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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秦红《迷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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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秦红《迷侠》

      第一章  千里报恩来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
  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
  这首诗,是唐杜荀鹤送友人吴之作,写的是苏州城的景色。
  苏州,又称姑苏,为吴王夫差筑姑苏台而名;自周历春秋、战国,以迄秦汉晋代均为吴国都会;隋、唐属江南东道,宋时置平江府,元改为路,至元末,群雄并起,张士诚据此称主……
  金城辟有金、阊、盘、娄、齐、胥、平、葑八门,其中封门、娄门、齐门都是双重城楼,有护城墙,其余胥门等四处则无外廓;商贾以金、阊二门为盛,又因从盘门外引水道入城,迤逦以至阊门,故有几座城门,还有水门。
  城内水道纵横,港汊分歧,小桥处处,走一两条街,就会遇上一座桥,家家户户大都利用船只运送粮食燃料,直达门前,舟楫往来,络绎不绝。
  城里城外,历史古迹,风景名胜极多,钟灵蕴藉,清奇雅丽,四季均可游赏,故每年到苏州来寻幽探胜的骚人墨客为数甚多,不绝于途……
  这时仲春的一天早上,城中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大街上,正值车如流水马如龙,形形色色的行人,穿梭似的在流动着,热闹非凡!
  一个形态怪异的老人,杂在街上行人中走着,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似在找人。
  他年约六十余,相貌威严,头戴一顶范阳毡笠上拢一把红缨,身穿一领蓝缎子征衫,系一条纵线绦;下面蓝白间道行缠,抓着裤子口,獐皮袜,带毛牛膀靴,跨口腰刀,一看就知道是个武林人物。
  而怪异之处,便是他一只右袖空荡荡的,显然一条右臂没有了!可是他的武器却挂在左边腰上,这表示他原是是用右手的,也表示他的右臂刚断不久,所以那把腰刀还习惯地佩挂在左边腰间。
  也许就因为他右臂刚断不久,故而面色看来很苍白,身子亦甚虚弱,走路的步履不稳,看样子随时随地都会倒下去。他杂在行人中走了一段路后,便靠上了一堵路边墙喘着气,看见一个本地人由身边经过,陡地伸手拉住那人,说道:“请问,听说本城顾秀才的家就在附近?”
  那人愣了愣,才点头一指前面道:“正是,就是前面那一家,有墙门的那一家。”
  老人松了一口气,点点头,笑谢道:“好,谢谢你了。”
  那人用奇异的眼光打量他一眼,问道:“老丈找顾秀才何为?”
  老人摇摇头道:“没什么……”
  那人见他不说,亦不再追问,径自去了。
  老人又歇了片刻,才向“顾秀才”的家走过去。
  他来到“顾秀才”的家门外,没有立刻走入,而站在门外观看着,神色略显犹豫。
  顾秀才的家,是一座大宅第,门临河岸,夹岸垂杨,环境十分恬静优美。
  老人站着犹豫了片刻,才举步跨入墙门。
  墙门内是一间宽敞的轿厅,老人还没走近厅之际,一个中年仆人已迎了上来,问道:“老丈何人?”
  口气不大友善,有一股富贵人家那种盛气凌人意味!
  老人立时停下脚步,微一躬身道:“请问这是顾秀才的府上吗?”
  中年仆人面有难色的,点了点头道:“不错,你找谁?”
  老人道:“老夫娄一豪,有事拜谒顾秀才,烦请老弟通报一声如何?”
  中年仆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一番,又问道:“老丈认识我家主人?”
  娄一豪道:“不认识,这是初次登门造访。”
  中年仆人眼睛盯在老人的腰刀上,又问道:“既不相识,老丈找我家主人有何贵干?”
  娄一豪道:“老夫听说贵主人擅于画人像,意欲请贵主人画一幅人像。”
  中年仆人思索了好一阵,才点头道:“好,你站着、待我去替你问一问。”
  说毕,转身快步入内而去。
  不久,她回来了,向娄一豪挥手逐客的手式,道:“对不起,我家主人没暇替人画像,你请吧!”
  娄一豪的脸上立时浮现一抹苦笑,轻叹一声道:“他非有暇不可,老夫去当面求他!”
  说着,迈步向宅内走去。
  中年仆人连忙横身拦住,沉下面孔道:“说没暇就没暇,你这老头怎的如此不识相!”
  娄一豪不答,也不转方向,就像根本没瞧见拦住去路的中年仆人,直趋而上。
  中年仆人见他直撞过来,不禁心头火起,举掌推出,喝道:“出去!”
  他的手掌推上娄一豪的胸膛,发出“彭”的一声,但后退的不是娄一豪,而反是他,他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所反震,整个身躯如断线纸鸢倒飞出寻丈之外,跌在轿厅门口。
  娄一豪视若无睹,直向宅内走去。
  轿厅之后是大厅,大厅之后是茶厅,娄一豪才走到茶厅外,便见有三个仆人手握木棍赶了过来,三人木棍齐举,喝叱道:“出去!再乱闯就揍死你!”
  娄一豪住足道:“老夫只想求贵主人绘一张人像,并无别意。”
  那三个仆人怒道:“我家主人不是画工,不替人画像,你老儿快滚吧!”
  娄一豪又轻叹一声,又复举步前行。
  那三个仆人见他态度强横,勃然大怒,登时木棍齐出,当中一条木棍对准他脑门劈下,另两条木棍则分向他胸腹戳来。
  瞧架式,真有两下子的。
  娄一豪却不出手攻拒,只把头略略一偏,避过当中砸到的一条木棍那条木棍便重重的打中他的左肩,但闻“卡查”一声,木棍竟应声而断。
  与此同时,另两个仆人的木棍亦戳中他的腰腹,结果情形完全相同,他们且像遇到一股无形狂飙的捲击,身子猛地倒飞出去,跌出寻丈开外,半天爬不起来。当中那名仆人面色大变,扔下半截木棍,迅速的由怀里抽出一柄匕首,弓腰蓄式,却面带惊怯地道:“站住!再敢过来一步,老子就给你一刀!”
  娄一豪仍似不闻不见,一步不停,昂然走了过去。
  那仆人步步后退,好像一只受到攻迫的困兽,惊怒交并的吼叫道:“再不站住,老子便刺死你!”
  “阿福不许妄动!”
  蓦地,一个清越的声音,由院中传了出来。
  话声落处,一个文士装束的中年人已匆匆赶到, 这中年文士年近四旬,相貌端正,气质文雅,显然是一个饱学之士。
  他喝退了仆人之后,满面惊异的打量着娄一豪,拱手问道:“老丈贵姓大名?”
  娄一豪躬身答道:“蔽姓娄,贱名一豪,匪号‘追魂刀’,请问尊驾是……”
  中年文士道:“在下顾敏男。”
  娄一豪再躬身道:“原来是顾秀才,冒昧造访,失礼之至。”
  顾敏男还了一礼,面露诧色道:“在下一介书生,从未于江湖上人士交往过,老丈今日驾临舍下,不知有何见教?”
  娄一豪道:“老夫不揣冒昧,想请秀才替老夫绘一张人像。”
  顾敏男道:“在下对丹青虽稍有涉猎,却非代人绘画之画工,老丈要画像,应找画工去。”
  娄一豪道:“老夫在城中宝林斋看到秀才绘画的人像,对秀才惟妙惟肖的笔法深为激赏,所以——”
  顾敏男打岔道:“那幅画像,是在下赠送给宝林斋店东的,他是在下的朋友。”
  娄一豪道:“老夫与秀才虽是素昧平生,但是秀才如肯答允老夫的请求,酬劳方面——”
  顾敏男又打岔道:“抱歉,在下不是画工,不接受酬劳的。”
  娄一豪苦笑一下道:“那么,秀才只当是做一桩好事,帮老夫解决一次困难,如何?”
  顾敏男皱眉道:“城中画工不少,老丈何不找他们去呢?”
  娄一豪道:“老夫找过了,他们都无能力完成老夫所要画的一张人像!”
  顾敏男讶然道:“画一帧人像,何难之有?”
  娄一豪道:“难得很!”
  顾敏男凝目端详他的面部,微微一笑道:“老丈的面貌并不难画啊!”
  娄一豪摇头道:“老夫不是要画自己,而是要画一个人!一个目前行踪不明的人!”
  顾敏男神色一呆,睁大双目道:“既是人不在此,如何画的?”
  娄一豪道:“老夫记得他的相貌,由老夫形容,秀才动笔,一边画一边修改,最后定可将他画出来。”
  顾敏男眼神闪了闪,似是有点兴趣了,咬咬嘴唇道:“这倒很有意思,只是他难了……”
  娄一豪又一躬身,很诚恳的道:“务望秀才勉为其难,老夫感激不尽!”
  顾敏男沉吟有顷,注目问道:“老丈要把那行踪不明的人会出来,目的何在?”
  娄一豪道:“寻找他!”
  顾敏男道:“老丈既然记得他的相貌,又何必把它画出来呢?”
  娄一豪道:“有了他的画像,老夫便可利用画像悬赏寻人,这样才能很快找到他。”
  微微一顿,继续道:“老夫必须在五天之内找到他,否则死不瞑目!”
  顾敏男吃惊道:“他是老丈的仇人?”
  娄一豪道:“不,他是老夫的恩人,老夫想找到他,是要报答他救命之恩。”
  顾敏男表示怀疑的望了他半晌,郑重的问道:“真的吗?”
  娄一豪颔首道:“真的,如有半句虚言,天叫老夫不得好死。”
  顾敏男点点头,道:“好,老丈请随在下来。”
  语毕,转身领路入内。
  他领着娄一豪经过一间花厅,又走过一道轩廊,才到西厢一间精致的书房。
  这间书房中,摆着许多书画,当中是一张书桌,上面铺着一张未完成的山水画,桌旁一几,摆着墨砚及各种书笔,感情顾敏男正在绘画哩!
  宾主叙礼落座,一名书童献上香茗后,顾敏男首先开口道:“敢问老丈何方人士?”
  娄一豪略现感伤的道:“老夫出生于开封,不过自十八岁开始,就浪迹江湖……”
  顾敏男以钦佩的语气道:“老丈武功惊人,想必是鼎鼎有名的豪侠人物。”
  娄一豪道:“不敢当,老夫与‘豪侠’两字相去太远了。”
  顾敏男道:“在下虽是一介文弱书生,但对江湖上英雄豪杰的生涯,倒是十分向往。”
  娄一豪苦然一笑道:“老夫现在却很后悔早年不该弃文从武。”
  顾敏男一瞥他空荡的右袖,忍不住问道:“老丈的右臂是怎么断的?”
  娄一豪摇摇头,无限感伤地道:“不提也罢!”
  顾敏男心知对方有难言之隐,当即转换话题道:“老丈所要寻找的人是谁?”
  娄一豪道:“一个少年。”
  顾敏男又问道:“他是武林中人?”
  娄一豪点点头道:“是的。”
  顾敏男又问道:“何方人士?”
  娄一豪摇头道:“不知道。”
  顾敏男面上又浮现诧异之色,道:“那么,他姓什名谁,老丈总该知道吧?”
  娄一豪苦笑道:“也不知道。”
  顾敏男大为惊奇道:“老丈既不知他是何方人,又不知他的姓名,那……”
  娄一豪浩叹一声,接口道:“事情是这样的,去年某一天,老夫于某地遇上一个强敌,他是……咳!姑且说他是老夫的仇人好了,他的武功在老夫之上,因此老夫经一番苦斗后不支倒地,他正要下手杀死老夫之际,那少年忽然出现,他的身手虽然不高,却凭机智救了老夫一命,之后老夫为了答谢他的救命之恩,表示愿为他做一件事,他起初一再表示不要老夫报答,后见老夫心意坚决,便说他需要某种东西,要是老夫有能力拿到那种东西,便算报答了他……”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忽然连声咳嗽起来。
  顾敏男忙道:“老丈喝一口茶再说吧。”
  娄一豪一面咳嗽,一面探手入胸怀掏出一只小药瓶,用嘴咬开瓶塞,倒出一颗药丸塞入嘴里,过了一会,咳嗽才渐渐停止下来。
  顾敏男道:“老丈有病?”
  娄一豪喘了两口气,才答道:“不是病,是……是内伤。”
  他端起茶几上的茶喝了一口,凝了凝神,问道:“方才老夫说到哪里了?”
  顾敏男道:“说道那少年要老丈替他拿到某件东西作为对他的报答。”
  娄一豪脸上升起了一抹傲笑,缓缓道:“不错,他也许并不是真正需要那东西,他那么说,可能只是一句戏言,也可能要老夫知难而退,嘿嘿……”
  顾敏男问道:“那是一件什么东西?”
  娄一豪笑声忽敛,神色变得十分严肃,说道:“抱歉,老夫不能泄漏这件东西的名称!”
  顾敏男道:“老丈拿到了那件东西了吗?”
  娄一豪道:“是的,拿到了!”
  顾敏男道:“但是老丈既不知他行踪何处,人海茫茫,要凭一帧画像找到他,只怕也不容易呢。”
  娄一豪叹道:“当时,老夫曾请他留下姓名住址,但他不肯,只说他今年的仲春要到姑苏来玩,如果老夫能拿到那东西,可来姑苏找他,可是……也许这姑苏城太大了,老夫找了七八天均不见他的影子,而老夫已不能再拖下去,因此想到,要是他果然来到了姑苏,如有一帧他的画像,必能很快找到他。”
  顾敏男点了点头,问道:“他大约有多大年纪?”
  娄一豪道:“大约是十八、九岁,面貌甚英俊,剑眉凤目,挺直的鼻子……”
  顾敏男起身走到书桌边,把桌上那幅山水画收起来另铺上一张大白纸,拿起一支炭笔,转对娄一豪道:“从头说起,他是什么样的脸型?”
  娄一豪趋前道:“他的脸型,就像……就像……咳……真不好形容,就像鸡蛋那个样子吧,不过,下巴没有鸡蛋那样光。”
  顾敏男用炭笔在白纸上轻轻画出一个头部的形状,道:“是这样么?”
  娄一豪歪头左看右看,说道:“大概是吧,要等耳目口鼻画对了,老夫才能指示哪里不像。”顾敏男道:“他头上有没有戴帽子?”
  娄一豪记忆道:“没有,是梳髻的,就与秀才一般模样。”
  顾敏男于是在头上素描了发形,又问道:“这样对不对?”
  娄一豪道:“好像没有这么厚。”
  顾敏男便把头发修改得薄平一些,然后是画耳朵,由于耳朵不易形容,因此一连修改了好几次,娄一豪才觉得“有一点像”。
  再下来是眼睛、眉毛、鼻子、嘴唇,结果每一官窍都在“有一点像”之下定型,而当整个头脸素描画出来之后,娄一豪却不住的摇头道:“不对!不对!他的相貌不是这个样子。”
  顾敏男废然搁下了炭笔,苦笑道:“单凭口中描述,要把一个人画出来,实在太难了!”
  娄一豪似怕顾敏男不愿再画,诚惶诚恐地道:“是的,是的,这本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没关系,咱们慢慢来,老夫不敢希望今天就画成,只要能在三天之内画出来,老夫就心满意足了。”
  顾敏男道:“中午已到,我们下午再来吧。”
  娄一豪大喜道:“是是,老夫下午再来打扰,如今秀才请去——”
  顾敏男摆手打断他的话,笑道:“不,老丈不必出去了,就在舍下便饭!”
  娄一豪躬身道:“秀才盛意,老夫心领就是,老夫还是出去吃的好。”
  顾敏男道:“吃餐便饭,老丈何必客气?”
  娄一豪道:“打扰秀才太多,老夫于心不安。”
  顾敏男道:“老丈这么说,便是太见外了,在下既答允为老丈作画,即是有意与老丈交个朋友,区区一餐饭,何必客气?”
  娄一豪见他态度诚恳,乃欣然说道:“既如此,老夫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顾敏男领他出了书房,唠叨一间布置精美的饭厅上,只见厅上已摆好了一桌丰盛的午膳,顾敏男招呼他坐下,说道:“家常便饭,简慢之至。”
  娄一豪一叠声道:“哪里!哪里!太好了,老夫野草之人,又与尊驾素不相识,承蒙招待,衷心已是感激不尽。”
  顾敏男道:“别客气,喝些酒如何?”
  娄一豪道:“不,老夫身有内伤,不宜饮酒。”
  顾敏男便命侍立一旁的仆人便饭,陪他一起吃了起来。
  娄一豪显然仍不习惯用左手拿筷子,动作极不自然,这种不自然的动作,使他甚感窘迫,故只吃了一碗饭后,便起身道谢,说吃饱了。
  不久,两人回到书房,继续作画。
  这天下午,顾敏男根据娄一豪的描述,一连描绘了三次,才把娄一豪所要寻找的“救命恩人”的相貌,画出了六分模样。
  顾敏男道:“明天再修改一下,即开始可着墨把他画出来了。”
  娄一豪欣喜已极,问道:“开始着墨后,要多久才能画好?”
  顾敏男道:“如果明天下午动笔,最迟后天下午即可画好。”
  娄一豪道:“好极了,秀才肯如此不厌其烦,帮老夫这个大忙,老夫不知要如何答谢才好。”
  顾敏男笑道:“在下是基于兴趣,老丈不必放在心上。”
  娄一豪道:“不,总是要答谢的,今天打扰太多,暂且别过。”  
  语毕,躬身为礼。
  顾敏男道:“老丈若不嫌弃,何不暂在舍下住下来?”
  娄一豪再躬身道:“盛意心领,老夫还想到城中走走,说不定会遇上那位救命恩人,要是能遇上他,就不须再来打扰秀才了。”
  顾敏男亦觉有理,也就未再挽留,当下亲自送他出宅,两人在墙门处再拜而别。
  娄一豪的身形消失于街上人群中后,顾敏男才转身走入走入大门内,一名早上围殴娄一豪的仆人立时迎了上来,满面惊怯的叫道:“我的天!老爷,您猜猜他是谁,原来是一位大有来头的人物咧!”
  顾敏男一怔道:“你说的是娄一豪?”
  那仆人神情激动地道:“正是!他有个绰号叫‘追魂刀’,是武林中极厉害的高手,随随便便一出手,就会要人命的!”
  顾敏男哑笑道:“你听谁说的?”
  那仆人道:“听城中的洪武师说的,今早小的一棍打中他的肩头,因见他毫无痛色,反使小的一条木棍折断了,小的心中奇怪,就去请教洪武师,洪武师说那是一门上乘的气功,后来听小的说他叫娄一豪,洪武师大吃一惊,问小的他携带何种武器,小的说是一把刀,洪武师立刻指出他是‘追魂刀娄一豪’,是武林中一位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
  顾敏男问道:“洪武师说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那仆人道:“洪武师也说不上来,他只说‘追魂刀娄一豪’名气极大,武林中人听到他的名号,好比听到一声焦雷。”
  话声微顿,又道:“小的又问洪武师能不能胜他,老爷您道怎么的,洪武师一向目空一切,对任何人都不肯认输,可是听了小的问话,他连连摇头,说追魂刀娄一豪只出一个小指头儿,就可置他死命。”
  顾敏男笑道:“如此说来,他今早若要打伤你们,真是易如反掌了。”
  那仆人吁了一口气道:“可不是,今早他根本没有出手,就把小的们弄得人仰马翻,要是出手还击,那真是乖乖不得了啦!”
  顾敏男道:“这是给你们一次教训,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瞧他外表并不怎么奇特,而且还断了一条手臂,可是却是身怀绝技的人物,所以从今以后,你们对人要客气一些,不能动不动便要打人。”
  那仆人唯唯应道:“是!是!”
  顾敏男接着微微一笑道:“洪武师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我却知道!”
  那仆人一哦道:“老爷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顾敏男道:“是好人!”
  那仆人道:“何以见得?”
  顾敏男道:“他很客气,很谦虚!”
  那仆人道:“他有求于老爷,态度自然要客气了,老爷最好当心一点。”
  顾敏男眼睛一瞪道:“你懂个什么?他若是杀人不眨眼的歹辈,才不会这么客客气气的要求替他绘画人像,明天他再来时,你们不得对他无礼!”
  那仆人连声应是,不敢再说。
  顾敏男一挥长袖,举步入宅而去。
  翌日,追魂刀娄一豪又来了。
  顾敏男不厌其烦依照他的形容修改画像,到了晌午时分,画上人像已有八分像了。
  娄一豪欢欣地道:“成了,就这样吧!虽然还有一点点不像,但老夫已无法再指出不对的地方了……”
  顾敏男笑道:“那么,下午开始着墨,等用墨画出后,也许会更酷肖一些。”
  娄一豪忽然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顾敏男关心的问道:“老丈到底受的什么内伤?”
  娄一豪一边咳嗽一边答道:“是一种……咳嗽,老夫说了……咳咳,说了秀才也听不懂的。”
  顾敏男道:“城中寿山药铺的杨大夫医术甚高明,老丈不妨找他看看去。”
  娄一豪摇摇头,又取出小药瓶,倒出一粒药丸服下,接着看看药瓶里的药丸,面上陡现黯然失色,苦笑道:“还有三颗,还有三颗……”
  顾敏男问道:“那是什么药?”
  娄一豪又咳嗽了一阵,才答道:“续命丹!”
  顾敏男道:“它能治愈老丈的内伤么?”
  娄一豪摇头道:“不能!老夫的内伤无药可治,这种续命丹只能使老夫苟延残喘,服下一颗,便能多活一天……”
  顾敏男道:“而老丈的续命丹只剩下三颗?”
  娄一豪道:“是的!所以老夫必须在三天之内找到那救命恩人!”
  顾敏男吃惊道:“这是说,老丈只有三天可活?”
  娄一豪点点头。
  顾敏男动容道:“续命丹既能保持老丈之命,老丈何不多备一些?”
  娄一豪满脸流露苦涩的笑容道:“多备一些?嘿!这种续命神丹岂是易得之物!老夫还是苦苦向‘卧云子’要求了半天,他才肯赠给老夫三十颗呢!”
  顾敏男道:“谁是‘卧云子’?”
  娄一豪道:“武林中一位有神医之称的道长。”
  顾敏男不解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位卧云子既知续命丹能救老丈之命,为什么不肯多给?或者把制续命丹的药方开给老丈自行配制?”
  娄一豪道:“他是把药方开给老夫了,可是有什么用处呢?”
  顾敏男诧异道:“既有药方,怎说没用处?”
  娄一豪苦笑道:“药方之中,有四味药是千载难求之物!”
  顾敏男哦了一声道:“是哪四味药如此难求?”
  娄一豪道:“一是千年参王,二是千丈地泉,三是石髓,四是玉液。”
  顾敏男惊奇道:“千年参王和千丈地泉虽然难得,倒是世上能有的东西,至于石髓玉液,世上当真有这种东西么?”
  娄一豪点头道:“有的!只不过可遇而不可求罢了。所以卧云道长穷其一生之搜求才制成了百颗续命丹,他以前救人用去了五十余颗,一月前慨赠老夫三十颗,现在在他自己只剩下十余颗,你能说他不够慷慨吗?”
  顾敏男点点头,肃容一叹道:“既然老丈只有三天可活,那么在下愿意尽力在今天把这画像画好,使老丈有多一天的时间去寻人。”
  娄一豪万分感激地道:“秀才肯大力帮忙,老夫无任感激,愿来生为犬马报答秀才大恩!”
  顾敏男道:“老张快不要这么说,画一幅画像算得什么,何足挂齿!”
  正说着,一名仆人进入书房道:“老爷,午刻已到,清老爷及这位老丈去用饭。”
  顾敏男挥手道:“我不吃饭,要继续作画,你们别再来打扰!”
  那仆人躬身应是,退了出去。
  娄一豪听他不吃饭,甚觉过意不去,说道:“秀才还是去吃饭,吃饱了再来吧。”
  顾敏男道:“老丈饿不饿?”
  娄一豪道:“老夫不饿,但是秀才——”
  顾敏男截口道:“少吃一顿饭算得了什么,老丈且请一旁坐下,看在下着墨吧!”
  说做就做,他开始用各种画笔绘画起来。
  此后足足三个时辰,他一直没有搁笔歇息过一下,到了这天掌灯时分,画像终于完成了!
  娄一豪兴奋万分,连声道:“像极了!像极了!就是他!一点都不错!”
  顾敏男把画像竖立起来,退后数步,负手而观,忽然面色一变,奇道:“噫!这少年……在下曾在何处见过呢!”
  娄一豪登时大为激动,急问道:“真的?秀才在何处见过他?”
  顾敏男侧头寻思片刻,接着摇头道:“想不起来了,只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娄一豪又急急的问道:“大约是什么时候?”
  顾敏男沉吟道:“唔!大概是最近一个月的事,不过……在下实在想不起是在什么地方看见他的了……”
  娄一豪问道:“最近一个月,秀才可曾出远门?”
  顾敏男道:“没有,在下已有一年没离开苏州。”
  娄一豪大喜道:“那么,秀才一定是在城中看见他的,这证明他确实到苏州来了!”
  顾敏男点点头道:“就怕他已经离开了。”
  娄一豪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神色顿然黯淡下来,亦点点头道:“是的,就怕他已经离开苏州了。”
  顾敏男安慰道:“老丈且慢忧急,也许他还在城中也说不定,要是他还在城中,老丈拿着这幅画像沿街寻找,必能很快找到他。”
  娄一豪忧喜参半地道:“是的,是的……”
  顾敏男走到一座书橱后取出了一块长方形的木板,擦拭干净,然后把画像贴在木板上,说道:“这样拿起来较为方便,要不要在画上题几个字?”
  娄一豪道:“好的,就请在画上写下‘寻人,奉银百两’六个字。”
  顾敏男依言提笔在画像上写下‘寻人,奉银百两’六字,然后把画像捧给娄一豪,道:“老丈只有一只手,拿这东西只怕不方便吧!”
  娄一豪接过画像,连声道:“不会,不会,无任感谢秀才的相助,老夫现在就用这幅画像去寻找他,这中间秀才如若想起在何处见过他,盼请差人到城中鸿发客栈通知老夫一声,老夫对秀才的恩惠,将铭感五中,永志不忘。”
  顾敏男道:“好的,只要在下想起来,一定通知老丈。”
  娄一豪又千恩万谢了一番,才捧着画像,辞出了顾敏男的宅第,沿街寻人去了。
  次日午后,顾敏男正在书房中绘画那幅未完成的山水画时,忽似想起了什么,全身陡地一震,立时放下画笔,急急奔出书房,大声喊道:“阿福!阿福!”
  一名仆人应声而至,施礼道:“小的在此,老爷有何差遣?”
  顾敏男挥手道:“快去备马,我要到寒山寺去一趟!”
  那仆人“哦”了一声,转身急急而去。
  顾敏男回房换了一件衣服,走到大门外时,仆人已将马匹备妥。
  他一言不发,跨上坐骑,驰向通往阊门的一条街……
  转眼出了阊门,他快马加鞭的向寒山寺飞驰,一面不停地在心中默默祷告,道:“但愿他还在,但愿他还在……”
  寒山寺,位于虎丘西南,距城仅八里,故两刻时后,顾敏男已赶到寒山寺外了。
  这座名闻遐迩的古刹,建于南朝梁武帝天监年间,原名妙利普明塔院,后因“寒山子”曾来此居过,遂改名寒山寺。
  关于寒山子其人,姚广考记如下:“唐元和中,有寒山子者,桦布冠着木履,披褴褛衣,掣疯摩癫,笑歌自若,于此缚工卯以居,寻游天台寒岩,与拾得,丰干为友,终隐而去。”
  又据“仙传拾遗”载寒山子事迹云:“寒山子者,不知其姓氏,大历中,隐居天台翠屏山,其山深远,当暑有雪亦名寒岩,因自号寒山子。好为诗,每得一篇一句,辄书于树间石上,有好事者,随而录之,凡三百余首,多述山林幽隐之兴或讥讽时态,能警励流俗,桐柏徵君徐灵府,序而集之,分为三卷,行于人间……”
  总之,寒山子似乎是一位“得道成仙”之人,但是寒山之所以名闻遐迩,成为胜迹,仍应归功于唐朝张继的“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一首诗,因为寒山寺的建筑并不宏伟,其所以闻名,可谓“寺以诗显”也。
  顾敏男才在寺前下马,便有一位老和尚迎了上来,向顾敏男含笑合十道:“阿弥陀佛,是什么风把施主吹来的啊?”
  顾敏男拱手笑道:“是一阵疾劲风!”
  老和尚哈哈一笑道:“可是又来找我们方丈吟诗相骂?”
  顾敏男道:“正是,他在不在?”
  那和尚道:“在,正在禅房打坐呢!”
  顾敏男一哦,向老和尚拱拱手,随即举步入寺,直往寒山寺方丈百空禅师禅房而来。
  敢情寺中和尚都认识他,看见他入寺,均向他顶礼问候,顾敏男一一还礼,快步来到百空禅师的禅房外,举手敲门。
  “何人?”
  “是我!”
  “啊!是顾施主,请进来。”
  顾敏男推门而入,含笑一揖道:“叫你头痛的人物又来了。”
  禅房中,一榻之上,跌坐着一位身披袈裟的白眉老和尚,他见顾敏男进来,立即起身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请坐!”
  顾敏男在一只鼓凳上坐下,笑道:“方丈近日气色很好啊!”
  白眉老和尚微微一笑道:“施主近日只怕不是来和贫僧谈‘气色’的吧?”
  顾敏男一怔,笑道:“哦,方丈敢情有未卜先知之能?”
  白眉老和尚笑道:“不,是从施主的‘气色’上看出来的!”
  顾敏男哑然一笑道:“嘿,倒没看出你方丈如此善观气色……”
  白眉老和尚道:“废话少说,施主今日究竟何所为而来?”
  顾敏男笑了笑:“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特来向方丈打听一个人!”
  白眉老和尚注目一噢,问道:“打听什么人?”
  顾敏男道:“一个书生!大约半个月前,在下在贵寺见到一个少年书生,他大约十八、九岁,相貌俊秀,着一袭蓝衫,在下见到他手拿一卷书在寺外踱步吟哦,看他的样子,似是寄宿贵寺读书之人——”
  白眉老和尚插口道:“施主说的必是柴一郎柴小施主,他在敝寺寄宿读书已有一年之久。”
  顾敏男急问道:“现在还在贵寺吧?”
  白眉老和尚道:“不在了,前几天他接到其父病重的讯息,立刻赶回家去了。”
  顾敏男急问道:“他家在何处?”
  白眉老和尚道:“无锡西北的石塘湾,其父是石塘湾的首富,叫柴建鸿,人称柴员外,柴一郎是他已亡故的原配夫人生的,只因与后母不合,柴员外便命他来敝寺寄宿读书——施主找他何为?”
  顾敏男且不回答,反问道:“方丈是练武之人,可知武林中有一位‘追魂刀娄一豪’其人?”
  白眉老和尚脸色一变道:“知道,施主见过‘追魂刀娄一豪’么?”
  顾敏男点点头,又问道:“方丈可知他是怎样一个人?是邪是正?”
  白眉老和尚呈严肃道:“追魂刀娄一豪是武林中一位鼎鼎有名的老侠客,为人刚正,嫉恶如仇,唯杀气太重,对犯在他手上的歹辈从不留情,他还有一个特点是不大肯接受别人的恩惠,如果不得已接受了,就迫不及待的要报答人家,以前……呃,施主今日前来打听柴一郎,又忽然提起追魂刀娄一豪,到底是何意思?”
  顾敏男道:“追魂刀娄一豪正在找寻柴一郎,说要报答柴一郎的救命之恩……”
  当下,便将追魂刀娄一豪来找自己绘画人像的经过情形,详细说了出来。
  白眉老和尚听得惊奇不支,说道:“柴一郎小施主确实异常聪明,但是他在敝寺寄宿的一年中,贫僧却从未见他显过武功……”
  顾敏男微笑道:“所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你方丈被他蒙混过去了!”
  白眉老和尚点了点头道:“或许是的,不过——”
  顾敏男忽然站起身子道:“那位追魂刀娄一豪命在旦夕,在下必须赶快去通知他,不跟你闲磕牙了。”
  白眉老和尚起身合十道:“好的,有空请再来聊聊,恕不远送。”
  顾敏男辞出禅房,匆匆步出寒山寺,登上坐骑匆匆忙忙朝苏州城驰去。
  回到城中,他一径忘鸿发客栈而来,赶到鸿发客栈的街上,迎面恰见那追魂刀娄一豪左手捧着画像,缓步走了过来。
  追魂刀娄一豪的神色,显比昨天更为沮丧颓败,那显然是因他还没找到救命恩人及内伤加剧之故!
  他精神颓丧迷茫的捧着画像沿街缓缓而行,似乎没有看见业已驰到他面前的顾敏男。
  顾敏男在他前面勒停坐骑,跳下马,叫道:“老丈原来在此,在下正要去找你呢!”
  追魂刀娄一豪一见是顾敏男,苍白而落寞的脸上登时露出一丝喜色,连忙躬身行礼道:“原来是顾秀才,老夫老眼昏花,没有看见秀才到来,失礼之至。”
  顾敏男称声“不敢”,急急道:“老丈没有找到那少年人吧?”
  娄一豪苦笑一下,摇摇头道:“没有找到,唉!只怕他已离开这苏州城了!”
  顾敏男说道:“好叫老丈高兴,在下替老丈找到他了!”
  娄一豪神色一振,面上陡现狂喜之色,颤声道:“真的?”
  顾敏男点点头道:“是的,昨晚老丈离去后,在下就一直在苦思曾在何处见过这个少年,今天终于给在下想起来了。”
  娄一豪兴奋得面上起了抽搐,急问道:“在哪里?秀才在哪里见过他的?”
  顾敏男道:“在寒山寺,那是半月前——”
  娄一豪忙说道:“好极了,老夫这就赶去寒山寺找他!”
  说着,拔步便要奔去。
  顾敏男一把拉住他,笑道:“不,他已不在寒山寺了。”
  娄一豪神色一呆,问道:“秀才怎知他已不在寒山寺了?”
  顾敏男道:“半个时辰前,在下记起是在寒山寺见过他时,立刻赶去该寺,意欲替老丈把他找来,岂知到了寒山寺一问,方知他已不在那里了。”
  娄一豪顿时面色惨白,失望的问道:“寺中和尚可知他……去了何处?”
  顾敏男道:“知道,寒山寺的方丈百空禅师与在下是知交,他对老丈的救命恩人甚熟,原来老丈的救命恩人姓柴名一郎,是无锡西北石塘湾人氏,其父柴建鸿是石塘湾的首富,人称柴员外,柴一郎是他已亡故的原配夫人所生,柴员外后又续弦,据说柴一郎与后母不合,柴员外便命他来寒山寺寄宿读书,前几天,柴一郎听说其父病重,赶回家去了。”
  娄一豪又惊又喜,激动地道:“柴一郎!原来他叫柴一郎……”
  顾敏男道:“老丈要不要去石塘湾找他?”
  娄一豪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当然要去!老夫这就赶去石塘湾找他!”
  说到此,忽然向顾敏男跪倒,感激涕零地道:“秀才大恩大德,老夫此生已无报答之日,如今只好给秀才磕几个头了!”
  顾敏男慌忙将他扶起,说道:“老丈快不要如此,这事算不得什么大恩大德,折杀在下了。”
  娄一豪低着头,无限感伤地道:“可惜老夫的续命丹只剩下一颗……要是能多活几天,便有报答秀才的机会……”
  顾敏男正色道:“在下并不期望老丈报答,老丈还是赶快去石塘湾找那柴一郎要紧!”
  娄一豪仰头望望天色,喃喃道:“明日此时,老夫便将离开这个人世,但愿老天保佑,能让老夫平安到达石塘镇……”
  顾敏男道:“石塘镇距此步行约需一日,骑马则半日可到,老丈能不能骑马?”
  娄一豪点头道:“可以,只是……”
  顾敏男立刻把马索交给他,道:“那么,老丈快骑这匹马去吧!”
  娄一豪接过马索,神情激动的望着他,嘴角噏动了一下,似想说什么,但忽然一转身,登上马鞍,左手一抖马索,拍马疾驰而去。
  转眼功夫,已到苏州城外。

  第二章 血染登龙符
  他马不停蹄的取道向无锡直驰,快得像一只脱兔,把行驶于前路的车马,一一超越过去。
  不久,天色渐渐黯淡下来了。
  眼前道路渐呈荒凉,路上行人渐渐稀少,他拼命催马猛进,恨不得立刻赶到石塘湾,但是却觉坐骑已不听使唤,反而渐渐缓慢下来。
  原来,他已一口气奔驰了一个半时辰之久,顾敏男借给他的这匹马并非千里神驹,显然已快筋疲力竭了。
  他没有去过石塘湾,却曾去过无锡,知道距无锡尚有三、四十里路程。要是不让马匹歇一会,马匹必将不支倒地,落得欲速不达,当下只得勒停马,喃喃说道:“好吧,我们歇一歇再走……”
  他下了马,将马拴在路边树下,自己随亦席地坐下,闭目调息起来。
  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由来路上“得得”响了过来。
  他没有睁开眼睛去观看,因为他自知自己的生命将在明天结束,他现在一心一意只想去完成自己向救命恩人许下的承诺,除此之外,这世上的任何事情,再也不能引起他的兴趣或好奇了。
  所以,档案远远而来的马蹄声响到他面前而突然静止的时候,他仍然没有睁开眼去看,他只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暗暗说道:“有什么好看的,老夫只不过在此停马歇息罢了!”
  但是,一个阴沉沉的声音,突然在他面前响了起来:“娄大侠,你有什么不舒服?”
  原来,来人是认识他的!
  娄一豪这才吃了一惊,双目陡睁,瞪望着站在对面的一个人,问道:“朋友是……”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相貌极可怕的老人!
  年约七十开外,头发斑白,长长披在双肩上,瘦削的一张长脸上,嵌着一对凶光闪闪的鹰眼,鼻尖嘴尖,右颊上还有一块红红的伤疤,一看即知绝非善类!
  他的背上,斜插一柄长剑!
  看见娄一豪竟似没认出他是谁,他不禁咧嘴露出一嘴黄牙,桀桀怪笑起来,说道:“娄一豪,你认不得老夫了么?”
  娄一豪不是认不出,而是看不清,他的内伤使他的目力锐减,他努力的运目望了对方片刻,才到:“哦,你是马面魔宫百里?”
  来人点了点头,又桀桀怪笑道:“不错!娄大侠真实贵人善忘,记得去夏在黄山,你我还见过一面呀!”
  娄一豪面容微微一沉,道:“今天,你是路过此处,抑是意在跟踪老夫?”
  马面魔宫百里诡笑道:“娄大侠不妨猜猜看!”
  娄一豪双目一抬,迸射出两道严厉的冷芒,沉笑道:“宫百里,你好大的胆子!”
  马面魔宫百里仰头大笑,道:“是的!我宫百里今天的胆子是大了一些,这是因为我宫百里今天是站在正的一边,有道是有理压得泰山倒!”
  娄一豪面色变了变,沉声道:“乘着老夫还无意杀人之际,你最好快滚!”
  马面魔又纵声大笑一阵,才陡地沉下面孔,冷冷的道:“娄大侠感情还没弄清楚,我宫百里今天是在擒捕‘人头榜’上悬赏缉拿的一名劫贼!”
  娄一豪面上陡露杀气,冷峻地道:“谁是‘人头榜’上所指的劫贼?”
  马面魔举手一指娄一豪,阴恻恻地道:“你!你娄大侠抢走了史南山的‘登龙符’,又将人家杀害了,如今‘人头榜’上已有了你的名字,你的身价是一千两银子!”
  娄一豪面色一变,又惊又怒道:“谁说老夫杀害了史南山?”
  马面魔桀桀干笑道:“得了吧!掌理‘人头榜’的三位盟主已派人查明属实,你娄一豪现在不认又有什么用呢?”
  耸耸肩,又笑道:“真可惜!你娄一豪一生正直不阿,是一位侠名颇著的人物,水质竟然晚节不修,坐起杀人越货的劫贼来!”
  娄一豪霍然立起,厉声道:“胡说!老夫没有杀害史南山!老夫离开他时,他还好好活着!”
  马面魔似是被他威严的气势所摄,不觉后退了一步,但脸上仍挂着干笑,说道:“这是‘人头榜’上写得明明白白的事,可不是我宫百里在冤枉你。”
  娄一豪神色忽然变得十分颓丧,举起左手挥了挥道:“你快给老夫滚吧!老夫虽然该死,你宫百里却更是个死有余辜之辈……”
  马面魔狞笑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怎能叫我就滚呢?”
  娄一豪目中又现杀气,冷冷道:“你可是以为老夫收拾不了你了?”
  马面魔点点头,狡黠笑道:“恐怕是如此!你已失去了一条右臂,而且身负沉重的内伤,你根本已经无力与人动手,所以……”
  他又“桀桀”笑了一阵,说道:“我有个很好的意见,只不知娄大侠你肯不肯接受
  !”
  娄一豪望定他不说话,如果实在一个月之前,在听到对方这一番满含轻蔑讥诮后,他就会立刻出手,但是现在,他必须尽量忍耐,因为他的确已无力与人动手了。
  马面魔见他在听着自己的话,便又笑道:“我的意见是:我可以放弃那一千两银子的悬赏不要,放你娄大侠逃命去,但是你得把那‘登龙符’送给我!”
  娄一豪冷笑道:“原来你是想觊觎‘登龙符’,老夫只道你宫百里今天真是站在正的一边呢!”
  马面魔不理他的讽刺,耸耸肩道:“登龙符乃是武林人梦寐以求的宝物,你娄大侠为了它,都肯自毁一生令誉,我宫百里自是更不必犹豫了。”
  娄一豪左手一探腰际,拔出佩刀,寒着面孔举步迫向前去。
  他这是在虚张声势,希望能将对方唬跑,其实他体内的伤势极重,已不能与任何人动手。
  马面魔见他岸然无怯,不敢大意,谨慎的移步徐进,一面又笑道:“如果是在一月之前,我宫百里当真不是你姓娄的对手,但是今天,桀桀桀……”
  笑声中,猛可欺上一大步,长剑一式“黄蜂攒花”,平刺而出。
  娄一豪见对方果然发剑攻来,心中暗叹一声“我命休矣!”,当即身形一侧,左手单刀倏扬,砍向对方的右膀。
  他本不是使用左手之人,因此这时攻出的一刀,实在是既不快又乏劲。
  马面魔大笑一声,长剑忽然化刺为拦,迎上娄一豪砍到的一刀,但闻“铮!”然一声,刀剑碰了个正着!
  娄一豪顿如一个年迈虚弱的老太婆被人撞了一下,脚下登登登的倒退了数步,若非背部刚好碰上路边的树身,非跌倒不可!
  他已变得像一只老掉了牙的猛虎!
  马面魔一招试探出娄一豪已然不堪一击,登时胆气更壮,大笑道:“你瞧!追魂刀娄一豪昔日威风安在?若要性命,还是乖乖把登龙符交出来吧!”
  娄一豪既伤心又愤怒,双目尽赤,陡然厉吼一声,奋起余力抢步扑出,一刀横砍过去。
  马面魔毫无怯色,一招“顺水推舟”,长剑倒提斜挂,再度迎着娄一豪的刀势推截过来。
  又是“铮!”的一声,娄一豪如被飙风,整个身躯倒飞而起,又撞上路边的树身,然后由树身上翻落地上,直挺挺躺着不动了!
  一缕鲜血,由他嘴角流出,看上去已然内伤迸发,昏迷不省人事!
  马面魔发出一阵残酷的冷笑,慢慢收起长剑,举步走到娄一豪的身边蹲下,伸手入娄一豪的胸怀中掏摸,很快就摸出了一只长方形的小木盒。
  他解开绑在小木盒上的一条丝带,轻轻将木盒打开,由盒中取出一面雕刻着一条龙的白玉,神情愉快的桀桀笑道:“登龙符!登龙符!这是武林四十年来出现的第四块登龙符,今天竟叫我宫百里得到了!”
  他仰天大笑,可是突然间,他的笑声停住了,脸上换了一副惊愕之色,两颗鹰眼睁得大大的,瞪望着地上的娄一豪好半天,然后“哼!”的苦笑一声,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陡地软身倒下!
  他的小腹上,深深插着一把刀!
  是娄一豪原握在手里的那把单刀!
  马面魔倒地之后,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才双脚一蹬,气绝而死!
  娄一豪拾起登龙符纳入怀中,努力的撑起了身子,倚靠树身坐着,张口“哇!”的吐了一口血水,闭目喘息了一会,面上才渐渐露出一丝笑容,喃喃自语道:“宫百里,你真傻,我娄一豪是何等人物,岂能死在你手里!”
  一语甫毕,突然咳嗽不止,并且大口大口的呕出鲜血来。
  他连忙掏出药瓶,倒出最后一颗续命丹塞入嘴里,含着血水吞下,一会之后,咳嗽才渐渐停止。
  随即,他慢慢站立起来,拔出插在马面魔小腹内的刀,拭去血渍,纳入鞘中,然后走去解了马索。
  他费了一番力气才跨上坐骑,喘息着道:“走吧!马儿,老夫恐怕只能再活半天,希望你能驮着老夫到达石塘湾,找到那柴一郎……”
  马,似是深知人意,当即昂首扬蹄,泼刺刺的向前驰去。
  午夜时分,终于赶到了无锡城中,他向人问明前往石塘湾的路径,立即出城,直奔石塘湾而来。
  半个时辰后,石塘湾已出现在他眼前!
  更深人静,石塘湾的街上阒无一人,全镇像浸沉在黑暗的海底……
  他勒住了坐骑,举目望着眼前静悄悄的街道,喃喃说道:“柴一郎你你在哪里?你的家在哪里?”
  蓦地,一个人向他迎面走来!
  临近一瞧,原来是个打更的老人!
  他一见大喜,连忙问道:“请问,这里可是石塘镇么?”
  老更夫惊疑的打量他一番,才点点头道:“没错,这地方是石塘湾,你老兄半夜三更来此找谁?”
  娄一豪道:“找柴一郎,兄台可知柴一郎的家在哪里?”
  老更夫歪头寻思说道:“柴一郎?这姓名倒有些耳熟……”
  娄一豪道:“他是柴员外的儿子。”
  老更夫啊了一声,恍然道:“原来老兄找的是柴员外,你……你老兄是柴员外的朋友么?”
  娄一豪不愿多费口舌解释,点头答道:“是的,他家在哪里?”
  老更夫叹道:“唉!你老兄来得太迟了,柴员外已于前日不幸病故啦!”
  娄一豪一哦道:“这真想不到,老夫原想赶来看他最后一面——他家在哪里?”
  老更夫一指身后的街道,说道:“由这条街一直走去,走到十字街口,向右拐,再走几步便可看到,有黑漆大门的那一家便是!”
  娄一豪道了谢,立即驱骑驰去。
  未几,来到了柴一郎的家门外。
  这可能是石塘湾最气派的一座住宅了,像顾秀才的家一样,是属于有墙门的人家,黑漆的大门外,铺着整齐的石阶,此刻大门敞开,一眼望入,轿厅外人影晃动,院中还隐约传出诵经之声,感情是病逝的柴员外尚在停灵期间。
  娄一豪知道这个时候来找柴一郎十分不适宜,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到了命若游丝的时候,假如不赶快见到柴一郎,只怕自己的心愿将无法在这一生完成了,所以他驰到大门口之后,并未多犹豫,立时下马,走了进去。
  不,他才登上石阶,就突然双脚一软,浑身无力的跪落在门阶前!
  他已经无力举步了!
  大门内侧,有人惊叫道:“咦!你这位老先生怎么啦?”
  随着话声,已有两个老人家走过来,其中一个俯身欲去搀扶他,一面问道:“你是谁?怎么搅的呀?”
  娄一豪只觉喉头发甜,张口“哇”的一声,又呕出一大口血,接着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那老人家大惊失色,叫道:“哎呀!你怎么啦?你是谁?你怎么到我们家来呀?”
  娄一豪努力的抬起头,一边咳嗽,一边说道:“老夫要……见你家柴公子,你快……快去请……请他出来!”
  那老人家见他病势沉重,不敢怠慢,忙向另一个老人家说道:“老郭,你看着他,我去禀报少爷!”
  语毕,快步奔入宅内。
  娄一豪忽然停止了咳嗽,抬头向郭姓老人家喘息说道:“这位郭兄,你请助老夫一臂之力如何?”
  郭姓老人家忙道:“好的,你要怎样?”
  娄一豪道:“请扶老夫退……退回到石阶下去。”
  郭老人家皱眉表示反对,说道:“老兄病势不轻,最好不要动!”
  娄一豪道:“不,老夫不能……不能死在府上,这样太……太对不起柴公子了!”
  郭姓老家人吃惊道:“啊,老兄要死了?”
  娄一豪叹道:“是的,恐怕挨不过一时刻……”郭姓老家人一想人命关天,要是他死在宅内,麻烦可大,于是依言扶着他挪移到石阶下。
  不久,那入宅禀报的老家人出来了,他走下石阶,满面疑惑的问道:“你这位老先生,确实是找我家少爷没错么?”
  娄一豪见柴一郎没有出来,不禁着急起来,悲声道:“不错,老夫要找柴一郎,他怎么不出来?”
  那老家人道:“我家少爷说不认识你!”
  娄一豪道:“你没有报出老夫的姓名?”
  那老家人道:“有呀!可是我家少爷说从来没听过你老先生的名字。”
  娄一豪喘着气道:“你一定没说清楚,请再入说说一次,就说老夫叫追魂刀娄一豪,今天带着……带着他要的东西来了!”
  那老人家怀疑地道:“是什么东西?”
  娄一豪催促道:“你这样说……他就……就明白……快去吧!”
  那老家人见他已然奄奄一息,不由惶然“哦”了一声,掉头又奔入宅内去。
  又不久,他和一个身着孝服的少年走出来了!
  这少年,年约十八、九岁,相貌俊秀,剑眉凤目,鼻正唇方,除了因居丧期间,头发未曾梳理而稍见蓬散外,模样与顾敏男所画的少年完全一样!
  他,显然就是柴一郎!
  他一提长衫跨出大门,在石阶上停住,看了倚坐阶下的娄一豪一眼,眉头皱了皱,回对身后的老家人问道:“就是他么?”
  那老家人答道:“是的,是的,就是他!”
  柴一郎又皱了皱眉,慢慢走下石阶,在娄一豪面前站住,开口道:“老丈要找小可么?”
  娄一豪盯着他望了半晌,目中渐渐现出喜悦之色,抖着嘴唇道:“不错,就是你!柴公子,你找得老夫好苦啊!”
  看见柴一郎满面疑惑,不禁苦笑一声接道:“你,难道不记得老夫了么?”
  柴一郎皱眉道:“老丈是——”
  娄一豪道:“老夫便是追魂刀娄一豪啊!”
  柴一郎的眉头,仍未舒展开来,他面带讶异的道:“追魂刀娄一豪?”
  娄一豪道:“是的,现在你想起来了吧!唉!老夫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曾答允为你取得一面‘登龙符’,现在你看……”
  他一面说,一面取出木盒,向柴一郎递去,又道:“幸不辱命,这边是‘登龙符’,请收下吧!”
  柴一郎没有伸出手去接,而不胜惊诧地道:“老丈恐怕弄错了——”
  娄一豪截口道:“不!老夫说得出就做得到!当初你柴公子要老夫为你取得一面‘登龙符’,可能只是一句戏言,但是老夫却决定替你取到,虽然……虽然……唉!不说也罢,请收下这‘登龙符’吧!”
  柴一郎仍未伸手接下,摇摇头道:“老丈请先听小可一言,小可——”
  娄一豪惨然一笑,又截口道:“无论如何,你非收下这面‘登龙符’不可,因为这是老夫拼却一声令誉和性命夺到手的,如果你不接受,便等于是在拿老夫的性命开玩笑!”
  微微一顿,又惨笑道:“老夫快要死了,请收下这面‘登龙符’,再听老夫再说几句话……”
  柴一郎见他目中无神,已进入弥留状态,迟疑了一下,毅然接过木盒,问道:“老丈有何遗言?”
  娄一豪如释重负的透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缓缓道:“老夫身边这匹马是……是苏州城中顾秀才的,老夫死后,请……请将这匹马……带去还给他,并代老夫向他致谢。”
  柴一郎点点头道:“好的。”
  娄一豪喘息了片刻,断断续续地又道:“登龙符是由……史南山手中夺得的,老夫……并没有伤害他,可是……据说他被杀害了……这可能是老夫……离开他不久之后所……所发生的事,因此……因此大家显然……都已认定老夫是……杀死史南山的凶手……希望……希望你将来能替老夫擒到真凶……洗刷老夫名挂‘人头榜’之耻……”
  柴一郎似乎完全听不明白,困惑地问道:“史南山是谁?人头榜是什么东西?”
  娄一豪慢慢垂下头,软弱地道:“史南山是……是个智慧甚佳的青年……他是四十年来……获得登龙符的……第四人……但是……但是老夫认为你……你柴公子的智慧比他……更佳!你将来可以……成为武林最杰出的人物,只要你……你……”
  语至此,头忽然一垂,整个人顿时静止不动了!
  三个月后——
  仲夏的一天午后,柴一郎骑着一匹雪白的骏马,来到了他曾经寄宿一年的寒山寺。
  寺中和尚,自然都认得他,看见他到来,纷纷上来慰问,因为柴员外逝世的消息,早已传到了寒山寺来了。
  一个老和尚问道:“小施主是否打算继续在敝寺寄住攻读?”
  柴一郎答道:“小可想先见见方丈,未知方丈在不在寺中?”
  老和尚道:“在的,正在禅房看书。”
  柴一郎于是把坐骑牵去树下拴好,而后便举步入寺,来到百空禅师的禅房外,举手敲门,轻声道:“老方丈在么?”
  禅房中,立闻白眉老和尚(百空禅师)答道:“贫僧在,是哪位施主?”
  柴一郎道:“小可柴一郎。”
  百空禅师“啊”了一声道:“原来是柴小施主,快请进来!”
  柴一郎轻轻推门走入,向正在桌前看书的百空禅师拱手一揖道:“参见老方丈。”
  百空禅师起身合十道:“勿多礼,小施主请坐。”
  柴一郎道了谢,就在百空禅师对面的一只鼓凳上坐了下来。
  百空禅师问道:“令尊的丧事已经办完了?”
  柴一郎道:“是的,小可原打算为先父守孝三年,可是……”
  说到此,深深一叹,满面流露感伤之色。
  百空禅师似是明白他的隐痛,点了点头,慨然道:“她还是那个样子吗?”
  柴一郎面上微现恨色道:“正是,先父一死,她更为泼辣,为了夺取先父的遗产,昨天她竟设下一计,污蔑小可……”
  百空禅师注目一噢,又问道:“他怎样污蔑小施主呢?”
  柴一郎抿了抿嘴唇,努力抑制激愤的情绪,说道:“昨天夜里,她命丫鬟来叫小可到她房中去,说有事与小可商量,小可进入她房中后,她竟取出五百两银子递给小可,直截了当的要小可离家,小可当予拒绝,称须为亡父守孝三年,她见小可不愿接受,忽然动手把头髻弄散,又自行抓破衣服,奔出房外,大声哭叫说小可企图对她非礼!”
  百空禅师变色道:“阿弥陀佛,他是小施主的后母,无论如何应维持后母之尊,怎可使用这种自贬身份的狠毒诡计?”
  柴一郎突然泪下,怆然道:“她为了怕小可承继先父的遗产,就不择手段!”
  百空禅师摇头叹息道:“这样的女人,也真是少见——后来怎样?”
  柴一郎道:“好在家中下人及左右邻居均知她的为人,故不大相信她的话,但经此一来,小可已无颜留在家里,今天早上,小可就告诉她愿将先父遗产全部给她,只希望她严守妇道,勿败坏先父的名声,然后小可便收拾行装,离开了家门……”
  百空禅师问道:“她今年几岁了?”
  柴一郎道:“三十八岁。”
  百空禅师又摇头道:“这样的年纪,要她严守妇道,只怕不容易呢!”
  柴一郎黯然道:“是的,但除此之外,小可对她又有什么办法?”
  百空禅师道:“当然,小施主这样做是不错的,虽然令尊财产甚巨,但施主是日头将出之人,大可不必和她争夺那些阿堵物。”
  柴一郎道:“小可亦这样想,只是未能在家守孝,深感有亏孝道罢了。”
  百空禅师安慰道:“不妨,为人子,对父母的孝道首重在心,小施主有这份孝心也就够了。”语声顿了顿,继道:“今后小施主仍可在敝寺住下攻读,将来考得一官半职,也让她知道——”
  柴一郎摇头道:“不,小可无意于仕途!”
  百空禅师一怔道:“哦,小施主既无意仕途,前此何以孜孜不倦于诗经?”
  柴一郎苦笑一下道:“那只是为了不忍使先父失望而已,其实小可对做官根本没有一点兴趣!”
  百空禅师问道:“那么,小施主想干什么?”
  柴一郎道:“小可常怀遨游四海之志,但忘能学点武艺,做些侠义之事。”
  百空禅师忽然记起三个月前顾秀才来寺告以“追魂刀娄一豪”要找他报恩之事,不禁微微一笑道:“对了,小施主在敝寺住了一年,贫僧竟看不出小施主身怀绝技,真是惭愧之至!”
  柴一郎似感满头雾水,一怔道:“老方丈说……小可身怀绝技?”
  百空禅师微笑道:“小施主不必再隐瞒什么了,关于‘追魂刀娄一豪’找寻小施主报恩之事,贫僧已经知道了!”
  柴一郎神色一振,惊喜道:“哦,老方丈也知道‘追魂刀娄一豪’这个人?”
  百空禅师含笑道:“‘追魂刀娄一豪’名震武林数十年,谁人不知!”
  柴一郎大喜道:“好极了!这件事真莫名其妙,小可正想向老方丈请教哩!”
  百空禅师道:“娄老施主因不知小施主的姓名住址,故找上顾秀才,请他画了一幅小施主的半身像,顾秀才画好之后,忽然记起曾在敝寺见到过小施主,遂立刻跑来向贫僧探问小施主下落,此所以娄老施主能找到小施主之故,前几天顾秀才还来过,他说小施主早已命人把他的那匹马牵去还给他了,是不是?”
  柴一郎神情激动地说道:“正是,小可原想改天再去拜访他,问他一个明白,咳,这件事情真太莫名其妙了!”
  百空禅师微愕道:“怎说莫名其妙?”
  “因为小可根本不认识他呀!”
  百空禅师大感惊奇道:“什么?小施主不认识‘追魂刀娄一豪’?”
  柴一郎道:“是呀!见都未曾见过!可是他竟一口小可是他的救命恩人,还送了一样东西给小可,你说这不是天大笑话么?”
  百空禅师望着他半晌没说话,神色渐呈严肃,问道:“小施主当真不认识娄老施主?”
  柴一郎正色道:“真的不认识!”
  百空禅师又问道:“小施主也不谙武功?”
  柴一郎道:“一窍不通!”
  百空禅师站了起来,满面凝重地道:“这么说,莫非楼来施主认错人了?”
  柴一郎点点头道:“不错,他认错小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当时小可一再要解释小可不是他的救命恩人,但他不肯让小可说下去,那可能是因为他自知快要死了,有许多话要交待,故不肯让小可插嘴,咳……”
  百空禅师惊奇不置,喃喃说道:“可是,他怎会连人都认错了呢?”
  柴一郎道:“事后,小可苦思良久,推想出两个他错认小可为救命恩人的原因,一是那时他已神志不清,故认错了人,一是他的救命恩人的相貌,可能长得酷像小可。”
  百空禅师沉吟道:“唔,娄老施主绝不是神志不清认错了人,因为那幅画像是他指示顾秀才画的,而据说娄老施主取走那幅画时,还曾称赞顾秀才画得很逼真,所以第二个理由才说得通——即是娄老施主的救命恩人的相貌,一定长得与小施主很像!”
  柴一郎道:“果真这世上有个人相貌酷似小可,这倒十分有趣……”
  百空禅师追问道:“娄老施主后来怎样?”
  柴一郎道:“他其实没和小可说多少话,见面就取出一个名叫‘登龙符’的东西要小可收下,他说‘登龙符’是小可要他拿到的东西,又说他是拼却一声令誉和性命才由一个名叫‘史南山’的人手里夺了过来的,当时小可见他奄奄一息,不忍使他失望,只得将‘登龙符’接下,之后他又要求小可将来为他洗刷什么名挂‘人头榜’之耻,旋就气绝死了。”
  百空禅师听得神色连变,讶然道:“登龙符?登龙符是一件什么样的东西?”
  柴一郎立刻解下包袱,由里面取出那只小木盒,打开盒盖,拿出“登龙符”双手递给他,说道:“就是这个,小可也看不懂这是什么东西。”
  百空禅师接过“登龙符”反复细视,皱了皱眉说道:“这是一块上好的玉,上面雕刻着的这条龙,手工十分高明,但名之曰‘登龙符’究竟是一件怎样的东西呢?”
  柴一郎道:“据小可猜想,这东西必是武林中人用为某种凭信之物,而且是一件几位有名的信物,老方丈亦是习武之人,难道没听人说过这件东西么?”
  百空禅师笑了笑道:“贫僧虽是曾练过一些拳脚,唯鲜在江湖上走动,是以未曾听人说过‘登龙符’这种东西,不过……小施主可能说对了,这‘登龙符’必是一件极其有名的东西!”
  柴一郎问道:“方丈有何见解?”
  百空禅师道:“那位娄老施主乃是当今江湖中极有名气之人,而且平素为人行事均极为正直,这次竟不惜置身毁名由那个‘史南山’手中夺来,足见那登龙符是被一般人视为神圣的。”
  柴一郎道:“那天听他的口气,好像他夺取这面‘登龙符’并非出于本意,而是他的救命恩人要他这样做的。”
  百空禅师颔首道:“不错,他也曾向顾秀才说过,他说去年他在某地遭遇一个强敌,那人武功在他之上,他经一番苦斗,不支倒地,那人正要下手杀他,那个‘救命恩人’现身搭救,他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表示愿为那救命恩人做一件事,那救命恩人就说正需要某件东西——那天他没向顾秀才说明是‘登龙符’,但贫僧相信他说的‘某件东西’即是这‘登龙符’不错。”
  柴一郎道:“他临终前,曾说他由史南山手中夺得此物时,并未伤害史南山,可是后来却听说史南山被人杀害了。因此大家都认定史南山是他杀害的,他希望小可将来能替他擒到真凶,洗刷他名挂‘人头榜’之耻——老方丈可知‘人头榜’又是什么东西?”
  百空禅师摇头道:“贫僧也听不懂,这三个字听来十分可怕……”
  柴一郎道:“小可不是他的恩人,又身无武功,自无法替他擒到真凶及洗刷‘人头榜’之耻,小可现在所能做的,只是替他找到那个救命恩人,把这‘登龙符’交给他而已。”
  话至此,轻轻一叹,又道:“只不知他的救命恩人此刻人在何处?”
  百空禅师把登龙符还给他,说道:“人海茫茫,要想找到那位少年人自非易事,这件事情也只好慢慢进行了。”
  柴一郎把登龙符放入木盒收起来,忽然微微一笑道:“小可有个念头,就怕老方丈不肯答应……”
  百空禅师注目问道:“什么事?”
  柴一郎道:“小可很想拜老方丈为师,学一身武功,然后四出行侠,一面寻找那个少年,只不知老方丈肯不肯收小可为徒?”
  百空禅师闻言神色一怔,        继之哈哈大笑道:“小施主智慧极高,骨骼又极不凡,贫僧自然很愿收你为徒……”
  柴一郎大喜,立时便要跪下行礼。
  百空禅师慌忙上前将他扶住,收敛笑容道:“小施主听贫僧把话说完如何?”
  柴一郎抬头怔怔地道:“老方丈有何教诲?”
  百空禅师道:“一句话,贫僧不能收你为徒!”
  柴一郎大为失望,问道:“为什么?”
  百空禅师道:“因为贫僧的武艺有限,不够资格为你之师。”
  柴一郎道:“老方丈太客气了吧!”
  百空禅师正色道:“不,这是真的,贫僧早年虽曾学了一些拳脚,但造诣不高,仅能作健身及防身之用,小施主若想行侠江湖,必须练成绝顶技艺才行,而贫僧这点微末之技,绝不能使施主达到愿望!”
  柴一郎茫然道:“是么?”
  百空禅师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能耐确实有限的很。”
  柴一郎道:“那么,老方丈可知当今武林中哪几位是武功高强之人?”
  百空禅师道:“武林中能人异士极多,但若无人推荐,他们不一定肯收你为徒。”
  柴一郎不禁嗒然一叹道:“这么说,小可的愿望是不容易达到的了?”
  百空禅师道:“也不能说一定达不到,总之这是需要机缘的。”
  柴一郎低头道:“老方丈认识的武林中人,没一个是武功高强的么?”
  百空禅师道:“贫僧只认识三、四位武林人,但他们的身手也算不得出类拔萃,不可能造就小施主成为第一流高手——唔,有了!”
  柴一郎见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忙问道:“老方丈想到了什么?”
  百空禅师皱眉沉吟说道:“一位不知其姓名的武林高人,如果他愿意收留小施主的话,或可达成小施主的愿望……”
  柴一郎大感迷惑地说道:“一位不知其姓名的武林高人?”
  百空禅师点点头道:“是的,他的身手高深莫测,贫僧曾见他施展轻功,他能盘膝坐在树梢上,而树枝不弯不动……”
  柴一郎听得精神一振,急忙问道:“那人住于何处?”
  百空禅师道:“那人隐居于茅山绝顶,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那是去年夏天,贫僧因事赴茅山西南数里外的一座天王寺,办完事情后,忽然动了游山之兴,于是独自上山游赏,由于山中景色甚佳,贫僧竟玩得不知黄昏已至,直到发觉天色将黑时,想下山已然太迟,结果走不到一半路,天就黑下来了。”
  他说到这里,端起了桌上的一杯茶喝了一口,又继续说道:“天一黑,贫僧就迷了路,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下山之路,结果糊里糊涂的走上一座山峰,那座山峰很高,上面都是参天古木,贫僧情知无法在当天晚上下山,,便决定在峰上露宿一夜,于是贫僧爬一株巨树,在树桠间坐下来。”略停片刻,又继道:“次日一早,贫僧立刻觅路下山,但走了一、二百步,忽然瞥见约十几仗的谷边,有一个人坐在地上,他正在啃吃半只烤兔……那人的年纪不大,似在四十五到五十岁之间,相貌极怪,浓眉如帚,目似铜铃,而且满目虬髭,头发也很长很乱,身上的衣衫脏破不堪,一看就知是个遁世隐居的怪人。贫僧犹豫了一下,正想上前向他问路时,却忽见他长身飞掠而起,掠上一株斜伸向绝谷上方的苍松,身手比一只老鹰还要轻灵,就那么轻飘飘的降落在树梢上,盘膝,身子下的树枝,动都没动一下!”
  柴一郎听得惊奇而神往,脱口道:“好厉害,那就是轻功么?”
  百空禅师点头道:“不错,那是一门非常高明的轻功,是贫僧生平仅见的惊人绝技!”
  柴一郎略顿问道:“他飞上树梢盘膝而坐,是何意思?”
  百空禅师道:“打坐!他在树梢上坐下来后,随即闭上双目,神情肃穆的打坐起来。”
  柴一郎吃惊道:“若是一下不慎,由树上跌下,岂不是要堕入绝谷下去了?”
  百空禅师道:“是啊!可是别替他担心,他坐在那上面,真是稳若山岳,纹丝不动!”
  柴一郎道:“后来老方丈有没有向他问路?”
  百空禅师摇头道:“没有,贫僧在那里伫立静观片刻,就悄悄的由原路退回。”
  柴一郎道:“为何不上前和他见见?”
  百空禅师笑了笑道:“小施主有所不知,大凡遁世隐居之人,都是性情孤僻不喜外人干扰的,贫僧怕他生起误会,而且自信总可寻到下山之路,故打消上前问路之念,悄悄退了回来。不久,贫僧果然就寻到下山之路,并未困在那山中。”
  柴一郎问道:“依老方丈的观念,他是什么样的人?”
  百空禅师道:“形态虽怪,似非邪恶之人。”
  柴一郎道:“现在他可能还在那里隐居么?”
  百空禅师道:“这就难说了,时隔一年,他可能尚在,也可能已离开了。”
  柴一郎心动道:“茅山距此并不太远,骑马三天可到……”
  百空禅师道:“这一点也很难说,要看小施主和他是否有缘了。”
  柴一郎思忖片刻,毅然道:“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机会,小可决定明日动身去找他,老方丈以为如何?”
  百空禅师道:“贫僧告诉小施主这件事,便是小施主前去试试,只不过茅山极大,小施主到了那里,能否找到他也是一个问题……”
  柴一郎笑道:“但教有缘,便能让小可找到!”
  百空禅师点头笑道:“还有一个问题是:只怕他不是一位正派人物!”
  柴一郎道:“如非正派人物,小可便不拜他为师就是了。”
  百空禅师道:“邪恶人物,很少甘愿蛰伏于山野之中,若其人为邪恶之辈,那便表示他有不得不蛰伏的原因,而小施主不明底细去求他收录,只怕他不但不答应,而且还会对小施主不利,这一点小施主也不能不先加考虑。”
  柴一郎说道:“人,又非禽兽,他即使是凶恶之辈,小可与他既无仇恨,他总不会无缘无故下手杀害小可吧!”
  百空禅师道:“道理虽是如此,但这世上的的确确有不如禽兽的人哩!”
  话声微顿,正容又道:“总之,贫僧只是指点小施主有这么一条路,至于是福是祸,那就要看小施主的运气了,万一对方是个天性凶恶之辈……”
  柴一郎立刻接口道:“那么,小可即使受到伤害,亦绝不怪老方丈!”
  百空禅师欣然道:“好,现在贫僧就把当日游茅山所走的路线画成一张地图,小施主到达茅山之后,就按照地图去找找看……”

  第三章 代人受过
  他取出一张白笺铺在书桌上,找到一支炭笔,开始凭记忆将当日所走的路径画了出来。
  翌晨,柴一郎带着地图,怀着一份希望,辞别了百空禅师,骑上自己心爱的白马,驰离寒山寺,取道北上。
  仲夏的江南,那是一幅天上乐园的景色,一路上没有一块荒土,举目所见,都是绿的稻,绿的树,绿的桑林;池塘里的水,清澈如镜,荷叶绿萍,密密的铺在水面上,白花点缀其间,宛如亭亭玉立的少女,充满着令人陶醉的青春美丽的气息……
  但是这些美丽的景色,并不能鼓舞柴一郎的心情,他的心情一直是郁悒的,因为他对自己的前途感到迷惘,他不知道自己未来的一生将扮演何等角色。
  他真希望自己能找到一位名师,练成一身绝艺,然后无拘无束的浪迹天涯海角,行侠仗义,
  锄强济弱。然而,他知道希望不一定能够实现,人的一切,还是要被命运所左右的。他不止一次的在心里想着:我能成为一个生活得有意义的人么?或者我将庸庸碌碌的度过一生,默默无闻,与草木同朽?
  他不知道!
  他完全不知道!
  但是他怀有希望,他怀有追求希望的勇气!
  沿着碧波万顷的太湖,他乘骑独自行进,第二天晌午时分,他已走过了一半路程,来到了常州府。
  进得城中,他第一个念头便是想找一家酒楼打尖,他策骑沿街徐行,不就瞥见对面有一家叫“会英阁”的酒馆,由于他一心想弃文从武,故自然地对“会英阁”这三个字生起好感,于是决定去光顾它。
  他驱骑来到“会英阁”的门口下马,立刻就有伙计上来接待,他把坐骑交给伙计,嘱其为马上料,随即举步走入馆中。
  一看楼下已经客满,乃举步登上二楼,只见楼上也已坐了六、七成的食客,他站在楼梯口看了看,忽然发觉自己已经走入一处陌生的,但却令他喜悦的场合中。
  原来,这家会英阁,是名副其实的会英阁。
  座上食客,个个都是武林人物!
  感情这是一家专做武林人生意的酒馆!
  他心头不禁起了一阵跳动,兴奋的暗忖道:“真巧,要是能在这儿找到一位名师,那该多好!”
  正思忖间,一名伙计已上前招呼道:“公子,这还有座位!”
  伙计指的是靠内壁的一个小座头。
  柴一郎点了点头,移步走过去,坐了下来。
  伙计为他端上一杯茶,哈腰笑问道:“公子,吃些什么?”
  柴一郎道:“来一角酒,再随便来几样下酒菜。”
  伙计应是而去。
  柴一郎端茶轻啜着,游目四顾座中的每一个武林人物,看见他们刀剑佩身,神态或英武粗犷,心下甚是激赏,暗忖道:“但愿有一天,我柴一郎能成为他们中的一个……”
  他一面想着,一面观察楼上的每一位食客,最后视线停留在对面一位老人的脸上。
  那位老人,单独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小座头上,正在大口大口的咬着一只鸡腿,看年纪是六旬开外,面貌颇威武,额下蓄着一撮山羊须,身着青缎征衫,背上背着一把长剑。
  令柴一郎感兴趣的就是老人背上的那把剑,那把剑古色斑斓,看来十分名贵。
  他打量着老人,又打量着老人的那把剑,暗忖道:“此老必是剑术名家,我何不设法与他结识结识?”
  哪知他正在这样想的时候,对面那老人忽然抬起头来,于是目光和柴一郎碰个正着!
  双方目光一接触,老人突然面色大变,全身微微一震,端在手里的一杯酒,登时溅了出来!
  柴一郎心中大奇,讶然问道:“这位老丈,您怎么啦?”
  老人好像见了鬼似的,双目睁得奇大,面上布满惊骇之色望了柴一郎半晌,便霍地站起来,放下酒杯,匆匆下楼而去。
  由于他走的太匆忙,且神色惊惶,因此立刻引起了全楼食客的注意。
  大家都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故于老人走下楼后,纷纷转头向老人的座头这边望过来。
  于是,很自然的,大家都看见了坐在老人座头对面的柴一郎。
  于是,刹那间,人人面色大变!
  就好像他们是一群温驯的鹿,而突然发觉有一只老虎混在他们当中似的,顿时场面大乱,一个个慌慌张张的放在手中的酒杯或筷子,匆匆忙忙的离座涌向楼梯,急急夺路而逃!
  转眼工夫,竟走得一个不剩!
  柴一郎大感惊奇,暗忖道:“怎么回事?他们怎么忽然跑光了?”
  他不由低头察看自己的全身,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人家的厌恶,但细心察看一遍后,又觉得自己身上并无不对劲之处,因此他更感惶恐,又忖道:“莫非他们发现我不是武林中人,因此对我生起了厌恶之心?唔……不对……不对!绝不是这个原因!一定是另有缘故……”
  可是,他弄不懂是什么缘故。
  一名伙计满脸不快的走了过来,问道:“公子,是怎么回事?”
  柴一郎茫然反问道:“怎么回事?”
  伙计一指全楼的座头,冷冷道:“他们看见了您公子,忽然都跑掉了,很多人连酒账都不付!”
  柴一郎道:“小可正想问你呢,他们是看见小可才跑的么?”
  伙计道:“一点都不错!”
  柴一郎诧声道:“这是为什么啊?”
  伙计冷笑说道:“这件事,应该只有公子自己明白!”
  柴一郎摇头道:“小可不明白!”
  伙计面色一沉道:“公子请注意,我们这家‘会英阁’已开设了数十年,凡是有头有脸的江湖朋友,都知道我们店东‘饕餮老人’是一位可交的朋友,因此他们都不曾来我们‘会英阁’闹事,找我们的麻烦!”
  柴一郎愕然道:“这是什么话?小可何曾闹事?小可一上楼就坐在这里没动,他们因何而逃,小可也正在莫名其妙呢!”
  伙计冷冷一笑道:“公子若真不明白,小的可以告诉公子——他们是怕你!”
  柴一郎大为错愕道:“他们为什么要怕我?”
  伙计道:“公子何必装蒜?”
  柴一郎呆了一呆道:“什么叫装蒜?”
  伙计嘿嘿笑道:“公子身手,想必十分不凡,但既然公子是个人见人怕的人物,实在不该自贬身份,跟我们做生意的人过不去!”
  柴一郎皱了皱眉道:“就算他们是因畏怯小可而跑的,如今人已跑了,你要小可怎么办?”
  伙计道:“替他们付酒账!”
  柴一郎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他们怕我,你为何不怕?”
  伙计面色变了变道:“小的不是练武之人,相信公子绝不至下作到对一个身无武功的人动武!”
  柴一郎笑道:“我可以替他们付酒账,但你得说出他们怕我的原因。”
  伙计答道:“小的说出之后,只怕公子要大发雷霆了。”
  柴一郎摇头笑道:“绝不,你只管说出好了。”
  伙计没有立刻说出,他谨慎的观察着柴一郎的神色,又道:“小的说出来,公子当真不发火,而且愿他们付酒账?”
  柴一郎点头道:“绝不食言!”
  伙计于是说道:“他们所以怯怕公子,是因知道公子是个非常可怕的人物!”
  柴一郎心头一动,已约略猜出是怎么一回事,当下神色不动地道:“这就是说,他们都知道我是谁了,是么?”
  伙计道:“是的。”
  柴一郎脸一仰,含笑问道:“那么,我是谁?”
  伙计一怔道:“这个……小的怎知公子是谁啊?”
  柴一郎笑道:“既然全楼食客都知道我是谁,你也应该知道我是谁才是!”
  伙计呐呐地道:“小的只是根据他们一见公子就仓皇逃散的情形,推测公子必是一位可怕的人物,至于公子的尊姓大名,小的却不知道……”
  柴一郎道:“你下去打听一下吧!”
  伙计面上又露出不满之色,说道:“公子何必要戏弄人?”
  柴一郎道:“绝无戏弄你之意。”
  伙计见他说得一本正经,不由诧异道:“难道你公子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柴一郎道:“正是如此!”
  伙计咧嘴一笑道:“天底下哪有这种事情?”
  柴一郎微笑道:“本来不该有这种事情,但今天的的确确就有了这种事情!”
  话声一顿,接着又道:“你快去打听一下,能打听出我是谁,我就付酒账,如何?”
  伙计忖度要打听出他是谁并不太难,当下应了一声“好!”转身下楼而去。
  由于“争执”暂告结束,另一伙计立刻端上他点的酒菜,同时因知他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物”,故不敢丝毫怠慢,态度非常客气。
  柴一郎默默的独自饮酌起来。
  他已知道刚才那些武林人错把冯京当马凉,误会他是那个曾经救过“追魂刀娄一豪”的不知其名的少年,但是他绝不因必须替“他”赔酒账而愤怒,他只感到惊奇,因为他不明白大家何以这样怕“他”?他看出刚才在楼上吃食的武林中人,有良也有莠,何以好人和坏人都一样怕“他”?而且害怕到一见就夺路而逃的地步?
  “他”,是正直的侠士?抑是凶横毒辣的歹徒?
  约摸一刻时候,楼梯“登登”急响,那个下楼打听的伙计上来了!
  柴一郎停止吃食,问道:“打听出来了?”
  伙计满脸惊异的摇头道:“没有,他们都逃得无影无踪,一个也找不到了!”
  柴一郎原以为一定能轻易打听出“他”的姓名字号,闻言大为失望,道:“楼下的呢?”
  伙计一摊手道:“也早就跑光了!”
  柴一郎皱了皱眉道:“哼!即使我是妖魔鬼怪,也不必这么害怕……”
  伙计也狐疑的道:“可不是,瞧公子的模样,也不像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们实在没有这么害怕的必要呀!”
  柴一郎自言自语道:“哼!总有一天,我会把他找出来的……”
  伙计听他提到一个“他”,忍不住问道:“公子要找谁?”
  柴一郎抬头一笑道:“找‘我’!我要查出‘我’究竟是何许人!”
  伙计苦笑一下道:“小的刚才已说了,我们是生意人,公子实在不该……”
  柴一郎不待他说完,陡地站起道:“算账吧!”
  伙计冷不防吓了一跳,不觉后退两步,问道:“公子打算怎么算呢?”
  柴一郎冷笑道:“这一次,我吃他的亏是吃定了,为了表示我无意为难贵店,一起算吧!”
  伙计大喜,连忙哈腰笑道:“多谢公子,一共是三十七两四钱。”
  柴一郎如数付给,接着问道:“我的马已上过料了么?”
  伙计连声道:“上过了,上过了。”
  柴一郎一挥长袖,举步下楼而来。
  出了会英阁,乘上白马,立时纵马骋驰出城,朝西方疾进。
  一路上,未再遭遇类似会英阁上的怪事。
  第三天黄昏,来到茅山脚下的一个村落,因见天色快黑,遂决定次日一早再首途登山,当晚在村中一个樵夫家里借宿下来。
  这家樵户,人口简单,只有一对中年夫妻和一个小男孩,柴一郎与他们共进晚饭之后,便与中年樵夫坐在厅堂上闲聊。
  柴一郎问道:“赵兄每天都上茅山砍柴?”
  中年樵夫答道:“隔一天上山一次,一天上山砍柴,一天在家劈柴。”
  柴一郎道:“日子还过得去吧!”
  中年樵夫道:“还好,还好!”
  柴一郎道:“赵兄砍山柴有几年了?”
  中年樵夫道:“有七、八年了,在下共有六个兄弟,分家之后,只得三分田,在下因想经商,就将田地卖掉,到城里做生意,不料上了人家的当,不到半年就弄得血本无归,没奈何,只好上山砍柴了。”
  柴一郎表示同情的安慰了他几句,接着道:“赵兄当了七、八年樵夫,想必对茅山的情形极熟?”
  中年樵夫道:“那当然,茅山的一草一木,在下都已十分熟悉。”
  柴一郎于是取出百空禅师画的地图,在对方面前摊开,指着图中的一个位置问道:“这地方,赵兄去过没有?”
  中年樵夫仔细的看了看,指着地图上的路线道:“这是天王寺,这时大茅峰华阳洞……公子问的这块山区,有许多山峰,而且山路崎岖难行,一般人很少去过,公子问这地方干嘛?”
  柴一郎不答,又问道:“这些山峰,有没有一座很深的绝谷?”
  中年樵夫寻思有顷,点头道:“有的,有一座非常隐僻的死谷,它在送命峰上!”
  柴一郎一愣道:“送命峰?”
  中年樵夫道:“是的,那座山峰非常峻峭,上去很难,下来更难,听说曾有不少人费了一番功夫攀登上去,结果都没有下来,因此大家就给它取了个‘送命峰’的名字。”
  柴一郎道:“赵兄上去过吗?”
  中年樵夫摇头笑道:“没有,在下不想送命,故从未打算上去。”
  柴一郎道:“赵兄从未上去过,怎知那上面有一座死谷呢?”
  中年樵夫道:“好几年前,听一位老道士说的,他好像练有武功,他说他是攀登送命峰而唯一未曾送命之人,又说他在峰上发现了一座很深的死谷,那座死谷的四面陡壁寸草不生,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岩石,还说什么谷中没有一条出路,一颗石头扔下去,半天才能听到声音等等——公子问这些干嘛?”
  柴一郎含笑道:“小可打算攀登送命峰寻找一个老朋友。”
  中年樵夫吃了一惊道:“啊,公子要攀登送命峰?寻找什么朋友?”
  柴一郎胡扯道:“数月前,小可的一位朋友声称欲来茅山一游,谁知迄今尚未见返家,小可担心他可能一时兴起,攀上送命峰,结果下不来了,故打算上去找找看。”
  中年樵夫登时面色凝重地道:“令友是有可能攀上送命峰而下不了,但公子怎可再上去冒险?就在下所知,除了那位老道士之外,还没有第二人能安然下来的,公子最好不要去,免得丢了性命!”
  柴一郎笑道:“赵兄请放心,小可会小心攀登的,而且自信能够下来。”
  中年樵夫连连摇头道:“不好!不好!公子最好听我劝告,千万不要上去。”
  柴一郎道:“赵兄明日要不要上山砍柴?”
  中年樵夫道:“要,但……但在下不能带公子到那地方去!”
  柴一郎道:“小可是自己要去的,赵兄若肯顺便带路,万一小可真的在送命峰上送了命,也绝不会怨恨赵兄的。”
  中年樵夫道:“公子若有不测,自然不能怨恨在下,但在下既是带公子去送命之人,良心上总是不安的,所以在下不能带公子去。”
  柴一郎笑道:“那么,赵兄只指点小可如何走,行不行?”
  中年樵夫凝目问道:“公子一定要去?”
  柴一郎点头道:“非去不可!”
  中年樵夫一指地图道:“这张地图画的很正确,公子按着这地图的路线寻去,就可找到那座送命峰。”
  柴一郎道:“这地图的路线,是要小可由天王寺入山,这儿距离天王寺尚有多远?”
  中年樵夫道:“三十多里路。”
  柴一郎道:“这就是了,明日小可若照这地图的路线走,便须再走三十多余里方能入山,这样的话,只怕无法在明日天黑前登上送命峰,而赵兄若肯带路,由这儿上山,想必有捷径可走,所不定可缩短半天的路程。”
  中年樵夫迟疑片刻,点点头道:“不错,由此入山,大约午后即可到达送命峰,不过……”
  柴一郎道:“小可反正一定要去,赵兄何以不肯帮帮忙?”
  中年樵夫叹道:“公子年纪轻轻, 若是在送命峰上丢了性命,实在不太值了。”
  柴一郎道:“赵兄说那座送命峰不易攀登,最困难的地方是在何处?”
  中年樵夫道:“据说是在峰腰之上,那峰腰上都是峻拔如削的岩壁,身手灵捷的人虽可勉力登上去,但下来时,往往因看不清落足之处,结果失足跌毙,或者因体力不支跌了下来。”
  柴一郎点了点头,道:“如果仅是这方面的困难,倒是容易解决!”
  中年樵夫微楞道:“容易解决么?”
  柴一郎道:“是的,赵兄这儿,有无大铁钉?”
  中年樵夫道:“多大的?”
  柴一郎说道:“五寸以上,如果有更大的,当然更好。”
  中年樵夫道:“在下去年修房子,五寸长的铁钉倒还有一些,但公子要铁钉作何用途?”
  柴一郎道:“把它钉入岩中,用做垫足,这样攀登或下来时,就安全多了,是不是?”
  中年樵夫似觉不错,不由点头道:“嗯,这倒是个好主意,怎么以前大家都没想到这个方法?”
  柴一郎笑道:“除铁钉和铁锤之外,最好再来一条绳子,遇上连铁钉也不管用的地方,便可缘绳而下!”
  中年樵夫色喜道:“不错!不错!舍下也有绳子,公子要多长的?”
  柴一郎笑道:“愈长愈好!”
  中年樵夫道:“在下曾买了一捆麻绳,现在还剩下十几丈长,就送给公子好了。”
  柴一郎喜道:“那么,赵兄答应带小可去了?”
  中年樵夫点头道:“好的,不过公子仍须小心攀登才行啊!”
  柴一郎道:“当然,小可总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
  于是,次日清晨,吃过饭后,中年樵夫便取出一条麻绳,一把铁锤和十几支铁钉,交给了柴一郎,他自己则拿了一把斧头插在腰上,再荷起一条扁担,说道:“好了,咱们动身吧!”
  柴一郎掏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放在桌上,笑道:“这点银子,请赵兄笑纳。”
  中年樵夫呆了一呆道:“干什么?”
  柴一郎道:“是小可对赵兄的一点敬意。”
  中年樵夫立刻拿起银子塞还给他,道:“公子不要如此,在下不能接受。”
  柴一郎又将银子放在桌上,笑道:“就算小可给令郎做衣服的,这总行了吧?”
  中年樵夫又推辞了一番,才接受下来,柴一郎想起了屋外那匹白马,便道:“还有,小可那匹坐骑就暂时寄存府上,五天之内,小可若未回来,便表示小可已遭不幸,那匹马就算赠给赵兄好了。”
  中年樵夫问道:“工资家住何处?”
  柴一郎道:“石塘湾。”
  柴一郎摇头道:“不,小可虽是石塘湾之人,但那里已没有家了。”
  中年樵夫讶异道:“为什么?”
  柴一郎苦笑一下,才道:“详细情形,路上再奉告吧!”
  中年樵夫于是转入厨房,叮嘱妻子小心看顾白马,随着柴一郎出门,往茅山进发。
  两人顺着屋后一条山路入山,路上柴一郎便将自己父母双亡,后母不良的详细家世说出,中年樵夫听了大为不平,道:“她既无生育,公子便是令尊财产的合法继承人,公子怎可全部让给她?”
  柴一郎微微一哂道:“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小可倒不想与她计较,小可只望她恪守妇道,不要做出败坏门风之事。”
  中年樵夫道:“这可难说得很,她是四十不到之人,要她恪守妇道,只怕不易哩!”
  柴一郎道:“要是她不守妇道,待小可查出来,小可绝不饶她……”
  两人边走边谈,走了一个时辰,已进入茅山深处,眼前尽是高山峻岭和浓密树林,山路极为崎岖难行,柴一郎毕竟还是文弱之身,故走得疲倦不堪,气喘如牛……
  午后不久,终于来到山中一处奇峰林立,四周尽是原始森林的山坳下。
  中年樵夫举手一指当中一座最高峻得问绝峰,说道:“那就是送命峰!”
  送命峰,高约千刃,直上云汉,半腰以上均为岩石,峰巅则又生满树木,看上去雄奇瑰丽,但又带着几分狰狞之态,好像一枝开了花,而又浑身带刺的仙人掌!
  柴一郎不禁吸了口气道:“嘿!果然不低……”
  中年樵夫在一颗岩石上坐下来,笑道:“公子仍决心上去么?”
  柴一郎点头道:“是的 ,且休息一会再上去。”
  说着,也在另一颗岩石上坐下来。
  中年樵夫抹了抹额头的汗水,道:“有时候,在下也很想上去玩玩……”
  柴一郎忙道:“不,赵兄不能冒险!”
  中年樵夫微笑道:“在下年纪虽然比公子大,但自信手脚绝不比公子差!”
  柴一郎道:“这是实情,不过赵兄有妻儿,不宜冒这个险。”
  中年樵夫笑道:“就为此,在下才一直未敢攀登上去。”
  他说到此处,动手解下系在腰上两只饭盒,把一个递给柴一郎,道:“来吧,先填饱肚子再说!”
  柴一郎道:“小可也带着不少干粮,赵兄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中年樵夫道:“不用客气了,公子带的干粮,可以留到峰上去再吃。”
  柴一郎不再客气,道谢后接过饭盒,便与对方一道吃了起来。
  中年樵夫一面吃饭一面说道:“公子上攀到峰顶后,不管有没有找到令友,最好不要立刻下来,暂时在峰顶上过一夜,明天再下来不迟。”
  柴一郎点头道:“是的,天黑危险,而且小可的体力也无法在一天之中上下来回。”
  中年樵夫问道:“令友 失踪有几个月了?”
  柴一郎道:“有三个多月了。”
  中年樵夫道:“那么,令友果真登上送命峰,恐怕早已死了。”
  柴一郎道:“要是峰上有东西可吃,或许尚未死也说不定。”
  中年樵夫笑道:“那上面会有什么东西可吃呢? ”
  柴一郎道:“譬如野兔或野果之类。”
  中年樵夫道:“野果也许有一些,但绝对不会有野兔。”
  话声一顿,举手一指送命峰,又道:“你看这么高峻的山峰,而且是独立的绝峰,猴子都不易上去,野兔哪里上得去?”
  柴一郎一想不错,可是又立刻想起百空禅师曾说看见那位隐居峰上的高人在啃吃半只野兔一节,不由忖道:“不错,这座送命峰如是百空禅师说的那座绝峰,除了飞鸟之外,一般动物绝对上不去,那位武林高人怎会有烤兔可吃?莫非百空禅师在诓骗我?不不!百空禅师乃是佛门高僧,他绝对不会诓骗我的……”
  中年樵夫见他停着沉思,忍不住问道:“公子在想什么?”
  柴一郎一笑道:“想野兔!”
  中年樵夫摇头道:“在下敢跟公子打赌,那峰上万无野兔之理。”
  柴一郎道:“假定有个人在峰上吃了一只野兔,赵兄认为那野兔是怎么上去的?”
  中年樵夫道:“那自然是那人带上去的。”
  柴一郎一怔,继之拍膝大叫道:“不错!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想不通,真是笨透了!”
  中年樵夫摆头四望道:“这山中的确有不少野兔,可惜不容易捉到……”
  柴一郎继续吃饭,说道:“有武功之人,便容易捉到。”
  中年樵夫道:“有法术的人,也容易捉到,他只要念动真言咒语,便可将山中野兔召到他的面前。”
  柴一郎道:“对了, 听说茅山道士都懂得法术,赵兄久居此地,可曾见过他们施为?”
  中年樵夫道:“只见过一次,就是昨晚在下说的那位老道士,那年在下距此不远的山中遇见他,他正在追逐一只猴子,他只猴子十分滑溜,他捉了半天捉不着吗,一气之下,只见他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便见那只猴子由树上跌下来,乖乖的走到他面前,妙极了!”
  柴一郎惊奇道:“那位老道士的道号叫什么?”
  中年樵夫摇头道:“他没说,在下也忘了问他,但是从那一次之后,就未再遇见他了。
  说话间,两人已吃完了饭盒里的饭,中年樵夫随领柴一郎去附近山泉解渴,又回原处休息了片刻后,柴一郎感觉体力业已恢复,乃起身道:“好了,赵兄请去砍柴,小可要上去了。”
  中年樵夫道:“等公子登上峰顶后,在下再砍柴不迟。”
  柴一郎道:“也好,赵兄就坐在这儿看着,万一小可不幸失足跌毙,便请赵兄麻烦一下,把小可就地掩埋了。”
  中年樵夫忙道:“公子快不要说这些不吉的话,在下相信公子一定能安全攀登峰顶!”
  柴一郎微微一笑,扎束停当后,便举步向送命峰走来。
  走了数步,就到送命峰的峰脚下,他开始攀援树身往上爬,由于峰腰以下杂树丛生故攀登起来并不怎么吃力,不消多久,已爬上二十几丈高。
  他掉头看看峰下的中年樵夫,大声道:“赵兄,你看距离峰腰尚有多高?”
  “还有五、六十丈才到峰腰,公子小心呀!”
  柴一郎笑道:“小可会小心的!”
  说着,继续向上攀登。
  约摸顿饭功夫,终于爬到峰腰部位,而这时候,他已感肌肉跳动,四肢乏力。
  他倚靠峰壁岩歇息了一阵,然后抖擞精神继续往上攀登,峰壁上草木渐稀,是一层层一片片的岩石,好在有不少岩磴可以垫足,故攀登起来还不怎样困难。
  又爬上十几丈后,遇上了一段异常险恶的峰壁——一片宽大平坂得问岩石,高达三丈,中间没有一条岩磴可作垫足之用!
  他抬头打量一番,心知无法单凭手脚攀登上去,当即取出铁锤铁钉,把铁钉打入岩石,每隔两尺打入一支,一边打入铁钉,一边踏着铁钉再往上登去,一连使用十五支铁钉,方才越过了那片险恶的大岩壁。
  这时他才发觉自己全身流汗,敢情他的心中是万分紧张的,只不过他一直在鞭策自己,把攀登送命峰的成败视为决定自己的一生 成败的大关键,因此他的勇气盖过了内心的恐怯!
  他不敢低头往下看,他知道此刻距离地面已高达百丈之上,爬到这么高的山峰上,是他从来未曾想象过的事情,他知道如果往下看一眼,一定再没有勇气往上爬了。
  略略定下战栗的心神,随又继续向上攀登。
  一段又一段一层又一层也不知攀登多久的时间,他渐渐感到力不从心,眼睛像蒙上了一层雾纱,四周的岩石开始在晃动,晃动……
  “不!不!我不能晕过去!老天爷,如果我注定要死在这里,也让我登上峰顶再死吧!”
  他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奋起余力向上爬,不停地向上爬……
  忽然,他爬上了一块平伸的岩石,这块平伸的岩石,对他来说。不啻是茫茫大海中的一块木头,因之他的精神顿然松懈下来。
  他匍匐在岩石上,晕过去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苏醒了过来,有一大片茂密的树林——啊,原来已上到峰顶!
  他精神一振,立时便想站起,但一连试了几次,结果均因浑身疼痛无力无法起立行走,当下只得手脚并用的向前爬去,爬离濒临一百多丈高的峰缘。
  爬到树林边,他才透了一口气,翻转身子倚树而坐,疲倦的脸上浮起了一抹愉快地微笑,轻声喃喃道:“谢天谢地,总算让我爬上来了!”
  眼前,他看到的是苍穹一碧,而苍穹底下,是起伏绵绵的冈峦,俯观大千,隐显千里,重嶂遥岭,峭壁悬崖,以及险恶万状的千仞危壁,此刻都已在他的脚底下了。
  他望着远方的山峦,望着那些此刻看来只有竹笋般大小的山岭,又不禁愉快地自语道:“登上高山,方知天地之大,人之渺小,但是人虽渺小,却可将天地间的一切收入胸怀中,妙啊!妙啊!”
  天色,渐呈暗淡,暮烟开始在山中弥漫,一天快要结束了。
  他倚树憩息良久,觉得体力已恢复不少,于是扶树起立,举步朝树林中走入。
  他不知道那位武林高人在何处,但他相信这座峰巅不会太辽阔,只要找对了山峰,只要那位武林高人尚隐居此处,定可很快找到他!
  但是,在找到他之后,假如他拒绝收自己为徒,那可如何是好?
  唔,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若不答允传我武功,便来个长跪不起,相信他最后必会答应下来的!
  他一边走一边想,在树林中穿行了数百步,蓦觉眼前视界一宽,原来已经走出树林,来到了一座形势奇特的绝谷边上!
  这座绝谷的谷口,呈椭圆形,约有数十丈宽阔,四周均为浓郁的松林,像是由峰巅中央沉陷下去的一个死谷!
  他探头向谷下望了望,只见谷中四壁均为岩石,且深不见底,心知这座绝谷即是百空禅师说的绝谷不错,故欣喜万分,暗忖道:“错不了,这座绝峰一定就是去年百空禅师来过的地方,但愿他所说的那位武林高人仍在这里。”
  想到此处,他立刻抬头四顾,仔细的把绝谷口四周搜视了一遍,却不见有那位武林高人的一点踪迹!
  他感到有点失望,但随即在心里安慰自己,忖道:“他一定是在树林中,我且绕着绝谷找一遍看看……”
  当下,沿着绝谷迈步走去。
  边走边搜望近处的树林,走了数十步发现了一池泉水,便跪下去喝了几口,然后又起身继续向前走。
  有走了数步,在一株苍松下发现了一堆业已熄火的灰烬,这更使他相信没有找错了地方,他兴奋得想开声呼唤,但不知对方姓甚名谁,不懂得如何称呼,故未喊出口,只加快脚步向前寻去。
  此刻他充满信心,认定必可找到那位武林高人!
  哪知沿着绝谷找了一遍后,却毫无所见那位武林高人显然早已离开这座送命峰了。
  他仍不死心,继续在树林中寻找,找了一遍又一遍,看看已将整个峰巅踏遍,依然未见到那位武林高人的踪影,不禁感到失望和沮丧,长叹一声道:“莫非他果然已离开此处了?唉,看来我和他是没有师徒的缘份了!”
  此际,天已黑下来,他仰望黑黝的天空,心中一片迷惘,又喃喃自语道:“罢了!且在这峰上过一夜,明天再下峰,只要我有坚定不移的意志,总有一天会叫我遇上一位武林高人的!”
  他找到了一株巨松,在树根下坐下来,取出干粮吃了一些靠着树身沉沉睡去。


