来捣乱的?”
  黑白争先在回头之际,发现年轻人不经意地望了他一眼。
  黑白争先又寻思道:“看他双目隐含英气,也许并非寻常之人。”
  只听铁算盘说道:“是,是,客官请坐。”
  年轻人径直走到黑白争先的桌子边,说道:“我可不可以坐在这里?”
  铁算盘道:“可以。”
  等他坐定,又道:“客官吃什么?”
  年轻人不说话,白了铁算盘一眼。
  铁算盘刚想转身,年轻人道:“叫你老板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铁算盘口中应道:“是。”站着不动。
  年轻人又道:“你没有听到我的话?”
  “听到了。”
  “听到了还不去叫?”
  “他已经在你面前了。”铁算盘道:“有什么话,你说吧。”
  年轻人笑道:“原来你就是老板,我没什么话说了。”
  铁算盘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顿了顿,接道:“你本来想告诉老板,我这个伙计不会招待客人,不懂礼貌,把先来的客人晾在一边,却对后到的客人如此热情,对不对?”
  年轻人道:“难道不是吗?”
  铁算盘道:“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可是,你想我会这样吗?”
  年轻人还未插话,铁算盘又道:“我知道先来后到这个道理,可是对于身无分文的人,就没有理可讲了。”
  年轻人诧道:“你说他没钱?”
  铁算盘道:“一文钱也没有。”
  年轻人一指黑白争先背上的棋盘,道:“你知道这张棋盘值多少钱?”
  铁算盘道:“价值连城。”
  年轻人道:“你也懂得它价值连城?”
  铁算盘道:“因为这是棋高一着的棋盘。”
  铁算盘接着道:“可惜在我眼里,它分文不值。”
  黑白争先默默地坐着,他在听他们讲话,好像他们说的,跟他毫无关系。
  只听年轻人道:“全世界有多少人想巴结他都没有机会,老天给你一个好机会,你怎么不珍惜?”
  铁算盘道:“如果巴结一个人需要花钱,我情愿不巴结。”
  年轻人笑道:“钱是好东西,可是,如果你把它看得太重,到时候会把自己的人也卖掉的。”
  铁算盘一怔,他在想年轻人这话的意思。
  “他早已把自己卖掉了!”
  黑白争先这时抬头,望着铁算盘,说道。
  年轻人并不惊讶,问道:“卖了多少钱?”
  黑白争先道:“像他这种人,你说能卖多少钱?”
  年轻人笑着,然后一本正经道:“我看,一百两银子差不多了。”
  黑白争先道:“能卖到这个数,已经算不错了。”
  铁算盘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年轻人又道:“他连自己都卖掉,那这几十年开店所赚的钱,又干什么用呢?”
  黑白争先笑道:“人一旦有钱,就格外怕死,而一旦知道自己会死,就不惜金钱请人来保护自己。”
  铁算盘开始冒汗。
  黑白争先继续道:“这里坐着的十几个人,虽然他们的武功并不怎样,可他却在每个人的头上花了近千两银子。”
  年轻人道:“这样来说,那他不是大亏特亏了?”
  黑白争先道:“跟性命相比,银子就不重要了。”
  铁算盘不仅冒汗,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一个人给他搬来一张椅子。
  这是他的那张很少有机会坐的崭新藤椅。
  铁算盘坐在藤椅上,神情就坦然得多了。
  给他搬椅子的,是一个瘸子。
  瘸子等铁算盘坐定,才对黑白争先和年轻人说道:
  “如果你们是来喝茶喝酒的,我拿给你们。”
  年轻人笑道:“如果不是呢?”
  瘸子道:“请你们走,离开这里。”
  “如果不呢?”年轻人还在笑。
  “那我就赶你们走。”瘸子说着,脸顿时沉了下来。
  “他手中的拐杖,在地上重重点了一下。
  年轻人收住笑,望着黑白争先,说道:“前辈,他说要赶我们走,怎么办?”
  黑白争先冷冷道:“把他们都杀了,看他们还怎么赶。”
  年轻人又笑道:“这恐怕是最好的办法了。”
  一顿,又苦着脸道:“不过,棋高一着老前辈,万一杀不死他们,怎么办?”
  黑白争先冷笑道:“只要是人,没有杀不死的。”
  “人当然好杀,鬼就不一样了。”
  年轻人转身望了望身后,道:“这里就有两个鬼,你看有没有办法?”
  “你也知道这里有两个鬼?”
  “我闻到一股阴森森的鬼气,所以才断定有鬼。”
  两个人正说着,猛听得黑白争先大叫道:“小心!”
  年轻人一瞥之下,立时惊呆了,只见空中有数十种暗器如鬼魅无声洒下!
  瘸子的拐杖,挟着凌厉之势,横空疾扫,黑白争先喝声未已,背上的棋盘,已握在手中!
  只听他又喝一声,不知用了什么手法,棋盘中闪射出无数光点,分击暗器。
  与此同时他一手握住年轻人的手,一运劲,身子腾空而起!
  这一连串的动作,几乎在一瞬间完成。
  年轻人虽然吓得不知所措,但他仍然看清了,那无数的光点是从棋盘的每一“点”上射出的。
  围棋三百六十一个子,棋盘上有三百六十一个点,点点光点,将暗器击落。
  瘸子的拐杖也同时落空。
  年轻人喜色未露,陡见跌坐藤椅之中的铁算盘嘴角一动,双手在藤椅的两边一按,两道青光,破空而来。
  这时黑白争先与年轻人腾跃之势已竭,身子正往下坠。
  身在空中,无力可借,眼看他们就要撞上铁算盘射出的青光。
  这两道青光,一定是致命的杀人武器!
  黑白争先似乎早有防备,棋盘在空中一旋,小小的棋盘竟然大了几倍!
  如转盘,飞旋。
  下坠之势因此一缓,堪堪避过铁算盘致命的一击!
  黑白争先未落地,棋盘已恢复原来的大小,而且数道光点,又疾射铁算盘!
  铁算盘好像也有准备,他眼见一击不中,身子连着藤椅,以致不可能的方法,凌空退回到后面的柜台里去了,冷笑不语。
  寂静,瞬间的变化使每个人惊讶、愕然。
  每个人都在这一刹那经历了生死劫难。
  可一切,转眼又恢复了原样,什么也没变。
  黑白争先缓缓道:“铁算盘,你的最终目的是想杀我,我却没有让你如愿。”
  “铁算盘未完成的心愿,让我们天山二鬼来完成。”
  随着话音,从里面的桌子边走过来两个人。
  这两个人,头发又长又黄,衣服也是破烂不堪,东补一块,西补一块,看上去,活像要不到饭吃的乞丐。
  黑白争先对年轻人笑道:“你说的两个鬼来了。”
  年轻人望了两个人一眼,冷冷道:“原来是两个无家可归,无饭可吃而又受人虐待的痨病鬼。”
  天山二鬼互望了一眼,并不动怒,阴阴道:“都说黑白争先棋高一着,我们早就想领教了。”
  说着,一人伸出一掌,抵在一起,另一掌护住胸口。
  一股幽阴窒息之气,顿时袭来。
  黑白争先心中一凛,想道:“看来这天山二鬼果然有些门道。”
  想毕,正欲起身迎敌,年轻人一挡,说道:“棋高一着老前辈,刚才你救了我一命,这两个鬼我来对付。”
  说着一顿,接着笑道:“我的拿手好戏就是捉鬼,你看着吧。”
  年轻人刚说完,天山二鬼身形已换,四掌相触,一声呵斥,阴幽之气变作飘忽不定的无形刀,击向年轻人的上中下三路。
  这无形刀看似无声无息,其实凶险霸道之极!
  年轻人微微一笑,只见他衣袖轻挥,陡然卷起一股罡风,如铜墙般,护住周身。
  天山二鬼见无形刀只能在对方的罡风之外游弋,不能破对方的铜墙铁壁,迅速对望一眼,嘴微微合上,双目紧闭,状若沉睡。
  年轻人见他们这副样子,浑然不解,不知他们又要施展什么武功。
  猛听一声怪叫,如凄厉之鬼,恐怖的利爪直捣心胸。
  年轻人一惊,只觉得眼前一晕,看到的一切顿然一抖……一抖之际,只见数道暗光飞射而出。
  他知道这是天山二鬼所施的暗器,可是,这十几道暗光,其实只有两枚是真正的暗器。
  其他只是幻影。
  年轻人在双眼昏花的瞬间,能分辨出哪两道是真的暗器吗?
  所有的人都断定他这次是死定了。
  天山二鬼的暗器,剧毒无比,见血封喉。
  年轻人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他无法分出这数十道一模一样的暗光,哪是暗器,哪是幻影……
  正在他摇头之际,两道白影闪射。
  白影一闪而过。
  速度比暗光更快。
  一同消逝的,还有天山二鬼射出的无数道暗光。
  暗光回击,正好击在毫无提防的天山二鬼身上。
  年轻人惊魂甫定,人已清醒。他转身道:“棋高一着老前辈,你又救了我一命。”
  黑白争先淡淡道:“也许你能自救,可别怪我先出手了。”
  这时,天山二鬼又发出一声厉叫,倒纵而逃。
  阳光,从门口斜射进来。
  樟树下,又围坐了许多人。
  他们一定又在谈论江湖上的奇闻怪事,可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身后,正发生着不可思议的事情。
  天山二鬼狂奔而逃,如风般自后窗消失,又见一人缓步而出,此人年纪不小,却衣冠楚楚,他的双目痴呆,仿佛一具华丽的行尸走肉。
  “美人尸。”
  江湖上知道这个人的不多,但是,只要听说过这个名字的人,都知道美人尸是江湖上最难对付的人之一。
  美人尸身子笔挺地走到黑白争先和年轻人面前,说道:“你们赶走了铁算盘花了两千两银子请来的天山二鬼,现在我要把你们杀死。”
  不待黑白争先或年轻人说话,美人尸又接着往下说:“铁算盘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棺材和坟墓,你们放心,死后不会将你们抛尸荒野让野兽吃的。”
  美人尸一边说一边走,他的衣衫是用极名贵的丝绸做的,柔滑无比,贴在身上,连肌肉和骨头的鼓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黑白争先道:“你活着还是美人尸,死了就只能是臭死人了。”
  美人尸一字一字道:“美人尸如果变成臭死人,早已臭气熏天了。”
  黑白争先道:“美人尸有二十七个老婆,你怎么不陪她们?”
  美人尸一脸的冷漠,呆板道:“你知道得不少,就因为我有二十七个老婆,所以要赚点钱去养她们。”
  “为了一千两银子,而把命丢在这里,世上岂非多了二十七个寡妇?”
  “对男人来说,寡妇多并非坏事。”
  “也非好事。”
  “不管好事坏事,今天你们都得死。”
  两个人正在说,只听外面传来一声吆喝:“磨刀嘞,磨刀。”
  听到这个声音,美人尸木然的表情似乎一怔,缓缓退回到里面去了。
  “磨刀嘞,磨刀。”
  魔刀客头戴草笠,肩扛行头,又叫道:“有刀的快来磨刀喔。”
  黑白争先觉得很奇怪,他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呢?
  正想着,只听磨刀客又道:“无论是切菜的刀、切肉的刀,有刀快来磨吧。”吆喝着,在一张桌子旁坐下。
  铁算盘从柜台里端出一壶酒,摆在磨刀客面前,道:“这里没切菜的刀,也没切肉的刀,只有酒。”
  说完,回身又到了黑白争先的桌边,说道:“如果你们再等,我店里的酒都要被他一人喝光了。”
  磨刀客道:“你怎么知道我的酒量这么大,能喝光你的酒?”
  铁算盘淡淡道:“孤烟城第一杀手,酒量也一定跟武功一样高深。”
  “孤烟城第一杀手?”黑白争先一惊,禁不住抬头去望磨刀客。
  他一眼就看到磨刀客背后的刀,锈迹斑斑的刀,黑白争先暗暗道:“好刀。”
  磨刀客好像听到了黑白争先的话,他从背上抽出那把刀,放在桌上,喃喃道:“这只是一把生锈的刀,恐怕连豆腐也切不开了。”
  磨刀客说着将酒壶往前一推,叫道:“铁算盘!”
  铁算盘又从柜台里出来,他的手中,拿着一壶酒,走到磨刀客桌前,将空酒壶换走。
  磨刀客道:“酒还没喝完,为什么要拿走?”
  铁算盘道:“你以为没喝完,其实是喝完了。”
  说着,将酒壶倒过来,果然没倒出一滴酒。
  黑白争先正在纳闷:磨刀客明明没喝那壶酒,怎么会没酒呢?
  只听年轻人道:“铁算盘就是铁算盘,人家滴酒未喝,却要说喝光了,这样赚钱,心岂不太黑了点?”
  年轻人话刚落,从酒壶里“哗”一声倒出许多酒来!
  酒,溅了铁算盘一裤子。
  原来,铁算盘是用内力吸住壶里的酒,不让酒倒出来,而年轻人的这几句话,却破了铁算盘的内力,使他功亏一篑!
  黑白争先不信地望着年轻人,要破铁算盘的内力,他或许也可以,但要做得像年青人这样轻描淡写,却不能够。
  他到底是谁,年纪轻轻,竟有这等功力?
  铁算盘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他也不相信年轻人能如此轻易就破了他的内力。
  磨刀客同样大惑不解,看年轻人只有二十几岁,可凭他这手“语音破密”,至少有七八十年的功力!
  难道,这屋子里另有高手?想到这里,他不禁又吃一惊,抬眼扫视了一遍屋里的每个人,磨刀客摇头,自语道:“奇怪,奇怪。”
  年轻人说道:“我还没喝酒,酒壶就被当作空壶换走,这种事情我还是第一次碰到,当然奇怪。”
  磨刀客忽然问道:“你是谁?”
  “马丝?”年轻人道:“一匹马的马,丝绸的丝。”
  “马丝?”
  磨刀客皱了皱眉头,他还是第一次听到马丝这个名字,他抓起酒壶“咕嘟,咕嘟”往肚里灌酒。
  “马丝你们当然没听说过,不过,有一个人的名字,你们一定很熟。”马丝道。
  “谁?”黑白争先先问道,他也很想知道马丝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这时,他们的桌上也摆了两壶酒,两碟花生米,而且,黑白争先已经喝了半壶酒和大半碟花生了。
  马丝捡了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咀嚼着,说道:“轻轻一刀。”
  马丝接着说下去:“轻轻一刀一生从不交朋友,他只有我一个朋友。”
  马丝以为,他们听了他的话,一定会惊讶不已。
  没想到屋子里的人却冷冷地盯着他,似在看什么怪物。
  “你们不相信?”马丝看看黑白争先,又看看磨刀客,说道。
  磨刀客道:“是你破了铁算盘的内力?”
