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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秦红《离魂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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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12: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孤鶴 于 2025-3-11 12:3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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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你一觉醒来,突然发觉躺在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身边倒卧著一个死人,而你又完全丧失记忆力,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想不起自己是谁的时候,你怎么办?



第一章 一觉醒来生犹死



他年约二十七八岁,体格长得很健美,相貌也长得很英俊,只是蓬发垢面,衣衫褴褛,看来正在穷途潦倒的境况中。不过外表虽落魄,气质却豪迈洒脱,双目之中,更透着性格刚毅和精力充沛的光芒。
他无疑是个武林人物,这一点可从他的衣着及背上的一把剑鞘看出来,只不过他那剑鞘中已无剑,剑已揷在另一个人的背心上。
他刚刚从睡眠中淸醒过来,就发现了这一连串的怪事;首先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草房中,身上溅满了鲜血,因之惊得跳了起来。
草房,约仅两丈忌方,四壁是用乌拉草编围而成的,已被风雪侵袭得破败不堪,似乎这是一间猎人或探参客盖来暂避风雪的。
这样的一间草房,在他印象中是完全陌生的,他根本不明白自己何以会躺在这样的一间草房中,但可怕的事还不只此,当他的视线触及身边地上时,更是惊得失声大叫!
因为那地上倒卧着一个死人。
死者是个老人,发须皆已灰白,年纪约在七旬以上,身上的衣着颇为考究,是一件八成新的蓝锦袍,足登白袜薄底快靴,瞧模样是一位很有身份的人物。
致命凶器就是揷在他背心上的那口长剑,长剑只剩数寸剑身露在外面,显然已贯穿到他的胸前。
地上满是血,但血已凝固。
靑年震骇欲绝,大叫着仓惶倒退,直到欢部撞上草壁才停下来。
他不胜骇恐的瞪望着老人的尸体,由于惊恐过度,面部肌肉起了剧烈的痉挛,浑身悚悚发抖不止。
但是,最使他惊骇迷惑的是:他忽然发觉自己脑中一片空白,竟然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也不知道老人是谁,以及老人是怎么死在剑下的。
他猛摔脑袋,希望使自己完全淸醒,然而没有一点效果,他非但已想不起发生了甚么事,而且连自,己是谁也记不起来了!
「我是谁?我是谁?我怎么到了这里?这里是甚么地方?这老人又是甚么人?他……他是我杀死的么?」
他一面喃喃自问着,一面跌跌撞撞的冲出了草房。一
草房外面,是一片披着银衫的崇山峻岭,景色壮丽极了!
但是天空阴沉沉的,满天飘着白蝴蝶也似的雪花,刺骨的朔风「呼呼」怒吼着,显然这是严冬季节,而且地点是在很高很高的山上。
他环望四周形势,心中的震惊有增无减,因为他发现草房竟是坐落在一座断崖之上,而断崖的面积只有五丈宽广,前临万丈深渊,后倚千仞峭壁。
这种地方,应该是「黄鹤之飞尙不得,猿猱欲度愁攀援」的绝险之地,然而现在却有一间草房存在,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为甚么有人会在这无路上下的断崖之上建盖这么一间草房?
为甚么自己会糊里糊涂的来到此处?而且竟然想不起自己的身份来历?
为甚么那老人会死在草房中?他是被我杀死的么?
这几个问题,像箭一样在他脑中来回穿射不已,使他痛苦得几欲发狂。
他抱头苦苦思索着,但是绞尽脑汁也还想不起些许事情,他痛苦而绝望的仰望着阴沉沉的天际,当日光注视到那满天飞舞的雪花时,神色霍然一振,脱口道:「我难道是在做梦?」
一想到做梦,他顿时释然而喜,面上浮现了一丝微笑,又自言自语道:「对了,我现在一定是在梦中,所以我才想不起我是谁,当天亮睡醒之后,这一切可怕的景象都会消失的!」
但很快的,他又心生疑窦,觉得自己的猜断并不正确,因为他感到自己的视觉、听觉和触觉都很灵活,眼前的景色看来是那么的淸楚,怒吼的朔风听来是那么的淸晰,酷寒的天气所给予他的感受是那么的眞切,这一切会是假的不成?
于是,他不由自主的把手指伸入嘴里,狠狠咬了两下,指上的剧痛使他更加确定不是在做梦,他不禁仰天悲呼道:「天啊!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蹲下身子,双手按上雪地,然后像瞎子般摸索起来,一面摸索一面颤声道:「我必须冷静下来,我必须冷静下来……」
他果然冷静下来了。
他抓起一团雪花,自问道:「这是甚么东西?」
答案是:雪。
他擧手一指对面一座山头,问道:「那是甚么东西?」
答案是:山。
他探手入怀掏摸,摸出了一些碎银,问道:「这又是甚么东西?」
答案是:银子。
于是,他面上又有了笑容,欢悦地道:「我并不傻,我能识别各种东西啊!」
他面容一整,很庄重的反手指着自己,又问道:「我是谁?」
答案是:不知道。
他的笑容凝固了,痛苦又涌上心头,突然嘶声大叫道:「我是谁?我是谁?天哪!求求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叫罢,失声痛哭。
的确,在这世界上,没有比「失落了自己」更为可怕和可悲,他已是个「失落了自己」的人!