  第四章  终遇异人
  这一天他太疲倦了,因此一觉醒来,竟已是第二天的清晨。
  早晨的峰巅,到处是氤氲的浓雾,且天气寒冷如冰,他略略活动一下筋骨,找到泉水喝了几口,洗了一把脸,又吃了一些干粮,便准备下峰,他向绝谷投了最后的一瞥,说道:“再会了,送命峰,虽然我没有找到他,但能登上这么高的地方,也算不虚此行了!”
  语毕,转身便走。
  “小子,你在找谁?”
  蓦然,在他身后响起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柴一郎闻声浑身一震,倏然转回身子,赫然发现身后寻丈开外的绝谷边上,巍立着一个怪人,
  由于对方对方出现得十分突兀,故一时惊得他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怪人,年约四十余岁,虎豹似的头,浓眉如帚,目似铜铃,满面于思,头发长披肩上吗,身上的我一袭征衫破烂不堪,已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和什么料子做的了。
  相貌形态,正如百空禅师形容的一般。
  柴一郎惊魂甫定,一股兴奋的情绪随之在心中澎湃起来,终于情不自禁的大叫道:“对了!就是您!小可找的就是您!”
  怪人闻言似乎吃了一惊,面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目注柴一郎阴恻恻地道:“你在找我?”
  柴一郎含笑长长一揖道:“正是,你一定就是百空禅师说的那位武林高人不错,小可终于有幸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怪人见他态度客气,敌意稍敛,面呈狐疑道:“百空禅师是谁?”
  柴一郎道:“寒山寺的方丈,是他指点小可来找你的!”
  怪人更感惊异,又问道:“他认识我么?”
  柴一郎笑眯眯道:“百空禅师不认识你,但他曾在此地见到过你,他说你是一位身怀绝世武功的高人!”
  怪人眼睛闪了闪,突出低沉的声调道:“他何时见到我的?”
  柴一郎道:“去年!去年夏天,他来山下天王寺办事,趁便上山游赏,因天黑迷路,误上此峰,看见你施展上乘轻功飞上树梢打坐,是不是?”
  怪人“唔”了一声,道:“我的确每天飞升树梢打坐,如此说来,他说的人确实是我了,但他可知道我是谁吗?”
  柴一郎摇头道:“不知道,他当时原想现身与你相见,后来一想,觉得你可能是一位不喜欢外人打扰的绝世高人,故又悄悄离去。”
  怪人听了似有“放心”之色,点点头道:“他指点你来找我何为?”
  柴一郎自觉不便立刻说明来意,当下先恭恭敬敬拱手道:“小可还没请教你的贵姓大名?”
  怪人语声冷峻地道:“我无名无姓!”
  柴一郎呆了呆,尴尬地道:“对了,小可应该先报名,小可姓柴,名一郎,此番来此,是想……是想……”
  怪人冷冷问道:“想干什么?”
  柴一郎赧然一笑道:“是想请求你收录,拜你为师,学一身武功。”
  怪人神色微怔,忽作失笑之状道:“真的么?”
  柴一郎连忙一提长衫,正容跪下,恭声道:“真的,小可以十二万分诚恳之心,请求你收录!”
  怪人似觉可笑,突然扬天纵声“哈哈”大笑起来。
  柴一郎听他笑声带着冷酷和讥嘲的意味,心中感到一阵寒悚,忙又恭声道:“小可是真心想投师学艺,还望尊驾成全。”
  怪人大笑了一阵后,忽然举行一指柴一郎背后的包袱问道:“你那包袱中,可带着吃的东西?”
  柴一郎答道:“有的,是一些干粮。”
  怪人立刻席地坐下,伸手道:“拿来!”
  柴一郎大喜,连忙解下包袱,取出干粮,毕恭毕敬的递了上去。
  怪人接过干粮,拿起就吃,吃相异常粗犷,一面吃一面笑道:“不坏!不坏!好久没吃过这么可口的东西了!”
  柴一郎笑道:“你喜欢吃,就全吃下去好了。”
  怪人眼一翻道:“当然要全吃下去,你小子这些干粮,还不够我吃饱呢!”
  柴一郎连声应是,心中渐觉对方不是一个和气之人,但他并无一丝嫌恶之意,因为他知道练武之人毕竟不是书生,不可能像书生那样文质彬彬,相反的,他虽觉对方不大和气,却觉对方十分豪爽,而这样豪爽的个性,正是他所敬佩和羡慕的。
  怪人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问道:“小子,方才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柴一郎道:“小可姓柴,名一郎,是石塘湾人氏。”
  怪人道:“你看来是个书生?”
  柴一郎道:“是的,但小可很想弃文从武。”
  怪人问道:“为什么?”
  柴一郎呐呐然道:“因为……因为小可对江湖侠客的生涯十分向往,希望成为一个侠客,做一些行侠仗义的事情。”
  他自觉答得很得体,谁知怪人听了竟冷笑道:“哼!侠客么?”
  言下之意,似对“侠客 ”十分鄙视。
  柴一郎惶惑地道:“你……认为做一个侠客……不好么?”
  怪人冷笑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侠客,有的只是武林人,而每一个武林人,他练武的目的都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旁人!”
  柴一郎颇不以为然,却又不敢反驳。
  怪人道:“你不同意我的看法?”
  柴一郎窘笑一下道:“尊驾这样说,或是有感而发,但小可觉得,武林中人总不乏正直之士……”
  怪人道:“正直之士,他不一定就是侠客,你见过肯为别人洒鲜血,抛头颅的人么?”
  柴一郎脱口道:“见过一个!他为了报答一位恩人,不惜殉身!”
  怪人精眸一凝道:“谁?”
  柴一郎道:“追魂刀娄一豪。”
  怪人轻轻啊道:“追魂刀娄一豪这个人我知道,他也不见得是个侠客,你说他为了报答一位恩人,不惜殉身,这话怎么说?”
  柴一郎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了,事情是这样的:据说去年的某一天,娄一豪在某地遇上一个仇家,对方武功比他高强,他力战不支倒地,那人正要下手杀他之际,忽然来了一个救星……”
  怪人听了接口笑道:“有意思,那个救星谁?”
  柴一郎道:“说来十分有趣,那个救星是个少年人,他的相貌竟是长得与小可一模一样。”
  怪人面容一动道:“果然有趣,他叫什么名字?”
  柴一郎道:“不知道,据说他是出手救了娄一豪,娄一豪是个不喜欢受人恩惠的人,他请教那少年的姓名,打算日后报答,那少年就说他希望得到一样东西,如果娄一豪能拿到那样东西送给他,便算报答了他的救命之恩。”
  怪人问道:“什么东西?”
  柴一郎顿了顿,才道:“是一块雕刻着一条龙的白玉,名叫‘登龙符’。”
  怪人面色一变道:“嘿!那小子要的是‘登龙符’,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柴一郎一听就知道对方知道“登龙符”的来历,心中甚喜,打算说完故事再请教“登龙符”究竟是何物,当下接道:“后来娄一豪果然得到了一块‘登龙符’,是由一名叫‘史南山’的青年的手上抢夺来的——”
  怪人怪笑一声道:“你瞧!你还说娄一豪是一位侠客,他会抢夺人家的东西,还能算是一位侠客么?”
  柴一郎心想那个史南山如果是个歹徒,娄一豪抢了他的东西亦无损其名,但他没有把自己的看法说出,只笑了笑道:“娄一豪在抢夺那块‘登龙符’时,失掉了一条右臂,而且受了不治的内伤——”
  怪人又笑道:“哼,原来你说他为了报恩不惜殉身,指的就是这一点!”
  柴一郎道:“娄一豪夺人东西虽然不对,但他那信守诺言的作风,亦属令人可敬。”
  怪人表示不同意的轻哼了一声,问道:“后来怎么样——?”
  柴一郎道:“那面貌与小可相同的少年曾告诉娄一豪说,如果得到‘登龙符’,可于今年仲春,去苏杭送给他,说他今年仲春去苏州游玩,因此娄一豪得到了‘登龙符’后,就负伤赶到苏州城,可是他找了几天都没找着那少年——”
  怪人忽然神色一震,插口问道:“结果,他找到你了?”
  柴一郎笑道:“你听我慢慢说吧!他见找不到那少年,忽然想到如果有一幅少年的画像,捧着画像在城里的街上走,定可很快的找到那少年,于是他就去拜访苏州城中的一位擅长绘画的顾秀才,要求顾秀才根据他的形容,把那少年的相画出来。”
  怪人似乎越听越有趣,急问道:“那顾秀才画出那少年的画像后,他就找到了那个少年?”
  柴一郎摇头道:“没有,倒是那位秀才忽然想起曾在寒山寺中见过那少年——不过,他在寒山寺见到的那少年,其实就是小可!”
  怪人目发奋光,兴冲冲的急问道:“结果娄一豪就找到了你?”
  柴一郎道:“那顾秀才一想起曾在寒山寺见过‘我’时,立刻赶去寒山寺找方丈百空禅师打听‘我’的行踪,而小可本来是在寺中寄住读书的,刚好接到家父病重的消息,赶回石塘湾的家去了,顾秀才打听得小可住在石塘湾,便回城走告娄一豪,娄一豪也以为小可就是他的救命恩人,随即骑着顾秀才的马,赶去石塘湾找小可。”
  怪人拍手笑道:“妙啊!后来怎样?”
  柴一郎道:“娄一豪赶到小可的家乡时,正是家父逝世的第二天,小可听家人禀报有一位独臂老人要见小可,说姓娄名一豪,小可因不认识他,没有出面见他,后来家人一再来报,说来人病势沉重,快要死了,坚称小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带来一样东西要送小可,小可感到奇怪就出去面见他,那时他已奄奄一息,看见小可时,竟不肯让小可解释,一口咬定小可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不错,并且立刻取出‘登龙符’要小可收下,唉!小可几次要解释不是他的救命恩人,可是他不听,一再打断小可的话,后来小可见他快要断气了,不忍让他伤心失望,只好把那块‘登龙符’收了下来。”
  怪人神色又是一振,迫不及待似的问道:“如今那块‘登龙符’呢?”
  柴一郎据实答道:“就在小可身上。”
  怪人立刻伸手道:“拿来我看看!”
  柴一郎取出登龙符递给他道:“尊驾想必知道‘登龙符’的出处及用途,可否说给小可听听?”
  怪人不答,神情激动的仔细看着登龙符,双手竟微微发起抖来,说道:“没有错!这是登龙符,这是登龙符……”
  柴一郎嗫嚅道:“尊驾请告诉小可它的出处和用途好么?”
  怪人忽然收敛激动之态,抬头凝望柴一郎问道:“那娄一豪送你这块登龙符之后,就死了是不是?”
  柴一郎点头道:“正是,他要求小可将来替他洗刷名挂‘人头榜’之耻后,就死了。”
  怪人讶道:“他的名字上了人头榜了?”
  柴一郎道:“他说他由史南山手中夺得这块登龙符后,史南山接着就被另一个人下手杀害,许多人不明就里,误认是他杀了史南山,因此……唉,这事小可也不大明白,小可甚至还不知何谓人头榜,尊驾可知人头榜是什么东西么?”
  怪人点点头,却不解释,又问道:“你拿到这块登龙符后,有多少人知道?”
  柴一郎道:“小可家里的人都知道——”
  怪人忙道:“我问的是武林中人!”
  柴一郎道:“没有,只有百空禅师一人知道,但他也不明白这块‘登龙符’的出处及用处。”
  怪人听了似甚高兴,又仰头哈哈大笑道:“妙极了!妙极了!”
  柴一郎不禁起疑道:“何妙之有?”
  怪人笑道:“这是武林至宝,每隔十年才出现一块,是武林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啊!”
  柴一郎道:“不论价值多大,小可却无意据为己有,只想明白它的出处及用途,尊驾可愿告诉小可?”
  怪人道:“当你明白它的出处和用途之后,你就会想据为己有了!”
  柴一郎道:“绝不!”
  怪人笑问道:“不然,你打算如何处置这块登龙符?”
  柴一郎道:“小可希望找到那个面貌与小可相同的少年,送给他!”
  怪人大笑道:“哈哈。你小子真是傻得可以啊!”
  柴一郎正色道:“小可认为,这是那少年所应得之物!”
  怪人道:“你错了,这登龙符是无主之物,谁得到它,它就是谁的!”
  柴一郎突然发觉对方目光充满野蛮的光芒,心头一懔,忖道:“不好,这家伙敢情不是好人……”
  他不懂发觉对方不是好人,同时感觉到自己处于极其危险的境地,当下极力压抑心中的恐怯,神色如常地道:“尊驾请先告诉小可这块登龙符的出处及用途如何?”
  怪人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忽然诡笑一声道:“小子,方才你说要拜我为师是不是?”
  柴一郎道:“是的。”
  怪人笑道:“好!我答应收你为徒,传你绝世之艺,但你必须拿件东西孝敬我!”
  柴一郎渐感不妙,佯作不知的问道:“尊驾希望小可孝敬何物?”
  怪人一扬手中的登龙符道:“就是这块登龙符!”
  柴一郎力持镇静的笑道:“尊驾莫开玩笑,这块登龙符不是小可之物,小可岂能以之孝敬于你?”
  怪人脸色一沉道:“你不愿意?”
  柴一郎道:“如果是小可之物,小可十分愿意!”
  怪人精眸连连闪动,沉笑道:“好,现在我问你,你小子可知这座绝峰叫什么名字?”
  柴一郎心头颤栗了起来,但仍不露出恐怯之色,淡淡答道:“知道,叫送命峰。”
  怪人反手一指身后的绝谷道:“这座绝谷呢?”
  柴一郎摇头道:“不知道。”
  怪人咧嘴一笑道:“告诉你,它叫葬身谷!”
  柴一郎至此亦不禁面色发白,不觉后退一步道:“凡是登上送命峰的人,都将葬身于绝谷之中?”
  怪人点头笑道:“不错,从无一人例外!”
  柴一郎心头阵阵发凉,又退出一步道:“前次登上送命峰来的人,都是被你杀死的?”
  怪人又点头笑道:“真是!”
  柴一郎骇然道:“你为什么要杀人?”
  怪人狞笑道:“因为我的名字在人头榜上!”
  话至此,身形倏动,一闪欺近柴一郎身前,右手暴探,一把抓住柴一郎的胸襟,将他整个人举了起来!
  柴一郎大惊失色,叫道:“等一下……”
  但是怪人却不听他的,将他举过头之后,随即用力一送,将他抛向绝谷中去。
  柴一郎发出一声惨叫,毫无挣扎的余地,身子疾如陨星的往谷下坠去,耳边风声锐啸,谷中景物,急速向上倒飞,迎面扑来。
  不久,他就失去了知觉。
  当他苏醒过来的时候,他首先发觉自己全身冷湿的躺在一块巨石上,他是面朝上仰躺着的,因此第一眼就看到了高在一百多丈以上的谷口,他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想到听人说人死了就没有任何感觉,他便在自己大腿上用力拧了一下——
  咦,还有痛的感觉啊!
  难道我没有死?
  他立时撑起身子,想坐起来,但却感到浑身骨头疼痛难当,不禁呻吟了一声,又躺了下去。
  但在他撑起身子的时候,他已约略看出谷中的情景,他看见谷中的四边是许多嶙峋的怪石,而中间是一池清澈的水潭,水清见底,估计约有一丈多深,潭底布着许多交错杂乱的枯树枝和一些森森白骨……
  这种情景,顿使他疑惑满腹,他摸了摸身上的湿衣,暗忖道:“奇怪,我如是跌入潭中,怎会跑到这巨石上来?如是跌上巨石,怎能不死?身上的衣服又怎会浸湿?莫非是神明把我救上来的?”、
  他暗忖至此,不觉微微摇了摇头,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
  他不是不信鬼神,而是觉得神明是无形的,绝不可能由无形变为有形,把自己由潭中拉上巨石。
  为了解开这个谜团,他忍着身上的酸痛,努力的撑身坐起,举目向前望去。
  不错,谷地上,有三分之二都浸在水潭中,而四周的谷壁下,都是奇形怪状的石头,任何人由谷中跌下去,如果跌落在石头上,绝无不死之理!
  而自己由谷口跌下时,曾失去知觉,如果自己是堕入潭中,怎能自动爬上来?
  他百思不得其解,不觉俯身伸出右手,轻轻搅着巨石下的潭水,喃喃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怎能在昏迷中自己爬上来?”
  “扑通!”
  蓦地,不知是什么东西掉入他面前的潭水中,顿时溅起了一片水花,溅到他面上!
  他冷不防的吃了一大惊,骇叫一声,缩身疾退,他知道掉入潭中之物不是来自谷上也不是来自对面,故立时转身抬头,向身后望去。
  一望之下,不禁又吃一惊,失声道:“啊呀,你……你是人还是鬼?”
  原来,在他身后的一面宽阔的岩蹬上,有一个模样极其可怕的人盘膝跌坐着!
  那是一个老人!
  也可说是一个鬼!
  他有一头长长的白发,浑身赤裸,瘦得只剩下皮包着骨,肋骨根根暴露,而且两条腿已经没有了小腿,只剩下两双圆圆的膝盖!
  真个形态,看上去就像一具僵尸!
  柴一郎惊得浑身泛起鸡皮疙瘩,面如土色,颤声道:“你……你是谁?”
  白发老人端坐不动,脸上却现出“顽皮”的笑容,嘻嘻笑道:“我是鬼!”
  柴一郎虽在极度的惊骇中,却也立刻明白对方是人而非鬼,忙道:“对不起,小可方才一时失言,您老贵姓大名?因何住在这深谷之中?”
  白发老人笑道:“小娃儿不必道歉,老夫的确是鬼不错,不过我这个‘鬼’的心地,还没有上面那个‘人’那么坏罢了!”
  柴一郎吸了一口冷气,问道:“是您老人家把小可救起来的么?”
  白发老人点头笑道:“不错!”
  柴一郎连忙拱手道:“多谢您老搭救,小可将永志不忘您老的大恩大德。”
  白发老人道:“别谢,是你自己命大,七、八年来,跌下这葬身谷而不死的,你娃娃是第一人!”
  说完这句话,忽似发现了什么,神色陡地一振,双目迸射出摄人心魄的精芒,右手悄悄抬起一支草茎,猛可一抖手,向左边一堆乱石中打去!
  那支草茎,去如怒箭,一下没入乱石堆中!
  白发老人继之欢呼一声,瘦小的身子陡然飘起数尺高,接着一长身,闪电般扑落乱石堆中,右臂一探,立时由石隙里抓出一条青蛇。
  那条青蛇身子不停地扭曲着,但那时垂死的挣扎,因为它的头部已被草茎贯穿了。
  一支草茎,竟能贯穿蛇头!
  柴一郎不觉看傻了眼,心中惊忖道:“我的天,这怪老头莫非会法术不成?”
  他不知道白发老人这种功夫,是一种属于“摘叶飞花伤人百步之外”的一类绝顶技艺,故怀疑老人身怀邪术。
  白发老人一抓起那条青蛇,便如获至宝似的哈哈大笑道:“这下你不能跑了吧?哈哈,老夫饿了三天才在今天捉到你,你这个狡猾的小东西!”
  说毕,左掌一按石头,身如轻絮飘回岩蹬上,又盘膝坐下。
  然后,只见他一下扯断蛇头,抛向远处,接着以熟练的手法剥下蛇皮,便像吃春卷一般,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
  柴一郎瞧得恶心欲吐,暗叫道:“老天!他竟吃起生蛇肉来了!”
  白发老人吃了几口,见柴一郎瞠目结舌,似觉一人独享不好意思,立刻扯下一半递给柴一郎羞涩的笑道:“哪,这一截给你!”
  柴一郎心头发毛,忙不迭的摇头道:“不不,小可不敢吃!”
  白发老人喜道:“你不吃?”
  柴一郎道:“不吃!”
  白发老人道:“真的不吃?”
  柴一郎道:“真的!”
  白发老人大喜道:“好极了!是你自己不吃的,以后可别抱怨老夫没有分给你一份,哈哈,其实老夫还真舍不得给你呢!”
  说着,又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柴一郎忍不住问道:“您老在这葬身谷中,都是吃蛇肉过活的么?”
  白发老人一边吃一边答道:“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像这种蛇肉,一个月也难得吃到一次!”
  柴一郎吃惊道:“不然,您老都吃些什么?”
  白发老人道:“什么都吃!蝙蝠、蜥蜴、蟋蟀、蚯蚓,有时候,就像现在,运气来了,捕得一条蛇或是一只鸟,打打牙祭!”
  柴一郎听得面色连变,失声道:“老天爷,这些东西怎么能吃呀!”
  白发老人笑道:“你现在认为这些东西不能吃,但过几天你就会觉得这些东西味道还不坏!”
  柴一郎连连摇头。
  白发老人把最后一截蛇肉塞入嘴里,咀嚼着道:“并且过几天后,你也会像老夫这样,把生蛇肉当作一样无上佳肴!”
  柴一郎口中直发淡,颤声道:“方才您说小可是七、八年来跌下谷中未死的第一人,这是说,您老已经在谷中住了七、八年了?”
  白发老人点头道:“不错!”
  柴一郎道:“这七、八年中,您老都是吃蝙蝠、蜥蜴、蟋蟀、蚯蚓活下来的?”
  白发老人点头道:“是的!”
  柴一郎道:“您老是怎样跌进这里来的呢?”
  白发老人一指谷上道:“是谷上那个人使诡计砍断老夫双足,然后把老夫放下来的。”
  柴一郎骇然道:“那人为何要折磨您老?”
  白发老人道:“他要逼迫老夫传授他武功。”
  柴一郎一怔道:“他……逼迫您老……传授他武功?”
  白发老人道:“正是。”
  柴一郎诧声道:“不可能吧?”
  白发老人微笑道:“何谓不可能?”
  柴一郎道:“他的武功很高强。”
  白发老人“嗤”的一笑道:“高强个屁,他还差的远呢!”
  柴一郎惊惑不置,道:“您老是说,他的武功还不算高强?”
  白发老人道:“对不谙武功的人来说,它的功夫的确够惊人了,但对老夫来说,他还是个未入流的半瓶醋!”
  柴一郎一惊道:“嘎!他是您老的徒弟?”
  白发老人道:“一点都不错!”
  柴一郎道:“他既是您老的徒弟,何以会砍断您的双足?逼您传授武功?”
  白发老人道:“因为他知道老夫留了几手厉害的功夫没传给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柴一郎愕然道:“您老为何不倾囊传授给他?”
  白发老人冷笑道:“老夫本来是打算倾囊传授给他的,后因发现他心术不正,常瞒着老夫恃技为恶,所以老夫就不再传他武功了,他知道老夫不再传他绝艺,便设下诡计把老夫灌醉,砍断老夫双足,然后把老夫放下此谷,说老夫一天不把那几手绝艺传给他,他就一天不放老夫出去!”
  话音微顿,继之哈哈笑道:“他倒是很有耐性,然而老夫的耐性也不比他差,我们师徒俩就这样一个在谷上,一个在谷下,一直耗到今天!”
  柴一郎虽不明白详细情形,但却相信老人所说是实,登时大为愤慨,骂道:“哼,真是畜生不如的东西——他叫什么名字?”
  白发老人道:“姓蒙,名天雷,混了个外号叫‘地煞星’。”
  柴一郎道:“您老大名如何称呼?”
  白发老人道:“老夫复姓司马,单名一个鹤字,人称‘三岁阎罗’。”
  柴一郎一怔道:“三岁阎罗?”
  白发老人露出一个雅气的笑容道:“大家都说老夫像个三岁小孩那么天真顽皮,但是惩治恶徒却又绝不容情,因此就送给老夫这么一个‘三岁阎罗’的绰号,其实老夫一点也不天真,老夫只不过喜欢跟人开玩笑而已。”
  柴一郎哑笑一下道:“您老贵庚几何?”
  白发老人——应该改称为三岁阎罗司马鹤了——笑了笑道:“你猜猜看,猜对了老夫送你三只蟋蟀!”
  柴一郎听了更觉好笑,暗忖道:“此老果然童心未泯!咳,他能在这葬身谷中活了七、八年,也许就因此故把?”
  他认为天性乐观,不善忧愁的人才能在这葬身谷中活下去。
  三岁阎罗司马鹤见他笑而不言,便催道:“你猜啊!猜中了送你三只又大又凶的蟋蟀,决不食言!”
  柴一郎笑道:“八十岁。”
  三岁阎罗摇头道:“不对,再猜!”
  柴一郎道:“九十岁?”
  三岁阎罗又摇头道:“不对!不对!再猜!再猜!”
  柴一郎道:“一百岁?”
  三岁阎罗嘻嘻笑道:“你这样猜下去,永远别想猜中!”
  柴一郎惊奇道:“难道您老还不满八十岁?”
  三岁阎罗道:“不告诉你!”
  柴一郎道:“小可不要那三只蟋蟀,您老请说吧。”
  三岁阎罗笑道:“你再猜猜看,老夫昨天捕到了六只蟋蟀,十分好玩哩!”
  柴一郎摇头道:“小可猜不着。”
  三岁阎罗道:“好,老夫告诉你,老夫今年才六十二岁!”
  柴一郎一听他只有六十二岁,不禁感到一阵鼻酸,他原以为对方的年龄至少在八十以上,因为一个六十出头的老人,照理是不会满头白发的,而对方这头白发,毫无疑问必是在谷中变白的,有此使他领会到对方并非真是个不善忧愁的人,对方只不过不愿把忧愁和愤怒形诸于外罢了——可怜的老人!
  他不禁常常叹了一声。
  三岁阎罗叫道:“你叹什么气?这儿是不能叹气的,你一叹气,阴司的鬼卒便会乘虚而入,把你抓走!”
  柴一郎苦笑道:“他从不送东西下来给您老吃么?”
  三岁阎罗道:“他曾经送食物下来,不过不是给老夫吃,而是给他自己吃的,他在老夫面前吃烤鸡,吃香肠!”
  柴一郎听得心火直冒,愤然道:“您老为何不出手打死他?”
  三岁阎罗摇头道:“没办法,他不敢太靠近老夫,而老夫双足已断,追他不着!”
  柴一郎咬牙切齿道:“弑师恶徒,老天爷竟让他活下去,真是没有眼睛!”
  三岁阎罗笑道:“老天爷早就在责罚他了!这七、八年来,他既不敢上前动手杀死老夫,又不敢离开送命峰一步,所以他也苦得很!”
  柴一郎问道:“他为何不敢离开送命峰一步?”
  三岁阎罗道:“怕有人把老夫救出去呀!”
  柴一郎恍然道:“怪不得他要把登上送命峰的人一一杀害,敢情他也怕被人知道他的作为!”
  三岁阎罗耸耸肩道:“好了,现在谈谈你自己吧,你说你叫柴什么?”
  柴一郎道:“小可叫柴一郎,石塘湾人氏。”
  三岁阎罗问道:“你会武功吗?”
  柴一郎道:“不会。”
  “不会武功怎能登上这送命峰?”
  “小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攀登上来的。”
  “何苦来哉?”
  “说了您老也许不相信,小可此番攀登送命峰,是想投师学艺——拜那个万恶的蒙天雷做师父……”
  “什么?你想拜他为师?”
  “正是,小可不知他是——”
  “等一下,你怎知他在送命峰上?”
  “听一位老和尚说的,咳!此事说来一言难尽——”
  当柴一郎说到“地煞星”蒙天雷抢去登龙符,把他抛下谷中时,三岁阎罗惊跳了起来,大叫道:“什么?那块登龙符被他抢去了?”
  柴一郎嗒然道:“真是!”
  三岁阎罗登时急得抓耳搔腮,连声道:“完蛋!完蛋!这下子老虎长了翅膀——”
  忽然顿住了话,重重一敲脑袋道:“该打!早就发誓不叹气,怎么又叹起气来了!”
  柴一郎惶然道:“那登龙符究竟有何用途?”
  三岁阎罗道:“用途可大了!他拿到那登龙符,可使他平步青云,在短短的一年内,成为天下无敌的武林高手!”
  柴一郎大愕道:“那是什么原因?”
  三岁阎罗直搓手道:“这事情说来话长——真急死人了,现在须得先想个办法赶快把那块登龙符拿回来才行!”
  柴一郎抬头望望峻拔如削的谷壁,皱皱眉道:“且别说这样高峻的谷壁小可爬不上去,小可身无武功,也无力夺回登龙符……”
  三岁阎罗道:“老夫也上不去,所以这才糟糕——对了,老夫想到一个好办法了!”
  柴一郎心中一喜道:“什么办法?”
  三岁阎罗目中精光大盛,笑道:“由你扛着老夫上去!”
  柴一郎不禁苦笑一声道:“您老莫非没听懂?小可身无武功,独自一人都爬不上去,还能扛着您老上去?”
  三岁阎罗连连点头,满怀信心的道:“可以!可以!老夫坐在你的肩上,你用脚,老夫用手,一定能爬出谷去!”
  柴一郎怀疑道:“恐怕不行吧!”
  三岁阎罗兴冲冲道:“行的!老夫这双手掌自信还不含糊——来来来,咱们来试试看,你过来呀!”
  柴一郎皱眉道:“要试也得等一些时候,小可现在浑身骨头还在痛呢!”
  三岁阎罗目光一注道:“必是落水时,冲力太大之故——不妨事,你过来,老夫替你推拿一阵就会好的!”
  柴一郎见他吃蛇的双手沾满蛇血,心中老大不自在,但不敢拒绝,当下爬上岩蹬,在他身边坐下来。
  三岁阎罗拍着大腿道:“躺过来呀!躺到老夫的腿上来,老夫才好替你推拿!”
  柴一郎略一迟疑,只得横伸在他腿上躺下,三岁阎罗于是开始动手为他推拿,柴一郎只觉对方的手指像两点般的落在自己身上,一阵推拿摸捏之后,身上的酸痛便渐渐消除,代之而起的是一阵极其舒服之感……
  一会之后,全身的酸痛果然完全消失了!
  柴一郎大感惊奇道:“真妙,这是一门什么功夫?”
  三岁阎罗笑道:“和一般‘捶背捏脚’差不多的功夫!”
  柴一郎灵捷的站立起来,仰望谷上,道:“不知那该死的蒙天雷是否还在谷上?”
  三岁阎罗道:“不,他拿到了那块登龙符,一定不肯再在送命峰待下去,他一定已经走了,不过别担心,只要咱们出得了葬身谷,老夫就有办法找到他!”
  柴一郎问道:“他将带着登龙符去何处?”
  三岁阎罗道:“等出了这葬身谷再慢慢告诉你,现在你准备着,老夫要跳到你肩上去了。”
  柴一郎双手搭上谷壁,站稳脚步,道:“好,您老跳上来吧!”
  三岁阎罗一纵身,轻捷的跨上柴一郎的肩膀,笑道:“不太重吧?”
  柴一郎道:“现在还不觉得重,就怕久了支持不住。”
  三岁阎罗道:“你听着,咱们要攀登一百二十多丈高的谷壁才能爬出谷口,但你放心,你只要支援老夫五分之一的力气就行,也就是说,当你支持不住时,只要紧紧抱住老夫的双腿,老夫可以带你上去。”
  柴一郎道:“万一失足掉下来呢?”
  三岁阎罗道:“要是在超过五十丈高的谷壁上掉下来,活命的机运不多……”
  柴一郎道:“小可从百丈多高的谷口掉下来,何以能够不死呢?”
  三岁阎罗道:“那是因为你命大,你掉下来时,刚好是双足并拢直下,因此落水后没有受到很大的冲击,这种情形一百次也难见到一次。”他轻轻拍了三下柴一郎的头,笑道:“怎么,你很怕摔死是不是?”
  柴一郎道:“是有些害怕,不过事到如今也没办法,无论如何,摔死总比饿死好一些。”
  三岁阎罗哈哈笑道:“不错,如果你不敢冒险一试,就注定要死在这里——现在废话少说,咱们开始攀登吧!”
  说毕,双手搭上谷壁,十指如爪,竟抓入谷壁有一斗之深!
  柴一郎见他双手十指利如钢爪,胆气顿壮,当即配合他的动作,双手紧紧抱住她的大腿,抬脚向上登去。
  三岁阎罗遂也灵如猿猴,手攀谷壁,“带”着柴一郎一段一段爬上去。
  他的确是“带”着柴一郎上去的,因为柴一郎虽然扛着他,却发觉连自己的体重也消失了!
  不过,约摸爬上三十几丈高后,柴一郎感到上升的速度渐渐缓慢下来,同时感到肩上亦渐沉重,显然三岁阎罗已有乏力之象!
  三岁阎罗叫道:“开始用力——你那一只脚!”
  柴一郎提心吊胆的道:“小可是在用力啊!”
  三岁阎罗道:“你的脚踏实了就说了一声,然后老夫才往上攀——踏实了没有?”
  柴一郎抬起右脚,踏上了一块仅有两三寸宽的岩石,说道:“踏实了!”
  于是,三岁阎罗才要伸手攀住上面的谷壁,与柴一郎同时用力,爬上一小段谷壁……
  起初,老少俩的动作和力气都配合得很好,但是攀登八、九丈高后,遇上了一段极其平滑的谷壁,两人都感到困难了,三岁阎罗的一双手已不如先前那样有力,柴一郎的一双脚由于找不到良好的垫足之处,也有无法举足之苦。
  三岁阎罗道:“小娃儿,你的脚不要发抖啊!”
  柴一郎全身冒着冷汗,道:“没办法,小可的脚无法踏实……”
  三岁阎罗叫道:“坚强一点,再爬上四、五丈,就比较容易爬了!”
  柴一郎道:“小可知道,可是这段谷壁太滑了,小可无法踏上去。”
  三岁阎罗道:“你尽量稳住脚,让老夫再试试!”
  他一面说,一面伸长手臂,运出全力,五指紧紧抓入谷壁,挣扎而上。
  柴一郎也努力抬脚踏上去,但由于谷壁太平滑,紧紧踏上几步,就再也无法稳住脚,突然脚下一滑,一直往下滑落。
  三岁阎罗在这一刻间,双手也未能紧紧抓住谷壁,在柴一郎的身重“下拉”之下,两人顿时由四十多丈高的谷壁上直堕下来!
  “扑通”一声,双双跌入谷下潭中!

  第五章  坐井观天
  柴一郎再度昏厥过去。
  而当他再度苏醒时,又发觉躺在原来的巨石上,三岁阎罗也仍然跌坐在原来的那块石凳上。
  三岁阎罗看见柴一郎苏醒,咧嘴嘻嘻笑道:“小娃儿,看来咱们都要死于这葬身谷了啦!”
  柴一郎慢慢支撑着坐起身子,苦笑道:“惭愧得很,刚才小可差点害死了您老……”
  三岁阎罗摇头道:“不,是老夫差点害死了你!”
  柴一郎道:“是小可没有踏稳,把您老拖下来的啊!”
  三岁阎罗又摇头道:“不,是老夫估计错误,老夫原以为自己的这一双手还很管用,现在方知不行。唉唉,要是早几年就好了,你要是早几年掉下来,老夫凭一双手,再加上你的一双脚,一定可以攀登上去,而这几年来,由于吃的都是一些小生物,体力终于不济了。”
  柴一郎叹道:“现在咱们怎么办?”
  三岁阎罗笑道:“只有一个办法!”
  柴一郎以为他想到了更好的方法,不由精神一振道:“什么办法?”
  三岁阎罗道:“跟着老夫学习吃蝙蝠、蟋蟀、蚯蚓。”
  柴一郎感到胃部一阵翻腾,悲叹一声道:“小可宁愿饿死,也不吃那些东西!”
  三岁阎罗道:“你现在还不饿,所以这样说,等你饿了的时候,你就会改变念头了。”
  柴一郎连连摇头,嗒然不语。
  三岁阎罗笑道:“要是你有勇气吃蝙蝠、蟋蟀、蚯蚓之类的东西,老夫保证你半年之内即可以离开此谷!”
  柴一郎一怔道:“怎么说?”
  三岁阎罗反问道:“你知道老夫为什么不上去的原因么?”
  柴一郎眼睛望向他齐膝断去的双腿,说道:“你老爬不上去,当然是因为那一双足……”
  三岁阎罗点头道:“不错,如非这一双足,再比这葬身谷更深的绝谷,也难不倒老夫!”
  柴一郎道:“这是当然,因为您老身怀绝技嘛。”
  三岁阎罗道:“是的,老夫身怀绝技,可是老夫这一身武功,可并非与生俱来的!”
  柴一郎心头一动,奕然道:“您老是说——”
  三岁阎罗接口道:“老夫教你武功!”
  柴一郎大喜道:“好呀!小可就拜您老为师!”
  说着,便想跪下磕头。
  三岁阎罗眉头一皱,忙不迭的摇手道:“不来!不来!你若想拜老夫为师,老夫就不传你功夫了!”
  柴一郎愕然道:“这是为什么?”
  三岁阎罗道:“老夫不善观人,看不出谁是好人谁是坏蛋,以前收了蒙天雷那小子作徒弟,结果落到如此下场,所以老夫决定不再收徒了。”
  柴一郎道:“小可不是那种人,您老放心可也!”
  三岁阎罗摇头道:“以前那小子要拜老夫为师时,也表现得很忠厚诚实,可是后来他砍断了老夫的双足,把老夫放下此谷,前车可鉴,所以不论你说得如何天花乱坠,老夫也不收你为徒!”
  柴一郎发呆道:“您老不收小可为徒,那——”
  三岁阎罗接下道:“光教你武功!”
  柴一郎失笑道:“这对您老不是更靠不住么?”
  三岁阎罗道:“不,老夫教你武功,而以后你如像蒙天雷那小子一样对待老夫,由于咱们没有师徒的关系,你即使把老夫杀死,老夫也不会伤心!”
  柴一郎闻言大为激动,说道:“小可知道您老对蒙天雷的行为感到心寒,但是您老请放一百二十个心,小可绝对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辈!”
  三岁阎罗摇头道:“你也许是个心地善良的少年不错,老夫还是觉得靠不住,总之老夫愿意传授你功夫,但决不收你作徒弟!”
  柴一郎道:“若是如此,小可也决不跟您老练功夫!”
  三岁阎罗显然大感意外,呆了呆道:“这是什么意思?你没有理由拒绝呀!”
  柴一郎正色道:“理由十分充分,小可如不能拜您老为师,就没有资格学您老的功夫!”
  三岁阎罗笑了起来,道:“真有趣,你有便宜可占却不要,这不是太傻了么?”
  柴一郎道:“小可不想占人家的便宜!”
  三岁阎罗道:“可是你若跟随老夫练武,不出半年,你便可离开此处,你难道不想离开此处么?”
  柴一郎道:“小可很想离开此处,只是你老若要传授小可武功,非得先收小可为徒不可!”
  三岁阎罗耸耸肩道:“你若是坚持如此,咱们是谈不拢了。”
  语毕,双目一阖,似不想再和柴一郎交谈下去。
  柴一郎颇感啼笑皆非,道:“谈不拢没关系,小可现在想请教您老一件事,可以么?”
  三岁阎罗闭着眼睛道:“是关于‘登龙符’之事么?”
  柴一郎道:“正是,您老还没告诉小可关于那块‘登龙符’的出处和用途。”
  三岁阎罗就像三岁小孩放刁道:“不告诉你!”
  柴一郎苦笑一下道:“为什么啊?”
  三岁阎罗一本正经地道:“因为老夫不喜欢你!”
  柴一郎道:“若是小可答应跟您老练武,您老才喜欢小可么?”
  三岁阎罗点头道:“正是!”
  柴一郎站了起来,说道:“看情形,咱们真是无法谈拢了!”
  他开始动手脱下一身湿衣,一件一件拧干,晾在乱石上,然后沿着谷边走去。
  他知道自己已无希望出谷,也明白自己可能会在谷中活一段日子,故想熟悉熟悉谷中的情形。
  约摸顿饭工夫,他已绕谷走了一匝,这时他开始感到饥饿,心中忧急如焚,暗忖道:“老天!我怎能吃那些蝙蝠、蟋蟀、蚯蚓过活啊?”
  他忽然想到自杀,但立刻又打消自杀的念头,忖道:“不,我决不自杀,他都能活下去,我为什么不能?也许……他说得不错,等到饥饿难忍的时候,那些蝙蝠、蟋蟀、蚯蚓尽管不能吃,要想活命也只好吃了——不,蚯蚓不能吃,那太可怕了!”
  一片阳光,渐渐由谷壁上移下来,最后照射到水潭上,一天的中午来临了。
  柴一郎回到三岁阎罗的跟前坐下,见他依旧在闭目端坐,不禁焦躁地道:“您老怎么一直闭着眼睛啊!”
  三岁阎罗淡淡答道:“以后你就会知道这是摄生之道。”
  柴一郎问道;“什么意思?”
  三岁阎罗道:“眼不见,心不烦,调元固精,养精保神,乃摄生之方术也!”
  柴一郎道:“您老口渴的时候,喝什么?”
  三岁阎罗道:“喝水。”
  柴一郎又问道:“哪里有水喝?”
  三岁阎罗道:“潭里有水。”
  柴一郎看见潭中沉着不少人的尸骨,不禁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失声道:“那水也可以喝么?”
  三岁阎罗道:“那水清澈见底,清凉可口,怎不可以喝?”
  柴一郎叫道:“但是那水中有人的尸骨呀!”
  三岁阎罗冷冷一哂道:“那又怎样?过几天,你也许会惋惜那些尸骨无肉呢!”
  柴一郎听了大感恶心,骇然道:“您老……吃过人肉么?”
  三岁阎罗道:“没有,老夫只利用那些尸体引诱老鹰飞下来,宰而食之!”
  柴一郎惊奇道:“这么深的死谷,老鹰也会飞下来?”
  三岁阎罗道:“不错,老鹰的眼睛锐利无比,它可以看见很细小的东西!不过由于最近一两年没有人掉下来,所以老夫也好久没吃过老鹰肉了。”
  柴一郎仰望谷顶,喃喃说道:“可惜小可的包袱丢在峰上,否则也许有获救的机会……”
  三岁阎罗敢情十分好奇,闻言立刻睁开眼睛问道:“你那包袱中带着什么东西?”
  柴一郎道:“几件衣服,五十两黄金——”
  三岁阎罗不待他说完,即哈哈大笑道:“你纵然把五千两黄金带下去,也救不了你的命!”
  柴一郎微微一笑道:“您老请让小可说完如何?”
  三岁阎罗笑声一敛,住口问道:“还有什么东西?”
  柴一郎道:“一副火摺子!”
  三岁阎罗又笑了起来,道:“你的意思是说,假如你带了一副火摺子,你便可在这谷中生火?”
  柴一郎点头道:“正是,咱们把谷中的树枝树叶收集一堆,然后生火让它燃烧,当山中的人发现送命峰上冒出烟云时,他们一定会知道这里有人而上来救我们出去。”
  三岁阎罗摇头道:“没有用的,这方法老夫试过了好几次,结果都不见有人来救。”
  柴一郎道:“您老怎知没有人来?那蒙天雷守在峰上,也许来的人都被他杀害了。”
  三岁阎罗道:“也可能是如此,不过这里异常偏僻,平时很少有人到送命峰附近游玩,现在那小子虽然走了,咱们即使生了火,也不可能有人看见。”
  柴一郎问道:“您老有火摺子么?”
  三岁阎罗摇头道:“没有。”
  柴一郎道:“既无火摺子,以前您老是怎样生火的?”
  三岁阎罗道:“用一种古老的方法——钻木取火!”
  柴一郎喜道:“原来如此,那么小可去收拾树枝,咱们来生火如何?”
  三岁阎罗摇摇头道:“不,老夫对此已失去兴趣。”
  柴一郎道:“这一次,咱们若能把火生起来,有八成获救的机会呢?”
  三岁阎罗微哂道:“老夫第一次生火时,也像你一样满怀希望。”
  柴一郎道:“这次情形不同,第一:那蒙天雷据您老判断已不在峰上,故前来搭救之人不致再被杀害;第二:现在立刻生火,极可能会被一个赵姓樵夫发现!”
  三岁阎罗问道:“赵姓樵夫是谁?”
  柴一郎道:“他是昨天带领小可前来送命峰之人,小可告诉他今天会下去,所以他可能会来送命峰下等候小可,要是他看见有火烟由峰上冒出,必知是小可所为,他会上来看个究竟的!”
  三岁阎罗似是有些心动,但想了想后,又摇头道:“他是一个普通人,就算寻来死谷,也无力帮救你出去。”
  柴一郎道:“有的,他只要去买一捆麻绳抛下来,咱们便可以缘绳爬上去!”
  三岁阎罗眼睛亮了起来,不觉点了点头道:“唔,若然如此,咱们的确可以轻易爬上谷顶……”
  柴一郎忙道:“您老马上就钻木取火,小可去收集干树枝,如何?”
  三岁阎罗欣然道:“好,你快去!”
  柴一郎立刻跳下巨石,跑去捡拾散落在谷边上的枯树枝,当他拾了一捆树枝回到老人面前时,老人已然钻木取火成功,在他的面前,有一小堆树屑正在冒出小火焰!
  柴一郎喜极了,连忙把枯树枝小心的放上去,没有多久,火焰渐炽,猛烈的燃烧了起来。
  三岁阎罗道:“再去捡拾树叶!”
  柴一郎应了声“是”,拿起晾在石上的一件外衣,走去捡拾树叶,用外衣把树叶包起,拿回来倒入火堆中……
  当树叶使粗大的树枝着火燃烧时,一缕黑烟便袅袅而起,朝谷上升起。
  三岁阎罗捡了一支细小的树枝,又由一个小坑穴中捉出六只蟋蟀,穿串于树枝上,拿近火堆旁边来烤,一边烤,一边问道:“要是那姓赵的樵夫发现了,他会立刻上峰探视么?”
  柴一郎道:“只怕最快明天才会攀登上来,因为他必须做些准备。”
  三岁阎罗道:“但愿他能带一些食物来,老夫已七、八年没食过人间烟火了。”
  柴一郎道:“希望如此,不过他如能在明天登上送命峰,也不能立刻救咱们出去。”
  三岁阎罗道:“那当然,他并不知你被困在这深谷中,所以不可能带麻绳来。”
  柴一郎道:“当他发现黑烟是由这谷中冒出时,必会抛下石头试探,那时咱们立刻开声呼救。”
  三岁阎罗摇头道;“没有用,声音传不到谷上的。”
  柴一郎一呆道:“哦!传不到谷上去?”
  三岁阎罗点头道:“是的,距离太高了,所以咱们无法指示他如何救咱们上去,只能希望他想到利用绳——不过,一百多丈长的麻绳,只怕他也无力带上来!”
  柴一郎想起自己攀登送命峰的艰难情形,不由发愁道:“的确,他一个人之力,确实无法办到,这怎么办呢?”
  三岁阎罗把烤熟的蟋蟀递给他,笑道:“来吧!这六只蟋蟀送给你,老夫知道你饿了!”
  柴一郎又一阵翻胃,忙的推还给他道:“不要,您老吃吧!”
  三岁阎罗道:“告诉你,烤熟的蟋蟀很脆很香哩!”
  柴一郎摇头道:“不要!不要!”
  三岁阎罗道:“好,你不吃,可别后悔,这谷中的小生物中,要算这蟋蟀最可口了……”
  说着,张口咬下一只,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柴一郎不敢看,转头望向别处,说道:“咱们来研究一下,要是那位赵兄发现小可被困谷中后,既然他无力带上大捆麻绳,你想他会用什么方法救咱们出去?”
  三岁阎罗道:“不知道,不过只要他有心救你,他总会想到办法的。”
  柴一郎叹道:“他如能救小可出去,小可要好好的谢他……”
  三岁阎罗未再接腔,又咬下一只蟋蟀,细细的咀嚼着。
  柴一郎又起身去捡拾树枝和树叶,放在火堆旁边,准备随时加入火堆,他决心在自己的生命结束之前不使火堆熄灭,对他来说,这是生命之火。
  收集了一大堆树枝树叶之后,他便把衣服穿上,坐在一旁胡思乱想,想象着那姓赵樵夫此刻可能已发现了由谷中升起的黑烟,他可能正在攀上送命峰,或者赶回家去准备一些食物……
  想着想着,阳光渐渐由谷中退去,天色渐渐黑下来了。
  而他的奇望并未出现,那个赵姓樵夫显然并未登上送命峰!
  不过,他并不感到失望,他认为赵姓樵夫最可能登上送命峰的日子是明天!
  看见火堆的黑烟渐小,他又把树枝树叶添了上去;三岁阎罗忙道:“不要添得太多,夜间没有人会到山中来,只要不让火熄掉就够了。”
  柴一郎道:“是的,小可知道。”
  三岁阎罗道:“这谷中的枯枝不多,大约只够燃烧三天而已。”
  柴一郎叹道:“那么,咱们获救的机会,也只有在这三天之内了?”
  三岁阎罗道:“如果来一场大风雨,就有许多树枝掉下来,但根据老夫七、八年所见,这地方夏季雨水较少。”
  柴一郎问道:“要是下大雨,这潭中的水会不会涨高起来?”
  三岁阎罗道:“当然,去年一次涨得最高,几乎涨到谷腰上。”
  柴一郎吃惊道:“那时您老怎么办的?”
  三岁阎罗笑道:“水涨‘船’高,老夫只好浮上水面,找一处可容身的岩磴。”
  柴一郎忽发奇想道:“若是雨水涨到谷腰,那时水面距离谷顶约仅五、六十丈,也许咱们可以爬上去哩!”
  三岁阎罗道:“以前老夫试过几次,但是每当快要攀上谷顶时,就被那小子推了下来!”
  柴一郎道:“您老说他已经走了!”
  三岁阎罗道:“可是现在很少有大雨,要到秋冬两季才有大雨。”
  柴一郎仰头望着业已黑暗的天空,道:“但愿老天帮忙,赶快下一场大雨!”
  三岁阎罗笑了笑,未开腔。
  柴一郎接着问道:“您老夜里都是怎么睡觉的?”
  三岁阎罗道:“坐着睡觉!”
  柴一郎讶异道:“坐着如何睡觉?”
  三岁阎罗含笑道:“可以,老夫教你如何?”
  柴一郎心想“睡觉功夫”不是武功,不拜师学之无妨,乃点头道:“好啊!”
  三岁阎罗道:“这门坐着睡觉的功夫不好学,要有恒心才行,你自信有恒心么?”
  柴一郎毅然道:“决无问题!”
  三岁阎罗笑道:“那好,你注意听老夫解说,首先你须像老夫这样盘膝坐着,腰杆挺直,双手放置于膝盖上,中指轻轻抵住膝盖的凹部……”
  柴一郎依照他的指示盘膝坐定,问道;“就是这样子么?”
  三岁阎罗纠正了他错误的姿式,接着道:“闭上眼睛,舌抵上腭,全身放松,脑中不可胡思乱想,然后缓缓吸气,再缓缓呼气。”
  柴一郎怀疑道:“这样便能入睡?”
  三岁阎罗道:“开始几天,当然无法入睡,因为你无法控制脑中不生杂念,当你能摒去脑中杂念,凝神于一,如鸡伏雏,如兔候月,不间断,不迁移,一心不二,即能入睡!”语声微顿,继道:“入睡即是入定,定而后丹田之真阳便随气导达于五脏七窍及三百六十六关节,气凝于心而藏于海,精凝于骨而发为神,精气调和,神旺性全,则山崩于前而不惊,见所乐而无喜,遇大难而不忧,逢拂逆而不怒,心如止水,形若槁木,入火不热,入水不溺!”
  柴一郎喜道:“真有这么大的益处?”
  三岁阎罗点头道:“一点都不错,就怕你无法照老夫说的一一做到。”
  柴一郎一哂道:“哼,仅是这样静静默坐若是做不到,我也不敢想练武了!”
  三岁阎罗笑道:“你若自信做得到,就开始做吧!”
  柴一郎立刻闭上眼睛,舌抵上腭,摒弃脑中杂念,一心一意的静坐起来。
  三岁阎罗见他“上当”,心中直发笑!
  原来,他教给柴一郎的并非什么“睡觉功夫”,而是一门上乘的内功心法。
  一夜,过去了。
  当一片曙光在谷顶出现时,柴一郎亦由酣睡中清醒了过来。
  他的确睡了一场甜蜜的觉,因为他太疲倦,静坐到末了,不知不觉便靠上谷壁,沉沉睡去。
  现在,他醒过来了。
  他仰望弥漫着浓雾的谷顶,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说道:“您老这门睡觉功夫,倒是十分有效!”
  三岁阎罗没有答腔。
  柴一郎侧头一望,这才发现三岁阎罗已不在岩磴上,他心中一慌,惊忖道:“咦!他哪里去了?”
  再回头纵目一瞧,仍不见三岁阎罗的踪影,登时大为紧张起来,跳起大叫道:“喂!司马老前辈,您在哪里呀?”
  声音在对面谷壁上起了响应!
  但不是三岁阎罗的回答,而是他的呼声撞上谷壁所起的回音。
  他怔了怔,又开声呼叫道:“司马老前辈!司马老前辈!您在哪里呀?”
  回音渐渐传送回来,但就只听不到三岁阎罗的回答!
  他不禁心慌意乱起来,仰头望着四面的谷壁,暗忖道:“莫非他爬出谷去了?不!不可能,他的双足已失,根本无法攀登百丈多高的谷壁……唔,待我到乱石中找找看!”
  心念至此,立即跳下巨石,沿着乱石杂陈的谷壁边疾疾向前奔去。
  约摸奔出十几步,蓦见三岁阎罗的一颗头由乱石堆中冒起,只见他一脸不高兴地道:“傻小子,你鬼叫个什么劲儿?”
  柴一郎一见之下,心头顿然一宽,停步问道:“您老躲在这儿干么?”
  三岁阎罗道:“你得赔老夫一条青蛇!”
  柴一郎愕然道:“怎么回事?”
  三岁阎罗道:“老夫又发现了一条肥大的青蛇,眼看就要捉住了,却被你的叫声吓跑了!”
  柴一郎一啊道:“原来如此,那真太对不起了。”
  三岁阎罗双目一瞪道:“对不起就算了吗?哼哼!你可知道在这谷中,一条青蛇,比一条黄金还珍贵么?”
  柴一郎含歉道:“小可又不是故意的,您老何必生气啊。”
  三岁阎罗道:“若不是你一叫,老夫现在又有蛇肉吃了!”
  柴一郎陪笑道:“您老昨天吃了一条青蛇和六只蟋蟀,而小可却什么都没吃哩。”
  三岁阎罗道:“是你自己不吃的,饿死了活该!”
  柴一郎连连作揖道:“好了,您老请别生气了,以后小可不再乱叫乱嚷就是。”
  三岁阎罗不胜痛惜的向石堆中瞥了一眼,牢骚道:“这番让它跑了,又不知要过几天才能见到它!”
  语毕,双掌一按岩石,身形轻飘而起,飞回岩磴上坐下来。
  柴一郎拔步奔回,见火堆已有渐熄之势,连忙添上一些树叶,然后爬上岩磴,在三岁阎罗的身边坐下,说道:“昨夜小可睡得十分舒畅,您老的睡觉功夫当真不错。”
  三岁阎罗轻哼一声道:“别胡说了,老夫的睡觉功夫是要挺直腰杆端坐不动,你小子只坐了一刻时就靠上谷壁呼呼大睡,这不是老夫所说的睡觉功夫!”
  柴一郎道:“只要能够入睡,何必讲究姿式?”
  三岁阎罗道:“非讲究不可,老夫教你的睡觉功夫不仅是要使你入睡,而且可以使你不为风寒所侵,像你昨夜那样的睡法,不出几天,定会感染风寒,生上一场大病!”
  柴一郎悚然道:“真的么?”
  三岁阎罗道:“不相信就等着瞧,你小子身无武功,一向都是卧软塌盖棉被,如今睡的是岩石,夜晚又寒冷彻骨,若不照老夫说的那样坐着睡觉,不生病才怪!”
  柴一郎深觉有理,忙道:“您老所言极是,今天晚上,小可一定不再靠壁入睡就是了。”
  三岁阎罗仰望谷口,面上现出幸灾乐祸之色道:“你说那赵姓樵夫今天可能会来,要是他今天不来,大概就没指望了!”
  柴一郎也认为赵姓樵夫今天若未能登上送命峰,就表示对方已不关心自己的生死。过了今天之后,对方便不可能再攀登送命峰探究,心中甚是忧急,闻言低头黯然无语。
  三岁阎罗笑问道:“要是他不来,你打算怎么办?”
  柴一郎茫然道:“小可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三岁阎罗又问道:“你的肚子饿不饿?”
  柴一郎点了点头。
  三岁阎罗道:“你是决定饿死,还是决定跟着老夫学习吃蝙蝠、蜥蜴、蟋蟀之类?”
  柴一郎道:“小可现在还支持得了,真到支持不住时,只好……唉,这谷中有蝙蝠么?”
  三岁阎罗道:“多得很,都匿居在较高的谷壁石缝里面,你若是想吃蝙蝠肉,老夫现在就替你弄几只下来?”
  柴一郎摇头道:“不,小可还不想吃,小可是在想,您老说的这些小生物中,也许只有蝙蝠比较容易下口……”
  三岁阎罗笑道:“不错,烤熟的蝙蝠肉,味道也蛮不错的。”
  柴一郎没再说话,望着火堆上渐转浓黑的烟出神,他幻想着自己能化为一缕黑烟,飞上谷顶去……
  三岁阎罗见他一脸痴呆,不由微笑道:“老夫也曾这样想过!”
  柴一郎一怔,收回视线,望着他问道:“您老想过什么?”
  三岁阎罗道:“想过化为一缕轻烟,飘上谷去!”
  柴一郎惊讶道:“咦,您老怎知小可心里想的事?”
  三岁阎罗哈哈笑道:“任何人到了这谷中,他的思想总是差不多的!”
  柴一郎默然有顷,道:“咱们再来谈谈,您老收小可为徒,怎么样?”
  三岁阎罗摇头道:“谈也别谈!”
  柴一郎苦笑道:“您老认为不收徒才肯传艺,这种想法,实在十分怪异!”
  三岁阎罗反唇相讥道:“你小子的观念也十分可笑,为什么一定要拜师才肯习艺?”
  柴一郎道:“这是做人应有的态度!”
  三岁阎罗嘻嘻一笑道:“咱们被困在这山谷之中,与世隔绝,不知哪一天要变成饿鬼,所以老夫劝你别想再维持做人的态度了。”
  柴一郎忽然哈哈大笑道:“听您老这样说,莫非您老已不把自己当作人了么?”
  三岁阎罗双手指了自己的一身瘦骨笑道:“您瞧老夫还像个人么?”
  “小可说的不是外表!”
  “老夫自觉身心都已不是人了!”
  “那么,您老为什么不把小可吃掉?”
  “………………”
  又一天的中午来临了。
  柴一郎已饿得脑门发晕,浑身无力,但是他仍怀着一份希望,他一直翘首望着谷顶!
  那个赵姓樵夫,如果他已发现黑烟,现在也该登上送命峰了吧?
  可是,怎么还没有消息呀?
  老天,莫非我柴一郎当真注定要绝命于此?
  想着想着,他不禁泫然泪下。
  投射到谷中的阳光,又渐渐向上缩回,这表示中午已过,黄昏又快降临了。
  三岁阎罗笑道:“好了,现在你该死了,那个樵夫是不会来的啦!”
  柴一郎低头不语。
  三岁阎罗忽然纵身跳起三丈多高,双掌一把扳住谷壁,像一只壁虎匍匐在壁上,旋又只见他悄悄的向上爬行数尺,接着把手探入一道谷壁的缝隙中掏摸起来。
  刹那间,谷壁的缝隙中响起了一片“吱吱”之声!
  然后便见三岁阎罗由壁缝中抓出三只蝙蝠,敢情蝙蝠一入他手中便被揑死,故当他抛下那三只蝙蝠时,它们直堕而落,一动未动。
  他一连掏摸了三次,一共捕得十二只蝙蝠,才松手飘落岩磴,笑道:“来,老夫剖肚去肠,你拿去洗净!”
  柴一郎迟疑道:“烤熟之后,味道如何?”
  三岁阎罗由后壁缝中取出一把小刀,开始剖腹去肠,切掉头足,一面答道:“味道好极了,虽不及鸟肉好吃,但总比蜥蜴和蚯蚓好吃得多。”
  他的动作很快,一转眼间,已将十二只蝙蝠清去内脏,柴一郎见那些蝙蝠浑身毛茸,不禁皱眉道:“不要拔……毛么?”
  三岁阎罗道:“不要,拿到火上去烧,身上的毛自然会脱光。”
  柴一郎于是把十二只蝙蝠拿去潭边洗净,然后捡了两支细小的树枝,将十二只蝙蝠分别穿串起来,拿去火堆上烘烤。
  三岁阎罗这时由岩磴上捧出一个小瓷瓮,说道:“烤到半熟的时候,来拿些盐巴涂上去。”
  柴一郎一见那只瓷瓮,不禁大为惊奇,问道:“那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三岁阎罗道:“那小子送给老夫的。”
  柴一郎讶道:“他送您老一瓮盐巴?”
  三岁阎罗道:“正是,这是他七、八年来唯一送给老夫的食物,因为他知道人不食盐便活不下去,而他需要老夫活下去,故送下这东西。”
  话声一顿,愀然道:“不过,也剩下不多了,咱们俩省吃俭用,大概也只能用个三、四个月……”
  柴一郎看看蝙蝠已将烤熟,便拿去抹了一些盐巴,又在火上烤了一会,才递给三岁阎罗道:“好了,您老吃吃看。”
  三岁阎罗取去一串,张口便吃,笑道:“你也吃啊!”
  柴一郎拿到鼻下闻了闻,只觉有一股刺鼻的腥味,登时胃口大倒,又递给他道:“小可不吃,您老吃吧!”
  三岁阎罗道:“你宁可饿死也不吃么?”
  柴一郎摇头道:“小可实在无法下咽……”
  三岁阎罗道:“你闭着眼睛吃,想象是在吃烤鸟肉,也就吃下了。”
  柴一郎又摇头道:“不,您老吃吧!”
  三岁阎罗眨了眨眼,问道:“你有几天没吃东西了?”
  柴一郎道:“两天两夜。”
  三岁阎罗笑道:“对了,你再饿两天便会连蚯蚓也吃得下,老夫当初也是饿了四天之后才开始饥不择食的。”说着,把柴一郎的一串蝙蝠接了过来。
  柴一郎走去潭边,俯身喝了几口水,便返回石上盘膝坐下,依照三岁阎罗所教的“睡觉功夫”瞑目静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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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自力更生
  当漫长的一夜又消失,第三个白天又来临时,他已饿得站立不起来,三岁阎罗仔细看了看他的神色,忽然叫道:“不成!你一定挨不过今天了,以前老夫所以能够支持四天,那是老夫身有武功,而你是个文弱书生,你今天再不吃东西,一定会饿死!”
  柴一郎沉默不语,他已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三岁阎罗似乎很替他难过,立刻又跳上谷壁,捕下十二只蝙蝠,动手去肠洗净,拿去火上烤,当烤熟涂盐之后,忙把其中六只塞到柴一郎的手里,连声道:“吃!吃!如果你不想死,就快些吃下去!”
  柴一郎摇头吐出虚弱的声音道:“小可决定饿死!”
  三岁阎罗一愣道:“为什么?”
  柴一郎惨笑道:“小可吃下东西虽可不死,但仍然没有机会爬出此谷,与其一生被困于此,倒不如赶快饿死好些!”
  三岁阎罗面露央求之色道:“何必呢?你饿死了,老夫就又失去说话的对象了!我的好少爷,请你快吃下吧!”
  柴一郎摇摇头,坚持不吃。
  三岁阎罗道:“老夫向你跪下,你吃不吃?”
  柴一郎又摇摇头。
  三岁阎罗脱口道:“老夫答应收你为徒,你吃不吃?”
  柴一郎点头道:“吃!”
  三岁阎罗不禁破口大骂道:“混账小子!你这不是存心要挟老夫么?”
  柴一郎又点头道:“是。”
  三岁阎罗气得瞪眼吹胡子,又大骂一阵后,忽然一搔头,道:“罢!罢!这一定是老夫前世欠了你小子的债,好啦!好啦!你快吃吧!”
  柴一郎心喜道:“您老答应了?”
  三岁阎罗很不情愿的点头答道:“答应了。”
  柴一郎大喜,精神为之一振,立刻向他跪倒,口称师父,连连磕头起来。
  三岁阎罗挥手道:“行了!行了!你若有尊师重道之心,磕一下就够了!”
  柴一郎行礼毕,起身抢过一串蝙蝠,狼吞虎咽起来。
  三岁阎罗噗哧一笑道:“好小子,原来你不是不敢吃,而是有意跟老夫搞鬼!”
  柴一郎笑道:“不敢,弟子绝无此意!”
  三岁阎罗陡地收敛笑容,沉声道:“听着,老夫已答应作你师父,但你也得答应老夫两件事!”
  柴一郎见他说得正经,不由肃容道:“师父但请吩咐,弟子无不从命。”
  三岁阎罗道:“头一件,当你武功有成,能够爬出这葬身谷时,必须为师报仇,除去那没良心的蒙天雷!”
  柴一郎点头道:“弑师恶徒,人人得而诛之,这件事弟子一定办到!”
  三岁阎罗道:“第二件,当你有一天也像蒙天雷那样背叛老夫时,请你一刀杀了我,别像蒙天雷这样折磨我!”
  柴一郎呆了呆,忙的纳头道:“师父请放心,弟子绝不是忘恩负义之徒!”
  三岁阎罗笑了笑道:“难说得很,老夫现在看到人比看到鬼更害怕。”
  他见柴一郎已吃下六只蝙蝠,便把手上的一串也递过去,说道:“再吃下这六只吧!”
  柴一郎道:“不,弟子吃饱了。”
  三岁阎罗硬把六只蝙蝠塞给他道:“再吃!再吃!你已饿了三天,再把这六只吃下才能算饱。”
  柴一郎犹豫道:“那么,师父您呢?”
  三岁阎罗道:“老夫还不饿,等饿了,再上去捕捉,那上面蝙蝠多得很呢。”
  柴一郎于是又拿起一串蝙蝠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道:“这东西味道虽然不佳,总比蜥蜴和蚯蚓容易下咽,师父为何就不吃这东西?”
  三岁阎罗道:“老是吃蝙蝠,会把人吃腻的,所以有时要换换口味。”
  柴一郎道:“师父何时开始传授弟子武功?”
  三岁阎罗道:“等你把‘睡觉功夫’练得差不多的时候!”
  柴一郎愕然道:“睡觉与练武有何相干?”
  三岁阎罗笑道:“老实告诉你吧!老夫教你的不是什么睡觉功夫,而是内功吐纳之术!”
  柴一郎惊“哦”一声道:“何谓内功?”
  三岁阎罗道:“武术有内功与外功之别,内功者,功蕴于内,不露形貌,练习时以运气使劲,坚实内膜为主,拳术之属于内功者,称为内家拳。”
  柴一郎又问道:“何谓外功?”
  三岁阎罗道:“外功者,即练习手、眼、身、步及肩、肘、腕、胯、膝等,使之见诸于形便是。”
  “内功好还是外功好?”
  “内外兼修最好。”
  “师父是内外兼修么?”
  “不错,不过先修内功再练外功,才能有高超的成就,换句话说,练了内功再练外功,便能事半功倍,得心应手。”
  “要多久才能把内功练成?”
  “这要视各人的智慧而定,你智慧似乎不低,骨格亦佳,只要专心致志,也许两三个月便有所成,但要练到能够运气伤人,那就要好几年的工夫才行了。”
  “但昨天师父说,弟子开始跟您练武后,不出半年即可爬上谷顶?”
  “不错,你先潜练内功,过两三个月后,老夫便传授你一门壁虎功,它可以使你爬上谷顶。”
  “弟子若能爬上谷顶,立刻设法救师父上去。”
  “当然,咱们离开此谷后,老夫再传授你拳掌及剑法等各种功夫。”
  “师父的武功,在当今武林中想必十分出众?”
  “以前可与武林中的三位盟主并驾齐驱,但现在只怕不行了,原因你该明白。”
  “武林中有三位什么盟主?”
  “第一位盟主叫‘云龙三现冉琮’,第二位盟主叫‘五爪龙荣天羽’,第三位盟主叫‘无尾龙洪大基’,他们三位不仅武功盖世,而且为人正派,每人担任盟主十年,现在的盟主是‘无尾龙洪大基’,他的任期大约只剩一年多,任期一满之后,第四任盟主只怕就是‘地煞星蒙天雷’了!”
  柴一郎一听蒙天雷将成为第四任盟主,不禁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蒙天雷怎么能够成为第四任武林盟主呢?”
  三岁阎罗苦笑道:“因为他得到了那块‘登龙符’!”
  柴一郎急问道:“凡是得到‘登龙符’的人,都能成为武林盟主么?”
  三岁阎罗点头道:“是的,不论是作奸犯科之徒,或是杀人如麻的魔头,只要他有了一块‘登龙符’,他便可在一年之后成为天下无敌之人,也就自然而然成为武林盟主!”
  柴一郎惊骇万分的问道:“这是为什么?”
  三岁阎罗沉吟了片刻,摇头道:“关于这件事,老夫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详细告诉你,因为你知道了之后,必然无法安心练武。”
  柴一郎忙道:“不会的,师父您请告诉弟子吧!”
  三岁阎罗语意坚决地道:“不,等你武功稍有成就时,老夫再告诉你!”
  柴一郎发愁道:“若让那蒙天雷成为武林第四任盟主,整个武林岂非要遭殃了?”
  三岁阎罗满面凝重地道:“是的,此后十年,武林将沦入一场无法补救的弥天浩劫中!”
  柴一郎道:“唯一补救之法,就是赶快把那块‘登龙符’抢回来?”
  三岁阎罗道:“对!可是目前除了咱们两人知道他拥有那块‘登龙符’之外,并无第三人知道,而咱们两人又无法出得此谷……”
  柴一郎道:“咱们师徒若是在半年之后出得此谷,来得及阻止他成为第四任盟主么?”
  三岁阎罗摇头道:“别说是半年之后,就是现在出得去,也已来不及了!”
  柴一郎不禁自怨自艾地道:“都是弟子糊涂,不该告诉他弟子得了一块‘登龙符’……”
  三岁阎罗道:“这是天意,错不在你。”
  柴一郎想起“人头榜”一节,便问道:“师父不愿立刻把‘登龙符’的出处及用途告诉弟子,那么关于‘人头榜’之事,可以说给弟子知道么?”
  三岁阎罗点头道:“可以,人头榜在黄山始信峰的一堵峭壁上,那上面刻着武林人物公认的恶人的姓名,当某一武林人被确定是怙恶不悛之辈,或犯下丧天害理的事情,被害者可控诸于武林盟主之前,由武林盟主派人将那恶人的姓名刻上人头榜,发出全面追缉令,任何人擒到那恶人,不论死活,均可得到一笔赏银,这就是所谓人头榜了。”
  柴一郎道:“这也就是说,人头榜是由武林盟主掌理的?”
  三岁阎罗道:“正是,身为武林盟主,可以自组一个帮派,为人排难解纷,当某个人遭到伤害自己无力报复时,都可请求盟主帮忙,盟主查明属实,便派手下飞登峭壁,刻下那恶人姓名,通令天下武林同道展开搜捕。”
  柴一郎道:“赏银由谁给付?”
  三岁阎罗道:“由受害者给付,多少不拘,但悬赏愈多,参加搜捕之人也多,捕获那恶人的希望也就愈大。”
  柴一郎道:“像蒙天雷这种人,应该名挂人头榜才对啊!”
  三岁阎罗道:“是的,可惜没有人知道他的恶行,而他也非常谨慎,自从把老夫放入此谷后,他一步也不敢离开,而且凡是看见有人登上送命峰,便下手将来人杀害,七、八年来,被他抛入谷中的人已有十八人之多,你是唯一未死的人。”
  柴一郎连连叹息不已,接着问道:“那追魂刀娄一豪临死之前要求弟子替他洗刷名挂人头之耻,依师父之见此事如何进行?”
  三岁阎罗道:“娄一豪不该抢夺史南山获得的‘登龙符’,不过他最大的罪状是蒙上杀害史南山的嫌疑,假如能擒到真凶,自然可以替他洗去罪名……”语声略顿,注目问道:“你打算替他擒得真凶,为他洗去罪名么?”
  柴一郎道:“弟子本非他的恩人,这件事应该由那个面貌长得与弟子相同的少年去做,可是弟子已将‘登龙符’失去,无法将‘登龙符’交给那少年,因此自觉有代替那少年为他洗冤之义务。”
  三岁阎罗点点头道:“很好,这表示你有正义感,不过要擒到那真凶,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因为你根本不知真凶是谁,而且娄一豪和史南山都已死了,无从着手追查啊!”
  柴一郎道:“史南山一定有不少亲友,或许可先从他的亲友那里打听出一些线索来。”
  三岁阎罗又点头道:“嗯,可以这样做,先了解了史南山这个人的身份来历,再打听他与多少人结下仇恨,可能会查出一些蛛丝马迹来也说不定,不过这是以后的事,现在不必操心。”
  柴一郎道:“是的,弟子最感奇怪的还是那个面貌与弟子相同的少年,如照弟子在常州府‘会英阁’酒楼所遇见的情形推测,那少年似乎是武林中极有名气之人,为何娄一豪竟不知道他是谁呢?”
  三岁阎罗道:“这也是叫人想不通的一件事——你说在酒楼上饮食的武林人物,见到你时,就纷纷夺路而逃,是这样的么?”
  柴一郎点头道:“是的,他们的神情都现出惊慌之色,当然他们怕的绝不是弟子,而是面貌与弟子相同的那个少年。”
  三岁阎罗拍手笑道:“这倒真有趣,要是那少年是个无恶不作的坏蛋,以后他每作出一件坏事,大家便都算到你头上,哈哈哈……”
  柴一郎苦笑道:“但愿他不是个坏蛋才好,否则弟子将来可真有背不完的黑锅了!”
  三岁阎罗正要再说话,忽似看见了什么,振臂一指谷上叫道:“快看!那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柴一郎心头一震,抬头仰望,果见有一小黑点正由谷上直坠而下,不禁跳起道:“是不是人?”
  三岁阎罗两眼不瞬的望着那直坠而下的小黑点,神情紧张地道:“不!不是人,你看它愈来愈大……”
  不错,由于下坠之速度极快,小黑点一转眼便有人头般大,再一转眼更其大如斗,旋即“扑通”一声,掉入潭中,溅起一片数尺高的水花!
  三岁阎罗叫道:“是一块石头!”
  话声中,人已电掠而出,双臂前伸,飞鱼般的潜入水中去了!
  柴一郎也看出那是一块圆石,心头登时扑扑直跳,暗忖道:“这是自然崩落的?或是有人抛下来的?”
  他也紧张极了!
  但见潜入水中的三岁阎罗身子一翻,随由水中冒出,左手托着那块圆石,向潭边游过来。
  他虽然没有一双脚,但利用右手和两条大腿的划动,仍然游得很好,很快就游到了潭边。
  柴一郎趋前抱过那块圆石放在一旁,然后拉他爬上来,说道:“只是一块普通石头,没有什么嘛!”
  言下甚表失望。
  三岁阎罗爬上潭边坐下,笑嘻嘻道:“你知道么?老夫被困在这谷中的七、八年中,除了在大风雨中,从来没有一块像这样大的石头掉下来!”
  柴一郎心头一动,不由动手将圆石翻转过来,一望之下,顿时喜得大叫起来。
  原来,石面上写有字:“被困谷中者可是柴公子?如是,请将火堆灭熄,作为答复讯号。”
  果然是赵姓樵夫登上送命峰来了!
  柴一郎喜出望外,忍不住抬头大叫道:“是我!赵兄!我正是柴一郎!”
  他以最大的声音喊着,可是三岁阎罗听了却摇头笑道:“别叫,你叫破喉他也听不见的!”
  柴一郎连忙返身奔至火堆边,将火堆弄散,再用脚乱踩,把冒烟的木炭踩熄。
  三岁阎罗笑道:“站开,让老夫来吧!”
  他再度跃身入潭,竖起手掌在水面一推,一股水箭应手而起,洒到了火堆上。
  柴一郎连忙站开,笑道:“再来!再来!”
  三岁阎罗一连推上五道水箭,很快将火堆上的树枝打熄了,然后他一纵身回到岩磴上,神情欢悦的哈哈大笑道:“妙啊!妙啊!果然有人来救我们了!”
  柴一郎仰头望着谷顶,紧张的等待着,一面以激动的声调道:“不知他要用什么方法救我们出去?”
  三岁阎罗兴奋地道:“只要他有心救我们出去,总会想到方法的!”
  柴一郎一眼瞥见又有一个小黑点由谷上掉下来,急叫道:“看!他又抛下石头来了!”
  三岁阎罗又一纵身,跃入潭中,仰头等着。
  不久,一颗圆石又掉入潭内。
  三岁阎罗一头潜入水底,抱起那颗圆石,他把圆石抛上潭岸,正要游回之际,蓦闻头上又传下一阵呼啸声响,情知又有东西掉下来,疾忙倾身游开。
  与此同时,柴一郎也看见有一包东西掉下来,连忙大叫道:“小心!又有东西抛下来了!”
  “扑通”一声,那包东西,正好掉在三岁阎罗的身左的水面上。
  那是一只用布袋装着的东西!
  三岁阎罗伸手拾起,又抛给潭外的柴一郎,随即划动双臂,游回岸上。
  柴一郎接住那袋东西,解开袋口一看,不禁欢呼道:“是一袋干粮!是一袋干粮!”
  三岁阎罗道:“再看看那块圆石写的是什么!”
  柴一郎奔去那块圆石边,蹲下一看,只见石上这样写着数十个字:峰高谷深,施救不易,先抛下一袋干粮,请安心等候,当徐图救援之策。
  三岁阎罗趋近一看石上的文字,又惊又喜道:“嘿!这个赵姓樵夫倒不是一个老粗啊!”
  柴一郎笑逐颜开地道:“是的,他曾读过书,因经商失败,才到山上来当樵夫的!”
  三岁阎罗迫不及待的抢过那袋干粮,拿出一个烧饼,张口便吃,一边吃一边叫道:“妙极!妙极!好久没吃过这样好吃的食物了!”
  柴一郎笑道:“那师父现在就吃个痛快吧!”
  三岁阎罗立刻把那袋干粮递到柴一郎面前,说道:“你也吃吧!”
  柴一郎也拿出一个烧饼来吃,笑道:“这袋干粮,够咱们吃三天,而三天之内,咱们一定能够离开这座要命的葬身谷了!”
  三岁阎罗连声道:“正是!正是!这个樵夫真不错,咱们出谷后,得好好谢他!”
  柴一郎仰望谷上道:“他一定是早就发现了黑灯,因为想弟子可能被困峰上,没有东西吃,故回去准备了这袋干粮,所以迟到今天才来。”
  三岁阎罗又取出一个烧饼吃起来,道:“不错!不错!说来说去,老夫真该感谢你才对,若非你掉下来,老夫这一辈子就得老死在这谷中了!”
  柴一郎笑道:“师父不要这么说,咱们有师徒的缘分,才会在此相遇!”
  三岁阎罗连“嗯”两声,埋头大吃。
  他一口气吃下四个烧饼,才惬意的拍拍肚子,哈哈笑道:“痛快!痛快!七、八年来,今天才算对得起自己的肚子!”
  柴一郎道:“出了谷后,咱们下山去好好吃一顿!吃鸡!吃鱼!吃最好吃的东西,喝最上品的酒!”
  三岁阎罗目中露出了兴奋的光彩,舌舔着嘴唇,不胜向往地道:“正是!好久没吃过那美味可口的烧盐鸡和醋溜鱼了!还有,嗯!砂锅狮子头、珍珠丸、粉蒸肉、炒虾仁……”
  柴一郎笑道:“如无意外,这些东西,再过几天就可吃到了!”
  三岁阎罗点点头,但忽然面露忧色道:“可是,你还有银子么?”
  柴一郎道:“弟子原有千两黄金放在包袱中,那包袱一定被蒙天雷拿去了,不过别发愁,弟子还有一匹白马留在那位赵姓樵夫的家里,咱们出谷后,就先卖掉那匹马,之后弟子还可回家去取。”
  三岁阎罗道:“你后母还肯给你么?”
  柴一郎冷笑道:“先父财产总数在二十万两银子以上,那笔财产本来都是弟子的,弟子要拿出一些来,她若敢不给,弟子就请族人主持公道,那样一来,她只怕连一半财产也得不到了!”
  三岁阎罗道:“你能拿出几百两银子就够了,然后咱们找个地方,老夫把一身武功传授给你,三年之内,保证使你成为有数的武林高手!”
  柴一郎欣然道:“之后,咱们师徒一道入江湖,去找寻那该死的蒙天雷……”
  师徒俩喜孜孜的计划着未来,一直谈到一天的黄昏又降临时,才回到岩磴上,怀着一颗欢心的心,闭目“打坐”起来。
  由于怀着一颗欢心的心,这一夜师徒俩未曾真正入定,他们太兴奋了,迫切的期待着第二天的来临,因为他们都认为赵姓樵夫将在天亮之后重登送命峰,设法救他们出去!
  终于,一片曙光,又在谷上出现!
  师徒俩各吃了两个烧饼,喝了几口潭水,即重回岩磴上坐下,频频翘首望着谷顶。
  三岁阎罗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一敲脑袋笑道:“不对!不对!”
  柴一郎问道:“何事不对?”
  “现在才天亮不久,他不可能现在就赶上送命峰来。”
  柴一郎道:“不错,他最快也要到午后才能登上送命峰……”
  三岁阎罗笑道:“而咱们却都傻兮兮的翘首张望,岂不可笑?”
  柴一郎窘笑道:“可不是,这大概因为咱们本已死了心,而现在忽然又有了提前出谷的希望,因都太兴奋,无法冷静下来。”
  三岁阎罗道:“正是,因此老夫感到很惭愧!”
  柴一郎微愕道:“此言何解?”
  三岁阎罗道:“以老夫的修为来说,不该如此激动,这表示老夫的‘静心’功夫还未到家!”
  柴一郎道:“师父已被困七、八年,如今一旦有了出谷的希望,自然无法冷静,这一点倒不必太自责。”
  三岁阎罗道:“不,老夫一直自觉已修炼到山崩于前而不惊,见所乐而不喜,遇大难而不忧,逢拂逆而不怒的境界,但以昨夜和今早的情形来看,老夫实在尚未做到!”
  搔搔头,又道:“人家说老夫是‘三岁阎罗’,莫非老夫当真稚气未脱么?”
  柴一郎笑道:“不失赤子之心,有何不好?”
  三岁阎罗笑道:“老夫总希望能‘长大成人’,若能‘长大成人’,便不容易为人所欺了!”
  柴一郎道:“率性是谓真,一个人依循姓之所感而喜、而怒、而哀、而乐,并无不对。”
  三岁阎罗眨眨眼道:“哦,是这样的么?”
  柴一郎道:“这是弟子之愚见,对或不对,还请师父教诲。”
  三岁阎罗嘻嘻笑道:“老夫没有读过多少书,有许多道理着实也弄不清楚。”
  柴一郎道:“总之,咱们师徒能够离开此谷,乃是天大的喜事,应该高兴!”
  三岁阎罗似觉有理,忍不住又抬头向谷上望了一眼,笑道:“你想他今天一定会来么?”
  柴一郎道:“不是今天,便是明天,不是明天,便是后天!”
  三岁阎罗含笑道:“那咱们师徒就安心的等待吧!”
  于是,当这一天的黄昏又到,而并未见到赵姓樵夫的消息时,他们并不感到失望,因为他们知道不是明天,便是后天!
  天又黑了。
  然后,天又亮了。
  他们看着阳光投入谷中,又看见阳光缩回谷上,他们热切等待的第二天又将“落幕”了。
  柴一郎皱了皱眉,喃喃说道:“照理,他今天应该来的……”
  三岁阎罗道:“也许他还想不出救咱们出去的方法。”
  柴一郎道:“谁都会想到,要把人救出谷,唯一的方法就是垂下一根绳子……”
  三岁阎罗道:“而这根绳子,必须有百尺多长,其重当在百斤以上,以他一个普通樵夫,要携带一捆百斤以上的绳子攀登送命峰。”
  柴一郎道:“可以办到!”
  三岁阎罗一怔道:“是么?”
  柴一郎道:“他不必把绳子背上来,只须把绳子的一端系在腰上,这样人到了峰上,绳子自然也到了峰上!”
  三岁阎罗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道:“不错,这样绳子的重量便可减轻许多,只不知他会不会想到这个办法。”
  柴一郎道:“他应该想得到才是。”
  三岁阎罗笑道:“今天想不到,明天一定会想到!”
  柴一郎也笑道:“正是,弟子相信他明天一定会来!”
  因此,他们仍然安心地等待着,等待着“铁定”的第三天的来临。
  终于,第三天的午后又到了!
  他们一齐翘首望着谷上,因为他们确信赵姓樵夫必定会在这一个时辰之内垂下一根长绳!
  他们一瞬不瞬,眼巴巴的等待着。
  但是,等待又等待,他们所看见的,只是那片照在西面谷壁上的阳光,又在一寸一寸的向上移去!
  柴一郎开始焦急起来,说道:“怎么还不来呢?”
  三岁阎罗道:“再等等看,也许快来了。”
  柴一郎道:“要是他今天不来,那意味着什么呢?”
  三岁阎罗道:“意味着他还没想出如何带上一根长绳。”
  柴一郎道:“这样简单的方法,他应该想得到才对啊!”
  三岁阎罗道:“有些事情看来简单,但却就是不容易想起来。”
  柴一郎道:“弟子觉得他为人热诚,应该不会因为太困难而打消救人的念头吧?”
  三岁阎罗道:“绝对不会!”
  柴一郎叹道:“那么,为什么还不来?”
  三岁阎罗道:“可能在找一个帮手,照你昨天所说,他如将绳子的一端系在腰上,固然可以减轻一半重量,但要一个普通人拖着五十斤重的东西攀登绝险的送命峰,只怕仍非易事,所以他可能在找一个帮手,如果多来一个人,他便可将那捆绳子分成两捆,每人拖半捆的绳子上来,这样就容易多了,只不过……要找一个肯为别人的性命冒险的人恐怕很难!”
  柴一郎想了想,点头道:“对,他一定是在找帮手,但愿能顺利找到一个!”
  三岁阎罗道:“只要他认真找,自然迟早会找到一个,今天找不到,还有明天,明天找不到,还有后天。”
  柴一郎失笑道:“这样说起来,咱们倒是希望无穷!”
  三岁阎罗道:“咱们还有四天的希望,假如再过四天仍无赵姓樵夫的消息,那就表示他已放弃救人的念头了。”
  柴一郎问道:“怎说还有四天?”
  三岁阎罗道:“理由是他只知道一个人被困在这谷中,并不知谷中还有老夫这个人,而他抛下来的一袋干粮,咱们两个人可以吃三天,一个人吃则吃六、七天,因此他可能认为只要在六、七天之内能够救你出去,便不致使你饿死在这谷中。”
  柴一郎一想有理,不由欣慰地道:“这么说来,他今天即使不来,咱们在今后四天之内,仍然有希望获救了?”
  三岁阎罗道:“正是,咱们再安心等待吧!”
  于是,当这一天的夜色降临,而仍不见救星到来时,他们仍未感到太大的失望和焦急,使柴一郎感到着急的一点是:一袋干粮业已吃光了,如果明天不能出谷,他又得以蝙蝠果腹了!
  又一天的曙光到来。
  这已是第四天了,而这一天,依然在他们望眼欲穿的情形下溜过去。
  然后第五天也过去了!
  第六天,第七天,也过去了!
  他们又在谷中生火烤食蝙蝠,三岁阎罗一面吃着蝙蝠,一面说道:“你知道吗?这七天,是老夫被困七、八年以来最难过的七天,老夫最懊恼那天他带给咱们的希望,人有了希望,就有了痛苦!”
  柴一郎万分沮丧地道:“弟子也想不通他为何不来救咱们师徒……”
  三岁阎罗道:“不是他打消了救人的念头,便是他在攀登送命峰时,失足摔死了!”
  柴一郎觉得后一种推测最有可能,不由心头一沉,道:“如是失足摔死,那是弟子害了他了,他是有家小的人啊!”
  三岁阎罗道:“不管怎样,从现在起咱们不能再存希望,求人不如求己,咱们还是按原来的计划进行,你先练习内功,然后老夫教你武功!”
  柴一郎绝望之余,心情亦渐渐冷静下来,点点头:“好,就这么办!”
  此后,由于“心无杂念”,柴一郎的内功进境甚速,两个多月后,内功已然颇有成就了!
  他感到每当运行内功时,体内便有一股气流窜动着,他把这种现象告诉三岁阎罗,后者闻悉之下,大为惊喜,叫道:“好极了!想不到短短的两个多月,你便有如此成绩,真是可喜可贺,现在老夫教你运气使劲之法!你注意听着,人身有四肢五脏九窍三百六十节奇经八脉,其神则之于心,其气则藏于丹田聚于气海,其精则藏于肾,发于命门,化精为气,化气为神……”
  又数日后,柴一郎已能随心所欲的鼓动真气运行于全身四肢,而且虽然尚未练武,身手也已比以前灵活数倍了!
  三岁阎罗接着开始传授他各种拳掌功夫及轻功之术,而柴一郎果然也是练武的材料,不仅学得快,且能举一反三,闻一知十。
  果然,不出半年,柴一郎连最难练成的“壁虎功”也练成了!
  这一天,三岁阎罗笑嘻嘻的向柴一郎道:“好了,我的好徒弟,如老夫所料不差,你大概可以爬上谷顶去了!”
  柴一郎闻言大喜道:“真的么?”
  三岁阎罗笑道:“试试看吧!”
  柴一郎仰望谷顶道:“要是弟子能够爬上谷顶的话,弟子便立刻下山去买一捆绳子来救师父出去。”
  三岁阎罗道:“好啊!可是你用什么东西去买绳子?”
  柴一郎道:“当然用银子——”
  一说到银子,他顿时呆住,因为他这才想到自己早已身无分文。
  三岁阎罗笑了笑,跳下岩磴,扳得谷边的一块巨石,由地下挖出十几两银子,递给柴一郎道:“这十几两银子,买一捆绳子和两套衣服,大概够了。”
  柴一郎喜道:“师父怎么有这些钱?”
  三岁阎罗笑道:“当年蒙天雷把老夫放入此谷时,并未搜去老夫身上的银子,这些年来,老夫身上的衣服虽然破烂了,银子却不会破烂!”
  柴一郎欣喜的接过银子,收入怀中,道:“那么,弟子这就上去一试了!”
  三岁阎罗道:“且慢。”
  柴一郎道:“师父有何吩咐?”
  三岁阎罗微笑道:“吩咐是有的,就怕你办不到!”
  柴一郎道:“师父说说看,只要弟子所能力及,一定办到。”
  三岁阎罗道:“那么,老夫的吩咐是:当你成功的爬上谷后,假如你改变主意,决定不救出老夫,也请你发发慈悲之心,去城里买一只鸡和几斤牛肉,丢下来让老夫吃个够!”
  柴一郎听了深为感动,道:“师父到现在还不信任弟子么?”
  三岁阎罗道:“老夫这一生信任过不少人,可是结果他们都欺骗了老夫……”
  柴一郎道:“蒙天雷有理由不放师父出去,弟子有什么理由不救师父出去呢?”
  三岁阎罗道:“老夫双足已失,行动不便,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个累赘。”
  柴一郎道:“对弟子却绝对不是。”
  三岁阎罗凝望着他缓缓说道:“你有耐心照顾一个残废的老人,直到他寿终正寝为止么?”
  柴一郎点头道:“有的!”
  三岁阎罗问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耐心?”
  柴一郎道:“因为您是我的师父,而即使您不是我师父,我也愿意帮助您,人与人之间,除了利害关系之外,还有感情,这是人与禽兽不同的地方!”
  三岁阎罗点头微笑道:“好,老夫信任你,你现在上去吧!”
  柴一郎道:“快则明天,迟则后天,弟子一定会回来救师父出去!”
  语毕,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然后,一腾身形,朝谷壁上飞登上去。
  对一个身无武功或四肢残废的人来说,这座葬身谷的确是一座绝望之谷,但对一个手脚健全的人来说,要想攀登出去,却并不太困难。
  柴一郎纵起一丈多高,抓住一块突岩,接着很灵捷的一段一段往上攀去。
  虽然谷壁异常陡峭,较之送命峰的峰壁更难攀爬,但现在,柴一郎却觉比半年前攀登送命峰容易得多,他一转眼便攀上三十多丈高,掉头俯瞰,只见谷下的三岁阎罗已变成一寸大小的人了。
  他停歇了片刻,施展“壁虎功”游上一大片平滑的岩壁,然后再继续往上攀登。
  又爬上十几丈高,又遇上一面平滑的岩壁,他仍施展“壁虎功”安全的爬过……