  “不是。”马丝干脆地道。
  马丝接着又道:“普天之下,我看只有背刀客能如此轻易破掉铁算盘的内力。”
  背刀客!
  屋里每个人都一惊,他们虽没见过背刀客是什么样子,但他们都知道背刀客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刀客。
  他们都知道那句形容背刀客的话:只见刀不见人。
  只见刀,不见人。
  每个人的脖子上都一阵发凉,好像随时都会有一把刀飞过来。
  这时,磨刀客的酒又喝完了,铁算盘又端了一壶酒过去。
  铁算盘淡淡道:“现在江湖上谁不知道背刀客要杀柳村的欧阳骏马,他在这里出现,一点也不奇怪。”
  马丝道:“背刀客要杀欧阳骏马,我怎么会不知道?”
  铁算盘道:“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哦?”马丝道:“你说,我还有什么事不知道?”
  铁算盘道:“你马上就要死了,你知道吗?”
  马丝一惊,道:“你在花生中放了毒?”
  铁算盘冷冷道:“你看看屋里有谁在吃花生?”
  马丝一指黑白争先,笑道:“这位棋高一着老前辈,他已经吃了这么多了。”
  铁算盘道:“可是他吃花生,也喝酒。”
  “你是说,酒里有解毒的药吗?”马丝的额头开始冒汗。
  “是的。”
  “你不想他死?”
  “因为他还要急着赶去孤烟城。”
  “那么我呢?”
  “你是来送死的。”
  马丝这时果真觉得头有些晕,连忙一把抓起桌上的酒壶,往嘴里灌酒,想不到这酒壶竟是空的,倒了半天,一滴酒也没有。
  马丝勉强支撑着身体,指着铁算盘,怒道:“你,你为什么要害我?”
  “因为轻轻一刀是你的朋友,只要你在我手上,他一定会来救你的。”铁算盘说着,转身回柜台里,坐在那把崭新的藤椅里。
  这时过来两个人,驾着昏昏沉沉的马丝走了,黑白争先虽然救过马丝两次命,但这时眼见他被人架走,却不阻止。
  铁算盘道:“棋高一着,看在你明白是非的分上,让你跟孤烟城第一高手说几句话。”
  铁算盘话刚落,屋里十几个人一齐消失了,好像钻进了地底。
  不可思议的快,无声无息。
  只剩下黑白争先和磨刀客。
  黑白争先、磨刀客四目相视。
  “孤烟城为什么要偷我家主人的书?”
  “不知道。”
  “书藏在哪里?”
  “不知道。”
  “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不知道。”
  “除了不知道,你还会说什么?”
  “不知道。”
  “如果我们决斗,谁先死?”
  “不知道。”
  磨刀客说了第五个不知道后左手握住了锈迹斑斑的刀,但他没有动,刀也没动。
  杀气,含而不吐。
  叹息,黑白争先又问:“我想到孤烟城,请问怎么走?”
  磨刀客终于说道:“饿了,记得吃东西,困了,不忘投客栈,这样,才能到达目的地。”
  说了等于没说。
  可黑白争先却道:“知道了。”
  他知道了什么?吃饭?睡觉?不,他明白此去孤烟城是一条艰难的路,再艰难的路,他也要走。
  只有走过了才知道,是难,是易?
  黑白争先不仅懂得这个道理,而且真的马上就上路了。
  他是怀着悲哀上路的。面对磨刀客,他第一次没有了出手的勇气,他怎么也想不到,几十年的时间,江湖上竟然出了这么多的高手。
  再走一段,他就可以出了柳村了。前面是柳村最后一间房屋。
  这间房子孤零零的,离村庄很远,在一座山背上,树林遮掩着房子,隐约显现。
  走过前面的山梁,回头,就看不见柳村了。
  黑白争先没有回头,他要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这是他重拾争雄之心的地方。
  这是他失落信心的地方。
  他不知道,这应不应该是他的伤心地。
  他想尽快离开这里,老天却偏偏想多留他一会。
  晴朗的天空,转眼乌云密布。
  暴雨,顷刻而至,黑白争先尽管疾步如飞,但是,等他到山背上的那间房子,推门进去时,身上已经湿了一大片。
  暴雨如雾。
  在树林里,它原有的气势不见了。
  如野兽般的咆哮呢?
  如刽子手般的摧毁力呢?
  在森林面前,暴雨变得很温驯,几乎是毫无声息的注入它的怀抱,而如果这山上只有一棵树,这棵树早已被暴雨摧折了……
  他望着这渐大的雨,渐大的风,渐黑的天以及偶尔的雷鸣和急促的闪电……
  黑白争先忽然醒悟,他是未经这家主人的允许便破门而入了。
  他应该向主人道歉并说明缘由,以求得主人的谅解。
  因为雨越下越大,天越来越黑,或许,他应该在这里过一夜了。
  想到这里,黑白争先恭恭敬敬地说道:“在下黑白争先,因突遇暴雨,未及通报,便擅自闯入,多有冒犯,望主人原谅。”
  说了一遍,没有回答。黑白争先再说道:
  “在下擅自闯入,并无歹意,只等雨歇,便即离去。”
  还是没有回答。
  黑白争先想到:“也许这家主人出门去了,没有回来。”
  然后又想:不会,如果出门,怎么会连门也不锁呢?
  想到这里,黑白争先仔细看了一遍屋里,见里面空空荡荡,除了一张床,什么东西也没有,心下释然:
  屋里空空如也,没什么东西可偷,当然无需锁门了。
  如此一想,便不再不安,静静地站着,一边等雨停,一边等主人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雨仍未停,天却完全黑了。
  黑白争先狐疑道:
  天已全黑,主人还不回来,想必是在什么亲戚家过夜了,也罢,就让我替这房子的主人守一夜吧。
  黑白争先关上门,刚转身,想想不对,又把门打开,心道:
  “我擅自闯入人家已是不对,万一这家主人半夜归来,见我占了他的床铺,岂不更加生气?我还是坐在这里等吧。”
  于是搬了一张凳,就坐在门口等。
  雨,一直未停,开始的时候,黑白争先还一直在想,如何向这家主人解释,后来,渐渐地困了起来,感觉很累,连睁开眼睛也好像很沉重……漆黑的夜,不知时间在不在走。
  已经到了半夜,他很想到床上去躺一下。
  雨,仍旧很大。但他还想再坚持一下,他希望听到雨中响起另外的声音。
  迷迷糊糊间,果然听到有异样的响动,似乎是人的脚步声。
  黑白争先一惊,立时清醒了,马上站起来,伫立门边。
  过了一会,雨中那零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响,其实,他们的人离这里还很远,只是凭着黑白争先的功力,他已经听得很清楚了。
  他听出来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雨声虽大,他们的说话还是可以听得到的。
  只听一人道:“真是倒霉,这么大的雨,怎么还不停。”
  另一人道:“可不是,我的衣服都已经湿了。”
  先前那人道:“大哥你还好,我可是有风湿的,每逢下雨天,膝关节痛得要命。”
  另一人道:“忍着点吧,快到了。”
  沉默了一会,又听先前那人道:“大哥,听说这次的人叫什么杀人王的?”
  那大哥道:“是杀人王叶多。”
  先前那人道:“什么杀人王叶多,还不如……”
  大哥笑道:“还不如是个女子,对不对?”
  先前那人也嘻嘻一笑道:“难道大哥不是这样想的吗?”
  大哥道:“你以为天下的女子都是漂亮的?有些女人,你看了会恶心的。”
  先前那人又嘻嘻一笑道:“你看到嫂子会不会恶心……”
  这时,一阵雷声响起,黑白争先什么也听不到了。
  雷声过后,那声音又重新响起,也许雨天路滑难行之故,他们听起来还很远。
  黑白争先这时听到那两个人都在“嘻嘻、嘻嘻”地发笑。
  一人道:“大哥什么时候能为小弟想想,让我也去试一试。”
  大哥道:“女人虽然全身哪一点都一样,但真正的玩起来,就可见出高低了。”
  那大哥说着大声笑了起来,他们一定以为,半夜三更,又是暴雨天,绝对不会有人听到的。
  黑白争先知道两个男人又在讲窑子里的哪个妓女了。
  只听大哥笑道:“那种味道才叫销魂,女人哪,那种浪……你一定想不到……”大哥说着,又笑了起来。
  先前那人道:“大哥,你这样在外面逍遥,嫂子不会吃醋吗?”
  大哥道:“那不叫逍遥,是销魂。”
  大哥笑罢,又道:“要说吃醋,天下的女人都是醋坛子,要么不打破,打破了可不得了。”
  先前那人道:“嫂子的醋坛子有没有打破过?”
  “有。”大哥笑道:“你嫂子的醋劲可非比寻常,我算吃过她的苦头了。”
  “是什么样的苦头,说来听听。”
  “不说。”
  “说来听听嘛,我又不会乱说。”
  “不是担心你乱说,而是担心你受不了。”
  “大哥,我们一起已经这么多年了,你要不说,不拿我当兄弟看了。”
  “好,你听着……嘻嘻……不过,嘻嘻……”
  这时,又一阵长长的雷声,从天边滚过,等雷声过后,那两个人已经离得很近了,只听大哥道:“我对你说的话,你要是对别人讲半个字,我可不会饶你。”
  “大哥,不会的,你这种经验,我怎会告诉别人,如果天下的男人都如大哥这般神勇无敌,哪里会有女人留给我……”
  “臭,别说了……”
  “快到了吧?”
  ……
  ……
  长长的沉默,只听见脚步声,不闻说话声。
  忽然,一道闪电划亮了夜空。
  只听一人惊道:“大哥,怎么那门是开的?”
  黑白争先猛然警觉,这两个人绝对不是房子的主人,他们半夜三更到这里来,一定是有什么阴谋,他本可以杀了他们,但转念一想,还是等弄清楚他们要干什么再说。
  凭着白天对房子的印象,黑白争先一纵身,隐到屋梁上去了。
  那两个人在门口站了好久,一人悄悄道:
  “大哥,老管家不是说屋门是关的,怎么会开着呀?”
  大哥道:“也许是风雨太大,被吹开的。”
  “会不会有人在里面?”
  “不会吧。”
  “如果有人,会不会杀了我们?”
  “我们只是替人抬抬棺材,赚几个钱养老婆而已……”
  “大哥,你错了,你赚钱不止是养老婆,还要养小老婆呀。”
  “你,我撕烂你的嘴。”
  这时,天空又划亮一个闪电——
  黑白争先一瞥之下,大吃一惊:
  只见两个连头都蒙住的黑衣人,抬着一副棺材站在门口。
  只听一人道:“大哥,不管里面有没有人,先进去再说,我的腿已经撑不住了。”
  大哥道:“好吧,进去。刚才我借着电光看了,没见里面有人。”
  黑暗中,两个人将棺材抬进屋里,重重地放在地上,然后两个人都深深喘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两个人都觉得屋里没人,一人道:“大哥,总算完成了。”
  大哥道:“这几个钱,可真不好赚,要不是……”
  另一人道:“要不是为了逍遥,不,是销魂……要不是为销魂,可不干这个行当,对不?”
  “对。”那大哥叹息道:“这可是个把脑袋别在腰带上的行当……”
  先前那人道:“管家说,让我们把棺材放在这里就行了。”
  另一人道:“要是江老爷子摸黑回家,看到家里有一副棺材,会把他吓死。”
  先前那人笑道:“大哥对女人的消息很灵通,可这一点上你就不知道了,江老爷子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那大哥惊道:“怎么?江老爷子死了?”
  先前那人缓缓道:“老管家要他死,他怎能不死。”
  那大哥沉默了一会,说道:“江老爷子行乞几十年,老管家也不让他好好死……”
  先前那人道:“大哥,快走吧。”
  “好,走。”大哥说完,两人便匆匆离去,脚步声消失于暴雨中,去的时候比来的时候快得多了。
  黑白争先刚想跃下来,又听得雨中有异样的声响,黑白争先伏着不动,凝神细听。
  这一听,令他大吃一惊:
  他可以听出来,在雨中行走的有四个人,这四个人都有一流的身手,速度奇快。
  要不是他们以为半夜三更没人会注意他们,因此脚下弄出一点点声响,他们原本可以做到无声无息,起码要到门口才会发觉。
  黑白争先屏住呼吸,运功练起了“闭蝉功”。
  这种功夫,可以使人的呼吸在体内循环而不发出任何声音,这样,就算来人武功再高,也不会发现他。
  仿佛一瞬间,那四个人已经到了屋里,他们随手把门关上。
  一人道:“这两个小子果然没骗。”
  又一人道:“他们一辈子抬棺材,不知谁替他们抬。”
  黑白争先虽然在练闭蝉功,但他们的说话他还听得见。
  黑白争先听了大吃一惊,他觉得这声音好耳熟,仔细一想,惊出一身冷汗,这四个人就是他在樟树下遇到的老樟树、铁三、朱孩儿和鲍无珠!
  他们不是被轻轻一刀杀了吗?
  难道他们不是人是鬼?
  黑白争先差点从房梁上掉下来!
  又听一人道:“那两个小子没骗我们,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被人骗?”
  另一人道:“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过了一会,听得有启动棺材的声音,“啪”一声,好像棺材盖被打开了——
  一人道:“无珠,你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黑白争先又一惊,他听出这个说话之人便是老樟树,他所说的无珠便是跟他下过棋的鲍无珠了。
  黑白争先想道:鲍无珠不是瞎子吗,老樟树怎么叫他看真假?
  难道他的眼睛亮了?
  接着哑然:现在是黑夜,伸手不见五指,眼睛有什么用?
  在黑暗中,只有瞎子才看得见的。
  又过了一会,听见鲍无珠道:“他不是杀人王叶多。”
  “他是谁?”一人急道。
  黑白争先想道:这么急的人一定是朱孩儿。
  鲍无珠说道:“这是一个女人。”
  “江乞儿。”老樟树说道:“铁三,朱孩儿,快把棺材盖上,我们走!”
  老樟树还未说完,只听“吱呀”一声,门被什么人推开了。
  “谁?”老樟树惊问道。
  “我。”一个声音淡淡答道。
  不光屋里的人吓一跳,黑白争先也惊讶不已: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到门口的?
  他站在门口而屋里的人浑然不知,能做到这一点,这个人的武功,一定高得吓人。
  短暂的沉默后,老樟树似乎恢复了原先的平静,说道:“原来是轻轻一刀。”
  “是我。”这个人一口承认。
  黑白争先更惊:昨天夜里轻轻一刀不是杀了他们四个人吗?