  第七章  初涉江湖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他终于顺利的爬出了葬身谷,置身于送命峰上!
  回望深不见底的葬身谷,他不禁长长透了一口气,颇有再世为人之感!
  他感到十分疲倦,便在谷边躺下,闭目歇息了一会,才起身拾来一块圆石,在圆石上写下“已出谷,即将下峰”几个字,将之抛入谷中,而后举步往对面峰缘走来。
  走到峰缘,找到半年前上峰的地点,仍循原路下峰,敢情他在半年前钉在峰壁的铁钉,此刻仍在,他脚踏铁钉,一路而下,又费时半个时辰之久,到达了送命峰的峰脚下。
  一到峰脚下,他便开始绕着送命峰寻索起来,
  他在寻索什么呢?
  寻索一具尸体!
  赵姓樵夫的尸体!
  他断定赵姓樵夫所以一直没有消息,一定是在第二次攀登送命峰欲救自己出谷时,不幸失足跌死了。
  他希望找到赵姓樵夫的尸体,好好予以掩埋,他认为这是目前应该做的第一件事。
  但是,绕峰寻找一遍后,却未发现一具人的尸骨!
  他不禁暗忖道:“是了,时间已隔了半年之久,如果赵姓樵夫确是跌死了,他的妻子必已找到他的尸体,将之抬回家收埋了,我且到他家去探视看看。”
  思忖至此,立即拔步向山下奔来。
  薄暮时分,已然赶至山麓,来到赵姓樵夫的茅屋外面,远远看见有一个樵夫正在屋外挥斧劈柴,以为是赵姓樵夫,心中一喜,忖道:“原来他没有跌死,可是,他既是安然无恙,何以——”
  刚想到这里,一眼看清那樵夫并非赵姓樵夫,心中的疑惑,立时尽释。
  一点不错,那个正在屋外劈柴的樵夫,年纪虽与赵姓樵夫差不多,却绝对不是赵姓樵夫!
  他光着上身,挥着一把长斧,用力猛劈一截树身,直到柴一郎走到他身边时,他才发觉,看见柴一郎衣衫褴褛,蓬发垢脸,活像个疯汉,他不禁吓了一大跳,慌忙跳开一大步,举起长斧作防守之势,喝道:“你是谁?”
  柴一郎拱手一揖道:“这位兄台莫怕,小可柴一郎,不是坏人。”
  中年樵夫见他谈吐清楚,方知不是疯汉,当即放下长斧,问道:“你找谁?”
  柴一郎道:“找一位姓赵的樵夫,他……在不在?”
  中年樵夫面露讶异,上下打量柴一郎一番,又问道:“你说的是赵华?”
  柴一郎只知赵姓樵夫姓赵,却不知他的名字,但料想对方所说的赵华,必是赵姓樵夫不错,当下点头答道:“是的!”
  中年樵夫问道:“你认识赵华兄么?”
  柴一郎又点头道:“是的,半年前,小可入山的前一天晚上,曾在赵兄的家中借宿过。”
  中年樵夫“哦”了一声道:“是的……可是他不在了。”
  柴一郎闻言心头像刀子刺了一下,怆然道:“是不是攀登送命峰跌死的?”
  中年樵夫神色一愣道:“你说什么?谁说赵华兄攀登送命峰跌死了?”
  柴一郎情知自己把“他不在了”一语听错了,登时转悲为喜道:“原来赵兄未遭遇意外,那么他现在人呢?”
  中年樵夫道:“他发迹了,早已搬到城里去住,半年前就把这间茅屋卖给了在下。”
  柴一郎大感惊奇道:“原来如此,他是怎么发迹的?”
  中年樵夫道:“在下也不太清楚,总之他忽然变得很有钱,因此不再上山砍柴,搬到城里去开了一家饭馆,生意相当不错,前两天在下还在他那里吃过饭呢。”话声一顿,忽又失笑道:“你听谁说他攀登送命峰跌死的?”
  柴一郎忙道:“不是听谁说的,是小可猜的,半年前,他曾表示要攀登送命峰,唉唉……兄台大概知道,那送命峰极难攀登,上去的人都难免跌死,因此,小可以为他已经……跌死了。”
  中年樵夫哈哈一笑道:“赵华兄可不是傻瓜,他才不会去攀登那送命峰呢!”
  柴一郎探手入怀摸出半两银子,笑道:“这位兄台,小可买您一样东西好么?”
  中年樵夫道:“买什么?”
  柴一郎道:“买您一套衣服,小可因入山游玩迷了路,在山中挨了数日,把这身衣服弄破了,如今若是穿着这身破烂的衣服下山,一定会被人当作疯子,因此想换一套衣服。”
  中年樵夫看着他手上的半两银子,不觉心动,说道:“在下的衣服都是旧的,你若是不嫌旧的话,就卖给你一套。”
  柴一郎道:“旧的不妨,只要不破就行了。”
  中年樵夫立刻抛下长斧,跑入屋里取出一套旧衣,递给柴一郎道:“你穿穿看,看合不合身。”
  柴一郎接过旧衣,把银子给他,然后脱下一身破衣,换上樵夫的旧衣裤,觉得还合身,便笑道:“好,就这一套好了!”
  中年樵夫似觉一套旧衣卖人家半两银子不厚道,当下陪笑道:“你说在山中迷路挨过了数日,那么肚子一定是很饿了?”
  柴一郎道:“正是,兄台若有什么吃的……”
  中年樵夫不待他说完,立刻接口道:“有的,待在下去拿来!”
  语毕,又奔入屋里去了。
  不久,只见他双手端出大碗白米饭,上面还有几块鱼肉,连同一双筷子,端给柴一郎,笑道:“吃吧!若是不够,等会再来一碗!”
  柴一郎如见珍肴,接过饭后,立刻大口大口的往嘴里送,狼吞虎咽起来。
  一转眼间,就将一大碗饭吃光了。
  中年樵夫问道:“再来一碗如何?”
  柴一郎道:“不了,若是有茶,请给小可一碗解解渴就行了。”
  中年樵夫随又入屋端出一碗茶,柴一郎接过一饮而尽,之后又向中年樵夫要了一盆清水,梳洗一番,自觉已恢复人样,才向中年樵夫道谢道:“多谢兄台盛情,改日定当厚谢。”
  中年樵夫道:“别客气,公子是哪地方的人?”
  柴一郎道:“石塘湾。”
  中年樵夫道:“石塘湾在下去过,要走五、六天才能到,公子这就要回家?”
  柴一郎道:“是的,家里的人见小可数日不回,一定急坏了。”
  中年樵夫道:“天已快黑,公子不如在舍下过一夜,明早再走?”
  柴一郎摇头道:“不,小可还是赶快下山的好——对了,兄台说那位赵兄搬去城里开饭馆,请问是哪一个城里?”
  中年樵夫道:“便是距此不远的金坛,他的饭馆就在西城门附近,名叫‘茅山饭馆’,到了那里,很容易就可找到。”
  柴一郎沉思有顷,忽又问道:“兄台这儿有没有长绳?一百多丈长的?”
  中年樵夫道:“没有,一百多丈长的绳子,要到城里去买,公子要它干么?”
  柴一郎道:“用来救一个人……”
  中年樵夫惊讶道:“救一个人?”
  柴一郎道:“是的,有一个老人被困在送命峰上的葬身谷中,那葬身谷有一百多丈深,需要一根长绳才能将那位老人救出来。”
  中年樵夫听了更是吃惊,问道:“公子怎知那谷中有一个老人被困?”
  柴一郎忽然有些后悔不该把实情说给一个陌生人知道,但是他却绝未想到就因为向这中年樵夫说出了实情,才免于以后的一场杀身之祸!
  他因有些后悔,当下便不肯详细说明,只说道:“是小可偶然发现的,那位老人家好像被困在谷中甚久了,小可打算去买一捆绳子救他出来。”
  中年樵夫似是惊骇不置,追问道:“听说那座死谷有百丈多深,公子怎会看得见谷下有个老人被困呢?”
  柴一郎笑笑道:“这个……等明天小可救出他后,再详细奉告吧,告辞了。”
  说罢,拱手一揖,转身拔步而行。
  他知道金坛县城的路径,因此天黑不久,已然来到了金坛县城中。
  并且一走入西城门,很快就看见了那家小饭馆——茅山饭馆。
  饭馆虽然不大,生意却十分好,柴一郎在门外等了一阵,才等到一个座头,立即进入坐下。
  一名堂倌上来收拾碗筷,一面问道:“客观吃些什么?”
  柴一郎道:“我是来找你们店主人的,你们店主人可是姓赵名华?”
  那堂倌点头道:“正是,客官贵姓?找我们东家有何贵干?”
  柴一郎不答,又问道:“他在不在?”
  那堂倌道:“在,正在屋内。”
  柴一郎道:“劳驾去请他出来好么?”
  那堂倌有些犹豫地道:“客官是……”
  柴一郎道:“我是他朋友!”
  那堂倌看不出柴一郎有什么不对,乃应声道:“是的,客官请稍候片刻,待小的去请他出来!”
  语毕,施礼而去。
  不久,赵华出来了。
  这个半年前还依靠劳力谋生的赵华,如今浑身上下已找不出一点樵夫的模样,他变得白胖了不少,身上穿着一袭质料华贵的青衫,嘴上蓄着一撮短须,手持一柄折扇,昂首阔步,俨然有店主人的气派!
  他随着堂倌由屋内步入店堂,落落大方地道:“是哪位朋友要找赵某人?”
  堂倌堂倌一指柴一郎说道:“就是这位客官。”
  赵华往柴一郎的座头走上一步,拱手道:“这位老弟贵姓大名?找赵某人有何指教?”
  柴一郎抬头笑道:“赵兄记不得小可了么?”
  赵华目光一注,仔细的把柴一郎打量了一番,这才好像挨了一记闷棍似的,陡地神色大变,身子摇晃着,似欲晕倒,他连忙伸手扶住桌子,发出极度惊恐的声音道:“是你——柴公子!”
  柴一郎含笑道:“不错,难得赵兄还记得小可!”
  赵华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整个人似将窒息,睁大双目瞪望柴一郎好半天,然后好像一个骗子怕被人当场揭穿底细似的,忽然弯腰凑近柴一郎面前,低声道:“柴……柴公子……请……请移驾屋内……你我再……再作长谈如何?”
  柴一郎毕竟是个心地厚道之人,看见对方满脸惶恐,也不忍使对方太过难堪,当下起身道:“好的,正要和赵兄谈谈!”
  赵华大喜,连忙一面肃客,一面领路往屋内走去,连声道:“柴公子请!柴公子请!”
  柴一郎含笑举步跟了进去。
  两人进入一间厅堂,赵华把厅门关上,随即双膝一屈,朝柴一郎跪了下来,纳头欲歔道:“在下该死,柴公子请原谅……”
  柴一郎沉下脸孔,冷笑道:“你在那送命峰上拾到了小可那个包袱,是不是?”
  赵华满面惭愧的答道:“是的,在下于公子登上送命峰的第三天,到峰下去等候公子,就在那时,在下发现一缕黑烟由峰上升起,在下以为……以为公子被困峰上下不来,便赶回家去准备了一袋干粮,并于次日赶到送命峰……”
  柴一郎道:“我知道你原有救人之心,这一点我很感激你。”
  赵华低头道:“在下登上峰巅,方知黑烟是由谷下升起的……公子怎会跌到那谷中呢?”
  柴一郎道:“我登上送命峰的次日,在峰上遇见一个叫‘地煞星蒙天雷’的恶人,他见到我竟不问青红皂白,就将我推入谷下,还好谷下有一池水潭,我跌入潭中,侥幸得以不死。”
  赵华“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那么公子在谷中生火,目的是……”
  柴一郎接口道:“我知道你会去送命峰下探望,所以我生了一堆火,目的正是希望让你见到,上去设法救我出谷,我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
  他没有提到谷中还有一个三岁阎罗之事,因为他对眼前这个赵华已不敢信任。
  赵华道:“在下一看黑烟是由谷中升起的,就知你公子被困在谷底无法上来,因此就抛石试探,结果证明被困谷中的果然是你公子,遂决定回家带一捆长绳去救公子,可是,就在在下正要下峰的时候……”
  柴一郎道:“你看见了那个包袱?”
  赵华不胜惭愧地道:“是的,公子那包袱中有……有……”
  柴一郎微一冷笑道:“一千两黄金是么?”
  赵华一颗头垂得更低,呐呐说道:“是的,在下从来未曾见过那么多的金子,因此,因此一时起了贪心,在下真该死,太对不起公子了。”
  柴一郎轻叹一声道:“那蒙天雷竟未取走那些金子,倒是出乎意料之外,那几天我始终想不通你为什么再无消息,后来我还以为你失足跌死,心中一直为你伤心呢。”
  赵华流泪道:“在下惭愧极了!”
  柴一郎感慨地说:“一千两黄金,确能使任何人心动,可是你该想到,如果你救我出来,我一样会重谢你,或者你即使不提起那些金子,我也不会追究,你应该想到一个被困在谷中的人的心情,在那四面峭壁的绝地中,他心中想到的只是希望赶快获救,对于身外之物,已不有去计较了。”
  赵华连连磕头道:“在下一时糊涂,这些日子,每当想起,万分不安……”
  柴一郎问道:“后来,你就利用那一千两黄金,在这里开了一家饭馆?”
  赵华答道:“是的,如今在下情愿把这一切让给公子,只求公子不要告到官衙去。”
  柴一郎沉吟半晌,说道:“我不要这家饭馆,要是你无法奏出一千两金子,可以分期慢慢还给我。”
  赵华神色一喜,注目问道:“公子当真愿意这样么?”
  柴一郎点头道:“是的,现在你有多少银子可以还给我?”
  赵华道:“现有的银子大约只有六、七百两之数。”
  柴一郎道:“那么你马上拿六百两银子给我,然后再替我去买两样东西。”
  赵华问道:“公子要买什么东西?”
  柴一郎道:“两套衣服和一捆粗麻绳,绳子要长达一百二十丈的才行。”
  赵华愕然道:“公子要这样绳子干么?”
  柴一郎道:“我要回到那谷中去取一些东西上来。”
  赵华诧异道:“公子有什么东西留在那谷中?”
  柴一郎道:“我被困谷中半年,由于无聊,便取石雕刻了许多玩物,我打算把它们取出来,留作纪念。”
  赵华道:“原来如此,那么在下这就先去买衣服和绳子回来,然后明天在下再同公子一道去。”
  柴一郎摇头道:“不,你不必跟我去,我今晚就要走,你快去把东西买回来给我就是了。”
  赵华连声应是,起身开门而去。
  他走过外面的饭馆时,趋近柜台,向一个掌柜的老人吩咐道:“老蔡,你快准备六百两银子包好,等下我有用途。”
  那掌柜老人刚才也看见他带柴一郎入屋,这时一听他要六百两银子,不禁吃惊道:“是怎么一回事?刚才那少年是谁?”
  赵华道:“他是我一位亲戚,因为家中有事,需要用钱……好了,你快去准备吧。”
  说罢,随即走出饭馆。
  他先到一家成衣店买了两套衣服,然后又去购买长绳,因为绳太重,他便付了钱,吩咐店伙计立刻送去自己的饭馆,自己则先带着两套衣服走回来。
  他垂头丧气的走着,走到半路,突然和一个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只因心情烦恼,是以还没看清来人的面貌,就不禁开口骂道:“混账!走路也不张眼睛。”
  骂声甫落,蓦觉眼前一花,接着是“噼啪”两声脆响,挨了两记耳光。
  这两记耳光,力道极重,打得他耳中发鸣,眼前金星乱迸,而等到他看清来人的面貌时,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心中的怒气,顿时化为乌有了!
  原来出手掴他耳光的人,是个相貌极其狰狞可怕的老人!
  头大如斗,浓眉环目,狮鼻阔嘴,面如橘皮,身高七尺,穿着一袭米色征衫,腰悬一柄长剑,神态杀气腾腾,像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赵华自然不认识这个人,但是他一看对方的相貌和装束,就知对方是武林人物,而且必是武林中的凶神恶煞,心中害怕,当下颤声道:“您……您老怎么打人?”
  怪老人大嘴一咧,嘿嘿狞笑道:“从来没人敢骂老夫混蛋,老夫不立刻宰了你,已算是大发慈悲了!”
  赵华心知惹不得,便道:“好啦,算在下倒霉,您老请吧!”
  说罢,举步欲行。
  怪老人右掌倏探,一把抓住他的臂膀,沉声道:“别走,咱们到巷子里去谈谈!”
  赵华只觉臂膀似被铁环扣住,不禁害怕得浑身发抖起来,道:“何必,就算是在下撞了您老,这……这也不是故意的……”
  怪老人笑道:“是老夫故意撞上你的!”
  赵华神色一愣,讶然道:“那……这是什么意思呀?”
  怪老人道:“意思就是老夫要和你谈谈——走吧!”
  说着,用力将赵华拖入一条黑暗的巷子里。
  赵华胆战心惊,叫道:“您老是谁?在下可没有得罪您老啊!”
  怪老人一直拖着他走入黑巷数十步,才住足笑道:“刚才老夫曾在你那茅山饭馆里吃过饭!”
  赵华“哦”了一声,口吃着道:“是了,必是酒菜不……不好,这个……这个好办,待在下回去——”
  怪老人打断他的话,说道:“不是酒菜不好,你们的酒菜好极了!”
  赵华又忙道:“不然,必是那些堂倌态……态度不好,对您老招待不周,这个……这个也好办,在下回去教训他们一顿。”
  怪老人又摇头道:“也不是堂倌招待不好,你们堂倌对待客人的态度也好极了!”
  赵华呆了,怔怔地道:“那么,您老有什么事?”
  怪老人狞笑道:“刚才,有个少年人进入你的饭馆找你,对不对?”
  赵华面色微变,点头道:“是的……”
  怪老人问道:“你认识他?”
  赵华点头道:“是的……”
  怪老人道:“你们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
  赵华道:“并无深交,那是在半年前,在下还在茅山脚下当樵夫的时候,有一天,他到在下家里借宿过一夜,临走时,赏了在下几两银子,因此就彼此认识了。”
  怪老人道:“这是真的么?”
  赵华连连点头道:“真的!真的!”
  怪老人道:“那好,现在你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挽救你们全家人的性命……”
  赵华面色一阵苍白,骇然道:“您老说……说这话什么意思?”
  怪老人微笑道:“他今晚来找你,猜想你会弄些酒菜招待他,是不是?”
  赵华惊疑的点点头道:“这……这是当然……”
  怪老人探手入怀,摸出一个小纸包,递给他道:“这是一包迷药,等一下你把这包迷药放入酒中,让他喝下去!”
  赵华睁大眼睛道:“您老要迷倒他?”
  怪老人点头道:“正是!”
  赵华惊问道:“为什么?”
  怪老人道:“因为……唔,因为他是老夫的杀子仇人,他杀死了老夫一个儿子,因此老夫要擒他报仇!”
  赵华惊疑道:“他怎会杀死令郎?”
  怪老人道:“原因何在,老夫也正要问他呢!”
  赵华道:“他……他是个文弱书生,怎么竟会杀人?您老没有弄错吧?”
  怪老人冷冷道:“文弱书生,哼,如果他是个文弱书生,那你才真的弄错了!”
  赵华忽然若有所悟地道:“嗯……不错,他可能练过内功,否则绝不能爬出那座死谷……”
  怪老人目光一凝,问道:“你说什么?”
  赵华道:“半年前,他曾登上茅山一座名叫送命峰的山峰,说要寻找一位失踪的朋友,后来……据他说在峰上碰见一个恶人,被那恶人打入谷下,那座死谷,深达一百多丈,他说他跌入谷中的水潭,被困半年之久,今天才爬出谷来,如今想来,他说的一切,必有不实之处……”
  怪老人道:“说下去!”
  赵华道:“他若无功夫,怎能爬出来,而且那死谷中并无食物,果真他在那谷中被困半年之久,应该早就饿死了!”
  怪老人冷笑道:“不错,所以老夫告诉你,他不是被困在谷中,而是躲藏在那谷中!”
  赵华道:“他在逃避您老的寻仇?”
  怪老人道:“是的,但要找他的可不只老夫一个,有许许多多的人都想找他算账,因为他干下许多丧天害理的事,杀了许多人!”
  赵华吃惊道:“瞧他相貌端正,不想竟是个无恶不作之徒……”
  怪老人道:“如今你愿不愿照老夫的指示做?”
  赵华低头看看接在手里的小纸包,神色不安地道:“把这包迷药放下酒中,就能迷倒他么?”
  怪老人颔首道:“不错!”
  赵华又问道:“您老打算将他擒去处死?”
  怪老人道:“是的!”
  赵华想到了自己的利益,想到如果柴一郎一死,自己就不须要还他一千两金子,当下欣然道:“好,在下决定照您老的指示行事!”
  怪老人弯身拾起一颗卵石,狞笑道:“要是你哄骗老夫,老夫便将你们全家人的头捏成这个样子!”
  他运行真力一捏那颗卵石,登时将那卵石捏成粉碎,石粉由指缝里散落下来!
  赵华哪曾见过这等神力,不由吸了一口冷气,连连点头道:“您老请放心,再下决不敢骗您!”
  话声一顿,面露忧色又道:“只是……就怕他不肯喝酒。”
  怪老人道:“他对你没有一点疑心,不会不喝的。”
  赵华问道:“他倒下后,您老……”
  怪老人接口道:“老夫立刻会现身将他带走,绝不会连累了你!”
  赵华道:“好的,但是您老一定要处死他才行,否则在下以后麻烦可大了。”
  怪老人道:“你放心,只要你能得手,他就绝对活不成了!”
  赵华道:“那么,在下这就回去行事,你我待会再见。”
  说毕,把迷药纳入怀中,拱手一揖,举步往巷外走去。
  怪老人又在后面叮咛道:“记住,要是你没有照老夫的吩咐行事,你们全家人的性命就要完了!”
  赵华连声应是,快步走出了黑巷,一迳回到饭馆,又趋近柜台向掌柜的老人问道:“有没有人送一捆长绳来?”
  掌柜的老人答道:“有的,老汉已叫他送入屋里去了。”
  赵华于是掏出迷药交给他,低声道:“老蔡,现在我老实告诉你,那少年人其实不是我的亲戚,他是来勒索我的,现在你注意听我的吩咐……”
  他向掌柜的老人附耳说了几句,最后道:“我先到外面避一避,你吩咐堂倌赶快把酒菜端进去,懂么?”
  掌柜的老人点头道:“好,好,老汉知道……”
  赵华于是又返身走出饭馆,到隔壁的一户人家聊了一会的天,忖度堂倌大约已将酒菜备好,才又走回饭馆。
  掌柜的老人向他微微颔首,示意堂倌已将酒菜端进屋里去了。
  赵华走入屋内,进入厅堂一看,果见酒菜已经摆好,但柴一郎没有吃,仍坐在椅上等候,当下把买到的衣服放在一边,拱手笑道:“抱歉,让公子久等了。”
  柴一郎淡淡一笑道:“不妨。”
  赵华顾左右道:“绳子送来了吧?”
  柴一郎一指门后答道:“送来了,就在那边。”
  赵华于是拉过椅子,在桌前坐下,笑道:“来,不成敬意,公子请随便吃些。”
  柴一郎道:“我不饿,你把银子给我,我打算马上就走。”
  赵华陪笑道:“公子何必这么急?唉!说来真是不巧,刚才在下问了掌柜的,原来有的六、七百两银子,刚好在今天早上给本城一家铺子挪用去了。不过没关系,在下已吩咐他立刻去借,大概不久就可弄到手的,如今公子就请先吃些酒菜吧!来来……”
  他一面说一面提起酒壶,为柴一郎斟了一盅酒。
  柴一郎不疑有他,一想既然要等,乘着等待的时候,填饱肚子也好,于是拉过椅子坐下去。
  他已有半年没有吃过好酒菜了,特别是吃了半年的烤蝙蝠后,现在看到桌上的酒菜,登时食指大动,拿起筷子,老实不客气就吃了起来。
  赵华陪着他吃了几口菜,然后笑道:“公子怎么不喝酒?那是上好的女儿红,是在下特地吩咐堂倌送进来的。”
  柴一郎端起那杯酒闻了闻,笑道:“果然是女儿红,好久没喝过酒了……”
  他把酒杯端到唇边,才发现赵华的面前没有酒,不由微诧道:“你怎不喝?”
  赵华窘笑道:“对不起,在下不能喝酒,一喝了酒,就头痛欲裂。”
  柴一郎道:“开饭店的不会喝酒,这倒是奇闻。”
  语毕,把一杯酒喝了下去。
  赵华见他喝下了一杯酒,心中暗喜,当下提起酒壶又为他斟满了一杯,道:“公子请再饮下这一杯。”
  柴一郎笑道:“你可是打算把我灌醉,然后……”
  赵华神色甚是尴尬,忙道:“好说!好说!在下是诚心敬客,并无别意!”
  柴一郎笑了笑,又举杯饮下,就在第二杯下肚之后,他突然感到脑门一阵晕眩,不由皱眉道:“怪事,只不过半年没喝酒,今天喝了两杯就——”
  语至此,忽觉眼前的景物开始在旋转翻飞,心中大惊,霍然起立,大喝道:“赵华,你可是在酒中下了毒药!”
  赵华见他面色大变,身形摇晃不定,情知药性已发,连忙起身往后跳开,干笑道:“不错,告诉你,我不能失掉已得到的一切!”
  柴一郎惊怒交迸,大喝一声,向他扑了过去,但是身子才越过桌子,人已失去知觉,因之双脚落地之际,便砰然仆倒地上,不动了!
  而就在柴一郎昏迷倒下的一瞬间,厅堂内随之走出一个人——唆使赵华下迷药的怪老人!
  赵华一见怪老人现身,又惊又喜,问道:“您老……是怎么进来的?”
  怪老人阴阴一笑道:“由后门进来的!”
  说着,走近酒桌,大模大样的在柴一郎所坐的位置坐下,推开就中,举筷吃了起来。
  赵华见他态度蛮横,心下甚是不安,问道:“您老何时把他带走?”
  怪老人一边吃一边笑道:“别急,等老夫填饱肚子再说!”
  赵华忧惧地道:“刚才在巷子里,您老不是说立刻将他带走的么?”
  怪老人听如未闻,埋头大吃,过了一会,才突然抬头怪笑道:“赵华,你可知道你犯了什么罪?”
  赵华面色一下变得异常苍白,颤声道:“我……你……”
  怪老人接口道:“谋财害命!”
  赵华登时浑身发抖起来,道:“不!不!您老不能这样说,这是您老强迫在下做的啊!”
  怪老人冷笑道:“你有什么证据可证明是老夫强迫你做的?”
  赵华骇然道:“您……您老现在说这些话是……是什么意思?”
  怪老人满面森严地道:“意思就是,老夫若告到衙门里去,你就得杀头!”
  赵华怕得要死,不觉向他跪下,磕头哀求道:“不!您老不能这样害我,若非您老……”
  怪老人截口冷冷道:“要老夫不报官,只有一个办法……”
  赵华惶恐地道:“什么办法?”
  怪老人道:“花一千两银子,雇老夫把他带走!”
  赵华面如土色,结结巴巴道:“这个……这个……”
  怪老人陡地站起,狞笑道:“你若舍不得一千两银子,老夫立刻去报官!”
  说罢,转身作势欲走。
  赵华慌了,忙道:“不,您老等一下,我们好好商量商量。”
  怪老人头也不转,冷冷道:“没有商量的余地!”
  赵华哭丧着脸道:“可是,一时之间,在下哪能筹出一千两银子来?”
  怪老人道:“老夫相信你筹得出来的!”
  赵华央求道:“减一半如何?若是五百两银子,在下倒可立刻设法——”
  怪老人不答,迈步向厅后走去。
  赵华大急,起身追上去,拉住怪老人道:“好好!您老请等一下,在下这就去取来便了!”
  怪老人停步转身,诡笑道:“你不能让老夫等得太久,一刻时内,你若不送来一千两银子,老夫立刻去报官,叫你身败名裂!”
  赵华连声道:“是是,您老请稍候片刻,在下马上拿来!马上拿来!”
  说毕,返身打开厅门,往前面的饭馆里奔去了。
  怪老人随在厅上坐下,目注躺在地上的柴一郎,脸上泛起了一片得意的好笑,喃喃自语道:“眼前是一千两银子,再过十来天,又可获得一万两银子!哈哈,算命的说老夫今年会发财,果然不错……”
  未几,赵华提着一袋沉甸甸的包袱走进厅中来了,他把包袱递给怪老人,面有切肤之痛地道:“这是一千两银子,您老拿去吧!”
  怪老人接过包袱掂了掂,随即挂在肩上,笑道:“很好,你我后会有期!”
  赵华面上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后会有期么?”
  怪老人笑道:“是的,后会有期!”
  话落,俯身探臂,一把揽起柴一郎,举步便走。
  赵华随后跟上去,一边问道:“您老打算带他去何处下手?”
  怪老人道:“城外。”
  赵华又问道:“如何带他出城?”
  怪老人道:“老夫在后门外巷子里停着一辆马车。”
  赵华道:“您老可得遵守诺言将他处死啊!”
  怪老人嘿嘿一笑道:“老夫保证这小子今后不会再在你面前出现!”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后门。
  怪老人陡地刹住脚步,回头向赵华笑道:“好了,你就到此为止,不用再送了!”
  赵华一指门后问道:“您老的马车,就停在外面?”
  怪老人敛去笑容,阴沉沉地道:“不错,但是你最好不要看!”
  赵华惊疑道:“为何不能看?”
  怪老人道:“老夫不喜欢有人跟踪!”
  赵华愕然道:“您老怕在下跟踪?”
  怪老人冷笑道:“你还不配,不过老夫不能不防备你雇人跟踪!”
  赵华道:“不会的,在下雇人跟踪您老干么?”
  怪老人道:“你自己心里明白,何必装傻?”
  赵华苦笑道:“只要您老以后不再来找在下,在下就心满意足了,还敢希望怎样!”
  怪老人声调一沉道:“总之,你若是还想活下去,就不要把头探到门外去!”
  语毕,也不打开后门,纵身越过围墙,迹落于后门外的巷子里。
  黑暗的巷子里,果然停着一辆篷布马车。
  怪老人撩开篷布,只见车厢中摆着一口棺材,他移开棺盖,把柴一郎放入棺中,再将棺盖盖上,拉下篷布,转身走到车前,登上车座坐下,抓起缰绳一抖,驱车驶出了小巷。

  第八章  听任宰割
  转上大街,驶向北城而来。
  夜未深,城门尚开着,他很顺利地通过了北城门,然后折向西方疾进。
  将近午夜时,马车来到了茅山脚下。
  怪老人忽然把马车开上一条山路,行约半里,再转入一片树林中,随即在树林中停了下来。
  他跳落地上,转到车后,撩开篷布,移开棺盖,将棺中的柴一郎抱出,放在地上,接着又由车厢里取出一付精钢打造的手铐和脚镣,套上柴一郎的手脚,最后又由车厢里提出一桶清水,往柴一郎的脸上泼了下去。
  他摇了几下头,睁开双目,一眼瞥见面前站立着一个相貌凶恶的老人,再看到自己的手上套着手铐,脚上系着脚镣,不禁大吃一惊,失声道:“你……你是何人?”
  怪老人面上挂着一片狞笑,缓缓答道:“老夫姓鲍名北汉,武林人称‘黑心魔’的便是!”
  柴一郎一听对方以“黑心魔”为号,就知不是善良之辈,心中惊骇万分,当下又问道:“小可记得在茅山饭馆喝酒中了毒,如今怎么在这儿?”
  黑心魔鲍北汉阴笑道:“是老夫将你由赵华那里带出来的!”
  柴一郎惊愕道:“是您……这位老前辈救了小可?”
  黑心魔鲍北汉摇了摇头道:“不是,赵华希望老夫将你处死以绝后患,老夫却打算带你去领取一万两赏银!”
  柴一郎听得满头雾水,张目诧声道:“你说什么?”
  黑心魔鲍北汉道:“你的身价已提高到一万两银子,莫非你自己还不知道么?”
  柴一郎大愕道:“你弄错了吧?”
  黑心魔鲍北汉道:“没有弄错,你的身价的的确确已提高到一万两银子,只不过‘人头榜’上限定要捉活的罢了!”
  柴一郎已渐渐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由苦笑道:“你道小可是何人?”
  黑心魔鲍北汉道:“老夫当然知道你是谁,眼下的你画像到处都有!”
  柴一郎道:“你弄错了,小可姓柴名一郎,不是你要捉的那个少年!”
  鲍北汉目光一凝,望定他笑道:“哦,原来你的姓名叫柴一郎……”
  柴一郎道:“是的,小可是石塘湾人氏,你捉错人了,现在请快放开小可吧!”
  鲍北汉好像听到了十分滑稽的笑话,咧口嘿嘿怪笑道:“放开你?嘿嘿,你倒真会说笑话!”
  柴一郎错愕道:“你不相信小可是柴一郎?”
  鲍北汉点头笑道:“老夫愿意相信!虽然你从不肯对人说出你的姓名,但是老夫愿意相信‘柴一郎’三字是你的真姓名不错!”
  柴一郎听他这样说,一颗心登时往下直沉,骇然道:“你是说——你要捉的那个少年,他的姓名没有人知道?”
  鲍北汉仰头哈哈大笑道:“算了吧!老弟,老夫自信老眼不花,绝不会认错人,你何必来这一套呢?”
  这实在是最要命的一点!
  当对方提到“人头榜”三个字时,柴一郎已然猜想到这是个误会,对方要捉拿的人,必是那个面貌与自己相同的少年,那个少年可能犯下什么罪行,因此才成为“人头榜”上所要缉捕的人物,但是对于这个误会,柴一郎并无多大忧虑,因为他认为那个少年人一定有他自己的姓名和家世,而自己的姓名和家世,因此这个错误是很容易弄清楚的,可是一听鲍北汉说出“你从不肯对人说出你的姓名”一语,柴一郎才知道自己的灾难不容易解脱了,因为既然没有人知道那个少年的姓名,他的身世来历也必然无人知道,这样一来,自己再怎样解释也没有人肯相信自己不是那个少年了!
  除非那个少年愿意出面为自己开脱!
  可是,他既然成了“人头榜”上所要缉捕的人物,逃命犹恐不及,岂肯出面为自己开脱?
  所以,柴一郎顿时忧心如焚,不禁长叹一声道:“老天!怎会有这种事情?怎会有这种事情啊?”
  鲍北汉笑道:“常走夜路,总有碰到鬼的一天,你小子虽然有一身不俗的武功,但是坏事干太多了,难免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柴一郎心知对方已百分之百认定自己是那个少年,在这时候,自己不论如何解释,也绝对无法说动对方改变观念,故决定暂时“冒充”那个少年先把那个少年的一切打听清楚再说,当下问道:“是你指使赵华在酒中下迷药的吧?”
  鲍北汉笑道:“不错,老夫在他饭馆里吃饭时,看见你走入饭馆,由于老夫早已把你的相貌记得清清楚楚,所以一眼就认出了你!”
  柴一郎道:“如今你打算带小可去领赏?”
  鲍北汉道:“是的,自从有‘人头榜’迄今,从未有人把赏银提高到一万两银子这么高的,所以眼下想缉捕你的人很多,而老夫是幸运的一个!”
  柴一郎道:“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鲍北汉失笑道:“哈哈,你自己干的事,还会不知道么?”
  柴一郎道:“是的,你说给小可听听如何?”
  鲍北汉脸色微沉,冷笑道:“你小子想寻老夫开心的话,只怕有苦头吃!”
  柴一郎道:“怎说寻你开心呢?”
  鲍北汉道:“你小子果真想听听自己的罪状,那么到了处斩的那一天,你就可听到!”
  柴一郎问道:“你是说小可临刑之前,盟主会宣布小可的罪状?”
  鲍北汉道:“不错!”
  柴一郎皱了皱眉,说道:“真奇怪……半年前,武林朋友看见我的时候,个个吓得抱头鼠窜,而现在……”
  鲍北汉接口道:“现在大家也一样怕你啊!”
  柴一郎微怔道:“那么,你为何不怕?”
  鲍北汉悍笑道:“对于一条被困浅水的恶龙,老夫何惧之有!”
  柴一郎笑了笑道:“你可知道大家为何怕我?”
  鲍北汉道:“大家怕你,当然是因为不愿成为你那座‘人头塔’的一块砖头。”
  柴一郎神色一呆道:“人头塔?”
  鲍北汉道:“是啊!你扬言要用七百颗人头建一座人头塔,以与人头对抗,之后凡是遇上你的武林人都被你砍去了头颅,而据说你那座人头塔已完成了第三级,是不是?”
  柴一郎虽在努力冒充那个少年,但听了这话,也不禁打了个寒噤,骇声说:“原来——原来我的罪状就是拿人头去建人头塔这件事!”
  鲍北汉道:“不然,你认为你的罪状是什么?”
  柴一郎勉强定下颤慄的心神,然后问道:“那么你知道那座人头塔建在何处么?”
  鲍北汉道:“不知道!”
  柴一郎又问道:“有谁知道么?”
  鲍北汉道:“据说还没有人见过你那座人头塔,是不是?”
  柴一郎道:“是的!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人见过我那座人头塔,所以说我在建造一座人头塔的事应属不确,盟主岂可根据谣言而判我死刑?”
  鲍北汉笑道:“虽然没有人见过那座人头塔,可是你杀人却是铁一般的事实,亲眼看见你杀人的人据说已有三百多人,这难道不够判你死刑么?”
  柴一郎暗暗吸了一口气,再问道:“你知道我杀死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鲍北汉道:“你杀的人都是武林高手,怪的是,你不论他是黑道白道,一概照杀不误,也因此才惹起了武林公愤——你为什么要乱杀人呢?”
  柴一郎愈听愈惊,皱紧眉头道:“这真奇怪……”
  他想到那个少年曾救过追魂刀娄一豪的性命,既然他曾对白道侠士施以援手,他应该还有一点侠义心肠才对,何以竟是一个胡乱杀人的少年魔头呢?
  鲍北汉讶笑道:“你对你自己的行为也感到奇怪么?”
  柴一郎叹道:“真可怕,我怎么会惹上这么大的麻烦啊?”
  鲍北汉笑道:“如果你说的是今天被老夫擒住这件事,那该怪你自己,你是咎由自取!”
  柴一郎道:“你相信不相信世上有两个人面貌相同这件事?”
  鲍北汉一嗯,不解地道:“两个人的面貌相同?”
  柴一郎道:“是的,面貌相同,年龄也相同,而却不是孪生兄弟。”
  鲍北汉摇头道:“不可能有这种事情!”
  柴一郎嗒然道:“但事实上却偏偏有这种事情!”
  鲍北汉道:“你说什么?”
  柴一郎道:“说了你也不相信,小可的确不是你要捉的那个少年,只因小可的面貌和年龄与他相同,因此有许多人都错人小可是他……”
  鲍北汉笑道:“是么?”
  柴一郎道:“是的,有两个人可以证明小可不是那个少年,一是寒山寺的方丈,一是三岁阎罗司马鹤。”
  鲍北汉发出一阵毫无感情的轻笑,道:“他们两人怎能证明你不是‘那个少年’?”
  柴一郎道:“半年之前,小可一直寄居寒山寺中读书,所以寒山寺的方丈百空禅师可以证明小可的身世,而之后的半年,小可则和三岁阎罗司马鹤在一起,我们两人同被困在一座绝谷之内,他可以证明小可过去的半年中,未曾离开他一步。”
  他不敢说三岁阎罗司马鹤已是自己的师父,因为若说三岁阎罗是自己的师父,一旦自己的嫌疑洗不清时,师父三岁阎罗就要跟着自己倒霉了。
  鲍北汉听了仍无一丝相信之色,嘿嘿笑道:“你要老夫带你去见百空禅师和三岁阎罗?”
  柴一郎道:“是的。”
  鲍北汉哈哈大笑道:“然后你就可设法在途中脱逃了,是不是?”
  柴一郎道:“要是你觉得寒山寺距此太远,那么可以去找三岁阎罗,他就在茅山的一座绝谷中。”
  鲍北汉笑“噢”一声道:“原来三岁阎罗就在这茅山之中?”
  柴一郎神色一振,摆头四望道:“你是说:这地方就是茅山?”
  鲍北汉点头道:“不错,这地方正是茅山!”
  柴一郎喜道:“好极了!你我可以立刻去见三岁阎罗,他就在这茅山的送命峰上的一座绝谷之中!”
  鲍北汉微微一笑道:“他在那绝谷中干什么?”
  柴一郎道:“他是被他徒弟‘地煞星蒙天雷’打下去的,蒙天雷为了要得到他的全部绝艺,就将他灌醉,然后砍断他的双脚……”
  当下,便将蒙天雷的一切逆行及自己被打下葬身谷的经过情形,简单的说了一遍。
  鲍北汉听了全然不为所动,嘿嘿笑道:“你这段故事,编的十分动人啊!”
  柴一郎恳切地道:“小可说的,全是实情,你如不相信,我们可以立刻去证实一下!”
  鲍北汉笑道:“退一万步说,即使老夫明知你说的是实情,老夫也不会跟你去!”
  柴一郎怒道:“为什么?”
  鲍北汉道:“因为老夫要那一万两银子!”
  柴一郎大怒道:“什么话?你为了想得到一万两银子,就不顾别人的死活?”
  鲍北汉道:“是的,你如果还要问为什么,老夫的回答是——老夫是有名的‘黑心魔’!”
  柴一郎气炸了肺,大叫道:“好个黑心魔!你简直是狼心狗肺禽兽不如的老混蛋!”
  鲍北汉狞笑一声,移步欺上,一把将他抓起,抛入棺材中,道:“你小子再敢骂一声,老夫就用针线把你的嘴缝起来!”
  柴一郎手脚被手铐和脚镣扣住,无法挣扎反抗,被抛入棺中时,后脑重重的在棺底上撞了一下,顿时昏迷不省人事了。
  鲍北汉又骈指点了他的麻穴,才盖上棺盖,放下篷布,然后自己也在车厢里躺下来。
  这一夜,就在树林中度过。
  当东方的天边出现鱼肚白时,鲍北汉才又打开棺盖,解开柴一郎的麻穴,递给他一些干粮,说道:“快吃,吃饱了好赶路!”
  柴一郎愤然道:“我不吃!”
  鲍北汉狞笑道:“这儿距离黄山始信峰那‘人头榜’所在尚有六、七天的路程,你不吃,打算饿死么?”
  柴一郎道:“不错!”
  鲍北汉笑道:“好,老夫看你小子能支持多久。”
  说着,自个吃了起来。
  他吃下一些干粮,喝了几口茶,便重新点了柴一郎的麻穴和哑穴,把棺盖盖好,登上车座,驱车下山。
  马车驶出茅山的山路,一直向西南方向疾驰。
  躺在棺中的柴一郎愈想愈伤心,不觉流下了眼泪。
  他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一番遭遇,但是使他最感伤心的还是想到了被困葬身谷的师父三岁阎罗,想到师父在自己即将出谷之前的一番吩咐——
  “当你成功的爬上谷后,假如你改变主意,决定不救老夫出去,也请你发发慈悲之心,去城里买一只鸡和几斤牛肉,丢下来让老夫吃个够!”
  多么感伤的语句!
  而自己本有救他出谷的决心的,可是如今却遇上这样意外的灾难,他当然不会知道自己遇上了这个灾难,他现在正在望眼欲穿的等待自己去救他出谷,当他久等不见自己前去救他时,他将对自己作何感想呢?
  是的,他老人家一定会认为自己比蒙天雷更可恶,因而感到更加伤心。
  想得心如刀割,他张口想厉声嘶叫一番,发泄心头的怒气,可是舌头却硬硬的,叫不出声音来,因为他的麻、哑二穴均被制住,既不能动,也不能叫。
  他感到自己像跌落在十八层地狱之下,眼前的一切是黑暗,痛苦和绝望……
  说到“黑暗”两字,倒也不完全是黑暗,他置身的棺木中,还依稀有几道光线透射进来,那是黑心魔鲍北汉在棺身钻开了几个小孔,以便他透气呼吸用的。
  随着马车的颠簸,那几道光线便在他身上跳动着,跳动着……
  这天中午,黑心魔鲍北汉只在一处偏僻的道路旁歇息了一会,为马上料之后,随又驱车起程。
  但是这一次,马车驶动没有多久,忽然又停了下来!
  原来,有个人在路上挡住马车了!
  来人是个老叫化,年约七旬,蓬头垢面,身躯高瘦,穿一袭百补鹑衣,手中握着一柄泛光的竹棒,形相肮脏,显然也不是善类。
  黑心魔鲍北汉一见老叫化迎面走到,挡住马车的去路,面色微微一变,连忙勒停马车,抱拳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鬼丐’谢可安谢老兄,好久不见啦!”
  鬼丐谢可安巍立不动,神色异常阴沉,闻言淡淡一笑道:“是的,好久不见了。”
  鲍北汉笑道:“谢兄这一向可好?”
  鬼丐谢可安耸了一下肩头,道:“不好,世态人情冷如冰,老叫化愈来愈难混了。”
  鲍北汉哈哈笑道:“谢兄说笑话,大名鼎鼎的‘鬼丐’谢可安若是混不过去,天下的叫化子都得饿死啦!”
  鬼丐谢可安又淡淡一笑,注目反问道:“你呢?瞧你黑心魔满面春风,莫非做得了一笔大买卖?”
  鲍北汉摇头道:“没有,自从武林中有了人头榜,鲍某人就没得混了。”
  鬼丐谢可安道:“因此你黑心魔就洗心革面,当起车把式来了么?”
  鲍北汉笑道:“正是,还是靠劳力讨生活比较稳当,鲍某人已当了一年的车把式了。”
  鬼丐谢可安笑“哦”一声,举步走上一步,问道:“车中载的是人还是货?”
  鲍北汉跨下车座,暗暗准备应变,一面不露形迹的答道:“是一具棺材,里面装着一个死人。”
  鬼丐谢可安神色一讶道:“怎么替人运起灵柩来了?”
  鲍北汉笑道:“鲍某人既然当上了车把式,不论什么生意上门,只要价钱公道,都不便拒绝。”
  鬼丐谢可安举目一瞥车厢,面呈狐疑道:“死人的家属呢?”
  鲍北汉道:“这人是客死异乡,鲍某人受托把他运回家乡去的。”
  鬼丐谢可安道:“可以看看么?”
  一边说,一边移步向车后走去。
  鲍北汉面色一变,但仍强作镇静的笑道:“一个死人,有什么好看的啊?”
  说着,也跟到车后去。
  鬼丐谢可安走到车后,伸手撩开篷布看了看,随又放下篷布,笑道:“果然是一具棺材……”
  鲍北汉暗暗透了口气,含笑道:“鲍某人对什么人都敢说谎,唯独对谢兄——”
  鬼丐谢可安接口道:“对老叫化,你也一样敢说慌!”
  鲍北汉笑容凝固了,然后渐渐换上一副满怀敌意的脸色,干笑一声道:“谢兄这话怎么说?”
  鬼丐谢可安一指车厢,诡然一笑道:“那具棺材中,装的是一个人不错,但恐怕不是死人吧!”
  鲍北汉脸色更加难看,又干笑道:“怎说不是一个死人?”
  鬼丐谢可安道:“如是死人,就不必在棺上钻洞让他透气了!”
  鲍北汉道:“谢兄敢不敢和鲍某人赌一赌?”
  鬼丐谢可安笑道:“赌什么?”
  鲍北汉道:“鲍某人打开棺盖让谢兄看看,棺中人若是活的,鲍某人悉听谢兄处置,但若是死的,谢兄打算怎样?”
  鬼丐谢可安道:“老叫化向你道歉,然后掉头就走,这可以吧?”
  鲍北汉道:“好,一言为定!”
  说罢,将棺材拖出,丢落地上,随即动手揭棺盖。
  那片棺盖,也用四支铁钉钉着,只是钉的不牢而已,因此不须用很大的力气,便可将它揭开。
  鲍北汉才将棺盖揭起数寸高,突然发出一声暴喝,就以抱在手上的棺盖,猛可向鬼丐谢可安的腹部横打过去。
  他这一袭击,出手奇快无比,而且使出了十成功力,显然存心将鬼丐谢可安一下击杀!
  哪知鬼丐谢可安早已警戒于心,一见鲍北汉双肩一动,立时将身一纵,跃开数丈,大笑道:“好啊!姓鲍的,你这一手不在打赌之内吧?”
  鲍北汉偷袭未成,不由老羞成怒,抛下棺盖,由车厢里抽出一柄钢刀,满面杀气的举步欺去,暴声道:“废话少说,今天你姓谢的若有本事胜得老夫一招半式,这个少年人就让给你!”
  鬼丐谢可安双手握竹棒,哈哈笑道:“要胜你一招半式,那还不简单?但是老叫化一向不愿白费力气,你能先让老叫化看看货色么?”
  鲍北汉闻言一怔道:“你装什么蒜?”
  鬼丐谢可安道:“真的,老叫化还不知棺中是怎样的一个少年人。”
  鲍北汉一对凶眸阴睛不定的闪动几下,才点头道:“好,你过来看吧!”
  鬼丐谢可安移步走近棺材,向棺中的柴一郎看了一眼,面上立时现出一片诧异之色,道:“咦,这少年有些面善,他是谁?”
  鲍北汉道:“他叫柴一郎。”
  鬼丐谢可安道:“什么来路?”
  鲍北汉道:“他杀了鲍某人的徒弟,鲍某人要带他去小徒的坟前处死!”
  鬼丐谢可安道:“老叫化问你他是什么来路?”
  鲍北汉道:“据说武当派的俗家弟子。”
  鬼丐谢可安又看了柴一郎,皱了皱眉,道:“老叫化最不喜欢武当派的人……”
  鲍北汉心中暗喜,顺口道:“既是如此,谢兄为何要救他?”
  鬼丐谢可安道:“谁说老叫化要救他?”
  鲍北汉道:“不然,谢兄为何现身挡住鲍某人的去路?”
  鬼丐谢可安笑道:“就因为老叫化现身挡驾,因此你认定老叫化是救他来的,所以刚才出手偷袭老叫化?”
  鲍北汉点头道:“是啊!”
  鬼丐谢可安骂道:“他妈的,还好刚才老叫化躲得快,否则岂不死得冤枉!”
  说罢,掉头便走。
  鲍北汉紧张的心弦,顿时松了下来,连忙抱拳相送道:“鲍某人一时糊涂,谢兄莫见怪,下次见面,鲍某人一定请谢兄喝几杯。”
  鬼丐谢可安不答,自顾走去。
  但是,走出数步后,忽然口发一声轻噫,倏地转回身子,笑道:“好家伙,老叫化差点被你骗了!”
  鲍北汉面色一变,强笑道:“怎么说?”
  鬼丐谢可安大步走回来,用手中竹棒一指棺中的柴一郎笑道:“老叫化刚才觉得这少年有些面善,这下终于叫老叫化想起来啦!”
  鲍北汉道:“谢兄见过这少年么?”
  鬼丐谢可安哈哈笑道:“他本人,老叫化今天是头一次见到,但是他的画像,老叫化却已见过三次了!”
  鲍北汉暗暗蓄力准备发难,脸上仍挂着笑容道:“谢兄在何处见过这少年的画像?”
  鬼丐谢可安道:“头一次是在黄山始信峰‘人头榜’下,第二次是在百丈峰附近,第三次是在天目山下!”
  鲍北汉道:“谢兄弄错了吧!这柴一郎的画像,怎会到处都有?他又不是‘人头榜’上悬赏缉捕之人——”
  鬼丐谢可安面上一冷,吃吃悍笑道:“他正是‘人头榜’上悬赏缉捕之人!”
  鲍北汉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
  鬼丐谢可安道:“老叫化还记得很清楚,这少年的赏格是一万两银子!”
  说到“一万两银子”五个字,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笑道:“一万两银子真不是一笔小数目,要是老叫化得到了它,就不必再讨饭过活了。”
  鲍北汉一见已掩盖不住,登时杀机大起,手中钢刀猛抬疾吐,向鬼丐谢可安胸口刺去,大声道:“要想得到一万两银子,得先问问老夫这把钢刀!”
  他蓄势而发,出手端的快逾闪电,刀尖一下便攻到了鬼丐谢可安的胸前。
  鬼丐谢可安冷笑一声,拧身错步,手上竹棒一沉,反向鲍北汉的双脚扫去。
  发招之快,亦如电光一闪!
  原来,这个鬼丐谢可安虽是个叫化子,却不是丐帮之人,而是一个独来独往的黑道高手,其武功和名气,更在黑心魔之上,武林中提起“鬼丐谢可安”五个字,莫不打心底冒出一股寒气,因为他的心黑手辣,是很少有人比得上他的!
  这就是早先鲍北汉一再“委曲求全”的原因,他自忖没有取胜把握,故希望能瞒骗过去,及至眼看已掩瞒不了,只有动手一拼了,因为他也不是省油的灯,岂肯将到手的一万两银子拱手让人。
  一见对方的竹棒来势凌厉,疾忙一错步,钢刀倏沉,迎着对方的竹棒挡去。
  他希望一刀将对方的竹棒砍断!
  但是鬼丐谢可安的竹棒,使的却是丐帮的正宗“打狗棒法”,有变化莫测之妙,一看鲍北汉刀到,怪笑一声,忽然脱手抛起竹棒,紧接着扬手抓住竹棒的末端,而以竹棒的把柄,点向鲍北汉的咽喉。
  这是一手异常厉害的杀手,武林中人,死在他这一手怪招之下的,不知凡几!
  鲍北汉对于无法化解的绝招,却也有他一套“破解”的方法,他一见鬼丐的竹棒倏忽点到自己的咽喉下,立时倒转刀口向上一挑,大喝道:“老夫跟你拼了!”
  他身形站着未动,鬼丐谢可安的竹棒只要再向前推出三寸,便可点中他的咽喉,但由于他没有移动身子,所以他挑出的一刀也一样可以砍中鬼丐谢可安,这看来是两败俱伤的招术,却往往可以唬退敌人。
  果然,鬼丐见他不肯退避,反而一刀挑来,心中一惊,疾忙撤棒倒退一大步,怪叫道:“他妈的,你真要拼命是不是?”
  鲍北汉狞笑道:“不错,老夫这个人,向来是把钱财看得比性命更重要!”
  鬼丐笑道:“老叫化可不想拼命!”
  鲍北汉恶狠狠地道:“那就快给老夫滚开吧!”
  鬼丐道:“老叫化不用跟你真干,也有办法可以宰掉你,你信不信?”
  鲍北汉一横钢刀道:“老夫等着领教便是!”
  鬼丐笑道:“你只怕接不了二十招!”
  话声中,竹棒平点而出,直取鲍北汉的华盖穴!
  鲍北汉岂肯示弱,立时挥刀相迎,两人身手其实相差有限,因此二度交手,刹那便打得异常激烈,刀棒交错翻飞,劲风呼呼,有如狂风暴雨……
  转眼间,斗了十七、八招,鬼丐谢可安并未取得明显的优势,因此鲍北汉便开口讽笑道:“你说老夫接不了二十招,现在是第几招啦?”
  一言甫毕,忽然大叫一声,猛可仰身倒纵而起,双足落地时,身形摇晃了几下,旋即屁股坐地上!
  原来,他的眉心之间,钉着一支黑针!
  一般体积细小的暗器,大都淬有剧毒,只见鲍北汉中针的眉心上开始现出一团黑色,并且迅速蔓延整个脸庞,他自知中了毒针,但是他已经连拔下毒针的力气也没有了,只瞪着一对神光渐散的眼珠,死盯着鬼丐谢可安道:“你……你在竹棒中暗藏毒针?”
  鬼丐笑了笑道:“你如认为这样有欠光明,到阴司里去告状好了!”
  鲍北汉脸上起了一阵抽搐,全身微微发抖,颤声道:“好,老夫……认了,那……那柴一郎……你带去,只请你快……快给老夫解毒!”
  敢情毒针的药性能麻痹人的肌肉,是以他说到末了语音已变得含糊不清,好像哑巴学说话。
  鬼丐无动于衷,耸耸肩笑道:“老叫化从未对敌人手下留情,因此从来不备解毒之药!”
  鲍北汉惊怒交迸,厉声道:“臭叫化!人说你心黑手辣,果然不错!”
  鬼丐笑道:“这话出自你黑心魔之口,实在太可笑了,你对‘心黑手辣’如无好感,何以自号‘黑心魔’呢?”
  鲍北汉没有再开口,因为他脸上的麻痹已愈来愈严重,视力也愈来愈模糊,他已经没有力气再骂人了。
  鬼丐道:“老叫化的‘七毒夺命针’无药可救,你可有遗言要留下来?”
  鲍北汉垂头不语,过了片刻,忽然头猛抬,双手往胸襟一抓,喘着气道:“我的心……”
  鬼丐笑道:“这是必然的现象!”
  鲍北汉胸部剧烈起伏,呼吸急促的叫道:“看在……彼此素识份上,快……给我解药……我……我……透不过气来了!”
  鬼丐道:“倒下!”
  鲍北汉的心房,显然就在鬼丐的一声“倒下”时停止了跳动,只见他上身猛然一仰,两眼上翻,蓬然一声,倒地气绝了。
  鬼丐上前收起插在鲍北汉眉心的那枚毒针,然后抓起鲍北汉的尸体,振臂一掷,将之掷去道旁的树林中,口中吃吃轻笑道:“你该知道老叫化是黑吃黑的老手!”
  一语甫毕,蓦闻道旁树林中响起一个娇悦无比的女人笑声道:“奴家也是。”
  一个绝色妇人由林中姗姗走出。鬼丐一见顿时面色苍白,颤声道:“三龙六奇侠和二蛟七怪……老叫化不敢……”说毕抱头鼠窜而去。
  中年美妇回首浅浅一笑道:“你们可以出来了。”
  语声落处,只见七个华服老人由树林中鱼贯而出,在道旁排列站定!
  这七个华服老人,年纪都在七旬以上,一律穿着黄缎征衫,但生相各异,十分可怕,一个是缺嘴,露出焦黄的门牙,一个是少了一只左眼的,相貌冷酷阴沉,一个是麻子,嘴尖腮凹,酷似猴子,一个是驼背的,身高不及四尺,一个是瘸子,右脚弯曲细小,一个是断指的,右手只剩下大拇指和食指,形同一把钳子,最后一个没有缺陷,但身子又高又瘦,整个脸庞好像只包着一层皮,貌似骷髅!
  美妇人显然是这七个华服老人的“女主人”,她挪动脚步,姗姗走近棺材,望着棺中的柴一郎吃吃娇笑道:“你们过来看看,天下竟有这种事情……”
  七怪叟举步趋近棺材,一见躺在棺中的柴一郎,均不禁失声惊叫起来。
  美妇人笑道:“别叫,这少年名叫柴一郎,不是他!”
  麻脸老人啧啧称奇道:“可是,怎么这样酷似呢?”
  断指老人接口叫道:“是啊,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缺嘴老人吐出浑浊不清的声调道:“就像是一对孪生兄弟!”
  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而躺在棺中的柴一郎却差点吓死过去,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相貌凶恶古怪的人,这七个怪叟,在他看来,就像一群魔鬼一样!
  美妇人笑道:“你们把他吓坏了。”
  独眼老人问道:“夫人打算如何处置这个少年?”
  美妇人道:“先解开他的穴道,给他一些食物再说!”
  独眼老人一怔道:“哪来的食物?”
  美妇人道:“车上一定有!”
  独眼老人“哦”了一声,一个飞跳上车厢,旋由车厢中提出一只布袋,笑道:“夫人料的不错,这里有一袋干粮。”
  驼背老人伸手抱出柴一郎,拍开了柴一郎的麻、哑二穴,说道:“这小子好像也练过武功哩!”
  柴一郎的麻、哑二穴一解,浑身顿感舒服不少,他背靠棺材坐着,深深吸了几口气后,才抬目望着美妇人问道:“你们是谁?”
  美妇人笑道:“你先吃些东西,然后再作交谈好么?”
  语气十分温柔,好像母亲在对儿子说话!
  柴一郎心中虽是充满惊惑疑惧,却也对眼前这个美妇人产生一丝好感,于是他接过了独眼老人的干粮,默默的吃了起来。
  美妇人看了他一眼,转向麻脸和断指老人吩咐道:“你们两个,去路的两头守着,别让行人经过这儿!”
  麻面老人和断指老人躬身应是,分头而去。
  柴一郎因摸不清美妇人和七怪是正是邪,心怀疑惧,无心饮食,只吃了少许,便起身向美妇人拱手道:“小可吃饱了,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美妇人含笑道:“别客气。”
  柴一郎道:“请问夫人贵姓芳名?”
  美妇人道:“你称奴家为‘无名夫人’好了,奴家不能把姓名告诉你。”
  柴一郎发呆道:“为什么?”
  美妇人道:“这是奴家的忌讳,武林中人,如有人叫得出奴家的姓名,或者奴家在他面前自报了姓名,他就得死!”
  柴一郎感到背脊一阵寒凉,愕然道:“这是什么道理啊?”
  美妇人笑道:“既称忌讳,便不能解释。”
  语声微顿,继道:“不过,奴家身边这七个人的姓名字号,你是可以知道的。”
  柴一郎忐忑不安的望着缺嘴、独眼、驼背、瘸子以及那个身子奇瘦的五个怪叟,道:“这几位老前辈是……”
  美妇人道:“他们是名震天下的‘七怪叟’!”
  柴一郎没听说过“七怪叟”之名,故不像鬼丐谢可安那样闻而色变,他只轻“哦”一声,朝在场的五怪叟拱拱手道:“幸会,幸会。”
  美妇人微笑道:“瞧你年纪轻轻,不想却有过人的胆气!”
  柴一郎懵然道:“夫人此言怎讲?”
  美妇人道:“听到‘七怪叟’之名而能神色如常者,你是奴家所见到的第一人。”
  柴一郎这才明白她的话意,不由含歉一笑道:“实不相瞒,所谓‘三龙六奇侠’和‘二蛟七怪叟’,小可还是刚从那个‘鬼丐’口中听到的。”
  美妇人诧异道:“你没有练过武功?”
  柴一郎道:“练过一些。”
  美妇人道:“凡是练武之人,均知武林中有‘三龙六奇侠’和‘二蛟七怪叟’这些人,你怎会不知道?”
  柴一郎道:“这要说半天才能解释清楚。”
  美妇人问道:“令师何人?”
  柴一郎道:“三岁阎罗。”
  美妇人惊诧道:“当真?”
  柴一郎道:“一点不假。”
  美妇人忽然笑了起来,道:“这倒是奇怪了,令师三岁阎罗正是‘六奇侠’中的头号人物,你既是三岁阎罗的徒弟,应知‘三龙六奇侠’和‘二蛟七怪叟’这些人才对呀!”
  柴一郎摇头道:“家师从未向小可说起这些人。”
  美妇人笑道:“看样子,令师虽然年近古稀,却还是稚气未脱!”
  柴一郎点头不语。
  美妇人一指在场的五怪叟道:“他们七怪叟,武功和名气,与六奇侠不相上下。”
  柴一郎一听之下,才吃惊了起来。
  他对师父三岁阎罗的武功,已十分清楚,知道他老人家的身手不在当今领袖武林的三位盟主之下,而眼前的七怪叟,武功既与师父不相上下,自然是非常可怕的人物,可是像这样名满天下的武林高手,如今看来却像是美妇人的仆人,岂不令他吃惊。
  他满面惊疑的打量了五怪叟几眼,然后回望美妇人问道:“这几位老前辈是夫人的什么人?”
  美妇人道:“他们是奴家的仆人。”
  柴一郎张目道:“这么说,夫人的武功,一定比任何人都要高了?”
  美妇人笑而不答,转对五怪叟道:“这位柴少侠既不知你们的名号,你们就自我介绍一番让他认识认识吧!”
  五怪叟又一齐躬身应是,遂由缺嘴老人首先自我介绍道:“老夫姓巢名满林,外号‘万蜂叟’。”
  独眼老人接着道:“老夫复姓欧阳,名煌,外号‘千蛇叟’。”
  驼背老人道:“老夫‘百鹰叟’冷友滋。”
  瘸子老人道:“毒叟常刚。”
  高瘦老人道:“火药叟陆一机。”
  柴一郎一一拱手为礼,口中连称“幸会”,心中却惊愕万分,暗忖道:“敢情又是一些‘牛头马面’的人物,真是要命……”
  美妇人待五怪叟报过名号后,接着道:“刚才离开的那两个,麻脸的叫‘狼叟’胡十行;断指的叫‘五通叟’公孙化龙,奴家这七个忠仆,各有一套奇技,万蜂叟饲养一群毒蜂,能驱蜂攻敌。千蛇叟养着一千条毒蛇,亦能驱蛇伤人。百鹰叟养着一百只老鹰,他一声令下,敌人立刻尸骨无存。毒叟是当今天下使用毒药的头号人物。火药叟则身怀一种名叫‘白骨雷’的火器,一掷可炸毁一栋屋子。狼叟能与狼群为友,驱使饿狼咬人。五通叟练有异术,可杀人于无形。”
  柴一郎听的毛骨悚然,忍不住追问道:“你呢?你是否也有一套奇技?”
  美妇人含笑道:“奴家什么都不会,只会驱使他们七个人。”
  柴一郎口中不语,心中却暗暗说道:“这还不够么?你既能驱使他们七人,等于身怀其中杀人利器……”
  他愈来愈觉得美妇人和七怪叟透着邪气,显非善良人物,心想若能离开他们,还是赶快离开为妙,当下向美妇人一揖道:“今日承蒙夫人相救脱险,小可感激不尽,容后图报,告辞了。”
  美妇人笑道:“别急,奴家还想跟你谈谈呢!”
  柴一郎问道:“夫人还有何指教?”
  美妇人道:“奴家想知道你是谁。”
  柴一郎道:“夫人已知小可叫柴一郎,是三岁阎罗的徒弟,不是‘人头榜’上悬赏的那个少年。”
  美妇人道:“除此而外,奴家不能了解得多一点么?”
  柴一郎顿了顿,又道:“小可是石塘湾人,半年前,偶然遇上三岁阎罗,承他收为传人,数日前,小可因事下山,被黑心魔鲍北汉误为是‘人头榜’上悬赏缉捕的那个少年,将小可擒下,欲带小可去领赏,至于刚才发生的一切,夫人已看见了。”
  美妇人问道:“令师目前隐居何处?”
  柴一郎不敢实说,扯谎道:“家师结庐于天目山中。”
  美妇人道:“你好像不是三岁阎罗的第一个徒弟吧?”
  柴一郎道:“是的,小可有一个师兄,他姓蒙名天雷……”
  美妇人微笑道:“外号‘地煞星’?”
  柴一郎心头一动道:“夫人认识他?”
  美妇人摇首笑道:“不认识,只听过他的大名。”
  柴一郎道:“他行为不端,经常为非作歹,家师已与他断绝师徒之情。”
  美妇人道:“原来如此。”
  柴一郎拱手道:“夫人还有何垂询?若是没有,小可——”
  美妇人忽然打岔道:“你不想知道那个面貌与你酷似的少年一切么?”
  柴一郎豁然道:“对了,夫人既能一眼看出小可不是那个少年,想必对那个少年的身世来历十分清楚,是不是?”
  美妇人颔首道:“是的。”
  柴一郎急问道:“他叫什么姓名?”
  美妇人笑道:“你先跟奴家回宫,然后奴家再详细奉告如何?”
  柴一郎一怔道:“回宫?”
  美妇人道:“是的。”
  柴一郎吃惊道:“夫人是从皇宫出来的?”
  美妇人摇首笑道:“不,奴家住的地方叫‘离恨宫’,不是帝王宫殿的那种宫。”
  柴一郎诧异道:“何以取名为‘离恨宫’?”
  美妇人微微一笑道:“因为奴家喜欢‘离恨’二字!”
  柴一郎道:“夫人的‘离恨宫’距此有多远?”
  美妇人道:“很近,半天的路程便可到达。”
  柴一郎心想既是半天可到,何妨跟她走一趟,当下点头道:“好的,小可跟夫人去‘离恨宫’便了。”
  美妇人道:“那么,请躺回棺材里去。”
  柴一郎一呆道:“何必如此?”
  美妇人道:“奴家的‘离恨宫’,座落地点不能为外人所知,所以只好委屈公子一下了。”
  柴一郎顿时犹豫起来。
  美妇人笑道:“你不必害怕,假如奴家有害你之心,大可命令奴家的仆人擒你入棺,而不必‘邀请’你自动入棺了,是不是呢?”
  柴一郎暗忖道:“这话倒是不错,她如打算擒我去领赏,只须派出一个怪叟就可轻易将我擒下,何必对我这么客气?”
  思忖至此,欣然跨入棺中,躺了下去。
  美妇人笑道:“奴家还要点你麻穴,你不介意吧?”
  柴一郎道:“夫人放心,在抵达‘离恨宫’之前,小可决不揭开棺盖窥视便是。”
  美妇人道:“奴家对你还不太了解,不能信任你。”
  话声中,骈伸玉指,对准柴一郎的麻穴点了下去。
  柴一郎只觉四肢一阵酸麻,再也动弹不得了。
  美妇人随即转对五怪叟吩咐道:“盖上棺盖,抬他上车!”
  柴一郎又开始走上另一段充满神秘的旅程。

  第九章  无名夫人

  躺在黑暗闷热的棺材里,任由马车颠簸震动,这滋味是不好受的,但是这一次,他已不像先前那样焦灼不安,因为他虽然看出“无名夫人”和七怪叟均非善类,却断定“无名夫人”不会伤害自己。
  是的,自己与她并无任何仇恨,而且她又知道自己不是那个“人头榜”上悬赏缉捕的少年,她有什么理由要伤害自己呢?
  于是,他安心的睡着了。
  他已有两夜未曾成眠,故这一觉睡得很久,一直睡到马车起了剧烈的颠簸,才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立刻感觉出马车是在爬山,心中暗暗说道:“一定是快到了,原来‘无名夫人’的离恨宫是建在山中,只不知这是哪地方的山?”
  马车继续在颠簸着,时而上坡,时而下坡,约摸行驶了两刻时之久,才突然平稳下来。
  柴一郎心中一喜,又暗忖道:“到了!到了!”
  果然,马车停下来了!
  只听无名夫人说道:“好了,就在此地歇息片刻。”
  柴一郎一听之下,大感意外,惊忖道:“歇息?难道还没有到达离恨宫?她原说半天可到,我已睡了一觉,按理即使尚未到达,也应快到了,何必停下来歇息呢?”
  他顿时疑云丛生,忍不住开声喊道:“夫人!夫人!”
  无名夫人的声音旋于棺边响起,问道:“什么事?”
  柴一郎道:“还没到么?”
  无名夫人道:“是的,还没到。”
  柴一郎道:“尚有多远?”
  无名夫人道:“还有半天路程。”
  柴一郎大诧道:“夫人不是说半天的路程便可到达?何以又要半天的路程?”
  无名夫人笑道:“那是奴家骗你的,其实要一天的路程才能抵达奴家的离恨宫!”
  柴一郎失声道:“夫人为何骗我?”
  无名夫人吃吃笑道:“因为奴家怕你一听路程太远,便不肯接受奴家的邀请。”
  柴一郎叹道:“夫人若有诚意,何不在这路上告诉小可?”
  无名夫人道:“你反正没有急事,就到奴家的离恨宫作客几天又有何妨?”
  柴一郎道:“夫人怎知小可没有急事?”
  无名夫人道:“有么?”
  柴一郎道:“有的!”
  无名夫人道:“什么急事?”
  柴一郎道:“家师病重,嘱小可下山请大夫去给他老人家看病。”
  无名夫人讶笑道:“令师功力绝世,怎会患病?”
  柴一郎道:“人总是人,不论功力如何高,总有生病的一天啊!”
  无名夫人道:“就算你所说属实,如今已走到半路,你还是忍耐一下吧。”
  柴一郎道:“小可可以忍耐,家师的病却不能延误。”
  无名夫人道:“差不了一天的。”
  柴一郎道:“医病如救火,一天之差,只怕家师的病就治不好了。”
  无名夫人道:“那么奴家问你,要是你现在尚在黑心魔或鬼丐的手中,你怎么办?”
  柴一郎道:“夫人这样说,未免太那个了。”
  无名夫人道:“这样如何,你说出令师住在天目山的详细地点,奴家派个仆人去找大夫,为令师看病,怎么样?”
  柴一郎道:“不……”
  无名夫人道:“为什么?”
  柴一郎道:“小可还不清楚尊仆的为人……”
  无名夫人道:“你放心,没有奴家的命令,他们不敢伤害任何人。”
  柴一郎道:“但说实话,小可对夫人也还不敢太信任,正如夫人不敢信任小可一样。”
  无名夫人道:“既是如此,你还是到奴家的离恨宫中作答一天,听奴家说出那少年的身世来历后,再找大夫医治令师吧!”
  柴一郎道:“小可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是不?”
  无名夫人笑了笑道:“奴家决定邀请某一个人入宫,的确不喜欢那人拒绝。”
  柴一郎道:“可否打开棺盖,让小可透透空气?”
  无名夫人道:“只剩下半天的路程,你还是忍耐一些吧。”
  柴一郎道:“小可口渴得很,想喝些水。”
  无名夫人道:“抱歉,这儿无水可喝。”
  柴一郎道:“小可还想解个手。”
  无名夫人道:“解在棺中吧!”
  柴一郎登时大为不满,沉声道:“夫人,你这不是待客之道吧?”
  无名夫人笑道:“到了离恨宫,你会受到上宾之礼,现在则不行!”
  柴一郎道:“夫人要小可去离恨宫,当真只为了告诉小可有关那少年的身世来历么?”
  无名夫人道:“是的。”
  柴一郎道:“小可不相信!”
  无名夫人吃吃笑道:“你现在才不相信,已经太迟了!”
  柴一郎又惊又怒道:“你这样哄骗小可,意欲为何?”
  无名夫人没有再回答,只听她的声音改在车前响起,道:“马吃饱了?”
  旋闻百鹰叟冷友滋答道:“是的。”
  无名夫人道:“那就继续赶路吧!”
  于是,马车再度驶动,向不可测知的方向疾驰……
  柴一郎的心情,再也无法安定了,他现在已经明白“无名夫人”要带自己去离恨宫一定另有目的,他很后悔不该接受她的邀请,不该老老实实的躺入棺中,现在,诚如她所说:已经太迟啦!
  她是否也打算带自己去领赏?
  如果不是,她要带自己去离恨宫目的何在?
  瞧她的言语举止,颇像一个放荡的淫妇,莫非她打算将自己掳入宫中,做她的面首?
  他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噤,暗叹道:“但愿不是,否则我这条命就要不保了!”
  接着,他又想到犹在葬身谷中等待自己前去施救的师父三岁阎罗,不禁悲从中来,流泪悲忖道:“我不怕任何苦难,但是老天爷为什么不让我有机会救出受困葬身谷中的师父呢?”
  马车,在平稳中行驶了两个时辰后,又开始往上爬,驶上崎岖不平的山路……
  又行驶了约摸一个时辰之久,才再度停止下来。
  旋闻无名夫人说道:“把他抬入第七号地牢!”
  “是!”
  躺在棺中的柴一郎立刻感觉出被人抬出车厢,向某处走去。
  只听无名夫人又道:“巢满林、欧阳煌,你们两人负责看守他,他需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但不准让他走出地牢一步,违者扣粮三日!”
  万蜂叟巢满林和千蛇叟欧阳煌恭声答道:“是,夫人!”
  底下,他们又谈了些什么,柴一郎就听不清楚了,他只觉被人抬到一处异常静谧的地方,忽左忽右的行了一程,最后棺材下斜,似在进入一条向地下伸入的石级。
  向下走了数十步,又改为平行,接着又是忽左忽右的走着。
  忽听一个粗犷的声音道:“咦,怎么把一口棺材抬进来了?”
  敢情抬棺材的两个人中一个是狼叟胡十行,只听他桀桀怪笑道:“老牛,你又有顾客上门了!”
  被称为“老牛”的人诧声道:“你说棺中是个活人?”
  狼叟胡十行笑道:“正是!”
  老牛道:“是谁?”
  狼叟胡十行道:“你猜猜看。”
  老牛哈哈一笑道:“胡老别开玩笑了,咱们离恨宫以外,有着千千万万的人,我牛大顺又无未卜先知之能,怎猜得出这个人是谁?”
  狼叟胡十行笑道:“这个人,身份十分奇特,你看了一定会大吃一惊。”
  牛大顺道:“到底是谁呀?”
  狼叟胡十行道:“等下你看了就知道,不过老夫警告你,你可不要叫出这个人的姓名,这是我们夫人吩咐的。”
  牛大顺道:“我叫得出他的姓名么?”
  狼叟胡十行道:“凡是咱们离恨宫的人,都叫得出他的姓名!”
  躺在棺中的柴一郎一听此言,心头一动,暗忖道:“他口里说的‘我’,必是指那个面貌与我酷似的少年而言,既是这离恨宫的人都知道那个少年的姓名,那么那个少年很可能是离恨宫的人了!”
  只听牛大顺“哦”了一声道:“我们夫人要把这人关在哪一号牢房?”
  狼叟胡十行道:“第七号。”
  牛大顺道:“好,我去拿钥匙开门!”
  一会之后,柴一郎被抬入一间牢房中放下,就在这时,另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响入牢房,敢情进来的是万蜂叟巢满林和千蛇叟冷友滋,只听他们说道:“老牛,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出去吧!”
  牛大顺诧声道:“我?可以看看棺中之人么?”
  万蜂叟巢满林道:“现在不可以!”
  牛大顺道:“我牛大顺是管理地牢之人,为何不能看囚犯啊?”
  万蜂叟巢满林道:“你先去见见夫人,听夫人解释清楚,然后才可以来看这个人。”
  牛大顺道:“好,我去!”
  有三个人的脚步声,同时走出牢房,接着是一声关闭铁门的音响,然后柴一郎的眼前蓦地一亮,在他上面的棺盖突然被揭开了!
  一片刺目的灯光,照射得柴一郎几乎无法睁开眼睛,过了好一会,他才渐渐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他首先看到的是站在棺旁的万蜂叟巢满林和千蛇叟欧阳煌,他们脸上挂着诡谲的笑容,前者说道:“小子,你可以出来了!”
  说着,骈指点下,解开了柴一郎的麻穴。
  柴一郎又静静躺了半晌,等到全身血气畅顺,才慢慢撑起身,跨出棺外。
  他摆头四望,发现置身之处是一间用石砖砌成的牢房,宽长约丈五,四壁无窗,只有一扇铁门,门上开有一个小窗口,而整间牢房中,除了一张竹床和挂在壁上的一盏油灯外,别无长物!
  哼,果然是一个地牢不错!
  柴一郎登时怒从心头起,一脚踢翻棺材,吼叫道:“岂有此理!你们凭什么把我关在这儿?我犯了什么罪?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
  万蜂叟巢满林和千蛇叟欧阳煌对他的暴跳如雷似觉有趣,两人歪头望着他,嘿嘿轻笑起来。
  柴一郎大喝道:“说呀!你们骗我到此,把我关在这地牢中是什么意思?”
  千蛇叟欧阳煌含笑缓缓道:“别鬼叫,小子,等我们夫人来了,你可以问她,老夫两人除了负责看守你之外,什么也不能回答你!”
  柴一郎忿然道:“那么,去叫她来!”
  千蛇叟欧阳煌道:“她刚刚回宫,旅途劳顿,需要歇息,不会立刻来见你的。”
  万蜂叟巢满林接口笑道:“你也该先歇息一下,我们夫人吩咐过了,你要什么就给你什么——现在告诉老夫,你需要什么?”
  柴一郎忽然飞步向铁门冲去,叫道;“我要出去!”
  铁门没有下锁,所以一拉便开,闪身疾纵,向外冲了出去。
  但是,他只冲出牢房三、四步,便陡地刹住脚步,脸色变得一片死白!
  牢房外,是一条狭长而阴暗的甬道,此刻甬道上非常热闹,地面上盘踞游动着数百条毒蛇!两边的壁上和甬道的中间,或栖息或飞舞着数以万计的黑蜂,发放出令人惊心动魄的“嗤嗤”“嗤嗤”之声!
  毒蛇!
  毒蜂!
  充满整个甬道的空间!
  原来万蜂叟巢满林和千蛇叟欧阳煌都把他们的“武器”带到牢房外来了。
  柴一郎差点吓昏过去,看见有几条毒蛇和一群毒蜂已在向自己攻来,慌忙退回牢房中,砰的一声,急急的把铁门关上。
  万蜂叟和千蛇叟哈哈大笑道:“怎么啦!你说要出去,干么又回来了?”
  柴一郎背靠铁门喘了几口气后,才愤愤的骂道:“魔鬼!魔鬼!你们简直是一群魔鬼!”
  万蜂叟哈哈笑道:“你太客气了,魔鬼才没有我们这么可怕呢!”
  千蛇叟道:“你遇上魔鬼,运气好还可以落个全尸,遇上我们的毒蛇毒蜂,百分之百会死得尸骨无存!”
  柴一郎怒道:“我柴一郎与你们有何过节,你们这样折磨我?”
  千蛇叟冷笑道:“目前还谈不上折磨。”
  柴一郎吼道:“你们没有理由把我关在这儿!”
  千蛇叟道:“理由是有的,只不过我们夫人还不想让你知道罢了。”
  柴一郎跳脚大叫道:“去叫她来!去叫她来!她要杀人总得说个道理!”
  万蜂叟笑道:“小子,老夫劝你还是安静一点的好,我们夫人想见你的时候,自然会下来,若是不想见你,你叫破喉咙也没用!”
  柴一郎十分气苦,但是他心中也明白这样吵闹于事无补,当下退至竹床坐下,长叹一声道:“我实在想不通你们夫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万蜂叟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柴一郎默然良久,忽然抬头道:“刚才,你们夫人吩咐你们说,我要什么就给我什么,是不是?”
  万蜂叟颔首道:“是的,除了不能要求离开这间牢房之外,其余的一切都可答应你。”
  柴一郎道:“那么,我要洗个澡,换一套衣服,然后要一份最好的食物!”
  万蜂叟道:“好,立刻送到。”
  说毕,开门而去。
  千蛇叟个性比较阴沉,不大喜欢开口说话,他移步走到铁门左侧,靠着墙壁蹲坐下来。
  柴一郎道:“有一个问题,你似乎可以回答我吧?”
  千蛇叟抬头问道:“什么问题?”
  柴一郎道:“那个面貌长得酷似我的少年,是你们离恨宫的人吧?”
  千蛇叟摇头道:“不是!”
  柴一郎道:“不然,你们怎么都认识他?”
  千蛇叟笑而不答。
  柴一郎问道:“他姓甚名谁?”
  千蛇叟又摇头道:“不知道。”
  柴一郎冷哼一声道:“据我所知,武林中人,包括下令悬赏缉捕他的盟主‘无尾龙洪大基’在内,都不知道那少年的姓名,但是你们认识那少年,而且显然知道那少年的姓名,所以我相信他必是你们离恨宫的人!”
  千蛇叟不答,竟闭目养神起来了。
  柴一郎见他不理睬,便转变话题道:“好,不谈这个,你们离恨宫的男主人是谁?”
  千蛇叟独目一睁,迷惑地道:“男主人?”
  柴一郎道:“我说的是你们夫人的丈夫,她应该有个丈夫吧?”
  千蛇叟笑了起来,道:“当然,我们夫人是有个丈夫的……”
  柴一郎道:“他是谁?”
  千蛇叟一摇头道:“不知道!”
  柴一郎道:“这有什么不可告诉人的呢?”
  千蛇叟微微一笑道:“老夫即使愿意告诉你,也无从说起,因为我们只知道她有个丈夫,至于她的丈夫是谁,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曾见过!”
  柴一郎惊奇不置,道:“真有这种怪事么?”
  千蛇叟不悦道:“好了,你不要再问这问那了,你对我们离恨宫的事情知道得愈多,就愈有生命危险!”
  柴一郎对他的警告,却不畏惧,冷冷一笑道:“我难道还有活着走出离恨宫的机会么?”
  千蛇叟正要回答,铁门忽然被人推开,只见万蜂叟手拿一套衣服走了进来。
  随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劲衣汉子,他右手提着一大桶清水,左手拿着一条面巾和一块肥皂,一看就知是送给柴一郎洗澡用的。
  万蜂叟把衣服扔上竹床说道:“小子,你要的东西送来了。”
  柴一郎道:“食物呢?”
  万蜂叟道:“等一会就送到,你先洗澡吧。”
  那劲衣汉子把一桶清水放下,把面巾和肥皂放在床上,随即退了出去。
  柴一郎望望万蜂叟和千蛇叟道:“你们不出去?”
  万蜂叟道:“老夫两人奉命日夜看守你,不得离开一步!”
  柴一郎道:“怕我逃走?”
  万蜂叟笑道:“你自觉逃得掉么?”
  柴一郎道:“不然,何必这样寸步不离的看守着?”
  万蜂叟道:“我们夫人很爱护你,怕你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柴一郎“哼”的一笑道:“笑话,我为什么要寻短见?我可不愿在这种情形之下结束自己的性命!”
  万蜂叟道:“那好,你洗澡吧!”
  柴一郎忽然变得活泼起来,耸耸肩笑道:“有两个仆人伺候本公子洗澡,倒也不错!”
  说着,动手脱衣。
  万蜂叟和千蛇叟被他调侃得有些啼笑皆非,两人脸上都有些发红,万蜂叟干笑道:“好小子,你还没有尝过万蜂螫身之苦,等你尝过一次之后,你就再没有勇气嘲笑老夫两人了!”
  柴一郎一听“万蜂螫身”四个字,不由打了个寒噤,当下不敢再答腔,把脱下的脏衣扔去一边,走去水桶边蹲下,洗起澡来。
  万蜂叟旋在千蛇叟身边坐下,翘起右脚,以聊天的姿态问道:“小子,你拜三岁阎罗为师有多久了?”
  柴一郎道;“没多久,半年而已。”
  万蜂叟道:“这么说,你大概还没有学到什么东西吧?”
  柴一郎道:“如果我学到了家师的上乘武功,我早就跟你们拼了!”
  万蜂叟哈哈笑道:“你纵使学到了令师的一身武功,你也还不够资格跟老夫拼,早年老夫曾经跟令师打过几次架,令师并未能赢得老夫一招半式!”
  柴一郎淡淡道:“你有一群毒蜂助阵,当然没人能打败你了。”
  万蜂叟道:“胡说,老夫和令师动手时并未驱使毒蜂助阵。”
  柴一郎问道:“那时你有没有把毒蜂带在身边?”
  万蜂叟道:“带了,但老夫未曾发动毒蜂攻击令师,老夫是凭一身真功夫和令师打的。”
  柴一郎道:“家师行事虽然带着孩子气,但是遇到生死关头,他老人家自然不敢乱来……”
  万蜂叟微诧道:“你小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柴一郎微微一笑道:“我是说:家师即使有能力打败你,看见你身边带着一群毒蜂,他当然不能全无顾忌,因为你一旦落败,必然老羞成怒,发动毒蜂……”
  万蜂叟一拍大腿,怒叱道:“呸!胡说八道,你小子把老夫看作什么人物?”
  千蛇叟忽然以慢吞吞的声调插嘴道:“老巢,别气,他说的不错啊!”
  万蜂叟登时涨红了脸,瞪望千蛇叟怪叫道:“好呀!你这个蛇奴,怎么揭起老夫的疮疤来了?”
  千蛇叟道:“因为你太爱饶舌,你的嘴缺了一角,却又喜欢说个不停,你不能暂时闭住你的缺嘴,让老夫养养神么?”
  万蜂叟“哼”了一声道:“你要养神,何不回房去?夫人命令咱们来此看守他,可不是要你来此养神的。”
  千蛇叟道:“那么,是要你来此饶舌的了?”
  万蜂叟道:“老夫和他谈的,都是一些无关重要的话,有什么不可说的!”
  千蛇叟不再与他顶嘴,双手抱脚,头抵膝上,默默的养起神来。
  万蜂叟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接着回望柴一郎道:“小子,你认为如果令师击败老夫,老夫便会发动毒蜂攻击他么?”
  柴一郎道:“难道你没有那种打算?”
  万蜂叟摇头道:“没有!”
  柴一郎道:“不然,你养那群毒蜂干么?”
  万蜂叟笑道:“老夫养蜂的目的,自然是用它们来杀人,但是老夫如果打算杀某一个人时,是不会先跟他动手的,因为老夫不愿在被对方击败后再驱蜂杀人,那传扬出去太不好听了!”
  柴一郎改变话题问道:“你们七怪叟各有一套特技,而且武功又不在六奇侠之下,为何不独立门户而甘愿充当‘无名夫人’的奴仆?”
  万蜂叟摇摇头道:“这问题,老夫不能回答你!”
  柴一郎笑道:“你们有什么弱点被无名夫人抓住,是也不是?”
  万蜂叟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好啦!不要再说话了!你快洗澡吧!”
  柴一郎一边洗着身子,一边又笑道:“我有一件事情想不通……”
  万蜂叟忍不住又问道:“何事?”
  柴一郎道:“你是养蜂之人,那些毒蜂自然不会螫你,但是它们怎么不螫这位蛇叟与刚才提水进来的那个汉子呢?”
  万蜂叟道:“那是因为老夫有一种药……”
  刚说到一个“药”字,忽然住口不说下去,摆摆手道:“好了,好了,老夫不跟你小子聊天了!”
  千蛇叟抬头笑道:“小子,你继续发问不妨,他说不跟你聊了的时候,至少还会跟你聊上半天,直到他把裤子脱下来,让你看清楚他屁股上有几根毛的时候,他才会心满意足的闭住那张缺嘴!”
  万蜂叟怒道:“臭蛇奴,你可是存心跟老夫过不去?”
  千蛇叟头一垂,又不说话了。
  柴一郎看得暗暗好笑,忖道:“这两个魔头倒真有趣,就像他们养的毒蜂毒蛇一样,毒蜂叫个不停,而毒蛇却三缄其口……”
  他知道万蜂叟心生警戒之后,绝不会再泄露任何秘密,故亦不再发问,当下拭干业已洗净的身子,穿上衣服,说道:“好了,现在你们可以命人进来把这一桶水拿出去倒掉,然后送食物来。”
  万蜂叟起身拉开铁门,探头出去,高声喊道:“田七!田七!你进来把水桶提出去!”
  “来了!”
  劲衣汉子应声奔入牢房,把柴一郎换下的脏衣拾起,提着水桶走了出去。
  万蜂叟吩咐道:“你叫鲁进快把食物送来!”
  劲衣汉子才应了一声“是”,只听甬道上有个嗓门粗大的人接口道:“食物来了!”
  听声音,似是那个负责管理地牢的牛大顺!
  但见话声落处,一个彪形大汉已手端一盘食物大步走了进来。
  这彪形大汉年约四十出头,身躯异常粗壮,袒胸露腹,满面于思,胸口长着一片黑毛,模样极是吓人!
  万蜂叟一见笑问道:“老牛,你见过夫人了?”
  牛大顺答道:“不错,见过了。”
  他把那盘食物放在竹床上,然后双臂往胸口一抱,歪头打量着柴一郎,不胜惊异的笑道:“真是有趣!天下竟有两个面貌长得如此酷像之人……”
  柴一郎也打量着他,问道:“你就是负责管理地牢的牛大顺?”
  牛大顺点头答道:“正是,我叫黑虎牛大顺,我的职责是管理这地牢中的所有囚犯,谁敢不听我的话,我一拳击出他的油来!”
  柴一郎对他带着威胁性的语气全然不理,接着问道:“你曾见过那个面貌酷似我的少年?”
  牛大顺点点头道:“见过。”
  柴一郎道:“你虽曾见过他,但我敢跟你打赌,你一定不知道他的姓名叫什么!”
  牛大顺虎目一瞪道:“谁说的?他姓——”
  千蛇叟突然开声喝道:“老牛,你要死了?”
  牛大顺面色一变,慌忙举手掩住嘴巴,把底下的话“吞”了下去,然后戟指柴一郎骂道:“混蛋小子!瞧你貌似忠厚,敢情也是满肚子诡计,你也想来要我牛大顺是不是?”
  柴一郎淡淡一笑道:“你不敢说就算了,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牛大顺翻了翻眼睛,转对万蜂叟道:“这小子言语带刺,若非夫人关照不可伤害他,我真想痛揍他一顿!”
  柴一郎道:“开口打人,闭口揍人,我瞧你真似一条野牛。”
  牛大顺大怒道:“好呀!我是你的顶头上司,你小子居然敢骂起我来了?”
  柴一郎道:“骂你又怎样?”
  牛大顺吼道:“我揍死你!”
  柴一郎一挺胸膛道:“你来揍揍看!”
  牛大顺气得直跳脚,叫道:“反了!反了!这地牢的囚犯一见到我牛大顺,莫不心惊肉跳,噤若寒蝉,你小子竟敢跟我顶嘴,真气死我了!”
  柴一郎嘻嘻笑道:“我就敢跟你顶嘴!我就希望看你气死!”
  牛大顺暴跳如雷,指着柴一郎破口大骂一番,最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忽然又转对万蜂叟和千蛇叟低声道:“我偷偷揍他一顿,两位莫声张出去,好么?”
  千蛇叟道:“好啊,但是你要揍他,就必须把他揍死才行。”
  牛大顺一怔道:“这怎行?把他揍死了,夫人就知是我牛大顺干的,那时候,我牛大顺还活得成么?”
  千蛇叟道:“你不把他揍死,他见到夫人时,一定会告状。”
  牛大顺一想不错,不由猛抓头发,骂道:“这小子真是可恨,总有一天,我要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语毕,悻悻而去。
  柴一郎笑了笑,上床坐下,端饭吃了起来。
  对于万蜂叟、千蛇叟和黑虎牛大顺这些人,他现在已不很看重,他知道他们都是听命于无名夫人的,因此他也明白只有无名夫人一人能够决定自己的生死,在未见到无名夫人之前,大可不必跟这些“小人物”怄气,也根本不用害怕他们会伤害自己,所以他由焦躁忧惧一变为从容不迫,他决定以得过且过的心情暂时享受一下所能享受到的一切。
  吃光了一盘食物,他对一直坐在房中监视的万蜂叟巢满林和千蛇叟欧阳煌视若未睹,躺下便睡。
  一觉醒来,只见万蜂、千蛇二叟仍然蹲坐在原来的地方,宛如两尊石翁仲,一动不动!
  柴一郎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子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万蜂叟道:“第二天早上。”
  柴一郎微惊道:“哦,敢情已过了一个晚上……”
  他下床伸了个懒腰,接着问道:“两位不眠不休坐了一夜,不觉气闷么?”
  万蜂叟一笑道:“再坐个三天三夜,老夫两人也还支持得住!”
  柴一郎道:“你们夫人何时下来见我?”
  万蜂叟道:“不知道。”
  一语方毕,蓦闻牢房外面的甬道上蜂声大作,显然有人过来了。
  柴一郎精神一振道:“是不是你们夫人来了?”
  万蜂叟微微一笑道:“大概不是!”
  他料得不错,推门进来的,不是无名夫人,而是驼背老人“百鹰叟冷友滋”和瘸子老人“毒叟常刚”两个!
  他们一走进牢房,其中的百鹰叟冷友滋就向万蜂、千蛇二叟说道:“两位可以出去歇息了。”
  万蜂、千蛇二叟显然对看守“囚犯”十分不耐烦,闻言顿如获得开释的罪犯,一跃而起,急急地走了。
  毒叟常刚睁着一对水泡眼望望柴一郎,面带一丝笑容问道:“你还没吃早饭吧?”
  柴一郎道:“还没有。”
  毒叟常刚道:“待老夫去替你催一声。”
  说着,转身欲去。
  柴一郎道:“我还不饿。”
  毒叟常刚闻言停住身子,道:“你饿了就说一声,夫人有命,你要吃什么,就给你什么,你可莫要客气啊!”
  说毕,就像万蜂、千蛇二叟一样,在靠进门测之处蹲坐下来。
  百鹰叟冷友滋跟着在旁边坐下,望着柴一郎笑道:“昨夜睡得好么?”
  柴一郎道:“多承关怀,小可睡得很好!”
  百鹰叟对柴一郎镇定的神态似乎颇感惊奇,接着又笑道:“你对这环境,似已习惯了?”
  柴一郎冷冷道:“不习惯也得习惯!”
  百鹰叟点了点头道:“对,你懂得逆来顺受,便可少受一些痛苦。”
  柴一郎道:“你们夫人何时下来见我?”
  百鹰叟摇头道:“不知道,我么夫人没有说。”
  毒叟接口笑道:“你要见我们夫人干么?”
  柴一郎道:“问她为何把我囚禁于此!”
  毒叟一侧头道:“这一点,据老夫猜想,在半个月之内,她大概不会回答你!”
  柴一郎面色一变道:“什么意思?”
  毒叟摇摇头,笑而不答。
  柴一郎心头又燃起一股怒火,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夫人在半个月之内不会下来见我?”
  毒叟微笑道;“可能是的!”
  柴一郎大怒道;“这是什么意思,她要囚禁我,要杀死我,也总得说出个道理来!”
  百鹰叟道:“小子,你稍安勿躁,老夫相信顶多半个月,你就可离开这儿的。”
  柴一郎怒冲冲道:“你们去告诉她,说我要见她,我要知道她凭什么理由要把我关在这地牢中!”
  百鹰叟摇头道:“没有用的。”
  柴一郎大声道;“怎说没有用?我不要求她释放,只要她说出个理由来!”
  毒叟道:“问题在此,她现在也说不出理由来!”
  柴一郎顿足大叫道:“说的什么鬼话,她若没有囚禁我的理由,为什么要囚禁我?”
  毒叟眉头一皱,很不耐烦地道:“别吵,小子,你现在就是闹翻了天,我们夫人也不会理睬你的,还是给我安静下来吧!”
  柴一郎闻言更为光火,挽起双袖,握拳透爪地道:“你们站起来,我柴一郎现在要拼命了!”
  毒叟和百鹰叟好像听到孩子话,一齐失笑道:“哈!你想和老夫两人动手么?”
  柴一郎把头一点道:“正是!”
  毒叟和百鹰叟相视一笑,前者用手肘一碰后者,怪笑一声道;“老冷,你跟他拼吧?”
  百鹰叟摇头笑道:“不行,老夫若是一不小心伤了他一层皮,夫人知道了,老夫可吃罪不起。”
  毒叟道:“你只要挨打不还手,就不必担心会伤着他一根汗毛!”
  百鹰叟面容一动,笑道:“唔,这倒可以……”
  他一仰脸,瞅望柴一郎笑问道:“小子,你真要和老夫拼命么?”
  柴一郎杀气腾腾地道:“不错!我打杀了你们两个,再一路冲杀出去!”
  百鹰叟含笑而起,走上三步,道:“好,你动手试一试!”
  他是个弯腰驼背的老残废,身高仅及四尺,故看外表,实在貌不惊人。
  柴一郎现在是被一团怒火烧得失去了理智,一心只想拼个死活,一见对方迎上来,立即大喝一声,抢步疾出,斗然一拳,对准百鹰叟的面门击去。
  百鹰叟站着不动,只把头往旁一偏,避开了柴一郎的拳头,哈哈大笑道:“不错,根基扎得不错!”
  柴一郎一拳打空,二拳继出,一式左冲天炮,打向对方胸口。
  这一拳没有打空,只听“砰”然一响,结结实实的打中百应适当胸膛。
  但是百鹰叟纹风不动,也毫无痛楚之色!
  反是打的人柴一郎却感到了痛楚,他觉得拳头像是打中了石壁,顿感剧痛难当,但是仍不信邪,剑眉一扬,右拳一缩一吐,改向百鹰叟的腹部击去。
  他认为腹部无骨,只要被自己打中了,定可使对方受到一些伤痛。
  而百鹰叟对于他打出的第三拳,仍然视若不见,仍然含笑站立不动。
  于是,又是“砰”的一声,柴一郎的拳头又击中了,击中了百鹰叟凹入的腹部!
  结果,情形更惨,柴一郎的拳头像是打入虎口,被百鹰叟的肚皮紧紧吸住了!
  柴一郎大吃一惊,使劲的想抽回右拳,但一连抽了几次,却发觉被吸住的右拳愈来愈紧,这才知道百鹰叟的厉害,登时急得满面通红。
  毒叟看了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师父难道没教你打人要以己之长攻人之短,你怎么反其道而行,攻起他驼子的腹部了?”
  柴一郎又惊又羞,左拳猛挥,雨点般落在百鹰叟的身上,一边大一边吼叫道:“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百鹰叟挨了十几拳脸上依然笑容不改,就好像柴一郎的拳头是在替他抓痒似的,表情十分“舒服”!
  毒叟笑道:“小子,你还拼不拼?”
  柴一郎不答,奋力挥拳打出。
  毒叟道:“这小子冥顽不驯,老冷,你再给他一些苦头吃吃吧!”
  百鹰叟突然大喝一声道:“去!”
  柴一郎只觉被吸住的拳头突然一松,继之有一股无形的力道涌上身来,一时站立不住,身子顿如断线纸鸢,往后飞了出去。
  毒叟吃了一惊,叫道:“不好,要撞破头了!”
  原来,柴一郎被震得离地飞起时,距离墙壁不过六七尺远,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一旦撞上墙壁,确是会碰破头的。
  百鹰叟也怕柴一郎受伤,连忙闪步抢出,伸手欲拉住柴一郎的脚,但却一拉拉空。
  敢情他们都曾得到无名夫人的嘱咐,不得伤害柴一郎,故百鹰叟一拉没拉着,登时吓得面色苍白,大叫道:“小心!”
  哪知眼看柴一郎即将撞上墙壁之际,忽见他的身子在空中翻了一转,竟然卸去了力道,安然飘落地上!
  百鹰叟显然没料到柴一郎会有如此神奇的轻功身法,一时又惊又喜,脱口道:“好险!”
  毒叟亦惊奇不置,道:“嘿,这小子手底下平平,想不到竟有这般高明的轻功身法!”
  柴一郎的轻功和身法,当真十分高明么?
  一点不错!
  在葬身谷的半年中,三岁阎罗虽然没有传授他高深的武功,却曾用心督导他在轻功和身法上下苦功,因为三岁阎罗希望他先练成轻功和身法,以便脱离葬身谷,而柴一郎也知道先练好“出谷的功夫”最要紧,故日夜勤练不辍,所以现在他与人搏斗的功夫虽然尚差,轻功和身法方面却已顶呱呱。
  百鹰叟不知道柴一郎曾在轻功和身法上下过苦功,故甚感惊奇,忍不住问道:“小子,你师父三岁阎罗只教你轻功一门么?”
  柴一郎冷冷道:“不止,家师还教我怎样动手杀人!”
  话声中,猱身再上,一掌拍出去。
  在搏击的技艺方面,他只练成了一路拳法和一路掌法,这两套功夫,对付一般武林人或许还有用,但要想用以攻击百鹰叟这等高手,就太不自量力了。
  百鹰叟只一扬掌,便扣住了他的手腕脉门,哈哈笑道:“算了吧,小子,你再苦练二十年,或许还可跟老夫拼一拼,现在则不行!”
  真力突发,又将柴一郎抛了出去。
  这一次,他出手极有分寸,不是将柴一郎抛向墙壁,而是将他抛向竹床!
  柴一郎连番受挫,却毫不气馁,他很快的又由竹床上翻下,像一头斗疯了的蛮牛,再度向百鹰叟猛扑过去。
  就在这时,牢房的铁门突然被推开,那位艳丽无比的无名夫人走进来了!
  柴一郎一见她进来,立刻刹住扑势,沉脸冷笑道:“哼,你终于来了!”
  无名夫人意态闲舒的笑了笑,先向百鹰叟问道:“怎么回事?”
  百鹰叟神色很是惶恐,垂手恭身道:“回夫人,这位柴一郎吵着要见你,属下不理他,他动手便打……”
  无名夫人“嗯”了一声,回望柴一郎笑问道:“你要见奴家干么?”
  柴一郎一脸铁青之色,冷冷道:“我要知道被关在这里的理由!”
  无名夫人含笑道:“奴家囚禁你的理由,是为了要救你!”
  柴一郎冷笑道:“救我?”
  无名夫人点了点螓首道:“是的,眼下有不少人正在四处搜捕你,意欲擒你去领取悬赏,奴家把你安置于此,可使你免于被捕。”
  柴一郎“哼”的冷笑一声道:“多谢你的好意,小可宁愿被捕,也不愿被关在这地牢中,你还是赶快把我放了吧!”
  无名夫人妩媚一笑道:“你当真不怕死?”
  柴一郎断然道:“不怕!”
  无名夫人道:“可是奴家却不忍见你含冤惨死。”
  柴一郎道:“你我非亲非故,你大可不必如此关心我的生死!”
  无名夫人笑道:“奴家决定关心一个人的时候,是不容他拒绝的!”
  柴一郎怒道:“你不是关心我,你是另有目的!”
  无名夫人格格脆笑道:“既然你有这种想法,那又为什么还要求奴家放你走呢?”
  柴一郎吼道:“我要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无名夫人道:“好吧,奴家老实告诉你,奴家囚禁你,是一种生意经——待价而沽!”
  柴一郎一怔道:“什么意思?”
  无名夫人道:“奴家觉得一万两银子太少,所以已派人前往黄山找武林盟主‘无尾龙洪大基’洽谈,希望他把赏银提高五倍,假如他愿意给五万两银子,奴家便把你出售!”
  柴一郎一听之下,浑身阵阵发寒,不觉惨笑一声道:“人道最毒妇人心,果然不错!”
  无名夫人娇笑道:“如今你还想不想要奴家释放你呢?”
  柴一郎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全身瘫痪的退至竹床坐下,摇头道:“不敢想了!”
  无名夫人又问道:“还有没有话说?”
  柴一郎又摇头道:“没有了!”
  是的,既然她的目的也是要得到赏银,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无名夫人抿唇一笑道:“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就乖乖的接受囚禁,否则奴家不再叫人给你好的食物吃了!”
  语毕,娇躯徐转,摇曳生姿的走了。
  柴一郎颓丧的垂下了头。

  第十章  待宰羔羊

  是第十六天的早上,柴一郎刚刚清醒的时候,牢房的铁门忽然大开,只见七怪叟中的“狼叟胡十行”和“五通叟公孙化龙”抬着原来那口棺材走了进来。
  随后,是无名夫人!
  柴一郎心头一震,霍地坐起道:“干么?”
  无名夫人笑道:“时候到了!”
  柴一郎苦笑道:“那位掌管人头榜的武林盟主已答应给你五万两银子的赏银?”
  无名夫人嫣然一笑道:“是的,他起先不肯,说最多只能付出一万五千两,可是过了三天,他就自动把赏银提高为五万两。”
  柴一郎问道:“为什么?”
  无名夫人吃吃轻笑道:“因为你又杀了人,杀了两位大人物!”
  柴一郎骇然道:“你是说,那个少年又杀了人?”
  无名夫人点头道:“正是。”
  柴一郎心头扑扑直跳,惊问道:“杀了谁?”
  无名夫人缓缓道:“第一任武林盟主‘云龙三现冉琮’和第二任武林盟主‘五爪龙荣天羽’。”
  柴一郎大吃一惊,跳起来大叫道:“什么?他竟把两位武林盟主杀了?”
  无名夫人又点头笑道:“是的,他干的真绝,因此现任盟主一怒之下,便把赏银提高为五万两!”
  柴一郎震骇欲绝,失声道:“他——为什么要胡乱杀人?”
  无名夫人道:“据说他要建造一座人头塔。”
  柴一郎道:“这绝不是他杀人的理由!”
  无名夫人道:“也许他另有理由,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建造人头塔。”
  微微一顿,展颜一笑道:“你必须替他解释,当现任盟主盘问你的时候,你不妨供称你有杀人的嗜好,一天不杀人便吃不下饭。”
  柴一郎后退一步,颤声道:“你当真要送我去冒领赏银?”
  无名夫人道:“不错。”
  柴一郎惊怒交迸道:“你……你好毒的心肠!”
  无名夫人吃吃笑道:“最毒妇人心,你不是这样说过么?”
  柴一郎骂道:“你这毒妇,我若被你害死,一定要变作厉鬼向你索命!”
  无名夫人不再接腔,回对狼叟胡十行道:“老胡,你动手点他麻哑二穴,然后把他放入棺中!”
  狼叟胡十行恭声应是,立时欺身向前,右掌一探,向柴一郎抓来。
  柴一郎岂肯束手就擒,身形一偏,奋力攻出一拳,厉声道:“我跟你们拼了!”
  但是,他虽有拼命之心,无如武功相差对方太远,一拳刚刚击出,双脚已被扫中,登时跌了个四脚朝天!
  原来,狼叟胡十行抓出的一掌竟是虚招,他引诱柴一郎出手,随即使出一式扫堂腿,将柴一郎扫倒。
  他紧接着骈指疾出,点中了柴一郎的麻哑二穴,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五通叟公孙化龙笑道:“这小子身手太差,只怕会被无尾龙识出来。”
  无名夫人道:“不会,那许多被害者的亲属只要一看到他,立刻就会群起要求无尾龙下令行刑,在那种情形之下,无尾龙洪大基是无从细加考查的。”
  五通叟公孙化龙上前帮着狼叟胡十行把柴一郎抬入棺中,盖上棺盖,于是顷刻间,柴一郎再度置身于无法翻身的黑暗中了。
  然后,他被抬出了牢房,走出了地牢,而进入一辆马车的前厢里面。
  随后,马车开始驶动,载着他离开了他从未见过一眼的离恨宫!
  一路上,他只听到两个人的声音,一个是狼叟胡十行,一个是五通叟公孙化龙,而从他们的谈话中,他知道驾车的是狼叟胡十行,坐在车厢中的是五通叟公孙化龙,此外他什么也不知道,他不知道马车行驶在哪条路上,不知道何时才能抵达黄山始信峰……
  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他知道这番自己是死定了!
  无名夫人说得不错,当自己被移交给现任盟主无尾龙洪大基之手后,那些被害者的亲属以及洪大基本人,都不会怀疑自己是个替死鬼,是被无名夫人陷害以冒领五万两赏银的冤死鬼,因为自己的面貌既然与那个少年一模一样,谁还肯相信自己的解释?相信自己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呢?
  只有一个人可以证明自己不是那个杀人如麻的少年,那就是自己的师父三岁阎罗,可是,他目前还被困于葬身谷中,他怎能赶去黄山始信峰为自己指证呢?
  伤心,绝望,痛苦,又再度笼罩着他,他想放声大哭,抒发心中的悲忿,可是连这点“愿望”都办不到,因为他的麻哑二穴受制,既不能活动,也不能开声。
  他只有默默的流泪!
  马车走了一整天,最后才在一处不知名的地方停了下来。
  五通叟公孙化龙打开了棺盖,将他提出棺材,他才看清是在一片黑忽忽的密林中。
  这是刚入夜不久的时刻。
  五通叟将他放落地上,面露阴笑道:“小子,你想不想舒舒服服的在这树林中过一夜?”
  看见柴一郎没有回答,才想起他的哑穴未解,无法开口,当下出手拍开了他的哑穴,又道:“怎么样?你想不想在这树林中舒舒服服的过一夜?”
  柴一郎默然片刻,才反问道:“这话有着什么含意?”
  五通叟道:“躺在棺材中异常难受,所以老夫愿在这停歇的时刻让你过得舒服一些,但是这要有条件,就是当老夫解开你的麻穴,让你吃喝及解手时,你不能妄想逃走或呼救,要是你答应不逃不叫,老夫立刻解开你的麻穴,拿食物给你吃,怎么样?”
  柴一郎淡淡道:“我即使想逃走,就能逃得掉么?”
  五通叟道:“你当然逃不掉,但是你若开声呼救,便可能有过路人听见。”
  柴一郎道:“这地方距离大路很近么?”
  五通叟道:“不,很远,但为防万一,我们不喜欢你大呼小叫!”
  柴一郎沉默不语,他觉得这个“条件”十分可笑,假如自己获得逃走的机会,为什么不逃走呢?
  狼叟走了过来,接口道:“要是你妄想逃走或大呼小叫,以后的几天路程中,我们便不再让你出棺活动,而让你一直躺在棺材中,直到抵达黄山始信峰为止。”
  柴一郎暗忖道:“跟这些恶魔何必守信?我何妨口头上答应他们,等获得逃走的机会时,再照逃不误。”
  当下答道:“好,我答应不逃不叫便了。”
  五通叟于是转去车厢取出一包干粮和一瓶清水,放在柴一郎面前,再运指解开了他的麻穴,说道:“好了,你吃东西吧!”
  柴一郎麻穴受制过久,这时虽已解开,一时之间,手脚的麻痹仍未消失,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五通叟道:“你不必知道。”
  柴一郎道:“还有几天可到黄山?”
  五通叟道:“到了你就知道,现在不必多问。”
  柴一郎冷笑道:“此去黄山始信峰,我已有死无生,你们还怕什么?”
  狼叟笑道:“你曾说死后要变厉鬼索命,我们若告诉你这儿的地名,你死了后,便能从而约略算出我们离恨宫的所在地,所以不能告诉你。”
  柴一郎颇感啼笑皆非,道:“鬼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你们若怕我索命,何不放了我?”
  狼叟哈哈笑道:“不!鬼和人一样,他无法到达那不曾见过的地方!”
  柴一郎感觉出全身血气业已畅通,手脚已能活动,当即拿起干粮,默默的吃了起来。
  五通叟在他面前坐下,向狼叟说道:“胡兄,你先睡,到后半夜,我再喊醒你。”
  狼叟道:“好,公孙兄可要当心些,莫让他逃了。”
  五通叟笑道:“放心,他逃不了的。”
  狼叟于是登上车厢,在棺旁躺下,他赶了一天的马车,显然也累了,躺下不久,便响起了鼾声。
  柴一郎心中暗喜,忖道:“好极了,少一个人看守,多一分逃脱的希望……”
  他吃饱了干粮,喝了几口水,便起身道:“我要去方便一下,你要不要跟去监视?”
  五通叟一指他身后的树林,道:“你退后十步,只要能让老夫看得见你就行了。”
  柴一郎依言退后十步,在树林中蹲下,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身后不远处传来潺潺水声,不由心头一动,暗忖道:“不知那是小溪还是大河,若是大河,我倒有逃生之望……”
  他在葬身谷的潭中学会了潜水,因此想到,如果那潺潺水声是出自一条大河,他便可潜水而逃。
  在黑夜下,已潜入水中,是很容易逃脱的。
  问题在于:那是一条小溪,还是一条大河?
  他凝神谛听了一阵,愈听愈觉得那是一条大河不错,于是决定冒险一试。
  他不动声色的站了起来,束扎停当,猛可双足一顿,向身后的树林中飞扑而入!
  坐在十步外监视的五通叟一见大怒,飞身疾追而来,怒骂道:“好小子,你想逃走么?”
  柴一郎闷声不响,使尽吃奶之力,向前飞奔,转眼奔出了树林,一看眼前果有一条河流,但宽仅两丈,只比小溪大那么一点儿,不禁大为失望,但这时已别无选择的余地,故仍毫不迟疑的纵身投入河中。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顿时失去了他的踪影。
  不!只不过一瞬间,他便由水中浮了上来,而且竟像失去了知觉,面朝下飘浮着!
  原来,河水不深,且水底石头密布,他用力过猛,竟一头撞上水底的石头,昏厥过去了!
  ×                      ×                     ×
  醒来时,身已在棺材中。
  棺盖尚未盖上,他感觉头上阵阵脉动,举手一摸,才知道头上肿起了一大块,不禁发出一声呻吟。
  五通叟和狼叟一听到呻吟,立刻趋近车厢,指着他破口大骂道:“混蛋小子,你原答应不逃,怎么又逃了?”
  柴一郎闭上双目,不予理会。
  五通叟又骂道:“你等着瞧!老夫说一不二,今后一路上你小子别想再出来了!”
  不久之后,天亮了。
  狼叟又点了他的麻哑二穴,钉上棺盖,改由五通叟驾车,驶出了树林。
  果然,此后一路上,除了大小便外,他们都不让柴一郎离开棺材一步,也因此,柴一郎再也得不到逃生的机会。
  第六天晌午时分,马车驶入一处偏僻的山麓树林中,停了下来。
  只听五通叟说道:“胡兄,我去了,小心莫出差错!”
  狼叟道:“我知道,你快去快回!”
  柴一郎只听到这句话,之后便再无五通叟的声音,想来五通叟已离开马车,不知去了何处,他心中甚感迷惑,暗忖道:“不知这儿是什么地方?距离黄山始信峰尚有多远?五通叟说‘去了’,他要去何处呢?”
  约摸一个时辰后,突然有一片人语声,由远而近!
  “到了!”
  “唔,车前那一位,可是狼叟胡十行?”
  “正是。”
  “是你们两位擒到他的?”
  “是的,早在一月之前,我们就发现了他的形踪,他身手确实不弱,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擒住。”
  说话的,一个是五通叟,一个是嗓门沉悦的中年人!
  然后,只听狼叟恭声道:“老朽胡十行,参见盟主!”
  原来,现任盟主无尾龙洪大基来了!
  柴一郎心头一懔,惊忖道:“啊,敢情已到达黄山始信峰了?”
  他不知马车是停在一处山麓树林中,故有此错误的推测,事实上,他置身之处,只是黄山的一处山麓,距离始信峰尚远。
  思忖间,旋开无尾龙洪大基答道:“胡老免礼,两位今番擒获此子,虽有赏银可拿,但亦可说替武林除一大害,洪某人衷心感谢之至。”
  语声一顿,继道:“现在,请打开棺盖,让洪某人看看如何?”
  于是,棺盖揭开了!
  柴一郎被强烈的阳光刺得眼睛无法睁开,过了好一会,才渐渐适应了光亮,才渐渐看清了站在车厢前的几个人——狼叟、五通叟、一个中年人及两个老人!
  中年人,年约四十出头,修眉朗目,相貌英挺,神态轩昂,穿一袭青缎征衫,看起来文质彬彬,但却具有无比威严的气派。
  这人,显然就是现任盟主无尾龙洪大基!
  另外两个老人,年纪均在六旬以上,身材魁梧,相貌威武,腰间各悬一柄长剑,似是无尾龙洪大基的护卫。
  这时,只见五通叟满面堆笑道:“没有捉错吧?”
  无尾龙洪大基点了点头,一对精眸亮如寒星,默默的注视柴一郎良久之后,才道:“不错,就是他!”
  五通叟笑道:“盟主最好再仔细辨认一下,我们虽然很希望得到那五万两赏银,却也不愿捉错了人。”
  无尾龙洪大基转望身边的两个老人,微笑道:“两位曾不止一次见过他,是他不错吧?”
  那两个老人一齐点头答道:“一点不错,是他!”
  无尾龙洪大基面上露出一片欣喜之色,回望五通叟问道:“他有没有向你们承认他是杀害前两任盟主及许多武林人士之人?”
  五通叟摇头道:“没有,他一直不肯承认,只说他姓柴名一郎,是三岁阎罗的徒弟,从来没有杀过人,可是我们把他的相貌和画像一对照,分明就是他不错。”
  无尾龙洪大基目光一凝道:“哦,他姓柴名一郎,是三岁阎罗的徒弟……”
  五通叟道:“我想三岁阎罗为人正派,不会教出他这样的徒弟,多半是他胡诌的!”
  无尾龙洪大基冷冷一笑道:“不错,而且三岁阎罗武功虽甚高明,却也不可能教出他这样的身手,他的身手已高强到无人能制了。”
  五通叟道:“正是,我们两人联手攻他,使尽浑身解数才将他擒下的哩!”
  无尾龙洪大基的一对精眸,又回注到柴一郎的脸上,缓缓问道:“你们可是点了他的麻哑二穴?”
  五通叟道:“是的。”
  无尾龙洪大基道:“为何把他盛在棺中运来?”
  五通叟笑道:“怕有人抢夺啊!他的身价是五万两银子,谁得到他,谁就立刻成为富翁,当今武林中,相信想得到他的人一定不少!”
  无尾龙洪大基笑了笑道:“数日前,有人来向洪某人要求把赏银提高为五万两银子,他说有办法擒到这小贼,结果他却没有办到。”
  五通叟一哦道:“他是谁?”
  无尾龙洪大基道:“他自号‘黑天官李无尘’,洪某人也不认识他。”
  五通叟道:“人头榜原来只悬赏一万两银子,就因那‘黑天官李无尘’的要求,盟主才把赏银提高为五万两银子的?”
  无尾龙洪大基摇头道:“不,当时洪某人只答应提高五千两,过了三天,突然消息传来,说前两任盟主惨遭这小贼杀害,洪某人才决定把赏银提高为五万两。”
  语至此,神色一严,目光炯炯的注视着五通叟,又道:“公孙老可认识那位‘黑天官李无尘’?”
  五通叟摇摇头道:“不认识,听都没听说过!”
  无尾龙洪大基沉吟有顷,忽然改变话题道:“好久没听到你们七怪叟的消息了,请问另外五怪叟如今何处?”
  五通叟道:“不大清楚,我们七人已分开甚久,就如这位胡兄,老朽还是数日前偶然与他相遇的——盟主问起他们,可有什么指教?”
  无尾龙洪大基微微一笑道:“没有,洪某人只是顺便问问罢了。”
  狼叟忽然轻咳了一声,露出不自然的笑容道:“我们七人,过去的声名确实不大好,不过大家分开已久,而且已许久不曾惹是生非了。”
  无尾龙洪大基道:“你们七位前辈能弃邪归正,诚属可喜可贺。”
  狼叟笑了笑,一指棺中的柴一郎道:“盟主如已验明正身,确定我们擒到的这个少年即是人头榜上悬赏的那个少年,那么……”
  语至此顿住,又露出那不自然的笑容。
  无尾龙洪大基会意,立刻由怀中掏出一纸银票,递给他道:“这是太平县城金记钱庄的银票,两位可凭此票去领取五万两银子。”
  狼叟双手接过,躬身道:“多谢盟主赏赐。”
  无尾龙洪大基道:“不要谢我,这是受害者的亲属共同凑出来的。”
  五通叟道:“盟主打算如何处理这个少年?”
  无尾龙洪大基道:“按照惯例,召集所有受害者的亲属到场,让他们作一审判,然后按判定的罪刑处置。”
  五通叟笑道:“看情形,必是死刑无疑了。”
  无尾龙洪大基点了点头道:“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一定的道理!”
  五通叟拱手道:“好,要是盟主没有别的吩咐,老朽两人就此告别。”
  无尾龙洪大基道:“洪某人只有一个要求,希望两位能暂时留在太平县城中,一等所有被害者的亲属赶到黄山,判定此贼的罪名后,两位再离开本地不迟。”
  五通叟道:“盟主是怕这少年不是人头榜上悬赏的那一个?”
  无尾龙洪大基摇头道:“不是,洪某人是考虑到在审判中,可能有些细节需要两位出面指证。”
  五通叟道:“这小子很会狡赖,他被老朽两人擒住时,一再否认他是杀人凶徒,说他的面貌和真凶一模一样,嚷着说我们捉错了,所以到了审判时,他若仍然不肯认账,老朽两人可也拿不出有力的证据。”
  无尾龙洪大基一哂道:“武林中见过他的人不少,所以他认不认罪已无关重要,洪某人希望两位暂时不走,是准备一旦有需要时,由两位出面说明搜捕他的经过。”
  五通叟道:“好的,老朽两人遵命便了。”
  说到此,两人又向洪大基和那两位老人拱拱手,即转身出林而去。
  无尾龙洪大基目送他们走远后,才转对其中一个老人说道:“孟老,你悄悄跟踪他们两人,看他们领取赏银后,是否依我吩咐在城中留下来,如发现他们领了赏银就走,立刻派人来报,你则一路留记号,暗中尾随下去。”
  孟姓老人躬身应是,跟踪去了。
  无尾龙洪大基动手把棺盖盖上,然后跳上车厢,在棺旁坐下,向另一老人道:“俞老,你驾车,咱们回‘九龙山庄’去!”
  于是,马车再度驶动。
  九龙山庄!
  这四个字并非头一次听到,在由离恨宫到黄山的途中,柴一郎不止一次听到狼叟和五通叟提到“九龙山庄”的字眼,约略知道“九龙山庄”是建筑在始信峰附近的一座规模甚大的山庄。
  此外,他还知道“九龙山庄”并非现在武林盟主无尾龙洪大基之产业,而是武林人集资建来供给历任盟主居住以执行其职务的地方,换句话说,凡是登上武林盟主的宝座之人,便可住进“九龙山庄”,卸任的武林盟主则须迁出,而迄今为止,曾住入“九龙山庄”的武林盟主是三位,即第一任盟主“云龙三现冉琮”、第二任盟主“五爪龙荣天羽”及现任盟主“无尾龙洪大基”……
  因此,柴一郎默默的想着,那座山庄以“九龙”为名,历任盟主又以“龙”为字号,这是否表示,奖励每一位上任的武林盟主都将以“龙”为号?而且到了第九位盟主之后,便不再有第十“龙”出现?
  如果是的话,这包含着什么意思?
  师父三岁阎罗说:那块被蒙天雷抢去的“登龙符”,每十年出现一次,而获得“登龙符”之人,便可获得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而登上武林盟主的宝座,如此说来,那已遇害的两位盟主及现任盟主洪大基,一定知道“登龙符”的来历了。
  他想着想着,忽然在心中发出一声苦笑,暗忖道;“管他登龙符是什么玩意儿,眼下自己已成了百口莫辩的待死之囚,还有什么值得去关心追究的呢?”
  马车不停地颠动着。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才突然停止下来。
  旋闻一片人语“围近”马车,有不少纷纷询问经过,无尾龙洪大基略加说明,便道:“把他抬下去!”
  棺材立刻被抬出车厢,放落地上,接着有人揭开了棺盖,柴一郎又重见天日了。
  他看到几十张陌生的面孔,密密的围聚在棺材四周,有几个人同时指着他叫道:“不错!就是他!就是他!”
  柴一郎觉得这些人似乎个个都想咬下自己一块肉,不由浑身阵阵发寒,连忙闭上眼睛,不敢与他们对视。
  无尾龙洪大基让大家“观赏”一番后,才向俞姓老人说道:“俞老,你把他带进去!”
  “是!”
  俞姓老人应了一声,立即将柴一郎拉出棺外,再揽腰抱起,朝一座规模宏大的山庄走去。
  这座山庄,自然就是“九龙山庄”了,它依山而建,外面是一道红墙,高达寻丈,中间的墙门上建有一座鼓楼,有劲衣汉子持械守卫,过了墙门,是一片广场,再进去便是连绵不绝的楼阁屋宇,一眼望去,大大小小多达一百余幢,气派十分雄伟!
  俞姓老人揽着柴一郎走过广场,进入庄中,一直走到庄后的一间石屋前,取出一把钥匙,打开石屋大门上的一付巨大的铜锁,推门而入。
  进入石屋,光线骤暗!
  原来,石屋其实就是一座山洞的入口,只见在那山洞的入口处,又有一道铁栅门,用一条粗大的铁杆横闩着,门侧巍立着两个身材魁梧,相貌威稜,有如门丞户尉的锦衣大汉,他们看见俞姓老人带着柴一郎走入石屋,立刻抽下铁栅门上的铁杆,拉开铁栅门,让俞姓老人进去。
  过了铁栅门,是一条笔直而宽大的洞道,洞道两旁,有着一间一间的牢房,每间牢房都用一排大而坚固的铁栅隔绝着,人可以对牢房中的“罪犯”一览无遗,而牢房中的“罪犯”却绝对无法逃出来!
  走过了几间牢房,才看见有几个“罪犯”在押,他们似已习惯了牢中的生活,样子十分悠闲。
  一个蓬头垢脸的老囚犯看见俞姓老人带人进来,连忙附上铁栅好奇的问道:“嘿,风云洞主,你擒进来的那小子是谁?”
  敢情俞姓老人的绰号就叫“风云洞主”,他闻言未停步!继续向里面走入,含笑答道:“柴一郎!”
  老囚犯大声问道;“他犯了什么罪?”
  风云洞主道:“杀害冉、荣两位前任盟主及四百二十三个武林人士。”
  老囚犯睁大眼睛惊叫道:“啊哎,我的妈,原来他就是要用人头建造人头塔的那个少年……”
  这一叫喊,许多被囚禁在里面的罪犯纷纷附上铁栅望着被带进来的柴一郎议论纷纷道:“啊,原来这少年就是最近半年连杀数百人的凶手!”
  “看他模样儿长得斯文清秀,谁知竟是个杀人如麻的少年魔头!”
  “喂!俞老兄,你们是怎样擒到他的啊?”
  “听说洪盟主最近把赏银提高到五万两银子,是谁得到了那五万两赏银的呀?”
  风云洞主含笑不答,一直走到最里头的一间牢房,又取出另一把钥匙,打开了铁栅下方的一扇门,把柴一郎带入牢房,替他套上了一付枷锁和一付脚镣,然后才解开了麻哑二穴,笑道:“老夫姓俞名宏道,外号风云洞主,这里面的所有罪犯均由老夫掌管,在未宣判之前,你将被囚禁在这间牢房中,希望你安安分分的待着,不要自找麻烦!”
  柴一郎忙道:“我是冤枉的,我不是那个杀人建造人头塔的少年!”
  风云洞主俞宏道冷笑一下道:“是么?”
  柴一郎道:“是的,我只是面貌长得与那少年一样,大家就误认我是那个少年,其实我不是!”
  风云洞主俞宏道如像听到了有趣的笑话,仰头哈哈笑道:“那么,你们可是孪生兄弟?”
  柴一郎道:“不是,我不认识他,我甚至还不曾见过他。”
  风云洞主笑道:“老朽只听说过孪生兄弟面貌相同,可从未听说过有两个彼此不相识的少年的面貌会长得一模一样!”
  柴一郎道:“我有人证可以证明我不是杀人凶手,我师父是三岁阎罗司马鹤,过去的半年,我和家师被困在一座绝谷之中——”
  风云洞主截口笑道:“哼,口供和五通叟公孙化龙说的完全一样!”
  语毕,转身走出牢房。
  柴一郎急声道:“等一下!”
  风云洞主一面关门下锁,一面爱理不理的问道:“肚子饿了么?”
  柴一郎道:“不,我要见洪盟主!我要求和他谈话!请你请他进来好么?”
  风云洞主道:“好,老夫可以向洪盟主转达你的要求。”
  说罢,走了。
  柴一郎长叹一声,眼泪又不禁扑簌簌的流了下来。
  半年之前,当他离开寒山寺决定下江湖遍访名师时,他原是怀着许多美丽的憧憬的,可是他在几乎什么也没有得到时,就遭到了一连串令他气馁的事,先是被地煞星蒙天雷狠心打下葬身谷,然后是在谷中度过半年的非人生活,好不容易脱出了葬身谷,却又在甫离绝境的第一天就落入黑心魔鲍北汉之手,被装入棺中,成了个活死人,接着转落入无名夫人之手,在离恨宫的地牢中挨过了半个月,接着又被送到此地,仍然离不开牢狱之灾,这即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这种折磨的!
  他默默的悲泣着,大有生不如死之感。
  但是他不愿这样的死去,他不愿背着黑锅作替死鬼,而且他仍然希望能够赶回葬身谷,救出被困谷中的师父三岁阎罗,所以他要奋斗,要尽一切努力为自己开脱。
  他自信可以洗清罪嫌,只要无尾龙洪大基肯冷静的听他解释,给他一次洗刷罪嫌的机会。
  无尾龙洪大基,他肯不肯进入牢房听自己的解释呢?
  他的希望没有落空,无尾龙洪大基来了!
  无尾龙洪大基来到牢房外,站在铁栅之前,神色平静地道:“俞老说你要见我?”
  柴一郎努力的站立起来,兴奋地道:“是的,洪盟主在交给五通叟银票之前,就应该给小可辩白的机会,不过现在还来得及!”
  无尾龙洪大基冷冷道:“如果你要否认自己的罪行,我劝你少费口舌!”
  柴一郎道:“要是盟主明知某人受了冤枉,您是否决定不分曲直,将错就错的处死那人?”
  无尾龙洪大基冷笑道:“当然不,不过你是不是那个杀人建造人头塔的少年,我们自信不会看错,而且当今武林中,见过你的人也不少,他们不是瞎子,绝不会认错人的!”
  柴一郎道:“小可有证人可以证明小可绝不是杀人凶手。”
  无尾龙洪大基冷笑道:“你师父三岁阎罗么?”
  柴一郎道:“此外还有寒山寺的方丈百空禅师及小可家里的人。”
  无尾龙洪大基似乎不大重视他的话,整哼一声道:“他们如何证明你不是杀人凶徒?”
  柴一郎道:“小可曾寄居寒山寺攻读诗书,该寺方丈百空禅师及全寺僧众都很清楚小可的身世。”
  无尾龙洪大基道:“要凭那些和尚来证明你不是杀人凶徒,恐怕还不够分量!”
  柴一郎默然有顷,长叹一声道:“不知盟主有没有耐心听小可讲述一个人的故事?”
  无尾龙洪大基道:“属于你自己的故事么?”
  柴一郎道:“是的,顶多只要半个时辰就够了。”
  无尾龙洪大基沉思半晌,颔首道:“好,只要你的故事不是胡诌的,我可以听听!”
  语至此,忽然转向前面洞口大声道:“俞老,请搬一张椅子过来!”
  遥闻风云洞主应了一声,旋见他搬来一张藤椅,无尾龙洪大基点头为谢,旋在藤椅上坐下,翘起二郎腿,道:“开始说吧!”
  于是,柴一郎开始说出了自己的故事,他先从自己的家世说起,说他父亲是石塘湾的首富,母亲病逝后,父亲续弦娶了一个年纪比父亲小二十岁的继室,由于继母觊觎父亲的财产,便用尽心机排挤他,不断在父亲面前说他的坏话,父亲虽不相信她的谗言,但为了不使家庭失和,便送自己去寒山寺寄住读书。
  然后有一天,家仆来报,说父亲病重了,自己赶到家时,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在料理丧事时,忽然来了一个自称名号“追魂刀娄一豪”找顾秀才画像,及怎样错认自己是他的“恩人”的经过,再接下来说自己收下了“登龙符”——
  无尾龙洪大基一听到“登龙符”三个字,神色一变,陡地站起道:“你说什么?追魂刀娄一豪竟把抢夺到手的‘登龙符’送给你?”
  柴一郎道:“是的,虽然小可一再想解释不是他要找的人,但是那时他已快死了,他的神智恍恍惚惚,竟以为小可客气不肯收下登龙符,每当小可要开口解释时,他就打断了小可的话头,而坚持要小可收下登龙符……”
  无尾龙洪大基面上现出一丝紧张之色,急问道:“你收下了?”
  柴一郎道:“小可因见他快要咽气,为了不使他伤心失望,才收下了他的登龙符,但在那个时候,小可仍不知登龙符的用途。”
  无尾龙洪大基目光如电,沉声道:“说下去!”
  柴一郎长叹一声道:“办完了家父的丧事,小可那后母怕得不到先父的遗产,有一天半夜,忽然命丫头叫小可去她房中,说有要事商量,小可不知是计,一到她房中,她便取出一包银子塞给小可,要小可离家另谋生路,小可予以拒绝,她大声呼救起来,说小可要强奸她……”
  于是,自己离开了家乡,决定弃文从武,原想拜百空禅师为师,但百空禅师自谦武功平平,不足为人之师,建议自己去茅山寻访一位怪人,说那怪人武功十分高强……
  说到在送命峰上找到那怪人,对方索观登龙符,忽然“见宝起意”,将他推下葬身谷时,无尾龙洪大基面色又是一变,问道:“那怪人是谁?”
  柴一郎道:“地煞星蒙天雷。”
  无尾龙洪大基注目一哦道:“原来是三岁阎罗教出来的那个不肖的徒弟!”
  柴一郎道:“小可跌下谷中,竟得不死,原来在那葬身谷下,有一池清潭……”
  接着,他又将怎样被三岁阎罗所救,以及三岁阎罗怎样被狠心的徒弟蒙天雷所害,将之砍去双足,放下谷中,企图逼其传授厉害绝技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无尾龙洪大基显然有些相信他的“故事”了,插口问道:“那以后,你就和三岁阎罗困守在那葬身谷中?”
  柴一郎道:“正是,那时小可身无武功,无法脱困。”
  无尾龙又问道:“蒙天雷夺走了登龙符之后,有没有再在你们面前出现过?”
  “没有。”
  “你们在谷中吃什么?”
  “蝙蝠、蜥蜴、蛇。”
  “后来你就拜三岁阎罗为师?”
  “是的,他先传授小可一门内功心法,然后教轻功及一些掌法,说等小可能够逃出绝谷,并将他救出后,再传授更高深的功夫。”
  “说下去。”
  “半年之后,小可的轻功已然练成,于是脱出了绝谷,小可首先去找那个赵姓樵夫,谁知打听之下,原来那个赵姓樵夫并非跌死,而是发了小可一笔横财,跑到城里去开饭馆了,小可因需买一条长绳,故立即赶入城中,找到了赵姓樵夫……”
  无尾龙一直静静的听着,及听到他喝下药酒,被迷倒地上时,才又插口道:“那赵姓樵夫想杀你灭口么?”
  柴一郎道:“不是,事情是这样的,当小可走入饭馆时,就被一个名叫‘黑心魔鲍北汉’的武林人误认为那杀人建造人头塔的凶徒,他强迫赵姓樵夫在酒中下迷药,将小可迷倒,自己则开来一辆马车载来一口棺材,把小可装在棺材中,打算运来此地领取赏银。”
  “结果怎么反落入五通叟和狼叟之手?”
  “那鲍北汉带着小可上路不久,就碰上一个名叫‘鬼丐谢可安’的老叫化,他在看出棺中人是‘人头榜上悬赏缉捕的少年’时,便生起劫夺之心,两人就在路上大打出手,后来鲍北汉中了谢可安的毒针,当场毒发死亡,谢可安正要带小可上路时,无名夫人来了!”
  “谁是‘无名夫人’?”
  “哦,盟主不知‘无名夫人’这个女人?”
  “从未听人说过。”
  “奇怪……”
  “嗯?”
  “小可还以为‘无名夫人’是武林中大名鼎鼎人尽皆知的人物呢。”
  “她多大年纪?”
  “三十来岁的样子,但容貌艳丽无比,打扮得像宫中后妃一般。”
  “武功很高?”
  “小可没见她施展武功,但是鬼丐谢可安一见到她时,竟怕得要死,连忙放弃小可,抱头鼠窜而去。”
  “怪事,鬼丐谢可安亦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何以变得那么软弱?”
  “也许他怕的是她的七个仆人!”
  “她的七个仆人是谁?”
  “即是七怪叟!”
  “什么?”
  “万蜂叟巢满林、千蛇叟欧阳煌、百鹰叟冷友滋、毒叟常刚、火药叟陆一机、狼叟胡十行、五通叟公孙化龙七人,都是‘无名夫人’的仆从!今天狼叟和五通叟向盟主说的一切,其实都是捏造的,他们是奉无名夫人之命带小可前来领赏的,而且半月前有人来向盟主游说,要求提高赏银的那人,也是无名夫人派出来的!”
  “唔,竟有这等事么?”
  “她将小可掳去她的离恨宫,把小可囚禁地牢中,过了半个月,才命狼叟和五通叟带小可来此领赏。”
  “离恨宫?”
  “是的!”
  “它坐落何处?”
  “小可不知道,因为小可是躺在棺材中被送进去的,马车驶了一天一夜才到离恨宫,小可连离恨宫是个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一到地头,就被送入地牢中囚禁。”
  “唔……”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小可发觉他们都认识那杀人建造人头塔的少年,从他们的谈话中,小可敢说那少年必是离恨宫之人!”
  “唔……”
  “那无名夫人曾亲口告诉小可冉、荣两位前任盟主遇害的消息,因此小可也怀疑那是她有计划的阴谋,即是说她发现小可面貌长得与那少年一模一样后,便存心利用小可,把小可囚禁地牢半月,一面暗中派出那少年去杀冉、荣两位盟主,然后把小可送来作那少年的替死鬼!”
  “目的就在领取五万两赏银?”
  “除此之外,可能还有别的阴谋,只是小可不知道罢了。”
  “唔……”
  “盟主不相信小可说的一切么?”
  “这要有证据才行!”
  “是的,盟主可以立刻派两个人去查证,一个去寒山寺查证小可的身世,一个去葬身谷找家师,顺便请他把家师救出来。”
  “嗯,这个么……”
  “小可这一点要求,尚乞盟主答允,否则小可死不瞑目!”
  无尾龙慢慢从藤椅上站起来,长长“吁”了一口气,缓缓道:“就你的外貌看来,你分明是那个连续杀害武林人士的少年不错,不过你现在既然说得活灵活现,为宁纵勿枉,我答应你的要求,派两个人分头去查证便了。”
  柴一郎大喜,感激涕零地道:“多谢盟主大恩大德,但不知现在距小可接受审判之日尚有几天?”
  无尾龙道:“还有一个月左右,所有被害者的亲属才会赶到九龙山庄,所以你最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活。”
  柴一郎道:“此地距寒山寺只有八、九百里路程,距茅山则更近,只要盟主立刻派人前去查证,相信不出半个月,小可即可洗脱罪嫌了。”
  无尾龙轻嗯一声,忽然凝目望着他问道:“关于那块‘登龙符’落入地煞星蒙天雷之事,令师有没有表示什么意见?”
  柴一郎道:“家师十分着急,他说得到那块登龙符的人可以获得一身非凡绝学,更可登上武林盟主的荣位,而如今落入蒙天雷之手,如果让他获得绝学及当上武林盟主,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无尾龙点了点头道:“情形的确如此!”
  柴一郎问道:“有无补救之策?”
  无尾龙道:“没有,如果你所言属实,那蒙天雷得去登龙符已有半年以上,追之不及了。”
  柴一郎道:“这怎么办?”
  无尾龙道:“毫无办法!”
  柴一郎又问道:“为什么得到那块登龙符的人就可获得一身绝技并当上武林盟主呢?”
  无尾龙目光一注,讶然道:“令师没有说给你听?”
  柴一郎道:“没有,他老人家说为了不使小可心有旁骛,说等出了葬身谷后再说给小可听。”
  无尾龙轻哦一声道:“既是如此,本人现在也不便告诉你了。”
  柴一郎道:“小可此番苦能洗脱罪嫌,愿竭尽所能去完成两件事情。”
  无尾龙微微一笑道:“什么事?”
  柴一郎道:“一、翦除地煞星蒙天雷,不使其当上武林盟主。二、擒到那杀人凶徒,为武林除害!”
  无尾龙哈哈笑道:“就算你不是那个杀人凶徒,你此生要想翦除蒙天雷及那少年,恐怕是办不到了。”
  柴一郎以坚定的语气道:“谋事在人,小可愿尽力而为!”
  无尾龙再度由藤椅上站起,问道:“你还有别的话要说么?”
  柴一郎道:“没有了,只求盟主火速派人前去查证,使小可早日摆脱这无妄之灾。”
  无尾龙点了点头,举步往外走去。
  他走出洞牢,来到庄中一间大厅,向一名壮丁吩咐道:“许三,去请夏侯昌、诸葛平两位黄旗卫士来!”
  原来,每一位武林盟主在迁入九龙山庄时,都带来一批心腹以协助他处理各种事务,无尾龙亦不例外,他带来的人,除内眷和壮丁之外,共有武士六十人,这六十个武士中,武功自然有高低,他便把他们分为黄旗卫士、青旗卫士及蓝旗卫士,现在他要召见的两个黄旗卫士即是武功最高之人。
  壮丁许三领命去后不久,两位黄旗卫士夏侯昌和诸葛平就进入厅中来了。
  这两位黄旗卫士,年纪均在四旬左右,生得面貌端正,气宇非凡!
  他们走入厅中,一齐向无尾龙抱拳行礼道:“盟主召唤属下,不知有何吩咐?”
  无尾龙道:“刚才送到的那个少年,两位都看见了吧?”
  夏侯昌和诸葛平同声答道:“看见了。”
  无尾龙道:“两位过去均曾与那凶徒朝过相,觉得刚才送到的这个,是否就是那个杀人凶徒?”
  夏侯昌和诸葛平同声答道:“一点都不错!”
  无尾龙道:“可是他不承认,他说是面貌与那凶徒相同,说狼叟和五通叟捉错了。”
  夏侯昌冷笑道:“他自知难逃死刑,自然要极力狡辩,盟主不理他就是了。”
  无尾龙道:“不,他提出了许多有力的证人,人命关天,我觉得有前往查证一番的必要,否则万一杀错了人,那可将贻笑武林,我这个武林盟主也就不能干下去了。”
  当下,便将柴一郎所叙的一切,向他们说了一遍。
  诸葛平听毕,皱眉沉思有顷,才说道:“听来好像十分真实,但也可能是他事先串通好的……”
  无尾龙摇头道:“我想不是,他并不知自己将被缉获,怎会事先串通那些人来替他伪证呢?”
  夏侯昌道:“他应该想到迟早有被缉获的一天,所以先安排好替他作伪证之人。”
  无尾龙又摇头道:“寒山寺百空禅师乃是佛门高僧,他不致于包庇一个杀人如麻的恶徒,而三岁阎罗司马鹤虽然教出了一个不肖之徒,其本人却极正派,亦不可能替一个恶徒作伪证,所以我决定派两位分别前往寒山寺及葬身谷明查暗访一番!”
  夏侯昌和诸葛平恭声道:“属下遵命。”
  无尾龙道:“夏侯卫士负责前往寒山寺及石塘湾暗访,诸葛卫士负责前往茅山葬身谷明查,如证明谷中之人确是三岁阎罗,就顺便将他救出,并将他带来九龙山庄。”
  夏侯昌和诸葛平恭声应是,转身便要出厅而去。
  无尾龙道:“等一下。”
  夏侯昌和诸葛平转回身子,问道:“盟主尚有何吩咐?”
  无尾龙面呈严肃道:“到了地点,要小心谨慎,说不定这是他布下的阴谋诡计!”
  “是的。”
  “如查明属实,须请百空禅师及三岁阎罗同行,即刻赶回山庄,此去寒山寺及茅山,来回半个月很够了,要是半个月未见两位回庄,就表示两位遭遇意外,那时我将派人前往追查救援,为便于追踪,两位一路最好留下记号。”
  “是的。”
  “好,恕不送。”
  “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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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5: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生机断绝

  夏侯昌和诸葛平回房整理好了行装,立即乘骑出庄,联袂往苏境赶来。
  一路平安无事,第五天午后,两人业已赶抵茅山脚下,于是在山脚下分道扬镳,诸葛平入山直奔送命峰,夏侯昌则继续起程,驰向两百里外的苏州。
  且说诸葛平策骑进入茅山后,他因知道送命峰的地点,故一路没有多耽搁,走了一个多时辰,便见那高耸云端的送命峰,呈现于眼前了!
  就在快将到达送命峰下之际,他忽然发觉头顶上空飞来一大片乌云,遮住了阳光,使得天地陡然一暗,他举头一望,才看出原来不是乌云,而是一群巨鹰飞临上空,其数多达百只以上,不禁吃了一惊,失声道:“噫,哪来这许多老鹰?”
  一语甫毕,只见那群老鹰突然一齐向下俯冲,对着他扑了下来。
  每只老鹰,双翅张开,足有四尺之宽,而现在同时有百只以上的老鹰飞扑下来,其势有如天罗地网,足可吓倒任何人!
  诸葛平一见来势不妙,疾忙滚下马鞍,飞身掠到一座山岩下,撤出长剑,蓄势准备迎接一场莫名其妙的战斗。
  他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老鹰会成群结队的攻击人,因之心中惊骇万分,忖道:“这群老鹰想必是饿慌了,所以连活人也不放过……”
  思忖未了,已有几只老鹰掠到他头上,一阵劲风,随之卷下!
  他看得真切,手中长剑向上一吐,向为首的一只老鹰刺去!
  哪知那只老鹰竟然乖巧异常,它飞扑到诸葛平头上丈五高度时,就不再继续向下俯冲,而由诸葛平的头上疾掠过去。
  于是,诸葛平刺出的一剑,顿然落空!
  但是,第一只刚刚掠过,第二只推踵而下,挟着一股劲风,如泰山压顶。
  诸葛平再度振剑攻出,结果情形相同,第二只老鹰也在他长剑无法企及的高度上,飒然掠过!
  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鱼贯而下,竟然不向诸葛平发动攻势,只由他头上飞掠过去。
  看情形,竟是一种“示威”行动!
  诸葛平突然发觉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老鹰之后,立刻又想到了七怪叟中的百鹰叟冷友滋,心头不禁骇然一震,暗忖道:“不好,我命休矣!”
  他知道这群老鹰必是百鹰叟冷友滋饲养的,也知道冷友滋的“百鹰”如非得到主人的命令,是不会胡乱攻击人的,而此刻的百鹰既然对自己展开了攻击的姿态,便表示冷友滋有取自己性命之意,因之他自知难逃劫数了。
  于是,他立时有了决定。
  他把长剑交到左手,继续挥剑护住全身,一面悄悄由怀中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在身边的岩石上刻划起来。
  他首先刻下一个“黄”字,这是他们黄旗卫士在外留示行踪的记号!他和夏侯昌离开九龙山庄后,一路上就曾留下不少这种记号,用意在于万一遭遇意外,盟主便可派人循着这种记号找到他们的下落。
  然后,他在“黄”字底下,又刻下了这样的一行小字:“我为百鹰叟冷友滋所杀,诸葛平。”
  写好之后,他立即纵离岩石,向山林中飞奔,一边飞奔,一边挥剑驱退俯冲下来的老鹰!
  他纵离岩石的原因,自然是希望能够逃脱百鹰的攻击,而若逃脱不了时,也可死在别处,这样留在岩石的文字,便不致为敌人所发现。
  可是,他不逃还好,一逃之下,原只向他“示威”的老鹰,就真的向他攻击起来了!
  一瞬间,就有四只老鹰由他前后左右电扑而至,探出了它们的利爪!
  诸葛平一声暴喝,身形猛然一转,以背着地,滚倒地上,同时长剑匕首齐扬,向其中两只老鹰的颈部砍去。
  紧接着,双腿陡地向上一踹,踢向另外两只老鹰!
  他是无尾龙洪大基手下第一流精英,身手自是十分不俗,此刻刀剑和双腿齐发,其快有若火花迸射,而老鹰虽然凶猛,毕竟身无武功,不知闪避,电光石火间,只听“噗!噗!”二响,由他左右攻到的两只老鹰登时被他双脚踢中,呼地一声,向外翻跌出去!
  而由他身前身后攻到的两只老鹰,一只被他的长剑砍中颈部,鹰头应声而断,身子落到他身上,双翼拍打了一阵,才停止了挣扎,死在他身旁。
  另一只,却啄中了他的手腕!
  他痛得大叫一声,猛一甩手,甩脱了老鹰的利啄,然后一剑疾刺而出,正好刺中了老鹰的腹部。
  交手第一回合,总算给他杀死了两只老鹰,但是第二批老鹰攻到时,他几乎没有勇气反抗,而想闭目待死!
  因为,第二批攻到的老鹰,竟多达十七、八只,以蔽天匝地之势,向他攻了下来。
  这一下,纵使是三头六臂之人,也会感到穷于应付!
  不过,他当然不肯束手待毙,他像一般武林人一样,当被迫到有死无生的绝境时,都想拼命杀几个敌人够本,所以一见十多只老鹰围扑下来之际,立时使出了滚地刀的招术,身子贴地疾速旋转,双腿疾速飞扫,手中长剑亦不断疾扫而出。
  这一手,颇为有效,顿时遏阻了十多只老鹰的围攻,将它们迫留在距离他身子约五、六尺高的空中。
  但是,虽然暂时阻挡住了群鹰的攻势,老鹰却愈来愈多,密密麻麻的飞聚到他上方低空之处,好像一张渔网,将他紧紧地笼罩住了!
  这样一来,诸葛平除了继续施展滚地刀的招术护住全身之外,已无脱身之望。
  于是他不停的旋转身子,不停的挥剑环扫宛如一个陀螺!
  这时候,百鹰叟冷友滋和毒叟常刚出现了!
  他们由附近树林中缓步而出,含笑走到近处,住足观赏着群鹰围攻诸葛平的情景。
  毒叟常刚嘻嘻笑道:“他这样不停的滚转,要转到什么时候啊?”
  百鹰叟冷友滋笑道:“转到精疲力尽为止,然后,嘿嘿嘿……”
  毒叟常刚道:“这个诸葛平绰号穿云燕,如今却成了一只笨驴。”
  百鹰叟冷友滋脸上浮起一抹冷酷之色,怪笑着道:“燕子遇上老鹰,自是死路一条!”
  毒叟常刚道:“我看,可以问他的话了。”
  百鹰叟冷友滋点点头,突然高声道:“诸葛平,你要死还是要活?”
  诸葛平也已发现百鹰叟和毒叟来到近处,但是他应付百鹰的攻击已然不暇,自无抽身与对方一战的余地,而现在百鹰叟的这句问话,也使他无法作答——他当然想活命,但是他却不肯屈服!
  百鹰叟见他不答,又高声道:“要是你选择死路,老夫只要一声令下,顷刻之间,就叫你变成一堆白骨!”
  诸葛平怒吼道:“冷友滋!我诸葛平与你有何仇恨,你竟指挥百鹰攻击于我?”
  百鹰叟笑道:“没有仇恨,老夫只想由你嘴里获知一个人的消息,你若肯说出,老夫便放你条生路!”
  诸葛平道:“你要知道谁的消息?”
  百鹰叟道:“三岁阎罗司马鹤!”
  诸葛平心中一惊,问道:“你要知道三岁阎罗的什么消息?”
  百鹰叟道:“老夫知道你奉命前来茅山找三岁阎罗,现在你只要说出他隐居之处,老夫立刻让你走路!”
  诸葛平道:“你们要找他干么?”
  百鹰叟道:“这个你别管!”
  其实,诸葛平不必问就已明白他们要找三岁阎罗的目的了。
  他和夏侯昌在离开九龙山庄之前,已由无尾龙洪大基的嘴里听到了关于柴一郎的一番陈述,而在此之前,他对柴一郎的陈述的真实性甚表怀疑,他甚至认为柴一郎的陈述纯是一种企图逃命的谎言狡辩,但是现在,他突然明白柴一郎的陈述确是真实的了。
  因为,那天五通叟公孙化龙和狼叟胡十行将柴一郎交给盟主之时,虽曾表示不敢断定柴一郎便是杀人凶徒,但是他们如无谋害柴一郎之意,现在又何必跟来茅山企图消灭柴一郎举出的“人证”三岁阎罗呢?
  如今他们既然准备杀害三岁阎罗,使三岁阎罗无法赶去九龙山庄为柴一郎作证,便可证明他们确是有计划的要栽诬柴一郎,冒领巨额赏银。
  明白了这些情形,诸葛平也就明白今天自己即使说出了三岁阎罗被困的地点,百鹰叟两人也绝不会让自己活下去的。
  既然左右是死,自己岂可泄漏出三岁阎罗被困的地点。
  因此,诸葛平打定主意至死亦不吐露只字!
  这时,百鹰叟看见诸葛平毫无屈服的表示,便狞然一笑道:“诸葛平,你打算怎么办?”
  诸葛平一面旋身挥剑驱退群鹰,一面冷笑道:“你们打算杀害三岁阎罗,使他无法为柴一郎作证,是也不是?”
  百鹰叟道:“你说的话,老夫听不懂,老夫只想找到司马鹤,了结当年跟他结下的一笔旧账而已!”
  诸葛平道:“你用不着再说谎欺人了,我现在已知那柴一郎确实是冤枉的,你们见他相貌长得与真凶一模一样,便把他擒去冒领五万两银子的悬赏,为了怕阴谋被揭穿,所以你们便想来杀害三岁阎罗!”
  百鹰叟冷冷道:“你决定死也不肯说出三岁阎罗的隐居之处么?”
  诸葛平断然道:“不错!”
  百鹰叟恶笑道:“这样你会死得很惨!”
  诸葛平不答,陡地腾跃而起,如燕子穿云,一下纵起两丈五六,钻入群鹰之中,手中长剑猛挥猛劈。
  他号称穿云燕,轻功确甚了得,此刻突然发难,群鹰措不及防,登时被他劈死三只,由空中直堕下来!
  百鹰叟大为震怒,吼叫道:“好小子,竟敢伤我神鹰!”
  双臂陡扬,抖开两面三角红旗,交叉舞动起来。
  看样子,是在指挥群鹰发动攻势了!
  果然,他打出旗号后,群鹰立时敛翼下冲,如万箭齐发,对准诸葛平猛攻。
  诸葛平奋力挥剑相抗,又杀死了三只老鹰,可是他的左臂和双腿却被另三只啄中,登时皮开肉裂,血流如注!
  他痛得叫了起来,身形猛一翻滚,挣脱了那三只老鹰的利啄,同时拼命舞剑抗拒。
  哪知此刻的群鹰已如一群亡命之徒,竟不怕诸葛平的长剑,前仆后继,一只一只如雨而下,一刹那间,竟将诸葛平整个人压在地上,成了一座鹰山!
  然后,争相啄食!
  诸葛平拼命翻滚,但不论滚到哪里,都逃不开老鹰的利爪和利嘴,身上的肉,被一片一片的撕下……
  毒叟常刚笑道:“差不多了,再问他一次吧!”
  百鹰叟立时发出一声长啸,拿在手里的两面三角红旗,改在左右平伸,兜圈舞动。
  密集在诸葛平身上的群鹰闻声之下,一只一只腾飞而起,振翼飞上高空去了。
  这时,才看见诸葛平浑身血肉模糊,静静的躺在地上。
  他静静躺了片刻,才开始慢慢转动身躯,挣扎欲起,可是一连挣扎几次,始终无力站起,而废然作罢。
  百鹰叟怪笑一声道:“诸葛平,这是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说是不是?”
  诸葛平没有回答,似已奄奄一息。
  毒叟接口道:“你说出三岁阎罗隐居之处,老夫立刻替你治疗伤口,怎么样?”
  诸葛平仍是不答。
  百鹰叟冷笑道:“哼,你以为不说出来老夫便找不到他么?其实这座茅山并不大,老夫只要发动百鹰,早晚会找到他的!”
  毒叟又接口道:“可不是,我们要你说出,只不过想省些时间,你若不识抬举,我们杀了你后再去找他也是一样!”
  诸葛平静卧不动。
  毒叟皱了皱眉,转对百鹰叟低声道:“是不是昏厥过去了?”
  百鹰叟轻嗯一声,举步走过去。
  他走到诸葛平身前立定,嘿嘿笑道:“别装死,你——”
  诸葛平陡地撑起上身,暴叱声中,手中长剑如电刺出,刺向百鹰叟的小腹。
  这是他期待来临的最后一击,故而出招之快,确如闪电一般。
  但是,百鹰叟已先料到他有发动奇袭的可能,是以诸葛平这一剑虽然奇快异常,仍然刺了个空。
  只见百鹰叟一跳而起,于避过他的长剑之际,顺势一脚踢出,“砰”的一声,正中他的下巴,将他踢得翻出老远!
  诸葛平挨了这一脚,仍然没有失去杀敌的勇气,身子尚在翻动,忽又发出一声暴喝,右手一扬,竟将长剑投掷而出,向百鹰叟的心口射去。
  “呼”的一声,长剑已到百鹰叟身前!
  百鹰叟身形一侧,右手骈伸二指,一下便将射到的长剑夹住,怪笑道:“嘿!你小子的拼劲倒是十足!”
  右手一圈,把长剑掷射落地,继之面容一沉,喝道:“你当真至死不说么?”
  诸葛平惨笑道:“不说,你还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来便了!”
  毒叟举步走过来,笑道:“诸葛平,你真傻,为了保护一个与你毫无渊源的人,你竟不惜牺牲老命,这不是太划不来了么?”
  诸葛平咬牙切齿道:“为除暴安良,维护正气,九龙山庄的黄旗卫士,都愿以身殉道!”
  百鹰叟道:“伟大,那么老夫成全你的志愿便了。”
  他顿足倒纵三丈,然后再度举起三角红旗,交叉舞动起来。
  在空中盘旋飞翔的群鹰一见下,呱呱直叫,顿如一阵箭雨般,又复向诸葛平射下。
  这时的诸葛平,长剑已失,只剩下一柄匕首,而用短匕对付凶猛无比的老鹰,实在起不了什么作用,是以转瞬之间,就被两只老鹰啄中,一只啄中他的腹部,一只啄中他的左眼。
  他惨叫了一声,就此不动了。
  群鹰纷纷争前啄食,只一盏茶光景,原本生龙活虎的一个人,便已变成一堆骷髅!
  其情其景,令人目怵心惊,惨不忍睹。
  毒叟笑叹一声道:“真有种,要是老夫可以作主,老夫会饶他一命……”
  百鹰叟嗤之以鼻道:“呸,你毒叟手毒心更毒,几时变得这么慈悲为怀了?”
  毒叟道:“老夫一向佩服不怕死的硬汉,这穿云燕诸葛平的确是一条硬汉!”
  百鹰叟道:“天下最傻的就是这种人,自以为为正义而死可流芳百世,其实,呸!”
  毒叟道:“咱们把他的骨头埋了吧?”
  百鹰叟摇头道:“不必!”
  毒叟道:“洪大基一发觉派来茅山的人失踪,必会再派人前来追查,他们看见这堆骨头时,可能会猜想到你百鹰叟哩!”
  百鹰叟道:“不,他们无法断定这堆骨头便是穿云燕诸葛平的遗骨,现在咱们去找三岁阎罗要紧。”
  毒叟道:“冷兄认为三岁阎罗一定隐居于此山之中?”
  百鹰叟点头道:“诸葛平既然进入此山,当然表示三岁阎罗就在此山中了。”
  毒叟道:“刚才你说可指挥百鹰搜索,你几时把百鹰训练得如此通人性了?”
  百鹰叟笑道:“没有,老夫是说来骗他的,要想找到三岁阎罗,还得靠咱们两人的眼睛!”
  毒叟道:“这回若是找不到三岁阎罗,冷兄可要负失职之责。”
  百鹰叟一怔道:“常兄此言怎解?”
  毒叟道:“老夫原说只要继续跟踪这诸葛平,便可找到三岁阎罗,冷兄却认定可以逼这诸葛平说出来,如今事实证明冷兄的判断错误,所以若然找不到三岁阎罗,应是冷兄之错,夫人责备下来,冷兄得一力承担。”
  百鹰叟不悦道:“老夫所以坚持如此,并非毫无道理,常兄何必如此推诿?”
  毒叟耸耸肩道:“冷兄是怕三岁阎罗听了诸葛平的探询后,会立刻动身赶去九龙山庄,但是冷兄却忘了你有一百只老鹰——”
  百鹰叟截口道:“老夫的百鹰,收拾像诸葛平这等人物可以,若要收拾三岁阎罗,恐怕不容易!”
  毒叟道:“再加上你我两人呢?”
  百鹰叟道:“取胜自无问题,但要想当场打死他,仍然不是一件易事,万一被他逃掉,那就坏了大事,这就是老夫决定先逼诸葛平说出的原因,要是咱们由他嘴里逼出三岁阎罗隐居之处,便可预作周密的计划,把三岁阎罗收拾下来。”
  毒叟冷笑道:“如今呢?”
  百鹰叟双眉一瞪道:“你放心,夫人若认为此事处置失当,由老夫一人负责便了!”
  毒叟道:“讲明白就好,冷兄亦知夫人对人不讲感情,动不动便要杀人。”
  百鹰叟道:“少废话,如今开始找人吧!”
  送命峰就在他们的眼前,所以他们不约而同的一纵身,朝送命峰上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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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这个时候,衔命前往寒山寺暗访实情的夏侯昌,也在路上遇上了一个人。
  所不同的是,这人不是七怪叟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一个容貌娇丽无比的女子!
  这女子,衣饰华丽,趺坐在路旁饮泣着。
  在她身边,放着一顶空轿,却不见轿夫在旁,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夏侯昌看了甚感诧异不解,当下勒停坐骑,闭口问道:“这位姑娘,你可是有什么困难?”
  那姑娘抬起泪湿湿的一张玉脸,仔细的打量着他,哭泣着道:“你是谁?”
  真是梨花一枝春带雨,楚楚可怜!
  夏侯昌是个带着些风流的侠士,看了怦然心动,于是下马拱手道:“在下复姓夏侯,草字昌,有事路经此地,请问姑娘贵姓芳名?因何独自一人在此啼哭?”
  那姑娘道:“我……我叫秋宝琴……”
  只说到这里,又掩脸痛哭起来。
  夏侯昌连忙安慰道:“秋姑娘莫伤心,有什么困难,且说给在下听听,在下力所能及,愿为姑娘效劳。”
  秋宝琴哭道:“我遇上了贼轿夫!”
  夏侯昌注目一噢,问道:“怎么一回事?”
  秋宝琴道:“他们欺我孤身弱女,竟将我身上的细软洗劫一空,还想污辱我,是我大喊救命,他们心慌之下才逃了的。”
  夏侯昌道:“可恶,他们逃走多久了?”
  秋宝琴道:“有半个时辰之久了!”
  夏侯昌摆头四望道:“往何方向逃的?”
  秋宝琴摇首道:“我没看见,当时我吓坏了,没注意他们逃走的方向。”
  夏侯昌道:“既不知他们逃往何处,可不容易擒他们回来……”
  秋宝琴忽然一把扯住他,着慌道:“不,不,你这位壮士,不要去追捕他们,我……我……”
  言下之意,似是希望夏侯昌保护她了。
  夏侯昌道:“好,在下护送姑娘回家便了,请问姑娘家居何地?”
  秋宝琴道:“我家住金坛城外的柳村……”
  夏侯昌道:“这回因何单独出门?”
  他不便问她是不是回娘家,虽然他看出她年纪已有二十四、五岁,而且体态丰满成熟,似非未出嫁的闺女。
  秋宝琴道:“我是要回家去的,我已经有三年没有回家看亲人了。”
  夏侯昌一哦道:“姑娘说的家,可是娘家?”
  秋宝琴低首羞涩地道:“不是,我……我还没出嫁呢!”
  夏侯昌连忙道歉道:“对不起,那么姑娘是因事离家,如今要回去,是不是?”
  秋宝琴摇摇头道:“也不是。”
  夏侯昌迷惑了,道:“那么,姑娘是……”
  秋宝琴忽然两颊飞红,羞答答道:“实不相瞒,我自幼被我爹出卖,卖给金陵城宜春院的邢妈妈……”
  原来是个妓女!
  夏侯昌大感意外,暗忖道:“这样娇美的一个姑娘,原来竟是个妓女,真是红颜薄命啊!”
  当下,态度仍甚庄重的问道:“这么说,姑娘这回是要回家探亲的了?”
  秋宝琴点头道:“正是,我好久听不到我爹的音讯,故想回家看看,本来……本来路途太远,我应该乘坐马车的,可是我不敢坐马车,我一坐马车就头晕呕吐,因此才雇了这顶轿子,那两个轿夫先是嫌路远不肯送我,我答应每人给他五十两银子,他们才肯了,谁知今天来到此地,他们竟起了歹意,把我价值三千多两银的细软抢劫而去!天哪!这叫我怎么办?”
  说着,又哭了起来。
  夏侯昌道:“姑娘莫伤心,钱财是身外之物,以后还可赚回来的,你能逃过他们的污辱,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哩!”
  秋宝琴泫然道:“可是,我怎么回去呢?”
  夏侯昌道:“这儿距金坛县城已不太远,在下护送你回去便了。”
  秋宝琴似乎有些不放心,说道:“你……你不会欺负我吧?”
  夏侯昌一笑道:“姑娘请放心,在下逢场作戏虽也常去那些地方走动,但从不欺暗室!”
  秋宝琴也笑了,道:“好,我信任你。”
  夏侯昌把坐骑牵到她面前,说道:“现在请上马吧!”
  秋宝琴盈盈而起,脸露惧色道:“我从来不曾骑过马,只怕会摔下来。”
  夏侯昌笑道:“不会,我可以牵着它慢慢走,保证比坐轿子还稳!”
  秋宝琴挪步走近马鞍下,却不知要怎样上马,呆呆的站着不动。
  夏侯昌道:“在下扶姑娘上去如何?”
  秋宝琴点头羞笑道:“好的。”
  夏侯昌于是握住她左臂膀,欲让她借力上马,哪知秋宝琴也不知是胆怯还是有意,忽然娇躯一软,乘势偎入他怀中。
  这使得夏侯昌心头一荡,暗笑道:“嘿,这娘儿真有意思!”
  当即双手齐出,将她抱起,轻轻的把她抱上马鞍,让她斜身坐着。
  秋宝琴怯生生的道:“不会摔下去吧?”
  夏侯昌道:“不会,不会。”
  秋宝琴嫣然一笑道:“叫你步行,真不好意思吧?”
  夏侯昌笑道:“不妨,下次去到金陵宜春院,你请我喝一杯就是了!”
  秋宝琴含笑道:“壮士肯屈驾宜春院,自当扫榻以待——啊不!我说错了!我说错了!”
  夏侯昌觉得她错得有味,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中,牵马起步向前走去。
  秋宝琴害羞了一阵,才启口道:“喂,你说你叫什么大名?”
  这个“喂”字,充满亲昵意味!
  夏侯昌道:“才一转眼就把我的姓名忘得一干二净,还说什么扫榻以待!”
  他因已知她是妓女,因而应对之间,不知不觉也就轻浮起来了。
  秋宝琴嗔道:“瞧你,人家只说错了一句话,你就不肯饶人!”
  夏侯昌笑道:“我叫夏侯昌。”
  秋宝琴道:“是干什么的?”
  “你猜猜看?”
  秋宝琴道:“你佩带宝剑,莫非是衙门里的捕头?”
  夏侯昌道:“不是。”
  秋宝琴道:“不然就是镖师?”
  “也不是!”
  “再不然就是侠客?”
  “不敢当。”
  “究竟是干什么的嘛?”
  “我是九龙山庄的黄旗卫士。”
  “那是干什么的?”
  “替盟主办事。”
  “什么盟主?”
  “唔,这个解释起来就要一大堆话,我说的盟主,是江湖道推举出来为人排难解纷的人,称谓武林盟主,他叫‘无尾龙洪大基’——”
  “咭!”
  “你笑什么?”
  “我知道有些人冠有绰号,但是绰号叫‘无尾龙’却令人发噱,想想没有尾巴的龙岂不丑死了!”
  “别胡说,无尾龙三字,是取‘神龙见首不见尾’之意,也就是行动奇异飘忽的意思!”
  “原来如此。”
  “他住在黄山九龙山庄,手下有许多人,我便是他的部属之一。”
  “既是为人排难解纷,自是侠客之流,你刚才怎不承认?”
  “我虽不干坏事,但自觉庸庸碌碌,不敢以侠客自居。”
  “你太谦虚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
  “你今年几岁了?”
  “刚满四十。”
  “几个孩子了?”
  “哈,本人至今仍是光棍一条,哪来的孩子!”
  “哦,怎不娶房妻室呢?”
  “像我这样一个成天在刀头舔血的人,若是娶了妻室,那就不妙了。”
  “怎么说?”
  “娶了妻子,就会担心妻子变成寡妇,也就不敢与人拼命,那还得了!”
  “你的顾虑甚是道理,但是人总要娶妻子的呀,你打算一辈子不娶么?”
  “这个……哈,你说得我英雄气短起来啦!”
  “你已是四十岁的人,再不娶妻,以后老了怎么办?”
  “嗯,我想……还是谈谈姑娘的事吧,你说自幼被令尊卖给宜春院,令尊为何这般无情?”
  “我们家很穷,我娘又早死,我爹偏又喜欢吃酒赌博,因此就把我卖了。”
  “每个妓女都有一段辛酸身世。”
  “我说的是真的!”
  “我相信。”
  “我不怪我爹,只叹自己命苦。”
  “你长得很美,赚钱一定不少。”
  “哼,有什么用?那种倚门卖笑迎新送旧的生涯,我早就烦了!”
  “那就从良吧。”
  “谈何容易!”
  “找上一个好的客人嫁给他吧。”
  “凡是去那地方的客人,根本没有一个是好的!”
  “啊呀!我也去过那地方,如此说来,我也不是好人了?”
  “不,你和他们不一样,我知道你是好人,大大的好人!”
  “夸奖,夸奖。”
  两人边走边谈,竟有愈谈愈投机之势。
  这天薄暮时分,金坛县城已然遥遥在望了。
  秋宝琴道:“我家在南城门外,所以等下我们不必入城。”
  夏侯昌点头道:“好,你指示路径,我带你到家。”
  秋宝琴仰望天色道:“到了我家,天就黑了,我想要求你一件事……”
  夏侯昌道:“你说说看。”
  秋宝琴含情脉脉地道:“今晚在我家过夜,好不好?”
  夏侯昌耸耸肩道:“我想还是入城投宿客栈的好。”
  秋宝琴问道:“为什么?”
  夏侯昌笑道:“在你家过夜,只怕不甚方便。”
  秋宝琴道:“只要你不嫌简陋,有什么不方便呢?”
  夏侯昌道:“有令尊在,不大好。”
  秋宝琴吃吃脆笑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我告诉你,我爹早已不敢管我了,他看见我回去,什么也不敢查究!”
  夏侯昌道:“但是你说还有一个弟弟。”
  “笨头笨脑的一个农夫,他最怕我!”
  夏侯昌笑了笑道:“你不怕令尊不怕令弟,难道也不怕我么?”
  秋宝琴妩媚的瞅他一眼道:“我不怕,我要报答你……”
  夏侯昌摇头道:“我若接受你的报答,那就有失君子之道了。”
  秋宝琴道:“你若不愿在我家过夜,便表示你瞧不起我!”
  夏侯昌道:“言重。”
  秋宝琴一改妩媚之态,幽幽怨怨地道:“我知道,你嫌我是妓女,是残花败柳,所以才不肯接受我的邀请。”
  夏侯昌笑道:“不是,我是怕自己定力不够,像你这样美丽的姑娘,要是不赶快离开你,只怕……”
  秋宝琴噗哧一笑道:“只怕什么?”
  夏侯昌扮了个鬼脸道:“只怕我会把你吃掉。”
  秋宝琴含羞带笑道:“我不怕!”
  夏侯昌道:“你不怕,我自己却很害怕,你不知道我们盟主对我们这些黄旗卫士管教多严,他尤其严禁我们贪恋女色,若有人贪恋女色被他查出,他会不客气的解除我们黄旗卫士的职位,这可是很丢脸的事。”
  秋宝琴道:“这么说,你无论如何是不肯去我家过夜的了?”
  夏侯昌道:“是的,你的盛意,我心领便是,下次有机会,我再去金陵宜春院看你便了。”
  秋宝琴道:“你这话叫我听糊涂了,你既不敢去我家过夜,却又说要去宜春院看我,这不是前后矛盾么?”
  “不,并不矛盾,我们盟主严禁手下卫士贪恋女色,是指良家妇女而言,并不反对我们去妓院赵姑娘。”
  秋宝琴道:“但是我并非良家妇女呀!”
  夏侯昌笑道:“但是你现在不是在宜春院中!”
  秋宝琴嘟了嘟嘴道:“我不知道有何分别?”
  夏侯昌道:“你现在是要回家省亲,故应视为良家妇女呀!”
  秋宝琴道:“就算我是良家妇女,如今是我主动邀请你的,你怕什么呢?”
  夏侯昌默然不语,他的心头渐渐在发热,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了。
  秋宝琴向他抛送了一个媚眼,放刁笑道:“你不答应在我家过夜,我就不回家!”
  夏侯昌哑然失笑,暗忖道:“女人真奇怪,碰到不欺负她的男人,她又百般勾引……”
  秋宝琴见他笑而不语,又道:“我不是说笑话,眼前我不指出去我家之路,你就无法送我回去。”
  夏侯昌道:“这样的话,我只好丢下你独自离去。”
  秋宝琴道:“我不相信你这个人心这么狠!”
  夏侯昌道:“说不定我做得出来哩!”
  秋宝琴眼眶一红道:“好,你去吧!我若再遇上坏人,那是我命苦……”
  夏侯昌哈哈大笑,道:“好啦!我答应在你家过夜便了!”
  秋宝琴喜道:“君子一言!”
  夏侯昌笑道:“快马一鞭!”
  于是,行不多久,柳村到了。