  黑暗中老樟树道:“你想救叶多,到别的地方去吧。”
  轻轻一刀说道:“我为什么要救叶多?”
  老樟树道:“那你来干什么?”
  轻轻一刀笑道:“昨天夜里,你们演了一出戏,我就是来让假戏成真的。”
  “你要杀我们?”
  “本来我昨晚就该杀了你们。”
  “为什么没有杀?”
  “因为我没有弄清你们骗人的目的。”
  “现在弄清了?”
  “当然。”
  “什么目的?”
  “为了骗棋高一着。”
  黑白争先听到轻轻一刀提到自己,不由得心怦怦乱跳。
  老樟树笑道:“我们四人合力,可以毫不费力就杀了棋高一着,怎么用得着骗?”
  “这不一样。”轻轻一刀静静说道。
  “如果你们不死,棋高一着不会轻易相信你们的话。”
  “难道我的话不对?”
  “对。”轻轻一刀笑道:“是孤烟城偷了书香门第的书,不过……”
  黑白争先凝神倾听,他想知道轻轻一刀所说的不过是什么。
  可是,轻轻一刀顿了一下之后,接道:“你自己的用意自己最清楚,何须我说?”
  老樟树似是迟疑了一下,冷冷道:“你以为你真的可以杀了我们?”
  “当然。”轻轻一刀淡淡道:“如果没有把握,我就不来了。”
  “有些人,只知道送死,还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老樟树阴阴道。
  话中,杀机已现。
  又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黑白争先看到门口一个修长的人影:
  静立。
  这就是轻轻一刀?
  外面,雨没有停,反而下得更大了。雷声不断,震耳欲聋——像一匹暴躁的马,在苍穹狂奔。
  暴雨持续了好几分钟,才渐渐宁息下来——也许累了,也许到了该歇的时候了。
  宁静。天地仿佛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风、雨、雷……一切都退尽。
  而且它们在退走的时候,把黑暗也全部带走了。
  只留下星光。
  星光从门口淌进屋里,清丽无比。
  屋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连棺材也不见了。
  黑白争先从房顶跃下,呆立着——凶险异常的决斗就这样结束了?
  是轻轻一刀无声无息地杀了他们四人?还是他们杀了轻轻一刀?
  磨刀客的刀终于出手。
  生锈的刀,即使出手也没有光芒。
  所以,谁也没有看到刀光。
  没看到刀光,就不知道刀究竟有没有出手。
  但每一个人都知道,磨刀客的刀看上去摆在桌子上一动未动,其实已经出手过了。
  可惜,知道的人都死了。
  地上,躺着十几具尸体。
  只剩下铁算盘没死。
  也只有铁算盘还不相信,磨刀客的刀已经出手过了。
  他死死地盯着磨刀客的刀。
  他一直都这样盯着磨刀客的刀,眨都没有眨一下,他没有发现这把锈迹斑斑的刀离开过他的手,离开过桌面。
  所以,他不相信有他的理由。
  他想,如果他的刀真的有这么快,他也不会坐在这里了,还能够活着呼吸吗?
  要他相信,他宁肯死。
  “要是你还不相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铁算盘明白,磨刀客所说的证明方式是杀了他。
  望着地上躺着的十几具尸体,铁算盘悲哀至极,他的这些每人花了近千两银子请来的高手,动都不能动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江湖上还有人能够在一招之内将他们全部杀死。
  铁算盘就算真的死了,他恐怕也不会相信这个事实。
  “就算你死了也不相信,但我会在你临死的一刹那,让你明白,像他们一样。”
  像他们一样?
  他们都相信了吗?
  他们都在临死之前的一瞬间明白了一个事实吗?
  他们脸上写满了惊讶。
  但却很安详。
  “如果我数三下,你还不交出解药,你只有像他们一样。”
  像他们一样死去?
  像他们一样,只有死!
  铁算盘是一个爱赌之人,但这次,他不想赌。
  他不是个连性命也敢押的疯狂赌徒。
  铁算盘叹了口气,终于说道:“你为什么要救他?”
  “因为他是轻轻一刀的朋友。”
  铁算盘道:“倘若他撒谎呢?”
  “他撒谎,我再杀他。”磨刀客说着数道:“一……”
  铁算盘道:“你连自己的事都办不好,为何要管别的事?”
  “我磨刀客做事,向来不用别人提醒。”磨刀客说着又数道:“二……”
  铁算盘的身体动了动,藤椅发出微弱的“吱吱”声,他说道:
  “你救马丝,是不是另有目的?”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磨刀客刚要数第三下,只听一人笑道:“这不关他的事,却关我的事。”
  不知何时,屋里已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一身蓝衫,年纪在四十岁左右。
  文文弱弱,一介书生。他的手上还拿着一本书。
  只见他摇头道:“古人云,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既然已经废了他的武功,何必要让他跟地上的尸体一模一样。”
  磨刀客冷冷地打量着书生,冷冷道:“如果我没有猜错……”
  书生马上接道:“人在天地间,行得直,坐得正,讲究的是光明磊落,你不用猜了,我是‘书香门第’的门生唐钟灵。”
  原来这文弱书生便是名满江湖的杭州书香门第门下四大高手之一——书生意气唐钟灵!
  唐钟灵又说道:“铁算盘虽有罪恶,但非恶贯满盈之徒,你已废了他全身武功,今后,他若想再作恶,也已无能为力,侠客何不留他一条性命,放生之德,相信他会感激不尽的。”
  铁算盘这时才知道自己的武功,已经被磨刀客刚才的一刀所废,他原本还存有一线争胜之心,此刻万念俱灰,绝望道:
  “拿去吧,马丝的解药。”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柜台上。
  磨刀客和唐钟灵都没有去拿。
  磨刀客道:“你说怎么关你的事?”
  唐钟灵笑道:“刚才关我的事,现在不关我的事了。”
  顿了顿,接道:“因为刚才,铁算盘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武功已被你所废,还有侥幸之心,就算你数过三下,就算你出刀,他也只能做一个糊涂鬼而已。”
  “就算他死了,我也可以从他的身上搜出解药。”
  唐钟灵又笑道:“你错了,马丝的毒根本没有解药,如果这样,只能再害一个人。”
  磨刀客指着柜台上的小瓷瓶,惊道:“那他的解药……”
  “那不是解药,是毒药。”唐钟灵道:“要是给马丝服下,那真的无药可救了。”
  磨刀客急道:“那马丝……”
  唐钟灵笑道:“铁算盘没有解药,我有。”
  他说着,走到趴伏在桌上的马丝,扶起他的头,从怀里摸出一粒药丸,从他的嘴里塞进去。
  唐钟灵转身道:“再过半个时辰,他自然会醒来。”
  磨刀客道:“你为什么要救他?”
  “因为他是轻轻一刀的朋友。”唐钟灵说着,便要离去。
  磨刀客叫道:“慢着!”
  唐钟灵站住,却不回身,不说话。
  磨刀客道:“你是不是奉主人之命,到孤烟城去寻书的?”
  唐钟灵静静道:“是的。”
  磨刀客道:“可不可听我一句话?”
  “什么话?”唐钟灵还是静静道。
  “孤烟城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方,很多人有去无回。”磨刀客道。
  “谢谢你。”唐钟灵道。
  磨刀客接着道:“那些自恃武功高强的人,死的时候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你知道吗?”
  “不知道。”
  “好,我知道了。”唐钟灵依旧不回身,说道:“你已经讲了很多了。”
  “这是最后一句。”磨刀客道:“江湖上都说我是孤烟城第一杀手,其实,我在孤烟城,根本算不了什么,武功比我高的人我也不知有多少,在他们面前,我只配替他们磨刀,所以,在孤烟城,我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磨刀客。”
  磨刀客还在说,唐钟灵已经走了。
  他不想听,还是没有勇气听?
  这个问题,连唐钟灵自己也不能回答:如果真的如他所说,在孤烟城,他只是一个替高手磨刀的磨刀客,那孤烟城的可怕程度,他连想都不敢想。
  因为,磨刀客的刀,已经快得无法再快,他可以感觉出,他的武功与磨刀客只在仲伯之间,他们动手,胜负尚且难料……
  唐钟灵心中迷茫,但有一点却是坚定的,无论孤烟城有多危险,他都要去闯。
  书香门第四大高手为某一件事一齐出动,这还是第一次。在他之前。
  “琴瑟相和”鹤立群和“棋高一着”黑白争先已经出发,在他之后,“画龙点睛”望天明也将赶赴孤烟城。
  开始他们也估计到,孤烟城既然可以从书香楼偷走全部的书籍,定非等闲之辈,但想不到会是如此高深莫测。
  多想无益,不如不想。
  唐钟灵疾走了一阵,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坐着休息。
  这里离柳村已经很远了,四望,不见房屋和炊烟,只见天上飘着几片云。
  白云,蓝天。
  唐钟灵渐渐地把一切都忘掉。
  他把手上的书打开。
  谁也不知道唐钟灵手里拿的是什么书。
  因为这本厚厚的书,竟然一个字也没有!
  一本没有字的书,唐钟灵却看得很认真,很入迷……
  甚至有人走到他身边,他也不知道。
  走到他身边的,是一个瞎子。
  双肩微耸,背微驼。
  脸上皱纹如网。
  瞎子提着一个灯笼。
  灯笼里的蜡烛还点燃着。
  瞎子把灯笼凑到唐钟灵面前,微弱的亮光照在唐钟灵那本无字的书上时,唐钟灵才猛然惊觉。
  唐钟灵笑了,他觉得自己很好笑,看书看得有人走到跟前也不知道,他又觉得这个瞎子很好笑,大白天,却点着灯笼。
  “什么书,这么好看?”瞎子道。
  唐钟灵望着瞎子空洞的双眼,欲言又止。
  “是不是以为我瞎子看不见,想骗我?”瞎子又道。
  唐钟灵还没说,瞎子接着道:“其实,看书就是要看无字的书,无字才是真言。”
  唐钟灵一惊,寻思道:“这瞎子是什么人?他怎么知道我看的是本无字的书?
  “听他话语暗含玄机,恐非寻常之人……”想到这里,连忙站了起来。
  瞎子又说道:“大凡读书之人,总以为书上说的都是对的,就像有眼睛有耳朵的人,以为耳闻目睹总是真的……”
  唐钟灵不知瞎子所说何指,正要问,瞎子继续道:“到孤烟城的路还很长,是应该休息一下。”
  顿了顿,瞎子接道:“不过要是觉得累,觉得没把握的话,等想好了再走也不迟。”
  唐钟灵呆着,他实在想不出,瞎子怎么会如此清楚他的事情。
  “你是读书之人,应该知道凡事只能量力而行,不可墨守成规,与其空手而归,不如退而结网,明知不是对手,却要战而胜之,切切深思而后行。”
  瞎子说着,驼着背,提着灯笼竟自往前走了。
  唐钟灵一直在听瞎子的话,等他反应过来,瞎子已不见了。
  唐钟灵暗惊道:“这个瞎子是谁?竟能一眼看穿我的心思……”
  他又翻开那本无字的书,喃喃道:“无字是真言……无字是真言……什么才是真言呢?”
  唐钟灵皱皱眉头,百思不得其解,他的耳边又响起瞎子的话:
  “凡事只能量力而行,不可墨守成规,与其空手而归,不如退而结网,明知不是对手,却要战而胜之,切切深思而后行。”
  唐钟灵想到:瞎子所言,是指我到孤烟城之事,他说:
  “空手而归,不如退而结网。”又是什么意思?想到后一句话,心中一动:
  对了,倘若磨刀客所说是真,我们确实不是孤烟城的对手,但是,既知书落何处,岂可望而却步,就算不能战而胜之,也当拼死一搏,以性命报效主人之恩。
  想到这里,再回味前一句“与其空手而归,不如退而结网”,恍然道:他是不是提醒我要有备而去,虽不能做到胸有成竹,起码也要有几分把握。
  正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奔突而来。
  四匹马,却有七个人。
  三男四女。
  女的骑在马上,男的疾步跟随。
  马上的女子个个貌若天仙,男的却是年纪不小的老者。
  马虽然跑得不慢,可那三个老者徐徐紧跟,丝毫不见吃力。
  唐钟灵惊道:“这三个老者的功力,当真非同小可。”
  转眼间,三男四女已到了唐钟灵跟前,这条路本来不是甚宽,唐钟灵一个闪避不及,差点被马儿撞上。
  他并不去计较,没想到一老者却怒道:“大白天的,怎么挡在路中间!”
  看他脸上,愤怒得连五官都移了位,眼珠差点喷出来。
  唐钟灵刚想质问,愤怒老者忽然喝道:“狗娘养的,快杀了他!”
  愤怒老者话音刚落,唐钟灵就看见一双笑眯眯的眼睛和一把凌厉无比的剑。
  一剑刺向唐钟灵的咽喉。
  快、狠,手下绝不留情!
  唐钟灵大惊之下,还是避开了。
  他刚躲过笑面老人的一剑,转身,却看见了一张痴痴呆呆的脸。
  这张脸不笑不怒,没一点表情,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失魂落魄,麻木不仁。
  唐钟灵也不禁呆了呆,可是,未等他看清是怎么回事,痴痴呆呆的老者,从背后一剑,刺向他的肋下——
  这一剑,比刚才一剑更快,更狠,更莫测!
  两个人相距极近,唐钟灵心下又无提防,痴呆者的一剑,挟着隐隐剑气。
  剑尖幻出无数剑花,封住唐钟灵肋之间的所有要穴!
  唐钟灵心念如电,哪里顾得上对方暗算他,右手轻挥,卷起一股劲风,双足一使力,身子如箭,笔直射向空中,痴呆老者剑势未老,剑花飞旋,刹那留下七朵花痕!
  唐钟灵身在空中,真气护胸,轻吁一口气。但听一声怒喝,刚才的愤怒老者仗剑飞腾,“刷刷刷”一连刺出三剑!
  唐钟灵虽有真气护身,但老者的三剑却刺他的三处彼此相逆的穴道!
  要避开这三剑不难,难的是另外两位老者,他们在地上蓄剑待发,等他下坠时,肯定还会有致命的一剑!
  只听唐钟灵也轻喝一声,手中那本无字之书迎风一抖,顿时闪出一片光芒!
  光芒是暗器。
  三老者见状,不及攻击,回剑护身——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每人击落三枚暗器。
  这时,唐钟灵已经落地。
  他此刻的位置,正好站在刚才的脚印里!