  第十二章  英雄失足

  柳村是个小小的村落,只有几十户人家,而秋宝琴的家,还不在村落之中,它单独的坐落在一条小河边,是一间木造的房子,已破旧不堪。
  当夏侯昌牵着坐骑来到木房门口时,一位面貌干瘦的五旬老头和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农夫闻声奔出,见到秋宝琴时,宛如天上掉下元宝来,高兴得叫了起来。
  干瘦老头显然正是秋宝琴的父亲,他喜得抓耳搔腮,笑眯眯道:“宝琴!我的乖女儿,真想不到你会在今天回来!”
  青年农夫是秋宝琴的弟弟,他是个木讷的人,只会咧嘴憨笑。
  秋宝琴在夏侯昌的搀扶下下马,含笑道:“爹,弟弟,你们都好么?”
  干瘦老头满脸堆笑道:“爹一直想去看你,只因今年收成不好,筹不到路费,所以……嘻嘻嘻……”
  秋宝琴一指夏侯昌说道:“这位是女儿的朋友,他姓夏侯,是一位侠士。”
  干瘦老头连连向夏侯昌哈腰,拱手,笑道:“是是,是是,请进来坐!请进来坐!”
  夏侯昌还了礼,便随秋宝琴进入屋内。
  木屋一厅二房,肮脏而简陋。
  秋宝琴在厅上坐下道:“爹,女儿和这位夏侯侠士尚未吃饭。”
  干瘦老头忙道:“好,好,爹马上去烧饭!金石,你快去屋后鸡笼里抓一只鸡出来宰,快……”
  登时,爹儿俩一个烧饭,一个宰鸡去了。
  秋宝琴见他们走了后,才向夏侯昌低声道:“不要说出我在路上遇劫之事,我爹最是势利眼,他若知道我囊空如洗,立刻就会扳下脸孔来。”
  夏侯昌笑了笑,由行囊里取出五十两银子,递给她道:“这点钱,你拿给他老人家吧。”
  秋宝琴推辞道:“不,我不能拿你的钱。”
  夏侯昌把银子塞到她手上,笑道:“别客气,快收下吧!”
  秋宝琴收下银子道:“那么,就算我借你的好了,下次你去宜春院,我加倍奉还。”
  夏侯昌道:“不必,区区五十两银子,我还花得起。”
  秋宝琴偎上他身子,情意绵绵地道:“你是个好人,是我这一生遇见的唯一的好人……”
  夏侯昌见她举止大胆,甚感窘迫,轻轻推开她道:“不要这样,被令尊令弟撞见了不好意思。”
  秋宝琴吃吃轻笑道:“不用害怕,每次我回家,我爹为了想得到我的钱,都拼命地奉承我,他们吃了豹子胆也不敢管我!”
  语毕索性倒入夏侯昌的怀中。
  果然,秋宝琴的父亲和弟弟由厅中经过了好几次,对于他们的“放浪形骸”竟都视如不见,连正眼也不敢看一眼,低着头匆匆而过。
  看样子,他们把夏侯昌也当作了财神爷。
  不久晚饭上了桌,秋宝琴招呼夏侯昌入座,亲自为他斟酒夹菜,招待殷勤至极。
  秋宝琴的父亲和弟弟因已吃过晚饭,故坐在一旁陪客,言谈中,夏侯昌方知老人叫秋四全,青年叫秋金石,父子俩守着三分田,生活本来就已够苦,而秋四全又喜吃喝嫖赌,故经常弄得三餐不继。
  秋宝琴对父亲甚不客气,忽然单刀直入的问道:“爹,你最近还在赌吧?”
  秋四全一脸尴尬道:“没有!没有!早就戒了,你想饭都吃不饱,哪有钱去赌?”
  秋宝琴冷笑道:“每次女儿回来,就发现家里的东西短少了一些,分明是爹拿去典当赌掉了!”
  秋四全矢口否认,道:“不,不是赌掉,是买米用掉的,不信你问你弟弟。”
  说到此,转对儿子金石道:“金石,你说是不是?”
  他面上带着笑容,眼中却带着另一种意思。
  秋金石呐呐然道:“是……是的,爹早就不赌了,因为家里已没……没有什么可以典当变卖的了!”
  秋四全立刻接下说道:“有钱爹也不赌了,最近爹已想通,如果不是好赌,当年爹也不会把你卖给人家,这件事,爹每一想起,就不禁心痛如绞!”
  秋宝琴取出三十两银子给他,说道:“这次女儿没带多少银子回来,爹先收下这些,过几个月,女儿还要回家一次。”
  秋四全如获至宝,接过银子,眉开眼笑了。
  秋宝琴道:“这位夏侯侠士今晚要在我们家过夜,弟弟今晚和爹睡一房,腾出一间房给我们!”
  秋四全连忙向儿子道:“金石,听到没有,快去把你的房间打扫一下!”
  秋金石有些困惑,望了夏侯昌一眼道:“他……他又不是我姐夫,为……为什么要和姐姐同睡?”
  秋四全吃了一惊,顿足大骂道:“浑蛋,笨头笨脑的东西!你管他是不是你姐夫?不是你的姐夫就不能和你姐姐睡觉么?”
  秋金石道:“正是。”
  秋四全大为光火,两眼一瞪,怒喝道:“呸!胡说八道!你再敢胡说一句,爹就打歪你的嘴巴!”
  秋金石嘟嘟嘴,甚不情愿的站了起来,打扫他的房间去了。
  秋四全怕夏侯昌难堪,连忙转对他陪笑道:“你别见怪,我这个儿子就是有些憨直,不会说话……”
  夏侯昌笑道:“不妨,在下认为令郎说得很对。”
  秋四全生怕他不肯和女儿睡觉,急道:“不,他胡说八道!他什么都不懂,你千万不要听他的,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夏侯昌颇窘,举杯饮了一口酒,不再开腔。
  酒足饭饱之后,秋宝琴又亲自打水给夏侯昌洗脚,秋四全很知趣,赶着儿子入房睡觉去了。
  夏侯昌一边洗脚,一边轻笑道:“你当真要和我同房睡觉么?”
  秋宝琴似很害臊,捣着玉脸道:“这是我第一次向人自荐枕席,你如拒绝,我只好投缳自尽了!”
  夏侯昌道:“我先要告诉你,我不可能继续和你交往,因为我是有任务在身的人。”
  秋宝琴轻声轻气道:“我知道,我们就像天上的两片云,偶然相合在一起,然后又很自然的分开!”
  夏侯昌已洗好脚,听她说得爽朗,情不自禁就一把将她抱起,走入房中,关上了房门。
  然后,他轻轻的把她放在床上,自己亦跟着躺下,开始不老实起来了。
  每个男人到了床上,都是不老实的,因为每个男人都不愿让女人瞧不起。
  而秋宝琴也是个热情的女人!
  转眼间,两人就已赤裸相见了!
  可是,就在夏侯昌即将进一步行动之际,秋宝琴突然翻身滚下床,抱起夏侯昌的内外衣蹲到屋角下,大叫道:“救命哪!有淫贼要强奸我啦!”
  夏侯昌陡地一呆,整个人都僵住了。
  而等到他想起应该赶快抢回衣服时,只听“轰”然一响,房门已被人一脚踢倒,一个独目老人赫然出现在房前,厉声道:“淫贼何在?”
  他,是千蛇叟欧阳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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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天后,夏侯昌回到了黄山九龙山庄。
  这时候的九龙山庄热闹异常,到了三百多个武林人,他们都是被“柴一郎”杀害的人的师门亲友,是接到武林盟主的通知而赶来的。
  他们来看柴一郎授首。
  而他们也都知道无尾龙洪大基接受了柴一郎的要求,派出诸葛平和夏侯昌两位黄旗卫士去查证柴一郎所说的一切,现在一见夏侯昌回来了,登时围聚过来,纷纷追问查证的结果。
  夏侯昌神色十分冷漠,排开众人直步向大厅上走去,一面说道:“对不起!在下应先向盟主提出正式的报告,诸位欲知端的,请到厅上来吧!”
  他进入大厅,只见武林盟主无尾龙洪大基正在厅中与人谈话,当即上前施礼道:“盟主,在下回来了。”
  无尾龙洪大基甚喜,问道:“诸葛平呢?”
  夏侯昌神色一怔道:“噢,诸葛兄还没回庄么?”
  无尾龙洪大基道:“正是,他去的茅山路途较近,应该比你先回来才是。”
  夏侯昌道:“这倒奇怪,属下以为诸葛兄已经回庄了,故归途路经茅山时,就未上山找他,难道是他遇上了什么意外不成?”
  无尾龙精眸闪动着,沉吟道:“我原限你们半月之内回来,今天才是第十四天,诸葛平是否遭遇意外,要到后天才能证明,现在你先把前往寒山寺查证的经过报告上来吧!”
  夏侯昌道:“属下与诸葛兄分开之后,就一路赶到石塘湾,打听的结果,发现石塘湾并无一位柴员外,也没有一人认识柴一郎,第二天再去到寒山寺,查问之下,寺中和尚也都回称没有柴一郎其人曾在寺中住过,由此可证明柴一郎所说全属谎言。”
  无尾龙洪大基面上露出一丝诧异之色道:“你有没有见到百空禅师本人?”
  夏侯昌道:“没有,因为百空禅师不在寺中,听说远游去了。”
  无尾龙洪大基由诧异转为愤怒,冷哼一声道:“那小子真会扯谎,说得活灵活现,原来都是子虚乌有之事。”
  夏侯昌道:“属下早就猜到他所言必非实情,如今可以抓他出来处死了!”
  “不错,把他抓出来处死!”
  “对!快抓他出来,立刻处死!”
  挤在大厅上旁听的武林人,登时群情愤激起来。
  无尾龙洪大基摆手请众人肃静,沉声道:“既然证明柴一郎所说的一切全属谎言,自然要处死她,不过本人派去茅山查证的另一位黄旗卫士诸葛平尚未返回;诸葛平原应比这位夏侯卫士早回山庄才对,故本人担心他可能有了意外。但不论他遭遇了什么事,愚见以为应该等他回来,听取了他的报告之后,再来处置柴一郎!”
  当中一人大声道:“夏侯卫士的报告,难道不够证明他是杀人凶徒么?”
  洪大基道:“夏侯卫士的报告,自可证明柴一郎是杀人凶徒;唯诸葛卫士是去茅山寻访柴一郎的师父三岁阎罗司马鹤的人,也许诸葛卫士会有另外的发现;反正他至迟明天就会回来,诸位已等了许多天,再多等一天又有何妨?”
  又一人道:“要是诸葛卫士明天不见回来呢?”
  洪大基道:“那么,后天早上,本人就下令提出柴一郎,当着诸位之前予以处决!”
  众人均觉他措置得当,并无袒护柴一郎之意,也就不再提出异议,纷纷退了出去。
  洪大基随亦离开大厅,独自往庄后走来。
  他神情严峻,透着一股愤怒之色,因为他发觉受了柴一郎的玩弄欺骗;那天当他听了柴一郎的叙述后,虽然没有明白表示出来,心中却已认定柴一郎是含冤无辜之人,因此才会命诸葛平和夏侯昌前往查证,用意自在帮助柴一郎洗脱罪嫌;可是夏侯昌的报告,使他感觉到遭受了愚弄,这种愚弄是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所以他打算进入牢房,把柴一郎“教训”一顿。
  “爹,您去哪里呀?”
  一个娇美悦耳的少女声音,忽然由院中响了过来!
  话声甫落,一个容貌俏丽的少女已然由廊上走下,姗姗来到洪大基身侧。
  这少女年约十七岁,柳眉大眼,体态婀娜,身穿一袭华丽的红罗襦,气质温娴雅丽,就像达官显贵家中的千金小姐一般!
  洪大基看到这个少女,脸上立刻现出慈爱的笑容,亲切地道:“娟儿,你刚才好像在厅上吧?”
  原来,这个少女是他的女儿,名叫娟娟,是他最为疼爱的掌上明珠。
  洪娟娟点头颔首,浅浅一笑道:“正是,刚才夏侯卫士的报告,女儿都听见了。”
  洪大基道:“那么,你该知道为父要到哪里去!”
  洪娟娟道:“前几天,女儿曾在风云洞主的陪同下进入牢房看他,女儿觉得他貌甚忠厚,不像是个狡猾的少年……”
  洪大基冷笑道:“这正所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为父原也以为他确是无辜受累之人,谁想到他竟是在愚弄为父!”
  洪娟娟道:“爹可是打算给他吃些苦头?”
  洪大基点头道:“不错,不给他一些苦头吃,难消为父心头怒火!”
  洪娟娟道:“女儿同去瞧瞧好么?”
  洪大基道:“不,那种卑鄙龌龊的少年,看了会污了你的眼睛,你回房去吧!”
  洪娟娟不依,撒娇道:“女儿要看嘛!”
  洪大基笑道:“你就是那么好奇,为父可不喜欢让他见到你!”
  洪娟娟道:“让他见到女儿,有什么要紧啊?”
  洪大基道:“你是我的女儿,是冰清玉洁的姑娘,不该被那种人看见。”
  洪娟娟道:“他后天就要被砍头了,让他看到女儿又有何妨?”
  洪大基道:“对了,后天为父就要下令将他提出处死,那时你就可见到他。”
  洪娟娟笑道:“爹让女儿多见识见识坏蛋,以后女儿才知道什么样的人是好人,什么样的人是坏人,是不是?”
  洪大基一向十分疼爱这个女儿,对她有求必应,这时见她一味要看柴一郎,不忍使她失望,只得点头道:“也罢,你随为父来!”
  来到山洞口的石屋前,守卫连忙打开铁栅门,让他们父女进入,而负责管理囚犯的风云洞主俞宏道看见盟主入洞,赶忙迎上来,施礼问道:“盟主可是要见柴一郎?”
  洪大基答道:“正是,你来打开他的房门,我要进去教训他一顿!”
  风云洞主恭声应是,转身带路向洞中牢房走去。
  三人来到柴一郎的牢房门口,风云洞主立刻掏出钥匙去开门锁。
  柴一郎正垂头蹲坐在房中壁下,他的颈上仍带着枷锁,脚上也仍套着脚镣,听见门锁响动,才抬起头来。
  他一见来的是武林盟主洪大基,面上立时露出兴奋之色,急急站起问道:“盟主派去查证之人已经回来了么?”
  自入牢迄今,今天还是他第二次见到武林盟主洪大基,而他已知洪大基派遣诸葛平和夏侯昌前往茅山及寒山寺查证之事,他一直认定只要前去查证之人回到九龙山庄,自己便可获得开释,所以现在一件洪大基到来,就知前去查证之人必已回来,他心中高兴极了。
  洪大基寒脸不语,等风云洞主打开牢门,才弯身进入,冷冷答道:“不错,其中的夏侯卫士刚刚回来!”
  最后一个“来”字方落,但见他右掌一挥一甩,“拍!拍”两声脆响,柴一郎的双颊之上顿时出现了两个火辣辣的掌痕!
  柴一郎冷不防之下,登时被掴得摔跌地上;但是他不感觉痛,他只感到诧异,他瞪大了眼睛,不胜惊骇困惑的瞪着洪大基,良久之后,才失声道:“怎么一回事啊?”
  洪大基面罩严霜,冷冷一笑道:“这是教导你不要愚弄一个有权决定你的生死之人,你想愚弄我,吃亏的是你!”
  柴一郎愣了愣,叫道:“盟主此言怎讲?小可何曾愚弄盟主呀?”
  洪大基上前一把将他抓起,满面狂怒道:“你真会开你自己的玩笑!”
  语毕,又左右开弓,重重的赏了柴一郎两个耳光,打得柴一郎再度跌倒,嘴角溢出血丝!
  柴一郎仍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迷惑的望着对方,喃喃说道:“小可一直以为盟主是可以替小可洗刷冤屈之人,看来小可是想得太天真了……”
  洪大基沉笑道:“哼,我知道你还没捱够,我先打歪你的嘴巴再说!”
  说着,又要抓他起来痛揍。
  洪娟娟忙道:“爹,您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洪大基神色一怔,回望女儿说道:“娟儿,你出去吧!”
  洪娟娟笑道:“不,女儿要看!”
  洪大基颇感啼笑皆非,道:“你又爱看,又怕见为父揍人,真是……”
  洪娟娟掩口而笑道:“女儿不是怕见爹揍人,是觉得……觉得爹火气大了些……”
  洪大基眉头一皱道:“娟儿,你怎可批评为父?难道你认为这小子不该打么?”
  洪娟娟道:“爹应该先说出打他的理由,然后再打不迟。”
  洪大基冷笑道:“不必,他早就明白为父为什么打他了!”
  洪娟娟道:“女儿却觉得他好像还不明白呢!”
  洪大基回头对柴一郎怒目而视,沉声道:“小子,你如不明白本盟主为什么打你,本盟主现在也可以告诉你!”
  柴一郎惨笑道:“小可正想请教!”
  洪大基道:“夏侯昌已去石塘湾和寒山寺查证过,那两处地方的人都说不认识你柴一郎这个人!”
  柴一郎一愣道:“你说什么?”
  洪大基厉声道:“我说夏侯昌已去石塘湾和寒山寺查证过,那两处地方的人都不认识你小子!”
  柴一郎的心房,像被巨杵撞击了一下,顿时感到脑门发晕,浑身乏力,双脚一软,跌坐了下去。
  她眼睛睁得奇大,直直的瞪视着洪大基,发出颤栗的声音道:“盟主,你这话不是真的吧?”
  洪大基双目一瞪,暴叱道:“你还想狡辩不成?”
  柴一郎只觉全身阵阵发寒,泪水夺眶而出,既震惊又失望地道:“不!不!夏侯卫士一定没有去过石塘湾和寒山寺,再不然就是他已被‘无名夫人’所收买,他颠倒是非,向盟主作了不实的报告!”
  洪大基大怒道:“胡说!”
  柴一郎忽然冷笑一声道:“盟主可否请他进来与小可对质一下?”
  洪大基断然道:“用不着!九龙山庄的黄旗卫士,个个都是正直不二的侠士,我决不怀疑他们的人格和操守!”
  柴一郎道:“对质一下又有何妨?”
  洪大基沉笑道:“如果我接受你小子的要求,叫他来与你对质,便表示对他的报告有所怀疑,这对他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柴一郎凝望着他,一字一字道:“你宁可杀死一个含冤之人,也不肯使一个部属受到怀疑么?”
  洪大基斩钉截铁地道:“不错!”
  柴一郎面上起了一阵痉挛,冷冷道:“另一位诸葛卫士的报告又是怎样?”
  洪大基道:“他还没回来!”
  柴一郎一呆道:“他是负责前往茅山葬身谷寻找家师之人,茅山较寒山寺为近,他应该先夏侯卫士回到九龙山庄才是啊!”
  洪大基冷笑道:“我正要问你呢!你小子一定还有同党,诸葛卫士必是被你的同党杀害或掳获了,对是不对?”
  柴一郎听了十分恼火,忿然道:“如我有同党,如果他们要杀害或掳劫诸葛卫士,那么他们也绝不会放过夏侯卫士!”
  洪大基道:“这一点,我倒可以替你解释。你的同党必以为诸葛、夏侯二卫士将一道先前往茅山,然后再一道前往寒山寺,因此他们就埋伏在茅山之中等候;后来看见只去了一个诸葛平,他们再想追擒夏侯昌却已来不及了。”
  柴一郎冷冷一笑道:“高明!高明!”
  洪大基声调一沉道:“现在告诉你,你的同党把诸葛卫士杀害了或者把他囚禁了?”
  柴一郎道:“如果我有同党,他们绝不愿杀害诸葛卫士,他们必会利用诸葛卫士来交换我的,你说是不是呢?”
  洪大基道:“你别做梦!我宁可牺牲一个黄旗卫士,也绝不肯释放你!”
  柴一郎道:“你肯不肯交换是另一回事,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有同党的话,他们在擒获诸葛卫士后,必然会想到利用诸葛卫士做交换救我出去,这一点你认为可不可能?”
  洪大基沉哼一声道:“可能又怎样?”
  柴一郎道:“那么,假如他们不来,便可证明我没有同党!”
  洪大基道:“不管他们来不来,后天早上,就是你偿还血债的时候了!”
  语毕,转身跨出牢房,要走了。
  柴一郎道:“等一下!”
  洪大基掉头冷峻地道:“还有什么屁要放?”
  柴一郎缓缓道:“我要告诉你一句话,这句话本来不该在令嫒面前说出,但既然我已没有希望洗脱罪嫌,现在我非说出来不可……”
  洪大基道:“有屁就快放,不必吞吞吐吐!”
  柴一郎道:“我要告诉你的一句话是:你洪大基颟顸无能,不够资格担任武林盟主!”
  洪大基面上登又现出狂怒之色,似想转回牢房狠狠痛揍柴一郎一顿,但踌躇了一下后,只一举手臂,戟指柴一郎怒笑道:“后天早上,当本盟主砍下你的小贼头后,你就明白我够不够资格担任武林盟主了!”
  长袖一拂,大步而去。
  洪娟娟默望柴一郎有顷,然后也跟着出去了。
  风云洞主俞宏道上前把牢门锁好,抬目注视柴一郎,嘿嘿冷笑道:“后天早上,小子,你如果还有勇气辱骂盟主,老夫才佩服你!”
  次日。
  一整天,大家都在翘首等待诸葛平回来。
  但是,残阳西沉了,诸葛平依然不见一点影子,甚至洪大基料想柴一郎的“同党”将会有“消息”来,结果也没有一点消息!
  洪大基独自在他的房中踱步,他觉得柴一郎的话颇有道理——如果他的同党擒获了诸葛平,那么他们必会提出交换俘虏的要求——但是现在,他们并没有来,难道他们不打算救回柴一郎么?
  或者,诸葛平并未遭遇袭击?
  如果他没有意外,为何到了期限的最后一天仍不见回来?
  洪大基百思不得其解,他负手不停的来回踱步,每隔一段时候,就抬头望望窗外的天色,天色已渐渐黑下来了。
  他忽然停止踱步,开门探头出去,向一个守卫说道:“去请黄旗卫士夏侯昌来!”
  守卫恭声应是,疾步而去。
  未几,夏侯昌来了。
  他入房间向洪大基行了一礼,恭声问道:“盟主召唤属下,可是有差遣?”
  洪大基又继续踱步,说道:“诸葛平至今未返,你有何见解?”
  夏侯昌神色有些不安,略略低头答道:“看这情形,必是有了意外……”
  洪大基问道:“什么样的意外?”
  夏侯昌道:“如果三岁阎罗司马鹤真是柴一郎的师父的话,以司马鹤过去的为人来说,他似乎不致下手杀害诸葛兄才对。”
  洪大基摇头道:“我不相信司马鹤会收柴一郎这样一个徒弟!”
  夏侯昌道:“这可难说,司马鹤武功虽高,人却有些糊涂……”
  洪大基道:“你认为柴一郎可能是司马鹤的徒弟,又认为司马鹤不可能下手杀害诸葛平,然则诸葛平为何一去不返?”
  夏侯昌道:“属下只说司马鹤可能会收柴一郎为徒,并未断言柴一郎确是司马鹤的徒弟。也许柴一郎说的乃是一派谎言,他可能有同党在茅山埋伏,杀害了诸葛兄。”
  洪大基道:“不,如果他有同党,他们擒住了诸葛平后,必不敢下手杀害他,而会利用他来作为交换。”
  夏侯昌道:“盟主说得是。”
  洪大基轻叹一声道:“但是他们并没有派人前来谈判,因此使我百思不解……”
  夏侯昌道:“也许诸葛兄遭遇的事故,是另外一件事,与柴一郎这档事情没有关系。”
  洪大基苦笑道:“这未免太巧了吧?”
  夏侯昌道:“是的,但并非全无可能。”
  洪大基默然踱着慢步,未再开口。
  夏侯昌道:“盟主如打算派属下前往茅山查究,属下十分愿意。”
  洪大基摇摇头道:“等明早再说吧,现在我想问你一件事……”
  夏侯昌恭谨地道:“盟主请说!”
  洪大基驻足凝望他道:“你昨天的报告,都是实情么?”
  夏侯昌面色一变道:“盟主若有怀疑,不妨再另派一人前去查证一番!”
  洪大基苦笑一下道:“你不要生气,我对你是没有丝毫怀疑的;只是那小子,昨晚竟大发雷霆,要求和你对质……”
  夏侯昌冷笑道:“盟主应该接受他的要求才是!”
  洪大基又摇头道:“不必,你的为人如何,我十分清楚,你没有理由向我作不实的报告。”
  夏侯昌道:“那小子到现在还想挑拨离间,真是死有余辜!”
  洪大基点点头道:“他再怎样狡猾,明早也叫他狗头落地,只是……”
  他沉吟了一下,才接着道:“他的同党若想救他,很可能会在今夜采取行动,你传话下去,吩咐大家小心防备,尤其是牢房外要多派几个人防守。”
  夏侯昌一躬身道:“是的。”
  语毕,就想退出去,他不敢在洪大基的房中久留,因为他害怕看到洪大基的那一对严正而锐利的眼睛。
  洪大基却又说道:“慢着,我还有话交代。”
  夏侯昌只得停住脚步,恭声应道:“是,请吩咐便了。”
  洪大基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眼下有三百多位武林人士住在庄中,他们都是遇害者的亲属或师门,但是其中也可能潜伏有柴一郎的同党,准备伺机劫走柴一郎;你叫全体黄旗卫士多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如发现可疑之人,立刻来报!”
  “是。”
  “好,你去吧!”
  夏侯昌施礼退出,步下天井,对着夜空轻轻松了一口气,暗忖道:“好险!”
  他现在多么希望柴一郎赶快授首,只要柴一郎一死,大家就不会再去追究柴一郎的真假,而他的“鬼胎”也就可以化为无形了。
  他耸耸肩,折身向前院走去。
  “夏侯卫士!”
  蓦地,有个娇悦的声音,由黑暗的屋角传了过来!
  夏侯昌听出是女人的声音,不由心头一震,停步运目望去,低声道:“是哪位?”
  “我!”
  随着话声,一条纤小的人影,由屋角转出,姗姗走过来。
  敢情是洪大基的爱女,洪娟娟!
  夏侯昌稍感意外的“啊”了一声,连忙拱手一揖道:“原来是洪姑娘……”
  洪娟娟露出一个调皮的笑靥,凝眸脆声道:“你以为是谁?”
  夏侯昌窘笑道:“以为是……呃,以为是外人呢。”
  洪娟娟含笑道:“眼下住在庄中的三百多人中,似乎没有一个像我这样年轻的姑娘吧?”
  夏侯昌陪笑道:“是是,洪姑娘喊住在下,不知有何指教?”
  洪娟娟道:“我要跟你说几句话儿!”
  夏侯昌道:“什么事情?”
  洪娟娟摆动螓首望望左右,悄声道:“这地方有人,咱们到无人的地方去说吧。”
  夏侯昌登时紧张起来,呐呐地道:“有什么话,在……在这里说不是一样?”
  他虽然生性风流,但是对眼前这个洪娟娟可不敢存非分之想,他甚至害怕洪娟娟会对他生情,他觉得招惹不起武林盟主洪大基。
  洪娟娟嫣然一笑道:“怎么了?你怕什么呀?”
  夏侯昌脸红耳赤呐呐地道:“不是怕,而是……而是……”
  洪娟娟似乎有意逗他,笑问道:“而是什么?”
  夏侯昌停了好半晌,才尴尬一笑道:“洪姑娘不认为你我私下相会叫人误会么?”
  洪娟娟突然收敛笑容,正色道:“我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夏侯昌一听是商量事情,顿时放心不少,释然道:“商量什么事?”
  洪娟娟转身朝黑暗的屋后走去,道:“到这边来说吧!”
  夏侯昌只得硬着头皮跟去,洪娟娟走到屋后的黑暗处站住,再转回娇躯,轻声道:“我想到牢房里去看看那个柴一郎,你带我进去如何?”
  夏侯昌吃了一惊道:“姑娘进去看他为何?”
  洪娟娟挺眉一笑道:“一定要我说出理由么?”
  夏侯昌生硬的一点头道:“是的,在下觉得姑娘不该进入那种地方。”
  洪娟娟微笑道:“我可以把理由说给你听,但是你须得发誓不可泄漏出去!”
  夏侯昌道:“好的……”
  洪娟娟道:“你发誓啊!”
  夏侯昌笑了笑,道:“皇天在上,我夏侯昌若把听到的话泄漏出去,愿受天谴!”
  洪娟娟欣喜地道:“很好,现在你附耳过来……”
  夏侯昌依言附耳过去,洪娟娟便在他耳边低语一阵,夏侯昌听了连连点头,似表赞同。
  洪娟娟最后道:“假如你不反对,现在就去吧?”
  夏侯昌点头道:“好,姑娘请随在下来!”
  于是,两人往庄后牢房走来。
  来到山洞口的石屋前,夏侯昌挥手示意守卫开门,守卫不肯,说道:“对不起,盟主早有命令,凡未持有盟主所发令箭之人,一律不得进入。”
  夏侯昌一指身侧的洪娟娟笑道:“这位洪姑娘是盟主的女儿,她难道比不上一支令箭不成?”
  那守卫含歉道:“是的!”
  洪娟娟启口道:“俞洞主在不在里面?”
  那守卫答道:“在。”
  洪娟娟道:“请他出来!”
  那守卫刚回答一声“是”,忽听石屋中透出一个宏亮的声音道:“娟娟,你又来干什么?”
  话声未落,风云洞主俞宏道已在门前出现,在门前铁栅内站住。
  洪娟娟笑道:“俞洞主来得好,你快叫他们开门,我和夏侯卫士进去看柴一郎!”
  风云洞主眉头一皱道:“不行,你昨天才随令尊进来过,今天又要进来,什么意思?”
  敢情他在九龙山庄的地位较黄旗卫士为高,故敢对洪娟娟发出呵责。
  洪娟娟一撇唇道:“这一次,我可不是要进去玩的,我有任务在身!”
  风云洞主一伸手道:“拿来!”
  洪娟娟一怔道:“什么?”
  风云洞主冷然道:“令箭!”
  洪娟娟摇摇首道:“没有令箭!”
  风云洞主哈哈笑道:“既无令箭,就休想进来!”
  夏侯昌接口笑道:“俞洞主,洪姑娘确有任务在身,您听小弟解释吧!”
  说着,凑近铁栅,向风云洞主耳语一阵。
  风云洞主愣了愣道:“当真?”
  夏侯昌点头道:“不错。”
  风云洞主立即吩咐守在里面的卫士开门,让洪娟娟和夏侯昌进入,并取出钥匙递给洪娟娟,说道:“你们可要小心一些,莫被他乘隙冲出牢房啊!”
  洪娟娟接过钥匙,轻笑道:“俞洞主请放心,我们会小心的。”
  他接着向夏侯昌一招手,转身向洞中走入,夏侯昌随后跟入,两人的身形,很快就消失在黑黝黝的洞道中……
  风云洞主目送他们的身形消失在洞道深处之后,脸上浮起了一抹苦笑,耸耸肩,轻身自语道:“嘿!真想不到,盟主竟会想到利用自己的女儿……”
  自语至此,转身走入洞道右方的一间地室。
  这间地室,是他的起居室,他负责管理牢房的囚犯,故一向都居住在山洞中。
  他进入地室,在自己的床榻下,以臂当枕,目凝虚空,脑中想着刚才听到的话……
  约莫过了一炷香光景,忽听有两个人的脚步声由洞道内走出,忖度必是洪娟娟与夏侯昌,当即翻身下床,迎了出来,一看果是洪娟娟与夏侯昌走出来,并见洪娟娟一连怒色,心中已猜到大半,当下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样?”
  洪娟娟紧绷着玉脸道:“那小贼不识抬举,宁死也不肯答应!”
  风云洞主道:“这倒是怪事,莫非他对令尊的诚意表示怀疑?”
  洪娟娟把两把钥匙交还给他,道:“大概是吧!”
  风云洞主道:“真傻!”
  洪娟娟道:“可不是,简直傻到绝顶了!”
  她接着转对身左的夏侯昌道:“走,咱们去回复我爹,把谈判的经过告诉他!”
  夏侯昌“嗯”了一声,当先举步往外走去。
  洪娟娟随后跟出,两人出了石屋,并肩向庄内走去,转眼又消失于夜色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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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生命尽头

  一抹鱼肚白,在东方的天边浮现,又一天的早晨来临了!
  这一天,对柴一郎来说,是生命的尽头,也是苦难的结束。
  这一天,九龙山庄的人,以及三百多个“苦主”们都起得很早,天刚亮,大家就已聚集在庄前的广场上,等着要看柴一郎授首。
  这是他们等待已久的一天,因为他们的父兄子弟,无缘无故被柴一郎杀害,死者的首级被柴一郎带去建造人头塔,他们满怀悲愤,因此一定要亲眼看着柴一郎授首。
  九龙山庄的各级卫士全副武装,在庄内外严加戒备着,因为他们已奉到命令,不得有“劫法场”的事情发生。
  整个山庄,笼罩着一片森严和肃杀的气氛!
  辰时正,武林盟主无尾龙洪大基走进广场来了!
  他登上场中的一座石坛,举手示意众人肃静,然后以低沉的声音发话道:“诸位,本人半月前派出的黄旗卫士诸葛平至今未返,料想已遭遇某种意外,但不论他遇到何种事情,现在都已不能影响柴一郎的定罪,本人决定在今早处死他,诸位可有意见?”
  “没有,立刻处死他!”
  “对,我们的意见就是立刻处死他!”
  群情喧嚣中,忽听一人大声道:“在下有意见!”
  众人一听之下,顿时沉静下来,纷纷转头张望,要看看“有意见”的人是谁,因为他的“意见”可能就是反对处死柴一郎,这是他们所不能忍受的。
  声言“有意见”之人,是个脸颊上长满虬髭的中年大汉,他排众走到石坛前,朝洪大基抱拳道:“在下汤庭辉,参见盟主!”
  洪大基抱拳道:“原来是铁掌震南天汤大侠,汤大侠有话请说!”
  铁掌震南天汤庭辉道:“在下要先请问盟主打算如何处死他?”
  洪大基道:“依照旧例,砍头。”
  铁掌震南天汤庭辉道:“在下反对砍头!”
  洪大基问道:“汤大侠有何高见?”
  铁掌震南天大声道:“柴一郎无端残杀三百余人,心肠之毒辣,可谓空前绝后,此等万死不足以赎其罪的恶徒,若只砍了他的头,实在太便宜他了,所以在下提议以‘车裂’或‘五马分尸’将他处死!”
  众人一听这话,方知他并非反对处死柴一郎,而是希望加重处罚,登时鼓掌叫好起来。
  洪大基沉脸不语,一直等到众人的喧哗静止下来,才冷冷答道:“不行!”
  这两个字,直似斩钉截铁,简扼有力!
  铁掌震南天好像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冷笑一声道:“为何不行?”
  洪大基义正言辞地道:“我们今天要处死他,是因他罪大恶极,不容宽赦,也是要以杀止杀,灭绝祸害,我们可以杀死他,但却不能以狠毒的手段来报复!”
  铁掌震南天怏怏然道:“但是盟主若肯加重处罚,更能收到杀一儆百之效!”
  洪大基道:“不,我们今天要处死他,是在维护武林正义,既然是在维护武林正义,我们的处罚手法,就必须是正当,是王道的!而不是邪恶的、残暴的!”
  铁掌震南天面红耳赤,讪讪的退了下去。
  洪大基微微一笑,环顾全场又问道:“还有什么别的意见么?”
  众人齐声道:“没有了!”
  洪大基道:“好,执刑堂主何在?”
  “属下在此!”
  一个黄袍老人,应声趋前,抱拳行礼。
  洪大基道:“领八位黄旗卫士跟随护卫,去把柴一郎带来!”
  执刑堂主躬身应是,疾步朝庄内走去。
  洪大基忽似想到了什么,又道:“慢着!”
  执刑堂主已走出数步,闻言停住,转身问道:“盟主尚有何指示?”
  洪大基道:“那小子身手非凡,你在解除他的枷锁和脚镣之前,应先点他麻穴,必要的话,就不必再解开他的穴道,把他抬到场上来!”
  “是!”
  执刑主领命而去。
  不久,在八位黄旗卫士仗剑护卫之下,两个“刽子手”抬着柴一郎走进入场中来了!
  柴一郎乱发披脸,神情颓丧憔悴,双手被反绑着,被两个“刽子手”抬入场中,身子动也没动一下,显然正被点了麻穴。
  当那两个刽子手抬脚朝他后脚弯部一踢,使他屈膝跪下时,他不住的张动着嘴巴,两眼露出恐骇之光,似是想哀求饶恕,但又说不出话来。
  他面朝洪大基跪着。
  那两个刽子手,就在他身前抱刀肃立!
  执刑堂主及八名黄旗卫士则环立四周,神情紧张的戒备着。
  全场静得落针可闻!
  人人都对柴一郎怒目而视,却没有一人开口叫骂,因为大家都知道洪大基是一位严肃的人物,不愿像铁掌震南天那样自讨没趣。
  反正马上就可见到凶手授首了,骂又何必?
  洪大基看见柴一郎面有乞怜之色,不禁“哼”的冷笑一声道:“柴一郎,你看看,围在你四周之人,都是丧命在你手下的苦主,今天他们要看着你授首,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还有何话说?”
  柴一郎张了张嘴,却仍说不出一个字来。
  洪大基见他神色怪异,心中稍感诧异,当下转对执刑堂主问道:“执刑堂主,你可是点了他的哑穴?”
  执刑堂主答道:“没有,属下只点了他的麻穴。”
  洪大基轻唔一声,回望柴一郎沉笑道:“柴一郎,你若有什么话要说,只管说出来便了!”
  柴一郎拼命翕动着嘴巴,那神情显然有话要说,可是不知何故,就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围观众人亦感讶异,不觉纷纷议论起来。
  忽有一人哈哈大笑道:“我瞧他是吓坏了!”
  有道理!
  自古以来,只有真正的英雄在临刑之际,才会表现出大无畏的气概;而这个“杀人如麻”的柴一郎并非真英雄,所以他在杀人时虽然异常凶横暴戾,但是轮到他面临死神的召唤时,他也害怕了,怕得魂飞魄散,神智尽失,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洪大基也认为柴一郎是吓坏了,因之对柴一郎更为卑视,他冷冷一哂,又道:“如果你没有话说,本人却有话问你!”
  略一停顿,一字一字道:“你杀人建造人头塔,目的何在?”
  柴一郎没有回答。
  洪大基又问道:“是否受人指使?”
  柴一郎仍是张动嘴巴而说不出一句话。
  洪大基冷笑道:“哼,你既有残杀数百人的胆量,为何没有承受处罚的勇气?”
  看见柴一郎依然不出声,乃又说道:“你反正快要死了,做一次诚实的招供对你并无坏处,假如你肯说出指使人是谁,以及那座人头塔建在何处,本人愿在你死亡之后,好好为你掩埋,怎么样?”
  柴一郎的神情,仍一如先前!
  洪大基眉头一皱,怒声道:“看样子,你是至死不悔,既然如此——执刑堂主!”
  执刑堂主一躬身,大声答道:“在!”
  洪大基喝道:“下令处斩!”
  “是!”
  执刑堂主应声之后,随即转身向那个刽子手一打手势。
  其中一个刽子手立时身形半转,横对柴一郎,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厚背刀!
  柴一郎又拼命张动嘴巴,似想叫喊,但始终叫不出一点声音来。
  执刑堂主陡地瞋目大喝道:“斩!”
  那刽子手高举的厚背刀一沉,朝柴一郎的后颈上猛砍而落!
  “唰”的一响,刀如闪电,柴一郎的一颗头颅,登时应声落地!
  他的身体,猛地向前仆倒,血,由颈口直喷而出,溅出寻丈远!
  死了!
  一个生性凶残暴戾,杀人如麻的凶徒,终于在众人之前授首了!
  每个人的脸上,都浮起了一片欣慰之色。
  只有一人例外,他便是黄旗卫士夏侯昌,他跟着众人站在场边观看行刑,当他看见柴一郎的人头落地时,他的目光中有着深切的恐惧不安和惭愧。
  全场经过一阵短暂的静寂之后,苦主们才开始欢爽的交谈起来。
  洪大基高声道:“诸位,如今恶徒已经授首,本人改天当派人四出搜索那座人头塔予以毁除。诸位中愿参加搜索行动的,本人非常欢迎,可在庄中住下;如是有事必须离开的,现在就可以走了!”
  于是,人群开始散开,只有少数留在场上,其余的都往庄外涌去。
  结果,点算之下,愿意留下来参加搜索人头塔的人,只有五十四个。
  洪大基笑道:“很好,有这么多人愿意参加搜索行列,相信很快就可寻获那座人头塔。现在诸位入内歇歇,今天咱们先来庆祝一番,明后天再作计议。”
  “盟主,老夫两人可以离开了吧?”
  两个老人,突由人群里走了出来,原来是五通叟公孙化龙和狼叟胡十行!
  这两人,原是押解柴一郎前来领赏的,他们领得五万两银子之后,洪大基曾要求他们暂时勿远离黄山,今天他们也来看柴一郎授首,这时才现身出来。
  洪大基点头笑了笑道:“嗯,两位可以离开了。”
  狼叟胡十行别脸望着五通叟公孙化龙笑道:“老友记,你当真不愿为武林出点力么?”
  五通叟公孙化龙笑道:“老夫很愿为武林同道出点力气,就怕洪盟主不肯信任你我两人……”
  洪大基听出他们话中有话,忍不住问道:“两位说的何事?”
  狼叟胡十行笑道:“老夫认为既然得了五万两赏银,也应该义务为大家效点劳,帮着大家找找那座人头塔;但是他公孙化龙却不大愿意,他说老夫两人过去的名声不大好,洪盟主一定不肯信任我们。”
  洪大基道:“公孙前辈言重了,有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两位过去的名声虽然不好,但只要今后能痛改前非,仍可赢得同道的尊敬!”
  狼叟胡十行道:“洪盟主这样说,是不反对老夫两人参加搜索人头塔了?”
  洪大基点头笑道:“当然不反对,能得两位鼎力协助,洪某人求之不得!”
  狼叟胡十行伸手一拍公孙化龙的肩膀,笑问道:“老友,怎么样?”
  五通叟公孙化龙哈哈一笑道:“既然洪盟主信得过咱们,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洪大基一摆手,笑道:“两位也请入内歇歇吧,等会酒席上相见!”
  狼叟和五通叟欣然举步入庄。
  这时,那两个刽子手已抬来一具薄棺,把柴一郎的尸首抬入棺中,准备抬去掩埋。
  洪大基看见夏侯昌仍在场上,便向他招手喊道:“夏侯卫士,你过来!”
  夏侯昌恍若未闻,仍望着那具薄棺出神。
  洪大基又喊道:“夏侯卫士,你过来一下!”
  夏侯昌如梦初醒,豁然一哦,连忙快步走过来,抱拳道:“盟主有何差遣?”
  洪大基忽然面露讶异道:“你气色有些不对,怎么了?”
  夏侯昌低头呐呐的答道:“没什么,只是感到有点不舒服……”
  洪大基关注地道:“是不是着凉了?”
  夏侯昌摇头道:“不知道。”
  洪大基道:“我原想派你去一趟茅山,既然你不舒服,那——”
  夏侯昌忙道:“不,不要紧,属下可以去!”
  洪大基道:“不碍事么?”
  夏侯昌道:“不碍事,属下回房打点一下,立刻就可动身。”
  洪大基道:“我再派一位兄弟陪你去如何?”
  夏侯昌道:“不必,人去多了容易被敌人发觉,属下打算悄悄入山查探。”
  洪大基道:“也罢,诸葛卫士若是在茅山中遇害,可能会有蛛丝马迹可寻,你去仔细查探一下,若有发现,可以马上处理就处理,否则就赶回来,再作道理。”
  夏侯昌道:“是的。”
  洪大基道:“仍以半月为限,半月之后,如不见你回来,便表示你也遭遇了意外事故。”
  夏侯昌道:“是的。”
  洪大基道:“那么,你就去打点一下吧!”
  夏侯昌施礼而退,往庄内自己的房间走来。
  将到寝房时,迎面遇上了洪娟娟。
  夏侯昌刹住脚步,摆头左右一望,见无人注意自己,便低声说道:“洪姑娘,令尊刚刚给了在下一个好差使!”
  洪娟娟微笑道:“要你前往茅山寻找诸葛平的下落是吗?”
  夏侯昌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洪娟娟道:“猜的!”
  夏侯昌道:“姑娘心思敏捷,令人佩服。”
  洪娟娟笑道:“九龙山庄的卫士,没有一人不称赞我料事如神,只有我爹一个还把我当作小孩子,什么事都不要我管。”
  夏侯昌道:“令尊只有你这个女儿,自然把你拱为掌上明珠,不愿你去冒各种危险。”
  洪娟娟美眸四下一溜,忽然含笑悄声道:“你何时离庄?”
  夏侯昌道:“马上就走。”
  洪娟娟道:“那么,请在太平县城等我一下。”
  夏侯昌心中一惊,愕然道:“等你干么?”
  洪娟娟道:“我也要去。”
  夏侯昌登时紧张起来,忙道:“不,你不能去,在下此番前去茅山——”
  洪娟娟截口轻笑道:“有危险,是么?”
  夏侯昌点头道:“正是,如我料得不错,对方只怕已经——”
  洪娟娟又截口道:“记住,现在发号司令的是我,不是你!”
  夏侯昌颇感为难的道:“可是,姑娘是金枝玉叶之身,怎可轻率涉险?万一——”
  洪娟娟又截口道:“要是你不允许让我随行,我就把你的秘密抖出来!”
  夏侯昌心头一懔,苦笑道:“在下是为姑娘的安危着想,姑娘应该明白。”
  洪娟娟一笑道:“我的身手不在任何一位黄旗卫士之下,你不必为我操心!”
  夏侯昌道:“将来令尊若是知道了,叫我如何向他解释呢?”
  洪娟娟道:“你只说不知道我会跟去就行了。”
  她见夏侯昌又要说话,抢着又道:“一句话,你先去太平县城的老福客栈等我,不见我去,不得离开!”
  说毕,错身向前行去。
  夏侯昌发了一会呆,才举步登上一条走廊,进入自己的房中。
  刚刚跨入房中,他陡地愣住了!
  因为,他的房中有人!
  狼叟胡十行含笑坐在他的床边,看那样子,似已等候多时了。
  夏侯昌脑中思念电转之下,不动声色的把房门关上,然后才吐出低沉的声音道:“胡前辈到在下房中来,有何贵干?”
  狼叟胡十行凝气传音,含笑缓缓道:“把房门打开!”
  夏侯昌一侧头,不解地道:“嗯?”
  狼叟胡十行传音又道:“把房门打开,让大家看得见你我两人,这样我们在交谈时,才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夏侯昌心头激荡着,却力持镇静的点了点头,反手拉开门闩,推开了门,旋即在一只鼓凳上坐下,开声笑道:“胡前辈有什么指教?”
  狼叟翘起二郎腿,轻笑道:“无名夫人要老夫带话给你,她说你干得很好……”
  夏侯昌一颗心怦怦直跳,但仍不动声色的道:“是么?”
  狼叟笑道:“不错,关于你和秋宝琴的事,老夫已经知道了!”
  夏侯昌眼皮一垂,淡淡地道:“你知道多少?”
  狼叟道:“整个都知道!”
  夏侯昌“唔”了一声,没有接腔。
  狼叟微微一笑道:“你不要怨恨中了我们的诡计,你若愿意加入我们的行列,将来受用无穷。”
  夏侯昌仍是沉默不语。
  狼叟仔细观察他的神色,问道:“刚才洪大基要你前往茅山找诸葛平的下落,是不是?”
  夏侯昌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狼叟道:“老夫听到的。”
  夏侯昌又沉默下来。
  狼叟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夏侯昌反问道:“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狼叟道:“你可以假意去茅山寻找一番,但回来向洪大基报告时,不得说出真相——”
  夏侯昌脱口问道:“所谓真相,是怎么个情形?”
  狼叟道:“真实情形是诸葛平已被百鹰叟杀了,你回报时只说遍寻不着诸葛平的踪迹就是了,不得把真相说出来。”
  夏侯昌道:“如我不听从呢?”
  狼叟诡笑道:“那么,我们立刻公开你强奸秋宝琴之事,你该知道那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夏侯昌浑身微微一震,道:“你们太狠了!”
  狼叟耸耸肩道:“我们无名夫人就是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夏侯昌默然有顷,问道:“我到了茅山后,可以去找那三岁阎罗司马鹤么?”
  狼叟道:“三岁阎罗已不在那葬身谷中了。”
  夏侯昌全身又是一震,道:“他被你们杀害了?”
  狼叟摇头道:“没有,据说那天你供出三岁阎罗的存身之处后,夫人和千蛇叟欧阳煌便立刻赶去葬身谷找人,可是攀到谷底一看,却不见三岁阎罗的踪迹,看样子他已离开那葬身谷了。”
  夏侯昌惊诧道:“这怎么可能?”
  狼叟道:“何事不可能?”
  夏侯昌顿了顿,说道:“据那柴一郎所说,三岁阎罗的双足已断,他怎么能脱出那葬身谷?”
  狼叟笑笑道:“三岁阎罗是何等人,区区一座百丈多深的葬身谷岂能困得住他!”
  夏侯昌道:“可是,据说他被困谷中已达十八年之久,如果他出得去,为何等到如今?”
  狼叟摇摇头道:“老夫对他的情形不太清楚,无从揣测,总之他确实已不在葬身谷中,可能这几天会到九龙山庄来,所以我们已得到夫人的指示,严密注意他的行踪!”
  夏侯昌骇然道:“你们想杀死他?”
  狼叟点头笑道:“正是!”
  夏侯昌霍地站起,目中灼灼的瞪视着狼叟,似要迸射出火焰来。
  狼叟讶然道:“你怎么啦?”
  夏侯昌沉声道:“我不容许你们杀害三岁阎罗!”
  狼叟失笑道:“三岁阎罗是你什么人?你这样关心他?”
  夏侯昌激动道:“你们没有杀害他的理由!”
  狼叟笑道:“怎么没有?他是柴一郎的师父,当他查出柴一郎是被我们夫人陷害而死时,他必然不肯甘休,而要找我们夫人报仇,所以我们要先下手为强!”
  夏侯昌恨声道:“你们这群魔头!一群该死的魔头!”
  狼叟指指他,笑道:“你给我坐下来,你现在的样子太失常,会叫人生疑的!”
  夏侯昌道:“你们不能杀害三岁阎罗!”
  狼叟脸一寒,冷冷道:“坐下来,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夏侯昌又站立了片刻,终因有所顾忌,屈服的坐了下去。
  狼叟注目问道:“你为什么这样关心三岁阎罗?”
  夏侯昌道:“你们已害死了他的徒弟柴一郎,不应再去杀害他!”
  狼叟笑道:“老夫劝你多关心你自己吧!害死柴一郎你也有份,你已经跌入了泥沼,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啦!”
  夏侯昌忽然长叹一声道:“直到现在,我仍想不通你们夫人为何要陷害柴一郎?”
  狼叟道:“并无理由,和洪大基开个玩笑罢了。”
  夏侯昌低头嗒然道:“那个杀人建造人头塔的少年,是你们的人吧?”
  狼叟摇头道:“不是。”
  夏侯昌道:“至少你们一定知道他是谁。”
  狼叟点头道:“不错,只是老夫不能告诉你。”
  夏侯昌道:“为什么?”
  狼叟道:“因为你还不能算是我们中的一分子,你现在服从我们,只因你不想毁灭你们自己而已。”
  夏侯昌沉默半晌,忽然起身道:“洪盟主要我立刻动身,我该打点行装了。”
  狼叟跟着站起道:“好,老夫再警告你一次,茅山回来后,你只能报告找不到诸葛平,不能把真相说出,也不能泄漏有关我们陷害柴一郎的一切秘密;如果你不听话,我们会抖出你的隐私,叫你身败名裂!”
  语毕,负手踱了出去。
  夏侯昌望着他出房之后,随即开始打点行装,很快就打好了一个包裹,背在身上,便去向洪大基辞行,然后去马厩牵出一匹骏骑,跨马离开了九龙山庄……
  这天,午后不久,他已来到太平县城,在城中街上转了一阵,确定无人跟踪,这才投入老福客栈。
  敢情客栈里的伙计都认得出他是九龙山庄的黄旗卫士,大家对他都很恭敬,其中一个伙计居然还认识他,连连向他哈腰笑道:“夏侯爷,你好,好久不见了。”
  夏侯昌向他点头一笑道:“嗯,好久不见了。”
  那伙计十分高兴,笑道:“夏侯爷还认得小的,真不简单啊!”
  夏侯昌岔开话题道:“我要一间上房,找一间给我吧!”
  那伙计连声道:“是是,夏侯爷请随小的来。”
  他领着夏侯昌进入一间上房,急急的为夏侯昌解下包裹,笑嘻嘻道:“夏侯爷好像好久没到那地方去了,是不是?”
  夏侯昌一怔道:“哪地方?”
  那伙计露出暧昧的笑容,轻声道:“就是夏侯爷以前常去的地方呀!”
  夏侯昌道:“唔,是的……”
  那伙计道:“那位小桃红一直想念着夏侯爷哩!”
  夏侯昌一笑道:“是么?”
  那伙计道:“是的,她对夏侯爷一直念念不忘,说夏侯爷是她所遇见的最慷慨最洒脱的客人。”
  夏侯昌微笑不语,就床边坐了下来。
  那伙计又喋喋不休道:“小的离开了那里也有二、三个月了,因为看不惯那老鸨的刻薄无情,就转到这家老福客栈来了。”
  夏侯昌点点头,挥手道:“你去吧,我要歇歇!”
  那伙计道:“是是,夏侯爷不想吃点东西么?”
  夏侯昌道:“也好,给我随便送一些来。”
  那伙计好像巴结到了一个挥金如土的花花公子,浑身骨头都轻松起来,兴冲冲的去了。
  夏侯昌接着起身踱步,时而长吁短叹,时而面现冷笑,似乎怀着许多复杂的情绪,显得好生焦灼不安。
  不一会,伙计端入一大盘丰美的食物,他把食物一一端上桌子,一面笑问道:“夏侯爷今天是打尖还是过夜?”
  夏侯昌淡淡答道:“不一定。”
  那伙计道:“若是要过夜,小的有办法替夏侯爷叫一个来,保证是好货色——”
  夏侯昌一呆道:“叫一个什么来?什么好货色?”
  那伙计笑道:“嘻嘻,夏侯爷何必明知故问,小的说的,当然是姑娘呀!”
  夏侯昌恍然一哦,连忙摇头道:“不要,今天我有事情,改天再来吧!”
  那伙计失望的道:“夏侯爷今天有什么事情?”
  夏侯昌道:“我在等人,我和一个姑娘相约在此见面。”
  那伙计一啊道:“什么样的姑娘?”
  夏侯昌道:“良家女子,是我的师妹。”
  那伙计竟似不信,嘻嘻的笑着。
  夏侯昌语声一沉道:“我说的是真的,若见有位姑娘进来找我,不得对她无礼!”
  那伙计陪笑道:“是的,是的……”
  夏侯昌挥手道:“你出去吧!”
  那伙计又应了一声“是”,才退了出去。
  夏侯昌旋在桌前坐下,独自吃了起来。
  酒菜都是最好的,但却吃得味如嚼蜡,因为他有着太多的心思,他对于自己今后何去何从也感到彷徨无主……
  ×                    ×                    ×
  天,黑了下来。
  他又焦躁的在房中踱步,虽然觉得并无急事待办,却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刻也无法安静下来。
  他在等待洪娟娟到来!
  他本来是不赞成洪娟娟来的,但是现在,他迫切的希望她快些赶到。
  她为什么还不来呢?
  唔,也许她在离开九龙山庄时,被她父亲洪大基发觉,而将她截住了。
  如是这样,我该怎么办?
  我既然不必再去茅山,而也不能立刻就回到九龙山庄去,这半月之内,我该何处去?
  咳,她为什么还不来呀?
  “砰砰砰!”
  蓦地,房门响了!
  他精神陡地一振,一步跳到房门前,打开了房门,但一望之下,只见店伙计站在门口,并未见洪娟娟到来,不由大为失望,由失望转为恼怒,眼睛一瞪道:“干么?”
  那伙计笑道:“夏侯爷,又到晚膳的时候了,今晚你要吃些什么?”
  夏侯昌大感厌烦,砰然关上房门,吼道:“我不吃,别再来烦我!”
  那伙计碰了一鼻子灰,吐了吐舌头,转身走了。
  夏侯昌继续负手踱步,不时抬头望着窗外的天,不时长吁短叹。
  “砰砰砰”房门又响了。
  他心中一喜,急急的又去打开房门,一看又是那伙计,登时心火直冲脑门,怒叱道:“你又来干么?”
  那伙计双手捧着茶盘,阿谀的笑道:“夏侯爷,小的替你送壶热茶来……”
  他气得真想一拳打去,吼叫道:“浑蛋!我叫你别来烦我,你听不懂是不是?”
  那伙计好像被马脚踢了一下,吓得浑身一哆嗦,忙的后退不迭,连声道:“是是,是是……”
  他又“砰”的一声,重重的关上房门,然后退去床榻躺下,不住的喘气,想平息胸中的怒火。
  她为什么还不来?
  是了,她并未说定今天就来,大概她也要准备一下,明天才能赶到此地,我不如先好好睡一觉吧!
  “砰砰砰!”
  房门三度响起!
  他一听敲门的手法与前两次相同,情知多半又是那个讨厌的伙计,当下躺着不动,开声问道:“谁?”
  “是小的,夏侯爷你请开门!”
  果然又是那伙计!
  夏侯昌这下忍耐不住了,他一跃下床,游目四顾,看见壁角下放着一把扫帚,于是上前拿起那把扫帚,然后打开房门,一扫打了出去。
  “你干什么!”
  喝声中,只听“拍”的一响,他劈出的扫帚已被打歪一旁!
  打歪他扫帚的人,赫然是洪娟娟!
  她的打扮,已与庄中大不相同,螓首包着一方青巾,身穿紫色劲衣,足登平底绣花靴,背插一柄宝剑,模样儿真像个侠女!
  夏侯昌一时目瞪口呆,失声道:“怎么是你呀!”
  他觉得自己并未听错,刚才在门口应声的,明明是那伙计,却不料一打开房门,站在门外的竟是洪娟娟,宁非怪事?
  洪娟娟抿唇一笑道:“你脾气好大,怎么拿扫帚打起人来了?”
  夏侯昌大窘,期期艾艾道:“我……我不是打你……我是要打那伙计……”
  洪娟娟道:“你为何要打他?”
  夏侯昌道:“他一直来烦我,讨厌死了!”
  洪娟娟笑道:“他并没有烦你,是你自己在烦!”
  夏侯昌一看到她来,心中怒气全消,果觉自己太冲动,当下窘笑一下道:“是,我是太冲动了一些……”
  洪娟娟道:“那伙计好像知道你要打他,所以敲了门之后,就一溜烟的跑了。”
  夏侯昌侧身让开,笑道:“你怎么现在才来?”
  洪娟娟移步入房,答道:“我总要准备一下,现在赶到,已算是很快了。”
  夏侯昌觉得不便与她关起门来说话,故让房门敞开着,接口问道:“令尊知道你出来么?”
  洪娟娟坐下道:“傻瓜,我爹若是知道,他岂肯让我出来!”
  夏侯昌道:“你至少应该留几个字使他放心。”
  洪娟娟道:“留了!”
  夏侯昌笑哦一声道:“怎么写的?”
  洪娟娟道:“我说要出来玩玩,最迟一个月便会回家,请他放心。”
  夏侯昌欣慰道:“这才对!”
  洪娟娟笑道:“不过我爹一定无法放心,他一定会立刻派人出来追我回去,所以咱们不能在此多留,你快把行装打点一下,咱们立刻离城!”
  夏侯昌踌躇道:“可是,夜已深了,此刻出城,要在何处宿夜?”
  洪娟娟道:“不要宿夜,咱们赶夜路!”
  她说话简单明了,坚定有力,颇有父风呢!
  夏侯昌道:“事情有些变化,我要好好跟你研究一下——”
  洪娟娟打岔道:“不论你有什么话要说,都等上了路再说好了,我可不愿被我爹派出的人捉回去!”
  夏侯昌只得背起包裹道:“好,咱们出去。”
  他到外面柜台上结了店账,跨出大门时,店伙计已牵来他的坐骑,他见旁边还有一匹马,便问道:“你也是骑马出来的?”
  洪娟娟笑道:“不然,你要我步行?”
  夏侯昌笑了笑道:“我是在想,你怎能骑马离庄而不被发觉?”
  洪娟娟道:“我常常骑马出庄,在山中散心,故守门的并未怀疑。”
  两人一齐上马,一抖缰绳,向城外驰去。
  出了太平县城,洪娟娟仰望蔚蓝的夜空和挂在天上的一轮明月,欢爽的笑道:“你瞧,今夜月色清朗,赶夜路正好!”
  夏侯昌无心赏月,说道:“我有话跟你说……”
  洪娟娟道:“你说吧!”
  夏侯昌道:“我首先要感谢你救了我的命。”
  洪娟娟微微一笑道:“不用谢,若有一天我发现看错了,我也会杀死你!”
  夏侯昌神色平静如故,道:“今天上午,我和你谈过话,回到房中时,有一个人坐在房中等我……”
  洪娟娟闻言一愕,问道:“是谁?”
  夏侯昌笑道:“你自诩善于观人,料事如神,不妨猜猜看。”
  洪娟娟眨眨眼,道:“是五通叟公孙化龙还是狼叟胡十行?”
  夏侯昌大为叹服,点头道:“厉害!厉害!果然一猜便中,是狼叟胡十行!”
  洪娟娟讶道:“他去你房中干么?”
  夏侯昌道:“等着警告我!他要我从茅山回庄后,向令尊作不实的报告,说找不到诸葛平!”
  洪娟娟脸色一变道:“如此说来,夏侯昌果然是被他们收买了?”
  她这一句话,听来好像很怪,但其实一点也不怪;因为眼前的这个夏侯昌,并非她口里说的那个夏侯昌!
  夏侯昌摇头道:“听他口气,似乎夏侯昌并非被他们所收买,而是中了他们的圈套!”
  “嗯!”
  “你听说有个女子姓秋名宝琴的没有?”
  “从未听说过,她是何人?”
  “我也不知道。狼叟说夏侯昌强奸了秋宝琴,但又说‘我’是中了他们的诡计。据我推测,可能是他们利用一个叫秋宝琴的女子去引诱夏侯昌,然后当场捉奸,指夏侯昌强奸妇女;夏侯昌为了怕身败名裂,就只好听他们摆布。”
  “哼,一定不错,我早就风闻夏侯昌生性风流,喜欢玩……”
  “这样的人,令尊何以要聘他为黄旗卫士?”
  “大概是我的人为他人虽风流,却并不干坏事之故。他的为人确实不坏……”
  “但是那天,当他向令尊报告石塘湾和寒山寺并无一人认识我时,你怎知他在扯谎?”
  “因为我善于观察人,我发现他眼神有异,而且始终不敢正视我爹,故断定他在扯谎。”
  “你不担心看错么?”
  “绝不!”
  “我还要问你一件事,你的这门‘易容术’是从何学来的?”
  “我姑丈。他武功很高,易容术更驰名武林,人称‘千面神’穆祖寿;以前我曾在他那儿寄住一年,他教我武功,也教我易容术。”
  “怪不得你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把我化妆成夏侯昌,昨晚你带我走出牢房时,我真怕被识破呢。”
  “现在你永远不会被识破了!”
  “言归正传,今早狼叟胡十行另还向我透露了一件事,他说我师父三岁阎罗已不在葬身谷中……”
  “噢!”
  “他说他们所以知道三岁阎罗被困在葬身谷中,是夏侯昌供出的,无名夫人闻悉之后,立刻带领千蛇叟欧阳煌赶去葬身谷,打算杀害我师父;但进入谷中一看,却已找不到我师父……”
  “你不是说令师双足已断,无法逃离葬身谷么?”
  “正是。”
  “那么,他是怎样逃离的呢?”
  “我不知道。”
  “也许狼叟胡十行在扯谎。”
  “他并未看出我是假的夏侯昌,似无对我扯谎的必要。”
  “嗯,不错……”
  “如果说有人救家师脱离葬身谷,家师似应即刻赶来九龙山庄才对,但他老人家为何至今不见形踪呢?”
  “令师并不知道你被捕入九龙山庄,而且纵使知道,他双足已断,行动不便,自然无法赶到。”
  “唔,有道理。”
  “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我决定不去茅山了。”
  “万一狼叟说的是谎言呢?”
  “那么,他们既知家师在葬身谷中,如果他们有意杀害家师,必然早已下手,现在赶去也已太迟了。”
  “此言虽是,但你总得赶去看看才能安心呀!”
  “问题在于,狼叟又说家师可能会在近日来到九龙山庄,他们已准备围擒家师,使家师无法见到令尊,所以我觉得不宜再前往茅山。”
  “不去茅山,你打算潜伏九龙山庄外面等候么?”
  “是的。”
  “这样你不一定能见到令师,无名夫人一帮人决不肯让令师走近九龙山庄的,他们一定会等在路上下手,而他们将在哪一段路上等候,你既不能预知,如何能先见到令师,通知他回避?”
  “唔……”
  “所以我认为你不如返回九龙山庄的好!”
  “我现在是奉令尊之命去茅山寻找诸葛平的下落,如何可以回庄?”
  “你现在是夏侯昌,回到九龙山庄的你,只要不是夏侯昌就行了!”
  “你要我再改变面貌,假扮成另一个人?”
  “不错。”
  “假扮谁好呢?”
  “让我想想看……”
  “假扮某一人回庄,又如何能为家师解危?”
  “眼下狼叟和五通叟尚未离开嗟来之食,你假扮一人去到山庄,可以暗中监视或跟踪他们的行动;他们声称要协助大家找寻那座人头塔,但我看他们绝不会真的去找人头塔,所以你只要跟定他们,也许就可适时为令师解危。”
  “对,好办法!”
  “你看右边田地上那团黑的东西,是不是草寮?”
  “好像是吧。”
  “咱们过去!”
  “干什么?”
  “你既然决定不去茅山,何必继续赶路?”
  “好,咱们到那草寮中去谈谈!”
  两人拨马转入田野,走了数十丈,果见刚才看到的那团黑色东西正是一间草寮。

  第十四章    灵犀暗通

  草寮破旧不堪,门已废去,借着微弱月光,可以看见里面除了堆着一些稻草之外,别无他物。
  两人于是同时下马,将马牵入草寮中拴好,然后拿些稻草铺在地上,一齐坐了下来。
  洪娟娟笑道:“咱们就在这间草寮中过夜!”
  夏侯昌——
  不,现在应该改称他为柴一郎了!
  他笑了笑道:“好啊!”
  洪娟娟左顾右盼道:“但不能躺着睡觉,这里面可能有蛇虫老鼠哩!”
  柴一郎噗哧一笑道:“怎么你也怕起蛇鼠来了?”
  洪娟娟白他一眼道:“我什么都不怕,只怕蛇和老鼠,这有什么可笑的?”
  柴一郎连忙收敛笑容道:“是是,其实我……我也有些害怕!”
  洪娟娟笑道:“哼,你是个男孩子,居然也怕蛇和老鼠?”
  柴一郎窘笑道:“我在葬身谷时,曾吃过蛇肉,现在想想就不由有些恶心……”
  洪娟娟凝望他半晌,忽然玉脸微晕,羞笑一下道:“你这个人,不大像是练武之人……”
  柴一郎道:“我虽跟随家师练了一些拳掌,但还没在江湖上历练过,有许多事情还不懂,以后还要请你多多指教。”
  洪娟娟道:“你过来,让我替你恢复本来面目!”
  柴一郎犹豫着道:“恢复本来面目后,万一被人撞见了怎么办?”
  洪娟娟道:“不会,更深夜静,谁还会到这间草寮中来!”
  柴一郎问道:“恢复本来面目后,你是否要替我扮成另一个人?”
  洪娟娟点头道:“正是。”
  柴一郎移身靠近她身前,鼻中忽然嗅到一股少女醉人的体香,不由心头一荡,有些“想入非非”起来了。
  他从未近过女色,因此对于女孩子,有着许多遐思幻想。
  当然这种遐思幻想是出于天性,并非一般好色之徒的想入非非。
  洪娟娟伸出一双玉手,探入他颈下,轻轻的往上揭起一层薄薄的人皮,然后,取出一方香帕,拭去他脸上的易容膏,笑道:“好了,杀人如麻的魔鬼面目露出来了!”
  柴一郎甚是尴尬,道:“我想在脸上划一刀,你看怎样?”
  洪娟娟一怔道:“划一刀干什么?”
  柴一郎道:“在脸上留一刀疤,这样以后大家就不会认错人了。”
  洪娟娟又好气又好笑,道:“胡说!”
  柴一郎道:“真的,只有这样才能不受拖累,这些日子来,我实在受够了。”
  洪娟娟道:“今后你不必发愁了,因为‘柴一郎’已经死了!”
  柴一郎苦笑道:“我可不愿永远以另一副面目在人前出现!”
  洪娟娟道:“当你捉到那个面貌与你相同的青年时,你就可恢复你柴一郎本来的面目了!”
  柴一郎长长一叹道:“此生此世,我与他势不两立,我非捉到他不可!”
  洪娟娟道:“你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再变为夏侯昌,投顺无名夫人,这样迟早便会找到那青年。”
  柴一郎点点头道:“对,我就这样去做,我相信那青年与无名夫人必是同党!”
  话声一顿,继之面泛笑容道:“如果我能洗脱冤枉,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洪娟娟轻轻哼了一声道:“你不用感谢我,只要不再骂我爹就够了!”
  柴一郎想起昨夜骂洪大基“颟顸无能,不够资格担任武林盟主”之语,不由大感不好意思,道:“昨夜我一时冲动,口不择言,希望你不要见怪。”
  洪娟娟并非真生气,闻言嫣然一笑道:“其实也难怪你发火,我爹确实有些糊涂,他武功虽高,但却是毫无心机之人,作为武林盟主,除了武功之外,还要有精明的头脑才行,在这方面,我爹实在差了些。”
  柴一郎道:“我想问你一件事,不知你肯不肯告诉我?”
  洪娟娟道:“这要看你问的是什么。”
  柴一郎道:“听说令尊也是获得一面‘登龙符’才学成绝世武功的?”
  洪娟娟点点螓首道:“不错。”
  柴一郎道:“为何得到一面‘登龙符’便能学成绝世武功?”
  洪娟娟道:“因为凡持有‘登龙符’之人,便可到一个地方去。”
  柴一郎问道:“哪个地方?”
  洪娟娟道:“一座名叫‘九龙洞’的山洞。”
  柴一郎追问道:“九龙洞又在什么地方?”
  洪娟娟摇首道:“不知道。”
  柴一郎道:“真的不知道?”
  洪娟娟点首道:“真的。”
  柴一郎道:“令尊没告诉你?”
  洪娟娟道:“没有,我爹说那是一个秘密,不可告诉任何人!”
  柴一郎道:“那么,为何进入九龙洞的人就能学成绝世武功呢?”
  洪娟娟又摇首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柴一郎道:“是不是九龙洞中隐居着九位世外高人?他们愿意把武功传给持有‘登龙符’之人?”
  洪娟娟道:“我也曾以此询问过我爹,但我爹摇头不答,所以是否如此,我也不知道。”
  柴一郎道:“还有一个问题,何以从九龙洞中出来的人,都能成为武林盟主?”
  洪娟娟道:“好像这是一种规定吧!凡是持有‘登龙符’之人,都可练成一身盖世绝技,也可成为武林盟主,但任期只有十年,期满便须移交给新由九龙洞出来的人;我爹是第三任盟主,他的任期尚有三年……”
  柴一郎道:“你知道第四任盟主会是谁么?”
  洪娟娟道:“我爹可能知道,我则不得而知。”
  柴一郎道:“第四任盟主,也许应该是一个名叫‘史南山’的青年……”
  洪娟娟愕然道:“史南山?我好像听过这人的姓名……他是谁?”
  柴一郎道:“他是谁我不大清楚,我只知道这个史南山已经死了。”
  洪娟娟吃惊道:“怎么死的?”
  柴一郎道:“有人说是被一个名号叫‘夺魂刀娄一豪’杀死的,但我知道娄一豪并没有杀死史南山,娄一豪只是抢走了史南山的‘登龙符’而已。”
  洪娟娟豁然道:“对!我记起来了,大约是一年前,有人前来九龙山庄控告‘夺魂刀娄一豪’,说他杀死了史南山,我爹便将娄一豪的姓名刻上‘人头榜’,悬赏缉捕他,可是直到现在仍然找不到他。”
  柴一郎道:“关于这件事,我在入牢的头一天,就原原本本的说给令尊听了。”
  洪娟娟道:“我却未听我爹说起,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柴一郎道:“事情的起因:有一年娄一豪在江湖上遇上几个仇人,双方大打出手,娄一豪寡不敌众,正危急间,忽然来了一个少年,他更是如今轰动武林,杀人建造人头塔的青年,他替娄一豪退了强敌,娄一豪为想报答他,就说愿替他做一件事,他竟称希望获得一面‘登龙符’,要娄一豪替他找来,并称如果找到,可在第二年仲春送去苏州给他;娄一豪后来果然探得史南山得到一面‘登龙符’,就动手抢夺,据他亲口告诉我,他只抢了史南山的‘登龙符’,并未下手杀人,可是史南山却死了,因此旁人就以为是娄一豪杀的,而娄一豪在夺得‘登龙符’之后,不知何故失去了一条右臂,且身负沉重内伤,他为了实践诺言,负伤带着‘登龙符’赶到姑苏,想在临死之前将‘登龙符’送给救他性命的青年,可是找了几天没找到,他便想到如果有那青年的一幅画像,或许能够顺利找到那个青年,于是就去找当地一位擅长绘画的顾秀才……”
  接着,便说到顾秀才记起曾在寒山寺见到自己,以为自己便是娄一豪所要寻找的救命恩人,乃走告娄一豪,而娄一豪也“错把冯京当马凉”,硬将“登龙符”赠送自己的一番经过说出来。
  洪娟娟听得惊奇不置,说道:“原来竟有这许多波折,后来那面‘登龙符’呢?”
  柴一郎道:“我因与继母不睦,乃决意离家,想弃文从武,学些武功浪迹江湖,寒山寺的百空禅师指点我说茅山绝顶上有一怪人武功甚高,可前往求其收录,于是我找上了茅山送命峰,见到那个怪人,原来他是三岁阎罗的孽徒蒙天雷,他听到我要拜他为师,又听说我有一面‘登龙符’,竟起歹心,抢去‘登龙符’,将我打下葬身谷。”
  洪娟娟吃惊道:“登龙符被蒙天雷得去,这不糟糕么!”
  柴一郎道:“正是,等他由九龙洞学成回来,接任武林盟主之后,整个武林就要遭殃了!”
  洪娟娟深深颦眉道:“这实在是一件极为严重的大事,不知我爹有没有准备应付之策?”
  柴一郎叹道:“时隔半年多,令尊即使想阻拦他进入九龙洞,也为时太晚了!”
  洪娟娟道:“若让蒙天雷学成归来,他所将带给武林的灾害,只怕较那青年更甚。”
  柴一郎道:“但愿神明保佑,不要让他找到那座九龙洞才好。”
  洪娟娟沉思半晌,正色道:“登龙符是由你手上失去的,所以你有责任把它追讨回来!”
  柴一郎苦笑道:“我知道,可是我的武功万不是蒙天雷的对手,而且又不知九龙洞在何处,如何去追讨呢?”
  洪娟娟道:“我也许可以替你将九龙洞的地点打听出来。”
  柴一郎道:“打听出九龙洞的所在,还得等我见到家师后,才能采取行动。”
  洪娟娟点点头道:“嗯,那时我们三人一起赶去九龙洞擒那蒙天雷!”
  说到此,探手由怀中取出一个精美的木盒,继道:“来,我替你改变面貌。”
  柴一郎问道:“你要把我扮成什么人?”
  洪娟娟道:“我表哥。”
  柴一郎一呆道:“你有表哥?”
  洪娟娟笑道:“有表哥的人,多得很呢!”
  柴一郎强笑一下道:“你表哥是怎样一个人?”
  洪娟娟道:“他今年二十三岁,长得一表人才,正从一位名号‘一笔判南门亮’的武林高人学艺,每年总要来九龙山庄一次。”
  柴一郎追问道:“来干什么?”
  洪娟娟道:“来看我爹和我,因为……因为我爹有意……有意……”
  柴一郎道:“将你许配给他?”
  洪娟娟忸怩一笑道:“是的……”
  柴一郎嘻笑一声道:“那很好啊!”
  洪娟娟低首含羞道:“不过,我不大喜欢他……”
  柴一郎注目一哦,问道:“为什么?”
  洪娟娟摇摇头道:“我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总之我觉得无法与他……与他结为夫妇。”
  柴一郎道:“你虽不喜欢他,但如果令尊决定将你许配给他,你也是无法拒绝,是不是?”
  洪娟娟道:“我没想到这么远……”
  柴一郎道:“你现在非先想好不可,如果你不喜欢他,就得赶快向令尊暗示一下。”
  洪娟娟道:“还早得很,听说他还要一年才能艺满下山。”
  柴一郎道:“一年转瞬就到了!”
  洪娟娟沉默有顷,忽然仰脸粲然一笑说:“咱们别谈这些,现在我要动手替你易容了。”
  她打开木盒,拈起一团与肤色相同的易容膏,涂上柴一郎头额,一边涂一边笑道:“我表哥姓应名世虹,他的身材和你差不多,你冒充他,必可瞒过我爹……”
  涂好了易容膏,再抹上一层粘液,然后把人皮贴上脸庞,再贴上两道假眉,仔细的摸捏半天,最后取她一面铜镜递给柴一郎,含笑道:“你瞧瞧!”
  柴一郎接过铜镜,转身使铜镜对着月光,顾盼一番,不由酸溜溜地道:“哼,你表哥长得真英俊呢!”
  洪娟娟道:“我从不以貌取人!”
  柴一郎道:“你表哥这张面孔,任何姑娘见了都会喜欢的。”
  洪娟娟道:“也许就因他自觉貌若潘安,因此养成了他骄傲的个性。”
  柴一郎道:“他很骄傲?”
  洪娟娟道:“是的,但对我他可骄傲不来,在我面前,他乖得像一个仆人。”
  柴一郎讶笑道:“你那样厉害?”
  洪娟娟笑道:“不是厉害,而是我事事都比他精明,他每一开口,我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柴一郎道:“我觉得你和令尊完全不同……”
  洪娟娟道:“我像我娘。”
  柴一郎问道:“你娘现在九龙山庄么?”
  洪娟娟脸色一黯道:“不,我娘早死了!据我爹说,我娘聪慧过人,学一样精一样,可惜生下我不久,就一病不起……”
  柴一郎叹道:“咱们身世有些相同,我也早就没有了亲娘。”
  洪娟娟道:“令尊后来又续弦了么?”
  柴一郎点头道:“是的,娶了一个悍妇,先父娶了她,吃了不少苦头。”
  洪娟娟道:“我爹也曾续弦,但听说娶过门不到一个月,我爹就把她休了。”
  柴一郎道:“为什么?”
  洪娟娟道:“那时我还小,不大清楚,据说她没有疼爱我之故。”
  柴一郎赞道:“令尊真是个好父亲!”
  洪娟娟转头望望外面的天色,改变话题道:“天快亮了,现在我把应世虹的家庭情形及有关一切说给你听,你注意听着,免得到时露出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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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晌午时分,洪娟娟和易容为“应世虹”的柴一郎回到九龙山庄来了。
  当他们在庄门口下马时(柴一郎已换了另一匹马),立时有不少卫士围上来,人人脸上都露出欣喜和惊奇之色,敢情大家都已知道洪娟娟离庄之事,此刻见她与她的表哥应世虹突然归来,自有一份欣喜和意外之感。
  无尾龙洪大基闻报匆匆奔出,一见到女儿和“应世虹”,神色甚是欢欣,但也带着一丝责备之意,恼笑道:“好个丫头!原来你是跑去找你表哥,也不告诉为父一声,害得为父白担心了一场!”
  柴一郎忙趋前倒身下拜,恭声道:“姨丈您好!”
  无尾龙洪大基一把将他扶起,一面打量着他,一面哈哈大笑道:“今年你早到了三个月,是不是已艺满离开令师了?”
  柴一郎早已想好应对之辞,当下接口答出:“不,家师因事欲离山去拜访一位朋友,因此小侄也就提前下山来了……”
  洪大基拍着他的肩胛笑道:“很好!很好!这次你可在此多住几天,多玩玩……”
  接着转对女儿道:“你是怎么知道世虹要来的?”
  洪娟娟道:“女儿并不知表哥要来,我们是在路上巧遇的。”
  洪大基睁大双目道:“这么说,你是当真独自出外游玩的了?”
  洪娟娟咬着小樱唇,含笑点了点头。
  洪大基面色微沉道:“你好放肆,为何不告诉为父一声?”
  洪娟娟嘟嘟嘴道:“女儿若说了,爹一定不肯答应,所以女儿只好不告而别!”
  洪大基愠声道:“真是胆大妄为,你打算单独前往何处游玩?”
  洪娟娟对父亲斥责全然不在意,含着俏皮的笑靥道:“洞庭湖!”
  洪大基“哼”了一声道:“为何忽然想去洞庭湖游玩?”
  洪娟娟道:“咱们定居在黄山之中,看的山太多了,所以女儿想看看水。”
  洪大基道:“你年纪尚轻,毫无江湖阅历,难道不怕遇上歹徒么?”
  洪娟娟笑道:“若是遇上歹徒,女儿就说我爹是当今武林的盟主,他们听了准会吓得抱头鼠窜!”
  洪大基忍俊不禁,笑骂道:“胡说!谁肯相信你是我的女儿,下次不可乱跑,懂不懂?”
  洪娟娟道:“是啦!是啦!”
  洪大基道:“你表哥刚到,快陪他入内吃饭去。”
  洪娟娟应了一声,却站着不走,问道:“爹,昨天表明要协助咱们搜寻人头塔的那些人都走了么?”
  洪大基道:“头一批已经走了,第二批少时就要离开,你问这干什么?”
  洪娟娟道:“没什么,女儿只是顺口问问。”
  语至此,转对柴一郎一招手道:“表哥,咱们入内吃饭去吧!”
  柴一郎答应一声,向洪大基行了一礼,便随着她进入庄内。
  两人走入庄院中,柴一郎才低声道:“不知狼叟他们走了没有?”
  洪娟娟道:“等下我替你去问问看。”
  柴一郎道:“要是他们少时就要离开,我自然必须随后跟出去,但我拿什么理由去向令尊说明呢?”
  洪娟娟道:“很简单,你只说要陪着我出去走走就行了,我爹见有你陪着我,他不会拒绝的。”
  柴一郎一怔道:“你也要去?”
  洪娟娟道:“是的!”
  柴一郎道:“你是武林盟主的女儿,实在不该跟我出去冒险。”
  洪娟娟道:“我要帮助你擒获真凶,让我爹明白我已可以独当一面了。”
  谈话间,两人已走入内厅。
  服侍洪娟娟的两名婢子看见小姐与“应世虹”突然返回庄中,十分高兴,一齐上前拜见问候。
  洪娟娟道:“你们快去拿吃的来,我肚子饿啦!”
  两名婢子应是而去。
  洪娟娟接着转对柴一郎悄声道:“你在此坐一下,我这就去问。”
  语毕,返身出去。
  俄顷,两名婢子已端着午膳进来,她们见小姐不在,微感诧异道:“应公子,我们小姐哪里去了?”
  柴一郎答道:“她有事出去了,等下就来。”
  两名婢子把午膳摆上桌,便站在桌旁等候,频频向柴一郎瞟视,并低声窃笑着。
  柴一郎朗然一笑道:“你们笑什么啊?”
  两名婢子脸色一红,互望一眼之后,其中一个忽然向柴一郎裣衽一福,低头羞笑着道:“应公子,恭喜您呀!”
  柴一郎轻咳一声,佯作不解地道:“喜从何来?”
  那婢子笑道:“应公子何必明知故问!”
  柴一郎耸耸肩道:“我真的不知有何可喜之事。”
  那婢子掩口吃吃笑道:“应公子若是想不出,不妨回想一下去年的情形,去年我们小姐对您怎样?今年我们小姐对您又是怎样?”
  柴一郎含笑道:“你们认为今年小姐对我特别亲切么?”
  那婢子点点头道:“难道不是?”
  柴一郎这才知道洪娟娟对其表哥应世虹果然没有好感,心中暗乐,当下接口道:“我倒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婢子道:“去年我们小姐对您总是爱理不理的,态度冷冷淡淡的,您难道忘了不成?”
  柴一郎笑笑未语。
  就在此时,洪娟娟回来了。
  她见柴一郎和两名婢子脸带笑容,便问道:“你们在笑什么?”
  柴一郎笑道:“她们刚刚在向我道贺,说你对我的态度变了。”
  洪娟娟玉脸发赤,笑叱道:“这两个丫头就是这么没规矩,你别听她们胡说八道!”
  她一边说一边在桌旁坐下,接道:“来,咱们快吃饭吧。”
  柴一郎上前与她相对坐下,接过侍婢端上的饭,便与她一起吃了起来。
  洪娟娟向两名婢子道:“我要和表哥商量一件事情,你们暂时退下!”
  二婢以为他们要谈情说爱,闻言含笑应是,知趣的退出去了。
  柴一郎见二婢出厅后,急急的问道:“怎么样?”
  洪娟娟道:“还没走。”
  柴一郎大喜,道:“好极了,我真怕他们已经走了呢!”
  洪娟娟道:“不过他们吃过午膳也要走了,我爹请他们负责搜索皖北的舜耕、八公二山。”
  柴一郎道:“既如此,咱们快些吃饭,最好能先他们离庄,在路上等候他们,这样才不会被他们发觉有人跟踪。”
  洪娟娟道:“他们不会当真去舜耕八公二山的。”
  柴一郎道:“我知道!”
  洪娟娟道:“那么,你从何知道他们要走哪条路?怎么能在路上等候他们?”
  柴一郎道:“他们总要循山路下山,咱们可在山下等候。”
  洪娟娟微笑道:“万一他们不循山路下山呢?”
  柴一郎发怔道:“你是说,他们可能不会远离九龙山庄?”
  洪娟娟点头道:“正是,他们可能在走出山庄之后,就在山中躲藏起来,等着截击令师。”
  柴一郎觉得有此可能,不由得连点头道:“嗯,不错,那么咱们还是随在他们后面离庄的好。”正说着,门口人影一晃,一人大步走入厅中。
  他是无尾龙洪大基,他含笑招呼道:“世虹,姨丈事忙,未克亲自招待你,希望你不要见怪!”
  柴一郎连忙放下筷子,起身答道:“不敢,姨丈请一起来用饭。”
  洪大基道:“不,眼下有不少武林人士尚在庄中,姨丈须去陪伴他们,你们吃吧!”
  他走到桌旁,伸手把柴一郎按坐下去,示意他继续吃饭,然后转对女儿笑道:“娟儿,这回你表哥刚好来了,你如想出去玩玩,可请你表哥陪伴你,但不许离开黄山太远,时间也不要超过三天,免得叫为父担心,懂么?”
  洪娟娟点头笑道:“好的,爹。”
  洪大基对“应世虹”问道:“你父母近来可好?”
  柴一郎恭声道:“小侄双亲托福粗安。”
  洪大基又问道:“令师也好吧?”
  柴一郎道:“是的,家师嘱小侄向姨丈问好。”
  洪大基道:“令师那一路判官笔,乃是武林一绝,你练成了没有?”
  柴一郎道:“略懂皮毛,火候尚差。”
  洪大基道:“改天有空时,你使一趟让姨丈瞧瞧,看一年之隔,你进步了多少。”
  柴一郎道:“是的,还请姨丈多指点。”
  洪大基笑道:“指点不敢当,但是你曾一再表示希望成为姨丈手下的一名黄旗卫士,所以姨丈总得考验考验你。”
  洪娟娟接腔道:“爹,女儿打算等下就和表哥出去玩玩!”
  洪大基一怔道:“哪里去?”
  洪娟娟道:“随便走走嘛。”
  洪大基道:“你表哥刚到,也得让他歇一歇啊。”
  柴一郎忙道:“不妨,小侄不用歇息,可以立刻陪表妹出去走走。”
  洪大基道:“你得说明要去何处才行。”
  洪娟娟道:“爹若反对女儿游洞庭湖,女儿想去皖中的巢湖玩玩,听说那儿的风景亦甚不错。”
  洪大基皱了皱眉道:“巢湖距此也不近,有四百里之遥哩!”
  洪娟娟一噘唇道:“如今有表哥陪着女儿,爹还怕什么?”
  洪大基不忍拒绝,笑道:“好吧!不过最多只能玩十天,无论如何,你们必须在十天之内回来,这样为父才能放心。”
  洪娟娟笑道:“好的,好的。”
  洪大基道:“路上要小心,尤其不可惹事生非,若是不听话,以后就别想让你出去了。”
  洪娟娟道:“是啦!是啦!”
  洪大基又回望“应世虹”叮嘱道;“世虹,你表妹愈来愈调皮,简直不像个女孩子,你可得多约束她一下,莫让她闹出事情来。”
  柴一郎唯唯应道:“是的,姨丈放心便是,小侄会好好照顾表妹的。”
  洪大基拍拍他肩胛,道:“姨丈要去陪客人,你们要走的时候,再来见我。”
  说罢,大步出厅而去。
  洪娟娟目送父亲走远后,向柴一郎挤眼一笑道:“如何?”
  柴一郎轻笑道:“我只有一句话要说——你把我扮成应世虹,真是再恰当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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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牌时分,第二批协助搜索人头塔的武林人出发离开九龙山庄了。
  狼叟胡十行和五通叟公孙化龙是其中的两个;他们也许有意落在众人之后,走到庄门口站住,又和洪大基欢述了一番,才拱手而别。
  洪大基含笑目送他们离去,接着转向身侧的几位黄旗卫士笑道:“洪某人就任盟主七年,最感愉快的事是看到这两个昔日名震天下的巨魔弃邪归正!”
  一位黄旗卫士接口道:“是的,这两个老魔此番重出武林,行事作风与前不大相同,虽然他们领去了五万两赏银,但毕竟是替武林除去了一个大害。”
  洪大基道:“如果他们再能寻获那座人头塔,洪某人决定公开褒扬他们一番,使他们今后能受到天下武林的尊敬。”
  另一位黄旗卫士道:“属下想不通他们何以肯弃邪归正,若照他们昔日的行为看,他们实无改过迁善的可能……”
  洪大基不以为然地道:“不,善恶存乎一心,一个人若决心改过从善,并无任何困难!”
  那位黄旗卫士道:“可是,有一句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像他们这种积恶如山的人,忽然肯放下屠刀,实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洪大基宏声一笑道:“正因如此,所以才更显得他们难能可贵。”
  “爹,您说谁难能可贵?”
  洪娟娟忽然由人群里走出来。
  她和柴一郎已然装束停当,准备走了。
  洪大基转头望着女儿,又望望“应世虹”,道:“怎么,你们这就要走了?”
  洪娟娟微笑道:“正是!”
  洪大基苦笑道:“你这丫头,这么急匆匆的,你表哥今天刚到——”
  洪娟娟一呶嘴,打岔道:“爹,您刚才都答应了,怎么这会……”
  说到此,顿顿足,一脸幽怨之色。
  洪大基似乎挡不住女儿的撒娇,挥挥手道:“好好,你们去吧!”
  于是,两人向洪大基拜别,又向在场的黄旗卫士一一示意,即举步往外走去。
  洪大基见他们不骑马,甚感讶异,忙道:“等一等,你们怎么不骑马呀?”
  洪娟娟掉头答道:“不要,我们准备乘车去!”
  洪大基“哦”了一声,耸耸肩膀,转对身边的黄旗卫士苦笑道:“人说女大十八变,果然不错。”
  洪娟娟只当没听见,同着柴一郎快步而行,离开了九龙山庄。
  两人顺着山路迤逦疾行,走了约一里路,已看见走在前面的狼叟胡十行和五通叟公孙化龙二人。
  相距约有二、三十丈远,故一眼望去,二魔的身子小小的,像两个孩子。
  洪娟娟吩咐道:“尽量靠近路边行走,以免被他们发现。”
  柴一郎依言靠向路边,沿着林边而行,低声道:“如果无名夫人也已来到黄山,我才他们必会先去见他……”
  洪娟娟道:“如发现无名夫人的踪迹,你打算怎样?”
  柴一郎苦笑一声,道:“她武功很高,而且身边总有七怪叟随行保护,我这点微末之技,还能把她怎样?我只希望暗中看住他们,如见家师落入他们手中,便设法营救;此外就是希望能从他们那儿获悉杀人真凶的姓名来历,好设法擒他交给令尊发落,洗清我的冤枉。至于无名夫人和七怪叟这些人,就要仰赖你们父女去对付了。”
  洪娟娟道:“此番跟踪二魔,若能发现无名夫人的落脚地点,我便赶回通知我爹,请他派人前来围捕,如何?”
  柴一郎道:“拿什么理由去围捕他们?”
  洪娟娟道:“罪名是陷害善良,冒领赏银!”
  柴一郎道:“证据何在?”
  洪娟娟道:“你便是证据。”
  柴一郎摇头道:“不,我不能作为证据,只有那个面貌与我相同的真凶才能作为证据,当我们擒到他时,才有理由缉捕无名夫人等人。”
  洪娟娟道:“呵,若是如此——”
  一语未毕,忽然娇躯一闪,窜入路边的树林中!
  柴一郎反应亦快,跟着矮身纵入林中,靠到洪娟娟身边,低声问道:“什么事?”
  洪娟娟道:“你没看见?他们停下来了。”
  柴一郎一噢,赧然道:“我没看见……”
  洪娟娟道:“你若想跟踪一个人,眼睛就不能离开对方。”
  柴一郎窘笑道:“是,我记住了。”
  洪娟娟道:“他们忽然在路上停止不进,不知想干什么,咱们爬到树上去瞧瞧!”
  语毕,一纵身,登上一株巨树。
  柴一郎随后跟上,飘落于一枝横桠上,拨开枝叶,纵目望去。
  一望之下,只见前面山路上空荡荡的,已无狼叟胡十行和五通叟公孙化龙的踪影!
  只不过一眨眼睛,二魔竟然不见了!
  洪娟娟脸色一变道:“他们跑了!”
  柴一郎着急道:“糟糕,他们必是躲入树林中,难道他们已发现咱们在跟踪不成?”
  洪娟娟不答,运目搜望着前面山路两旁的山峦丛林,忽见山路左边的丛林中冲起两条人影,如燕子投林,一闪而没,立刻一指那片丛林道:“那边!他们往那边去了!”
  柴一郎也看见了,当即一提真气,双足在树桠上一顿,疾纵而起,越过山路,落到左边的一株古松上,继之施展草上飞的绝顶轻功,向前追去。
  洪娟娟随后跟进,低声道:“小心莫弄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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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5: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神来妙计

  黄山多松,凌空鸟瞰,除了遍布山中数不尽的奇峰之外,所能看到的就是松林,密密麻麻的松树,耸翠涌螺,起伏如浪,几乎看不见一寸地面;而林下松干盘结交错,行走异常困难,故若想在山中追人,最好便是施展轻功纵跃于树梢上;但人在树上纵跃飞掠,最易弄出声响,因此洪娟娟见柴一郎要施展轻功追敌,立刻提醒他注意不要弄出声音。但越过几株树后,洪娟娟已看出柴一郎轻功卓绝,竟比自己还要高明,心中既惊奇又佩服,暗忖道:“原来他的身手十分不弱,我倒看走眼了。”
  她却不知柴一郎轻功卓绝是有原因的,他被困葬身谷时,三岁阎罗为了要使他早日脱困,专一督导他苦练轻功,因此他的轻功成就甚高,至于其他功夫,却是稀松平常。
  两人一前一后,疾如流星的追了一程,跑在前面的柴一郎忽然做了一个停止前进的手势,然后由树梢上跳落到一枝横桠上。
  洪娟娟跳到他身边,低声道:“你看见了什么?”
  柴一郎举手一指对面林下,低声答道:“你看那边,距此约十丈远的一块小空地上!”
  洪娟娟顺着他指示的方向望去,果见前面林下有一块小小的空地,那块小空地上,此刻站立着两个人,正是狼叟胡十行和五通叟公孙化龙!
  他们站着交谈了数语,即席地坐下,看样子似在等人。
  洪娟娟附上柴一郎耳畔,细声道:“咱们走近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好么?”
  柴一郎道:“要是被他们发现,只怕——”
  洪娟娟截口道:“不会,只要不走得太近,就不致被发觉!”
  语毕,飘然跳落林下。
  柴一郎跟着跳下,两人弯着身子,利用树身掩护身形,提轻脚步掩了过去。
  欺近到距二魔约七丈时,已可听到二魔谈话的声音,洪娟娟游目四顾,看见近处一株足可数人合抱的巨松,树根下有个洞,可容纳两人存身,于是持持那树洞,示意柴一郎入洞躲避,她自己则当先窜入树洞中。
  柴一郎亦觉躲在树洞中不虑会被发现,立即跟了进去。
  由树洞中向前窥视,正好把二魔看得一清二楚!
  柴一郎的心在跳着,倒不是因太靠近二魔之故,而是他的身子正和洪娟娟的娇躯紧紧偎依着,他又嗅到了一股醉人的幽香。
  这时,二魔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只见五通叟公孙化龙仰起头,说道:“夫人不知何时才会赶到此处?”
  狼叟胡十行道:“她吩咐咱们在此等候,咱们就安心等候吧!”
  五通叟的脸上斗起一抹微笑,又道:“这次洪大基被咱们玩弄于股掌之上,过几天,当他获悉错杀了人时,不知他会怎样?”
  狼叟笑道:“会生气,会羞愧,但却束手无策!”
  五通叟捻着颏下的山羊须,含笑缓缓道:“夫人想必与他有深仇大恨,才要如此打击他。”
  狼叟道:“老夫亦觉夫人必与洪大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否则不致如此。”
  五通叟道:“听说夫人下一步行动是打算劫掳他的女儿洪娟娟?”
  狼叟道:“好像是的,夫人要把他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除掉,直到剩下他一人为止。”
  五通叟微微一笑道:“其实,老夫倒觉他和夫人可以配成一对,化干戈为玉帛。”
  狼叟道:“自古正邪不两立,我们夫人即使肯委身下嫁,洪大基也决不愿娶她的。”
  五通叟点头笑道:“当然,老夫这话只是说着玩玩而已。”
  狼叟笑道:“而且,我们夫人有那么多的面首,嫁不嫁人已无什么要紧了。”
  五通叟摆头四下望了望,然后压低声音道:“我们夫人的姿色绝代,看看就叫人垂涎,有时候老夫真希望有一亲芳泽的机会!”
  狼叟失笑道:“呸!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们夫人瞎了眼也不会看中你这个老残废!”
  五通叟讪讪一笑道:“老夫年纪虽然大了些,但若论那方面的功夫,自信绝不比她那些面首差。”
  狼叟道:“她需要的不仅是要能持久耐战,而且要有英俊的面貌,你配么?”
  五通叟一耸肩道:“问题就在这里!咳,老夫若是迟生数十年,那该多好!”
  狼叟笑了笑道:“自从咱们跟随她到今天,看见的‘阵亡’斗士已有十多个,你难道不怕死?”
  五通叟道:“能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不知道她的身子有多迷人,有一次在离恨宫中,老夫奉召入宫见她,那时她正好沐浴完毕,仅披着一袭薄如蝉翼的轻纱走出来,嘿!包在轻纱内的那副体态,真叫老夫看傻了眼,她的身子又白又嫩,细细的柳腰,丰满的玉腿,而且——”
  说到此处,陡地住口。
  狼叟显然听出了神,见他突然住口不说,不觉催促道:“快说!而且怎样?”
  五通叟不知怎么,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嗫嚅道:“而且……而且……”
  狼叟道:“别卖关子,快说来听听!”
  五通叟神色甚是尴尬,道:“而且……唔!而且……”
  狼叟笑道:“哼,你不说老夫也猜得出——我们夫人身上那袭轻纱突然掉下了,是不是?”
  五通叟大惊失色,叫道:“不,不要胡说!”
  狼叟一愣道:“怎么回事?”
  五通叟一付无地自容之态,慢慢站立起来,向狼叟身后拱手一揖道:“夫人,您……您来了?”
  原来,我们夫人到了!
  她在五通叟说到“而且”两个字时,悄然由对面树林中走出,狼叟没看见,还以为五通叟突然住口不说是在卖关子,故一再催问,弄得五通叟又惊又急,尴尬极了。
  当然,狼叟一见五通叟起身行礼问候时,亦知夫人来了,因之也面色大变,霍地跳了起来,僵立不敢稍动。
  无名夫人脸上挂着一丝娇笑,挪步姗姗走过来,含笑凝眸一瞟五通叟,脆声道:“继续说下去不妨,我除了有细细的柳腰和丰满的玉腿之外,而且还有什么?”
  五通叟窘得要死,低头呐呐道:“属下一时放肆,望夫人开恩……”
  无名夫人脆笑道:“不必害怕,我不会生气的,因为你讲的都是实话!”
  五通叟面红耳赤,哪敢再说出一个字来。
  无名夫人道:“我真的不生气,我喜欢听听别人对我的形容,你那‘而且’之下,想说我的哪一部分?”
  五通叟连连拱手,窘笑道:“属下一时口不择言,夫人要怎样处罚属下均可,何必再……再……”
  无名夫人一挺眉毛,妩媚的笑道:“你若不说,我才会处罚你,快说吧!”
  五通叟道:“属下不敢。”
  无名夫人道:“你不说,我就要处罚你了!”
  五通叟道:“是,属下愿受处罚。”
  无名夫人道:“那么,自己动手打五十个耳光!”
  五通叟恭声应是,立时左右开弓,自打嘴巴起来。
  他似乎怕无名夫人不满意,因此打得很重,每一掌都打得清脆响亮。
  五十个耳光打完,他的双颊又红又肿,嘴角出血!
  无名夫人吃吃娇笑着,说道:“你看,你这不是太傻了么?”
  五通叟低头不语,他已不能说话了。
  无名夫人接着又笑道:“我一直没想到你对那方面也有兴趣,既然如此,改天我就犒赏你一番,让你得偿宿愿。”
  五通叟连连打拱,表示不敢。
  无名夫人道:“真的,在那方面,我是绝对不吝啬的,我只要求你们对我忠心不二,至于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很乐意让你们满足。”
  说到这里,转对狼叟嫣然一笑道:“还有你,胡老!你的想象力十分丰富,你很想见我身上的轻纱掉下去,是么?”
  狼叟觉得头皮发炸了,连声道:“不!不!如非公孙兄说起,属下也不会想到那方面去,属下……属下……也自己打五十个耳光如何?”
  语声充满哀求之意,似乎无名夫人若不答应他的要求,他便将负疚一辈子,至死难安。
  无名夫人却摇首笑道:“不,我不但不处罚你,而且改天也要让你一饱眼福!”
  狼叟也是窘得要死,不知说什么才好。
  无名夫人忽然脸色一正,道:“现在谈正事,你们先把所见的事情报告给我听听!”
  狼叟忙道:“柴一郎已经死了,属下俩亲眼看着他被砍头的。”
  无名夫人问道:“没有人对柴一郎表示怀疑么?”
  狼叟道:“没有。”
  无名夫人笑道:“那小子实在可怜,做了我儿子的替死鬼!”
  原来,杀人建造人头塔的那个青年竟是她的儿子!
  躲在树洞中窥听的柴一郎一听此言,浑身微微一震,心中激动已极。
  洪娟娟用手按按他的肩头,示意他沉住气。
  这时,只听狼叟接腔道:“一个无名小卒,夫人何必可怜他?倒是他师父三岁阎罗不能不注意,夫人有没有他的消息?”
  无名夫人道:“还没有,三岁阎罗行事有时颠颠倒倒,像个少不更事的小孩,也许他脱难葬身谷后,就到某地寻乐去了,可能不会到九龙山庄来。”
  狼叟道:“那么,属下俩要不要在此等候他?”
  无名夫人道:“你们留下一人在此等候,另一人替我去巫山登龙峰把少爷找回来。”
  狼叟道:“夫人找少爷干么?”
  无名夫人微微一笑道;“我要给他一件宝物,使他在三年之后成为第四任武林盟主!”
  狼叟神色一怔道:“哦,是何宝物?可使少爷成为第四任武林盟主?”
  无名夫人含笑道:“你猜猜看!”
  狼叟道:“最近出现的那面‘登龙符’已落入蒙天雷之手,难道还有第二面‘登龙符’出现么?”
  无名夫人道:“没有,‘登龙符’每十年只出现一面,绝不可能出现第二面‘登龙符’。”
  狼叟道:“既无第二面‘登龙符’,夫人如何能够使少爷成为第四任武林盟主?”
  无名夫人露出一个神秘的笑靥道:“老实告诉你们,我得到了蒙天雷那面‘登龙符’!”
  狼叟和五通叟听得神色一愣,疑信参半的同声问道:“真的?”
  无名夫人探手入怀摸出一个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登龙符,扬了扬道:“你们看,这不是么?”
  藏身树洞偷看的柴一郎一见到无名夫人出示的那面登龙符,不禁大为激动,因为他认出那面登龙符确是蒙天雷由自己手里抢去的那一面!
  那面“登龙符”被蒙天雷抢去已有八个月之久,如今怎么会落入无名夫人之手呢?
  难道是蒙天雷送给她的?
  不,蒙天雷决不肯将“登龙符”转送他人,必是无名夫人由他手里夺来的!可是,蒙天雷离开送命峰已有八个月,不论那座九龙洞坐落何处,照理他早已进入九龙洞才对,无名夫人怎能追上他呢?
  这一点,使柴一郎百思不解;而站在无名夫人面前的狼叟和五通叟也一样百思不解,两人惊喜的急问道:“夫人是怎么得到这面登龙符的?”
  无名夫人把登龙符收入怀中,才缓缓答道:“从蒙天雷身上拿来的。”
  狼叟诧声道:“他还没进入九龙洞?”
  无名夫人道:“没有!”
  狼叟道:“为什么?”
  无名夫人道:“因为老天爷不让他进去。”
  狼叟迷惑地道:“怎么说啊?”
  无名夫人笑道:“他死了!”
  狼叟大愕道:“死了?是怎么死的?”
  无名夫人道:“被雷打死的。”
  五通叟失声道:“那怎么会?”
  无名夫人脆笑道:“他的姓名叫蒙天雷,分明早就注定该死于雷击!”
  狼叟问道:“夫人亲眼看见的么?”
  无名夫人摇首道:“不,我只见到了他的尸体,那天我赶到九龙洞外,因无‘登龙符’,不得其门而入,就在外面徘徊,走到一株断树之下,发现了一具焦黑而腐烂的尸体,我看那株断树也有烧焦的痕迹,断定死者是在树下避雨而遭雷击的。当时我也不知死者是蒙天雷,只是感到奇怪。死者为何死在九龙洞外,就捡来一枝树枝挑翻尸体察看,赫然发现尸身下有一面‘登龙符’,始知死者是蒙天雷。”
  五通叟表示怀疑道:“他既已到达九龙洞,为何不入洞,却在洞外树下避雨?”
  无名夫人道:“那树距九龙洞还有百丈之遥,我猜他必是寻找九龙洞时,遇上大雨而在树下躲避的。”
  狼叟道:“这真是谁都料想不到的事,看来这一次的‘登龙符’是注定该由我们少爷所得了。”
  无名夫人笑道:“当初追魂刀娄一豪夺取这面‘登龙符’,本来就是要送给少爷的。”
  五通叟谄笑道:“这太有意思了,将来我们少爷由九龙洞学成归来,堂而皇之的由洪大基手里接收武林盟主的宝座时,洪大基一定会感到哭笑不得,说不定会活活的把他气死!”
  狼叟附和道:“正是,这太妙了!”
  无名夫人微微一笑道:“我就是期望有这么一天的来临。现在你们听我吩咐,公孙老你继续在这附近等候三岁阎罗,如见他来,设法阻止他进入九龙山庄;胡老你去巫山登龙峰找少爷回来,叫他暂时停止建造人头塔,那玩意儿再好玩也比不上武林盟主好玩。”
  狼叟躬身道:“是的,夫人准备何处等候少爷?”
  无名夫人道:“老地方。”
  狼叟道:“好,属下去了。”
  一抱拳,身形一翻树上,疾纵而去。
  无名夫人接着转对五通叟吩咐道:“你须仔细在此守望,直到有人来接替才可离开,不得有误。”
  五通叟恭声道:“夫人请放心,属下决不敢有半点疏忽。”
  无名夫人忽地妩媚一笑道:“眼下无人在场,你若想‘一亲芳泽’的话……”
  五通叟吓得直想跪下,惶声道:“不!不!夫人您饶了属下吧!属下只是一时……一时……”
  无名夫人“格格”娇笑着,娇躯一纵,飞上树梢,宛如凌波仙子,冉冉远去。
  五通叟目送无名夫人远去不见,才敢直起腰杆,搔搔脑袋,喃喃自语道:“嘿,这条老命差点完蛋……”
  藏身树洞的洪娟娟看到这里,便用手碰碰柴一郎,低声道:“咱们走吧!”
  柴一郎点点头,两人于是悄悄退出树洞,蹑手蹑足的离开密林,一直到走出山路,柴一郎才松了一口气道:“真想不到!真想不到那蒙天雷竟被雷击而死!”
  洪娟娟道:“这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弑师恶徒,迟早要遭报应的。”
  柴一郎道:“可是那面‘登龙符’被无名夫人得去,后果恐怕更糟呢!”
  洪娟娟忽然停住脚步,四下望了望,接着一指对面山林道:“咱们到树林里去谈谈。”
  柴一郎亦觉应该好好商量一个对策,当即与她走入对面山林中,两人在距离山路约三十丈处坐下。
  柴一郎道:“从无名夫人的话中听来,似乎那座人头塔就在巫山登龙峰上,你说是不是?”
  洪娟娟点头道:“不错。”
  柴一郎问道:“那座山峰名叫‘登龙’,不知与‘登龙符’有无关系?”
  洪娟娟道:“这却不得而知。”
  柴一郎道:“要是咱们能够在狼叟前赶到登龙峰,就可见到那个杀人建造人头塔的恶徒。”
  洪娟娟道:“我猜他的身手必在你我之上,如果见到他而不能将他擒下,也是无用。”
  柴一郎道:“咱们现在立刻转回山庄报告令尊,请他率领大批黄旗卫士赶去围捕如何?”
  洪娟娟摇首笑道:“不,我有更好的主意……”
  柴一郎道:“什么主意?”
  洪娟娟道:“我认为目前抢回‘登龙符’比缉捕那凶徒更重要,你说是不是?”
  柴一郎道:“我觉得两样都重要,如果要我选择的话,我宁愿先捕获那凶徒。”
  洪娟娟道:“要捕获那凶徒,必须动员大批人,眼下五通叟在山中监视,山庄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所以我觉得还是先抢回‘登龙符’的好。”
  柴一郎道:“你有何好计谋?”
  洪娟娟道:“有,但必须由你单独去完成,不知你有没有胆量?”
  柴一郎心思亦甚敏捷,一听就知她的计策是什么,不由微微一笑道:“你要我赶到狼叟的前面,然后恢复本来面目,冒充无名夫人的儿子,故意迎上狼叟?”
  洪娟娟笑道:“正是,你敢不敢?”
  柴一郎道:“有何不敢,就怕露出马脚来。”
  洪娟娟道:“不会,狼叟亲眼看见你被斩首而死,当你恢复本来面目出现于他面前时,他决不会想到你是柴一郎!”
  柴一郎道:“可是我对那凶徒一无了解,有许多话可能回答不出来。”
  洪娟娟道:“你是‘少爷’身份,没有人会盘问你什么的。”
  柴一郎道:“无名夫人也不会么?”
  洪娟娟道:“她若问到一些你不知道的事,你可以含糊以对,应可蒙混过去。”
  柴一郎道:“这样如何,咱们兼程赶去巫山登龙峰,如能比狼叟早几天到达,我便偷偷观察那凶徒的举止神情和说话的口音,然后再赶下山迎上狼叟,这样模仿起来较为稳当。”
  洪娟娟沉吟道:“好是好,但万一被那凶徒发觉了怎么办?”
  柴一郎道:“小心提防,应该不会被他发觉,何况我现在是你的表哥应世虹,即使被他撞见,他也不会怀疑什么。”
  洪娟娟似已同意,轻轻点着螓首道:“好,但狼叟脚力甚佳,咱们要比他早几天抵达巫山登龙峰,只怕不大容易……”
  柴一郎道:“咱们可以买两匹健马代步,一口气赶个几天几夜,总可远远超过他吧?”
  洪娟娟起身道:“好,就这么办!”
  于是,两人出了树林,循山路疾赶下山。
  晌午时分,已然走出黄山山区,两人在附近镇上买了一些食物充饥后,又继续赶路。
  这天薄暮,赶到了黔县,在城中买得两匹马和一袋干粮,随即驰马出城,取道西行。
  两人一边赶路一边注意路上的行人,希望发现狼叟的形踪,因为只有见到狼叟以后,才能确定是否已赶到他的前面。
  但一口气驰了几十里路,看看天已黑了下来,仍未见狼叟的影子。
  柴一郎道:“他会不会也骑马赶路?”
  洪娟娟道:“谁知道……”
  柴一郎道:“咱们从黄山下来,到这地方大约已走了几里路了?”
  洪娟娟道:“一百多里了。”
  柴一郎道:“那么,假定他未骑马,以他的脚程来说,此刻可能还在咱们前面,只是相距已不太远罢了。”
  洪娟娟道:“大概是吧。”
  柴一郎举手一指前面问道:“这一路下去,先到哪一座县城?”
  洪娟娟道:“再下去一二十里,便到祁门县城。”
  柴一郎道:“如果他也走这条路,他可能会在祁门县城过夜,而咱们只要牺牲一夜睡眠,便可超过他一天的路程了。”
  洪娟娟道:“不错,问题是你如何能确定他在祁门县过夜呢?”
  柴一郎道:“这很简单,咱们只要到城中每一家客栈打听一下,就可知道了。”
  洪娟娟道:“也许他不喜投宿客栈——”
  一语未毕,双马陡以受了惊吓,遽然停止前进,前蹄扬起,希聿聿的嘶叫起来。
  柴一郎经验不足,没有即时抓牢缰绳,登时由马鞍上翻跌下去。
  还好他有一身高明的轻功,在即将落地之时,双足连忙一点马背,借力一纵掠出寻丈,翻身落地,姿式灵捷而美妙!
  “好身法!”
  黑暗中,有人喝彩。
  随着喝彩声,一条黑影疾扑而至,落到柴一郎的坐骑之上,抓住缰绳便欲驰去。
  洪娟娟眼尖,已看清来人是谁,忙的喝叱道:“胡十行,你干什么!”
  原来,企图夺马之人,正是狼叟胡十行!
  他听到洪娟娟的喝叱,神色一愕,即时一勒马,转头望向洪娟娟道:“你是谁?怎会识得老夫?”
  洪娟娟寒脸冷冷道:“你仔细看看!”
  狼叟瞪望半晌,忽然面色一变道:“啊,你是洪盟主的女儿洪姑娘?”
  洪娟娟冷笑道:“亏你还认得出来!”
  狼叟又惊又疑,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洪娟娟道:“知道你需要一匹马,特地为你送马来的!”
  狼叟笑了,道:“洪姑娘莫生气,老夫若早看出是你,决不敢唐突冒犯。”
  洪娟娟冷哼一声道:“今早我爹还向人说你们已弃邪归正,看样子我爹是看错了!”
  狼叟笑道:“对不起,老夫因走路走累了,所以想抢一匹马骑骑,并无恶意。”
  转望后面的柴一郎一眼,含笑问道:“这位是洪姑娘的什么人?”
  洪娟娟道:“他是我表哥,姓应名世虹。”
  狼叟一哦道:“你们欲去何处?”
  洪娟娟道:“不告诉你!”
  狼叟哈哈笑道:“你不说,老夫也猜得出,你们表兄妹很要好,想到远地方去玩玩,是吧?”
  洪娟娟道:“讨厌!”
  狼叟哈哈大笑,翻身下马,向“应世虹”招手道:“来来,这匹马还给你,老夫不要啦!”
  柴一郎上前登上马鞍坐定,假意向洪娟娟问道:“表妹,他是谁?”
  洪娟娟道:“七怪叟中的狼叟胡十行。”
  柴一郎轻轻一呵,转望狼叟道:“原来你老是名震天下的胡老前辈呵!”
  狼叟听了很受用,笑道:“刚才得罪应公子,十分抱歉!”
  柴一郎道:“好说,胡老前辈可是有要紧事待办,需要一匹马代步?”
  狼叟摇头笑道:“没有!没有!老夫只是一时兴起,想弄一匹马骑骑罢了。”
  柴一郎道:“胡老前辈若不见弃,晚辈这匹马就奉送老前辈骑用如何?”
  狼叟又摇头道:“不,不要了。”
  柴一郎道:“晚辈诚意奉送,老前辈何必客气?”
  狼叟看了洪娟娟一眼,哈哈笑道:“老夫若接受应公子的马,岂不等于拆散了一对鸳鸯!”
  洪娟娟娇靥一红,嗔叱道:“胡十行,你又在胡说了!”
  狼叟一缩脖子,怪笑一声道:“是,老夫不敢,哈哈……”
  洪娟娟紧绷着玉脸道:“我问你,你和五通叟原说要协助大家寻找那座人头塔,如今怎么独自在此?五通叟公孙化龙哪里去了?”
  狼叟笑道:“我们正是分头在寻找人头塔,公孙兄往北方寻去,老夫则想去江西一带找一找。”
  洪娟娟脸色稍霁,语气也温和了许多,道:“原来如此……”
  狼叟反问道:“洪姑娘打算带表哥去何处游玩?”
  洪娟娟俏皮的一笑道:“你管不着!”
  狼叟笑道:“好好,洪姑娘若是怕人干扰,就请上路吧!”
  洪娟娟也不愿与他多谈,向柴一郎一挥手道:“表哥,咱们走!”
  一抖缰绳,向前驰去。
  柴一郎匆匆向狼叟一拱手,纵马随后追去。
  两人奔驰了一段路,柴一郎回头不见狼叟影踪,才开声道:“好险!”
  洪娟娟轻“嘘”一声,低声道:“小心说话,他可能在暗中尾随!”
  柴一郎点头道:“是。”
  洪娟娟忽然提高嗓门道:“表哥,你以前见过他们七怪叟没有?”
  柴一郎心知她要故意说给可能正在暗中尾随的狼叟听,当下答道:“没有,听说他们七怪已好久不曾在武林中露面了。”
  洪娟娟道:“不错,这次狼叟和五通叟忽然重现武林,而且一出现就干了一件轰动武林之事。”
  柴一郎道:“你说的是他们捕获柴一郎那件事?”
  洪娟娟答道:“是啊!柴一郎杀人建造人头塔,行动神出鬼没,我爹悬赏缉捕他甚久,一直找不到他,不想这次却被他们两人捕获,被他们领走了五万两银子。”
  柴一郎道:“那是他们运气好,活该他们发财。”
  洪娟娟道:“不过,最令人欣慰的还是他们两人作风的改变,你知道他们七怪叟原都是无恶不作的巨魔,可是狼叟和五通叟此番重出武林的表现却很规矩,与他们以前的为人大异其趣。”
  柴一郎道:“这是武林之幸。”
  洪娟娟道:“不知是什么缘故使他们作了这么大的转变……”
  柴一郎道:“人总有憬悟是非正邪的一天,他们年纪那么大了,总该觉悟了。”
  洪娟娟道:“我原不大相信他们已弃邪归正,但从刚才的情形看来,他们的确是变好了。”
  柴一郎道:“不错,他身手奇绝,咱们两人合力对付亦非敌手,如果他刚才翻脸不认人,咱们可惨了。”
  洪娟娟道:“所以我觉得他们两人确已脱胎换骨,常言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们肯放下屠刀,重新作人,可真难能可贵。”
  柴一郎道:“我最敬佩这样的人。”
  洪娟娟道:“我也是……”
  两人一唱一和,着实把狼叟恭维了一番,然后才转换话题,仍是洪娟娟先开口道:“表哥,今夜月色明朗,天气又很凉爽,是不?”
  柴一郎道:“是啊。”
  洪娟娟道:“你累不累?”
  柴一郎道:“一点也不累!”
  洪娟娟道:“那好,咱们今夜不要投宿,一直走下去,好不好?”
  柴一郎笑道:“好啊!”
  洪娟娟道:“我是当真的哩!”
  柴一郎道:“只要你挺得住,愚兄奉陪到底!”
  洪娟娟道:“好,咱们不要在祁门县城过夜,一直走下去。”
  柴一郎道:“祁门县城快到了吧?”
  洪娟娟举手一指前方道:“你看,那一大团黑漆漆的东西,便是祁门县的城门!”
  柴一郎笑道:“咱们即使不想在城中过夜,但总可在城中吃一顿吧?”
  洪娟娟笑道:“哼,你最馋,总忘不了吃的!”
  说话间,祁门县城已到。
  两人策骑入城,洪娟娟对城中的情形甚熟,领着柴一郎走到街上一家酒楼,在门外下马,说道:“这家的酒菜很不错,咱们就在此打尖吧。”
  一名店伙计快步迎出,哈腰笑道:“欢迎两位光临,楼上有雅座,请!请!”
  洪娟娟把缰绳交给他,吩咐道:“替我们照料这两匹马,待会有赏!”
  那点伙计接过缰绳,连声应是,牵马上料去了。
  洪娟娟便与柴一郎登上二楼,拣了个临街座头坐下。刚刚点好酒菜,她忽然用脚轻轻一蹴柴一郎,低声道:“快看!”
  柴一郎转头一望街上,正见狼叟鬼鬼祟祟的由楼上的街上走过,不由微微一笑道:“咱们刚才在路上的那一番话,果然没有白说!”
  洪娟娟向一名店伙计招招手,轻声道:“伙计,你过来一下!”
  那伙计应声而至,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洪娟娟一指街上已走过几间店面的狼叟,道:“那边有个麻脸老人,穿青衣服的,看见没有?”
  那伙计点头道:“看见了。”
  洪娟娟掏出一小块碎银塞入他手里,说道:“你快下楼去,远远跟着他,看他投入哪家客栈,好么?”
  那伙计见钱眼开,哪有不好之理,连连点头笑道:“好,要不要告诉他您两位在此喝酒?”
  洪娟娟噗哧一笑,接着连忙沉下玉脸,以非常严肃的语气道:“不行,甚至不能让他发觉你在跟踪他!”
  那伙计又连声应是,急急下楼而去。
  柴一郎笑道:“这伙计有些糊涂。”
  洪娟娟笑道:“他大概以为咱们和狼叟是朋友……”
  柴一郎道:“要是他投入客栈,便表示他对咱们已无怀疑;但要是和咱们一样只入酒楼打尖,那就表示他也要赶夜路,那样一来,就不大妙了。”
  洪娟娟道:“不用担心,咱们骑马,他步行,他不可能一直跟住咱们。”
  柴一郎端起桌上的一杯茶喝了一口,道:“刚才他在路上动手抢我的马,已表示他有赶夜路的意思,所以他很可能会在此城弄一匹马……”
  洪娟娟道:“若是如此,我也有办法对付。”
  柴一郎问道:“什么办法?”
  洪娟娟道:“等下若发现他买了一匹马,你便单独向前赶路,我则暗中随在他后面,设法弄伤他的坐骑,他买一匹,我伤他一匹;买两匹,我伤他一对,叫他永远走不快。”
  柴一郎凝容道:“这不危险么?”
  洪娟娟道:“当然有些危险,但不如此的话,你就无法比他早几天到达巫山登龙峰。”
  正说着,一名店伙计已端来了酒菜。
  洪娟娟立刻拿起筷子道:“咱们快吃,争取时间,准备行动!”
  柴一郎亦知现在时间十分宝贵,当下跟着举箸,快速的吃了起来。
  须臾,洪娟娟派去跟踪狼叟的店伙计已回到楼上来了。
  柴一郎一见他回来,急问道:“怎么样?”
  那店伙计笑道:“这位姑娘料的不差,那位麻脸老人投入老仙居客栈了。”
  洪娟娟色喜道:“你没看错吧!”
  那店伙计道:“那怎么会?小的刚才由此下楼后,就一路跟着他,直到看见他走入老仙居客栈才回来。”
  洪娟娟道:“好,你下去。”
  那店伙计施礼退下。
  洪娟娟笑道:“看情形他对咱们已无一点怀疑。”
  柴一郎欣慰地道:“这正好,咱们一定能够比他早几天赶到巫山登龙峰!”
  两人匆匆吃毕,付账下楼,乘上坐骑,继续起程赶路。
  一路无事,第十八天午后,两人终于赶到了巫山。
  巫山,巴山山脉特起之秀峰也,峰连十二,曰望霞、翠屏、朝云、松峦、集仙、聚鹤、净坛、上昇、起云、飞凤、登龙、圣泉;山中重岩叠嶂,隐蔽天日,下有神女庙,相传为赤帝之女瑶姬葬身之处。
  柴一郎和洪娟娟都是头一次来到巫山,两人都不知登龙峰坐落何处,一连问了几个当地居民,才约略知道登龙峰的所在地,两人于是立即趋骑入山。
  进入山区,柴一郎道:“听说巫山最美的是神女峰,只不知神女峰在何处?”
  洪娟娟笑道:“想去玩玩么?”
  柴一郎也笑道:“我现在哪有心情游山,只是常听人提及神女峰如何如何,故随口问问罢了。”
  洪娟娟道:“我也不知神女峰坐落之处,不过据我猜想,神女峰之有名,与楚襄王梦遇神女有着很大的关系。”
  柴一郎点头道:“不错。”
  两人边走边谈,翻山越岭走了两个时辰,终于来到了登龙峰下。

  第十六章  初见魔王

  登龙峰,峭拔奇丽,仰望如一筍擎天,峰巅环绕着一片白濛濛的云烟,对于一般人来说,是一座高不可攀的绝峰。
  洪娟娟仰望片刻,然后回望柴一郎笑道:“你轻功造诣不凡,这样一座绝峰大概难不倒你吧?”
  柴一郎笑道:“大概勉强上得去。”
  洪娟娟又回望登龙峰道:“不知他此刻在不在峰上?”
  柴一郎道:“希望他在。”
  洪娟娟道:“来,咱们先把坐骑藏好再说!”
  两人将坐骑牵入附近一片密林中拴好,柴一郎忽然凝望着洪娟娟,正色道:“洪姑娘,在下有个要求,希望你能答应……”
  洪娟娟断然道:“我不答应!”
  柴一郎失笑道:“唉,我还没说出要求你什么,你就一口拒绝么?”
  洪娟娟道:“我知道你的要求是什么!”
  柴一郎道:“你说说看。”
  洪娟娟道:“你不要我跟你登上登龙峰去冒险,对不对?”
  柴一郎听她一猜便中,心中甚是佩服,点头道:“是的,在下认为你没有冒险的必要。”
  洪娟娟微笑道:“你怕我爬不上去?”
  柴一郎忙道:“不,姑娘家学渊源,身怀绝顶技艺,区区一座绝峰,岂有爬不上去之理!”
  洪娟娟凝眸而笑道:“不然,你担心什么?”
  柴一郎叹道:“你该明白在下担心什么!”
  洪娟娟道:“你这种想法,简直可笑,你如认为我不是那恶贼的对手,难道你一人之力反能胜他不成?”
  柴一郎道:“我死不足惜,但你却没有必要陪着我去送命。”
  洪娟娟道:“我和你一道上去,万一被那恶贼发现,咱们合力对付,才不致遭他毒手。”
  柴一郎道:“可是万一咱们合力对付仍然不是他的敌手呢?”
  洪娟娟笑道:“我不相信那恶贼如此厉害,你顾忌太多了。”
  柴一郎面呈严肃道:“不,那恶贼杀人建造人头塔,所杀之人均是当今武林有名的人物,由这一点看,可知他武功异常出众。”
  洪娟娟道:“不必多言,我非跟你上去不可!”
  柴一郎苦笑道:“接受我一次要求不好么?”
  洪娟娟神情语气均极坚决,道:“不!”
  柴一郎轻叹一声道:“好吧,你一定要上去的话,就得答应我一件事……”
  洪娟娟笑道:“一见情势不妙,赶快独自逃下来,是不?”
  柴一郎点头道:“正是,我拼命挡他一阵大概可以,你则立刻逃下山,这样——”
  洪娟娟接口笑道:“这样你死了也心安,是么?”
  柴一郎道:“是的,我这条命本来是捡回来的,死了不打紧,但是你……”
  忽然发现她满脸怒容,登时住口不敢说下去。
  洪娟娟怒道:“我从未见过你这样自私之人,你只知为自己打算,却不肯为别人着想!”
  柴一郎睁大双目,不胜错愕地道:“这是什么话?我不要你上去,我提醒你见机而逃,不都是在为你的安危着想么?怎说我自私?”
  洪娟娟冷笑道:“你只求自己心安,却不管别人的心情怎样,这就是自私!”
  柴一郎甚感啼笑皆非,嘿然道:“好好,你若见我落败被杀,你也闭目待死好了!”
  洪娟娟冷冷道:“我不会看着你被杀,我也不会闭目待死,我应该怎么办,到时我自己知道!”
  柴一郎无言以对,不由耸耸肩道:“你生气的时候,真叫人心惊肉跳。”
  洪娟娟噗哧一笑,道:“你若怕见我生气,以后就不要惹我生气。”
  柴一郎爽然一笑道:“好,咱们上去!”
  这时,天色已渐渐黑暗,正是开始行动的好时候,两人出了密林,弯身疾行到登龙峰峰脚下,拣了一面较易攀登的峰壁,立时展开手脚,往上攀登。
  峰壁虽甚陡峭,却也不难攀登,两人小心谨慎的往上爬,不久已爬到峰腰之处。
  两人停下歇息片刻,又继续往上爬,远看就像两只壁虎……
  费了将近半个时辰的工夫,终于爬上了登龙峰的峰巅!
  峰巅上,生长着不少松树,故一眼望去,除了松树和几颗巨大的岩石之外,看不到别的东西。
  两人伏在峰边窥视了一会,因不见一点动静,柴一郎低声道:“那座人头塔必是在松林中,你且在此等一等,我过去看看。”
  洪娟娟白他一眼,低声道:“哼,你又来了!”
  柴一郎无奈,只得道:“也罢,咱们一起过去。”
  于是,两人一齐行动,弯着身子,提轻脚步,慢慢的向松林中掩行过去。
  由于两人对那杀人建造人头塔的青年都深怀戒惧,故行动非常小心,行进中,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而且不敢弄出一点点的声响。
  行入六、七丈深,两人同时止步蹲下,因为他们已看见想象中的东西了。
  人头塔?
  不错,正是人头塔!
  它就建造在林中一块平坦的空地上,如果不是他们心里早有准备,乍见之下,一定会惊叫起来。
  太可怕了!
  那的的确确是用人的头颅堆砌而成的一座人头塔!
  形式与一般的宝塔相同,不过只建成五级,显然尚未完成。
  每一颗骷髅的面部都是朝向外面,牙齿均甚完整,一排一排整齐的堆砌着,宛如一群魔鬼!
  柴一郎的面色,一阵阵苍白,心头剧跳着,他简直不敢相信眼睛所看到的是真实的东西,他想不通一个人的心肠怎会残忍到如此地步,把杀人当作娱乐,把人的头颅拿来建塔!
  那个青年,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这难道真是一种乐趣么?
  不,他这样做一定是有原因和目的的,但不论他的原因和目的是什么,他如此残杀无辜,其心地之凶毒,总不像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禽兽了!
  柴一郎的目中,渐渐爆现精芒,浑身血液沸腾着,暗忖道:“我一定要除去这个杀人巨魔!不管他武功有多高,不管他有如何强大的势力作为依靠,我一定要手刃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洪娟娟较为冷静,她靠近他身边,附上他耳朵,吐出极低的声音道:“注意,他可能在塔中!”
  柴一郎点点头,接着举手做了一个“杀”的动作,表示打算跟对方一拼,征求她的意见。
  洪娟娟摇摇头,又附上他耳朵道:“不行,这不是咱们来此的目的!”
  柴一郎沉容咬牙,努力想平息胸中的怒火,但是心火仍是熊熊燃烧着,当下也附上她耳朵道:“此人这种惨无人道的行为,我实在无法忍受,咱们冲进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如何?”
  洪娟娟摇摇头,表示不赞成。
  柴一郎愤然道:“你看那人头塔还有两级没有完成,他一定还在继续杀人,要是咱们一举击杀他,岂不可以救了很多人?”
  洪娟娟又摇摇头,附上他耳边道:“要是杀不死他呢?”
  柴一郎轻声答道:“至少可在搏斗中破坏那人头塔,出出气!”
  洪娟娟道:“那无补于事,你毁了他这座人头塔,他会去别处重建一座,那一来就有更多的人要遭杀害了。”
  柴一郎一想不错,只得强忍胸中怒火,问道:“那么,现在咱们怎么办?”
  洪娟娟道:“先到四下去搜一搜看,若不见他的行踪便表示他在塔中,那时……那时再作计议。”
  柴一郎点头称好,两人于是远远绕着人头塔搜索起来。
  这座登龙峰的峰巅并不怎样宽阔,他们只花了两刻时的时间,便已将整个峰巅寻遍,结果并未发现那青年的踪迹。
  柴一郎道:“看这情形,他可能是在人头塔中入睡了。”
  洪娟娟道:“也可能不在塔中。”
  柴一郎道:“你是说,他下山去了?”
  洪娟娟道:“是的,人头塔尚差两级,他必须经常下山去杀人割取人头。”
  柴一郎点头道:“不错,但这必须先入人头塔察看方能证明。”
  洪娟娟道:“你等在这里,由我进去察看。”
  柴一郎忙道:“不成,该由我进去!”
  洪娟娟笑道:“你又要跟我争执了,我告诉你,我的决定总是不错的,你来此目的是要观摩他的言语形态,既然如此,你就该躲在一旁观看,才能看出一些名堂来。”
  柴一郎道:“但是你一人进去太危险了!”
  洪娟娟道:“如果是咱们两人一起进去,那就更危险!”
  柴一郎不解道:“什么道理?”
  洪娟娟含笑道:“他看见一个姑娘单独出现在他面前,一定不会立刻动手杀死她,而会有一些怜香惜玉之心,是不?”
  柴一郎吃惊道:“你要现身与他相见?”
  洪娟娟道:“是的,我现身跟他交谈,你则暗中观察他的言语举止,这样才能冒充他去见无名夫人。”
  柴一郎道:“可是——”
  洪娟娟打岔道:“假如你我一起现身,他就不会对我生起怜香惜玉之心了,而会立刻动手攻击咱们!”
  柴一郎道:“可是,你认为他肯让你下峰么?”
  洪娟娟道:“也许不肯,但我可以设法对付他,万一不敌,到了危急的时候,你也可以现身助我。”
  柴一郎想了想,点点头道:“也罢,就听你的,但一切要小心谨慎。”
  洪娟娟一笑道:“我知道,你就躲在这里别动,我过去了。”
  语毕,起身出林,向那座人头塔走去。
  她以镇静悠闲的姿态姗姗走近人头塔,启口脆声道:“喂,里面有人么?”
  人头塔中,寂然无人回答。
  洪娟娟又喊道:“里面的人请出一见,否则姑娘要进来了!”
  人头塔中,仍然毫无动静!
  洪娟娟道:“好,姑娘进来了。”
  说着,俯身拣了一段枯树枝,向塔中抛了进去。
  树枝由塔门飞入,落在塔内地上,却依然不见一点动静。
  洪娟娟一闪身形,跳到塔门外侧,凝神谛听了一会,因听不出一点声息,于是探首向内窥望,一见塔中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乃即转了进去。
  塔内地上,放着一些炊具,壁上也挂着几块腊肉,显见那青年经常在峰上举炊烧饮。
  塔中有一道螺旋石梯,也是用骷髅堆砌而成,一级一级的向上伸去。
  洪娟娟站在“人头塔”下向上望了望,却看不见第二层人头塔的情形,当下轻轻拔出长剑,举步登上。
  人头梯环绕塔壁一周,便到第二层,由于每一层都没有塔窗,月光可以投入塔中,故一眼便可看清里面的情形。
  第二层只有几件衣服,仍不见那青年的踪影。
  洪娟娟再转上第三层,也没见人,于是又转上第四层和第五层,仍未见一个人迹,这才确知那青年不在塔中;当即转身下塔,走出塔门,向躲藏在数丈外的柴一郎招手轻喊道:“你过来!”
  柴一郎疾跃而至,低声问道:“他不在么?”
  洪娟娟答道:“不在,必是下山去了。”
  柴一郎道:“不知何时会回来,若是过几天才能回来,那就不妙了。”
  洪娟娟道:“正是,狼叟胡十行再过两三天便将到达,如果那青年不能在今夜或明天回来,咱们的计划就行不通了。”
  柴一郎问道:“如今咱们就在此等候么?”
  洪娟娟点头道:“只好如此,咱们等到明天晚上,如不见他回来,只仍好下山到路上去等候狼叟胡十行。只是你没见到这个青年,不知他说话的声音,要冒充他去见无名夫人,较易露出马脚罢了。”
  柴一郎道:“可不是……”
  他抬头望着塔上,问道:“那上面是什么样子?”
  洪娟娟道:“第二层塔上有他几件衣服,第三层以上什么也没有——要不要上去瞧瞧?”
  柴一郎道:“好,上去见识见识!”
  洪娟娟转身正要再度入塔,忽然脸色一变,低声道:“你听,是什么声音?”
  柴一郎凝神屏息一听,果然听出塔后树林中,遥遥传来一片“沙沙”的声响,似是有人在树林间行走,心中一惊,忙道:“可能是他回来了,咱们快躲。”
  身形一矮,往原来的松林内窜去。
  洪娟娟行事非常精细,立即跳入塔中,拾起刚才抛入塔内的树枝,然后才随后奔入松林中。
  柴一郎觉得躲在树上较好,便向她一招手,纵身飞上树桠间,蹲了下来。
  洪娟娟跟着跳上树,在他身边蹲下。
  就在这时候,人头塔的后面,已传来了人语声,只听一个青年的声音说道:“道长请看,这便是人头塔了!”
  旋闻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哼,贫道只道‘人头塔’是武林中人相惊怕有之事,却原来果然有这么一座人头塔!”
  随着话声,由塔后转出一老道人和一个黄衣青年。
  那老道人,身穿八卦袍,手执一柄黑黑的拂尘,面貌清癯,唯双目炯炯有神,神态间流露出一股正气凛凛的威严,看样子是一位身怀绝技的非凡人物!
  而那青年,柴一郎和洪娟娟一见之下,浑身均为之一震!
  不错,他太像柴一郎了!
  年龄、相貌、身材,无一不像,就好像柴一郎和他是同胎而生的一对孪生兄弟!
  唯一不同的是衣着。
  洪娟娟惊奇万分,附上柴一郎的耳朵,极力压低声音道:“现在我终于完全相信你是无辜的了。”
  柴一郎努力压抑激动的情绪,也向她附耳道:“那老道是谁?”
  洪娟娟道:“武当派的高手,铁尘真人,武功在该派掌教之上,与令师及七怪叟是同辈人物。”
  柴一郎又问道:“为人如何?”
  洪娟娟道:“他曾去过九龙山庄,据我爹说,他为人很正直,嫉恶如仇。”
  柴一郎道:“既是正派人士,怎的跟那恶贼到这里来了?”
  洪娟娟道:“谁知道!”
  这时,只见那铁尘真人站在塔前打量了人头塔好一阵之后,接着转身对那青年问道:“你确知他不在塔中么?”
  那青年答道:“晚辈不知。”
  “是的。”
  态度竟甚恭敬。
  铁尘真人面有愤怒之色,又问道:“你可知他何时会回到此处?”
  那青年道:“晚辈不知。”
  铁尘真人道:“哼,数日前,贫道听说他已被洪盟主正法,但是你却说前天还见他由此峰下山,如此看来,洪盟主岂非杀错人了?”
  那青年道:“可能是的,可怜那个柴一郎竟作了替死鬼。”
  铁尘真人道:“洪盟主也太糊涂了,在未得确凿的罪证之前,怎可冒然将那柴一郎处死,这下子他的盟主宝座恐怕要保不住了。”
  那青年问道:“道长打算怎么办?”
  铁尘真人沉声道:“贫道要在此等他回来,擒他去见洪盟主!”
  那青年道:“听说他身手十分厉害,有许多鼎鼎有名的武林高人都死在他的剑下,被他割去脑袋;道长可得小心才好。”
  铁尘真人冷笑道:“贫道也曾听说他的武功异常高强,但是今天既叫贫道发现他的踪迹,贫道拼了命也要将他收拾下来!”
  那青年一笑道:“但愿如此,现在道长要不要入塔去看看?”
  铁尘真人道:“好,进去看看,你小心随在贫道后面。”
  说着,一摆手中铁拂尘,举步跨入人头塔中。
  那青年随后跟了进去。
  柴一郎和洪娟娟把他们两人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却愈来愈糊涂,这时看见他们已走入人头塔中,两人不觉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道:“怎么一回事?”
  洪娟娟惊愕的接着道:“听他之言,好像他竟不是那杀人建塔的青年?”
  柴一郎亦是满面惊疑道:“是啊!可是他的面貌又长得与我一模一样,分明他就是无名夫人的儿子——杀人建造人头塔的恶贼不错!”
  洪娟娟道:“莫非这世上还有第三个青年面貌长得与你相同?”
  柴一郎道:“绝无此事,我看他必是在哄骗铁尘真人——”
  洪娟娟神色一变道:“对!他假装别人引诱铁尘真人上峰,必是想得到铁尘真人的首级!咱们快——”
  一语未毕,塔中已然响起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听声音,正是铁尘真人发出的!
  柴一郎心头大震,立时便要飞掠下去救人,但洪娟娟却一把拉住他,低声道:“别动,已经太迟了!”
  柴一郎神情激动地道:“不,他可能只受了伤,咱们快去救他!”
  洪娟娟紧紧拉住他,道:“你难道听不出来?那惨叫声渐渐弱下去,那是垂死的惨叫——看,那恶贼把他拖出来了!”
  柴一郎举目一望,果见那青年正拖着铁尘真人的尸身走出人头塔。
  铁尘真人的背心,深深插着一柄匕首!
  血,正在染红他的背衣,一看即知他已经气绝身死了!
  那青年将他拖到塔外,便松手让他躺下,然后拔出了那柄匕首,面露得意之色,嘿嘿地笑道:“这是第四百零七个,是赫赫有名的一个,但却是最容易哄骗的一个……”
  他让刀尖上的血一滴一滴的落在铁尘真人的脸上,使每一滴血在铁尘真人脸上开花!
  然后,他拭去刀上的血渍,插回腰间,再拔出背上的佩剑,一剑便将铁尘真人的头颅砍下来。
  柴一郎看得浑身血脉贲张,作势便想飞扑下去。
  洪娟娟用力拉住他,在他耳边悄声说:“冷静一些,你现在用尽一切手段也不能使铁尘真人复活了,何必冲动坏事?”
  柴一郎亦知现身与之搏斗无补于事,反会破坏原定计划,故努力的压下了心头的一股怒火。
  洪娟娟又悄声道:“咱们等他入塔歇息之后,就可悄悄离开——你懂得模仿他了吧?”
  柴一郎点了点头。
  洪娟娟道:“那好,咱们等待着……”
  这时,只见那青年由怀中摸出一支洞箫,退至塔门侧坐下,捧箫轻轻吹了起来。
  吹的是游子吟,居然十分凄怆悲凉!
  柴一郎暗暗纳罕,忖道:“他既是无名夫人的儿子,为何要离开无名夫人独自来此建造人头塔?难道他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痛么?”
  思忖方了,蓦闻空中传来一片异响!
  抬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空中突然飞来一群老鹰,黑压压一片,为数不下三十只!
  柴一郎大惊失色,低声道:“不好,百鹰叟冷友滋来了!”
  洪娟娟也惊得脸色发白,急道:“别作声,否则会被发现!”
  两人紧张的抬头上望,但见那群老鹰在夜空上盘旋了一会,突然一齐向峰巅上滑了下来。
  还好,不是落到他们头上,而是落到人头塔之前!
  旋见那青年停止吹箫,含笑起立,说道:“你们又有机会饱餐一顿人肉了,快吃吧!”
  说毕,转身走入塔中。
  那群老鹰似懂人语,立时围上铁尘真人的尸体,争相啄食起来。
  那是一幕惨绝人寰,令人目怵心惊的情景,只一转眼工夫,铁尘真人的尸身已被老鹰的利嘴撕得碎裂,露出了沾着鲜血的骨头!
  洪娟娟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下去。
  柴一郎全身发着阵阵寒栗,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前的情景是真实的,而觉得自己简直是置身噩梦中……
  洪娟娟忽似想通了什么,低声道:“是了,这群老鹰是被他的箫声引来的!”
  柴一郎没接腔,他已经被残酷的景象刺激得神智恍惚,一时说不出话来。
  洪娟娟见他不语,又道:“也就是说,百鹰叟冷友滋并未来到此处!”
  柴一郎凝目望着她,神情痴呆地道:“百鹰叟冷友滋人到哪儿,他的百鹰才会跟到哪儿。”
  洪娟娟道:“但这一群老鹰只有三十几只,我看可能是冷友滋拨给这恶贼使用的。”
  柴一郎道:“是么?”
  洪娟娟道:“那恶贼可能经常引诱武林人来此予以杀害,而他要的只是一颗头颅,为了方便处理死人的尸身,他就由百鹰叟冷友滋那里借来一群老鹰,让它们啄食死人肉,替他清理死尸!”
  柴一郎“唔”了一声,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看法。
  洪娟娟道:“咱们可以走了。”
  柴一郎道:“走?”
  洪娟娟道:“是的,乘着这群老鹰在啄食人肉之际,咱们快些下峰去。”
  柴一郎道:“咱们留下来,等这群老鹰飞走之后,冲入人头塔中,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不好么?”
  洪娟娟道:“不行,咱们还没有把握杀死他,绝对不能动手。”
  柴一郎道:“可是让他这样继续为恶下去,今后不知还有多少人会死在他的手里。”
  洪娟娟道:“我可以赶回山庄通知我爹,让我爹率领大批黄旗卫士来围捕他。”
  柴一郎道:“我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惨无人道的行为,我如果能够杀死他,拼掉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洪娟娟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咱们现在现身攻击他,可能只会打草惊蛇。”
  柴一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好,咱们下去。”
  于是,两人同时一提真气,轻飘飘的跃落树下,弯身向峰边行去。
  由于那群老鹰争食人肉所发出的声音极大,因此他们在松林下行走弄出的一些微微声响,全被群鹰的声音掩去,未被那青年听到。
  转瞬间,他们已走到峰缘,当即循原来攀登的路线下峰……
  两天之后——
  他们在距离巫山只有几十里路的巴东县城外出现,这时候的柴一郎,身上已经换了一件黄衣,背上斜插一柄长剑,全身的打扮,与那杀人建造人头塔的青年一模一样。
  他们是从巴东县城出来的,两人并骑循着驿道向东行了一里许,看见道旁有一片杂树林。洪娟娟便道:“那片树林很适当,就到那树林中去吧!”
  柴一郎点头称善,拨转马头,驰向那片杂树林,一面说道:“如果不能遇上他,咱们的打算可就全数落空了。”
  洪娟娟道:“他从黄山而来,这条路,应是他去巫山的必经之路,所以我认为八成可在此等到他。”
  说到这里,已驰至杂树林前,两人立即下马,洪娟娟接着说:“你在此等着,我把这两匹马牵去远处拴好,再来陪你。”
  她接过柴一郎那匹马的缰绳,连同自己的一匹,牵往杂树林后去了。
  柴一郎走入林中,在靠近驿道的一棵树底下抱膝坐下,眼睛望向东方道上,暗忖道:“但愿他会经过此地,否则若让他见到那恶贼,把戏就玩不成了!”
  俄顷,洪娟娟已回到他身边,她在他身右坐下,说道:“如我估计不错,最迟到正午时分,他便会赶到此处。”
  柴一郎道:“看见他到达,你须赶快避开才好。”
  洪娟娟笑道:“当然,你现在已不是我的表哥应世虹,若叫他看见我跟你在一起,要如何解释?”
  柴一郎道:“你看我现在的样子,的确像极那恶贼么?”
  洪娟娟道:“不错,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柴一郎道:“说话的声音呢?”
  洪娟娟道:“也差不多。”
  柴一郎道:“就怕瞒不过无名夫人,那恶贼是她的儿子,她可能会从一些细小的动作中分辨出来。”
  洪娟娟道:“假如‘柴一郎’未死,她可能会注意到真假这一层,但现在‘柴一郎’已经死了,所以她对你不会有一点怀疑了。”
  柴一郎道:“万一那恶贼突然回到她那儿呢?”
  洪娟娟道:“不会这么巧,我暗中尾随你们,到你见着无名夫人时,我就立刻赶回庄,让我爹率领大批黄旗卫士悄悄离庄,赶去登龙峰围捕那恶贼,只要捕获那恶贼的消息不泄漏出去,你便不致有危险。”
  柴一郎道:“据我猜想,无名夫人见到我时,倘看不出我是冒牌货,一定会马上带我去九龙洞。”
  洪娟娟道:“不错。”
  柴一郎道:“那样的话,我要如何与你连络?”
  洪娟娟道:“你不必与我连络。”
  柴一郎道:“不作连络,你怎能知道我在何处?”
  洪娟娟微笑道:“我不知道那九龙洞坐落何处,难道连我爹也不知道么?”
  柴一郎恍然一哦道:“对,令尊是由九龙洞出来的人,他自然知道九龙洞的所在地。”
  洪娟娟道:“如果可能,我通知爹之后,会立刻赶去九龙洞,暗中保护你。”
  柴一郎寻思道:“眼下我对那九龙洞的情形尚无了解,但既然只有持有‘登龙符’的人才可进入九龙洞中,我想无名夫人也只能带我到九龙洞外,而她是无法随我入洞的。”
  洪娟娟道:“大概如此。”
  柴一郎问道:“我进入九龙洞后,该怎么办呢?”
  洪娟娟笑道:“自然是在洞中练绝技,艺满出洞之后,顺理成章的成为第四任武林盟主!”
  柴一郎摇头道:“我不想当什么盟主,我只希望擒获那恶贼,洗清我的罪嫌,这就够了。”
  洪娟娟道:“无名夫人和七怪叟就放任他们去?”
  柴一郎一啊道:“当然不能放过他们,当我从九龙洞出来后,如果我有能力诛除他们,我决不犹疑!”
  洪娟娟忽然神色转为迷惘,怏怏地道:“我爹早年进入九龙洞,据说在洞中住了五、六年之久……”
  柴一郎心惊道:“那五、六年中,片刻都不能出来么?”
  洪娟娟道:“好像是的。”
  柴一郎发愁道:“那怎么受得了啊!”
  洪娟娟道:“可不是,如果是我,我也受不了。”
  柴一郎道:“我想应该是可以出来的,否则如何能在洞中活下去?”
  洪娟娟一对水汪汪的美眸,充满深意的凝注着他,含笑道:“要是你在艺满之前不能走出那九龙洞,我想你也得躭上五、六年的时光,那样一来,等到你艺满出洞时,你恐怕已记不得我了。”
  柴一郎不是木头人,自然听出她话中之意,心中登时忧喜交集,忙道:“我决不会忘记,就怕那时候一切都变了!”
  洪娟娟问道:“什么变了?”
  柴一郎紧紧注视着她,含笑道:“你”
  洪娟娟玉脸一红,低首轻笑道:“我不会变的。”
  柴一郎道:“你即使不想变,令尊也会逼着你变,变成了人家的妻子!”
  洪娟娟脸更红,道:“不,我爹逼我,我也不会答应……”
  柴一郎道:“我看得出令尊对你表兄应世虹甚有好感,似乎应世虹是他心目中的乘龙快婿。”
  洪娟娟道:“你别胡说!”
  柴一郎笑道:“但愿我是在胡说,我……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咱们今天在此等候狼叟,等下他若来了,咱们便得分开,而当我见到无名夫人时,我可会因身份败露而被杀,所以乘着这时候,我要说出我心中的话,我……我很喜欢你!”
  洪娟娟双手掩脸,不胜娇羞地道:“别说啦!别说啦!”
  柴一郎道:“我也许不够资格喜欢你,但是——咦,快看,是不是他来了?”
  洪娟娟神色一振,放下双手,急急探首眺望东方驿道上,果见几十丈外的路上,正有一个青衣老人疾行过来,看模样很像是狼叟胡十行,当即起身道:“可能是他,现在,我要躲到后边去了。”
  说着,转身急急往林中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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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5: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人与鬼谋

  柴一郎一眼不瞬的盯着来人,终于认出来人正是狼叟胡十行,于是举步而出,迎了上去。
  那狼叟胡十行正在低头赶路,突然瞥见有人由树林里走出,又见对方竟是“少爷”,不由神色一愕,刹住脚步,失声道:“少爷,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狼叟胡十行接着又惊又喜的答道:“老夫是奉令堂之命前来找少爷的啊!”
  柴一郎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狼叟胡十行道:“令堂要少爷暂时停止建造人头塔,随老夫回去。”
  柴一郎又问道:“为什么?”
  狼叟胡十行笑道:“是有天大的好消息,令堂拾得了一面‘登龙符’,她要少爷持‘登龙符’入九龙洞习艺,将来接替洪大基登上武林盟主的宝座!”
  柴一郎假装吃惊地道:“我娘哪里得来的‘登龙符’呀?”
  狼叟胡十行摆头四望一眼,说道:“此非说话之处,咱们入林去详谈如何?”
  柴一郎道:“好。”
  于是,两人转入道旁的杂树林中,席地而坐,狼叟胡十行接着说道:“事情是这样的,令堂听说那面‘登龙符’早被地煞星蒙天雷得去,为想证明传言是否属实,便独自前往九龙洞外查探,谁知到了九龙洞附近,却在一棵大树下发现了一具尸体——”
  柴一郎问道:“那是谁?”
  狼叟道:“地煞星蒙天雷。”
  柴一郎一怔道:“他因何死了?”
  狼叟道:“被雷击死的。”
  柴一郎注目一噢道:“怎么竟被雷击死了?”
  狼叟道:“据令堂推测,可能他到了那地方时逢大雷雨,他站到树下去避雨,结果刚好一个雷打到树上,就把他打死了。”
  柴一郎道:“我娘是怎么看出来的?”
  狼叟道:“据说那株大树被劈断,而且树身和死尸都有烧焦的痕迹。”
  柴一郎点点头说道:“嗯,那一定是遭到雷击不错了。”
  狼叟道:“令堂初时亦不知他是地煞星蒙天雷,后来翻动尸体,发现尸体底下有一面‘登龙符’,始知死者是蒙天雷。”
  柴一郎笑道:“想必他叫蒙天雷,因此就‘蒙天雷’所击,哈哈……”
  狼叟也笑道:“正是,那家伙真也薄命,好不容易得到了一面‘登龙符’,结果却无福进入九龙洞。”
  柴一郎说道:“我娘就把那面‘登龙符’带回来了?”
  狼叟道:“是的,令堂认为建造人头塔困扰洪大基,倒不如进入九龙洞习艺,将来取代洪大基成为第四任武林盟主,更能气煞他。”
  柴一郎沉吟道:“好是好,可是那座人头塔只差两级便可完成,如今半途而废,未免可惜。”
  狼叟道:“少爷若立意要完成那座人头塔,老夫等人亦可代劳。”
  柴一郎道:“不,我要亲手完成它。”
  狼叟道:“那……少爷不打算随老夫回去了?”
  柴一郎道:“既有机会进入九龙洞,我自然不想放过,我的意思是说,我可以等到艺成离开九龙洞之后,再继续未完成的人头塔。”
  狼叟说:“有道理。”
  柴一郎道:“大前天我刚宰了武当派的铁尘真人,今天到此狩猎,不想却遇上你,刚才还没看出是你时,我以为你将是第四百零八个枉死鬼哩!”
  狼叟摸摸头笑道:“还好少爷认出了老夫,否则老夫这颗头就要保不住了。”
  柴一郎道:“我娘此刻何在?”
  狼叟道:“在黄山南麓的一间破庙中,坐镇指挥截捕三岁阎罗。”
  柴一郎道:“那三岁阎罗将去九龙山庄么?”
  狼叟道:“可能会去。”
  柴一郎道:“听说那柴一郎已被处死了?”
  狼叟道:“不错,老夫和五通叟均在场看着他被砍下头颅的。”
  柴一郎道:“那小子当真酷像我么?”
  狼叟笑道:“像极了!”
  柴一郎道:“真可惜,如果他不死得那么快,咱们还可利用他作些事情。”
  狼叟道:“令堂原打算在柴一郎被处死之后,要你在大庭广众之前出现一次,并且当众杀人割取首级,使洪大基难堪,后因拾得那面‘登龙符’,故又临时改变计划。”
  柴一郎“唔”了一声,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九龙洞在何处?”
  狼叟摇头道:“老夫不知。”
  柴一郎站起身子,说道:“好了,我跟你回去见我娘。”
  狼叟跟着起立问道:“少爷不要再返回登龙峰一趟么?”
  柴一郎道:“不必,我那边没什么东西,只有几件衣服,弃之可也。”
  狼叟道:“那么,少爷也得稍为改变一下面貌方可起程。”
  柴一郎微微一怔道:“何必改变面貌?”
  狼叟笑道:“那柴一郎被处死时,有数百武林人在场观看,如今少爷若不改变面貌,在路上被他们撞见了,会使他们大吃一惊的。”
  柴一郎道:“那又何妨?”
  狼叟道:“洪大基一听当真有个青年面貌与柴一郎相同,他必会进行查究,那对少爷不利。”
  柴一郎道:“对我虽然不利,对他却更难堪,我娘不是曾打算……”
  狼叟道:“但令堂如今要少爷进入九龙洞习艺,故大可不必自找麻烦了。”
  柴一郎道:“也罢,我可以改变面貌,只是我身上未带着易容用物,你有什么?”
  狼叟点头道:“有的。”
  柴一郎随又坐落树下道:“那好,劳驾你替我打扮吧!”
  狼叟于是由怀中取出一只盒子打开,拿出两道假眉毛涂上粘液,贴在柴一郎的真眉毛之上,笑道:“再在嘴上贴上贴上一撮短须,就可瞒过武林人的眼睛了。”
  一面说,一面又由盒中拿起一撮短须,贴上了柴一郎的上唇。
  柴一郎看见盒内放着一面小铜镜,伸手取出照了照,笑道:“嘿,这下我的年纪大了十岁了。”
  狼叟道:“这有何妨?”
  柴一郎道:“姑娘们见了会不会喜欢我。”
  狼叟笑道:“少爷要姑娘就有姑娘,何必管她们喜不喜欢你。”
  他收拾了盒子,纳入怀内,直起腰杆道:“好了,可以上路了。”
  两人正要出林,忽闻远处传来了一声马嘶。
  狼叟面色一变道:“噫,哪里来的马?”
  柴一郎心头直跳,忙道:“别管它,咱们走吧!”
  说着,举步便走。
  狼叟站着不走,面呈凝色道:“不,少爷稍等一下,老夫听出这声马嘶是从林中传来的,且让老夫进去瞧瞧!”
  柴一郎道:“马就是马,有什么可看的?”
  狼叟道:“有马就有人,也许有武林人潜伏在树林中——”
  柴一郎打岔道:“不必多疑,走吧!”
  狼叟凝容道:“并非老夫多疑,这地方实在不该有马,万一有武林人躲藏在树林中,那么咱们刚才的一番话可能已被他听去。所以——”
  柴一郎又打岔道:“好吧,我老实告诉你,那是我干下的勾当。”
  狼叟一愕道:“什么?”
  柴一郎笑道:“刚才我在这林中狩猎,看见一个姑娘骑马由此经过,一时兴起,就……哈哈,听懂我的意思么?”
  狼叟恍然一笑道:“原来如此,那姑娘此刻怎么样了?”
  柴一郎道:“死了。”
  狼叟好像听到一只蚂蚁死了,面不改色的笑道:“少爷看上的姑娘,姿色一定不坏!”
  柴一郎微微一笑道:“差强人意罢了。”
  说着,又复举步出林。
  狼叟道:“少爷不要那匹马么?”
  柴一郎道:“那不能要,万一被人认出,麻烦就来了。”
  狼叟未再开腔,跟着他走出了杂树林。
  柴一郎暗暗透了一口气,而早先害怕被识破身份所引起的紧张,至此也一扫而光。
  ×                    ×                 ×
  半个月后——
  柴一郎随着狼叟回到了黄山。
  这是黄昏时分,山上已为暮烟所笼罩,有一种苍茫而神秘之美……
  狼叟领路穿行于山麓树林间,迤逦走了一程,忽然开口道:“快到了。”
  柴一郎问道:“你说我娘在一间破庙中?”
  狼叟道:“是的,就在前面不远。”
  柴一郎道:“有多少人跟随在她身边?”
  狼叟道:“不一定,有时就只令堂一人,因为大家都被派出把守各要道,准备将三岁阎罗拦截下来。”
  柴一郎道:“九龙山庄就在近处,我娘竟不怕被洪大基发现么?”
  狼叟道:“不会,令堂事先暗中派人在那间破庙的地下挖了一间地室,她平常就躲在那地室之中,除自己人外,外人绝难发现。”
  语声一顿,忽地面泛笑容道:“有件事情,老夫想劝劝少爷……”
  柴一郎道:“何事?”
  狼叟道:“就是关于上次少爷与令堂吵嘴那件事,老夫觉得少爷应该看开一些。”
  柴一郎不知他所指何事,登时暗暗紧张起来,当下以试探的口气道:“你认为那是我不对么?”
  狼叟道:“当然不是少爷不对,但你是她的儿子,所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令堂既是生性如此,你就只好看开一些,不要再跟她吵了!”
  柴一郎仍听不懂是什么事情,觉得必须在见到无名夫人之前弄个清楚,才不致露出破绽,于是刹停脚步,佯作不满地道:“你认为她那样……没有错?”
  狼叟忙道:“不,老夫的意思是说,既然她是你的母亲,那么她的所行所为纵然使你感到难堪,你只当未闻未见就是了。”
  看见柴一郎住足不走,他也随之停下,接着又说道:“其实,令堂早年的遭遇令人同情,你应该原谅她才是。”
  柴一郎还是听不懂,心中很是着急,乃又说道:“我现在只问你一句,她那样做对不对?”
  梁书似感不好回答,苦笑一下道:“当然……当然不对,不过……对令堂来说,那也是不得已之事,因为那是令堂必须修炼的功夫,如果一天……没有男人,她就不能保持她青春的容颜,所以……所以老夫觉得少爷大可睁一眼闭一眼。”
  柴一郎终于明白了,心中不禁大觉可笑,乃假装不大愉快地道:“她现在还是那样么?”
  狼叟尴尬一笑道:“是的,少爷刚才问起令堂身边多少人跟随着,所以老夫应该让少爷在心里上有个准备,不要一见面就发生不愉快。”
  柴一郎冷冷一笑道:“她只知享受,只知保持容颜,却不肯为我着想,使我永远无法在人前抬头,哼!”
  狼叟发慌道:“少爷,你又生气了。”
  柴一郎忿然道:“不想不气,愈想愈气!”
  狼叟好像闯了祸,直搓手道:“唉!唉!何必呢?反正少爷也不常在令堂身边,你只当没有那种事不就得了?”
  柴一郎冷哼一声道:“她带了几个面首在破庙中?”
  狼叟窘笑道:“不多,只有……只有三个罢了。”
  柴一郎道:“走吧!”
  狼叟担忧的望着他道:“等下见面,少爷不会跟她吵嘴吧?”
  柴一郎道:“不吵!不过她若想带我去九龙洞,身边就不能带着面首!”
  狼叟道:“这一点,少爷可以好好跟她商量,只要不吵得双方动了火,相信她会接受的。”
  柴一郎道:“走!”
  狼叟应了一声,又领路向前走。
  行行重行行,又走了一里许,来到一处形势偏僻的山麓。
  狼叟一指对面一片密密的松林说道:“破庙就在那片树林中。”
  两人进入松林中,一眼便见到了那间破庙。
  那是一间山神庙,由于香火稀少,无人照顾,已显得破旧不堪,气氛很是冷落凄凉。
  狼叟当先踏入庙中,走近供案,看看香炉,随即回对柴一郎笑道:“令堂正在地室!”
  柴一郎看不见什么,淡淡问道:“你怎么知道?”
  狼叟一指香炉上的几支香脚道:“这些香脚是约定的暗号,当中如有折断的,便表示令堂不在,如无折断的,便表示正在地室中。”
  柴一郎摆头四望道:“地室的入口在何处?”
  狼叟一指供案后面那尊比人还大的山神塑像,低声道:“就在那神像下面!”
  说毕,转入供案后面,捡起地上一片碎瓦,在神像上敲了七下。
  神像竟是铜制的,瓦片敲在上面,发出“当当当”的悦耳之声。
  柴一郎道:“这又是暗号?”
  狼叟道:“不错,令堂马上就会出来。”
  柴一郎心中颇为紧张,因为成败生死,马上就要分晓了。
  虽然他知道洪娟娟必已跟踪到了附近,但是他也明白洪娟娟绝不能对自己有所帮助,万一自己被无名夫人识破而陷于危岌之际,她即使不顾生死现身相助,结果也只有陪死的份儿!
  当然,他希望情形不会这么糟,希望自己能冒充成功。
  足足等了一盏热茶工夫,才见那尊山神塑像发出“卡”的一声轻响,接着缓缓向左移开,旋见神像台下,露出了一个地道口!
  俄顷,便见无名夫人一边披衣,一边由地道内爬了出来。
  她头上云鬓有点散乱,脸上罩着一层红晕,目中还荡漾着一片春意,明眼人一看就知她刚在地室里干什么“勾当”!
  柴一郎心中“哼”了一声,忖道:“真是不折不扣的淫妇!”
  无名夫人显然未料到来的是狼叟和自己的儿子,故一眼瞥见柴一郎时,顿时有些慌乱,口中“噢”了一声,强笑道:“远儿,你回来了!”
  柴一郎轻“嗯”一声,没有开口回答,神情表现出冷淡不悦之色。
  狼叟连忙接口陪笑道:“是的,夫人,老奴把少爷请回来了。”
  无名夫人跨出地道,用手掠了掠散乱的云鬓,笑道:“地室太小,不小心就把头发弄乱了——远儿,你路上辛苦吧?”
  柴一郎淡淡答道:“还好。”
  用手一指地下问道:“下面的地室,当真很小么?”
  无名夫人略现窘迫道:“正是,因不是作久居之用,故挖得不大……”
  柴一郎道:“我下去瞧瞧!”
  说着,举步向洞口走去。
  无名夫人脸色一变,立刻张开双臂挡住去路,道:“不,你不要进去,里面乱得很。”
  柴一郎道:“不妨,让我进去瞧瞧。”
  无名夫人道:“不!”
  柴一郎微一冷笑道:“我没听说儿子不能进入母亲房中之理!”
  无名夫人愠声道:“远儿,你刚回来就想跟为娘吵架是不是?”
  柴一郎道:“我只是想瞧瞧地室是否当真小到容纳不下一个人。”
  无名夫人眉毛一扬道:“你不能心平气和的和为娘谈一谈么?”
  柴一郎默然不语。
  无名夫人展颜一笑道:“来,咱们坐下来谈谈!”
  说着,就在供案旁席地坐下。
  狼叟问道:“外面有无人把风?”
  无名夫人道:“没有,你去把风好了。”
  狼叟正想避开尴尬的场面,闻言正中下怀,当即恭声应是,退了出去。
  无名夫人望望柴一郎,笑道:“你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
  柴一郎道:“老胡说已有许多武林人见过那柴一郎的面貌,如我不稍作改变,被人撞见时,会引起骚动,而娘要我去九龙洞习艺,在这时候不该自找麻烦,所以我就改变了面貌。”
  无名夫人道:“你说得对,你坐下来吧。”
  柴一郎依言在她对面坐下。
  无名夫人道:“你那座人头塔建造到第几级了?”
  柴一郎道:“第五级。”
  无名夫人又问道:“一共用了几颗人头?”
  柴一郎道:“四百零七颗。”
  无名夫人一哦道:“最近进展好像不快,是不是找不到有名气的武林人?”
  柴一郎道:“正是。”
  无名夫人笑道:“现在你不必再为人头难找而苦恼了,咱们已有对付洪大基更好的办法——由你去接替他的武林盟主大位!”
  柴一郎道:“那面‘登龙符’,娘当真是从蒙天雷的尸身上捡来的?”
  无名夫人道:“正是,为娘听了那柴一郎的叙述,心想那蒙天雷也许肯与我们为友,便去九龙洞探察,希望能见到他,和他谈谈,岂知到了那地方,忽在一株大树下发现了一具业已腐烂的尸体;那株大树拦腰而断,上有烧焦痕迹,一看即知是被雷打中的,因此为娘推定那人必是在树下避雨而被雷击毙的,起先为娘也不知他是蒙天雷,后来翻动尸体,竟发现了这面‘登龙符’,方知他是地煞星蒙天雷……”
  她一面说,一面由怀里取出“登龙符”,递给柴一郎,道:“你瞧,这便是每隔十年才出现一次的‘登龙符’!”
  柴一郎接过一看,认为正是当日追魂刀娄一豪交给自己,后为蒙天雷抢去之物,心中甚是激动,说道:“娘当真要孩儿去九龙洞习艺么?”
  无名夫人颔首道:“是的,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不可放弃。”
  柴一郎把玩着“登龙符”,沉思片刻,方又开口道:“三岁阎罗有无消息?”
  无名夫人道:“没有,看情形,他是不会到九龙山庄来了。”
  柴一郎道:“真奇怪,按理他听到徒弟被斩首的消息,应该很快赶来九龙山庄看看才是。”
  无名夫人道:“他与一般人不同,有时为了贪玩,会把正事忘得一干二净。”
  话声一落,注目道:“你关心三岁阎罗干什么?”
  柴一郎道:“随口问问罢了。”
  无名夫人道:“为娘打算明天就带你前往九龙洞,你意下如何?”
  柴一郎道:“好是好,不过孩儿有一要求……”
  无名夫人问道:“什么事?”
  柴一郎道:“娘必须是单独一人,不能带那些不相干的人随行。”
  无名夫人冷笑道:“哼,你真是个孝顺儿子!”
  柴一郎垂目道:“娘若不答应,不去也罢!”
  无名夫人道:“好吧,除七怪叟之外,为娘不带其他人去便了。”
  柴一郎道:“七怪叟也不要去。”
  无名夫人怒道:“怎么,你连七怪叟也不放心?”
  柴一郎默然不答。
  他自非担心她勾引七怪叟,而是觉得有七怪叟跟随对自己甚是不利,一旦在路上露出马脚,假如没有七怪叟在场,自己还有一些逃走的机会,反之,则毫无生望。
  无名夫人见她有默认之意,更为生气,道:“告诉你,为娘虽有些放荡,但是为娘渴死也不会看上又老又丑的七怪叟!”
  柴一郎嚅嚅道:“孩儿不要他们跟随,并非这个意思……”
  “不然,你怕他们造反?”
  柴一郎道:“也不是。”
  无名夫人发愕道:“那么是顾虑什么呢?”
  柴一郎道:“九龙洞之行,应以不声张为宜,假如带着七怪叟去,就容易为武林同道发现,万一有人尾随到了九龙洞,岂不麻烦?”
  无名夫人“哦”了一声,转怒为笑道:“原来你顾虑的是这一层,这个你尽可放心,为娘除了命两个轮流驾车之外,其余五个,可以不叫他们跟在身边,叫他们暗中保护就行了。”
  柴一郎觉得已无理由反对七怪叟随行,而且他忽然想到带着七怪叟走也有一层好处,那就是师父三岁阎罗前来九龙山庄时,可免被七怪叟拦截围攻之险,当下点头道:“既是如此,那就带他们一道去便了,他们何时回到此处?”
  无名夫人道:“等下天黑了就可回来。”
  柴一郎道:“今夜孩儿将在何处安歇?”
  “就在这庙中,此地十分僻静,九龙山庄的人不会到这里来的。”
  一语方毕,忽见狼叟胡十行手揽一个少女快步而入,口里“哈哈”笑道:“夫人,老奴捉到了一个奸细!”
  柴一郎一见之下,心头猛然一震,暗叫道:“糟糕!怎么被他捉到了?”
  原来,被狼叟捉到的“奸细”便是洪娟娟!
  她显然被狼叟点了穴道,因之被抛落地上时,动也不动!
  无名夫人诧异道:“这不是洪大基的女儿洪娟娟么?”
  狼叟笑道:“一点不错!”
  无名夫人皱皱眉头道:“她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狼叟道:“刚才老奴在外面把风,忽听林中响了一下,冲入一看,正见这丫头要溜走,老奴就拦她下来,这丫头身手居然不比一个黄旗卫士差,好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她擒下来。”
  无名夫人起身走近洪娟娟,低首打量着她,格格脆笑道:“丫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洪娟娟闭目不答。
  狼叟道:“一个月前,老奴奉夫人之命赶赴那地方时,曾在路上遇见这丫头和他表哥应世虹在一起,那时他们像联袂欲去某处游玩,不想今天竟在此处出现。”
  无名夫人脸色微变道:“是不是跟踪你回来的?”
  狼叟道:“不可能,老奴那天曾跟踪她们一程,窃听他们的谈话,证明他们的确是要赴某地方游历,而且可以想象得到的是:洪大基手下的卫士不少,他绝不会派女儿跟踪监视老奴和公孙兄的行踪。”
  无名夫人冷笑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事实摆在目前,这丫头如非跟踪你,绝不会来到此地!”
  狼叟道:“让老奴来盘问她看看。”
  他在洪娟娟身边蹲下,沉容狞笑道:“丫头,你是个未出嫁的姑娘,我想你不希望受到任何侮辱吧?”
  洪娟娟杏目一睁,娇叱道:“你敢侮辱我,我叫我爹杀死你!”
  狼叟哈哈大笑道:“令尊纵能杀死老夫,但眼下你却逃不过侮辱,对不对?”
  洪娟娟冷哼一声,抬目一瞥无名夫人,问道:“她是谁?”
  狼叟笑道:“她是老夫的女主人。”
  洪娟娟追问道:“她姓甚名谁?”
  狼叟道:“这个你就不必知道了。”
  无名夫人插口冷笑道:“丫头,你当真不知我是何许人么?”
  洪娟娟冷冷地道:“如果我知道,何必发问!”
  她接着转望柴一郎,又问道:“这个跟你到此处的人又是谁?”
  狼叟不答,反问道:“你怎知道他是跟老夫来到此处的?”
  洪娟娟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才肯答复你的问题!”
  狼叟道:“他是我们夫人的一个得力部下,姓巫,名仲飞。”
  洪娟娟道:“你没骗我?”
  狼叟笑道:“老夫骗你干么!”
  洪娟娟道:“好,我的答复是:我和我表哥前往黄鹤楼游玩,他……他在那里遇见一个以前相识的姑娘……”
  说到此,眼眶一红,似有无限委屈,要哭了。
  狼叟讶笑道:“哦,你表哥遇见了那旧识之后,就不理你了?”
  洪娟娟含泪道:“可不是!他一直和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谈个没完,把我冷落一旁,我一气之下,就自个儿跑回来。”
  狼叟道:“你表哥真傻,像你这么标致的姑娘,打灯笼也难找,居然还见异思迁,怪事!”
  洪娟娟道:“我回到祁门县城,也就是昨天晚上,看见你和他投入一家客栈,心里觉得奇怪,就在城中过夜,今早暗中尾随你们来到此处。哼!你原说要帮着大家去找人头塔,原来是假的!”
  狼叟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洪娟娟噘唇道:“我犯不着跟你扯谎!”
  狼叟回答无名夫人道:“夫人,老奴昨夜确与巫兄弟在祁门县城投宿客栈,如此看来,她说的并不假。”
  无名夫人冷冷一笑道:“真也罢,假也罢,如今她既跟到此处,发现了咱们的行踪,就不能放她回去。”
  柴一郎内心万分紧张,开口问道:“夫人打算如何处置她?”
  他因狼叟临时替自己改了个“巫仲飞”的姓名,故这时也只好改口称无名夫人为“夫人”了。
  无名夫人脸上忽然浮起一片冷酷的笑容,答道:“你知道,当今天下,我最恨的就是洪大基和眼前这个丫头……”
  洪娟娟惊愕的打岔道:“你最恨我们父女?什么意思呀?”
  无名夫人回看她一眼,冷笑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缘故的!”
  转对柴一郎继续道:“我恨不得食他们父女之肉,寝他们父女之皮,但是我却不愿让他们父女死得太舒服,我要用尽一切手段,慢慢地折磨他们,使他们活在这世上,就像活在地狱之中!”
  柴一郎听得毛骨悚然,却不便问她与洪大基有何不共戴天之仇,当下点点头道:“应该如此。”
  无名夫人道:“我本来想等你学成归来再开始行动,但既然今天擒到了这个丫头,好歹也得折磨她一顿,才能放她回去!”
  柴一郎问道:“如何折磨她?”
  无名夫人凝眸而笑道:“每一个未出嫁的姑娘,都把贞操看得比性命还重要,你说是不?”
  柴一郎心头一震,点头答道:“不错。”
  无名夫人笑道:“那么,为娘把她赏给你如何?”
  柴一郎俊脸发热,呐呐地道:“这个……”
  无名夫人道:“假如你不感兴趣,为娘就把她赏给别人。”
  柴一郎忙道:“不!”
  无名夫人道:“你要?”
  柴一郎点点头,窘笑一下,道:“是的。”
  无名夫人道:“那就好,今夜为娘把地室让给你使用。”
  洪娟娟听了又惊又怒,破口大骂道:“淫妇!不要脸!你们敢动我一下,我叫我爹把你们碎尸万段!”
  无名夫人道:“老胡,点她哑穴!”
  狼叟应了一声,左手一把抓住洪娟娟的头发,往下一扯,右手骈指疾出,在她脑后哑穴点了一下。
  洪娟娟顿时舌头发硬,无法再开口叫骂。
  无名夫人退到地道口,弯腰对着地道内开声喊道:“你们三个,把里面的食物带些出来!”
  声落不久,只见三个面貌俊秀的青年,手上各托着一盘食物,由地道内爬了出来。
  这三个青年,自然是无名夫人的面首了。
  柴一郎看了直感恶心。
  无名夫人指示他们把食物放在供案上,然后又向狼叟道:“老胡,你拿一些到外面去吃吧。”
  狼叟躬身应是,上前取了一些,出庙而去。
  无名夫人接着转对那三个面首笑道:“你们过来两个,把这丫头抬入地室去。”
  柴一郎忙道:“不!”
  无名夫人讶道:(此处缺一句)“我不要他们碰她!”
  无名夫人脆笑道:“只是把她抬进去,有什么关系?”
  柴一郎道:“我要亲自抱她下去!”
  他上前抱起洪娟娟,向地道口走去。
  无名夫人道:“你不想先吃些东西?”
  柴一郎道:“要。”
  他抱着洪娟娟进入地道,只见下面是一间一丈见方的地室,没有床榻,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上面铺着一条红毯,有个包袱当枕头,如此而已。
  不,壁上还有两盏灯,它正点亮着,照得整间地室如同白昼!
  柴一郎将洪娟娟轻轻放落,在她耳边轻语道:“安心等待,我会救你脱险的。”
  说毕,随即转身而出。
  他爬出地道,向无名夫人一笑道:“娘,我们来吃东西吧!”
  无名夫人笑道:“这儿不比离恨宫,你得将就一些。”
  柴一郎道:“不妨,孩儿在巫山,比此地更加不如呢!”
  当下,母“子”俩面对面,站着吃了起来。
  无名夫人一边吃一边问道:“最近你割取的人头,有哪几个比较有名的?”
  柴一郎道:“只有一个武当铁尘真人。”
  无名夫人轻啊了一声道:“铁尘真人武艺超群,你必经过了一场苦战。”
  柴一郎道:“没有,孩儿很轻易地将他宰了。”
  无名夫人注目问道:“怎么下的手?”
  柴一郎道:“孩儿骗他说在峰上发现了那座人头塔,他便随孩儿上峰,进入塔内,孩儿就由背后给他一刀!”
  无名夫人笑道:“铁尘真人一向精明,不想这一次却糊里糊涂的送命在那峰上。”
  柴一郎道:“注定该死在我手中的人,要躲也躲不了。”
  无名夫人道:“冷友滋那三十只老鹰大概被你养肥了吧?”
  柴一郎笑道:“正是,它们吃人肉已经吃上了瘾,一听箫声,立刻飞来。”
  无名夫人望望他腰间,脸上忽露诧异道:“你没有把那支断肠箫带回来?”
  柴一郎道:“没有,放在塔内。”
  无名夫人道:“为何不带回来?”
  柴一郎道:“那天孩儿是在山下狩猎武林人时遇上老胡的,也懒得回去取它了。”
  无名夫人道:“你该随时随地带在身上才是,有了它你才可指挥老鹰攻击敌人。”
  柴一郎道:“以后孩儿把它带上身上就是了。”
  无名夫人别脸望望庙外,转换话题道:“天色已黑,他们大概快回来了。”
  柴一郎问道:“他们每天都回到此处一次么?”
  无名夫人颔首道:“是的,不过不是一起回来,而是六人分三组轮流回来报告情形,今晚轮到毒叟常刚和火药叟陆一机回来。”
  正说着,蓦见庙门口人影一晃,有两个人走入庙中来了。
  来的,正是毒叟常刚和火药叟陆一机!
  无名夫人停止吃食,笑道:“你们回来了。”
  毒叟常刚和火药叟陆一机口中称是,向她行了一礼,接着向柴一郎施礼道:“少爷回来了。”
  柴一郎含笑点了点头。
  无名夫人笑问道:“你们眼力不错,一见就认出是少爷。”
  毒叟常刚笑道:“不,刚在庙外,老奴等已听胡兄说过了。”
  无名夫人一哦,问道:“仍无三岁阎罗的踪影?”
  火药叟陆一机答道:“正是,咱们已守候了一个月之久,我看他是不会来了。”
  无名夫人低声道:“你去通知其余四人,叫他们不必再守候了,立刻去将马车驾来,明早全体出发前往九龙洞!”
  毒叟常刚,和火药叟陆一机拱手一礼,领命而去。
  柴一郎目送他们去后,望望侍立一旁的三个面首,再回望无名夫人道:“娘,你说‘全体’么?”
  无名夫人恼笑道:“算了,远儿,你对男女之间的事看得并不太严肃,何以对娘如此苛刻呀?”
  柴一郎叹道:“可是,孩儿觉得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无名夫人道:“为娘可以三天不吃饭,却不能一日无男人。”
  柴一郎不再坚持,默默的又吃了起来。
  不久母“子”俩已填饱肚子,无名夫人命那三个面首过去吃食,接着向柴一郎笑道:“你可以下去了。”
  柴一郎问道:“明早我们离去时,就将她弃置于此地?”
  无名夫人颔首道:“是的。”
  柴一郎听了心下稍宽,笑了笑道:“孩儿下去时,那尊山神像须得移回原处才行。”
  无名夫人微笑道:“好的。”
  柴一郎道:“娘可不许下去偷看。”
  无名夫人吃吃脆笑道:“放心,你若是害怕,地道内有一活扣,你将它扣死,为娘就下不去了。”
  柴一郎大喜道:“在哪里?”
  无名夫人走近地道口,指着地道内侧,说道:“就在那下面,你下去便可瞧见。”
  柴一郎急着想下去安慰洪娟娟,便道:“那么今夜委曲娘睡在外面了。”
  无名夫人笑道:“哼!别客气了!”
  柴一郎装出轻浮之态,耸肩一笑,当即举步走下地道。
  进入地室,果见地道内侧有一支铁闩,将之穿入地道壁内后,上面的山神像便移不开,心中十分高兴,仰头大声道:“娘,你可以把山神像移过来了!”
  只听上面的无名夫人应了一声,旋闻“轧轧”声起,地道口很快就被移回原处的山神像封死了。

  第十八章  一夕惊魂

  柴一郎把铁闩闩入壁中,再取灯一照,见密不透风,心中反而纳罕,暗忖道:“这一封死,地室中便无空气流通,人岂不被闷死么?”
  转身举目四望,顿时释然了。
  原来,地室中有着良好的通风设备。
  在后面土壁上的两边,斜斜伸入两条碗口大的竹管,由竹管望出,隐隐可见一点夜空,可以看出竹管是由庙后的地上插进来的。
  柴一郎挂好了灯,便在洪娟娟身边卧下,嘴对着她的耳朵,轻声道:“现在只有咱们两个人了,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当真侵犯你的。”
  洪娟娟不能言,也不能动,只连连眨着眼皮,似在表达什么。
  柴一郎又轻声道:“我知道你有话要说,可是我不懂得解穴,怎么办呢?”
  洪娟娟面有焦急色。
  柴一郎道:“我真的不会点穴也不会解穴,我被困葬身谷时,我师父只教我一些轻功和一些拳脚而已。”
  洪娟娟忽然闭上了眼睛,脸上的焦急之色,也突然消失,一下变得很自然,好像躺在自己的床上,一副无忧无虑之态!
  柴一郎又道:“明早,她就要带我去九龙洞,届时她将把你弃置于此,所以我们走后,你大概也可以回庄了。”
  洪娟娟似已入睡,浑然不理。
  柴一郎停顿了一下,窘笑道:“当然,明天早上为了让他们误认你已受到我的污辱,你必须表现出很悲愤的样子才行,否则她会起疑的。”
  洪娟娟仍无一丝表情,有如入定一般。
  柴一郎见她不作任何表示,便道:“你好好睡一觉也好,我不打扰你了。”
  说毕,翻了一个身,躺到一边,也闭上了眼睛。
  也许因连日赶路,旅途劳顿之故,不一会,他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忽觉有人在摇动自己的身子,心中猛吃一惊,立即翻身坐起来。
  定睛一看,他愣住了。
  原来,摇动他身子的,竟是洪娟娟!
  此刻洪娟娟脸含娇笑,向他摇着手,示意他不可声张——她竟然能够活动了!
  柴一郎大为惊奇,转头四下看看,见地道口仍然紧紧封死着,这才放了心,低声问道:“你怎么能够活动了?”
  洪娟娟向他附耳说道:“是我自己运功,冲开穴道的!”
  柴一郎喜道:“好极了!”
  洪娟娟道:“小心一点,提防她在通风口偷听!”
  柴一郎仰望两边通风的竹管,点点头,道:“我知道……”
  洪娟娟轻轻透了口气,道:“好险,如果你真是她的儿子,我就完了。”
  柴一郎道:“你太不小心了,怎会被狼叟擒住的?”
  洪娟娟道:“那是意外,我原藏在庙外对面的松林内,谁知那胡十行竟一直朝我走过去,当时如我不逃开,势必被他发现,因此我连忙往后退,结果脚下踩断一截枯枝,弄出了声响……”
  柴一郎道:“还好无名夫人无意杀你,她若想杀死你,我恐怕也无能为力。”
  洪娟娟道:“她说最痛恨我们父女,什么意思?”
  柴一郎道:“我也不知道,也许她与令尊有着深仇大恨,这要请问令尊才能明白了。”
  洪娟娟道:“我从未听我爹说过跟这样一个女人结仇,真是奇怪!”
  柴一郎道:“或许令尊不愿告诉你。”
  洪娟娟道:“见到我爹,我要问个明白——你可知她叫何名?”
  柴一郎摇头道:“不知道。”
  洪娟娟道:“你应该知道才是。”
  柴一郎苦笑道:“我现在是她儿子,做儿子的,如何可以请教‘母亲’的姓名?”
  洪娟娟抿唇一笑道:“但是做儿子的竟不知‘母亲’的姓名,岂非天大的笑话?”
  柴一郎道:“别开玩笑了。”
  洪娟娟道:“你自己的姓名,恐怕还不知道吧?”
  柴一郎道:“无名夫人喊我为‘远儿’,所以目前仅知‘我’的名字中有一个‘远’字。”
  洪娟娟道:“你必须设法探听出你自己的姓名,否则万一到了需要使用姓名的时候,可就要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柴一郎点点头道:“是的,可是我想不出要用什么法子探出‘我’的姓名……”
  洪娟娟道:“我帮你想想看——”
  最后一个“看”字甫出,忽听上面的无名夫人开声喊道:“远儿!远儿!”
  柴一郎吃了一惊,连忙答道:“娘,什么事?”
  上面的无名夫人笑着道:“你没事吧?”
  柴一郎道:“孩儿很好啊!”
  上面的无名夫人道:“为娘听不到你的一点声响,所以要问一问。”
  柴一郎道:“娘请放心好了。”
  无名夫人道:“那丫头怎样?”
  柴一郎笑道:“哈哈,她能怎样?”
  无名夫人道:“你没有解开她的穴道么?”
  柴一郎道:“没有。”
  无名夫人道:“你可以解开她的哑穴,让她可以开声呼叫,那样更有意思!”
  柴一郎道:“孩儿不喜欢挨骂,这丫头样子很泼辣,若是解开她的哑穴,她不把孩儿骂得狗血淋头才怪!”
  无名夫人笑了一阵,又问道:“是不是已经……那个了?”
  柴一郎道:“娘,你别打扰我好不好?”
  无名夫人笑道:“好好,你尽情享受吧!”
  语落,静下去。
  柴一郎听她不再发问,便向洪娟娟扮了个鬼脸,轻声道:“应付得如何?”
  洪娟娟白了他一眼道:“哼,有什么好神气的!”
  柴一郎耸耸肩道:“现在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洪娟娟道:“你大概睡了两个时辰,现在大约是半夜时分。”
  柴一郎道:“明天早上,在我出去之前,你必须把衣裳弄乱,才能瞒过她。”
  洪娟娟脸上发赤,羞笑道:“我知道……”
  柴一郎道:“然后你仍得直挺挺的躺着,表示你的穴道仍未解开。”
  洪娟娟道:“她说明早要将我弃置于此,我有些不相信!”
  柴一郎道:“她总不会对我说谎吧?”
  洪娟娟道:“她不杀我,可能是真的,但她绝不敢随便将我弃置于此。”
  “嗯?”
  “她显然不知我有运功冲穴之能,对不对?”
  “不错。”
  “那么,她既然不要我死,在离开之前,似应解开我的穴道才对,是不?”
  “正是。”
  “你想她敢解开我的穴道么?”
  “唔,她必然会考虑到如果立刻解开你的穴道,你一定会赶回九龙山庄告诉令尊,而令尊听了后,必然会率领武士追击。”
  “是呀!”
  “但如不解开你的穴道,她又认定你将死在此地……”
  “所以我相信她一定会用另一种手段对付我,使我不致于死,同时也无法立刻赶回山庄!”
  “你认为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手段?”
  “也许她会杀伤我,使我暂时失去行动的能力。”
  “这怎么办?”
  “别紧张。”
  “我不能眼看着你受到伤害啊!”
  “也或许她会采取较温和的手段,譬如给我服下某种药物,使我昏迷数天。”
  “最好先作最坏的推测,预作对策为佳。”
  “如果她真要动手杀伤我,你可以反对,告诉她你希望以后还能得到我,不想见我变成残废等等。”
  “唔,她肯接受我的意见么?”
  “我想肯的,只要你坚持下去。”
  “但我总得提出一个使你无法立刻赶回九龙山庄的办法啊。”
  “你不妨建议她使用迷药。”
  “那不好,万一你在昏迷中,突然有歹徒或野兽侵入此庙——”
  “这间地室很安全,没有人会发现的,你叫她让我躺在这间地室中好了。”
  “可以么?”
  “绝对可以!”
  “好吧,万一她不肯接受我的意见,而要动手杀伤你时,那可如何是好?”
  “那时我便出其不意的下手制服一个人,挟持那人,迫使她让我离开。”
  “好办法!就这么办!”
  ×                      ×                   ×
  两道曙光由通风的竹管透射入地室,天亮了!
  无名夫人的声音,由庙殿上响了下来,喊道:“远儿!天亮了,该准备动身啦!”
  柴一郎起身过去拉开铁闩,道:“开了!”
  头顶上,立闻“轧轧”声响,封住地道的山神像被移开了。
  然后,无名夫人走了下来。
  她看了看浑身衣裳絮乱而仍然直挺挺躺在红毯上的洪娟娟,脸上现出了满意的娇笑,道:“丫头,昨夜过得痛快吧?”
  洪娟娟闭着眼睛,两行晶莹的眼泪由眼角涌出,滚下鬓边。
  那不是真哭,而是她眼睛里有沙子。
  无名夫人格格脆笑了一阵,又道:“那是世上顶快活的事儿,怎么哭啦?”
  柴一郎不愿让她讥讽下去,接口道:“娘,马车准备好了么?”
  无名夫人颔首笑道:“嗯,马上就可动身了。”
  柴一郎取衣穿上,说道:“那就走吧。”
  无名夫人道:“别忙,这丫头还得作妥当处置。”
  柴一郎道:“娘不是说要放她回去?”
  无名夫人道:“不错,但不能让她在三天之内回到九龙山庄,否则洪大基会追上咱们。”
  柴一郎道:“她的麻哑二穴未解,跑不掉的。”
  无名夫人道:“但不解她的穴道,她会死在这儿,为娘还不想让她死!”
  柴一郎道:“可是一解开穴道,她不是立刻可以逃回九龙山庄去?”
  无名夫人冷笑一声道:“不会,为娘有办法叫她无法在三天之内回到九龙山庄!”
  说着,探手入怀,抽出了一柄锋利的匕首。
  柴一郎心头发毛,表面却装出讶色道:“娘要伤她?”
  无名夫人颔首道:“不错,为娘要挑断她的脚筋,这样她即使从今天开始爬,也要爬四、五天才能回到九龙山庄!”
  柴一郎摇头道:“不要这样!”
  无名夫人微愕道:“怎么?你竟对她怜香惜玉起来了?”
  柴一郎点头道:“是的,孩儿觉得她很可爱,将来有机会,孩儿还想将她劫掳过来玩玩。”
  无名夫人笑道:“那是不可能的,这一去,你最快也要三年五载才能回来,那时这丫头已经不可爱啦!”
  柴一郎语气坚决地说道:“不,我不要见她变成残废!”
  无名夫人脸色一沉道:“哼,你竟同情她么?”
  柴一郎道:“不是同情,而是觉得她是一件可爱的玩物,孩儿要保留它。”
  无名夫人颦眉道:“为娘不懂你的意思!”
  柴一郎笑道:“娘舍得伤害那三个面首么?”
  无名夫人道:“他们不是敌人!”
  柴一郎道:“娘若要她活着,就不要杀伤她,因为她已遭了孩儿的污辱,若再成为残废,她一定失去求生的勇气而去寻短见。”
  无名夫人似觉有理,一时沉吟不语。
  柴一郎道:“娘若不愿让她在三天之内回到九龙山庄,孩儿有个好办法。”
  无名夫人注目道:“说说看。”
  柴一郎道:“用药。”
  无名夫人面色一动,喜道:“嗯,这倒不错,让她服下一些迷药,使她昏迷个三五天。”
  柴一郎道:“娘身上有迷药么?”
  无名夫人道:“毒叟身上有的是!”
  说毕,转身仰头喊道:“老胡!”
  狼叟胡十行在庙殿上应声道:“老奴在!”
  无名夫人道:“速去找老常拿三颗迷魂药来!”
  狼叟答道:“是!”
  无名夫人转过身子,望着柴一郎笑道:“昨夜你都没睡觉吧?”
  柴一郎点头一笑,道:“美色当前,孩儿怎么睡得着!”
  无名夫人瞥了洪娟娟一眼,又吃吃笑道:“你自己也是好色之徒,以后可别再问为娘的事了。”
  柴一郎耸耸肩道:“孩儿是男人,娘是女人,自古以来——”
  无名夫人打岔道:“女人又怎样?难道女人天生就该吃亏么?”
  柴一郎不想与她辩论男女的事,故只笑了笑,未再开腔。
  不久,毒叟常刚到了。
  他站在地道口上,恭声道:“夫人,老奴到。”
  无名夫人问道:“你身上可曾带着迷药?”
  毒叟常刚答道:“有的。”
  无名夫人道:“我要使这丫头昏睡三日,你拿出三粒迷药来!”
  毒叟常刚应了一声,随由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拔开瓶塞,倒出三粒黄豆大的红色药丸。
  柴一郎趋近地道口,伸手道:“给我!”
  毒叟常刚便将迷药递到他手里。
  柴一郎拿了迷药,随即转到洪娟娟身边蹲下,背向无名夫人,挡住她的视线,然后扳开洪娟娟的嘴巴,假装把三粒迷药塞入她嘴里,实则暗中把迷药纳入自己袖中,接着起立道:“成了。”
  无名夫人道:“那边有水,给她喝一些,药性才能发作得快。”
  柴一郎依言取了一瓢水,灌入洪娟娟的嘴里,然后随手扔了瓢,道:“好,我们可以走了。”
  说着,当先爬出地道,登上庙殿。
  无名夫人随后而出,把山神塑像移回原处,使它封住地道口,笑道:“马车就在山麓下,走吧!”
  于是,一行人走出了山神庙,迎着濛濛晨雾,往山下行来。
  万蜂叟巢满林、千蛇叟欧阳煌、百鹰叟冷友滋、火药叟陆一机、五通叟公孙化龙等人,次第在树林中现身,显然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暗中保护着无名夫人的安全。
  行约半里,已到山麓下。
  一株高大的古松下,停着一辆华丽无比的马车,车厢比一般大了约一倍,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车前套着两匹神骏白马,马的装饰,亦极华丽。
  无名夫人含笑道:“这是为娘订制不久的马车,你看如何?”
  柴一郎点点头道:“很美。”
  无名夫人道:“车厢很大,可以睡四个人哩!”
  柴一郎想到她的三个面首,不禁微微一笑道:“现在多出一个来了。”
  无名夫人笑道:“不妨,稍为挤一些不妨……”
  她接着环望七怪叟道:“你们七人,从今天开始,每人轮流充当车夫,一日一换,今天先由万蜂叟驾车,其余之人,暗中随行保护,不得怠慢!”
  七怪叟齐声应是,万蜂叟巢满林便去打开车厢的门,恭候无名夫人等上车。
  无名夫人向柴一郎笑了笑道:“上车吧!”
  柴一郎躬身道:“娘先请。”
  无名夫人笑道:“啊哟!怎么跟为娘客气起来了?”
  柴一郎已知她儿子一向对她不太尊敬,当下不再谦让,上车坐定。
  无名夫人随后上车,居中而坐,然后是她的三个面首上来,坐在她身后……
  万蜂叟巢满林替他们关好车门,登上车座,抓起缰绳,喝叱一声,马车开动了。
  柴一郎凭窗而坐,望着渐渐远离的黄山,心中既紧张又兴奋,因为到此为止,一切都很顺利,但是今后将有何种变化,他就无法预料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声道:“要走几天才能到达那地方?”
  无名夫人道:“一个半月。”
  柴一郎轻“噢”一声,心中甚是吃惊,暗忖道:“马车要走一个半月,这么看来,那九龙洞必在数千里外的地方了。”
  他不敢把心中的惊奇表现出来,也不敢追问九龙洞的所在地,因为他考虑到她的儿子“远儿”,可能早已知道九龙洞的所在地,自己“再”问她,就要露出破绽了。
  无名夫人缓缓道:“为娘一直希望你有一天能够进入九龙洞,如今这一愿望终于实现了。”
  柴一郎沉默不语。
  无名夫人回首望他一眼,笑道:“其实,要不是你太低估了追魂刀娄一豪的能耐,一年之前,你就可以进入九龙洞了。”
  柴一郎听她忽然提起追魂刀娄一豪,而且话中有话,不由心头一动,漫声道:“是么?”
  无名夫人道:“是的,当时你虽然照为娘的计策行事,但你却认为娄一豪没有希望取得‘登龙符’,因此就不去苏州城等候他,结果因此耽误了一年的时间。”
  柴一郎心中暗惊,忖道:“原来娄一豪之遭遇强敌,以及她儿子的现身搭救,都是她安排的诡计,目的就是要娄一豪替她夺得一面‘登龙符’……”
  无名夫人听他不说话,回头一笑,问道:“是不是呢?”
  柴一郎道:“嗯,孩儿确未料到娄一豪当真能够夺得‘登龙符’。”
  无名夫人道:“为娘早就探得可靠的消息,料定洪大基必会选择史南山为继承人,而娄一豪是很接近史南山之人,只要他肯干,一定夺得到手。”
  柴一郎道:“总算运气不坏,这面‘登龙符’终于还是辗转回到了我们手里。”
  无名夫人道:“关于‘登龙符’的由来以及‘九龙洞’的情形,你还记得么?”
  柴一郎正想知道这些事情,闻言正中下怀,便道:“有些已淡忘了,要是娘愿意重新述一遍,孩儿极愿洗耳恭听。”
  无名夫人道:“横竖无事,为娘再讲一次也好。”
  她清了一下喉咙,徐徐说道:“所谓‘九龙洞’,其实是一座密宗寺院,它坐落于距拉萨城不远的喜马拉雅山的一座山洞中,该洞所建寺院,据说已有数百年的历史,是一群密宗喇嘛隐居修行之处,那群喇嘛乃是真言宗八组传下来的人,他们不但有高深的佛学,而且每个人都有一身奇绝的武功,只是他们不把武功显露出来。据说五十多年前,有个由中土去的和尚在山中遇着一个生病的老喇嘛,那个由中土去的和尚深谙医术,就替那个老喇嘛医治,居然药到病除,救得了那老喇嘛一条命,后来那老喇嘛得知那和尚是专程到西域学佛理的,便带他去九龙洞……”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半晌,才接下道:“原来那老喇嘛是九龙洞的人,他因自小体弱多病,未曾练武,是九龙洞唯一没有武功的人,但是他却有满腹高深的佛学,为了报答那和尚的救命之恩,且看重那和尚的一手医术,便邀请那和尚入洞共参佛法——”
  柴一郎插口问道:“那和尚法号叫什么?”
  无名夫人道:“以前曾听洪大基说过,可是为娘忘记了。”
  柴一郎道:“之后呢?”
  无名夫人道:“关于那和尚在九龙洞中的详细经过,为娘不太清楚,总之后来那和尚就在九龙洞中参研佛法,同时把他的一身医术倾囊传给那些喇嘛,也许为了答谢他,那些喇嘛便要把各人所练的武功教给他,那和尚原来也是练武的,但他开始练习喇嘛传授的武功后,方知他们的武功较之中原的武术要深奥数倍,他孜孜不倦的日夜苦练,整整练了五年,才将其中一位喇嘛的武功练成,那时,他因故必须返回中原,无法继续跟随另外八个喇嘛练武,那些喇嘛便雕刻八面‘登龙符’送给他,说如果以后他不能再去,可选派八人前去九龙洞练武,他们愿将个人的一身所学倾囊传授,使中原武林的武术得以发扬光大。”
  柴一郎问道:“不是每十年选派一人么?”
  无名夫人道:“不是,但那和尚回到中原后,找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品德兼优的青年,只好把一面‘登龙符’交给那青年——即是被你杀害的第一任武林盟主‘云龙三现冉琮’。”
  柴一郎点头“唔”了一声,没接腔。
  无名夫人道:“那冉琮携‘登龙符’进入九龙洞习武,也苦练五、六年才练成其中一个喇嘛的武功,由于冉琮只得一面‘登龙符’,因此那些喇嘛就命他返回中原,另觅人材前去习武,冉琮回到了中原,由于武艺超群,就顺理成章的被推举为武林盟主,后来,那和尚因年纪已老,自知不久人世,便和冉琮作了妥善的安排,大概情形是要冉琮继续选派优秀人材前往九龙洞习武,同时为避免发生权利之争,讲好每隔十年才选派一人前去——”
  柴一郎问道:“那九龙洞的喇嘛终非不老神仙,他们若是死了呢?”
  无名夫人笑道:“以前你也曾问到这个问题,为娘不是回答你了么?”
  柴一郎连忙点头,道:“不错!不错!孩儿竟忘了,他们虽然死了,但总有传人,或者将武功记录下来。”
  无名夫人道:“所以哪怕再过数十年,只要持有‘登龙符’的人,都可学成一身不世武功。事实上自第二任武林盟主‘五爪龙荣天羽’之后,该九龙洞中的喇嘛,已非原来那些喇嘛了,反正老一辈的喇嘛已有交待,凡是持有‘登龙符’之人,都须传他武功,认符不认人!”
  柴一郎点头道:“对!”
  无名夫人道:“那‘云龙三现冉琮’倒有尧舜之风,看见‘五爪龙荣天羽’学成归来,立刻让出武林盟主之位,而之后,荣天羽又让位给‘无尾龙洪大基’。所以现在让位之举,已成为不成文的规定,将来你学成归来,洪大基非让位给你不可。”
  柴一郎道:“是的。”
  无名夫人道:“进入九龙洞后,你须勤加苦练,可别叫为娘失望啊!”
  柴一郎笑道:“不会的!”
  无名夫人道:“在习武期间,你不妨多用点心机,多与那些喇嘛相处,说不定他们一时高兴,会将其余几门武功一并传授给你呢。”
  柴一郎道:“孩儿当尽力而为,娘放心可也。”
  无名夫人叹了一口气,道:“为娘最大的心愿,便是希望你接替洪大基之位,替为娘报仇出气。”
  柴一郎道:“那样的日子不远了。”
  无名夫人道:“而当你成为武林第四任盟主后,你也就可以在人前高视阔步,再没有人敢讥笑你是私生子了。”
  柴一郎轻嗯一声,表面很平静,心中却震荡了起来,暗忖道:“原来那个‘远儿’是私生子,莫非他是这个女人和洪大基生的?不,如果洪大基和她私通而有了孩子,洪大基必会正式娶她为妻,而绝不会不肯认账,因为洪大基只有一个女儿,他应该是很希望有个儿子才是啊!”
  他想不通个中的道理,不过有一点他是敢确定的,那就是洪大基和这个无名夫人之间必有某种纠葛。
  无名夫人不知又想到什么,忽然吃吃轻笑起来。
  柴一郎问道:“娘笑什么?”
  无名夫人笑道:“为娘在想,如有那么一天,洪大基忽然愿意娶娘为妻,你打算怎么办?”
  柴一郎不答,反问道:“娘希望嫁给他么?”
  无名夫人道:“希望是一回事,事实又是一回事,他决不肯娶为娘为继室的。”
  柴一郎冷淡的道:“既如此,就不必再提他了!”
  无名夫人沉默了下来。
  母“子”俩的交谈声就到此为止,剩下的,是清脆的马蹄声和辘辘的车轮声……
  ×                    ×                    ×
  洪娟娟在山神庙的地室中假装昏迷的躺了两刻之久,估计无名夫人一行人已离去甚远,便一骨碌翻起,推开堵住地道口的山神像,钻了出来。
  她走到庙门边,探首向外窥视几眼,见已无敌人踪影,这才跨出庙外,走到昨天藏匿坐骑的密林中,一看两匹坐骑还在,当即乘上一匹,牵着另一匹,朝山中疾驰。
  晌午时分,她已赶回九龙山庄来了。
  无尾龙洪大基刚好在广场上观看卫士练武,他一见女儿单独回庄,登时又惊又喜的迎上来道:“娟儿,你回来了,你表哥呢?”
  洪娟娟跳下马,道:“表哥不见了。”
  洪大基本来有些不安,以为应世虹出了事,这时见女儿脸上还有笑容,就知无事,哈哈笑道:“当真不见了,你还笑得出来么?”
  洪娟娟正色道:“真的,他真的不见了!”
  洪大基笑道:“怎么说?”
  洪娟娟道:“一言难尽,到爹书房里去谈如何?”
  洪大基道:“好,为父正要知道你们玩了哪些地方。”
  于是,父女俩走入庄院,进入书房中。
  半个时辰后,洪大基神色激动地步出书房,大声道:“来人!”
  一名庄仆应声而至,躬身道:“老爷有何吩咐?”
  洪大基道:“去请全体黄旗卫士到议事厅集合!”
  那庄仆应是而去。
  洪大基复转入书房,满面凝重地说:“你这丫头真不懂事,为何不及早把真相告诉为父?”
  洪娟娟含笑道:“及早告诉爹,爹就肯相信么?”
  洪大基“嗨”的叹了一声,在书房搓手踱步,道:“这件事要如何向全体黄旗卫士解释,真是要命……”
  洪娟娟道:“老老实实的说出一切真相便了。”
  洪大基皱紧眉头道:“那就等于公开宣布为父杀错了人!”
  洪娟娟道:“好在真正被斩首的是夏侯昌,不是柴一郎。”
  洪大基道:“但夏侯昌是本庄的黄旗卫士啊。”
  洪娟娟冷笑道:“他身为黄旗卫士,竟不知洁身自爱,沉迷女色于前,陷害无辜于后,难道不该死么?”
  洪大基连连叹气,道:“这事情一旦在江湖上传开,为父还有脸继续担任武林盟主么?”
  洪娟娟道:“爹下令处死柴一郎,其实是那些杀害者的家属和师友促成的,并非全是爹的过错。”
  洪大基道:“话虽如此,可是,唉!咱们到议事厅去吧!”
  父女俩来到议事厅,只见九龙山庄的全体黄旗卫士均已在座。
  他们看见盟主父女入厅,一齐起立为礼。
  洪大基拉着女儿居中坐下,沉声说道:“诸位卫士请坐!”
  全体黄旗卫士施礼坐下,他们似知盟主有重要事情要宣布,故个个神色庄重,不敢言笑。
  洪大基环望众人有顷,才以严肃的声调道:“诸位,本人现在要宣布一件十分尴尬不幸的事情……”
  当下,便将洪娟娟发现柴一郎无辜受害,她在柴一郎临刑前一夜暗施移花接木之计,将夏侯昌代替柴一郎受刑,然后又将柴一郎化装成应世虹,跟踪狼叟胡十行和五通叟公孙化龙出庄而见到了那个指使陷害柴一郎的无名夫人,后又先狼叟而去巫山登龙峰,见到那座人头塔及真正杀人凶徒,之后柴一郎便恢复本来面目,冒充无名夫人的儿子,跟随狼叟回见无名夫人等等经过情形,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众黄旗卫士听完之后,个个面色大变,惊骇万分,因为这些离奇曲折的内情,是他们做梦也不曾想到之事。一位黄旗卫士陡地站起立道:“盟主所说一切,当真都是事实么?”
  洪大基苦笑道:“此等大事小女岂敢无中生有!”
  那黄旗卫士道:“可是,当日夏侯卫士回庄报告时,怎说石塘湾及寒山寺的人都说无柴一郎其人?”
  洪大基道:“据小女说,那天行刑之后,狼叟曾进入夏侯昌的房间,找业已化装为夏侯昌的柴一郎谈话,威胁他不可将私密泄漏,并曾提到一个叫‘秋宝琴’的女人,柴一郎从狼叟的话中推断出夏侯昌必是在前往石塘湾的路上遇着那秋宝琴的女人,那女人显然是无名夫人指使其以色诱惑夏侯昌的,夏侯昌上钩之后,他们便突然现身指责夏侯昌强奸良家妇女,在那种情况之下,夏侯昌为了保持自己的声名,只好向他们屈服,听从他们的指示,回庄向本人作不实的报告。”
  那黄旗卫士道:“事实是否如此,还须找出证据来证明才行!”
  口气颇沉重,显然他对于洪娟娟私自以夏侯昌代替柴一郎受刑,甚表不满。
  洪娟娟接口道:“要澄清夏侯昌是否有罪,十分简单!”
  那黄旗卫士道:“洪姑娘有何高见?”
  洪娟娟道:“要澄清夏侯昌是否有罪,得先澄清柴一郎是否无辜,而要澄清柴一郎是否无辜最好的办法就是捉到那个真正的杀人建造人头塔的凶手!他是无名夫人的儿子,目前仍在巫山登龙峰上建造人头塔,我们只要将他擒获,便可证明柴一郎是无辜的,那时候,也就可证明夏侯卫士当日的报告是不实的了。”
  那黄旗卫士似觉有理,点了点头,坐了下去。
  洪大基接着说:“眼下无名夫人已带着柴一郎赶赴九龙洞,为了不使柴一郎身份败露,我们也必须即刻赶去巫山登龙峰缉捕那个凶徒。”
  另一位黄旗卫士问道:“那无名夫人究竟是谁?”
  洪大基皱眉沉吟道:“她是谁,本人亦不得而知,不过她能驾驭七怪叟,想必是个极不简单的女人……”
  洪娟娟道:“爹,她说最恨我们父女两人,好像她跟我们父女有着深仇大恨哩!”
  洪大基苦笑一下,道:“为父却想不起有她这个仇家……”
  他似乎不愿深究无名夫人这个女人的来历,面容一整,又道:“本人召集诸位到此,便是要与诸位商量捉拿那凶徒之策,诸位有无意见?”
  众黄旗卫士齐声道:“属下等悉听盟主吩咐!”
  洪大基道:“好,本人首先要求诸位严守秘密,万不可将这事泄漏出去,因为秘密一泄漏,不但那凶徒将闻风而逃,且将招致柴一郎被杀的后果。”
  众黄旗卫士一齐点头道:“盟主请放心,属下等绝不泄漏秘密。”
  洪大基道:“那九龙洞是在西方喜马拉雅山中,而巫山登龙峰恰是无名夫人一行人必经之地,无名夫人途经巫山,说不定会上登龙峰观看那座人头塔,而且她儿子既在巫山出没,也有遇见她之可能,故我们必须赶在她们前面到达巫山才行……”
  一位黄旗卫士道:“我们骑马疾赶,谅可赶过他们,但行动必须极其小心,不能被他们发现。”
  洪大基颔首道:“当然,我们可以绕路而行,不过……我想不必都去,你们十五人留下十位看守山庄,五位跟随我去便了。”
  他当即指定了其中五位黄旗卫士,吩咐道:“你们五位速去准备,吃过中饭后立刻出发!”
  又半个时辰後,洪大基、洪娟娟及五位黄旗卫士各骑了一匹骏马,驰出了九龙山庄……
  为了怕被无名夫人一帮人发现,他们驰出黄山后,不敢立刻取道西进,先往西南奔驰了几十里路,到达祁门县城,才转而西行。
  七骑兼程疾赶,途中只停歇了七个晚上,第十四天的黄昏,便赶到距巫山只有数十里的巴东县城。
  进入城中,洪大基向大家说道:“咱们找一家客栈把马匹存好,天一黑就动身!”
  于是七人投入一家客栈,开了七间上房,在客栈中吃了饭,便各自回房歇息,等待天黑动身赶去巫山登龙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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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5: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故技再施