  四匹马,也已停住。
  唐钟灵似乎经历了一场大劫难,但他仍是脸色平静,淡淡道:
  “江湖三剑,为何这般不讲道理?”
  三老者一呆,一人怒道:“住口!谁说我们不讲道理!”
  唐钟灵道:“在下与三剑无冤无仇,你们却招招夺命,手下绝不留情。”
  一人狂笑道:“倘若我们真的手下不留情,江湖上恐怕已经没有书生意气这个人了。”
  唐钟灵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书生意气’?”
  痴痴呆呆的老者道:“并非你的名气大,而是有人告诉我们的。”
  唐钟灵想了想,说道:“是不是那个提着灯笼的瞎子告诉你们的?”
  这次,轮到三老者不解了,他们打量着唐钟灵。
  在他们眼里,唐钟灵知道他们是江湖三剑并不奇怪,因为三剑在江湖上,不知道的人绝不会多,可是,他却知道是瞎子告诉他们他是“书生意气”,就感到十分意外了。
  笑剑在冷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眯缝的双眼始终让人想起他一定正享受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怒剑时时刻刻圆睁双目,刀眉倒竖,好像每个人都跟他有仇。
  呆剑痴痴呆呆,神情木然,仿佛连一只蚂蚁也踩不死。
  笑剑笑道:“瞎子说得没错,江湖三剑,若不尽全力,绝非书生意气唐钟灵的对手。”
  怒剑道:“住口,狗娘养的,你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呆剑道:“江湖三剑并非真的与书生意气为敌,咱们走吧。”
  笑剑笑道:“对,走……找公主要紧。”
  怒剑又喝道:“站住!”
  笑剑道:“前面不远便到了柳村,难道你想在这里休息?”
  怒剑道:“住口!我们还不知道他从哪里来,有没有见过公主,岂可轻易就走?”
  笑剑道:“有你一个人问不就行了?”
  怒剑喝道:“放屁!你们给我站着!”
  怒剑说着走到唐钟灵面前,说道:“书生意气唐钟灵,你听着,你是不是从柳村来的?有没有看到过一个叫洛阳公主的女子?
  “她美丽异常,气质非凡,你若看到过,就告诉我她跟谁在一起?
  “头上有没有少一根头发?”
  怒剑问了这么多问题,不等唐钟灵回答,又喝道:
  “快说!再不说我一剑刺穿你的咽喉!”
  唐钟灵微微一笑,道:“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但你先回答我,为什么要关心人家有没有少一根头发?”
  怒剑道:“废话!洛阳公主的一根头发比江湖三剑的命还要值钱,你说,要不要关心!”
  唐钟灵不解道:“我还是不懂。”
  怒剑道:“你听着,倘若洛阳公主少了一根头发,背刀客就要砍掉我们的脑袋!”
  唐钟灵道:“那么我告诉你,洛阳公主不是少了一根头发,而且一根头发也看不见。”
  怒剑变色道:“此话当真?”
  唐钟灵见他惊慌的样子,不似假装出来的,于是脸一顿,道:
  “你是天下最笨的笨蛋!”
  “连洛阳公主的一根头发都看不住,还称什么江湖三剑,背刀客早就应该砍了你们的脑袋!”唐钟灵也装出一副威严的样子。
  怒剑急道:“谁说我们看不住洛阳公主的一根头发,他是叫我们看住洛阳公主的人的,谁料到她会不辞而别。”
  唐钟灵冷冷道:“连一个大活人都看不住,更加该死!”
  怒剑急得说不出话来,回头大叫道:“呆子,你来跟他说。”
  呆剑笔直地走到唐钟灵面前,先对怒剑道:“有我跟他说,你可以退后了。”
  怒剑双目圆睁,却也只得愤愤地退到笑剑身侧。
  不等唐钟灵说话,呆剑道:“三年前,江湖三剑联手向轻轻一刀挑战,结果,轻轻一刀还未出刀,我们便输了。
  “在比武之前,我们有约在先,在今后的三年时间里,失败者应该听从胜者的安排。
  “于是,轻轻一刀就叫我们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开了三年的茶馆。
  “我们知道,轻轻一刀是怕我们乱杀无辜才这样做的,但是轻轻一刀也知道我们一时杀性难收。
  “便定下一条规矩:三年间,若乱杀一个不该杀的人,则三年之约便延为十年。
  “幸好,我们虽然三年共杀了三百六十个人,但都是该杀之人。
  “眼看再过一天便是三年期满之日,哪料到江湖三剑刚刚摆脱轻轻一刀的制约,却受了背刀客的胁迫。”
  呆剑看上去痴痴呆呆,说得却极有条理,只听他接下去道:
  “这一天,我到别的地方喝酒,却莫名其妙被一个寡妇在手臂上砍了一刀,光棍遇寡妇,这本是件好事。
  “可是,后来才知道,这个只见刀不见人的寡妇竟是江湖上最神秘的杀手背刀客。
  “也就在这一天,三年来从没有客人进来过的茶馆,意料不到地来了五位客人,这就是洛阳公主和四个丫头。”
  呆剑说着回头望了望马上的四位少女,说道:
  “他们就是洛阳公主的丫头春夏秋冬。”
  唐钟灵也望了一眼,说道:“春夏秋冬,真是好名字。”
  呆剑道:“活该三剑倒霉,那洛阳公主是洛阳王的女儿,私自离家,也是第一次行走江湖,天知道是背刀客看上了洛阳公主,还是背刀客与洛阳公主有什么交情。
  “背刀客竟然命令我们从这天起天天起跟洛阳公主在一起,倘若她少了一根头发,便割了我们的脑袋。
  “江湖三剑虽然不是轻轻一刀和背刀客的对手,但保护这几个丫头,应该说绝没有问题的。”
  呆剑想了想,继续道:“可是,就在洛阳公主跟丫头们在后院休息时,被一个人给掳走了。
  “这虽不能全怪我们,可为了找公主,我们已经走了八百多个村镇了。”
  “为什么想起到柳村来找?”
  呆剑道:“就在我们绝望的时候,江湖传言,背刀客要杀柳村的欧阳骏马,许多江湖高手都聚集柳村,想从欧阳骏马身上先得到死亡令,好让背刀客为自己做一件事。”
  唐钟灵道:“这跟你们到柳村有什么关系?”
  “说起来话长了。”呆剑道:“五年前,轻轻一刀为了证明‘洛家刀法’并非天下无敌,就约刀法的第十五代传人洛一苗比武。
  “为了让洛一苗将洛家刀法练成之后再比武,轻轻一刀一等就是五年。
  “五年后,洛一苗还是未能将遗失的另外十招刀法续齐。
  “轻轻一刀有耐心等,洛一苗却没有信心练了,这时候,洛一苗的家中发生了极其不幸的事情:
  “他的夫人被人杀死,刚刚产下还不知是男是女的婴孩也不知去向,更奇怪的是,武功高深莫测的洛府管家洛甫和另一个仆人,也被人一刀取走性命。
  “普天之下,能以那种手法——只见刀,不见人——杀人的,只有背刀客一人。洛一苗绝望至极,哪有心思练剑。
  “轻轻一刀为了能使洛一苗安心练剑,答应洛一苗一定找到他的孩子以及杀人凶手背刀客。
  “他希望等他找到孩子和背刀客的时候,洛一苗能够悟出‘洛家刀法’最后一招。”
  唐钟灵听得津津有味,说道:“轻轻一刀有没有找到背刀客和孩子?”
  “背刀客是江湖上最神秘之人,轻轻一刀若找到了他,他怎么又会杀欧阳骏马呢?”
  呆剑道:“所以,背刀客将在柳村露面,轻轻一刀也定会到柳村来。”
  唐钟灵道:“可你们找的是洛阳公主,并不是轻轻一刀?”
  呆剑道:“洛阳公主最崇拜的人是轻轻一刀,为了能见到轻轻一刀,她想尽办法也会到柳村来的。”
  唐钟灵叹道:“江湖上把你叫做呆剑,其实你是最聪明的人。”
  笑了笑,又道:“如果洛阳公主不在柳村,你们岂不白走这么多路,万一洛阳公主在别的什么地方少了一根头发,背刀客岂不砍了你们脑袋?”
  呆剑仍旧木然道:“你说过,其实我是聪明人,我们只要来了,就不会白走一趟。”
  呆剑痴痴地注视唐钟灵,接着道:“谁能得到死亡令,背刀客应该为谁做一件事。”
  唐钟灵道:“可是,你们没照顾好洛阳公主,背刀客本来就要杀你们的?”
  呆剑道:“如果我们得到死亡令,就算他真要杀我们,也要他落得跟我们一样的下场。”
  “你想要背刀客找回洛阳公主?”
  “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呆剑痴痴道:“我的话说完了,你可以回答问题了。”
  唐钟灵此刻却在想着呆剑的话:“谁能得到死亡令,背刀客就应该为谁做一件事。”
  接着,他又想起瞎子的话:“……明知不是对手,却要战而胜之,切切深思而后行……”
  “凡事只能量力而行……与其空手而归……”
  他喃喃道:“……深思而后行……深思而后行……”
  忽然眼睛一动,惊喜道:“如果我能够得到死亡令,我岂不是可以叫背刀客做一件事情?
  背刀客乃是江湖上最神秘的杀手,只见刀,不见人,武功深不可测,倘若他能为主人到孤烟城找寻失窃的书,岂非喜事。”
  而后唐钟灵又想到:“只是这样一来,我就得先死在背刀客的手上了。”
  不禁又黯然……
  “明知不是对手,却要战而胜之,明知不是对手,却要战而胜之。”瞎子的话又再次响起。
  不是对手,却要战胜对手,这实在是一道很难解的题。
  以孤烟城的实力,就算“琴棋书画”一齐动手,也绝非对手!
  与其四个人一起死,不如他一个人死。
  想到这里,心中顿时豁然,注视天空的白云,目中含笑。
  猛听得怒剑吼道:“呆子的话你有没有听见,快回答问题,不然我杀了你!”
  唐钟灵这才想起,他还没有回答怒剑开始提出的问题,笑道:
  “好,我告诉你,我是刚从柳村出来,但没有看见一个美丽异常,气质非凡的女子。
  “所以,他目前跟谁在一起我不知道,至于她的头上有没有少一根头发,我想,就算她少十根头发,连她自己也不会知道的。”
  唐钟灵还没说完,怒剑已喝道:“没看到公主就没看到公主,怎么这么多废话,再说我一剑杀了你!”
  当然,怒剑没有过来杀他,他跟呆剑、笑剑三人疾奔而去。
  四匹马,也绝尘而去。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唐钟灵轻轻道:
  “如果你们先得到死亡令,到时候,你们不杀我,我也要杀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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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2-12 20:29: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叶多
  欧阳氏,今年七十五岁。
  她在生欧阳骏马的时候,已经四十岁了。
  四十岁不算老,可是,对她来说,能在有生之年得到一个儿子,是她最庆幸的事。
  她的丈夫欧阳飘在她怀上欧阳骏马的不久,便掉崖死了,因此,欧阳骏马是她一生的最后寄托。
  她把儿子取名骏马,希望他像骏马一样,活得自在而快乐。
  从小,欧阳骏马长得很乖巧,很惹人爱,只是,到了五岁半,欧阳骏马还不会说一个字,连“娘”也不会叫。
  欧阳氏很伤心,经常暗暗流泪到天明。而这时,欧阳骏马往往会在半夜哭醒。
  欧阳骏马到了七岁零九个月,还不会开口说话。尽管他这时会帮母亲干一些家务,也完全知道母亲在为他伤心,可是,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欧阳氏以为自己生了个哑巴,在人前总觉得抬不起头。
  终于,她的眼泪流干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那一天,太阳升得很高了,欧阳骏马已经将缸里挑满了水,而且,把泡饭也烧好了。
  欧阳骏马来到母亲床前,见母亲一动不动地躺着,以为母亲死了,吓得大哭,一边哭,一边摇着母亲的躯体大叫:“娘,你不能死,不能丢下我不管!”
  欧阳骏马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好是八岁。
  欧阳氏没有死,她只不过从此以后变成了瞎子。
  而欧阳骏马则从此不再是一个哑巴。
  欧阳骏马知道母亲的眼睛是如何瞎的。
  从八岁起,他就挑起了扶养母亲的重担。欧阳骏马会说话了,可他从来没有埋怨过母亲一句。
  这天,欧阳氏早早就起床了。她有一种预感,她相信欧阳骏马今天会一大早来看她。
  欧阳氏十分相信自己的预感,因为以前有过许多次这样的预感,结果全部都灵验。
  背刀客要杀欧阳骏马之事,欧阳氏一点都不晓得。
  因为欧阳氏接触外接的唯一途径是两个佣人,只要佣人不说,她是什么也不可能晓得的。
  两个佣人,一个叫马方,一个叫邵铁,听他们的名字,好像是五大三粗的莽汉,其实,她们是两位极其能干聪慧的女子。
  马方今年三十七岁。
  邵铁也只比她大一岁。
  三十七八岁的女子能这样安安心心服侍一位七十五岁的瞎老婆子,没有上好的耐心,是做不到的。可是马方和邵铁却做到了,她们服侍欧阳氏已有八个年头了。
  听到欧阳氏起床,睡在隔壁房间的马方和邵铁也赶紧起床。起床后,与以已往一样,马方去挑水做饭,邵铁则陪着欧阳氏聊天。
  欧阳骏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邵铁身后,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邵铁盯了欧阳骏马一眼,躬身退出欧阳氏的卧室。
  欧阳骏马黯然道:“娘,我最多只能活三天了。”
  “你说什么?”欧阳氏惊道。“你说,谁要杀你?”
  “背刀客。”
  欧阳骏马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面铜牌,递到母亲手中,说道:“娘,这就是背刀客的死亡令,任何人接到这块令牌,十日内必死,现在已过去七天了。”
  顿了一下,又道:“所以,孩儿最多只能再活三天……”
  “住口。”
  欧阳氏喝道:“你这个逆子,不好好做人,怎么会跟背刀客结下冤仇?”
  欧阳骏马道:“娘,孩儿连背刀客是谁都不认识,怎会跟他结仇?”
  “那他为什么要杀你?快说。”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欧阳氏忽然将手中的铜牌“啪”地摔在桌上,大声叫道:
  “马方,邵铁。”
  马方、邵铁顿时出现在卧室门口,躬身道:“夫人。”
  欧阳氏道:“把小马子给我绑起来。”
  “是。”
  马方、邵铁早已准备好了绳索,一抖手四条银练,如魔爪似的,将欧阳骏马捆住。
  欧阳骏马想不到马方、邵铁真的会动手,一时惊呆了,惊道:“娘……”
  欧阳氏站了起来,冷冷道:“拿来。”
  “什么东西?”