  洪娟娟原想睡一觉,但上床躺了一会,却因心中挂念柴一郎而无法入眠,于是下床在房中走动,不时凑近窗前观看天色。
  当她又一次靠近窗前观看天色时,忽然看见有个很面善的老人在一名店小二的引领下走到房外的天井中。
  那老人,年约七旬,面貌威武,鬓发虽已斑白,却无一点老态龙钟之象,而且体态轩昂,有一股令人“肃然起敬”的气派。
  看他的样子,是入栈投宿的。
  洪娟娟正觉对方很是面熟,好像曾在何处见过之际,忽见那老人在天井中停住脚步,开口冷冷道:“你一路跟随老朽,是何意思?”
  走在他身前的店小二神色一愣,转身陪笑道:“老先生,你不是要一间上房么?小的这便是带您——”
  老人道:“老朽说的不是你!”
  店小二“哦”了一声,面呈迷惑道:“那……您老说的是谁?”
  老人负手而立,冷然道:“老朽身后那个年轻人!”
  店小二举目朝他身后一望,果见那通往前面的走廊上,此刻站着一个蓝衣青年,当即堆出笑容,拱手问道:“这位客官,您也要投宿么?”
  那蓝衣青年道:“不。”
  旋即走下天井,朝老人走过来。
  洪娟娟一见到蓝衣青年的面貌,心中一惊,暗忖道:“咦,这人的相貌很像他啊!”
  所谓“他”,是指柴一郎,也就是指无名夫人的儿子!
  她曾在登龙峰上见过那凶徒的相貌,现在觉得这个蓝衣青年有六分像他,故很感惊奇。
  这时,只见那老人徐徐转身迎对蓝衣青年,双目精光如炬,面上带着一丝笑意道:“你从城外一直尾随老朽至此,想必有什么指教吧?”
  蓝衣青年拱手一揖道:“您老可是‘泰山风云掌’姚东风姚老前辈?”
  老人微一颔首道:“正是老朽,老弟何人?”
  蓝衣青年神色甚喜,道:“晚辈果然没有认错,晚辈姓吴,贱名凤林,是少林俗家弟子……”
  泰山风云掌姚东风凝目打量着他,微露笑容道:“令师是哪一位?”
  蓝衣青年吴凤林答道:“家师褚奇涛,武林人称‘百步神拳’。”
  泰山风云掌姚东风“噢”的一声,面上冷容更浓,道:“原来老弟是‘百步神拳褚奇涛’的高足,老朽已将近十年不曾见到令师,令师最近很好么?”
  吴凤林神情一黯,低头道:“姚老前辈莫非尚不知家师遇害之事?”
  姚东风目光一注,吃惊道:“令师被何人所害?”
  吴凤林道:“就是那个杀人建造人头塔的恶徒!”
  姚东风“啊”了一声道:“那柴一郎已在九龙山庄授首了呀!”
  吴凤林道:“家师是一年前遇害的。”
  姚东风太息道:“令师为人正直,古道热肠,想不到亦遭那恶徒所害,真太不幸了。”
  吴凤林摆头四望一眼,忽然压低声音道:“姚老前辈认为那柴一郎便是杀人建造人头塔的恶徒么?”
  姚东风颔首道:“不错,他被狼叟胡十行和五通叟公孙化龙擒获,已在九龙庄正法,老朽曾在场目睹,亲眼看着他头颅落地。”
  吴凤林冷笑一声,道:“哼,洪盟主只怕是杀错了人!”
  姚东风面色微变道:“老弟此言怎讲?”
  吴凤林又摆头四望,说道:“此非说话之处,我们到房里去谈如何?”
  姚东风道:“好。”
  转对店小二道:“小二,老朽的房间在哪里?”
  店小二举手一指对面一排客房的最右一间,说道:“就是那间,两位请随小的来。”
  说着登上走廊,走去打开那间客房的门,侧身侍立一边,让姚东风和吴凤林走了进去。
  这间客房的隔壁,住的正是五位黄旗卫士其中的一位。
  洪娟娟心有所得,看见姚东风和吴凤林入房之后,立即开门而出,转到与姚东风隔房的那位黄旗卫士的房门外,举手轻轻敲门。
  “什么人?”
  “我,范大叔您请开门!”
  房中的黄旗卫士,名唤叫“七星剑范安”,他听出是洪娟娟的声音,便把房门打开,笑着道:“干么?”
  洪娟娟向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再指了指隔壁的房间,然后开声道:“范大叔,您还没有睡吧?”
  敢情“七星剑范安”也已听到姚、吴二人在天井中的那一番交谈,心知洪娟娟要入房偷听,当下面露会意微笑,点了点头,道:“还没有。”
  洪娟娟提轻脚步走入房中,趋至壁下,蹲下身子,侧耳窃听。
  七星剑范安轻轻掩上房门,亦趋至壁下窃听。
  只听隔房中正响着那吴凤林的声音,道:“当时,晚辈很感奇怪,为什么有人在夜间登上那座登龙峰呢?于是晚辈决定跟上去一观究竟……”
  “结果你看到了什么?”
  吴凤林道:“一座人头塔!”
  姚东风显然大吃一惊,叫道:“你说什么?你见到了一座人头塔?”
  吴凤林道:“是的,就是武林传说纷纭的那座用人头堆成的人头塔!”
  姚东风声调异常激动,急问道:“那么,你见到的那个青年是……”
  吴凤林道:“他一走到人头塔前,就由脸上揭下一层薄薄的人头面具,然后再由那黑袋中取出三颗血淋淋的人头——晚辈虽不曾见过那柴一郎的面貌,但是晚辈敢说那青年才是真正的凶徒!”
  姚东风长长吸了口气,道:“如此说来,那天在九龙山庄授首的柴一郎,竟是无辜受害的了?”
  吴凤林道:“不错,当时晚辈几次想现身下去捉拿他,可是自觉没有把握取胜,因此打算赶回少林面告敝派掌教,今天来到此城,不想遇见了姚老前辈……”
  洪娟娟窃听至此,连忙向七星剑范安附耳低语一阵,随即起身走出房去。
  七星剑范安即迅速取下挂在床头的长剑,佩挂在腰上,然后轻步出房,迳向外面走来。
  他以散步的姿态走出客栈,在距离客栈百步的街角边站住。
  未几,便见那泰山风云掌姚东风和吴凤林步出客栈走过来了。
  七星剑范安当即举步朝他们走过去。
  走到相距十来步时,泰山风云掌姚东风已看到他,姚东风的脸上登时现出意外和惊喜之色,突地住足道:“咦,尊驾不是九龙山庄的七星剑范卫士么?”
  七星剑范安也故作意外的刹住脚步,欢声道:“啊,姚兄怎的在此?”
  姚东风上前一把握住范安的臂膀,欣喜的叫道:“巧极了!巧极了!”
  范安一怔道:“什么事巧极了?”
  姚东风笑问道:“范卫士此番离开九龙山庄,是不是在寻找那座人头塔?”
  范安道:“正是啊!”
  姚东风笑道:“所以我说巧极了!”
  范安装出迷惑之态道:“到底什么事情呀?”
  姚东风道:“我先为你们介绍一下。”
  他转对吴凤林,一指范安道:“吴世兄,这位乃是九龙山庄的黄旗卫士,七星剑范安!”
  吴凤林深色看来很是兴奋,抱拳施礼道:“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姚东风接着回望范安说道:“这位是吴世兄,是‘百步神拳褚奇涛’的高足,名叫凤林!”
  范安颔首道:“原来是褚奇涛的传人,令师一代奇侠,一年前遭逢不幸,实在是武林中莫大的损失。”
  姚东风接口道:“如今他有为师报仇的机会了!”
  范安道:“是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恶徒终于在九龙山庄授首了。”
  姚东风道:“不,范卫士听错了,我是说他现在有为师报仇的机会了!”
  范安讶然道:“现在?”
  姚东风点头笑道:“是的,现在!”
  范安道:“在下听不懂。”
  姚东风摆头张望,说道:“我们该找个地方谈谈——哦,那边有一家茶馆,我们去喝杯茶如何?”
  范安正中下怀,立刻点头道:“好,在下请客!”
  于是,三人进入茶馆坐下,茶房为他们端上茶后,接着又哈腰笑问:“三位客官还要来些花生米或是瓜子么?”
  姚东风挥手道:“不要,你去吧!”
  茶房应是退去。
  姚东风旋对范安说道:“范卫士,有一件事情,你听了只怕不肯相信,但这是事实……”
  范安道:“姚兄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姚东风面容突呈严肃,道:“洪盟主杀错人了!”
  范安问道:“洪盟主杀错了何人?”
  姚东风道:“杀错了柴一郎!”
  范安一呆,继之微微一笑道:“怎么说错杀了柴一郎?”
  姚东风道:“因为柴一郎不是杀人建造人头塔的凶徒,他是无辜被害的!”
  范安表示不信,哈哈一笑道:“那怎么会,事实俱在,有凭有据——”
  姚东风打岔道:“不,我看我们都被那狼叟和五通叟欺骗了,他们因见柴一郎的相貌与那凶徒酷似,就将他捉去冒领赏银,哼!”
  范安敛去笑容,正色道:“姚兄说这话,可得有凭据才行。”
  姚东风一指吴凤林道:“凭据在此,昨夜他亲眼见到了那凶徒和那座人头塔!”
  范安注目一噢,凝望吴凤林道:“吴老弟在何处见到那凶徒及那座人头塔?”
  吴凤林恭身答道:“晚辈是在巫山登龙峰上发现他的。”
  他顿了一下,继道:“自从家师遇害后,晚辈便在四处找寻那凶徒,希望能找到他为家师报仇。上个月,晚辈去蜀西寻找,故不知狼叟两人捉到了他们认为是凶手的柴一郎:前几天,晚辈才听到柴一郎在九龙山庄授首的消息,当时晚辈亦以为他就是杀人建造的凶徒,心中甚是欣慰;但是听说他一直不肯供出那座人头塔的所在地,因此晚辈仍决定继续寻找。昨天早上,晚辈找到了巫山,在山中找了一天毫无所获,那时天色已黑,晚辈正打算下山时,忽然瞥见一条黑影由附近的树梢上掠下,晚辈一时好奇,立即尾随上去,最后到了登龙峰:月光下,只见那人是个黑衣青年,手上握着一只黑袋,沉甸甸的,很像装着几只南瓜,他奔到登龙峰下时,一点也不犹豫,立即纵身往峰上扑去,晚辈乃亦随后悄悄跟上……”
  然后,他便说到登龙峰上所见到的一切情景。
  范安听完之后,面上现出无比严肃之色,目注吴凤林沉声道:“吴老弟所说一切,当真都是实情么?”
  吴凤林道:“是的,晚辈正准备领姚老前辈前往捉拿那凶徒,范老前辈若是不信,不妨同往一探,便知晚辈所言不虚。”
  范安饮了一口茶,点点头道:“好,等下咱们三人一道去看看。”
  姚东风道:“何不现在就走?”
  范安目注吴凤林问道:“老弟昨夜的行动可曾被那青年发现?”
  吴凤林道:“没有,晚辈自知非其敌手,故行动十分小心。”
  范安道:“既未被发现,那就不必太急,等喝了这杯茶再走不迟。”
  姚东风未再坚持,笑了笑道:“这件事对洪盟主可能很尴尬,一旦证实那黑衣青年才是杀人建塔的凶徒时,洪盟主难免受到一场非议。”
  范安轻叹一声道:“但错不在洪盟主,那天的情形,姚兄也看到了,大家一直在起哄,促洪盟主赶快下令杀死柴一郎,如果大家肯让洪盟主冷静地进行审理,可能不致铸此大错。”
  姚东风道:“是的,但错已铸成,大家势必要推诿责任,反说洪盟主的不是了。”
  范安道:“这就是当武林盟主的苦处。”
  姚东风凝容道:“现在想来,那柴一郎实在可怜,竟作了凶徒的代罪羔羊……”
  范安叹道:“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姚东风道:“怪的是:当初洪盟主曾派夏侯昌卫士前往石塘湾实地调查,何以他调查的结果,竟称该地的人均不识柴一郎其人呢?”
  范安道:“可能是问错了人之故。”
  姚东风道:“那狼叟及五通叟必是凶徒的同党,等会咱们到登龙峰去,可得小心行事,若见二魔在那里,最好暂勿采取行动,范卫士以为如何?”
  范安点头道:“嗯,狼叟和五通叟技艺非凡,咱们恐不易取胜,若见他们在峰上,咱们便悄悄退回,由在下赶回九龙山庄禀报洪盟主,请他派遣大批人手前来围捕。”
  吴凤林道:“照晚辈昨夜所见情形,似乎那峰上只有那凶徒一人在,并无别人与他在一起。”
  范安问道:“老弟见到的那座人头塔,已建到第几级了?”
  吴凤林道:“建到第五级。”
  范安道:“一般宝塔均是七层,那么那座人头塔还要二级才能完成了。咳!今夜若不能捉到他,不知还有多少人将死在他手里……”
  姚东风道:“咱们该动身了吧?”
  范安道:“好,咱们走!”
  他起身召来茶房,付了茶资,即与姚、吴二人出门,三人一道出了城,见夜色已深,路上行人不多,遂放开脚步,朝巫山疾赶。
  午夜时分,赶到了巫山登龙峰下。
  吴凤林取出汗巾拭汗,低声道:“咱们最好先在这峰下歇一会,等下动手时,才有力气。”
  范安微微一笑道:“说得是。”
  于是,三人在峰下林内坐下歇息。
  姚东风仰望登龙峰,细声道:“这座登龙峰俊俏如削,可不大好攀登哩!”
  吴凤林道:“慢慢攀登,还是上得去的。”
  姚东风问道:“那座人头塔,就在峰巅之上?”
  吴凤林点头道:“正是,峰巅上是一片松林,那座人头塔就建在松林之中。”
  范安道:“不知他现在可在峰上?”
  吴凤林道:“这就不得而知了,如果不在峰上,必是下山猎取人头了。”
  话声一顿,又道:“等下咱们登上峰巅时,最好分三路向松林内前进,这样一旦被他发觉有人上峰时,才不致被他逃掉,二位老前辈以为如何?”
  姚东风颔首道:“对,应当如此。”
  吴凤林道:“好了,咱们上去吧?”
  范安跟着起立,含笑道:“老弟已来过一次,是识途老马,可知由哪一边上去为佳?”
  吴凤林道:“知道,请随晚辈来。”
  说罢,举步行去。
  他领着范安和姚东风绕到一面峰脚下,钻入高过人头的杂树林,开始往上攀登。
  三人鱼贯而上,爬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登上了登龙峰的峰缘。
  吴凤林一指眼前黑漆漆的松林,尽量压低声音道:“那座人头塔,就在林内十几丈之处,要进入林中才看得到。”
  姚东风凝神摒气的聆听了一阵,亦压低声音道:“很静,没有一点声响……”
  吴凤林道:“他如在峰上,可能在塔内睡着了。”
  姚东风道:“那塔内可以睡人么?”
  吴凤林道:“可以,一二三层颇宽阔,有一般房间那么大。”
  范安道:“那么,咱们就假定他在塔中睡觉,现在立刻分三路掩过去如何?”
  吴凤林道:“好,范老前辈由这边进去,姚老前辈由南面进去,晚辈则由西北方进入,现在开始行动!”
  语毕,提轻脚步,沿着峰缘向西北方向潜行过去。
  姚东风亦起身欲去,范安一把拉住他,向他附耳低语道:“姚兄小心,林中可能杀机四伏!”
  姚东风怔了怔,点头道:“在下理会得,范兄自己亦请小心吧。”
  一矮身形,悄然纵向南面松林边,转瞬间便已隐没不见……
  范安等他们两人都走了后,才举步走入松林中,他知道凶徒在何处,故毫不隐蔽身形,一直长驱直入,走到林中七八丈之处,才停住脚步,抬头向树上搜望一阵,好像有了什么发现,微微一笑,复举步向前走去。
  又行入三四丈深,已然见到了矗立在林中的那座恐怖异常的人头塔了!
  他于是静立不动,等着情况的发生。
  一会之后,便见那吴凤林由西北方现身,他煞有介事的蹑手蹑足,弯身掩近人头塔下,探头向塔门内窥望,样子像是很紧张。
  次瞬间,姚东风也在南面现身了。
  吴凤林便向他招了招手,再指指塔内,摇摇手,示意凶徒不在塔内。
  姚东风一个箭步跃到塔门左侧,背贴塔壁蹲伏,举手一指塔上,意谓凶徒可能在上面。
  吴凤林点点头,移身靠近他身边,附耳轻语道:“那凶徒确有可能睡在上面,咱们进去瞧瞧如何?”
  姚东风举目搜视,细声道:“范卫士怎地还不来?”
  吴凤林道:“别管他, 咱们先进入一探吧!”
  姚东风迟疑着,道:“你是九龙山庄的黄旗卫士,比咱们更有责任必须擒到凶徒,还是等他来了一起动手为佳。”
  吴凤林一指塔上,道:“这人头塔尚无塔顶,凶徒可能会由上面逃走,所以,让范卫士守在塔外,岂不是更好么?”
  姚东风似觉有理,点头道:“好,你小心跟随在老夫身后。”
  说毕,错掌护胸,慢慢的折身步入塔中。
  范安看到这里,不敢怠慢,立即现身走出,开声道:“姚兄且慢!”
  姚东风没想到范安竟如此“鲁莽”,突然开声呼喊,不觉吓了一跳,倏然转回身子,口里轻“嘘”一声,示意范安勿大声说话。
  范安朗笑一声,道:“姚兄莫紧张,那凶徒不在塔中!”
  吴凤林面色一变道:“范老前辈怎知那凶徒不在塔中?”
  他的目光中,充满惊疑。
  姚东风亦大为惊愕,接问道:“是啊,范卫士怎知那凶徒不在塔中?”
  范安笑道:“在下刚刚已入塔察看过了。”
  吴凤林显然很不相信,诧声道:“嘎,范老前辈已入塔察看过了么?”
  范安点头笑道:“是的,里面无人!”
  姚东风大感失望,说道:“这么看来,他是不在这峰上了?”
  范安见吴凤林紧靠姚东风站着,心中暗暗着急,心念电转之下,突然开声喝道:“小心背后!”
  姚东风正背向着塔门口,闻言以为凶徒在塔中出现,浑身一震,倏地斜身掠开数丈。
  吴凤林神色一呆,竟然站着未动,他似已被范安搞糊涂了。
  姚东风见他呆立不动,很是着急,大叫道:“老弟,快躲开呀!”
  吴凤林惶然一哦,连忙跳开数尺。
  范安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姚东风见他发笑,又见塔内并无敌人出现,登时感到受了戏弄,心中大为不满,面色微沉,冷然道:“范卫士,这个时候,你开什么玩笑?”
  范安笑道:“姚兄别生气,在下绝不是开玩笑,而是为了救姚兄脱离险境!”
  姚东风又向塔内瞥了一眼,不悦的问道:“但是那凶徒在哪里?”
  范安道:“刚刚站在姚兄身边,现在,则在姚兄面前!”
  姚东风大愕道:“什么?”
  一语甫毕,一道刀光业已射到他胸前!
  那是一把飞刀!
  乃是吴凤林发出的飞刀!
  但是范安早有准备,只见他大喝一声,右手一扬,一颗石子电射而出。
  “当”的一声,正好打落了那把飞刀!
  吴凤林一见之下,身形突起,如燕飞掠,一下掠入人头塔中。转眼工夫,便见他由塔上现身,手上已握着一柄长剑,人就站在第五级塔墙上,哈哈狂笑道:“姓范的,你的招子真亮啊!”
  范安徐徐拔出佩剑,含笑道:“小子,你倒霉的日子到了!”
  姚东风瞪大了眼睛,万分惊疑的叫道:“范卫士,难道他是……”
  范安道:“不错!他就是杀人建塔的凶徒!”
  姚东风想到自己刚刚站在他身边的情形,不觉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失声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范安微笑道:“一言难尽,等擒下这恶徒,再详细奉告吧!”
  吴凤林嘿嘿冷笑道:“姓范的,你虽然看出了我的秘密,但是你们今夜仍然要献出头颅!”
  范安平静一笑道:“只要你拿得去!”
  吴凤林面上杀气渐盛,阴恻恻地道:“过去,也有人在被我骗到此峰上时,发觉上当,可是他们后来仍然死在我的剑下!”
  范安道:“这一次情形不同了。”
  吴凤林道:“没有什么不同,我既敢让你们二人一齐来,就有把握收拾你们二人!”
  范安道:“既是如此,何不下来动手?”
  吴凤林果然全无惧色,仗剑纵身飘落塔下,就在范安和姚东风的中间沉下马步,双目左右闪视,冷笑道:“你们一齐上来吧!”
  姚东风两眼暴瞪,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一番,道:“范卫士,这小子的相貌与柴一郎并不完全相同啊!”
  范安道:“他在脸上稍作了化装,所以看来不大像柴一郎。”
  姚东风仍盯着吴凤林不瞬,问道:“小子,你叫何名字?”
  吴凤林笑道:“你马上就要死了,知道我的姓名又有何用?”
  范安道:“他就是无名夫人的儿子,她叫他‘远儿’。”
  吴凤林面色一变,悍笑一声道:“哼,你这糟老儿倒知道得不少!”
  范安笑道:“小子你屁股上有几根毛,老夫都知道了!”
  吴凤林剑眉陡扬,面上杀气更盛,厉声道:“是谁告诉你的?”
  范安气定神闲的笑道:“水告诉老夫的,已经不重要了。”
  吴凤林厉笑道:“不错,现在最重要的是摘下你的老狗头!”
  言未毕,剑已出,势如一点寒星,直奔范安的咽喉飞点过来。
  范安错开一步,长剑当胸一圈,以一式“高祖斩蟒”,反向对方腰部斩去。
  吴凤林拧身沉剑,“铮”的一声架住来剑,继之剑锋一扬,倏吐倏缩,迅捷攻出五剑,分取范安天突、鸠尾、分水、丹田、中极五处大穴。
  剑出虽有先后,却快得像同一时间发出,而且剑剑凌厉,毒辣无比!
  范安乃是九龙山庄最资深的黄旗卫士之一,一身剑术非同凡响,且有丰富的战斗经验,可是这时竟感到无法破解对方的攻势,只觉对方的剑招凌厉绝伦,而且极其诡谲神秘,根本无懈可击,迫得只好一再跃退闪避。
  吴凤林见他无法对挡自己的攻势,气焰更盛,口中连发厉笑,剑及履及,步步进迫,长剑砍、撩、劈、刺变化万千,招招均有神鬼莫测之妙,直杀得范安后退不迭,始终无暇出手还击,一下就陷入“险象环生”的危境。
  姚东风目睹此情,岂敢再事观望,忙的大喝一声,抢步疾上,挥掌劈出。
  他号称“泰山风云掌”,这时发掌攻出,掌风之劲强,真有风起云涌之势!
  吴凤林似知对方掌风厉害,不敢不避,疾忙打横跨出一大步,顺势一旋身,于避开劲强掌风之次一瞬间,剑尖同时点到姚东风咽喉三寸之处!
  姚东风神色一变,慌忙一挫腰,偏头避开,同时右脚猛抬踢向对方胯下。
  范安这才得到喘息的机会,当即长啸一声,举剑反扑,他一口气向对方攻出数剑。
  吴凤林在他们二人一轮疾攻之下,却一些也不慌乱,只见他身如蝴蝶,飘飘闪闪,以巧妙的身法躲避姚东风的每一掌,一面挥动长剑从容对挡范安的剑招,见招破招,游刃有余!
  敢情他不但身怀绝世剑法,而且身法步法也有极深的造诣。
  交手数十招后,范安和姚东风又渐渐失去攻势,渐渐被迫采取守势了。
  但是虽然采取守势,依然阻遏不了吴凤林神奇的剑法,两人勉强又支持百招左右,姚东风一下闪避稍迟,肩下终于中了一剑,登时血流如注!
  范安一见他受伤,急道:“姚兄速退!”
  姚东风却认为自己若退下去,范安必定难保,而范安一死,自己更无生理,故不肯退下,继续奋力抗拒。
  吴凤林哈哈大笑道:“对!姚东风你不能退,你若退了,只有自速其死!不过,哈哈哈,从现在数起,我要在十招之内,摘下你们两个人之中一个的头。”
  话声中,剑芒突盛,宛如孔雀开屏,又似仙女散花,把范安和姚东风罩住了。
  看情形,他并非口出狂言,确实有把握在十招之内杀死两人中一人!
  但是,事与愿违,他其实已没有机会发出他厉害的杀手了,因为就在他加紧进攻之际,人头塔四周,突然出现了六个人。
  这六个人,正是无尾龙洪大基父女及四位黄旗卫士!
  吴凤林正杀得得心应手,忽见又来了六个敌人,而且他认得其中之一正是当今武林盟主无尾龙洪大基,不禁大吃一惊。
  而一惊之下,一个失神,右腿上便被范安一剑刺中,他怪叫一声,身形暴退,一下退到塔下,倚塔而立,面色变得很难看!
  范安“功德圆满”似的松了一口气,当即扶着姚东风退至一旁,着手为他裹伤。
  洪大基满面严峻的走到吴凤林面前站住,凝目注视他有顷,才开口冷冷道:“你要俯首就擒?抑是想作困兽之斗?”
  吴凤林虽甚吃惊,但凶态不减,狞然一笑道:“两样都不是!我要取你性命!”
  洪大基“哼”的冷笑一下,缓缓道:“好的,像你这种毫无人性的恶徒,多半有一股‘不见棺材不流泪’的劲儿……”
  吴凤林低头看着流血不止的右腿,忽然抬头嘿嘿怪笑道:“洪大基,我要正式向你挑战,你敢不敢接受?”
  洪大基冷冷道:“你要怎样都可以,就只别妄想逃走。”
  吴凤林悍然道:“我绝对不逃,但是你若接受我的挑战,就得让我把腿伤包扎好!”
  洪大基微微一哂道:“本人亦不希望你小子失血过多而死,你包扎好了。”
  吴凤林得到洪大基的允许后,便把长剑插在身边地上,然后撕下一只长袖,用长袖把腿上伤口包扎起来。
  他包扎好后,忽然抬头笑道:“洪大基,你果然有君子之风!”
  洪大基寒脸冷声道:“少废话,快动手吧!”
  吴凤林却不急于动手,又笑道:“你是从九龙洞出来的人,所以这一仗我大概很难取胜,不过我宁愿战死,也不愿被你所擒。”
  洪大基道:“由不得你!”
  吴凤林道:“不,我如打不过你,就有方法结束自己的生命!”
  洪大基道:“你必须死在九龙山庄!”
  吴凤林沉笑道:“这才真的由不得你。”
  洪大基道:“你要说多少废话才肯动手?”
  吴凤林道:“别性急,我因见你肯让我包扎伤口,对你的厚道十分敬佩,所以打算在死之前告诉你一些你们很想知道的事情。”
  洪大基被他说得心动,不由注目问道:“你想告诉我什么?”
  吴凤林反手一指人头塔道:“就是关于我为什么要建造这座人头塔的原因!”
  洪大基思忖半晌,微一颔首道:“好,你说吧!”
  吴凤林道:“但我不打算用言语来解说……”
  洪大基凝注他不语。
  吴凤林探手入怀,抽出一支洞箫,含笑道:“你只要听我吹奏一曲,便知我建造人头塔的真正原因了。”
  洪大基颇感不解,道:“是么?”
  吴凤林道:“是的,我就吹给你听。”
  说毕,把洞箫捧到嘴唇下,抿抿嘴唇,便要吹起来。
  洪娟娟突然开口道:“爹,别上他的当!”
  吴凤林闻言面色微变,转望洪娟娟强笑道:“这位想是洪姑娘——何出此言?”
  洪娟娟冷笑道:“你这恶贼不仅手段毒辣,而且还真诡计多端,只是你今天不论施展任何种诡计,都别想逃脱得了!”
  吴凤林道:“在下并不想逃走,只想吹奏一曲,让令尊明白在下建造人头塔的原因。”
  洪娟娟道:“你建人头塔,无非想困扰我爹,这件事不用解释了。”
  吴凤林道:“不,在下建造人头塔另有一段隐情,姑娘如若不信,且听在下吹来。”
  说完,又要捧箫吹奏。
  洪娟娟清叱道:“住手!”
  吴凤林一怔,继之面露讥笑道:“洪姑娘莫非害怕在下的箫音能够伤人?”
  洪娟娟冷然道:“谅你也无此功夫!”
  吴凤林道:“不然,姑娘怕些什么?”
  洪娟娟道:“你要吹奏的曲子,想必是‘游子吟’对不对?”
  吴凤林神色大变,现出万分惊疑之色,不觉脱口道:“咦,你怎知我要吹奏的是‘游子吟’?”
  洪娟娟道:“你家姑娘不仅知道你要吹奏‘游子吟’,且知箫声一起,便有什么事情发生!”
  吴凤林简直傻了,两眼发直,不胜惊异地道:“你……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洪娟娟冷冷一笑道:“三十只老鹰突然飞临登龙峰,你打算发动鹰群攻击我们,然后乘乱逃生。哼,别做梦了!”
  吴凤林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几疑遇见了鬼,他在这登龙峰杀人建造人头塔已有两年之久,从来未曾失手,秘密始终未泄,可是今天一连串发生的事,以及洪娟娟拆穿他的“秘密武器”都使他大惑不解,他几乎以为是自己一方的人出卖了他,因之心中震骇已极,开始感到自己是一败涂地了。
  洪娟娟见他惊得发呆,不由又冷笑一声道:“如何?你这恶贼今天已到穷途末路,我看你还是乖乖俯首就擒,免得受苦!”
  吴凤林努力压抑震荡的情绪,沉下脸孔:“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
  洪娟娟存心逗他,便道:“说了你怕要伤心欲绝,还是不说的好。”
  吴凤林抿抿嘴唇,沉声道:“你但说不妨,是我们的人出卖的么?”
  洪娟娟点头笑道:“不错,不然我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吴凤林面上浮现愤怒之色,问道:“出卖我的是哪一个?”
  洪娟娟道:“你真不怕肝肠寸断?”
  吴凤林听她言辞闪烁,不觉疑心大起,瞪大了眼睛,声音有些发抖,道:“难道是……是……”
  洪娟娟道:“是你母亲——无名夫人!”
  吴凤林好像怕听到这句话,闻言全身一震,怒吼道:“胡说!”
  洪娟娟冷笑道:“信不信由你!”
  吴凤林神色异常激动,厉声道:“你说!她有什么理由要出卖我?”
  洪娟娟道:“令堂出卖你,是因为怕你再干涉她的行径……”
  吴凤林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大叫道:“胡说!胡说!她……她怕我干涉她什么行径?”
  洪娟娟道:“你既不相信,何必多问。”
  吴凤林口中虽然表示不信,心中其实已然动摇,因为他心中十分明白洪娟娟所说的“行径”指的是什么,他对母亲那种行径,确实一再干涉,经常闹得母子不欢而散,所以一听洪娟娟之言,心中已相信八成了,当下激动的又说:“你说说看,她怎会告诉你这些事情?”
  洪娟娟道:“令堂又在外面找到了几十个面首,她想带那些面首返回离恨宫享乐,却怕你横加干涉,于是一横心,就把你出卖了。”
  吴凤林听她说得合情合理,心中更加相信几分,不由得怒火填膺,浑身发抖,大叫道:“气死我也!”
  洪娟娟仍然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也不用太伤心,像你们这种母子关系,本来就无法维持太久。”
  吴凤林怨恨交加,牙齿咬得格格响,沉声问道:“她现在在哪里?”
  洪娟娟道:“不知道。”
  吴凤林面上跳动抽搐着,一字一字说道:“他生下我,真是一个大错!”
  洪娟娟道:“你犯的错,却比她更大,你无故杀害四百多位武林人,你真个不折不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吴凤林突然苦笑一声道:“不错,我的罪恶,确是万死不足以赎宥,但是你们今天若无法拿下我,我仍然要继续杀人!”
  洪娟娟奇道:“杀人,总要有理由,你的理由是什么?”
  吴凤林嘶声道:“我恨天下人,所以我要杀人,杀!杀!杀!”
  洪娟娟道:“你为什么恨天下的人呢?”
  吴凤林不答,陡地转对洪大基道:“姓洪的,咱们可以动手了!”
  洪大基手握剑柄,慢慢抽出,缓缓道:“早就在等着你了。”
  吴凤林不再说话,扔下洞箫,仗剑举步,慢慢的迫近,面上的杀气,浓烈得无以复加,好像他把满腹怨恨都加到洪大基头上,恨不得把洪大基活剥生吞下去。
  洪大基神色平静,气定而神闲,人和剑,心和意,意与气,气与力,都浑然成为一体。
  双方的距离,紧紧缩短,紧张的气氛,愈来愈凌烈,整个登龙峰上的空气,像突然凝结了似的!
  蓦地,剑芒突现!
  似飞电绕长空,如银龙翻海底,倏现倏失,一眨眼已成过去!
  洪娟娟、范安、姚东风及另四位黄旗卫士,只感一片光芒耀眼,定睛一看,却见洪大基静立原地未动,手上那把长剑,仍如方才那样平垂于地;而吴凤林也伫立未动,只是他的姿式已有改变,手上那把长剑,正作倒挂直拦之式……
  两人好像尚未交手,四目相视,如岳相崎!
  但是,两人静静对立互视一会之后,吴凤林的身子忽然慢慢向前倾,终于“蓬”然一响,扑倒在地!
  姚东风“啊”的脱口惊呼了一声,他显然没有想到方才那一片电光石火般的剑芒,已使两人分出胜负了。
  洪娟娟和范安等人因深知洪大基的剑术,故不像姚东风那样惊奇,看见吴凤林倒地不起,洪娟娟十分欣喜,开口问道:“死了么?”

  第二十章  意外破绽

  洪大基纳剑入鞘,答道:“没有。”
  范安走过去,一脚勾翻吴凤林的身躯,使他改为仰躺,这才看见他左乳下透出一团鲜血,受伤之处,显然是左幽门。
  幽门穴左属肝右属肺,如被重手法击中,当场死亡,而此刻的吴凤林,除了面色苍白之外,神智仍然清醒,一看即知他只受了轻伤,暂时失去活动能力而已。
  范安随即由怀中摸出一副精钢打造而极小巧玲珑的手铐,将吴凤林的双手铐上,赞道:“洪盟主的剑法,当真出神入化,天下无人能及!”
  洪大基淡淡一笑道:“这恶贼的剑法亦极高明,若非他心神不宁,洪某人只怕也不能这样快得手。”
  姚东风问道:“他的剑法不知源自何门?”
  洪大基道:“很杂,大概得自七怪叟的传授。”
  姚东风道:“据令嫒方才所言,洪盟主等所以知道他在此,乃是他母亲‘无名夫人’透露的,请问他母亲‘无名夫人’是何许人?”
  洪大基道:“洪某人亦不清楚她是何许人……”
  姚东风讶然道:“盟主怎说不清楚?”
  洪大基微笑道:“方才小女所说一切,其实是胡诌之言,事实是这样的……”
  当下,简要的把女儿暗中救走柴一郎,以及后来柴一郎冒充“吴凤林”之事说了一遍。
  他认为吴凤林今番落网,绝不能脱逃,是以对柴一郎冒充吴凤林正由无名夫人带往九龙洞一节未加隐瞒。
  吴凤林一听之下,方知自己的母亲并未出卖自己,一时惊怒交迸,对洪娟娟怒目而视,骂道:“臭丫头,你真会扯谎!”
  洪娟娟玉脸一寒道:“你再骂一声看看,我不把你的狗嘴打烂才怪!”
  吴凤林哼了一声道:“你们最好就在此动手把我杀了,否则,哼哼……”
  洪娟娟道:“哼哼什么?”
  吴凤林冷笑道:“你们该知道万一让我逃脱了你的后果,我一脱逃,柴一郎那小子就别想再冒充我了。”
  洪娟娟道:“你放心,今番你是插翅难飞了!”
  姚东风道:“洪盟主打算如何处置他?”
  洪大基道:“带他回九龙山庄囚禁起来,等柴一郎进入九龙洞之后,再发布消息,通知所有被害的亲友家属再来九龙山庄对他进行审判。”
  姚东风点点头道:“确该如此,柴一郎含冤莫白,应该为他洗清罪嫌才是。”
  洪大基转望范安吩咐道:“范卫士,你去把藏在林中的那只大麻袋取来,将他装入麻袋中,然后咱们也该离开此地了。”
  范安应是而去。
  洪大基回对姚东风笑笑,道:“姚兄,咱们入塔瞧瞧吧?”
  姚东风道:“好!”
  于是,两人走入人头塔中,点亮塔中一盏油灯,一层一层走上去。
  洪娟娟及另四位黄旗卫士则站在吴凤林身边守着,她用脚一踢吴凤林,问道:“你的真姓名叫什么?”
  吴凤林沉脸不答。
  洪娟娟笑道:“是不是要吃些苦头才肯说?”
  吴凤林阴阴一笑道:“我死也不说,你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来!”
  洪娟娟又踢了他一下,笑道:“我知道了,你是无名夫人跟她的面首所生的私生子,因不知父亲是哪一个,故无姓无名!”
  吴凤林愤怒的吼叫一声,挣扎欲起,似乎还想动手拼命。
  洪娟娟一脚踩上他面部,吃吃脆笑道:“你敢动,我踩烂你的脸!”
  这时,范安已提着一只大麻袋由林中走出,他见洪娟娟踩着吴凤林的面部,忙道:“洪姑娘千万莫伤了他的脸,否则就无法替柴一郎洗清罪嫌了。”
  洪娟娟道:“我问他姓名,他竟敢不说,非得让他吃吃苦头不可!”
  范安笑道:“要他说出姓名其实不难,你先点他哑穴,然后施以分筋错骨,保证一次之后,他就会乖乖的说出来了。”
  洪娟娟喜道:“对,你来动手。”
  范安一指塔上笑道:“若是由我动手,须得先征求令尊的同意。”
  洪娟娟一咬薄唇道:“好,由我来!”
  她一手抓起吴凤林的头发,一手骈指点了他的脑后哑穴,接着翻转他的身子,动手施以分筋错骨的酷刑。
  一刹那间,吴凤林头上就冒出冷汗来了!
  分筋错骨,乃是武林中盛行的一种酷刑,不论是铁打的汉子,在被分筋错骨之时,也会像杀猪般的叫起来,而要是再点其哑穴,那种痛苦,就非笔墨所能形容了!
  吴凤林的面上剧烈的痉挛着,每一寸肉都像要扭曲成一团,他拼命咬着牙齿以忍受痛苦,汗珠如雨而下,身子虽被洪娟娟紧紧按住,仍像一条被火灼伤的毛虫,缩成一团。
  范安笑道:“差不多了,洪姑娘再问一次看看。”
  洪娟娟依言歇手,解开他的哑穴,冷笑问道:“你说不说?”
  吴凤林气喘如牛,道:“不说,死也不说!”
  洪娟娟大怒道:“那么再来一次!”
  说着,又要动手。
  洪大基适由人头塔走出,阻止道:“算了,娟儿,他只要承认罪状,姓名并不重要。”
  洪娟娟道:“爹,咱们既不回山庄,应该先把他的一切盘问清楚才是啊!”
  洪大基道:“等以后再盘问不迟,现在且把他装入麻袋吧。”
  洪娟娟只得歇手起立。
  范安随即动手将吴凤林装入麻袋中,再用一条绳子将麻袋捆绑起来。
  洪娟娟问道:“塔中没有什么东西吧?”
  洪大基道:“没有。”
  姚东风轻叹一声道:“方才老夫算过了,他一共杀害了四百一十二人,真是个丧心病狂的禽兽!”
  洪娟娟道:“上个月我和柴一郎来时,听他自称杀了四百零七人,不想一月之间,他又杀害了五个人。”
  洪大基叹道:“总算老天有眼,今天叫我们擒到这恶贯满盈的恶贼!”
  微一停顿,接着转向范安等五位黄旗卫士说道:“你们也入塔看看吧!”
  范安等五位黄旗卫士确想入塔,闻言立即蜂拥而入,他们看过之后虽然满足了好奇心,却个个心头沉重。
  洪大基见他们出来,便道:“好了,我们三人先下峰,然后你们再用长绳将他垂下去。”
  他接着转对姚东风问道:“姚兄伤势如何?”
  姚东风道:“不妨,可以自行下峰。”
  洪大基道:“既是如此,我们且先下峰去等候,走吧!”
  说毕,向女儿一招手,便举步向峰缘走去。
  姚东风跟上问道:“洪盟主说要用绳子将他垂下去,这登龙峰高有百余丈,到哪里去找百余丈长的绳子?”
  洪大基笑道:“有的,洪某人等早有准备,方才上峰时,每人携带了二十丈长的绳子,连结起来便有百余丈长,足可由峰上直垂到峰下。”
  说话间,已走到峰缘,三人仍循原路下峰,各施上乘轻功,轻纵巧挑,一段一段的跳下去。
  约莫顿饭工夫,三人才到达登龙峰的峰脚,洪大基随即取出火摺子和一张黄纸,将黄纸点燃起来,举起向峰上挥动着。
  姚东风微笑道:“这是告诉他们五位:我们三人已经到达峰下了?”
  洪大基道:“正是,他们见到火光,便会把那恶贼垂下来。”
  他扔掉快要烧完的黄纸,走去附近林中搜索一番,不见有什么异状,才又回到原处。
  姚东风笑道:“洪盟主倒是十分细心。”
  洪大基道:“不能不如此,因为今夜的行动一旦被对方发现,柴一郎的命就完了。”
  话声一顿,注目问道:“姚兄可有私事要办?”
  姚东风摇头道:“没有。”
  洪大基道:“那么,就请姚兄协助范安五人将那恶贼带去九龙山庄如何?”
  姚东风欣然道:“好的,盟主及令嫒不返回九龙山庄么?”
  洪大基道:“暂时不回去,洪某人将与小女暗中尾随无名夫人一行人,以备万一柴一郎身份败露时,能够及时救他脱险。”
  姚东风问道:“无名夫人现在何处?”
  洪大基道:“大约明后天即可经过山下。”
  姚东风道:“她经过山下时,会不会顺便上峰去瞧瞧人头塔?”
  洪大基道:“可能。”
  姚东风道:“那么,峰上的血迹,应予清除才是,以免被她看出来。”
  洪大基一笑,道:“范安等自会清理,姚兄放心可也。”
  洪娟娟一直在仰望峰上,这时已看见那只装着吴凤林的麻袋已垂落到二十几丈高的峰腰间,忙向父亲说道:“爹,垂下来了!”
  洪大基和姚东风抬头上望,看着麻袋垂到地上,洪大基上前拉拉长绳,使峰上五位黄旗卫士知道俘虏已到地面,接着蹲下去解开绑在麻袋上的绳子。
  然后,便见长绳由峰上直抛下来。
  洪大基把长绳卷成一团,递给女儿道:“拿去隐僻处藏好。”
  洪娟娟接过长绳,走入一片密林,把长绳藏好,回到峰脚时,正见范安等人一个一个由峰上下来。
  洪大基道:“峰上的打斗痕迹都清除了么?”
  范安答道:“是的,大概没有留下什么。”
  洪大基道:“好,姚兄将协助你们护送恶贼回九龙山庄去,一切依计划行事,你们这就走吧。”
  范安道:“盟主准备在此等候他们?”
  洪大基道:“不,我与小女要立刻赶去前面路上看看情况。”
  范安点点头,随即施礼道别,走去揽起吴凤林,与姚东风及四位黄旗卫士往南而去。
  ×                       ×                      ×
  骄阳当空,一辆由两匹白马拖着的华丽马车,正在烈日下辘辘而行。
  驾车的,是个嘴唇缺了一角的老人,他头上戴着一顶草笠,因此没有人看得出他是昔日轰动武林的七怪叟之一——万蜂叟巢满林!
  “老巢,前面是何处?”
  “回夫人,再走十里,便是巫山了。”
  “你开快一些,到达山脚下在停车歇息。”
  “是。”
  在车厢里问话的,正是无名夫人!
  她吩咐过后,回首向坐在身后的柴一郎笑了笑道:“巫山快到了。”
  柴一郎轻“唔”一声,面上木无表情,其实心头却在缩紧,因为他一直在担心车经巫山时,她会生起“上山一看”的念头。
  他怕她上山的原因,自然是不知那个杀人建造人头塔的“远儿”是否已被洪大基率领黄旗卫士前来擒走,假如没有,那么自己非但要暴露身份,且将难逃一死。
  此外,还有一个难题在困扰着他,他相信无名夫人如决定顺道上登龙峰看人头塔,她必会邀自己同去,虽然自己的轻功提纵术要登上登龙峰看人头塔,绝无困难,但是她可能从自己的“身法”上看出破绽……
  所以,他心中暗暗紧张起来了。
  无名夫人含笑缓缓道:“光阴过得真快,上次为娘来登龙峰看你建造人头塔,距今已有一年了。”
  柴一郎又“唔”了一声,没有接腔。
  无名夫人又道:“那时,你才造第二级,而如今已造到第五级,想必该塔已很有可观了。”
  柴一郎道:“可惜咱们急着要赶路,否则娘便可再上去看看。”
  无名夫人笑道:“为娘正想上去看看。”
  柴一郎心头又抽紧了一下,故作意外地道:“哦,可是咱们要赶路呀?”
  无名夫人道:“耽搁半日,无甚要紧,等下命老巢把车驶入山中,咱们母子上峰看看,然后在山中过夜,明日一早继续赶路。”
  柴一郎皱眉道:“那人头塔其实无甚可观……”
  无名夫人道:“你天天看,自然不觉怎样,但为娘却已一年不曾观看了。”
  柴一郎道:“咱们坐着这样一辆马车入山,只怕会引人注意。”
  无名夫人道:“别怕,狼叟等六人会将附近的游人清除掉。”
  柴一郎沉默半晌,举手轻揉两边太阳穴,说道:“娘真要上去的话,就叫他们陪你上去……”
  无名夫人讶道:“你不愿陪为娘上去?”
  柴一郎道:“不是,今天不知道怎么搞的,头有点痛……”
  无名夫人关心地道:“莫不是中了暑吧?”
  无名夫人道:“等下到了巫山,为娘叫常刚给你服一颗镇神丹,常刚炼制的镇神丹治头痛很有奇效。”
  柴一郎道:“好的,但要是一时好不了,娘就自个上峰去吧。”
  无名夫人听他一再表示不愿上登龙峰,不觉疑心大起,道:“你不喜欢再上登龙峰,是否另有原因?”
  柴一郎道:“我没有说不喜欢上登龙峰呀!”
  无名夫人道:“你当真头痛么?”
  柴一郎道:“真的,也许是中了暑,也许是这几天没睡好,有些昏昏沉沉的。”
  无名夫人道:“是不是不习惯睡这车厢?”
  柴一郎道:“唔,只怕是的。”
  无名夫人道:“那么,今后路上但有客栈,你就到客栈里去投宿便了。”
  柴一郎暗喜,心想这样一来,只要洪娟娟已跟上马车,今后便有与他暗中相见的机会了,故立刻表示接受,点头道:“好,睡客栈,比睡车厢好多了。”
  无名夫人撩开车帘,向万蜂叟巢满林吩咐道:“老巢,等下把车开入巫山,我想去看看那座人头塔。”
  万蜂叟应道:“是的,夫人。”
  他挥动长鞭,催马向前疾驰。
  转眼间,巫山到了。
  他将马车驰上一条宽大的山路,迤逦而上,走了个把时辰,已到山路尽头,乃停车道:“夫人,马车已不能再前进了。”
  无名夫人探首四望,问道:“这里是何处?”
  万蜂叟道:“已是登龙峰脚下。”
  无名夫人道:“好,你叫老常来一下。”
  万蜂叟勾起食指伸入嘴里,发出三声响亮的口哨,过了不多久,毒叟常刚已现身而至,他向无名夫人问道:“夫人召唤老奴,未知有何差遣?”
  无名夫人道:“你身上可带着镇神丹?”
  毒叟常刚答道:“有的,还有十几颗。”
  无名夫人道:“拿一颗给少爷服用,他头痛。”
  毒叟常刚立刻由革囊中掏出一颗龙眼大的蜡壳药丸,递给柴一郎,说道:“咬破蜡壳,合着口津服下,一刻时后即可痊愈。”
  柴一郎接过药丸,依言服下。
  无名夫人接着又向常刚说道:“天黑时,我要上峰去看那座人头塔,你去告诉他们五人,今夜大家在山中露宿,注意附近人迹,不得让人接近马车。”
  毒叟恭身应是,纵身而去。
  无名夫人步下马车,四下闲眺一番,然后对车中的三个面首道:“你们都下来,让少爷静静的躺一会。”
  车中的三个面首恭声应是,立即跳了出来。
  万蜂叟说道:“此处距登龙峰尚有里许之遥,夫人若要上峰去看,等下就须动身了。”
  无名夫人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等会儿看看少爷的头还痛不痛,若是不痛,我就同他一起去。”
  柴一郎在车厢中躺下,决定“头痛”到底。
  约莫一刻时后,无名夫人探首进入车厢,问道:“怎么样?”
  柴一郎道:“老样子。”
  无名夫人微诧道:“奇怪,常刚的镇神丹是专治头痛的灵药呀!”
  柴一郎道:“我看是睡眠不足之故,若能好好睡一觉,必可不药而愈。”
  无名夫人道:“睡眠不足,只会头晕,不会头痛。”
  柴一郎道:“我是头晕呀。”
  无名夫人道:“那么,你怎说头痛?”
  柴一郎道:“头痛和头晕其实差不多嘛。”
  无名夫人一笑道:“你连头痛头晕都弄不清楚,真是可笑!”
  柴一郎道:“这大概是不常生病之故——对了,娘可命老冷陪你去,顺便叫他们把那群老鹰带回来。”
  无名夫人兴趣索然地道:“好吧,既然不能去,为娘只好命老冷陪我去了。”
  她缩回头,向万蜂叟道:“老叟,你发讯号叫老冷过来。”
  不久,百鹰叟冷友滋到了。
  无名夫人道:“老冷,你陪我去登龙峰看看那人头塔,顺便把那群老鹰带回来。”
  百鹰叟冷友滋问道:“少爷不去么?”
  无名夫人道:“他头晕,想睡觉。”
  百鹰叟冷友滋撩开车厢门帘,向躺在里面的柴一郎笑问道:“少爷怎么头晕起来了?”
  柴一郎道:“这几天没睡好……”
  百鹰叟微微一笑道:“既是久眠之故,只要睡一觉就好了。”
  柴一郎道:“正是。”
  百鹰叟回对无名夫人道:“这就走么?”
  无名夫人道:“是的,到达登龙峰,刚好是入夜时分,我们上去看看,立刻回来。”
  她接着向万蜂叟叮咛一番,便与百鹰叟走了。
  柴一郎听她和百鹰叟走了后,心中仍是忐忑不安,暗暗祈祷道:“但愿那凶徒已被洪大基父女擒走,否则,我的死期就到矣!”
  由于心怀鬼胎,无法入睡,躺了一会后,便起身下车。
  万蜂叟见他下车,连忙迎上前问道:“少爷头晕好了么?”
  柴一郎道:“好多了,老常的镇神丹果然有效。”
  万蜂叟道:“这就好,但何不睡一觉?”
  柴一郎道:“很想睡,不知为何却睡不着,因此想到附近走一走。”
  万蜂叟道:“要老夫作陪么?”
  柴一郎摇头道:“不必,你在此守马车要紧。”
  说着,负手向附近林边踱去。
  他一边散步,一边寻思着一个问题:当无名夫人和百鹰叟登上登龙峰,发现那凶徒正在峰上时,她自然就会明白我是冒牌货,那时她将对我采取何种手段呢?怒冲冲的赶回来揭穿我的假面具?或者不动声色的回来,然后突然下手擒住我呢?我要如何从她的神色看出来?一旦发觉身份败露,我要如何才能逃出他们母子及七怪叟的围捕?
  他愈想愈不安,真想一走了事。
  忽然,右方树林中,传来“沙”的一声响,似是有人由树梢上跳下来!
  柴一郎冷不防吓了一跳,立时错掌护胸,喝道:“什么人?”
  “是我,少爷。”随着话声,千蛇叟欧阳煌由树林中现身而出。
  柴一郎一见是他,便假意透了一口气道:“原来是你,你在干什么?”
  千蛇叟欧阳煌含笑道:“没什么,老夫奉命在此守望,少爷没陪令堂去登龙峰么?”
  柴一郎道:“没有,我头晕。”
  千蛇叟道:“是谁陪令堂去的?”
  柴一郎道:“老冷。我叫他陪我娘去,顺便把那群老鹰带回来。”
  说到此,一指前面道:“我要到附近去散散心,你好好在此守望吧!”
  千蛇叟道:“是的,少爷最好不要走得太远,免得被人撞见。”
  柴一郎点点头,又复举步向前踱去。
  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两百步,来到一座绝峰之下,见那绝峰与送命峰颇为相似,不由得想起师父三岁阎罗司马鹤来,心中一阵难过。
  “根据无名夫人所说,师父已不在葬身谷中,那必是为人所救,可是这数月来为何都不见他老人家的踪影呢?他是武林中的少数高手之一,随便向人一打听,就会获知我柴一郎被人误为凶手而遭擒往九龙山庄领赏的消息,但为什么他对此不闻不问呢?难道气愤我食言背信没有去救他?不,如果他听到我被擒去九龙山庄领赏的消息,就该明白我所以没有返回送命峰救他出谷的原因……”
  他正在痴痴的思想之际,蓦闻身后有人说道:“这座绝峰很纤丽奇峭是不是?”
  柴一郎掉头一看,见一个游山的中年文士,便点点头,笑道:“正是。”
  那中年文士仰望绝峰道:“这是巫山十二峰之一,名曰集仙。”
  柴一郎点点头。
  中年文士收回视线,望着他笑问道:“尊驾也是单独前来游山玩水的么?”
  话完,忽似发现了什么,面色一变!
  柴一郎却未发觉,答道:“是的。”
  中年文士目中睛光渐盛,一眼不瞬的凝望着他,问道:“尊驾贵姓大名?”
  柴一郎道:“小可姓柴——”
  说到“柴”字,猛地警觉过来,忙的住口。
  中年文士咄咄逼人的追问道:“台甫是……”
  柴一郎力持镇静的答道:“贱字若宝,敢问兄台尊姓大名?仙乡何处?”
  中年文士面上渐露骇异之色,口里答道:“敝姓丁,名德修,匪号金笔书生。”
  柴一郎拱手一揖道:“幸会。”
  中年文士——金笔书生丁德修的一对精眸,仍然紧紧盯在他脸上,说道:“尊驾的相貌,很像一个人……”
  柴一郎故作一怔地道:“噢,像谁?”
  金笔书生丁德修道:“像柴一郎。”
  柴一郎道:“谁是柴一郎?”
  金笔书生道:“一个杀人取头建造人头塔的凶徒,他不久之前就被处死了。”
  柴一郎装听不懂,讶然道:“你说什么?”
  金笔书生道:“武林中,有个青年姓柴名一郎,他是个杀人如麻的恶贼,杀了人后,就把那人的首级割去建造人头塔,不久前,终于恶贯满盈,被人擒获,在九龙山庄授首,在下曾在九龙山庄亲眼见他挨刀,说来真令人难以置信,尊驾的相貌,竟长得与他一模一样。”
  柴一郎笑哦一声道:“那倒有趣,好在他已死了,要不然,小可岂非要背上一个黑锅?”
  说到这里,哈哈一笑,拱手又道:“失陪了。”
  转身便走。
  他怕对方死在七怪叟手里,故不愿与对方多谈。
  哪知金笔书生却不肯让他走,干笑一声道:“等一下!”
  柴一郎只得硬着头皮转回身子,笑问道:“丁兄有何见教?”
  金笔书生很潇洒的朝他走上两步,面露笑容道:“你我萍水相逢,在下本不该说这些失礼的话,但是由于尊驾容貌太像那柴一郎,倒使在下想起一件事。”
  柴一郎道:“丁兄想起了什么?”
  金笔书生道:“那柴一郎被擒之后,曾一再呼冤,说他不是杀人凶手,并指称杀人凶手是另一个面貌长得与他相像之人,当时大家都不相信他的话,今天见到尊驾,使在下方觉得柴一郎所说可能是真的。”
  柴一郎哈哈笑道:“丁兄此言,莫非认为小可是那凶手?”
  金笔书生道:“在下尚不敢武断,但今天既然见到尊驾,便觉得有追究明白的必要。”
  柴一郎暗暗着急,佯作不悦地道:“丁兄想追究小可的身世来历么?”
  金笔书生道:“不错!”
  柴一郎道:“莫名其妙!”
  长袖一拂,转身而行。
  金笔书生喝道:“站住!”
  一飘身,转到柴一郎面前挡住了去路。
  柴一郎渐感事态严重,他倒不怕对方会拆穿自己冒充“远儿”的秘密,而是怕一旦起了冲突,被七怪叟听到,七怪叟为了替“自己”保守秘密,势必会下手杀死对方,他不愿一个正派人物被杀,当下面色一沉道:“这是什么意思?”
  金笔书生寒脸冷笑道:“对不起,尊驾必须随在下前往九龙山庄见洪盟主!”
  柴一郎道:“洪盟主是何人?”
  金笔书生冷冷一笑道:“瞧尊驾的装束,分明是武林人物,何以不知当今武林盟主洪大基其人?”
  柴一郎道:“丁兄弄错了,小可不是武林人物。”
  金笔书生仰头大笑一声道:“哈!当面扯谎,尊驾如非武林人物,何以腰悬宝剑?”
  柴一郎低头看看佩剑,笑道:“这是小可用来壮行之物,其实小可是不谙武功的。”
  金笔书生探手入怀,抽出一支长约两尺,通体金黄的长笔说道:“尊驾是不是武林中人,在下一试即知!”
  话犹未了,人已抢步欺出,手中金笔,疾如飞电向柴一郎的左肩点到。
  柴一郎见他来势凌厉,不敢不避,斜右掠,口中喝道:“且住!”
  金笔书生闻言停止攻击,哈哈大笑道:“尊驾尚有何话说?”
  柴一郎掉头后望一眼,然后压低嗓门道:“丁兄欲知小可是谁,可去请教洪盟主,此处杀机四伏,丁兄不宜久留,请即离开!”
  金笔书生哪知就里,冷笑道:“哼!刚刚还说不认识洪盟主,现在却叫在下去请教他,我看你小子一定有问题,还是跟我去九龙山庄弄个明白吧!”
  话声中,再度发动攻势,又一笔向柴一郎的左膝盖飞点过来。
  但见金光一闪,笔尖已吐到柴一郎膝前,迅若弩矢脱弦!
  柴一郎苦于无法解说明白,心中暗叹一声,当即移宫换位,避开了对方点到的一笔,同时右掌一沉一扬,劈向对方右臂。
  他希望一掌奏功,将对方打伤,好让对方知难而退。
  哪知金笔书生并非泛泛之辈,只见他身形略略一转,金笔陡扬,化点为刺,不但轻易避开了柴一郎的手掌,而且笔尖已如飞枪般的攻到柴一郎的右胸口!
  柴一郎拧身挥拳,拍开对方金笔,左脚猛抬,反向对方下盘扫去。
  两人见招破招,互相抢攻,打了二十几招之后,柴一郎渐渐屈居下风,挡不住金笔书生的凌厉攻势了。
  这时千蛇叟欧阳煌悄无声息的由一处林内现身而出,他含笑静静观战一阵之后,才开声道:“少爷,这等三脚猫者流,何必跟他作耍,宰了他吧!”
  原来,柴一郎和金笔书生相遇交谈之时,他已开声而至,这时看见“少爷”有不敌之象,以为“少爷”逗耍对方,故开口说了这句话。
  柴一郎一听到他的声音,心头一震,暗忖道:“罢了,这下不是我将败露身份,便是这位金笔书生要横尸于此了!”
  金笔书生并未发现千蛇叟欧阳煌来到,猛然听到人声,不禁吃了一惊,连忙虚挥一笔,倒纵寻丈,转头向千蛇叟望去,喝问道:“你是何人?”
  千蛇叟欧阳煌傲然不答,望着柴一郎道:“少爷,这是送上来的一颗人头,您不打算将他留下来么?”
  柴一郎心知他对自己尚无怀疑,暗暗透了口气,当下故作悠闲的整理衣衫,含笑道:“我是想活动活动筋骨……”
  金笔书生见千蛇叟不理睬自己,不禁勃然大怒,瞋目厉声道:“老残废,你耳聋了是不是?”
  千蛇叟独目一抬,射出一道慑人寒芒,冷冷道:“终南一笔判赵公贤是你何人?”
  金笔书生听他一口道出自己的师门来历,心中暗惊,当下答道:“他是家师,你是何人?”
  千蛇叟阴阴一笑道:“哼,当年你师父一笔判赵公贤见到老夫,都只有低声下气的份儿,你小子却敢在老夫面前卖狂,这真是所谓初生之犊不怕虎了。”
  金笔书生听他辱及恩师,心中大怒,喝道:“老残废信口雌黄,吃我一笔!”
  一个虎扑,欺近千蛇叟身前,手中金笔吐如灵蛇,直向千蛇叟的咽喉刺去。
  他痛恨对方侮辱师父,故出手毫不留情,一上来就往对方的要害招呼。
  千蛇叟怪笑一声,身形纹风未动,左手一抬,竟然一下就攫住金笔尖头,嘿嘿狞笑道:“你这是飞蛾扑火,命该如此!”
  真力陡发,向前一送!
  金笔书生正待运力夺回金笔,突觉对方不拉反送,由于事出意外,待想化解已然太迟,顿被自己的笔杆戳中左肋,登时感到一阵剧痛难当,仰身跌倒于地。
  千蛇叟仰头狂笑,道:“要想跟老夫过招,还得另投名师苦练十年!”
  金笔书生翻身跳起,伸手一摸左肋,发觉断了一根肋骨,不禁面色大变,惊怒交迸道:“老匹夫,你若有种,就报上姓名字号,我要记下这笔账!”
  千蛇叟笑道:“老夫千蛇叟欧阳煌是也!”
  金笔书生一听之下,面如死灰,悚然道:“原来你就是七怪叟中的千蛇叟欧阳煌!好!咱们后会有期!”
  语毕,转身便欲离去。
  千蛇叟道:“站住!”
  金笔书生闻声一震,刹住脚步,回头惨笑道:“在下今日认栽,你还待怎样?”
  千蛇叟冷笑道:“你我后会无期了!”
  金笔书生面色大变,又惊又怒道:“好好,你若怕我日后报仇,只管出手便了!”
  千蛇叟道:“老夫不怕你日后前来报仇,只因你今日见到我们少爷,得知我们少爷未死的秘密,所以老夫不能让你再活下去。”
  金笔书生转望柴一郎,以无比激动的声调道:“哼,我猜的不错,你果然是真正杀人建造人头塔的凶徒!”
  柴一郎自觉已无法救他性命,只好面现冷笑道:“你能在死亡之前获知真相,总算运气不坏。”
  金笔书生道:“在下还想明白一事!”
  柴一郎道:“什么事?”
  金笔书生道:“你为什么要杀人取头建造人头塔?”
  柴一郎道:“九龙山庄有人头榜,所以我就想建造一座人头塔,如此相映成趣,岂非武林佳话?”
  金笔书生道:“去年我弟弟的无头尸在大巴山下被人发现,他也是被你杀害的吧?”
  柴一郎点头道:“不错!”
  金笔书生目中就要爆出火花来,厉吼一声道:“那座人头塔建在何处?”
  柴一郎悠悠答道:“就在此山中。”
  金笔书生突然右手一挥,运集全身之力,将金笔脱手打出,大喝道:“你纳命来!”
  他蓄力而发,作最后孤注一掷的攻击,金笔来势之疾,真如闪电奔雷!
  但是柴一郎早有准备,立即身形半转,让金笔由身边射过,哈哈一笑道:“这是拼命招式么?”
  千蛇叟也笑道:“少爷,让老夫替你打发如何?”
  柴一郎道:“好啊!”
  金笔书生却不肯斗他,人随金笔之后纵出,扑向柴一郎,双掌箕张,猛抓而下!
  柴一郎展动身法,一闪掠开数尺,笑道:“我今天不想杀人,你找千蛇叟去吧!”
  千蛇叟一纵而至,迎面一掌,向金笔书生拍出,大笑道:“躺下!”
  金笔书生不及闪避,迫得只好出掌相迎,但他功力岂是成名武林数十年的千蛇叟之敌,只听“拍”的一声,腕骨折断,人如断线纸鸢,倒飞两丈开外,顿时摔得一佛出世二佛磐涅。
  千蛇叟赶上一步,一脚踩上他背脊,哈哈笑道:“少爷,你何不把他这颗头带上去?”
  柴一郎摇摇头道:“我今天不想杀人。”
  千蛇叟笑问道:“为什么?”
  柴一郎道:“不为什么,只是不想杀人而已。”
  千蛇叟道:“那么,老夫要发落他了!”
  柴一郎实在不忍见金笔书生被杀,忍不住脱口道:“且慢!”
  千蛇叟正要运力将金笔书生活活踩死,闻言连忙收住力道,抬头问道:“少爷有何吩咐?”
  柴一郎含笑沉吟有顷,道:“我在想,要是把他放走,不知有何后果?”
  千蛇叟道:“毫无疑问,他将赶去九龙山庄报告洪大基,那样一来,洪大基必将发动全力搜捕少爷。”
  柴一郎道:“他们能够捕获我么?”
  千蛇叟道:“当然不能。”
  柴一郎道:“那么,何不放他回去?”
  千蛇叟一怔道:“放他回去?”
  柴一郎笑道:“是的,我很想立刻让洪大基明白这件事,当这个金笔书生赶去九龙山庄向他提出报告时,柴一郎含冤而死,真凶逍遥法外的消息必将在武林传开,这对洪大基的名望是个重大的打击。”
  千蛇叟笑道:“话虽不错,但令堂的意思是要把这个‘打击’留待你艺成归来之后,所以依老夫之见,这个金笔书生最好还是死了的好!”
  语至此,右脚运力踩下。
  金笔书生头猛抬,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跟着吐出一道血箭,然后头慢慢垂下,静止不动了。
  柴一郎心中暗暗嗟叹,面上却挂着笑容道:“你既杀了他,须得把他的尸体掩埋妥当才好。”
  千蛇叟一笑道:“不必,这山中人迹罕至,随便往林中一扔,谁会看见!”
  柴一郎正色道:“不,你得将他埋入地下!”
  千蛇叟微愕道:“为什么?”
  柴一郎道:“你可知道我在此建造人头塔何以从未被武林人发现的原因么?”
  千蛇叟道:“因为少爷作得很干净?”
  柴一郎点头道:“正是,我也曾在这山中杀过不少人,但是我从不留下一点痕迹,现在你若不掩埋他的尸体,万一被武林人发现,金笔书生被杀的消息将在武林中传开,那时巫山一地就无法安静了,而我那座人头塔也就容易为人所发现,我可不愿看见那座人头塔被摧毁!”
  千蛇叟笑了笑道:“可是,少爷方才还说要放他回去——”
  柴一郎截口道:“我不过是说说而已,你以为我会当真放他回去么?”
  千蛇叟没有再说什么,俯身揽起金笔书生的尸体,走入树林里去了。
  柴一郎负手往停车地踱回来。
  回到停车之处,夜色已笼罩了大地。
  无名夫人及百鹰叟冷友滋尚未回来,万蜂叟巢满林及三个面首仍守在马车外,柴一郎把遇见金笔书生的事向万蜂叟说了一遍,旋即进入车厢躺下。
  对他来说,这是一段最难过的时光,就好像一个囚犯在等待判决似的,一颗心始终忐忑不安,无法安定下来。
  约莫一个时辰后,无名夫人和百鹰叟冷友滋终于回来了!
  这是最紧张的一刻,柴一郎感到一颗心要由口腔里跳出来,他赶忙钻出车来,准备一发觉情况不对,立即拔脚开溜。
  但是无名夫人的神色看来并无异样,她笑靥如花地道:“远儿,你头好些了么?”
  柴一郎道:“是的,好多了。”
  无名夫人含笑道:“你那座人头塔,的确建得不错,虽然尚未完成,但看来已极雄伟壮观。”
  柴一郎道:“就可惜尚未完成……”
  无名夫人道:“等你由九龙洞归来之时,它将是一座完美无缺的七级人头宝塔了!”
  柴一郎心头一懔,道:“娘的意思是要派人接替孩儿,将它建好?”
  无名夫人道:“是的。”
  柴一郎摇头道:“不,孩儿希望一手完成它,还是等孩儿归来之后,再由孩儿继续动手建造吧。”
  无名夫人道:“回来之后,你将立即接掌武林盟主之职,哪有时间再来这里建塔?”
  柴一郎道:“我想有的。”
  他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因为他已断定她和百鹰叟并未在登龙峰见到另一个“自己”,这当然表示洪大基父女业已得手,将那“远儿”擒走了。
  无名夫人道:“这样不好,为娘决定立刻派人继续建塔!”
  柴一郎现出不悦之色道:“何必急急乃尔?”
  无名夫人道:“我要你在接掌武林盟主之后,立刻邀请洪大基来此观赏人头塔!”
  柴一郎道:“哦……”
  无名夫人道:“当他明白接任武林盟主的你,即是杀人建塔的凶手时,你想他会怎样?”
  柴一郎道:“他非发疯不可。”
  无名夫人道:“对了,为娘就是要他发疯!”
  柴一郎笑而不语。
  无名夫人又道:“所以,为娘一定要在你回来之前完成它!”
  柴一郎耸耸肩道:“娘既坚持如此,孩儿还有什么话说呢!”
  无名夫人挺眉一笑道:“你不赞成么?”
  柴一郎摇头道:“不,孩儿只是觉得未能亲手将它建成,甚感遗憾罢了。”
  无名夫人道:“当你成为第四任武林盟主之后,你可以为所欲为,如想再另建一座人头塔,还有谁能阻止你呢?”
  柴一郎突然说道:“娘说的是!”
  无名夫人道:“夜已深,咱们该睡觉了,明早还要赶路呢!”
  说着,便要进入车厢。
  柴一郎觉得应该把遇见金笔书生之事向她说说,便道:“娘,一个多时辰前,孩儿在附近遇见了一个武林人。”
  无名夫人脸色微变道:“谁?”
  柴一郎答道:“他叫金笔书生丁德修,是来此游山的。”
  无名夫人问道:“现在人呢?”
  柴一郎道:“死了,是被欧阳老踩死的……”
  于是将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无名夫人点点头道:“很好,可是你为何不要他那颗人头?”
  柴一郎道:“他是个无名小卒,不配用来建造人头塔。”
  无名夫人失笑道:“你的眼光愈来愈高了,一笔判赵公贤在武林中亦是一个响当当的脚色,他的门下弟子绝非等闲之辈哩!”
  她说到此处,忽似想起了什么,接着道:“对了,为娘正要问你,那天在山神庙中,你说人头塔建到现在一共用了四百零七颗人头,是不是?”
  柴一郎点头道:“不错。”
  无名夫人凝聚目光问道:“你有没有仔细数过?”
  柴一郎道:“数过了。”
  无名夫人微笑道:“真是四百零七颗不错么?”
  柴一郎登时想到一事,想到自己和洪娟娟上次在登龙峰上虽曾听见那“远儿”自言自语说杀了四百零七人,但是后来他必然又杀了人,因此那座人头塔所用的人头应该已不只四百零七人了,不由心中一惊,连忙道:“且慢,我只是随便数过了一次,也许并不只四百零七个……”
  无名夫人望定他笑道:“认识你杀的,你怎会不记得杀了多少人呢?”
  柴一郎搔搔头道:“开始的时候,我都牢牢记住,后来杀多了就不用心去记了。”
  无名夫人笑道:“如果不是狼叟和五通叟亲眼看见柴一郎被斩下头,我真要以为你是柴一郎冒充的了!”
  柴一郎仰头哈哈大笑道:“你是我的母亲,难道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儿子么?”
  无名夫人道:“你的言语举止,跟以前有些不大一样……”
  柴一郎心房怦怦直跳,但仍力持镇静的朗笑道:“人总是会变的,孩儿也觉得娘跟以前不大一样!”
  无名夫人笑哦一声,道:“为娘哪一点跟以前不一样?”
  柴一郎道:“气质变了,变得更成熟!”
  无名夫人笑道:“我倒不觉得。”
  她目光一凝,又问道:“你真不记得一共杀了多少人么?”
  柴一郎皱眉道:“上个月,我草草数了一遍,记得好像是四百零七颗……”
  无名夫人道:“不对!”
  柴一郎道:“娘曾仔细数过么?”
  无名夫人道:“不错,为娘数出一共有四百零十二颗之多!”
  柴一郎耸肩一笑道:“这么说,是孩儿数错了。”
  无名夫人笑道:“好了,你先睡觉吧,为娘要去四下巡视一番。”
  语毕,转身姗姗行去。
  柴一郎感到不妙,暗忖道:“她原是进入车厢睡觉,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莫非已对我生疑?要去找狼叟查问仔细?”
  他认为她如对自己起疑,而要暗中进行查究的话,第一个将要找的人,必然是狼叟胡十行,因为狼叟胡十行是奉她命令前来找“他”之人。
  她能从狼叟的口里问出什么呢?
  是的,自己在狼叟面前并未露出什么破绽,她不可能问出什么,但是她若然已对自己起疑,事情就不大妙了。
  他进入车厢躺下,身上直冒冷汗……
  无名夫人离开马车后,一直来到千蛇叟欧阳煌藏身守望之处,启口道:“欧阳煌,你下来。”
  千蛇叟欧阳煌应声由树上飘落,行礼道:“夫人回来了?”
  无名夫人点头道:“是的,刚回来不久,我听少爷说你杀了一个人?”
  千蛇叟答道:“正是,他是一笔判赵公贤的门下金笔书生丁德修,是来此游山的,一见到少爷,竟然纠缠不休,要少爷随他去九龙山庄弄个明白,想必当日柴一郎受刑时他曾在场目睹……”
  无名夫人问道:“少爷可曾与他动手?”
  千蛇叟道:“有的,但少爷不知何故不肯对他痛下杀手,所以老奴就越俎代庖,将他打发了。”
  无名夫人道:“少爷说金笔书生是个无名小卒,他不要用无名小卒的头颅去建造人头塔。”
  千蛇叟笑道:“原来如此,但金笔书生虽非绝顶高手,却也不是不堪一击的无名小卒啊!”
  无名夫人道:“可不是,如今可杀的武林人愈来愈少,他选择的对象却愈来愈严格。”
  千蛇叟沉吟有顷,道:“有一句话,老奴不知该不该说出来?”
  无名夫人注目问道:“什么事?”
  千蛇叟嗫嚅道:“要是老奴说错了,夫人不要责怪才好。”
  无名夫人道:“不责怪你,你有话就说吧。”
  千蛇叟道:“老奴觉得少爷的性情好像变了不少,言语举止,与以前大异其趣……”
  无名夫人笑道:“是么?”
  千蛇叟点头道:“是的,变得很有耐性,比如晚间遇见那个金笔书生,若照以前少爷的脾气,见他纠缠不休,早就一剑宰了他了,绝不会逗他作耍。”
  无名夫人点点头道:“我也觉得他跟以前有些两样,不过一个人的性情,有时会因时因地而异的。”
  千蛇叟道:“夫人说得是。”
  无名夫人问道:“你除了觉得他性情大变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发现?”
  千蛇叟摇头道:“没有了。”
  无名夫人颔首道:“你小心守望,我再到别处去瞧瞧。”
  说毕,离开了千蛇叟,往别处走来。
  她穿林行约数十丈,在一株巨槐下停足,仰脸启口道:“上面是哪一个?”
  树上一阵轻微响动,飘下一条黑影,正是狼叟胡十行,他向无名夫人行了一礼道:“夫人还没安歇?”
  无名夫人道:“我刚从峰上回来,一时还睡不着,故出来走走,这边很平静吧?”
  狼叟道:“是的。”
  无名夫人靠上树身,含笑道:“太平静也不好!”
  狼叟笑道:“夫人希望再有武林人发现我们的行踪而前来窥探么?”
  无名夫人道:“是的,那才够刺激。”
  狼叟道:“方今武林,除了一个无尾龙洪大基之外,已无第二人是我们的对手,所以有时候,老奴亦觉很寂寞。”
  无名夫人道:“你和公孙化龙在九龙山庄的时候,没见到一些高手么?”
  狼叟道:“高手自然不少,但都不够资格与老奴等七人一较长短。”
  无名夫人道:“对了,那天你们亲眼看见柴一郎被处死,那小子临刑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狼叟道:“没有,他吓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无名夫人道:“你们可曾仔细看过,那小子真是柴一郎不错么?”
  狼叟愕然道:“那小子当然是柴一郎不错,夫人怀疑什么?”
  无名夫人摇首笑道:“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她站直身子,摆摆手又道:“好好守望,我要回马车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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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一时大意

  黑夜,万籁俱寂。
  在荆门山南麓的一片竹林中,有一个被荒废了的古刹,此刻古刹的大雄宝殿中,点燃着一盏油灯……
  昏黄的灯光,照着瞑目端坐于殿上的六个老人!
  这六个老人,一个是泰山风云掌姚东风,其余五个,乃是九龙山庄的黄旗卫士。
  他们六人,围成一个圆圈坐在殿上,当中是那个被装在麻袋中的“远儿”!
  这是他们离开巫山登龙峰的第三天夜,他们在这古刹中过夜,由于眼前的这个“远儿”关系着柴一郎的生死,因此他们一路上十分小心谨慎,就连歇脚过夜的时候,都不敢放松警惕。
  他们看来虽在打坐养神,其实周围十丈之内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时已午夜将过,他们六人突然同时听到了什么,一齐睁开眼睛,面上都浮起了一抹冷笑!
  其中四位黄旗卫士挺身便欲起立,七星剑范安连忙摇手制止他们,示意他们勿动。然后,他转对身边的泰山风云掌姚东风,手一指庙门,再竖起两个指头,意思是告诉姚东风庙门外来了两个不明身份的人物。
  姚东风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
  范安噏动嘴唇,传音问道:“姚兄认为应该如何对付才好?”
  姚东风也传音道:“来人脚步声虽轻,却有杂乱之象,似非一流高手。不过……须提防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最好暂时假装不知,看他们要搞什么鬼!”
  范安传音道:“不错,我们先别动,静观变化!”
  于是,他们仍然端坐不动,凝神谛听着。
  过了一会后,却听不出庙外的两个人有任何行动。
  其中一个黄旗卫士面现诧异的传音道:“他们走了不成?”
  范安传音答道:“没有,还在庙门外!”
  那黄旗卫士不解道:“他们干么不采取行动?”
  范安道:“他们在等待机会!”
  姚东风道:“庙门有缝隙,咱们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看得很清楚……”
  范安道:“把灯吹熄如何?”
  姚东风道:“灯一熄,就须立刻行动,否则他们会警觉而逃。”
  范安道:“就这样好了,姚兄起身走去供案前,以身挡住那盏油灯,在下乘光线黑暗的一刹那,跳过去打开庙门,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何?”
  姚东风同意道:“好,其余四位不要动,紧紧看守俘虏。”
  他们传音商量至此,姚东风假意伸个懒腰,慢慢站起身,向殿上的供案走去,一面喃喃自语道:“这盏油灯的油是不是快烧尽了?”
  话完,人走到供案前,刚好将油灯的光亮挡住,使得大半的大雄宝殿为之一暗!
  范安乘机一个轻纵,跳到庙门前,以极慢的动作拔出长剑,然后伸出左手抓上门闩,猛一用力,将庙门拉开。
  庙外的两个人显然正附在门上偷窥,而范安的突然将庙门拉开,亦大出他们意料之外,因而两人无所遁形,登时现出身形来了!
  其中一个,由于整个上半身附在门上,一时收势不住,当场跌在门槛上。
  范安正要一剑劈下,但一看清眼前两人之后,疾忙收住剑势,失声道:“嘿!是两个小鬼!”
  原来,竟是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
  两人都穿着破旧的衣裤,似是贫穷人家的孩子,一个手提一盏未点燃的灯笼,一个身背一口竹篓,跌在门槛上的就是背竹篓的孩子;他跌倒之际,竹篓的盖子跟着掉下,几只肥大的田鸡蹦跳而出,四散跳开。
  那手提灯笼的孩子大叫一声,连忙放下灯笼蹲下去,捕捉逃出的田鸡,一面叫道:“快!快!逃出四只!”
  那背竹篓的孩子赶忙用手掌捂住竹篓的口,然后爬起来,捡回盖子盖上,也跳去捕捉逃出的田鸡。
  范安满面啼笑皆非,笑骂道:“呸!你们两个小鬼,差点就没了命!”
  那两个孩子不理,只顾捕捉田鸡,忙了一阵,才将逃出的田鸡捉回竹篓。
  这时,他们才透了一口气,那个背竹篓的孩子满脸不高兴的瞪了范安一眼,埋怨道:“你们开门也不先说一声,险些害我们跑了田鸡!”
  范安又好笑又好气,说道:“谁叫你们躲在门外偷看的?”
  那背竹篓的孩子不怕生人,理直气壮地道:“我们看见这庙中有灯光,所以过来看看,有什么不可以?”
  范安道:“你们小小年纪,怎敢在三更半夜跑出来捉田鸡?”
  那孩子一摔头道:“捉田鸡,要在夜里捉呀!”
  那手提灯笼的孩子接口道:“我们用这灯笼一照,田鸡便不敢动弹,一只一只手到擒来。”
  范安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手提灯笼的孩子道:“我叫小康。”
  范安转望那背竹篓的孩子问道:“你呢?”
  那背竹篓的孩子道:“我叫小赖皮。”
  范安笑道:“你们捕捉田鸡,是自己吃还是拿去卖钱?”
  小赖皮道:“有时自己吃,有时卖钱。”
  他一仰脸,反问道:“你们六人在此干么?”
  范安道:“我们错过宿头,是以想借古刹过一夜。”
  小康一指殿上那只麻袋问道:“那袋中装的什么东西?”
  范安道:“一些药材。”
  小康耸耸肩道:“我道是什么宝贝,原来是一袋药材,小赖皮,咱们走吧!”
  说着,转身跨出庙门。
  小赖皮向范安扮了个鬼脸,挥挥手,转身跟了出去。
  他们走出古刹,顺着一条山路向山中走了数步,小康忽然停步笑道:“小赖皮,你说那是一袋药材么?”
  小赖皮小嘴一掀道:“去他妈的蛋!”
  小康道:“他看我们是小孩子好欺骗,其实,哼哼,我一看就知那是一个人!”
  小赖皮道:“而且是个女人!”
  小康一怔道:“哦,你怎知是个女人?”
  小赖皮冷笑道:“若不是女人何必用麻袋装着?”
  小康搔搔头皮道:“嗯,不错,他们必是一群强盗,劫了人家的姑娘,打算带她去卖钱。”
  小赖皮点头道:“对了,你看他们人人带着武器,定是一群打家劫舍的强盗不错!”
  小康道:“咱们设法救出那姑娘如何?”
  小赖皮沉吟道:“好是好,只是咱们打不过他们六人啊!”
  小康道:“咱们回去告诉断脚爷爷,请他下来救人,只要断脚爷爷肯出面,别说六人,就是六十人也照样一棍子打发!”
  小赖皮道:“对,咱们快回去!”
  于是两人拔足疾奔,跑了一里许,已到一座山腰的一栋木屋前。
  这栋木屋已甚破旧,屋外堆放着一些木柴,似是一户樵户。
  小康和小赖皮推门奔入屋中,齐喊道:“断脚爷爷,断脚爷爷!”
  木屋中,立闻一个苍老的声音响应道:“爷爷在此,你们何事慌慌张张的?”
  小赖皮道:“断脚爷爷,我们遇上了一群强盗!”
  老人“噢”了一声,失色道:“别胡说,咱们这地方的人穷得要命,强盗不会到这里来的!”
  小康道:“真的,不骗您,我们当真遇见了一群强盗,他们劫了人家一个姑娘,把那姑娘装在麻袋中,要带她去别地卖钱呢!”
  老人慢吞吞地道:“你们今夜捕了几只田鸡?”
  小赖皮道:“捕了十二只,我们还要继续捕捉时,忽然发现山下那间破庙中透现出灯光……”
  老人呵呵笑道:“十二只?那也不坏,大不大?有几斤重?”
  小康急着叫道:“嗨!断脚爷爷,您怎么不相信我们的话呀!”
  老人道:“谁说爷爷不相信?你们说十二只,那一定是十二只不错,爷爷是问大不大——”
  小康焦急截口道:“不,我说的是破庙中那群强盗呀!”
  老人道:“好孩子,别管什么强盗不强盗了,咱们爷孙三人饥寒交迫,为生活已是自顾不暇,何必管那些强盗?”
  小赖皮道:“断脚爷爷,您不想救那姑娘么?”
  老人道:“不。”
  小赖皮道:“那么,咱们三人拆伙算了!”
  老人吃惊道:“拆伙?咱们三人同是天涯沦落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干么说起拆伙来了?”
  小赖皮冷冷道:“您不救那姑娘,我们就跟您拆伙。从现在起,您走您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小康,咱们走吧!”
  老人似乎慌了,忙道:“慢来!慢来!咱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小赖皮问道:“怎么样?”
  老人沉吟着道:“唔,你且说清楚一些,那群强盗此刻正在那破庙中么?”
  小赖皮道:“正是。”
  老人道:“他们在庙中干么?”
  小赖皮道:“他们在庙中打坐,看守着那姑娘。”
  老人道:“一共有几个人?”
  小赖皮道:“六个。”
  老人道:“你们怎知他们是一群强盗?”
  小赖皮道:“我和小康看见庙中有灯光,就悄悄前往察看,我们从门缝望入,看见他们坐在殿上,后来有一个老强盗起身走去供案察看油灯,就在这时,庙门突然打开,一个强盗似想袭击我们,一见我们是孩子,才没有动手。”
  老人道:“后来怎样?”
  小赖皮道:“他问了我们几句话,我们也问他,他说是错过宿头,在庙中过夜,后来小康问那麻袋中装的什么东西,他答称是一些药材。”
  小康接口道:“其实根本不是药材,而是一个人!”
  老人道:“他们身上都带着武器么?”
  小康道:“不错,他们都在背上挂着一口长剑!”
  小赖皮道:“不,其中一个老强盗没带武器,就是走去供案察看油灯的那一个!”
  老人道:“他们有六个人,而且都带着武器,爷爷我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
  小赖皮道:“我们跟您一道去,用个计策把那姑娘抢过来!”
  老人道:“不,你们不要去。”
  小赖皮道:“您去不去?”
  老人道:“我要是不去,你们当真要跟我拆伙么?”
  小赖皮道:“不错,我们不再认您做爷爷,不再捉田鸡给您吃!”
  老人叹道:“好,我去看看,不过你们得答应我不要离开这木屋才好。”
  小赖皮道:“我们答应您便了。”
  老人道:“那么,我去了。”
  话声甫落,一条人影便由屋中翻飞而出,有如车轮翻滚般,在空中连翻三个跟斗,轻飘飘的落在屋外!
  身形一落,可不是双脚着地,而是双手在地,头上脚下的倒立着!
  原来,他是个残废的老人,双脚已齐膝断去,他的年龄,看来已有八九十岁,满头银发,身子瘦细,一身皮包骨,几与业已枯死的人没有两样,但是一对眼睛却是炯炯有神,射出慑人的光芒!
  他,不是别个,三岁阎罗司马鹤是也!
  他身形一落又起,好像一只蛤蟆,一跳数丈,眨眼工夫,便已消失于远处的夜色中……
  小康和小赖皮跟出木屋门外,目送三岁阎罗远去不见之后,两人脸上都流露出欣喜和羡慕之色,小赖皮叹道:“小康,咱这位断脚爷爷功夫真俊,我们若能学得他十之一二,就受用无穷了!”
  小康道:“他若非断去双足,一定更了不起,可惜他不肯把功夫教给咱们。”
  小赖皮道:“他说练武不好,我真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康道:“我懂。”
  小赖皮侧头望他道:“你懂什么?”
  小康道:“他那双脚必是在练武之后被人砍断的,所以他才说练武不好,他的意思是说:假如当初他不练武,那双脚就不致于断掉了呀!”
  小康点头道:“是的,但因他断了脚,看法便与别人不同……”
  小赖皮眼睛滚转着,现出调皮的神色,笑道:“咱们想个计策迫他教咱们武功如何?”
  小康道:“咱们跟他相处了几个月,不止一次要求他传授武功,他不肯就是不肯,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小赖皮道:“咱们以前是求他,现在改变个法儿,强迫他!”
  小康眨眨眼,呆然地道:“求都不行,强迫行么?”
  小赖皮笑道:“他现在吃咱们钓的鱼和捕的田鸡已经吃上瘾,是不是?”
  小康道:“是又怎样?”
  小赖皮道:“改天咱们告诉他,说咱们没爹没娘,又没读过书,若不赶快学一门技艺,将来一定没出息,所以咱们决定离开他,到外面去学一门技艺为生,他听了一定不敢反对。”
  小康道:“那当然,他也常常在为咱们的将来而操心。”
  小赖皮道:“而且,他一定会问咱们想学什么技艺,那时,咱们再告诉他想学些武功,将来好去谋个捕快或当个镖师。”
  小康笑道:“这主意不错,他不肯教咱们武功,总不能反对咱们去跟别的武师练武。”
  小赖皮咧嘴“嘻”的一笑道:“那样一来,他在不便反对和舍不得拆伙的情形之下,必然会改变初衷,答应教咱们武功!”
  小康连连点头道:“好主意!好主意!”
  两人刚说到此处,忽觉眼前一花,定睛细视,赫然发现三岁阎罗已坐在他们面前!
  两人都没想到“断脚爷爷”回来得这么快,不禁惊啊一声,为之呆若木鸡。
  三岁阎罗笑问道:“小康,你说什么好主意呀?”
  小赖皮满面诧异道:“断脚爷爷,您没去救人?”
  三岁阎罗道:“去了,但没救成,他们戒备森严,爷爷我无从下手,只好空手回来了。”
  小赖皮吃惊道:“您打不过他们六人?”
  三岁阎罗摇头道:“我没现身跟他们动手!”
  小康接口道:“为什么?”
  三岁阎罗道:“我偷偷掩近庙外窥探,发现他们六人均是武林中的第一流好手,觉得一旦动手之后,即使能打胜,也无法杀死他们,而若不能杀死他们,就无法救出那姑娘,所以只有回来了。”
  小赖皮不悦地问道:“您不动手,怎知无法杀死他们?”
  三岁阎罗道:“我一看甚知,不必动手。”
  小赖皮很是失望,说道:“这么说,您决定不救那姑娘了?”
  三岁阎罗笑道:“不是,我另有妙计,可以不需与他们打出手便能救出那姑娘!”
  小赖皮神色一喜道:“哦,是什么妙计?”
  三岁阎罗道:“咱们入屋去谈吧。”
  说毕,纵身一掠,飞入木屋里去了。