  “背刀客的死亡令。”
  “娘,你……”欧阳骏马瞪大了眼睛,他似乎将眼珠挤出来也不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只见欧阳氏一边说,一边在自己脸上乱摸,不一会,从脸上撕下一张人皮,露出一张娇媚的面孔。
  欧阳骏马失色道:“你是谁?”
  “告诉你也无妨,我叫惭儿。”
  惭儿的脸上尽是笑意,简直比吃了蜜还甜。
  欧阳骏马回身,怒视着马方、邵铁,喝道:“你们……”
  惭儿笑道:“他们的脸没变,马方是马方,邵铁是邵铁,只是收了我的许多钱,变心而已……”
  说罢,又大笑,好像一辈子再没有比这更得意的事情了。
  惭儿笑声一顿,说道:“欧阳骏马,快把背刀客的死亡令交出来。”
  欧阳骏马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憨厚的脸极是难看。
  惭儿拿起桌上的那面铜牌,冷笑道:
  “你想用假的死亡令来骗我,好小子,连娘也想骗。”
  欧阳骏马刚才被惊呆了,这时听到惭儿提到娘,怒道:“你把我娘怎样了?”
  “没怎么样。”惭儿道:“只要你交出死亡令,你娘连一根头发也不会少。”
  惭儿以为欧阳骏马一旦知道老娘被抓,定会急得不成样子,没想到欧阳骏马淡淡道:“你做梦。”
  这反倒令惭儿一愣,笑道:“这就是天底下最孝顺的人……”
  “欧阳骏马是孝顺的人,我却不是。”欧阳骏马说着忽然叫道:“马方、邵铁。”
  马方、邵铁这时在惭儿身侧,听到欧阳骏马的叫声,倏然伸指,各各点中惭儿的穴道。
  惭儿惊道:“你们……”
  欧阳骏马笑道:“她们什么也没变,变的只是心,因为他们收了我比你还要多的钱,哈、哈、哈……”
  欧阳骏马笑声未已,捆住他的银练自行脱落,手中,多了一把剑。
  一把黑剑。
  漆黑如墨。
  ——白天龙。
  白天龙伸手,扯掉人皮面具,笑道:“你向我要死亡令,岂非做梦?”
  惭儿美丽的脸气得通红,又羞又急的样子,看起来美极了。
  白天龙喃喃道:“如此娇美可人,却要什么死亡令,纵使你得到了死亡令,纵使背刀客能为你做一百件事,你却要死在背刀客手下,岂不可惜……”
  说着,痴痴地盯着惭儿看,他的眼中,露出淫邪的神色。
  惭儿穴道被制,全身无法动弹,见白天龙一步步接近,胸脯起伏,怒喝道:
  “别过来。你敢乱动……”
  白天龙笑道:“乱动又怎样?”
  惭儿心下大惊,寻思道:“白天龙此来,也是为了背刀客的死亡令,如今身份泄漏,却一无所获,要是惹恼他,说不定真会干出禽兽不如之事,我不如先稳住他,看他变化……”
  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要乱动,我又能怎样?只是……”
  “只是什么?”白天龙果然站住,问道。
  惭儿道:“只是你再也得不到背刀客的死亡令了。”
  惭儿接着道:“你怎么会想到装成欧阳骏马?”
  白天龙道:“欧阳骏马是有名的孝子,如果欧阳氏早知道背刀客要杀她的儿子,她无论如何都会要欧阳骏马交出死亡令。
  “她就算自己死,也不会让儿子死的,而凭着欧阳骏马的孝顺之心,他不会不听母亲的话……这样,我估计死亡令会在欧阳氏手上……”
  白天龙冷冷一笑道:“那么你呢,你怎么会变成欧阳氏?”
  惭儿道:“我跟你想的一样,欧阳骏马既然是有名的孝子,我若以他母亲的身份要他交出死亡令,他不会不交,想不到……”
  白天龙沉思道:“欧阳骏马会不会早就把死亡令交给欧阳氏了?”
  惭儿道:“我也这么想。”
  白天龙冷笑道:“这样想就好,我问你,欧阳氏呢?”
  惭儿嘴巴一努马方、邵铁,说道:“你问她们……”
  马方、邵铁彼此迅速对视一眼,双手一挥,四条白练,分击白天龙和惭儿,与此同时,身躯如离弦之箭,射向窗外。
  白练闪烁。
  黑剑更耀眼。
  马方和邵铁刚刚跃起的躯体,颓然摔在地上。
  她们的咽喉,留着一个洞,这是白天龙的黑剑留下的。
  白天龙注视着她们的躯体,冷冷道:“连你们也敢起私心。”
  白天龙一剑杀了马方和邵铁,又割断了四条白练,他救了惭儿一命。
  白天龙道:“我们差点都被这两个贱人骗了。”
  “如果你跟她是我们,那我跟她又是什么?”
  随着话音,卧室里又出现一个人。
  一个白衫人,腰间悬着一把剑,一把平平常常的剑。这把剑,就像台上的道具,不似真的。
  叶多!
  杀人王叶多!
  这个人是杀人王叶多。
  叶多走到惭儿身边,伸指疾点,解了惭儿的穴道。
  惭儿笑得比以前更美丽,更迷人了。
  女人所有的魅力,仿佛就在这一笑之中。
  惭儿对叶多笑道:“那当然是我跟你是‘我们’。”
  叶多也笑了。
  他笑起来,有一种男人的自信。
  就是这种笑,才会让女人迷恋。
  白天龙幽幽道:“我现在才明白,无论多美丽的女人,都喜欢跟杀人王在一起。”
  叶多对惭儿道:“你说他明白了什么?”
  惭儿笑道:“其实他不知道男人真正的魅力在哪里。”
  叶多道:“难道我这样还不足以吸引你?”
  说着又充满自信的一笑,这一笑,比阳光还灿烂。
  惭儿道:“如果你现在还是一个失败的人,就算你笑得比太阳还灿烂,也不会有一个女人愿意跟着你。”
  白天龙冷声道:“谁说杀人王是一个成功的人?”
  叶多道:“杀人王不是一个成功的人,但也不是一个失败的人。”
  白天龙看了看惭儿,又看看叶多,忽然道:“你不是杀人王。”
  叶多道:“我不是,那真的呢?”
  白天龙道:“真的,在司徒根源的地牢里。”
  叶多笑道:“如果叶多现在还在司徒根源的地牢里,那他就不是杀人王了。”
  叶多收住笑,又道:“如果你不相信,你可是试一试。”
  白天龙的手雪白。
  雪白的手握住漆黑的剑柄。
  叶多仍在笑。
  漫不经心的笑,充满了无比的自信。
  有自信,才有勇气,才有力量。
  自信、勇气、力量,拥有这三者,还有什么办不成?
  在叶多的微笑里,白天龙渐渐松开握剑的手。
  他明白他无须再试,因为他已经没有信心。
  白天龙说道:“本来我还想说,司徒根源的地牢从没有被人逃走的先例,现在,这句话已无需再说了。”白天龙说完,悄然而逝。
  现在,谁也说不清,是杀人王叶多喜欢美丽的女人,还是美丽的女人喜欢杀人王叶多——四目相对,情意无限。
  良久,叶多道:“欧阳氏呢?”
  惭儿指着地上两具尸体,说道:“他们死了,世上就没人知道欧阳氏的下落了。”
  “谁说没有?我就知道。”
  随着话音,又进来一位老者,六十岁左右,五短身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的背上,背着一副棋盘。
  叶多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棋高一着’黑白争先。”
  老者道:“我是黑白争先,但棋高一着却不敢当。”
  黑白争先踱了两步,道:“若想得到死亡令,你们只有听我的吩咐。”
  惭儿道:“你为何要帮我们?”
  黑白争先道:“不是在帮你们,而是我也要死亡令。”
  三天。
  背刀客的死亡令出现江湖只剩最后三天了。
  在这最后三天,谁能得到死亡令,谁最终就会被背刀客杀死。
  而背刀客,也将为谁办一件事。
  江湖中,只要是一生还有未了之愿的人,都想得到死亡令。
  因为,明明知道自己的愿望一生难以实现,不如让背刀客替自己去完成,自己,则甘愿死。
  洛阳公主当然也想得到死亡令。
  她一出深山,就听到了这件事。
  洛阳公主对诸葛成龙道:“要是我得到死亡令,我就让他找到轻轻一刀。”
  诸葛成龙道:“公主真的这么想见轻轻一刀?”
  洛阳公主道:“因为当今天下,只有轻轻一刀才是真正的英雄。”
  诸葛成龙一怔,又道:“可是,得到死亡令的人,要先被杀死,然后背刀客才去做许诺之事的,就算公主得到了死亡令,也见不到轻轻一刀。”
  接着,诸葛成龙又道:“还不如就这样子,慢慢的找,总有一天会碰上轻轻一刀的。”
  洛阳公主想了想,奇怪道:“既然背刀客许诺为将死的人做一件事,那么,我也可以要求他在我死之前办完这件事的。”
  诸葛成龙道:“这是规矩。”
  洛阳公主道:“规矩都是人定的,说改就可以改的。”
  诸葛成龙笑道:“如果这么简单,背刀客早已死了。”
  洛阳公主道:“怎么会呢?”
  诸葛成龙道:“我不信得到死亡令的人没有一个不想背刀客死。”
  洛阳公主想想也对,说道:“如此说来,背刀客岂不是不守信义之人,而我,得到死亡令又有何用。”
  诸葛成龙道:“公主不是真的想得到死亡令,再说,江湖都在传言,背刀客要杀柳村的欧阳骏马,轻轻一刀则要救欧阳骏马,我们若赶到柳村去,说不定公主会见到轻轻一刀。”
  洛阳公主喜道:“到柳村还有多远?”
  诸葛成龛道:“大约三四个小时的路程。”
  “好,那我们吃了这顿饭,连夜赶去。”洛阳公主急道。
  诸葛成龙本想劝公主在这里住一夜,明日清早再走,看到公主这么急,点点头,叫道:“小二,快点!”
  小二连忙过来,说道:“客官,实在对不起,今天大家都要快点。
  “只有按顺序先来先炒,后来后炒了。”
  小二一边赔笑,一边收拾桌上的碗筷,嘴里还在说:“客官,若是平时,一句话,立刻上菜,哪能让客官您等这么长呢。”
  诸葛成龙皱了皱眉头,他觉得这个小二态度不错,却感到有些讨厌。
  他望了望其他的客人,也都在等,有几个等不住的,已经走了。
  诸葛成龙对洛阳公主道:“公主,碰上这个倒霉的日子,只有耐心再等了。”
  洛阳公主似乎还在想背刀客、死亡令或轻轻一刀,对诸葛成龙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时,只听隔一张桌子有人在说:
  “平安镇郭大侠六十岁生日,听说轻轻一刀也去了。”
  洛阳公主听说有人提起轻轻一刀,便凝神细听。
  一人说道:“郭大侠的面子真不小,竟然可以请到轻轻一刀。”
  另一人道:“还有,听说四十年前差点杀了郭大侠的刀无赖也赴宴了。”
  那人说着笑了笑,又道:“听那些赴宴的人后来说,刀前辈带去了一个绝世美人,倾倒所有的人。”
  一人道:“连轻轻一刀也倾倒了?”
  另一人道:“当然,轻轻一刀也是人,他没有理由不倾倒的。”
  一人道:“你是听谁说的?”
  另一人道:“独眼龙。”
  “独眼龙是不是去赴宴了?”
  “没有,独眼龙也是听他小娘舅说的。”
  “他小娘舅去赴宴过?”
  “也没有。”
  “屁话!没有亲眼所见,怎能相信轻轻一刀被倾倒!”
  “你也没见,怎知轻轻一刀未被倾倒?”
  “这很简单,因为从来只有别人为轻轻一刀倾倒,不曾听说轻轻一刀为谁倾倒过。”
  “天下人只为两种人倾倒,一为英雄,一为美人。”
  “轻轻一刀是英雄?”
  “绝世美人当然是美人。”
  “为英雄倾倒?”
  “为美人倾倒。”
  两个人说着说着,竟然吵了起来。
  洛阳公主暗暗好笑,回头去看那个为轻轻一刀倾倒的人,只见他眉清目秀,像秀才。
  但见另一个人为美女倾倒的人,却是个满脸虬须大汉,那大汉此时也正望着她,把洛阳公主吓了一跳。
  秀才道:“美色乃是过眼烟云,只有英雄才值得崇拜。”
  大汉道:“自古有‘英雄难过美人关’一说,英雄为美人倾倒,也是常理。”
  秀才道:“难过美人关的英雄不是英雄,真英雄根本不为任何东西所动。”
  大汉道:“那英雄的一生,为什么而活?”
  秀才道:“正义。只要哪里需要正义,哪里就会出现英雄。”
  大汉笑道:“你对我说这些,我不懂,反正我只会为美女倾倒。”
  秀才摇头道:“老兄,这样会害了你的。”
  洛阳公主听二人说话,知道他们都是半桶水,正要跟诸葛成龙说几句话,只听那秀才又说道:“老兄,你说你只为美人倾倒,这里就有一位美女,你怎么不倾倒?”
  大汉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为她倾倒?”
  秀才这时也大笑。
  大汉道:“走,我们过去。”
  两个人说着起身,径直走到洛阳公主的桌边。
  大汉道:“我们能否坐在这里?”
  诸葛成龙看也不看,冷冷道:“不能。”
  大汉一愣。
  他似乎没想到,这个白衫人会这么干脆就拒绝他。
  秀才一见不对,就想回去,大汉却问道:“为什么?”
  “如果你坐在这里,就会倒在这里。”诸葛成龙依旧冷冷道。
  店里有许多人都抬头望着她们。
  这些人都在这里等饭吃,或者,在品茗美酒,身边有点热闹看看也是好的。
  他们一个个都露出会意和等待的微笑。
  秀才拉住大汉的衣襟,说道:“老兄,我们还是走吧,为美女倾倒,总不是件好事。”
  没想到那大汉脸色一沉,也冷冷道:“我本来就为倾倒而来。”
  大汉说着,将面前的椅子搬开,闪身坐了上去。他的位置正好对着洛阳公主。
  洛阳公主微微一笑,接着又眉头一皱,那大汉竟然痴了。
  洛阳公主道:“可惜你应该为美女倾倒,不该倒在我的脚下……”
  洛阳公主话犹未落,只见诸葛成龙伸出两根筷子,在大汉面前一晃,大汉连哼一声都没有,就全身瘫痪,萎滑到地上去了。
  屋里的人均吃了一惊:
  这个貌不惊人的白衫人。
  原来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他们刚才还有些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味道,这时见白衫人露了一手,生怕也轮到自己头上,赶紧正襟危坐,吃饭的吃饭,喝酒的喝酒,装出目不斜视的模样。
  秀才却好似早就料到有此变化,喃喃道:“我说过,美女是不可随便倾倒的,不听我的话,当然有苦头吃。”秀才说着,打开手中的折扇。
  这柄折扇在秀才手中一点也不起眼,可是,当他打开折扇,屋里的人都觉得眼前一闪,仿佛有一道光芒闪过。
  而其实,这只是错觉,折扇,还是平平常常折扇,只是折扇上,画着一条龙。
  尽管折扇上的这条龙画得很逼真,很耀眼,很有生气,但毕竟只是画龙而已。
  诸葛成龙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条耀眼的画龙,却没有眼睛。
  这是一条瞎眼龙——
  画这条龙的画师也太蹩脚了,怎么连龙眼也忘记画呢?
  秀才的折扇在瘫倒在地的大汉身子摇了三下,然后合上扇子,在大汉肩上敲了一下,说道:“老兄,快起来吧,今后别为美女倾倒了。”
  大家知道大汉是被白衫人点中多处穴道才萎倒在地的。
  他们暗笑这个书生不懂就理:被点中穴道的人,怎么还可以说走就起来走呢?
  除非有人为他解穴道,可刚才,只见白衫人筷子一晃,谁也没有看清他点的是哪几个穴道,要解,恐怕只有白衫人自己了。
  众人正暗笑,只见大汉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嘴里不知喊了声什么,不敢再看洛阳公主一眼,头也不回,直直掠出酒店门口,速度之快,也是骇人。
  所有的人都呆住,吃饭的,喝酒的,他们又都抬头,注视着秀才。
  ——弱不禁风的人,竟然比白衫人还要厉害。
  诸葛成龙也吃惊不已,这个秀才,轻描淡写的一摇纸扇,就破了他的独门点穴法。他究竟是谁?
  洛阳公主同样惊疑不定地望着秀才,她也在想,秀才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因为这时,从门口又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人笑道:
  “‘画龙点睛’望天明,怎么在这里逞能?”
  凡是稍有江湖阅历的人,都知道武林中有一个名门望族——书香门第,“书香门第”门下有四大高手:
  “琴瑟相和”鹤立群,“棋高一着”黑白争先,“书生意气”唐钟灵,“画龙点睛”望天明,合称“琴棋书画”,这四大高手,武功都高深莫测。
  难道这个秀才模样的人是“琴棋书画”之一“画龙点睛”望天明?
  如果他真的是望天明,那么,他能这么轻易解开大汉的穴道,就不足为奇了。
  可洛阳公主和诸葛成龙却不知道什么画龙点睛,他们觉得奇怪的是,门口进来的这个人怎么知道秀才叫做望天明,他们一齐向门口看去。
  进来的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老,女的小。
  女的艳若桃花。
  男的老态龙钟。
  这时,秀才已经在另一张桌上坐下,因为,他要的菜炒好了,酒也上来了。
  秀才默默地喝他的酒,并不回答刚刚进来的那个老者的话。
  他只要了两个菜:
  一个红烧豆腐和糖醋排骨,酒却一口气要了五瓶。
  那一老一少并不介意秀才的态度,他们走到洛阳公主的桌前,老者道:
  “能否在这里坐一下?”
  诸葛成龙冷冷道:“你是崇拜美女,还是崇拜英雄?”
  老者道:“我什么人都不崇拜,只崇拜我自己。”
  “那你一定很了不起了?”
  “有一点。”
  “有没有人为你倾倒过?”
  “没有。”老者道:“因为我不是美女,更不是英雄,我只是一个无赖。”
  “无赖?”洛阳公主笑了,她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称自己为无赖,忽然,她想起刚才秀才与大汉的对话,惊疑道:
  “你是不是那个参加过郭大侠六十岁生日的刀无赖?”
  老者道:“我是刀无赖。”
  洛阳公主喜道:“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
  “谁?”
  “轻轻一刀。”
  刀无赖注视着洛阳公主,忽然道:“你崇拜英雄?”
  洛阳公主道:“我想见一见轻轻一刀。”
  刀无赖道:“这很简单。”
  洛阳公主一听,连忙先说道:“前辈请坐。”
  待他坐下,迫不及待地问道:“请问前辈,如何才能见到轻轻一刀?”
  刀无赖道:“只要你在一个地方等就会见到他的。”
  洛阳公主不解道:“在哪里?”
  刀无赖道:“有路的地方,只要有路,就可能有轻轻一刀。”
  洛阳公主听得更迷惑,只听刀无赖又道:“我就是在路边的破房子里躲雨,轻轻一刀也进来了,于是就看到他了。”
  洛阳公主喃喃道:“真有这么简单?在路边的破房子里躲雨,轻轻一刀就会进来。”
  刀无赖见洛阳公主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笑道:“姑娘,我是骗你的。”
  诸葛成龙道:“公主好心让你坐在这里,你为何要骗公主?”刀无赖还未回答,
  诸葛成龙又道:“听说你去赴宴时带了个绝世美人,倾倒了所有人,这个美人是不是她?”说着,手一指他身边的少女。
  刀无赖道:“她是我女儿,叫小桃。”
  小桃笑道:“那天我根本没去参加郭大侠的宴会。”
  刀无赖道:“难道小桃不漂亮?”
  “漂亮是漂亮,不过不是美女,没有人会为她倾倒。”
  说话的是望天明,他用他的那只小杯子,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刀无赖背对着望天明,说道:“以前是没人倾倒,但今天,该有人为小桃倾倒了。”
  望天明边喝酒,边说道:“哦,是谁呢?”
  刀无赖冷冷道:“你。”
  “你”字刚落,小桃如一团花影,袖中短剑闪烁,刺向望天明后背。
  望天明还在喝酒,他好像喝醉了,醉得连危险也感觉不到了,他在举杯……
  小桃在笑,她笑得比蜜还甜。
  小桃一定是喝了甜酒,不然,她不可能笑得这么甜。
  可是,酒店里只有一种叫做烧刀子的酒,没有甜酒,因此,就算小桃真的喝了酒,喝的也是烧刀子。
  像小桃这么娇嫩的少女,不要说一杯烧刀子,就是半杯,也足以让她大醉。
  现在,小桃却喝了一杯烧刀子。
  这杯酒,是望天明给她喝的。
  望天明虽然看不见小桃,可是他泼出的那杯酒,却仿佛长了眼睛,全部进了小桃的嘴里,一滴也没有浪费。
  小桃实实在在喝了一杯烧刀子。
  小桃却没醉。
  小桃没醉,身子却从空中坠了下来。
  小桃的身子下坠,但她手中的那柄短剑,却依旧刺向望天明的后背。
  只可惜,等小桃的身子坠地,她的短剑离望天明的后背还有二寸。
  望天明一动不动。
  他在等小桃的短剑刺进去?
  只要小桃前进半步,她就可以将短剑没入望天明的身体。
  这半步,小桃始终没有迈进。
  良久,望天明轻轻吁了一口气,仿佛刚从睡梦里醒来,迷迷糊糊说道:
  “好厉害的烧刀子。”
  小桃的脸上,已经呈现酡颜——好厉害的烧刀子。
  小桃说这话,还差不多。
  危险的一幕,其实只在瞬间。
  当凶险定格,人们才发出惊叹。
  望天明又开始喝酒,因为,小二这时候将五个空瓶拿走,又摆了五瓶烧刀子在桌上。
  酒店里的客人走得很快,只一会,就剩下望天明一个人在喝酒了。
  洛阳公主、诸葛成龙、刀无赖、小桃都看着望天明喝酒。
  他们想知道他究竟能喝多少酒?究竟什么时候才会醉?
  望天明一直喝,一杯接一杯。
  后来,觉得杯子太小,酒瓶里的酒便不倒在杯里,而直接倒进嘴里。
  这五瓶酒,比刚才还要喝得快。
  等望天明喝到第十四杯的时候,他开始热起来。
  望天明打开手中的折扇,不停地摇着。
  折扇上那条生气勃勃的龙,就像在天空中腾云驾雾一般:
  真切,而又难以捉摸。
  突然,望天明冷冷道:“要出手,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不然就没有机会了。”
  洛阳公主不知望天明在说什么,望向诸葛成龙。
  诸葛成龙同样以不解的眼光看她。只听刀无赖道:“他是叫我出手杀他。”
  洛阳公主道:“你们有仇?”
  “没有。”刀无赖道。
  “你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我要阻止他到一个地方去。”
  “哪里?”
  “孤烟城。”
  “你有把握杀他吗?”洛阳公主道。
  “没有。”
  刀无赖笑了笑,接道:“轻轻一刀就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
  一提到轻轻一刀,洛阳公主也笑了,又问道:“哪里才能找到轻轻一刀?”
  “跟我们在一起,也许就有机会。”
  “可我还要找另外的人。”
  “那只好你们先走一步了。”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马嘶。洛阳公主喜道:“我的马儿!”离座疾奔到门口,果见一匹雄骏的白马站立路边。
  这正是洛阳公主在山中半夜走失的大宛名马——白雪犁!
  洛阳公主一出现门口,白雪梨又嘶鸣一声,缓奔而至。
  洛阳公主抚着马头,说不出的喜悦。
  这时,又有一匹马慢慢地走过来。
  白雪犁从洛阳公主怀里挣脱,而跟另一匹马耳鬓厮磨起来,样子甚是亲热。
  这匹马满身灰毛,虽然看上去瘦了点,但也是一匹好马。
  洛阳公主笑道:“白雪犁,白雪犁,你离开我才几天,就耐不住寂寞,找了个如此亲热的伙伴。”
  洛阳公主见诸葛成龙正盯着她看,脸一红,转换道:“这样更好,我骑白雪犁,你骑大灰马,就不用跟在后面跑了。”
  诸葛成龙道:“谢公主。”
  “要谢就谢白雪犁。”洛阳公主笑道。
  “白雪犁是公主的,没有公主的白雪犁,就没有大灰马,所以,还是要谢公主的。”诸葛成龙也笑着道。
  “好,上马了!”洛阳公主道:“如今我们都有坐骑,就可以早一点到达柳村,说不定,我们一到柳村,就会遇上轻轻一刀呢!”
  诸葛成龙见洛阳公主一心只想见到轻轻一刀,不知为何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幸好这时,他们都已翻身上马,白雪犁在前,大灰马在后,径奔而去。
  尘土在身后飞扬。
  洛阳公主和诸葛成龙策马疾奔。
  一个老人,肩膀微窄,背微驼。
  脸上皱纹如网。
  眼中双目空洞。
  这是一个瞎子。
  由于看不见的原故,他的手中提着个灯笼。
  灯笼里的蜡烛点着,映着一点暗红。瞎子站在路中间。
  洛阳公主翻身下马,还未将瞎子看个清楚,瞎子说道:“我从柳村来。”
  还未等洛阳公主说什么,瞎子又说道:“你们是不是要到柳村去?”
  这时,诸葛成龙也勒住马,他惊奇地打量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瞎子。
  只听瞎子又道:“如果你们真的想去柳村,还不如趁早回头。”
  洛阳公主和诸葛成龙一呆,惊问道:“为什么?”
  瞎子道:“因为现在的柳村,跟七天前一样,没什么热闹好看,你们去了,也是徒劳无获。”
  洛阳公主急道:“背刀客不是要在十天内杀欧阳骏马吗?”
  瞎子点点头,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瞎子道:“背刀客的死亡令不是人人可得,公主,不是有人告诫过你一路上要躲开背刀客吗,怎么你还要去找背刀客,你不怕背刀客杀了你?”
  洛阳公主一惊:这个瞎子是谁,怎么如此清楚我的事情?想毕,问道:
  “你是谁?”
  瞎子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见到一个人。”
  “谁?”
  “轻轻一刀。”
  洛阳公主更惊,寻思道:“他怎么连我想找谁都知道。”
  接着又想道:“既然他知道我想找谁,说不定也知道轻轻一刀的下落。”
  于是说道:“怎样才能找到轻轻一刀?”
  瞎子略一迟疑,并不回答,缓缓道:“欧阳骏马是有名的孝子,现在,他的母亲都死了,他一定不会在柳村了。”
  洛阳公主又问道:“怎样才能找到轻轻一刀?”
  瞎子空洞的双目直直地望着洛阳公主,好像要从她的脸上看出她这么急切想见轻轻一刀的原因。
  可是,他是瞎子,他什么也看不见。瞎子冷冷地说出三个字:“满星泉。”
  满星泉?
  这是一个什么地方?
  是一条泉水,水面上映满了星星?
  满星泉在哪里?怎么走?
  这里到满星泉有多远?
  ……
  洛阳公主有许多问题想问,可是瞎子提着灯笼,竟飘然而去了。
  洛阳公主怔怔地站立着,她眼看瞎子离去,诸葛成龙追了一阵,也追不上,只好回来。
  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
  “满星泉,满星泉,满星泉。”
  洛阳公主一连念了三遍满星泉。
  “瞎子的话,你也信?”诸葛成龙问道。
  “他既然知道我想找轻轻一刀,而且,我见他也无恶意,我们不如不去柳村,先到满星泉怎样?”
  洛阳公主也举棋不定。
  诸葛成龙见洛阳公主一心想见轻轻一刀,心下无语,答道:“公主若听瞎子的话,在满星泉能遇见轻轻一刀,咱们就到满星泉吧。”
  诸葛成龙虽然对洛阳公主如此关心轻轻一刀不悦,但他也很想看看轻轻一刀,看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这时,两个老汉,头发花白,一边说笑,一边从对面走过来。
  诸葛成龙赶忙走了两步,躬身问道:“老伯,请问满星泉怎么走?”
  两个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摇头表示不知道。
  诸葛成龙大失所望,退过一边,让他们走过。
  过了一会,又有两个年轻人经过,诸葛成龙大喜,抱拳道:
  “请问兄弟,附近有没有一个叫做满星泉的地方?”
  年轻人也摇头,然后离去。
  洛阳公主见没有人知道满星泉在哪里,也有些沮丧,进退两难。
  诸葛成龙忽然道:“公主,不用着急。”
  洛阳公主喜道:“你知道满星泉怎么走了?”