  第二十二章  意外之变

  鸡啼喔喔,天破晓了。
  在古刹大雄宝殿上的范安等六人,同时徐徐睁开双目,泰山风云掌姚东风首先开口说道:“该让他吃些东西了吧?”
  范安点头道:“是。”
  他趋近那只麻袋,打开袋口,让“远儿”露出头来,接着运指点下,解开了他的哑穴。
  一位黄旗卫士取出一些干粮,递到他嘴边,说道:“张开你的狗嘴吧!”
  自称“吴凤林”的远儿一路上都被点住麻哑二穴,只到吃食的时候才能暂时松开哑穴,这回他已整整闷了一夜,故哑穴一解,立时长长透出一口大气,面上现出了无比怨恨之色。
  但他已吃尽苦头,不敢开口骂人自找苦吃,当下默默吃着那位黄旗卫士递给他的食物。
  范安走出大雄宝殿,到寺后察看停在树下的马车,见状一切无异状,才又转回殿上,取出干粮,与大家吃起来。
  泰山风云掌姚东风一边吃干粮一边道:“离开巫山已三四天,那无名夫人一行人想必已过了巫山了吧?”
  范安点头道:“是的,我们不必担心会在路上遇上他们,但仍要提防发生意外。”
  姚东风笑道:“诸位乃是九龙山庄的黄旗卫士,武林朋友无人不识,我想不致有人敢来生事的。”
  范安微微笑道:“咱们还要提防这恶贼逃走啊!”
  姚东风瞥了吴凤林一眼,含笑道:“每隔半个时辰点他一次穴道,任是一等一的高手也无计可施,老夫不信他会飞!”
  话方至此,忽然面色一变,压低声音道:“听,是谁走入庙中来了?”
  范安等五人也同时听到殿外传来脚步声,立时停止吃食,围立在吴凤林的前后左右,凝神戒备着。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小孩的声音由殿外传入:“小康,你猜昨夜那六人走了没有?”
  原来,说话的又是那小赖皮。
  旋闻小康答道:“大概走了。”
  小赖皮道:“咱们进去瞧瞧如何?”
  小康道:“好是好,可是我有些害怕,他们只怕都是强盗,万一还在殿中……”
  小赖皮道:“怕什么?咱们是小孩子,他们敢怎样?大不了丢了这十二只油炸田鸡,走!”
  殿门“呀”的一声被推开了,小赖皮背着一只木盒,大模大样的走了进来。
  但当他一眼瞥见殿上的六人仍在之际,顿时面色一变,转身便欲开溜。
  范安喝道:“站住!”
  小赖皮脚下一刹,慢慢转回身子,面露机警之色道:“干么?”
  他说话时,双手紧紧抱着那只木盒,生怕被人抢走似的。
  范安含笑走过去,问道:“你们又来干什么?”
  小赖皮后退一步,强作镇静地道:“我们路过此处,顺便转进来瞧瞧而已!”
  说毕,又欲转身开溜。
  范安道:“别慌,你那木盒盛着何物?”
  小赖皮摇头道:“没什么。”
  范安笑道:“快说,那木盒盛着何物?”
  小赖皮一抿嘴道:“不告诉你!”
  范安哈哈笑道:“你不说老夫也知道,是油炸田鸡对不对?”
  那站在殿门口的小康急急叫道:“小赖皮,咱们快逃!”
  小赖皮果然掉头便要跑出去,范安一伸手,抓住他的小臂膀,笑道:“别走,你们昨夜胆子还蛮大的,为何今早反而胆子小了?”
  小赖皮一头挣扎一头叫道:“放手!放手!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敢抢劫么?”
  范安道:“别胡说,我且问你,你那些油炸田鸡是要卖的吧?”
  小赖皮叫道:“不错,我们辛苦了一夜,可不愿白白送给你们吃啊!”
  范安笑骂道:“小鬼头,谁要强你的?老夫是要买你的油炸田鸡吃啊!”
  小赖皮一呆道:“真的?”
  范安点头道:“不错!”
  小赖皮伸手道:“那么,先拿钱来!”
  范安问道:“你那木盒里共有多少只油炸田鸡?”
  小赖皮道:“十二只,刚炸熟的,还很热哩。”
  范安道:“怎么卖?”
  小赖皮道:“两只一钱。”
  范安笑道:“好贵!”
  小赖皮眼珠一转,说道:“你们全买去,就算三只一钱好了。”
  范安放开他的手,道:“好,你打开!”
  小赖皮又伸手道:“先给钱!”
  范安不觉恼笑道:“哼,你怕我们吃了不给钱,是不是?”
  小赖皮笑一笑道:“诸位大爷不是本地人,小的当然有些不放心。”
  范安于是探手入怀,摸出一两银子扔给他,笑道:“这一两银子统统给你们好了!”
  小赖皮接住银子,一看是整整的一两,反感惊奇起来,结结巴巴道:“这个……都给我们?您老不是开玩笑吧?”
  范安挥手道:“放下田鸡,快去!”
  小赖皮一看不是开玩笑,登时大喜过望,连忙打开木盒,捧出用两片大荷叶包着的十二只田鸡递到范安手上,然后拾起空木盒,转身便跑,向小康欢呼一声道:“小康,咱们发了财了,快回家告诉爷爷去!”
  两人高兴得蹦蹦跳跳,飞也似的走了。
  范安捧着油炸田鸡转回殿内,放上供案,向众人笑道:“一人两只,乘热吃啊!”
  泰山风云掌姚东风及另四位黄旗卫士亦不疑有他,于是围上供案,拿起田鸡吃了起来。
  范安一边吃一边笑道:“油炸田鸡最好吃,老夫小时候也常常去田里捕捉……”
  那躺在麻袋中的“吴凤林”原已吃过干粮,这时看见他们在吃田鸡,不绝口馋,开口道:“诸位对待俘虏可真小气!”
  范安一怔,哑笑道:“哼,你也想吃?”
  吴凤林道:“在下一路上都吃干粮,吃得眼睛都要翻白了。”
  范安哈哈笑道:“可是真抱歉,这里只有十二只田鸡,我们六人,一人分两只刚好!”
  吴凤林轻哼一声,闭上了眼睛,眼不见为净。
  姚东风笑道:“这样肥大的田鸡,老夫吃一只已够,给他一只好了。”
  范安摇头道:“姚兄不用跟这恶贼客气,他杀人如麻,万死不足以赎其罪,不必对他好!”
  姚东风道:“老夫是真的吃不下两只,并非在怜悯他……”
  他拿起属于他的另一只田鸡,蹲到吴凤林身边,把田鸡往他口里一塞,说道:“吃吧!”
  于是,吴凤林也张口大吃。
  不多久,大家已吃下田鸡,范安又点了吴凤林的哑穴,把袋口缚好,准备动身了。
  一位黄旗卫士就在这时打了个哈欠,靠着供案坐下,歪着头睡着了!
  范安神色大愕,叫道:“许兄,你怎么啦?”
  另一位黄旗卫士也被传染,张口一声“哈希”倒了下去。
  姚东风神色遽变道:“嗯!怎么回事?”
  一语未毕,只见范安及其余两位黄旗卫士身形摇晃了几下,旋亦倒地昏睡过去。
  姚东风大惊失色,道:“不好,莫非田鸡有毒?”
  他趋紧范安身边蹲下,伸手翻开范安的眼皮察看,可是只看了一眼,他猛然抬头,然后直摔头,似乎想把“瞌睡虫”摔掉。
  但是没用,他身形一顿,也跟着倒下了!
  这时,店门外突然爆起一声大笑,在笑声中,三岁阎罗飞身扑入殿中来了。
  接着是小康和小赖皮。
  三岁阎罗身形一个飞纵,翻上供案坐下,哈哈大笑道:“都倒了!都倒了!”
  小康笑道:“断脚爷爷,你认识这些强盗么?”
  三岁阎罗摇头笑道:“爷爷我一生清白,岂会与匪徒为伍——一个也不认识!”
  小赖皮最感兴趣的还是麻袋中那个“姑娘”,他飞步奔过去,迅捷的把麻袋口解开,一见竟是个青年男子,不禁大叫道:“老天爷,不是姑娘呀!”
  三岁阎罗一眼瞥见袋中人的面貌,面色一变,目放精光,冷笑道:“哼,这世界可真小啊!”
  吴凤林也已昏睡不醒,什么也不知道。
  小赖皮骂道:“他奶奶的,我只道是个姑娘,谁知道竟是个男的!”
  三岁阎罗沉脸道:“小康、小赖皮,你们替我把他抬回家去!”
  小赖皮问道:“抬他回家干么?”
  三岁阎罗神色冷峻地道:“现在不必多问!”
  小康一指范安等人道:“这些人怎么办?”
  三岁阎罗道:“随他去,他们昏睡一个时辰之后,自会苏醒过来。”
  小康道:“咱们何不立刻将他们救醒,问问他们是哪个山寨的强盗?”
  三岁阎罗道:“不,我对他们不感兴趣!”
  小赖皮眼睛发亮,嘻嘻一笑道:“我想,他们身上必然带着不少银子……”
  三岁阎罗颇感啼笑皆非,道:“好家伙,你想洗劫他们么?”
  小赖皮笑道:“这些人是强盗,强盗身上的金钱,取之不伤德呀!”
  三岁阎罗道:“你怎知他们是强盗?”
  小赖皮讶道:“难道不是?”
  三岁阎罗轻哼一声,又挥手道:“废话少说,你们快抬他走吧!”
  小康和小赖皮见他神情严肃,也就不敢胡来,当即依言上前抬起吴凤林,向殿外走去。
  三岁阎罗一跃落地,双手按着地面,倒立身形,随后“走”出……
  ×                  ×                 ×
  约莫两刻时后,小康和小赖皮才将吴凤林抬回到木屋,两人都累后满身大汗,气喘如牛。
  三岁阎罗跳到吴凤林身边,打算将他拉出麻袋,但忽又住手道:“小康,以前你说这山中有一座很隐秘的山洞,它在哪里?”
  小康道:“在这座山的北面。”
  三岁阎罗问道:“距此有多远?”
  小康道:“约有半里。”
  三岁阎罗道:“当真很隐秘么?”
  小康道:“是的,那一带长着许多大树,洞口垂满山藤,最神秘了。”
  三岁阎罗道:“那么,咱们到那山洞去!”
  小赖皮一指吴凤林问道:“带这人一起去么?”
  三岁阎罗点头道:“正是,此处不太安全,那六人苏醒之后,可能会找到此处,所以咱们还是躲在那山洞里的好。”
  小赖皮叫苦道:“啊哟!我的妈,要带着这人翻过山头,那不累死我了!”
  三岁阎罗道:“我来带!”
  小赖皮一呆道:“您带?”
  三岁阎罗道:“是的,你把他缚在我的背上,我有办法背他过山。”
  小赖皮觉得他双足已无,要背着一个人翻越山岭一定很苦,便道:“那六个强盗又不知咱们住在这儿,何必躲到那山洞里去呢?”
  三岁阎罗正色道:“他们已知你们名叫小康小赖皮,等下他们只要找附近居民一打听,便知咱们住处,所以此屋暂时不能居住了。”
  小康笑道:“爷爷何不跟他们打一架,让我和小赖皮瞧瞧?”
  三岁阎罗冷笑道:“只怕你们没有眼福,他们一看到你们,岂肯甘休?而你们身无武功,他们随便出来一个对付你们,就够你们受的了!”
  小赖皮面色一懔道:“这话有理,爷爷您虽然武功高强,但一旦和他们打起来,就无法照顾我们了!对对,还是躲到山洞去为佳!”
  他走去壁间取下一捆绳子,将吴凤林缚在三岁阎罗的背上。
  三岁阎罗道:“你们一人带食物一人带炊事用具,咱们可能要在山洞内多住几天,必须准备吃的。”
  于是,小赖皮把屋里可吃的东西一起收拾起来,装入一口布袋中;小康则拿炊事用具,老少三人立即离开木屋,朝山上而来。
  三岁阎罗仍然以手代脚,倒立而行,虽然背负一人,行动却不比两小慢。
  越过一座山脊,眼前是一片浩瀚如海的原始森林,老少三人觅路进入一处山涧,再顺着山涧向右行数百步,小赖皮忽然住足说道:“到了。”
  举目所见,尽是蔽天匝地的浓阴和盘结交错的葛藤,看不见山洞在何处!
  三岁阎罗问道:“山洞在哪里?”
  小赖皮放下那袋食物,走近一处山壁下,拨开许多葛藤,说道:“就在这里!”
  葛藤后面,果然露出一个洞口!
  三岁阎罗笑道:“这山洞的确够隐蔽,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小赖皮道:“以前我和小康追一只野兔到此,看见它窜入此处,拨开山藤才发现的。”
  三岁阎罗道:“里面有多深?”
  小赖皮道:“很深,不过我们只走入三四丈就不敢再深入了,因为里面很暗,伸手不见五指……”
  小康道:“我们怕洞内躲着巨蟒或毒蛇,因此不敢深入。”
  三岁阎罗解下吴凤林,将他放倒地上,说道:“我先进去看看。”
  说毕,向洞内跳去。
  小康道:“等一下,断脚爷爷!”
  三岁阎罗已经跃入洞道,闻言掉头问道:“有什么事?”
  小康道:“我带来了一盏油灯来,等我点亮了油灯,同您一起进去。”
  三岁阎罗微笑道:“也好,你拿着灯跟在我后面便了。”
  小康由一只竹篮里取出一盏油灯,用火摺子点亮,走进洞去。
  小赖皮看见有灯,胆气顿壮,也随后跟入。
  三岁阎罗领头先行,一段一段跳入,只见洞内曲曲折折,顶上垂满钟乳石,情景虽极阴森可怖,却也极富神秘之美。
  行入约有五丈深,蓦见眼前一点灰影疾射过来,三岁阎罗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哈哈笑道:“捉到了!捉到了!”
  原来,是一只野兔!
  小康大喜,拍手道:“好极了,咱们又有兔肉可吃了!”
  三岁阎罗把野兔交给小赖皮,然后继续前进,一面笑道:“这洞中既有野兔,就不会有蛇,你们可以放心了。”
  果然,复行二三丈,已到洞道尽头,并未见到一条蟒蛇,只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一窝小兔儿。
  小兔共是五只,似刚生下不久,还在吃奶的时候,在窝中蠕蠕而动,十分可爱!
  三岁阎罗道:“原来咱们捉到的是一只母兔。”
  小康道:“这下怎么办?”
  三岁阎罗含笑反问道:“你说该怎么办?”
  小康道:“这五只小兔尚在吃奶,咱们若吃了母兔,这些小兔就要饿死了。”
  小赖皮道:“饿死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小康道:“是啊,咱们以前常常挨饿,深知个中滋味,我看……断脚爷爷,咱们莫如把母兔放了吧。”
  三岁阎罗笑道:“要放,就需把这一窝小兔一起带出洞外去,否则咱们在此,母兔一定不敢回来。”
  小康点头道:“是,我来抱他们出去。”
  他把油灯放下,走去抱起那五只小兔,与小赖皮一同出洞,各将小兔和母兔放了,然后将吴凤林抬入洞中,最后又将食物及炊具拿入洞内。
  三岁阎罗倚着洞壁坐下,连连叹气,似有无限的感触。
  小康问道:“断脚爷爷,您干么叹气?”
  三岁阎罗道:“我在想,要是这世上的人都不要长大,永远都是孩子,那该多好!”
  小康听不懂,发愣道:“那有什么好?”
  三岁阎罗道:“小孩子天真烂漫,没有心机,不贪婪不奸诈,人人如此,岂不是天下太平?”
  小康道:“但人总是要长大的呀!”
  三岁阎罗点头叹道:“正是,所以这世上才永远无法太平,永远脱不了‘苦海’两个字……”
  话声一顿,面露一丝微笑道:“方才你们看见我捉到一只野兔,都那么高兴,认为又有兔肉可吃了,可是一见到那五只小兔,你们便都毫不迟疑的将它们放了,这是一种可贵的同情,一种崇高的人性,但是等你们长大之后,只怕再也不重视这种同情和发挥这种崇高的人性了。”
  小康道:“不会,我长大之后,若见到今天这种情形,仍然会将母兔放走的。”
  三岁阎罗微笑道:“人一长大,欲望也跟着增长,那时的想法便大不相同了。”
  小康侧头道:“是么?”
  三岁阎罗微笑道:“是的,一个人对某一件事情的看法,会因时因地因人的不同而异,我举一个例子给你们听:有一个穷人,一天需要一笔钱应急,就去向友人告贷,当他尚未把钱借到手的时候,他是怀着一颗诚恳之心的,他连自己都相信到了该还的日子一定要还,可是等到把钱借到手之后,他的心情逐渐的变了,他不再为还钱而像借钱的时候那样着急,这就是人的劣根性,人是善变的。”
  小康道:“人人都是这样么?”
  三岁阎罗道:“十九如此。”
  小康道:“您老常说人无信不立,一个人若不守信用,那岂不很叫人讨厌?”
  三岁阎罗叹道:“是的,这样的人最叫人讨厌和伤心,我再举一例:以前有个青年人和老人,那个老人和我一样没有了双脚,他们两人先后因故跌入一座绝谷中,那老人身有武功,但因断了双脚,故爬不上去,而那青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也爬不上去,于是他们就成了患难之交,后来那老人收那青年为徒,传授他功夫,希望那青年出谷之后再设法救他出去,那青年也很诚恳,只差没有指天发誓而已……”
  小赖皮听出了兴趣,忙的追问道:“后来怎样?”
  三岁阎罗冷笑道:“后来,那青年武功练成了,他在爬出绝谷之前,很肯定的说将立刻带一条长绳回去,救那老人出谷,哪知结果却是一去不返。”
  小赖皮道:“可恶!”
  小康问道:“他是谁?”
  三岁阎罗不答,继续说道:“不过他倒也不是完全绝情绝义,他还有一点恻隐之心,在离开那座山之前,把那老人受困之事透露给一个樵夫知道,后来便是那樵夫设法将那老人救出的。”
  小康道:“他既不救那老人出谷,为何又要把消息透露给那樵夫知道呢?”
  三岁阎罗道:“因为他希望借旁人之手救出那老人,也即是说:他并非不想救那老人,而是不愿亲自救他。”
  小康不解道:“什么原因?”
  三岁阎罗道:“他想摆脱累赘!”
  “怎么说?”
  “因为那老人双脚已无,行动不便,假如他亲手将老人救出,由于他已拜老人为师,不好意思弃之不顾,径自离去,就须服侍老人到死为止,这对他是个很大的累赘,因此他便不肯亲手将那老人救出来了。”
  “这样无情无义的人,真该死!”
  “他并不该死,他只不过有些自私而已!这就是人,人总是自私的,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是,我相信那青年在未出谷之前,绝无打算丢弃老人之意,他是在出了那座绝谷之后,才想到了‘利’与‘害’的问题,才决定不顾而去,所以我说人是善变的,今天是好人,明天可能一变而为心黑手辣之徒了。”
  小赖皮听到此处,似是颇有感触,转身对小康说道:“小康,咱们自小混在一起,是没爹没娘的难兄难弟,平日里我总是把东西分一半给你吃,将来有一天你若发达了,可别忘了我这个患难兄弟,否则,我就把你宰了!”
  小康抗声道:“你才会忘了朋友,你是出了名的小赖皮,还敢说我么!”
  小赖皮笑道:“我虽赖皮,可是很少赖到你老兄的头上啊。”
  三岁阎罗含笑道:“好了,别斗嘴了,外面的东西都带进来了吧?”
  小康道:“都带进来了。”
  三岁阎罗目光投到吴凤林身上,突然声调一沉道:“把他拉出来!”
  小康和小赖皮立刻动手将吴凤林拖出麻袋,小赖皮笑道:“这人本来不会中迷药的,可是他嘴馋,硬讨了一只田鸡吃下……”
  小康道:“他只吃了一只,大概少时就可以醒转过来。”
  小赖皮回对三岁阎罗问道:“断脚爷爷,您打算如何处置这人?”
  三岁阎罗缓缓道:“让我想想看……”
  小康道:“这人眉清目秀,不像个坏人,等他清醒之后放他回家算了。”
  三岁阎罗冷冷道:“我打算带他前往茅山,挑断他的脚筋,将他放入山中一座名叫‘葬身谷’的绝谷之中,让他重尝受困无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闻的滋味!”
  小康和小赖皮听了,神色均是一呆,齐声道:“为什么?”
  三岁阎罗一字一顿道:“因为眼前这人,便是方才我说的那个青年人!”
  两小大为震惊,张目失声道:“哦,这么说,您老说的那个老人就是您自己了?”
  三岁阎罗点头道:“不错!是我!”
  小康满面惊奇道:“那么,这人也就是您老的徒弟啦?”
  三岁阎罗点了点头,神色一片冷峻。
  他的一生中,脸上很少出现过冷峻之色,但是今天,他再也无法用“笑”来溶解一切,他对柴一郎的痛恨,已经比痛恨地煞星蒙天雷更甚,因为蒙天雷砍断他的双足,将他幽禁于葬身谷中,虽是穷凶极恶,却是“凶恶”得很爽快,而柴一郎却是个可怕的“笑面虎”,他在葬身谷表现得那么忠厚诚实,居然坚持“不收他为徒,决不学武功”,而使自己原已冷却的心再度生起一股热情,但是后来却遭到无情的打击,他怎能不痛恨呢?
  当柴一郎登上谷顶,投下一颗写着“已出谷,即将下峰”的石头时,他满怀兴奋,想也没想到柴一郎会一去不返。
  之后,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由疑惑而愤怒,而伤心绝望,可是他仍怀着一点希望,希望柴一郎给他满足最低的要求——“当你成功的爬上谷后,假如你改变心意,决定不救老夫出去,也请你发发慈悲之心,去城里买一只鸡和几斤牛肉,丢下谷来让老夫打打牙祭!”
  这不是戏言,他对人的要求不多,只有这一点点。
  可是柴一郎却连这一点点要求也不给他,怎能不使他满怀怨恨?
  小赖皮还有些不相信,惊疑的问道:“断脚爷爷,您说的当真都是实情么?”
  三岁阎罗点头道:“是的,老夫复姓司马,单名鹤,武林人称‘三岁阎罗’——”
  小赖皮打岔道:“什么阎罗?”
  三岁阎罗道:“三岁阎罗。”
  小赖皮噗哧一笑道:“为何叫三岁阎罗?”
  三岁阎罗道:“因为老夫生性嫉恶如仇,凡有为非作歹的歹徒落入老夫之手,绝不轻饶,但是老夫又有一种容易受骗的毛病,人家怎么说,老夫就怎样相信,因此大家都说老夫像三岁孩童那样容易哄骗,于是就送给老夫这个‘三岁阎罗’的绰号。”
  小赖皮恍然道:“跟你相处了几个月,今天终于知道您老的姓名字号了。”
  小康接着问道:“您老那一双脚是怎么断的?”
  三岁阎罗道:“被老夫的一个大徒弟砍断的,他叫地煞星蒙天雷。唉……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一天,老夫身上的银子花完,正在挨饿的时候,忽然遇上他,他慷慨大方,请老夫吃饭喝酒,老夫感激之余,便收他为徒,教他武功,可是后来,老夫渐渐看出他不是一个心地善良之辈,他经常瞒着我干坏事,老夫便决定不再将更高深的功夫传给他,谁知他狼心狗肺,有一天献殷勤劝我喝酒,等到把我灌醉之后,就将我双足砍断,再将我囚禁于茅山葬身谷中,天天逼迫我录出高深的武功,而且不给我吃不让我睡……”
  说到此处,似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突然一掌挥出,劈断了面前的一根石筍!
  小康和小赖皮一见人腰粗的一根石筍竟被他一掌劈为两段,不禁吓得目瞪口呆。
  三岁阎罗一看他们受惊,忙堆出笑脸道:“别怕,别怕,爷爷我是一时想着生气,因此发了脾气……”
  小赖皮伸手摸摸那石筍的下部,吐舌道:“我的老天爷!这么大的一根石筍竟叫您老一掌劈断了!”
  三岁阎罗笑道:“可惜这是一根石筍,不是那天杀的蒙天雷。”
  小康道:“后来您老有没有将高深的武功录给他去练?”
  三岁阎罗摇头道:“没有,我若录给他,他一定会立刻杀死我,所以我不理他。”
  “可是,他不送食物给您吃,您老怎能活下去?”
  “我捉蝙蝠,蛇,蜥蜴,蚯蚓吃。”
  “啊呀!那些东西也能吃么?”
  “饿了就能吃。”
  “后来呢?”
  “我们就在那葬身谷僵持了整整七年之久,有一天,忽然来了这小子……”他闭目缓缓而谈,足足讲了半个时辰,才将一切经过叙述完毕。
  小赖皮瞪望着被三岁阎罗误为柴一郎的“吴凤林”道:“那么柴一郎,今天为何落在那些人的手中?”
  三岁阎罗道:“不知道,我自被救出谷之后,就决心不再过问武林中事,所以这数月来他干了些什么事情我一点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忽然面色一变!
  小康发现他神色有异,忙问道:“怎么了?”
  三岁阎罗面呈凝重,沉吟道:“嗯,我想起来了,记得在葬身谷的时候,他曾说武林中有个青年人的相貌长得与他一模一样,他曾被人误为那个青年,大家见到他都怕得要死……”
  小康追问道:“那又怎样?”
  三岁阎罗凝望着尚昏迷未醒的吴凤林,道:“果真武林中有一个青年面貌与他相同,那么眼前这人不知是不是他?”
  小康笑道:“您老与他相处半年之久,难道还会认不出来?”
  三岁阎罗趋前仔细把吴凤林打量一番,说道:“这人应是柴一郎不错,不过……好像与以前的他有些不同……”
  小赖皮道:“他脱离葬身谷这么久了,吃得饱睡得好,模样自然会有所改变。”
  三岁阎罗道:“我看……要问清楚才行,万一这人不是柴一郎,而我却糊里糊涂的挑断他的脚筋,那可造孽了。”
  小康道:“他应该快苏醒了,等他醒来之后,一问便知真假。”
  三岁阎罗道:“你去取些泉水来,往他脸上一泼,他立刻就可醒来。”
  小康道:“好,我去取水来。”
  说着,拿起一个木桶,出洞而去。
  小赖皮道:“断脚爷爷,您教我们武功好不好?”
  三岁阎罗苦笑道:“唉,你又来了!爷爷我不是说过了么?今生今世,再不收徒弟了!”
  小赖皮笑问道:“这岂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三岁阎罗点头道:“我宁可将草绳视为毒蛇!”
  小赖皮道:“您老是说:要把我们两个‘草绳’当作‘毒蛇’看待么?”
  三岁阎罗道:“不,我只是不想再收传人而已,我已遭受两次打击,不能再受第三次的打击了。”
  小赖皮叹道:“这些天,我和小康曾仔细商量过,觉得若不能拜您为师,还是赶快跟您分开的好。”
  三岁阎罗一听说两人要与自己分开,登时紧张起来,急道:“为什么要和我分开?咱们三人不是相处得很好么?”
  小赖皮道:“但是我们必须为自己的前途着想,不能再荒唐下去了。”
  “你们打算干什么?”
  “我们想到城里去!”
  “那有什么好?”
  “城里有一位姓马的武师,武功十分了得,我们打算求他收录,练一身武功,将来好去衙门当个捕快,或者当个镖师。”
  “哼,当捕快和镖师最没出息了!”
  “再没出息,也比现在这样穷混有出息得多。”
  “哦……”
  “我们打算过几天就去。”
  “那我怎么办?”
  “我们只要有空,就会回来看您的。”
  “可是,你们一走,我要吃什么?”
  “这个……我也不知道,您老虽然很好,可是我们也不能养您一辈子,您说是不是?”
  “是,是……”
  “啊,小康取泉水来了!”
  小康提着一桶泉水回到洞内,问道:“就往他脸上泼下么?”
  说着,便要泼下。
  三岁阎罗摇手道:“且慢!”
  小康住手道:“不泼了?”
  三岁阎罗道:“不是,等下他苏醒之时,我要先躲到一旁,由你们盘问他,这样他才会老老实实的报出自己的姓名,我要弄清楚他到底是不是柴一郎。”
  小康道:“好,我会盘问他的。”
  三岁阎罗动手解开吴凤林的哑穴,然后退开道:“好了,可以泼试了。”
  小康提起木桶,往下一倒,哗啦一声,把水泼到吴凤林的脸上,吴凤林登时苏醒过来了。
  三岁阎罗连忙躲入附近的一座岩石后面,屏息静气的坐着。
  吴凤林睁开眼睛,一见置身于黑暗的山洞中,不禁大吃一惊,脱口道:“咦,我为何在此?”
  小康双手叉腰,诡笑问道:“朋友,认得我们两人么?”
  吴凤林自然认得他们是在古刹卖油炸田鸡的两个小孩,他转动双目,看看周围,不见七星剑范安等人在场,心中甚是惊疑,道:“是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小康点头道:“不错。”
  吴凤林道:“那些人呢?”
  小康道:“他们此刻大概还在古刹中昏迷未醒!”
  吴凤林迷惑道:“怎么回事?”
  小康道:“因为他们吃了我们的油炸田鸡!”
  吴凤林神色一振,惊喜地道:“噢,你们在油炸田鸡里面放了迷药?”
  小康点头笑道:“猜对了!”
  吴凤林大喜道:“你们是谁?”
  小康道:“我们是谁,等下再告诉你,现在我们先要知道你是何人。”
  吴凤林没有立刻作答,他默默的端详两小片刻,才以称赞的语气道:“你们真了不起,我想令师必是一位盖世高人,对不对?”
  小康道:“我们没有师父!”
  吴凤林一怔道:“哦,那么你们的武功是跟谁学来的?”
  他急于试探两小的来历,是想先弄清楚两小是敌或是友,然后才回答问题。
  小赖皮笑道:“我们也不懂武功!”
  吴凤林大感意外,道:“那么,你们是……”
  小赖皮道:“我们是这附近的人,昨夜因捕田鸡发现你被他们装在麻袋中,所以设法将你救出来。”
  吴凤林目中闪过一丝喜色,又问道:“你们也看出他们是一群强盗,是不是?”
  小赖皮道:“若非看出他们是一群强盗,我们两人岂肯救你出来?”
  吴凤林开心的笑道:“很好,我该谢谢你们了。”
  小赖皮道:“不必客气,我们只不过把捕鱼用的一种药放入油炸田鸡而已。”
  小康接口道:“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吴凤林眼珠微转,道:“敝姓柴,名一郎,石塘湾人氏。”
  小康道:“那群强盗为何把你装在麻袋中?”
  吴凤林道:“他们探悉家父是石塘湾的首富,就将我劫了,准备向家父勒索金钱。”
  小康道:“原来如此,可是我看你的打扮,好像是一位练过功夫的人吧?”
  吴凤林笑道:“你年纪轻轻,见识倒是不少,不错,我是练过功夫的,但是,他们人多,我是不敌而被擒的。”
  小康面露羡慕之色,问道:“你的武功一定很高强吧?”
  吴凤林道:“不,平平而已。”
  小赖皮问道:“你有没有师父?”
  吴凤林道:“当然有啊!”
  小赖皮道:“他是谁?”
  吴凤林道:“家师叫三岁阎罗司马鹤。”
  小赖皮道:“他住在哪里?”
  吴凤林含笑道:“你问这个干么?”
  小赖皮道:“我们很想拜一位师父练武功,要是你愿意带我们去见他——”
  吴凤林哈哈笑道:“不成,家师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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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以假作真

  小赖皮佯惊道:“哦,怎么死的?”
  吴凤林道:“病死的。”
  小康突然冷冷道:“柴一郎,你这该死的东西,令师明明尚健在人间,你为何要诅咒他死了?”
  吴凤林神色遽变,失声道:“嗄,你怎知家师尚在人间?”
  小康道:“因为他人正在这里!”
  吴凤林大吃一惊道:“真的?”
  三岁阎罗由岩石后一跳而出,冷笑道:“不假!”
  吴凤林虽未曾见过三岁阎罗,但一见来人是个断去双足的老人,就知是三岁阎罗不假,心中暗暗叫苦,知道弄巧成拙了。
  他呆呆的瞪望三岁阎罗良久,才开口道:“您老真是三岁阎罗司马前辈么?”
  三岁阎罗心中大怒,转对小赖皮道:“小赖皮,你替我打他嘴巴,打到我叫停为止!”
  吴凤林大叫道:“老前辈误会了,在下并不是柴一郎!”
  三岁阎罗怒吼道:“快打!快打!”
  小赖皮应声上前,骑马也似的跨坐上吴凤林的腹部,然后左右开弓,劈劈拍拍的打了起来。
  吴凤林气急败坏,连声叫道:“你们弄错了!你们弄错了!在下不是柴一郎!在下真的不是柴一郎!”
  三岁阎罗沉声道:“用力打!用力打!”
  小赖皮依言使尽全力,一掌一掌掴下去。
  吴凤林狂叫道:“司马老前辈,您听我一言,在下真的不是柴一郎——”
  “劈拍!劈拍!劈拍……”
  他的脸红肿了,嘴角溢血了!
  他终于也吃到了柴一郎“带给他”的苦头!
  小赖皮一口气掴了足有一百个耳光,他的手掌也觉得痛了,说道:“断脚爷爷,我的手痛了!”
  三岁阎罗道:“换小康上去!”
  小康立即上前替下小赖皮,掌如雨下……
  看看又打了将近百下,三岁阎罗才喝道:“好,暂停!”
  小康住手退到一旁。
  三岁阎罗冷笑了一阵,道:“现在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吴凤林一张脸已红肿得像猪肝,他很困难的翕动嘴巴,结结巴巴道:“我叫吴……凤……林……”
  三岁阎罗右掌如电而下,猛掴他的嘴巴,沉笑道:“小子,你这是自讨苦吃!”
  只打了四五下,吴凤林的牙齿已然松动,鲜血涔涔流下!
  三岁阎罗鼻孔奋张,似要喷出火来,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吴凤林挣扎了大半天,才吐出声音来,说着道:“吴——”
  “拍!”
  又是重重的一掌落到他面颊上!
  “你叫什么名字?”
  “吴远——”
  “拍!”
  又是一掌!
  “最后一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的真……真姓名叫……叫吴远啊!”
  “劈拍!”
  清脆的两掌!
  “我不要你的真姓名,我只要听听你在葬身谷中使用的那三个字,你说不说?”
  “……”
  “劈拍!劈拍!劈拍!”
  “别……别……别……”
  “别什么?”
  “别打了,你……要我承认……我就承……承认便了。”
  “你说!”
  “我叫……柴一郎。”
  “你方才为何一再不承认?”
  “因为……我……我根本不是……柴——”
  “拍”的一声脆响,打断了他底下的话,也打掉了他的一颗牙!
  “再说一遍,你根本不是什么?”
  “……”
  “不说也要打!”
  “我……无话可……可说了。”
  “你仍然不承认你是柴一郎?”
  “我是……是柴一郎。”
  “那么,我是你什么人?”
  “你是我师父……”
  三岁阎罗重重一哼,冷笑道:“这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我正想找你,不想你却自动送来了!”
  吴远开口想要解释,但立刻又闭上嘴巴,因为他被打怕了。
  三岁阎罗恨恨地道:“你比蒙天雷更可恶,蒙天雷从不掩遮他的狰狞面目,你却是外貌忠厚内藏奸诈,你真是禽兽不如!”
  吴远默然不语。
  三岁阎罗道:“我问你,你离开葬身谷后,为何一去不返?”
  吴远仍是默然不语,他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回答这个问题才好。
  “拍!”
  又一巴掌落到他右颊上。
  三岁阎罗厉声道:“快说!”
  吴远生怕再被打掉牙齿,只得答道:“因为我……我被人误认作杀人建造人头塔的凶手,一……一下山就被人擒住了。”
  三岁阎罗冷冷一笑道:“是么?”
  吴远道:“是的,那个……杀人建造人头塔的凶徒……面貌长得与我一模一样……”
  三岁阎罗插口问道:“什么叫人头塔?”
  吴远道:“您老难道没……没听人说过?”
  三岁阎罗道:“没有!”
  吴远叹了口气,缓缓道:“有一个青年,他叫吴远,他为了要和无尾龙洪大基作对,就在武林中大肆杀人,把人的头颅割去建造一座人头塔,无尾龙洪大基便悬赏缉捕他,赏银是五万两银子,大家为想得到赏银,就到处寻找他,不幸我的面貌长得与他一样,因此人家就误认我是那个吴远,把我擒了去……”
  三岁阎罗道:“那个吴远,便是追魂刀娄一豪生前所要寻找报恩之人?”
  吴远道:“是的。”
  三岁阎罗道:“你是被谁擒住的?”
  吴远道:“被……被一个叫‘黑心魔’鲍北汉的武林魔头。”
  “他擒你去领赏了?”
  “没有。唉……关于这件轰动天下武林的大事,您老当真毫无所悉么?”
  “不知道!老夫自被救出葬身谷之后,直到今天,都还没遇上一个武林人。”
  “您老是被谁救出来的?”
  “就是你曾向他透露要下山购买长绳救我的那个樵夫!”
  “哦……”
  “你一下山,就遇上了那‘黑心魔’鲍北汉?”
  “正是,第二天,另一个叫‘鬼丐’的老叫化杀了鲍北汉,将我劫去,但不久,另一批人又杀了‘鬼丐’……我就这样被人当作宝贝似的抢来抢去……”
  “一直到今天?”
  “正是,这就是我不能赶回‘葬身谷’来救您老的原因。”
  “真的么?”
  “真的,这次劫持我的六人自称是九龙山庄的黄旗卫士,其实不是,他们是另一批人,打算擒弟子去九龙山庄领取赏银。”
  “你既是身不由己,为师自然不能怪你,但是你方才为何否认你是柴一郎?”
  “因为……因为弟子知道您老很……很生气,生怕您老不容弟子详细解释,动手就杀……因此不敢承认……”
  三岁阎罗果然很容易受骗,他听了吴远的一番辩白,不由信了七分,面上怒容渐消,注目问道:“你没有骗我?”
  吴远长叹一声道:“昨夜师父难道没看见弟子被他们装在麻袋中么?”
  三岁阎罗一想不错,心中再无怀疑,面上怒容不但全消,反现出一片痛惜之色,说道:“这样说来,为师是错怪你了。”
  吴远心中暗喜,道:“是的。”
  三岁阎罗摸摸他红肿的面颊,摇摇头,自怨自艾地道:“为师真是糊涂,不问青红皂白,就将你打成这个样子……”
  吴远苦笑答道:“只要师父明白真相,弟子虽死无怨!”
  三岁阎罗取出汗巾擦拭他嘴角的血水,歉然道:“你死不了的,你死不了的。”
  吴远道:“那六个人苏醒之后,只怕会跟踪找到此处……”
  三岁阎罗双肩一耸道:“别怕,有为师在此,谁敢再碰你一根汗毛,为师就扭断他的脖子!”
  吴远欣然道:“师父可否先解开弟子的麻穴?”
  三岁阎罗连忙动手解开他受制的麻穴,又替他推拿了一番,接着,转对小康道:“小康,去取些水来给他喝。”
  吴远麻穴一解,又喝了一些清水后,已好过了不少,当下撑起身子,倚壁坐着,轻叹一声道:“唉,几月来的苦难,今天终于解脱了。”
  三岁阎罗问道:“你被人劫来劫去,难道没有一个认出你不是吴远么?”
  吴远道:“是的,没有人愿意听信弟子的解释,他们抢到了我,好像抢到了五万两银子,谁也不肯轻易放手,为了我,已经死了不少人了。”
  三岁阎罗骂道:“真他妈的混蛋!”
  吴远举目把洞中打量一遍,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三岁阎罗道:“这里是荆门山的一座秘洞。”
  吴远道:“距离那座古刹有多远?”
  三岁阎罗道:“不远,大约只有四五里路。”
  吴远道:“那六人此刻不知醒过来了没有?”
  三岁阎罗道:“大概已经醒过来了。”
  吴远不禁发愁道:“那么,他们真有可能会找到此地来……”
  三岁阎罗道:“别担心,这山洞他们不容易找到的,如果万一被他们找到,那也不用害怕,六个跳梁小丑,怕他怎的!”
  吴远道:“不,他们六人身手非常了得,其中一个自称是‘泰山风云掌’姚东风,弟子曾见他一掌拍碎一块大石呢!”
  三岁阎罗面色一动道:“唔,‘泰山风云掌’姚东风这个人,为师也有耳闻,据说他为人颇正派,何以此次也加入劫持你了?”
  吴远道:“五万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何况他认定弟子是杀人建塔的凶徒,自然有充分理由抢夺弟子了。”
  三岁阎罗道:“他可以擒捕吴远,却不该由别人手中抢夺你!”
  吴远点点头道:“师父说得是。”
  三岁阎罗道:“另外五人武功如何?”
  吴远道:“都跟姚东风差不多。”
  三岁阎罗面色一凝道:“果真如此,这的确不容易打发……”
  吴远道:“昨夜他们有没有见到师父您?”
  三岁阎罗摇头道:“没有。”
  吴远道:“那么,师父不妨出去探一探,看他们走了没有。”
  他希望骗走三岁阎罗,以便乘机脱逃,因为他自觉没有把握继续冒充柴一郎而不露破绽。
  三岁阎罗沉吟道:“嗯,这倒可以,他们一定不知道为师是三岁阎罗,即使知道为师是三岁阎罗,也绝想不到你是被为师救走的。”
  吴远连声道:“正是,正是!”
  三岁阎罗站了起来,说道:“好,为师出去探一探,你们躲在这儿别出去。”
  说毕,向洞外跳去。
  小赖皮道:“等一下,断脚爷爷!”
  三岁阎罗停住身子,回头问道:“什么事?”
  小赖皮看了吴远一眼,面露一丝疑惑问道:“您老最好仔细认一认,这人当真是您老的徒弟柴一郎不错么?”
  三岁阎罗笑道:“当然不错,他和老夫在葬身谷中相处了半年之久,难道老夫还会看错不成!”
  小赖皮道:“我觉得有些可疑!”
  三岁阎罗哈哈一笑道:“不必多疑,他是老夫的徒弟柴一郎没错!”
  小赖皮道:“他若是您老的徒弟,何以方才不肯承认呢?”
  三岁阎罗道:“他不是解释过了么?因为他知道老夫心中很痛恨他,怕老夫不容分说,一掌就将他劈死,因此才不敢立刻承认的。”
  小赖皮摇摇头道:“这种解释不合理!”
  三岁阎罗笑问道:“怎说不合理?”
  小赖皮道:“他怕被您老打死而不敢承认,可是他若被解往九龙山庄,不是更难有生理么?”
  吴远听到此处,突然哈哈大笑道:“这位小兄弟十分聪明,若得名师雕琢,将来必能成为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小赖皮一呆道:“咦……我正在怀疑你,你怎么反夸奖起来了?”
  吴远笑道:“你小小年纪,却能分析事理,诚属难得,值得称赞。”
  小赖皮道:“我说错了么?”
  吴远道:“没有,你提出的疑问很有道理,可惜你对九龙山庄不大了解……”
  小赖皮道:“你是说,你不会被九龙山庄的武林盟主无尾龙洪大基处死?”
  “不错,我不怕去到九龙山庄,因为武林盟主洪大基要处死一个人之前,要先经过详细的审询求证,我一见到他时,便可提出许多我不是凶徒的证据,所以我若被解到九龙山庄,一定可以获得释放!”
  小赖皮转对三岁阎罗问道:“断脚爷爷,他说的对不对?”
  三岁阎罗点头道:“对,别人不听他分辩,但武林盟主非听不可,而且他的确能够提出许多有力的证据,所以他若被人带到九龙山庄,绝不致被处死。”
  小赖皮耸耸肩道:“话虽如此,我还是觉得他方才不承认自己是柴一郎的理由,有些说不通……”
  三岁阎罗笑了笑道:“放心,他是柴一郎不错,被人劫持着亦是事实。”话声微顿,又道:“好了,你们坐着别大声说话,老夫去古刹看看,马上回来。”
  说着,双手一按地面,身形如箭疾射而去。
  吴远见三岁阎罗去后,脸上闪过一抹喜色,向小康问道:“你们跟随家师多久了?”
  小康答道:“三个多月了。”
  吴远道:“有没有学到武功?”
  小康摇头道:“没有,他老人家坚决表示不再收录门徒。”
  吴远笑道:“这也不能怪他……唔,你们有没有带武器来?”
  小康摇头道:“没有,我们没有练武,哪有什么武器!”
  吴远道:“小刀也没有一把?”
  小康道:“小刀是有的,你要么?”
  吴远点头道:“是的,拿给我吧!”
  小赖皮问道:“你要小刀干么?”
  吴远道:“我要一件防身的武器,以便万一那六人找来的时候,才能跟他们拼一拼。”
  小康觉得他说的有理,便去篮子里取出一把匕首,递给他道:“只有这一把,能不能用?”
  吴远接过匕首,手指抚着那锋利的刀口微微一笑,道:“可以!可以!”
  目中凶光渐露,凝盯着小康和小赖皮……
  小赖皮突感不妙,不由打了个寒噤,不安地道:“喂,你的样子好像要杀人!”
  吴远吃吃轻笑一阵,忽然举步往洞外走去。
  小康急道:“你哪里去?”
  吴远道:“我到洞外看一看……”
  语音方落,人已走出数丈,不见了。
  小赖皮一拉小康,低声道:“小康,我觉得这家伙有些靠不住!”
  小康道:“不会吧?”
  小赖皮道:“真的,他的眼神邪气得紧,好像要对咱们不利似的。”
  小康道:“你别胡思乱想,他没有理由要伤害咱们!”
  小康摇摇头,表示不信。
  小赖皮正色道:“你若要性命,最好小心一些。”
  他说完这话,忽似想到了什么,随即趋近放在角落上的那袋食物前,伸手入袋中拿出一包用纸包着的东西,回到小康身边坐下。
  小康一怔道:“那是面粉?”
  小赖皮点头一笑道:“正是!”
  小康问道:“你拿它出来干么?”
  小赖皮将纸袋口拨开,悄声道:“等一下,他若要对咱们不利,咱们就用这面粉打他的眼睛!”
  小康失笑道:“我看你是太多疑了。”
  一语甫毕,蓦见一条长长的人影,出现在他们面前,原来是吴远回到洞中来了!
  来得悄无声息,像个鬼魅!
  而且,脸上浮现着一片阴森冷酷的诡笑!
  小康本来不信小赖皮之言,但是,此刻一见到吴远的神色,也不禁面色一白,失声问道:“你……要干什么?”
  吴远的手上仍握着那柄匕首,口中吃吃干笑道:“他已经去远了……”
  小赖皮的右手悄悄伸入纸袋,抓了一把面粉,准备出手,一面笑道:“那又怎样?”
  吴远摸摸自己的面颊,悍笑一声道:“方才,你们两个小鬼把我打得好惨……”
  小赖皮问道:“如今断脚爷爷不在,你要乘机报复了?”
  吴远道:“正是,我要割下你们的鼻子——”
  最后一个“子”字甫出,忽然面色微微一变,迅捷的弯身坐下,换上一副笑脸,哈哈笑道:“别怕,我是跟你们开玩笑的!”
  他为何突然改变态度呢?
  原来,他听到三岁阎罗回来了!
  他话刚说完,三岁阎罗业已跳到洞内!
  三岁阎罗神色略现紧张,身形甫一落地,立即低声道:“大家别作声,他们来了!”
  吴远心头一震,霍地起立,骇然道:“真的?”
  三岁阎罗把洞中那盏油灯移入角落里,然后答道:“是的,为师刚要越过山脊,就见他们六人向这边奔来,为师一想不好在山中跟他们见面,故连忙转回来。”
  吴远问道:“他们现在距此多远?”
  三岁阎罗道:“大概已到山涧下,不过别紧张,他们很难发现这座山洞的。”
  吴远眼睛闪了闪,突然移步向那盏油灯走去,说道:“最好把灯熄掉。”
  小赖皮坐的地方正好靠近油灯,他见吴远要熄灯,连忙以身挡住,说道:“不必,这洞中的洞道弯弯曲曲,光线不会透射出去的。”
  吴远道:“还是熄掉较为安全。”
  说着,便要将油灯吹熄。
  小赖皮右手一扬,喝道:“退下,不然我打瞎你的眼睛!”
  吴远见他手上抓着一把面粉,面色一变,强笑道:“哈哈,你这是干什么?”
  三岁阎罗一见小赖皮对徒弟充满敌意,也感愕然,说道:“小赖皮,你怎么搞的?”
  小赖皮冷冷一笑道:“断脚爷爷,这人一定不是柴一郎,刚才您老不在的时候,他说要割下我们两人的鼻子!”
  三岁阎罗长大双目,瞪望着吴远惊诧道:“你……要伤害他们?”
  吴远含笑道:“是的,弟子跟他们开玩笑,说他们方才打得我好惨,要割下他们的鼻子,谁知他竟然信以为真!”
  话声一顿,又笑道:“其实,弟子真要动手的话,十个小赖皮的鼻子也早就没有了!”
  三岁阎罗听了,也就相信他是开玩笑的,当下转向小赖皮笑道:“小赖皮,他是跟你说着玩的,你不必当真。”
  小赖皮道:“不,不,不是说着玩的,他正要动手的时候,您老刚好回来,所以他就赶快改变了态度,不信您老问问小康——”
  三岁阎罗陡地伸手掩住他的嘴巴,低声道:“别说话,他们来了!”
  吴远也听到洞外传来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心知是七星剑范安等六人到了,一颗心怦怦跳了起来。
  原来,范安六人今早吃了油炸田鸡被迷倒之后,其中的“泰山风云掌”姚东风因只吃了一只,故先于一个时辰后苏醒过来,他也用清水救醒了范安等五位黄旗卫士,后来六人到附近的农家一打听,得知小康和小赖皮的住处,立刻赶到木屋寻人,一看屋中无人,断定小康和小赖皮必是遁入山中,乃一路往山中寻来。
  这时,他们正好寻到了山洞外面。
  本来,山洞外满布葛藤,如非细心人,是不会发现的,但是他们却在山洞外发现了一点线索!
  他们发现一块石头上有水渍!
  四下十分干燥,石头上的水渍从何而来?
  于是,他们停了下来,仔细的在附近搜索着,而终于发现了隐在葛藤后面的山洞口!
  山洞中,也有少许水渍,乃是早先小康提水进洞时,不慎溅出来的。
  七星剑范安沉容冷笑道:“哼!那两个小鬼必是躲藏在洞内不错!”
  “泰山风云掌”姚东风道:“待老夫入洞去把他们抓出来教训教训!”
  说着,弯身而入。
  范安忙道:“姚兄且慢!”
  姚东风停步回头道:“范兄有何高见?”
  范安低声道:“那两个小鬼既能使用迷药,必非一般小孩,只怕他们练有武功……”
  姚东风笑道:“两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头,有多大气候,还不是手到擒来?”
  范安笑了笑道:“就怕他们懂得解穴……”
  他只说到这里,就未继续说下去,而姚东风也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不由点头道:“嗯,不错,如果那恶贼的穴道已经解开……”
  语至此顿住,转话道:“依范兄之见,咱们该怎么对付为佳?”
  范安附耳低语道:“放火熏老鼠!”
  姚东风大喜道:“妙!”
  于是,范安拔出长剑,将爬在洞口上的葛藤斩下一大堆,抛入洞道上,然后取出火摺子生起火来。
  不久,浓烟袅袅冒起!
  躲在洞中的三岁阎罗先闻到味道,不禁大吃一惊道:“不好!”
  吴远色变道:“什么?”
  三岁阎罗道:“他们已发现咱们躲在这洞中,正在洞口放火。”
  吴远跳了起来,叫道:“快冲出去!”
  三岁阎罗伸手拦住他,说道:“别慌,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冲出去必将遭擒,且让为师先出去偏偏他们,也许可将他们骗走。”
  说毕,纵身跳了出去。
  几个起落,已跳近洞口,一看浓烟阵阵扑来,立时双掌一竖,运聚七成功力,猛推而出!
  一股狂飙,迎着浓烟直卷过去!
  刹那间,不仅将浓烟逼出洞外,而且连正在地上燃烧的一堆葛藤,也一齐被他的掌风推得直飞出去了!
  站在洞外的范安等六人以为马上就可捉到“老鼠”,正在开心之际,忽见洞道上的火堆凭空飞起,迎面直卷过来,登时大惊失色,慌忙倒纵疾退。
  三岁阎罗随后现身,坐在洞口上,寒脸沉声道:“妈的,我老人家与你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们为何要放火烧死我?”
  姚东风及范安等人一看出现了一个断足老人,不觉为之呆了。
  三岁阎罗怒吼道:“说啊!你们这六个狗娘养的,你们干么要放火烧死我?”
  范安惊愕不置,开口问道:“你是谁?”
  三岁阎罗大骂道:“简直混蛋透顶!连我老人家是谁都还不知道,居然就下此毒手!”
  范安连忙抱拳说道:“老兄暂息雷霆,在下等只道洞中躲着一个杀人凶徒和两个小鬼,因此放火生烟,打算把他们逼出来,却不知原来是老兄躲在洞中,抱歉抱歉!”
  三岁阎罗运掌一拍地面,将一片岩地击得碎裂,大喝道:“胡说!这座山洞只我老人家一人住着,哪来的杀人凶徒和小鬼?”
  范安道:“在下等乃是九龙山庄的黄旗卫士,此次由巫山‘登龙峰’擒得一个杀人凶徒,奉洪盟主之命欲将该凶徒押回九龙山庄,昨晚在山下古刹过夜,不期被两个小鬼所迷倒,救走了那凶徒,因此……”
  三岁阎罗插口嚷道:“凶徒!凶徒!我看你们六人才是真正的凶徒!”
  姚东风见对方不可理喻,不禁光火道:“你这糟老儿说话客气一点成不成?”
  三岁阎罗双目一瞪道:“呸,我老人家差点被你们害死,居然还要我老人家客气一点,告诉你,半点都不行!”
  姚东风冷笑道:“哼,若非见你双足已断,老夫非教训你一顿不可!”
  三岁阎罗大怒道:“好啊!我三岁阎罗虽然断了双足,要收拾你们几个可还容易,你过来吧!”
  姚东风一听他是三岁阎罗,面色大变,失色道:“嗄,你是三岁阎罗司马鹤?”
  范安也大感意外,惊问道:“你……你当真是三岁阎罗司马老前辈么?”
  三岁阎罗昂然答道:“我老人家正是三岁阎罗司马鹤!”
  范安惊喜的叫道:“好极了!原来您老竟是三岁阎罗司马老前辈!您老可知令徒柴一郎的消息么?”
  三岁阎罗冷冷道:“不知道!”
  范安兴冲冲的笑道:“好叫您老知道,令徒其实还活着,他此刻正冒充无名夫人的儿子,随无名夫人前往九龙洞去了!”
  三岁阎罗一怔道:“你胡说些什么?”
  范安急道:“真的!令徒被无名夫人所陷害,无名夫人派狼叟胡十行和五通叟公孙化龙将他解去九龙山庄冒领赏银,我们洪盟主误中奸诈,就下令将令徒处死。所幸洪盟主的女儿看出真相,暗中将令徒救出。后来令徒和洪姑娘探出真凶是无名夫人的儿子,且知真凶在巫山登龙峰建造人头塔,便通知洪盟主缉凶。今早我们在古刹失去的那个凶徒,即是杀人建造人头塔、使令徒无辜受害的人!也即是无名夫人的儿子!”
  姚东风接口道:“那凶徒的相貌,长得与令徒一模一样!”
  三岁阎罗心头剧跳了起来。
  假如范安只一口咬定被救走之人是杀人凶徒,而不说出柴一郎的一番遭遇,那么他一定不肯相信范安的这一席话是真的,但现在他却相信了。
  因为范安等人还知道有一个柴一郎,只此一点,已可证明他们绝不致错把柴一郎当作杀人凶徒。
  此外,眼下正躲在洞中的那个“柴一郎”,方才苏醒之时,竟认不得师父,竟不肯承认自己是柴一郎,这岂不正表示他的确不是柴一郎?
  而现在,小康和小赖皮正和他在一起!
  三岁阎罗愈想愈惊,不禁叫道:“糟了!”
  范安微诧道:“什么事?”
  三岁阎罗道:“我老人家弄错了,原来他不是小徒柴一郎!”
  范安神色一振,急问道:“老前辈见到他了?”
  三岁阎罗反手一指洞中道:“他和小康、小赖皮正在洞中!”
  范安大喜道:“那好极了!”
  三岁阎罗忙道:“小声一点,他若知道我老人家已明白他不是小徒柴一郎,只怕会加害小康和小赖皮。”
  范安一惊道:“那怎么办?”
  三岁阎罗低声道:“你们别说话,待我老人家入洞去把他擒出来。”
  语毕,转身欲往洞中跳入。
  但视线瞥处,他怔住了。
  原来,吴远已站在他面前!
  他的左手箍住了小赖皮的脖子,右手的匕首抵在小赖皮的心窝上,面上挂着一片残酷的冷笑!

  第二十四章  容虎贻患

  三岁阎罗面色苍白了,说道:“一郎,快放手,你挟持小赖皮干么?”
  吴远嘿嘿冷笑道:“算了吧!你已经知道我不是柴一郎,而我也没有兴趣冒充柴一郎了!”
  三岁阎罗怕他伤害小赖皮,心中十分着急,忙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吴远阴恻恻的笑道:“没什么好说的,你给我退出去吧!”
  三岁阎罗道:“你想怎样?”
  吴远道:“我要出去。”
  三岁阎罗问道:“小康呢?”
  吴远诡笑道:“你还是先关心这一个吧!”
  三岁阎罗道:“假如我不让你出去,你便要下手杀害小赖皮?”
  吴远道:“当然!”
  三岁阎罗道:“那样一来,你也死定了!”
  吴远道:“我知道,但有两个小孩子陪我一起死,我于愿足矣!”
  三岁阎罗怒道:“直娘贼!这两个小孩子跟你有何仇恨?你快给我放了,不然,我老人家把你活剥生吞下去!”
  吴远沉笑道:“数到三,你如不退出洞外,我一刀刺死这个小鬼!”话声一顿,开始数道:“一……二……”
  三岁阎罗大急,忙的摇手道:“好好,你狠,我老人家出去便了。但是咱们先讲好,你出了这山洞后,便立刻放开小赖皮才行,怎么样?”
  吴远冷冷道:“不,洞外还有人等着我,所以我要带着这小鬼离开!”
  三岁阎罗道:“若是如此,我岂能放你出去?”
  吴远道:“等到远离此地之后,我自然会放人!”
  三岁阎罗道:“这个……我老人家怎能信任你?”
  吴远道:“你别无选择!”
  三岁阎罗道:“你一定不能伤害小赖皮才行!”
  吴远道:“只要我能安全远离此地,我自然会放他回来!”
  三岁阎罗道:“一言为定?”
  吴远道:“一言为定!”
  三岁阎罗双手一按地面,倒纵到洞外,说道:“你出来吧!”
  吴远左手紧紧箍住小赖皮的脖子,右手的匕首也仍抵在小赖皮的心窝上,一步一步往洞外走了出来。
  范安等六人却紧紧围在洞外,既不敢动手,又不肯让他逃去。
  吴远走到洞口,一见他们围在洞外,面色一变,厉声道:“退开!否则我宰了这小孩!”
  范安六人仍然站着不动,对他虎视眈眈。
  三岁阎罗心慌意乱,急声道:“喂,你们还是让他走吧,不能害了那孩子啊!”
  姚东风凝容一字字道:“但是你要知道,放他走后,你徒弟柴一郎就没命了!”
  三岁阎罗左右为难,连连搓着手道:“可是……可是……”
  姚东风又道:“令徒正冒充此贼随无名夫人前往九龙洞,而无名夫人身边还跟着七怪叟,要是你让此贼逃去,令徒绝无生理!”
  三岁阎罗叹气道:“我知道,可是……眼前救这孩子也十分要紧呀!”
  范安道:“他是您老的何人?”
  三岁阎罗道:“他和小康都是我的小朋友,我们现在是一家人。”
  范安道:“您老仔细考虑一下,看是要保全这孩子的性命,或是要维护令徒的安全。”
  三岁阎罗道:“我……我也不知道……”
  吴远冷笑道:“我替你作个决定吧!”
  三岁阎罗道:“好,你说说看。”
  吴远道:“柴一郎是你的徒弟,师徒情深,所以你应该以柴一郎的安全为重。”
  三岁阎罗一指小赖皮道:“这孩子呢?”
  吴远怪笑一声道:“这小鬼与你并无渊源,别人家的孩子何必管他死活,让我宰了他算了!”
  说毕,做势便要一刀刺下。
  三岁阎罗大惊道:“不!我要救他!”
  范安道:“不要上他的当,他是在吓唬您老的!”
  吴远冷冷一笑道:“是么?你以为我不敢杀死这小鬼?哼哼,我杀了这小鬼后,仍然还有跟你们拼命的机会!”
  手中匕首微微一送,小赖皮登时痛得大叫起来。
  三岁阎罗吓得面无人色,忙向范安六人挥手吼叫道:“滚开!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
  范安六人均是正派之士,自然也不忍看见一个无辜被害,是以略一犹豫后,只得拖剑退开了数步。
  吴远便挟持着小赖皮慢慢往山上倒退走去,一面冷笑,道:“你们都别动,等我到了山头上,就释放这小鬼!”
  三岁阎罗叹道:“如果你敢食言,我老人家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擒来下油锅!”
  吴远一步一步慢慢往后退,退到山腰间,看看距离三岁阎罗等人已有十来丈远,才猛可纵身而起,朝山头疾掠。
  山上树林茂密,只一眨眼之间,就失去了他的踪影!
  三岁阎罗立刻转对姚东风道:“喂,劳驾替我入洞去看看小康如何?”
  姚东风点点头,举步走入洞中。
  三岁阎罗接着向范安问道:“你说他是无名夫人的儿子,无名夫人是谁?”
  范安神情怏然道:“在下亦不知她是谁,仅知她收服了七怪叟为仆,命令儿子残杀武林人,把人头割去建造一座人头塔!”
  三岁阎罗又问道:“她带小徒柴一郎往九龙洞干什么?”
  范安道:“据说她得到了一面‘登龙符’,因此决定带她儿子持‘登龙符’进入九龙洞习艺——”
  三岁阎罗打岔道:“且慢,登龙符每十年出现一面,最近出现的一面,已被蒙天雷得去,哪来的第二面呀?”
  范安道:“听说她那面登龙符便是从你大徒弟蒙天雷身上得来的,她去了一趟九龙洞,发现你大徒弟蒙天雷被雷打死于九龙洞外,她就在蒙天雷的尸体上捡到了那面登龙符。”
  三岁阎罗脸上升起一片惊奇之色,然后渐渐变为狂喜,突然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妙啊妙啊!老天爷终于看见他了!真是现世报!哈哈哈……”
  范安继续道:“无名夫人得到那面登龙符后,便决定让她儿子入洞习艺,将来好取洪盟主之位而代之。所幸事情被令徒柴一郎探悉,他便冒充为她的儿子,打算进入九龙洞潜练绝艺,以便将来一举破敌。但是现在,那凶徒已被逃脱,令徒恐怕难逃杀身之祸了。”
  三岁阎罗笑道:“不妨!不妨!等下小赖皮回来后,我同你们一起追上去,再将那小子擒回来!”
  范安一耸肩膀道:“只怕没这么容易!”
  正说话间,只见姚东风双手抱着小康,由山洞内走了出来。
  三岁阎罗面色一变道:“那孩子怎么样了?”
  姚东风把小康轻轻放落他面前,说道:“没事,这孩子只被点了穴道而已。”
  三岁阎罗立刻为小康拍开穴道,接着举目望向山头上,道:“那小子应该已到山头上了吧?”
  范安道:“不错。”
  三岁阎罗发愁道:“不知他会不会放小赖皮?”
  范安道:“他一向杀人如麻,今天若会放过小赖皮,那将是奇闻了!”
  三岁阎罗心中着急,说道:“我去瞧瞧!”
  身形一冲三丈多高,掠上山腰,再一个鹞子翻身,飞入山林中去了。
  范安立刻向大家一挥手,六人纷纷纵身而起,跟了上去。
  转眼工夫,已然飞登山顶,只见三岁阎罗坐在一株树下,一脸的悲切!
  小赖皮横躺在他面前,面上满是鲜血!
  六人赶近一看,才看出小赖皮被割了鼻子,已然昏厥过去,姚东风破口大骂道:“真是个禽兽!连一个小孩子也不肯放过!”
  其中一位黄旗卫士连忙取出伤药,为小赖皮止血疗伤。
  三岁阎罗面上肌肉起了愤怒的痉挛,咬牙切齿道:“我要找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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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儿,天亮了!”
  无名夫人轻轻推着躺在车厢中酣睡未醒的柴一郎,低声呼唤着,有时候,她也像一般母亲一样慈祥。
  柴一郎阒然惊醒,急忙坐起道:“什么事?”
  无名夫人含笑道:“天亮了。”
  柴一郎“哦”了一声,一颗剧跳的心,才渐渐定下来,他揉揉眼睛,说道:“这一觉睡得真舒服……”
  无名夫人笑道:“我们该动身了。”
  柴一郎钻出车门,伸了个懒腰,道:“早晨的巫山,看来真美啊!”
  无名夫人跟下马车,微笑道:“你几时对这巫山的晨景感兴趣起来了?”
  柴一郎心中凛然一惊,忙道:“在登龙峰上住得太久了,自觉得‘身在此山中’较有意思,不是么?”
  他怕再谈出纰漏,接着转话道:“我去找泉水洗一把脸,然后就走。”
  说罢,走离马车。
  走了数百步,才找到一条山泉,他蹲下去掬水洗脸漱口。正在洗的时候,忽然浑身微微一震,猛然抬起了头,摆头四望着。
  原来,有一缕蚊蚋般的细语,传入了他的耳朵,因此使他吃了一惊。“柴一郎,我是洪大基,正躲在你身后的树上,你不要东张西望!”
  他忍不住掉头向身后的树上望了一眼,却看不见无尾龙洪大基的影子。“毒叟常刚正在你左方八丈外的树上看着你,你不要东张西望,免得被他发觉!”
  他听了立刻继续掬水洗脸,心中高兴极了。
  只听无尾龙洪大基的传音又起,说道:“小女怕你不安,要我来告诉你,我们已擒住了那恶徒,正由五位黄旗卫士秘密解往九龙山庄,所以今后你可以安心冒充他了。”
  柴一郎微微点头,表示听到了他的话。
  洪大基又传音道:“你是否感到有何困难?如有,将手伸入水中。”
  柴一郎没有动,他觉得冒充别人自然很困难,但目前既无危险,何必表示“困难”呢。
  洪大基又问道:“无名夫人对你是否全无怀疑?如是,点点头。”
  柴一郎点了点头。
  洪大基道:“很好,此去九龙洞,尚有数千里之遥,你要谨慎行事。我们父女亦将远远跟着马车,随时准备救你,你放心好了。”
  柴一郎又点了点头。
  洪大基道:“我话已说完,你可以回马车去了。”
  柴一郎掏出汗巾将脸拭干,即起身往停车之处走回来。
  自冒充无名夫人的儿子以来,他一直感到孤立无援,惴惴不安。现在他像服了一粒定心丸,安心了!
  回到马车前,只见那两匹白马已经套上马车,驾车的千蛇叟亦已坐在车座上,无名夫人则站在车厢后,她见儿子洗脸回来,才登车坐定,说道:“快上来,我们该走了。”
  他上了车后,百鹰叟随即开动马车,循原来的路线朝山下驶来。
  不久,马车驶出巫山山区,开上大路,速度加快,往西直进。
  无名夫人一直含笑凝望着他,不知心里在想着些什么。
  柴一郎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便道:“娘为何一直盯着孩儿?”
  无名夫人含笑道:“我愈看愈觉得你……”
  柴一郎心头发毛,却力持镇静地道:“不像你的儿子,是么?”
  无名夫人道:“正是,你最近变得太多了!”
  柴一郎哈哈一笑道:“可惜那柴一郎已经死了,否则我真想跑去认识认识他!”
  “嗯?”
  “我想,由于那柴一郎酷像我,因此他虽然死了,娘仍在疑神疑鬼,以为我是柴一郎,是不是?”
  “为娘的确觉得你的举止有些像柴一郎。”
  “我可能就是柴一郎呢,娘还是赶快把我绑起来为妙!”
  “哈哈……”
  “哈哈哈……”
  笑声,冲淡了无名夫人的一切疑窦!
  晓行夜宿,一路无事。
  是离开巫山后的第五天晌午,马车正行经一处荒野之际,遥随在车后暗中保护的万蜂叟巢满林,忽然追上马车,大声向驾车的千蛇叟欧阳煌说道:“欧阳兄,请停一停!”
  千蛇叟欧阳煌见他神色有异,立时勒停马车,问道:“何事?”
  万蜂叟道:“老夫有事情要报告夫人!”
  车中的无名夫人闻言撩开车帘,探出螓首问道:“什么事情呀?”
  万蜂叟躬身道:“夫人请下车,再容老奴禀告。”
  无名夫人一怔道:“此地并无外人,你有话只管说吧!”
  万蜂叟神情激动地道:“不,这件事情,老奴只能说给夫人您一人听!”
  无名夫人笑“哦”一声,便跨出马车,随着他走离马车数十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万蜂叟压低声音道:“柴一郎追赶上来了!”
  无名夫人脸色一变,讶道:“你说什么?”
  万蜂叟又低声道:“后面路上,有个人在疾奔过来,他的相貌,与柴一郎一模一样!”
  无名夫人愕然道:“你有没有看清楚?”
  万蜂叟道:“有的,看得一真二切!”
  无名夫人脸色连变,道:“可是,柴一郎不是已经死了么?”
  万蜂叟紧张地道:“可不是,所以,老奴才觉得很奇怪……”
  无名夫人问道:“他距此尚有多远?”
  万蜂叟道:“大约只有半里。”
  无名夫人道:“有没有旁人跟他在一起?”
  万蜂叟摇头道:“没有,就只他一人。”
  无名夫人扬了扬眉,又问道:“你觉得他是柴一郎还是我儿子?”
  万蜂叟看了马车一眼,迟疑着道:“老奴觉得……觉得他更像少爷,只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因为——啊,他追上来了!”
  不错!
  远方道上,出现了一条人影!
  那人,正快步疾奔过来。
  这时,柴一郎由车厢内跳出,举步走过来,问道:“娘,发生了什么事?”
  无名夫人眉毛一挑,诡笑道:“你的兄弟来了!”
  柴一郎心房“怦”的一跳,愕然道:“我的兄弟?我哪来的兄弟?”
  无名夫人举手一指那个已渐渐奔近的青年,吃吃笑道:“你看那不是!”
  那个青年,已奔到距离马车二十丈之近,可以看清楚他的面貌了。
  他,正是吴远!
  柴一郎一见之下,几乎要晕倒,大惊失色道:“咦,那家伙是谁?怎么这样像我?”
  万蜂叟笑道:“他是柴一郎!”
  柴一郎一颗心扑扑狂跳,叫道:“可是,柴一郎不是已经死了么?”
  话声方落,那吴远已奔到他们三人面前了。
  他似是不眠不休的跑了好几天,两眼发红,头发散乱,身上衣服尽为汗水湿透,已经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了!
  他立定脚步,身子却摇摇欲坠,指着无名夫人惨笑道:“娘,你连谁是你的儿子都分不清楚,真是太可笑了!”
  柴一郎厉声道:“呸!你是何人?”
  吴远目中迸射出无比怨恨的光芒,狠狠的瞪视着他,一字一字道:“你等着,等我歇一会后,再告诉你我是谁!”
  语毕,颓然跌坐下去。
  柴一郎连忙转对无名夫人问道:“娘,你不是说他已被砍头了么?怎么又跑出一个柴一郎来了?”
  无名夫人笑道:“我儿,你是几月几日生的?”
  柴一郎心头剧跳着,强笑道:“唉唉,你当真怀疑我不是你的儿子么?”
  无名夫人冷冷一笑道:“我早就在怀疑了,只不过不相信柴一郎竟能死而复活罢了!”
  语音微顿,声调一沉,又道:“你说得出你的出生日子,我就承认你是我的儿子,快说!”
  柴一郎情知已无法混充下去,双足一蹬,身形倒纵疾退,倏地退出二三丈,然后转身便逃。
  万蜂叟大笑一声,身形起如鹰隼,电射般飞越过他的头上,飘落于他身前,张开双臂挡住去路,哈哈笑道:“慢走!慢走!真假未分,你急什么呀!”
  柴一郎情急拼命,大喝一声,猛然击出一拳,打向他胸口。
  万蜂叟屹立不动,也不发掌招架,就让柴一郎的拳头“砰”的打上胸口,才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怪笑一声道:“好小子,给我乖乖躺下吧!”
  手掌一翻,将柴一郎重重的摔倒地上!
  柴一郎登时被摔得脑门发黑,眼前金星乱迸,一时哪还爬得起来。
  这时,在暗中保护的百鹰叟冷友滋、狼叟胡十行、五通叟公孙化龙、火药叟陆一机、毒叟常刚五人已由四面相继出现,走了过来。
  无名夫人移步走近吴远,含笑道:“我儿,你大概吃了不少苦头了?”
  吴远冷哼一声道:“还好……”
  无名夫人招呼一个面首取水给他解渴,然后问道:“你是不是被洪大基擒去了?”
  吴远喝了水后,疲倦的神色略见消除,点点头道:“不错!”
  无名夫人道:“何时被他擒去的?”
  吴远道:“八天前。”
  无名夫人又问道:“是在何处被擒的?”
  吴远道:“登龙峰!”
  他似有满肚子的怒火,故不大愿意多说话。
  无名夫人脸色微变道:“他怎知你在登龙峰上?”
  吴远冷冷道:“那要问你们了,一定是你们走漏了消息,拖累我的!”
  无名夫人默然有顷,转问道:“那么你是如何逃脱的?”
  吴远道:“洪大基命五位黄旗卫士将我解去九龙山庄,在途中被三岁阎罗发现,他以为我是他的徒弟,就将我救出……”
  他简扼的把经过情形说完,接着道:“我为了追上你们,这五六天来都没睡觉,你让我睡一觉再说吧!”
  话罢,仰身躺下,未几鼾声大作。
  无名夫人命毒叟和火药叟将他抬入车厢,旋即向万蜂叟等人说道:“把他拉起来,咱们到一处偏僻的地方去!”
  于是,万蜂叟揽起了柴一郎,千蛇叟开动马车,驶出官道,一行人来到距官道约有半里的一片枫林中,才停了下来。
  万蜂叟运指点了柴一郎的麻穴,将他抛在地上,骂道:“他妈的,真是三十老娘倒绷孩儿。这些天来,咱们竟叫这小子骗得死死的!”
  无名夫人双目寒芒隐透,凝注狼叟和五通叟道:“这件事该请胡十行和公孙化龙来解释解释了!”
  狼叟胡十行和五通叟公孙化龙登时老脸通红,前者猛抓头皮,嗫嗫嚅嚅道:“这真……真是奇怪,老奴两人明明看见他……看见他挨了一刀,一颗脑袋都滚出老远了,怎么竟……竟……竟……”
  无名夫人冷笑道:“你瞎了眼!”
  狼叟浑身一震,垂头无言。
  无名夫人转对百鹰叟说道:“老冷,把你的老鹰召来!”
  百鹰叟恭声应是,立即抽出一支竹笛,飞身掠上树梢,横笛吹奏起来。
  笛声尖细刺耳,音调十分古怪!
  不久,一片乌云由远方天空飘飘而至,临近枫林,已可看出正是百鹰叟饲养的一百多只老鹰!
  它们飞临枫林上,就在低空盘旋飞翔着,等候着主人的进一步指示。
  无名夫人道:“把他绑到树身上去!”
  万蜂叟即由车中取出一条长绳,先将柴一郎的上衣全部脱下,再把他捆绑于一株枫树上。
  无名夫人仰脸道:“老冷,召十只下来!”
  百鹰叟飘身落地,又横笛吹出另一种音调,旋见其中十只老鹰飙然飞落地下,敛翼而立。
  无名夫人这才举步走到柴一郎的面前,脸上仍挂着娇笑,说道:“我现在要开始问你,假如有一个问题你回答得我不满意,我就叫老鹰啄你一口,你该知道老鹰很喜欢吃人肉!”
  柴一郎见那十只老鹰都对自己虎视眈眈,不由得浑身泛起鸡皮疙瘩,暗叹道:“罢了!我柴一郎不死在葬身谷,不死在九龙山庄,结果却要死在老鹰的利嘴之下,天乎!天乎!”
  无名夫人开始问道:“那天在九龙山庄,代替你受刑的人是谁?”
  柴一郎忖度这个问题已不值得守秘,犯不着为此让老鹰啄去一块肉,乃答道:“他是夏侯昌。”
  无名夫人注目一噢,追问道:“是谁看出他已被我们控制的?”
  柴一郎道:“洪姑娘。”
  “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有很敏锐的观察力,可以看透人的心事。”
  “洪大基就那样相信了女儿的观察力?”
  “不,她偷偷瞒着她父亲,引诱夏侯昌进入牢房,出其不意点了他的穴道,然后将他化装作我,将我化装作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救了我一条命。”
  “这么说,一直到夏侯昌的脑袋落地,都没有第三人知道他是夏侯昌了?”
  “正是。”
  “然后呢?”
  “后来,洪姑娘又将我化装作她的表哥应世虹,跟我一起离开九龙山庄,暗中跟踪胡十行和公孙化龙。”
  无名夫人听到这里,回望狼叟与五通叟冷笑道:“你们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了,竟被两个雏儿跟住而毫无所知,该掌嘴!”
  狼叟和五通叟齐声应是,真的左右开弓,自打嘴巴起来了。
  无名夫人又回头对柴一郎继问道:“于是,你们就跟到了那间山神庙?”
  柴一郎道:“不错。”
  “之后呢?”
  “听见你捡到了那面登龙符,决定派胡十行去巫山登龙峰召回你儿子——对了,我到现在还不知你这位宝贝儿子的高姓大名,你能告诉我么?”
  “他叫吴远!”
  “他父亲是谁?”
  “好小子,竟盘问起我来了!”
  “我只想知道是哪一个糊涂蛋这样没责任,生了儿子竟不管教管教,而让他误入歧途,胡作非为!”
  “哼,你是不是想让老鹰咬一口试试?”
  “好,你不说就算了。”
  “给我继续说下去!”
  “听说狼叟将奉命去巫山召返你儿子,在下灵机一动,决定赶到前面去冒充你儿子。后来我们还在路上遇见你这位老仆胡十行,他对我们相当客气……”
  无名夫人听他语带讪笑,觉得自己的人太窝囊,回头又向狼叟瞪了一眼,道:“胡十行,谁叫你停的?”
  狼叟吃了一惊,连忙继续自打嘴巴,左一下右一下,打得双颊都红了、
  柴一郎又滔滔不绝地道:“我们一路疾赶,那一天终于赶到巫山,悄悄登上登龙峰,看见了那座人头塔。那时你儿子刚好不在峰上,我们入塔观赏一番。后来你儿子回来了,我们便藏身塔外林中,仔细的看过了他的行动举止之后,即行下山。次日于巴东县城外等到了胡十行,他对我毫无怀疑,于是我便跟着他回到黄山那座山神庙了。”
  无名夫人道:“那么,那天夜里,你并未和那丫头在地下室中成就好事,是不?”
  柴一郎道:“洪姑娘是一位纯洁而贤慧的女孩子,她应受到尊敬!”
  无名夫人冷笑道:“我们离开山神庙之前,你就偷偷解开她的穴道了?”
  柴一郎道:“正是。”
  无名夫人道:“她等我们离开山神庙后,立刻逃出地下室,回到九龙山庄,通知她父亲率人赶赴巫山擒我儿子,是不?”
  柴一郎道:“没错。”
  无名夫人道:“你真聪明,竟想冒充我儿子进入九龙洞习艺!”
  柴一郎道:“我想由我进入九龙洞习练绝艺,总比让你儿子进去好些。”
  无名夫人叱道:“你少废话!”
  柴一郎笑了笑,道:“我话已说完,只好说些废话了。”
  他冒充吴远这些天,一直在提心吊胆惴惴不安,生怕败露身份,而如今身份败露了,心情反而平静下来。
  无名夫人柳眉倒竖,恨恨牙痒道:“你这小子,当真不怕死么?”
  柴一郎笑道:“我想活,就能活么?”
  无名夫人冷冷的笑道:“你当然别想了,我要让老鹰啄食你,叫你一块一块的死去!”
  柴一郎道:“你不该这样的恨我,咱们之间本无仇恨,是你无缘无故擒我去代替令郎送死的;这回我冒充令郎,只不过想以牙还牙罢了。”
  无名夫人听了倒为之忍俊不禁,笑道:“现在你还能‘以牙还牙’么?”
  柴一郎道:“不能了,所以吃亏受苦的还是我,你不该恨我,该释放我才是。”
  无名夫人道:“休想!”
  柴一郎道:“这样也好,老实说,你若释放我,我仍然会卷土重来的……”
  无名夫人道:“洪大基是否正在暗中尾随我的马车,想支援你?”
  柴一郎道:“没有。”
  无名夫人怒道:“你不说实话,我立刻下令老鹰啄食你!”
  柴一郎道:“我说的是实话啊!”
  无名夫人转对百鹰叟道:“老冷,让他尝尝鹰啄的味道!”
  语毕,退出三步。
  百鹰叟躬身应是,举笛一指柴一郎,让地上的十只老鹰明白所要啄食的对象,接着横笛于唇,吹出了一段曲调。
  十只老鹰登时颈毛竖立,昂起了头,作出准备扑击啄食的架式。
  百鹰叟再吹出一段曲调时,为首的一只老鹰双翅一展,箭也似的向柴一郎飞扑过去。
  鹰嘴一啄,已经咬住了柴一郎的腿部。
  “飕!”
  一道白光,如电射至!
  老鹰的颈子忽告脱离躯体,血如喷泉,四下飞溅!
  它的躯体,跌翻在柴一郎的脚前,双翅扑扑拍击,而它的头部则仍吊在柴一郎的左腿上——如钩的利嘴,仍然紧紧咬着柴一郎的腿肉!
  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飞刀,斩断了它的颈子!
  无名夫人及七怪叟神色大变,同时叫了一声,个个竖掌挫腰,目如电炬望向右方树林中,准备应变。
  右方树林中,一阵枝叶响动,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正是无尾龙洪大基!
  七怪叟一见他之下,立时便要纵扑上去。
  无尾龙洪大基双手一击,朗笑一声道:“别紧张,大家先来聊聊吧!”
  七怪叟回望无名夫人,征询她的意见。
  无名夫人一张娇靥变得十分难看,冷冷注视洪大基,良久之后,才启口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洪大基含笑道:“我有许多话要说,我想你也一样,不是么?”
  无名夫人面罩严霜,冷冰的道:“我无话可说!”
  洪大基道:“那么你听我说好了。”
  他脸上挂着一片笑意,一对精眸神光湛湛的凝注在无名夫人的面上,接着道:“十多年未见,你居然没有变,仍像以前那样娇艳如花……”
  无名夫人杏目一瞪,突然厉声道:“少废话!用不着你来灌迷汤!”
  洪大基耸耸肩,道:“嘿,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恨我……”
  无名夫人咬牙切齿道:“我恨你!我要食你之肉,寝你之皮!”
  洪大基神色一凝,双目如刀也似的瞅视着她,一字一字道:“你既然如此恨我,为何不赶快下手?”
  无名夫人也一字一字道:“我要先让你受尽一切痛苦,然后再下手!”
  洪大基道:“可是直到现在,我并未受到一点痛苦,你只知把痛苦加到别人身上,肆意残杀无辜,你以为这是对我的报复么?”
  无名夫人道:“不错,因为你是当今武林盟主!”
  洪大基哈哈大笑道:“错了!你指使你儿子残杀无辜,以为武林朋友便会指责攻讦我,但事实恰恰相反,武林朋友不但不指责攻讦我,反而同情、支持我!”
  无名夫人冷笑道:“但是那些人是因你而死的,你的良心应该感到不安!”
  洪大基道:“应该感到不安的是你!”
  无名夫人眉梢跳动着,语声充满怨恨道:“你今天来,只是来告诉我这些么?”
  洪大基道:“不,我来和你谈交易。”
  无名夫人移动一下身子,做出一个娇懒的姿态,讥诮道:“什么交易?”
  洪大基一指被绑在树上的柴一郎,道:“我先问你,这少年与你有无仇恨?”
  无名夫人道:“没有。”
  洪大基道:“那么,你没有杀害他的理由,前此你带给他的痛苦已经太多了。”
  无名夫人道:“你要我释放他?”
  洪大基点头道:“是的。”
  无名夫人冷冷一笑道:“这要有条件!”
  洪大基道:“我知道。”
  无名夫人道:“而且我的条件很苛刻!”
  洪大基道:“早在意料中,你说吧!”
  无名夫人道:“我要你代替他!”
  洪大基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可以!”
  无名夫人反而稍感意外,“哼”的一笑道:“你不怕死?”
  洪大基道:“人生自古谁无死?”
  他语声微顿,移目转望柴一郎道:“我已错杀了他一次,岂能再见他受害……”
  无名夫人道:“你既答应代替他,可不许逃走!”
  洪大基道:“绝对不逃!”
  无名夫人道:“你该明白代替他的后果吧?”
  洪大基道:“知道!”
  无名夫人道:“我要使用各种惨无人道的手段来对付你,我看你还是考虑考虑吧!”
  洪大基道:“我在现身之前,已经考虑好了。你只要把他放走,我就俯首就擒。”
  无名夫人默忖片刻,转望万蜂叟道:“老巢,解开柴一郎的绳子!”
  万蜂叟没有立刻动手,迟疑着道:“夫人不怕他食言反悔?”
  无名夫人道:“他的嘴,和他的心一样,是铁打的,话一出口,绝无反悔。”
  洪大基笑道:“你还算了解我,难得!难得!”
  万蜂叟于是不再迟疑,上前解开柴一郎的麻穴及身上的绳子,再一拍柴一郎的肩头,道:“小子,这是你的造化,快滚吧!”
  柴一郎把腿上的鹰头摘下,扔到地上,望着洪大基,激动地道:“盟主,您这是何苦?”
  洪大基挥挥手道:“快去,这里没你的事了!”
  柴一郎仍是站着不动,说道:“盟主错了,小可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死了也就算了。而你是武林盟主,您的生死关系着整个武林的安危……”
  洪大基挥手打断他的话,苦笑道:“不,你的前程无限,你比我更应该留在这世上。我现在虽然身为武林盟主,但这些年来,我对武林非但毫无贡献,反而给武林朋友带来无穷灾祸,我这个人实在早就该死了!”
  柴一郎道:“小可如有您的一半能耐,绝不向恶势力低头!”
  洪大基叹息道:“向恶势力低头,有时反会消弭一些祸患;你该明白眼前的形势,这位无名夫人拥有天下无敌的力量,她身边这七怪叟,他们的毒蜂、毒蛇、老鹰无坚不摧,我除了牺牲自己保全你一命之外,别无其他办法……”话声一顿,继道:“你快回去吧!”
  柴一郎默察情势,深知自己若是不走,也是白赔性命,当下转对无名夫人道:“夫人,直到现在,我仍不明白你何以如此痛恨洪盟主,你可否说说痛恨洪盟主的原因?”
  无名夫人冷笑道:“你不必知道!”
  柴一郎道:“你不敢说出,就表示理屈的是你!”
  无名夫人柳眉一挑,尖声道:“你再说一句,我就不让你离开了!”
  柴一郎耸了耸肩道:“好,我走便了。不过嘴是我的,耳是你的,说不说由你。我还是要再说一句……”
  洪大基苦笑道:“柴一郎,你如果想讲道理,可找错对象了。”
  柴一郎一眼不瞬的盯着无名夫人,缓缓道:“我要说的一句是:‘冤家宜解不宜结’。不管你和洪盟主有何深仇大恨,消除仇恨的办法,绝对不是杀戮!”说完,向她和洪大基分别作了一揖,转身便走。
  无名夫人脆笑道:“柴一郎,我可要警告你,你要老老实实的回去,不许跟踪尾随我们,否则我再抓到时就不放你了!”
  柴一郎不作声,快步往官道上走去。
  他知道洪娟娟必定躲藏于附近,他要赶快见到她,与她共商抢救洪大基之策。
  转眼来到官道上,估计相距马车已有半里之遥,却不见洪娟娟现身!
  咦!难道她没跟来么?
  不,那天在巫山,洪大基曾在传音中说明是跟她在一起的,如无他事,她绝对不会离开父亲的!
  那么,她怎不见踪影?
  嗯,是了,洪大基在现身代替自己“受难”之前,必会与她商量好,要她立刻赶回九龙山庄报讯,以便率领大批卫士来援,只是她为何不等一等?
  柴一郎感到一阵茫然,不禁喃喃自语道:“如今我该怎么办?跟踪尾随敌人?还是赶回九龙山庄?”
  “你不能跟踪尾随我们,可也不能赶去九龙山庄报讯!”
  蓦地,身后有人接道。
  柴一郎闻言浑身一震,旋身一看,骇然道:“啊,你追上来干么?”
  原来,在他身后接腔的,赫然是万蜂叟巢满林!
  万蜂叟哈哈狂笑道:“知道你小子不肯乖乖的回去,因此我们夫人要老夫前来陪你小子走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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