  诸葛成龙道:“酒店里那位刀无赖前辈不是说,只要有路的地方,就可以找到轻轻一刀吗?”
  他接着又说道:“他还说,他就是在破屋里躲雨便遇见轻轻一刀的,我们也不妨试试。”
  洛阳公主惊疑道:“怎么试?”
  “我们也到那间破屋里去。”
  诸葛成龙说着用手一指,洛阳公主果然看见了一座破屋。
  只是这座破屋,在对面山腰的树林里,若不是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山上还有房屋。
  洛阳公主先是一喜,接着沮丧道:“人家是刚好在路边躲雨,碰巧遇上,那个半山腰,不要说没雨,就算真的有雨,轻轻一刀也不会到山上去躲雨的。”
  诸葛成龙道:“没试过怎么知道?再说,轻轻一刀不也是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吗?”
  洛阳公主也想起刀无赖曾说过轻轻一刀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这才喜道:
  “好,咱们就到破屋里去等等看。”
  两匹马,朝半山腰而去。
  看看很近,走起来却很远。山上没有路,只有踩着乱石和荆棘缓行。
  一直走到天色将晚,离那座房屋还很远。
  洛阳公主的手上被划了好几下,诸葛成龙道:“早知这样,就不来了。”
  洛阳公主笑道:“都已经来了,还说这种话。”
  二人正说着,忽然,半空中一只黑鹰飞掠,伴着一声凄鸣,一头钻进了树林。
  诸葛成龙脸色一变,说道:“公主,这只飞鹰是被人用飞石打落的。”
  飞石击鹰,这并非什么惊骇的武功,可是,诸葛成龙说道:“此人能飞石击鹰,武功定然不弱,而此人忍心以石击鹰,必定心肠狠毒,生性残忍。
  “公主,咱们先把马儿拴在此处,过去看看如何?”
  洛阳公主也嫌马儿行动缓慢,跟马在一起,又不能施展轻功,便将马儿牵到一棵大树下,两匹马系在一处,然后施展轻功,向房屋接近。
  树木轻摇。
  暗影幢幢。
  洛阳公主的心也跳得很厉害。
  她虽然从洛阳王那里学得一手好剑,但是轻功却比诸葛成龙差了一截。
  诸葛成龙握着她的手,她并不挣脱。
  两个人放轻手脚,不弄出任何声响。
  这座斑驳的房屋,肯定有百年的历史,连木格窗,也结上了一层暗苔。
  两个人看看没有动静,便绕到门口往屋里看——
  屋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仔细听,什么声音也没有。
  再看,却吓了一跳——
  一副棺材。
  漆黑的棺材。
  阴森、恐怖、令人毛骨悚然。
  洛阳公主差点惊叫出声,猛然扑在诸葛成龙的肩上。
  屋里怎么会有棺材?
  棺材怎么会在屋里?
  洛阳公主哪里还敢再呆,催促诸葛成龙快走。
  诸葛成龙从小在深山里长大,对这种事情不甚害怕,再加上他此时好奇心一起,不禁又回身多看了几眼——
  这一看,他再也不能走了。
  ——漆黑的棺材旁边,他看见了三把刀。
  三把明晃晃的刀。
  三把亮刀。
  他不仅看见了三把亮刀,而且看见三把刀一齐向他砍来!
  诸葛成龙被这突然的变化惊呆了,身子僵住了,一动不动。
  诸葛成龙知道,他无论如何避不开这三刀。
  三把刀,将他的所有退路都堵死了。
  不管往哪边退,都有一把刀将砍在他的脖子上。
  可是,三把刀并没砍在他的脖子上。
  而是砍在一根树枝上!
  屋里怎么会斜伸出一根树枝?
  就算真的伸出一根树枝,一把刀就可以将它砍断,为什么要三把刀一齐砍在树枝上?
  听!听!听
  三声脆响,树枝没断,三把亮刀却各各断了一截,掉在地上。
  夜降临。
  火堆燃起。
  共有七堆火。
  火堆非但没有照亮黑夜,却使夜更黑了。
  洛阳公主的脸苍白。
  诸葛成龙的白衫更白。
  每一堆火的后面都盘坐着一个人。
  三把亮刀虽然断了一截,但在黑衣人的手里,在黑夜,在火光的映照下,断刀分外耀眼。
  七堆火的中间,站着一个人,一个白衫人。
  这个人年纪并不大,最多只有三十岁。
  他一直在笑。
  他是一个快乐的人。
  他的笑,充满了自信,平静和祥和。
  这是一种充满力量的笑。
  在这种力量与微笑面前,所有的人都会被吸引,所有的东西都黯然失色。
  洛阳公主发现这个人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停了一下,她恐惧的心莫名其妙地安静下来。
  好像,她现在面对的,不是令人不安的局面,而是面对美好的心情。
  诸葛成龙去看火堆后面另外的四个人,但见他们神情肃穆,一副全神戒备的样子。
  一人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死?”
  一人道:“你如何会找到这个地方?”
  一人道:“我们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
  又一人道:“背刀客的死亡令对你没有丝毫用处,还是给我们吧。”
  火堆后面四个人,每人说了一句话,三个黑衣人没说。
  火堆中间的年轻人等他们都说完了,才微微一笑,说道:
  “可是轻轻一刀,从没有做事半途而废的习惯。”说完,又轻轻一笑。
  这个人原来就是轻轻一刀!
  轻轻一刀傅雪痕!
  雪泥鸿爪,踏雪无痕!
  飞刀似雪!
  没有什么能够非常确切地形容轻轻一刀,他只是一个快乐的人。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轻轻一刀,江湖上只有轻轻一刀不想干的事,没有轻轻一刀办不成的事。
  江湖传言虽然只是传言,但这种传言,只为轻轻一刀留传。
  没有人惊讶,也没有人害怕。
  连洛阳公主和诸葛成龙也一点不觉得奇怪,他们以为,轻轻一刀就应该这样子:
  快乐、充满自信的微笑。
  只是他们的眼睛,都齐齐盯住轻轻一刀,生怕他忽然间消失。
  轻轻一刀的手上,拿着一根树枝,就是这根树枝,震断了黑衣人的三把刀。
  十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有火堆,发出轻微而细碎的“噼啪”声……
  终于,火堆后面一人说道:“江湖上没有人见过傅雪痕的刀,我们能够死在轻轻一刀的刀下,也算不虚此生了。”
  又一人道:“能让我们在临死之前看一眼轻轻一刀的刀,死也甘心了。”
  轻轻一刀叹了口气,缓缓道:“你们真的很想看我的刀?”
  一人道:“我虽然没有眼睛,但也很想看你的刀。”
  轻轻一刀道:“鲍无珠,我想你现在就应该看见我的刀了。”
  这个人是鲍无珠,那另外三人一定是铁三、朱孩儿、和老樟树鲍安了。
  只听鲍无珠道:“我的眼睛只能看见出鞘的刀。”
  轻轻一刀道:“很快你就会看见的。”
  接着又道:“棺材里装着什么?”
  “什么也没有。”鲍无珠道:“这是一具空棺材,棺材里的人早走了。”
  轻轻一刀道:“我不相信,你们连一具棺材也看不住。”
  鲍无珠道:“棺材里的人不是破棺而出,而是从棺材底挖洞逃走了。”
  轻轻一刀沉吟片刻,说道:“挖地而不弄出任何声响,这个人绝不是欧阳氏。”
  “欧阳氏死了。”
  “可这是装欧阳氏的棺材。”
  “我们也觉得很奇怪,死人绝不会挖地而逃。”
  “欧阳氏没有死。”
  “不可能。”
  “那么,死人能够逃到哪里去?”轻轻一刀问道。
  “带着死亡令逃的人,再逃也逃不了多远。”
  鲍无珠冷冷地说道:“她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满星泉。”
  又是满星泉!
  洛阳公主第二次听人说起“满星泉”三个字,难道他知道满星泉在何处?
  洛阳公主想问,可是,她现在已经看到了轻轻一刀,就无需再到满星泉去了。
  只听轻轻一刀问道:“满星泉怎么走?”
  鲍无珠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轻轻一刀叹道:“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何不临死之前做件好事,把满星泉告诉我?”
  鲍无珠道:“你以为你真的可以杀我们?”
  轻轻一刀道:“等一下,你就会知道了。”
  鲍无珠忽然笑道:“你以为你真的是轻轻一刀?”
  此言一出,众皆失色。
  洛阳公主和诸葛成龙更是吃惊不已:
  这个人难道不是轻轻一刀?
  火堆中间的白衫人微微一笑,道:“我并没说过我是轻轻一刀,我只说你们就要死了。”
  白衫人亲口承认自己不是轻轻一刀,火堆后面的人都松了口气。
  老樟树鲍安道:“如果你能杀我们,前两次早就杀了。”
  白衫人似是愣了一下,旋即笑道:“让你们多活几天,难道不好?”
  老樟树冷冷道:“今天,我们不想再活了。”
  话音刚落,七堆火同时熄灭,眼前一片漆黑。
  洛阳公主和诸葛成龙一齐轻跃,退出数丈,仔细听,什么声音也没有。
  过了良久,还是听不到刀剑或拳脚挥霍之声。
  两个人跃上树尖,一声鹰的凄鸣,划破夜空。
  除此,什么也没有。
  星光渐渐地探出它的尾梢,房屋从黑暗中显现。
  他们无心再到屋里看个究竟,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找到春夏秋冬和遇见轻轻一刀,别的,他们一点都不关心。
  乘着微弱的星光,他们悄悄退走,牵了自己的马,往山下而去。
  在江湖上,满星泉要么没一点名气,要么是一个非常神秘的地方。
  不然,春夏秋冬几乎问遍了柳村所有的人,不会没一个人说得上满星泉在哪里,该怎么走。
  春夏秋冬和三剑在柳村转了一圈,又回到那颗老樟树下。
  这时太阳已升得老高,樟树下也坐下好些人。他们在谈论江湖的奇闻怪事。
  阿春问一个年纪稍大的老伯:“请问满星泉怎么走?”
  老伯问道:“你们年纪轻轻,为什么要去满星泉?”
  阿夏答道:“我们是去找人的。”
  老伯摇头道:“满星泉哪里有人好找,你不用骗我了。”
  阿秋急道:“不骗你的,老伯。”
  阿冬也道:“老伯,你看我们像是骗人的人吗?”
  没想到老伯道:“海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人。”
  三剑在一旁听着,见老人像是拿人开心,怒剑喝道:
  “若再满嘴胡说,我割了你的舌头。”
  老伯非但不怕,却逼视着怒剑,冷冷道:
  “江湖上最不讲理的三剑,恐怕也要比你懂得礼貌。”
  他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就是江湖三剑。
  怒剑正在发怒,笑吟吟道:“那么请问老伯,你为什么说满星泉没有人好找?”
  老伯看看怒剑,道:“这样问还差不多。”
  接着道:“因为满星泉根本不可能有人。”
  阿春连忙道:“只要老伯告诉我们满星泉怎么走就行了。”
  老伯摇头道:“害人之事,我不做。”
  怒剑又要发作,阿夏抢道:“老伯,我们真的只有在满星泉才能找到要找的人。”
  老伯有些不信,诧道:“满星泉是死人呆的地方,你要去找什么人?”
  阿秋惊道:“满星泉是死人呆的地方?”
  老人笑道:“你以为满星泉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顿了顿,又道:“如果你们要找的人在满星泉,那他们一定已经变成死人,是死人,找不找都一样。”
  阿冬迟疑着,道:“可是……”
  老人道:“可是有人告诉你,背刀客的死亡令会在满星泉出现,对不对?”
  春夏秋冬无言以对,呆剑说道:“既然知道背刀客的死亡令会在满星泉出现,你就应该告诉我们怎么走。”
  老伯依旧道:“我说过,害人之事我不做。”
  怒剑怒道:“住口,再不说我杀了你。”
  老人道:“不说便不说。”说着,转身要走。
  怒剑怒不可遏,拔剑向老人背后刺去。
  春夏秋冬想阻止,无奈怒剑剑势太快,待她们发觉,他的剑尖已经贴着老人的衣襟了。
  春夏秋冬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
  呼声未毕,猛听得怒剑也大叫一声,身子在空中,双脚未落地,倒飞出三丈。
  老人原来是高手。
  他用的是上乘内功——沾衣十八跌。
  要不是怒剑退得及时,他的那条握剑的手臂,恐怕早已废了。
  笑剑和呆剑见怒剑受挫,一言不发,剑走偏锋,两边夹击老人,别看笑剑呆剑这平平常常的一剑,其实暗含无数玄机,两剑配合,杀机立现。
  老人震退怒剑,已知今日碰上的是强手,眼见双剑又到,哪敢怠慢,双袖一挥,射出两枚暗器。
  叮!叮!
  双剑击落暗器,剑势不衰,依旧攻向老人。
  老人想不到自己的暗器无法阻止双剑进击,脸色一变,缓提双手,一手伸出两指,一手似掌似爪,对准双剑,身子一动不动。
  怒剑刚才因为大意,差点折了手臂,一退再进,腾身从空中击下,此时见老人这种姿势,猛然惊醒,叫道:“小心,勾魂手。”
  勾魂手!
  这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极厉害的武功。
  笑剑呆剑听得呼声,收剑疾退,饶是如此,他们的双肩已被老人的勾魂手击中,火辣辣的疼痛。
  怒剑幸好见机得早,未曾受伤。
  老人回身,冷笑道:“江湖三剑,果然名不虚传,竟能从我的勾魂手下逃生。”
  春夏秋冬这时已拔剑在手,作势欲击。
  樟树下的那些村民,也许听惯了江湖传说,对这种未见生死的拚斗好像不感兴趣,没有几个人回头来看。
  呆剑痴痴呆呆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们是江湖三剑?”
  老人笑道:“除了江湖三剑,谁会有你们这番模样……”
  这时,樟树下走出一人,对这个老人道:
  “清道夫,司徒家里翻了天,你这个作管家的却在这里跟别人聊天,成何体统?”
  这个人还未说完,清道夫脸色顿变,几个起落,便已不见了踪影。
  司徒根源家里确实闹翻了天,因为,没有什么比死了人更乱套的了。
  因为,司徒根源死了。
  司徒根源死也不能相信,他会死,而且死在一个女人手上。
  清道夫却相信,司徒根源这一生注定要死在女人手中。
  害他的女人,就坐在他的床边,清道夫还知道,司徒根源肯定没有从这个女人的身上占到丝毫便宜。
  害死司徒根源的女人叫做口香糖。
  这是一个温柔而美丽的女人。
  谁也不会相信这么温柔而美丽的女人会杀人,可她确实杀了人,她杀了司徒根源。
  司徒根源倒在血泊中,他的血把自己的衣衫都染红了。
  口香糖从没想过要否认或隐瞒杀人事实——她手上那把杀人的匕首一直不肯丢掉,好像要证明她就是杀眼前这个人的人。
  应该说,口香糖是一个勇敢的女人。
  如果她要逃,现在,绝对已经没人可以抓得住她了。
  清道夫的手臂再长,也绝对不可能抓到几十里外的人。
  所以,当清道夫看到口香糖没有逃走,他觉得口香糖不仅是一个勇敢的女人,而且是一个诚实得可爱的人。
  看见清道夫急急地闯进来,口香糖淡淡道:“他想占我的便宜,我杀了他。”
  清道夫知道口香糖在说谎。
  可他只能也淡淡道:“如果你想占我的便宜,我也会杀了你的。”
  他清楚,既然她可以轻易杀死司徒根源,就可以轻易找个借口。
  口香糖笑:“你一定以为我是在撒谎。”
  清道夫有些看不透这个女人。
  他第一次有了不知如何说话的感觉,他第一次看见她是在一年前,她是牵着司徒根源的手进了司徒家大院的。
  那时候,他们看上去是一对恋人。
  他以为司徒根源终于找到了意中人了,他为他高兴,也为她高兴,因为他们是很相配的一对,想不到今天,她却杀了他。
  口香糖一直盯着清道夫,清道夫被她看得终于低下了头,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清道夫道:“我错了。”
  口香糖安慰道:“现在知道错,还来得及。”
  清道夫重新抬头,说道:“轻轻一刀比我们想象中要厉害得多。”
  口香糖还是那句话:“现在知道,还不算太晚。”
  清道夫道:“我们低估了轻轻一刀,也低估了他。”
  他说的他,当然是指司徒根源。
  清道夫接着道:“他放走了叶多,又放了欧阳骏马,他确实该死。”
  直到这时,口香糖才将那把杀人的匕首抛掉。
  清道夫现在才明白,口香糖为什么这时才抛掉匕首,因为她另有用意,因为这是她的阴谋。
  可是现在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口香糖的匕首,刺进了他的胸口。
  清道夫眼看自己的血流出来,染红了衣服。
  他的血跟司徒根源的血一样鲜红,一样恐惧。
  他的命跟司徒根源一样,死在一个女人手里。
  他想动,四肢已经僵住。
  他想喊,喉咙也被血冻结。
  他现在才知道,“最毒不过女人心”这句话的真实。
  他想起一年前与她的那一场缠绵……其实那是骗人的,她只想控制他,她在他最疏忽的时候给他服下一种叫做“断肠丹”的毒药。
  口香糖是美丽的,可这种美丽,是虚幻的,可望不可即的。
  他是男人,他当然向往温柔美丽的女子。
  他不怪自己,也不怪他,他只怪自己的欲望,尽管欲望人人都有,他觉得死在女人的手上也是他命该如此。
  清道夫还有许多事要做,只有等下辈子了。
  清道夫倒在地上的时候,门帘掀动,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是欧阳骏马。
  看到地上的两具尸体和已经流在一块的鲜血,欧阳骏马憨厚老实的脸第一次露出了阴冷的微笑。
  口香糖当然也在笑。口香糖一边笑一边说道:
  “看了你今天的笑,才知道你的肚里确实可以装得下天下所有的坏水。”
  “如果我肚里有坏水,这坏水也一定是你装进去的。”
  欧阳骏马边说边笑,说完这句话,已经坐在床上了。
  口香糖道:“是不是你也想占我的便宜?”
  欧阳骏马笑道:“这么厉害的女人,谁敢占你的便宜。”
  口香糖忽然转身,道:“可是我偏要你占我的便宜。”说着,竟抱住欧阳骏马的腰。
  欧阳骏马也抱住口香糖,大笑道:“有便宜不占,除非不是男人。”两个人抱住,倒在床上。
  “如果天下的男人都像你这样,还能干成什么事业?”
  不知何时,床前竟然站了个蒙面人。
  欧阳骏马和口香糖惊坐而起,恭恭敬敬叫了声:“护法。”
  护法?什么护法?
  只听蒙面人说道:“你们干得不错,我已经向城主回报,可是,现在还不是开心的时候。”
  口香糖和欧阳骏马恭声道:“谢护法提醒,请护法示下。”
  蒙面人笑道:“书香门第四大高手已经出动,他们也想夺取背刀客的死亡令,以便使背刀客也与我们作对。”
  顿了顿,蒙面人接下去道:“你们可以按第二方案行事,将满星泉向江湖公开。”
  蒙面人只露出两只眼睛,始终没露出真面目。
  口香糖道:“禀告护法,洛一苗也收买了无数高手,一为背刀客的死亡令,一为书香门第的书籍。”
  蒙面人淡淡道:“这些不用你们操心,城主自有安排,你们只要让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满星泉怎么走就行了。”
  欧阳骏马、口香糖躬身道:“是护法。”
  蒙面人又道:“轻轻一刀比你们想象的要难对付得多,务必小心在意。”蒙面人在房里走了两步。
  接着道:“凡事都有意外,你们要见机行事,不可掉以轻心。”
  最后,蒙面人道:“我要走了,我在满星泉等你们。”蒙面人说着,飘然而去。
  欧阳骏马、口香糖起身道:“恭送护法。”
  这时,蒙面人已在几十丈开外了。
  他们的这句“恭送护法”显然是多余的,因为蒙面人根本不可能听到他们的话。
  阳光灿烂。这么灿烂的阳光在春天是不多见的。
  洛阳公主和诸葛成龙骑着马缓缓行走。
  昨夜的事情,他们一定没忘,可是现在,在灿烂的阳光下,他们的脸上满是笑意,好像这一辈子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忘了。
  他们已经问了好些人,凡是迎面而来的,或者比他们走得快的人,诸葛成龙都要向他们打听满星泉打听的去路。
  可每个人不是摇头,就是回答说“不知道”。
  有几个,还未等他开口,就已经不耐烦地说道:
  “我也要去满星泉,你能告诉我怎么走吗?”
  如果是阴雨天气,碰上这么倒霉而无奈的事情,脸色一定会非常忧郁。
  幸好阳光灿烂。
  幸好有两个人在一起。
  诸葛成龙从怀里掏出那本他们一家祖孙三代为之守护的洛家年谱,在阳光下,陈旧的书里发出别样的气息。
  他翻到最后一页,那行醒目的字又映入他的眼帘:
  “能解花园秘密的人,可得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
  洛阳公主见他又陷入沉思,问道:“有没有悟出点什么?”
  诸葛成龙似乎还在想,洛阳公主的话他没听见。他又在一页一页翻这本发黄的洛家刀法。
  诸葛成龙将书页对着阳光,前前后后地看,就是看不出任何名堂。
  诸葛成龙重新翻了一遍,口中喃喃道:“什么秘密,什么洛家刀法,全是骗人的。”
  “什么秘密?什么洛家刀法?能不能给我看看?”
  诸葛成龙一惊,抬头,看见一张美丽的脸。
  这是一张女人的脸。女人的嘴在不停地咀嚼,好像有永远吃不完的东西。
  这个女人当然是口香糖。
  口香糖笑着对诸葛成龙说道:“能不能给我看看,让我帮你来解开秘密?”
  诸葛成龙连忙将年谱藏入怀里,淡淡道:“你是不是在这么很久?”
  口香糖道:“你说呢?”
  诸葛成龙转身向洛阳公主。洛阳公主点头。
  口香糖道:“能解秘密的人,可得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对不对?”口香糖说着一笑,这一笑,也灿烂无比。
  诸葛成龙道:“若是能解,早就解开秘密了。”
  口香糖笑道:“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若是将秘密让天下人都知道,不出三天,秘密定会被解开,信不信?”说着,嘴巴依旧不停地动。
  诸葛成龙道:“这样,岂不连洛家刀法也要天下人共拥有了?”
  口香糖道:“让刀法造福天下,岂不是好?”
  诸葛成龙一时语塞。
  这时,洛阳公主的白雪犁嘶叫了一声,大灰马接着也叫了一声,好像在催促上路。
  诸葛成龙醒悟道:“请问满星泉怎么走?”
  口香糖惊奇地打量这一诸葛成龙和洛阳公主,不信道:“你们要去满星泉?”
  诸葛成龙点头。
  口香糖注视了他们良久,还是缓缓摇头。
  诸葛成龙道:“你不知道?”
  口香糖又摇摇头。
  诸葛成龙道:“世界上没有满星泉这个地方?”
  口香糖道:“你们不该去那个地方。”
  诸葛成龙听口香糖这么说,好像知道满星泉怎么走,面露喜色。
  口香糖嚼了嚼嘴巴,接着说道:“满星泉不是你们去的,那是死人成堆的地方。”
  顿了顿,又道:“不要以为满星泉这么好听,就一定有山有水,有树有河。”
  洛阳公主皱眉道:“没山没水,没树没河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口香糖笑道:“就是你们要去的满星泉,满星泉其实是一条荒漠谷。”
  “荒漠谷怎么叫满星泉?”洛阳公主仍然不解道。
  “我说过,那是死人成堆的地方,一到夜晚,死去的人尸骨腐烂,点点磷火如星光闪烁,随风飘荡,极像天上的星星,所以叫做满星泉。”口香糖说道。
  洛阳公主听得害怕不已。
  口香糖笑道:“我说那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诸葛成龙忽然道:“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口香糖似乎一愣,说道:“你要听真话还是要听假话?”
  不等诸葛成龙回答,口香糖接下去道:“真话,我从满星泉来,假话,我是胡乱编的。”
  洛阳公主道:“当然要听真话。”
  诸葛成龙道:“你从荒漠谷来干什么?”
  口香糖又一笑,道:“我是来叫江湖人去送死的。”
  洛阳公主道:“如果知道满星泉是死亡谷,还有谁会去?”
  口香糖道:“如果死了,能完成自己一生都无法完成的心愿,谁还不愿死?”
  诸葛成龙道:“你是说,背刀客的死亡令,将在满星泉出现?”
  口香糖缓缓道:“除了死亡令,再没什么比它更有吸引力了。”
  “有。”
  “什么?”
  “轻轻一刀。”
  口香糖嚼着嘴巴,注视着洛阳公主,道:“可是,轻轻一刀也会在满星泉出现。”
  诸葛成龙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口香糖笑道:“我想知道的事,没有不知道的。”
  “满星泉怎么走?”诸葛成龙再问。
  “你们真的要去?”
  “要去。”
  “好,我告诉你。”口香糖说了半句,却停下来沉吟片刻,然后道:
  “要到满星泉,先到孤烟客栈。”
  “孤烟客栈?”诸葛成龙沉思道:“可是我们不知孤烟客栈怎么走……”
  口香糖道:“江湖上无人不知孤烟客栈,到了孤烟客栈,就会知道满星泉怎么走了。”
  洛阳公主这时道:“早知这样,说不定我们现在已经在孤烟客栈了。”
  口香糖望着诸葛成龙道:“孤烟客栈也不是什么好去处,一不小心,就会丧命,要是你带着秘密去死,岂不对天下人有罪?”
  诸葛成龙冷冷道:“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口香糖笑道:“这样就好,到时候我们去解开秘密,共享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怎么样?”
  诸葛成龙不理,对洛阳公主道:“公主,咱们走。”说着,一挥马鞭,两匹马,扬尘飞奔。
  口香糖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一直咀嚼的嘴巴不动了,她很兴奋。
  因为她又发现了一个秘密:洛家刀法可以从另一条途径得到。
  口香糖很想把这个秘密告诉护法,让护法回报城主,以便双管齐下,使洛家刀法不落入他人之手。
  口香糖这样想着,阳光下的脸,比阳光还灿烂。
  可是,当她抬头,看见前面走来的两个人,灿烂的脸顿时像一口打破的酱油缸。
  口香糖看见了叶多和惭儿。
  口香糖想逃开,已经晚了。于是干脆笑对他们。
  叶多说道:“上次你骗了我,这次还想不想骗?”
  口香糖道:“能骗的话,当然想骗。”
  叶多笑道:“上次拿死亡令骗我,这次拿什么骗我?”
  口香糖注视叶多良久,缓缓道:“这是死亡令。”
  叶多道:“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
  口香糖道:“如果是我,我也许不会相信,可是你……”
  口香糖嚼了嚼嘴唇,道:“可是你非相信不可。”
  “为什么?”
  “因为你是杀人王。”
  “杀人王是人,但杀人王要杀别人不敢杀的人。”
  “杀谁?”
  “轻轻一刀。”
  叶多收起了笑,阳光下,他腰间的那柄平平常常的剑,在微风中见了见。
  ——这是一柄没有尝过人血的剑。
  ——杀人王的剑。
  杀人王的剑是什么剑?
  ——纯洁的剑。
  叶多用手扶着剑柄,望着天空。阳光照在他的手上,他的手,也很纯洁,没有一点瑕疵。
  如果他刺出一剑,这一剑,肯定很好看。
  口香糖一直注视着他的剑,轻轻叹了口气,道:“如果你有机会变成轻轻一刀的朋友,你真的可以杀了轻轻一刀。”
  顿了顿,又道:“只可惜……”
  “只可惜轻轻一刀一生只交一个朋友,而且,马丝已经成了轻轻一刀的朋友。”叶多也叹道。
  口香糖笑道:“那你是不是觉得很烦?”
  叶多道:“烦得想杀人。”
  “如果烦就能杀人,我也去烦了。”口香糖道。
  叶多道:“你也想杀人?”
  “想。”
  “想杀谁?”
  “你!”口香糖道:“如果我不杀你,你迟早会杀了我的。”
  叶多点点头道:“你有没有想好杀我的办法?”
  “想好了。”
  “哦。”叶多道:“说给我听听。”
  口香糖道:“只要我告诉你到满星泉的路怎么走,你就会前去送死。”
  叶多、惭儿,彼此对望了一眼。
  惭儿道:“你不怕杀人王现在就杀了你?”
  口香糖笑道:“江湖上谁不知道杀人王叶多喜欢美丽的女人,我有哪点比不上你?他不杀你,便不舍得杀我。”
  口香糖说着对叶多道:“你说对不对?”
  叶多果真无话可说。
  口香糖又笑道:“背刀客的死亡令重现江湖只剩两天多一点的时间,要是再耽搁,满星泉的死人你们也休想看到了。”
  叶多忽然道:“有这么美丽的活人看,看不看死人有什么关系。”
  口香糖脸色顿时铁青,变得比死人还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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