雪,仍在不停的飘落飞舞,使他眼花撩乱,使他心乱如蔴……
他黯然神伤的转回草房,走到草房门口,他停下脚步,伸手抚摸着草壁,暗忖道:「这是乌拉草,只有长白山才有这种乌拉草,那么这地方想必是长白山了。」
他不禁又自问:「我怎么识得这种乌拉草?」
答案是:「我可能是本地人,或者我以前曾经到过这长白山。」
但这个答案仍未能带给他任何启示,他沮丧的摇了摇头,进入草房坐了下来。
他闷坐了一会,仍不死心,便将自己身上所有的东西掏出摆在地上,希望藉以恢复失去的记忆。
东西只有三样:
不到三两的碎银。
一包又冷又硬的烧饼。
一把剑鞘。
他拿起剑鞘打量着,一眼瞥见鞘上刻着「仇如山」三个小字,心中为之大喜,道:「啊,这一定是我的姓名,我的姓名叫『仇如山』!」
他立刻又自问:「我是『仇如山』么?」
答案是:毫无印象。
仇如山三字,仍然不能帮助他恢复记忆!
他扔下剑鞘,长长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很自然的,他的眼睛又盯上了那老人的尸体,于是起身趋前,伸手握上揷在老人背上的那口长剑的剑柄,用力一抽,欲将长剑拔出来。
但老人的尸体已被冻僵,他一抽之下,竟将老人的尸体整个提起,原来剑已冻结于老人的体内。
他于是一脚踩住老人的尸体,再用力扳动长剑,扳了几下才将长剑拔了出来。
接着,他扳转老人的尸体,只见老人修眉朗目,貌有儒者之相,但此刻双目暴瞪,满布惊怒之色,似乎死得很不甘心!
老人倒卧的血泊中,有一只用乌拉草编织而成的坐垫,它已整个被血染红。
这使他明白了一件事:老人显然是这间草房的主人,他可能是一位邀世而居的隐士,正在草房中打坐的时候,有一个人(或者是自己)突然闯了进来,一剑刺死了他!
但为甚么要杀死他呢?
杀死他的,是我还是别人?
如果是我……
他没有再往下想,因为他突然听到草房外面传来一片冰雪崩落的声音!
然后——
「师哥,怎么回事?」
是个姑娘的声音,好像是从数十丈高的削壁上传下来的。
「没事,我踩崩了一块冰条,妳可以下来了!」
这次是男人的声音,而且就在草房后面。
他——我们姑且称他为「仇如山」吧——一听有人来到,顿时紧张起来了。
因为,他想到来的这对男女如是死者的亲友,那么自己的麻烦可大了,他们必然会认定自己是杀害老人的凶手,而自己将如何向他们解释呢?
他立刻想到逃走,但一想到断崖前临万丈深渊后倚千仞峭壁,心中不禁苦笑。
此外,他又想到逃走绝不能解决问题,他觉得现在最重要的并非逃避嫌疑,而是解决自已是谁的问题,如果来的这对男女认识自己,能道出自己的身份来历,自己怎可放弃这样的一个好机会?
因此,他站着没动。
他凝神静听,已听到那个姑娘正从峭壁上沿绝滑下来……
须臾,女的声音已在草房后面响起:「酒皤没碰破吧?」
男的答道:「没有,要是碰破了,师祖不罚我面壁三年才怪!」
女的道:「奇怪,师祖怎么不声不响?」
男的笑道:「可能正在打坐。」
话声从草房后面转到了草房门口——一对男女靑年出现了。
男的猿臂熊腰,面貌端正,头戴风皮帽,身穿厚棉袄,脚穿长皮靴,很雄伟轩昂。
女的穿着差不多,很漂亮。
他们手上各提着一只大篮籐,一只盛着一个斗大的酒坛,另一只盛着各种食物。
当他们一眼瞥见草房中的情景时,你可以猜想到他们此刻感受,他们睁大了眼睛,手上的籐篮「拍拍」的掉下,呆了半响之后,男的首先发出惊怒交迸的吼叫,瞋目厉声道:「大胆恶贼,竟敢杀害我师祖!」
厉喝声中,人已如猛虎扑羊一般,朝仇如山电扑过去。
这时的仇如山,手上还握着那口长剑,但是他不想用它来拒敌,也似乎不懂得如何使用它,他只往旁跳开,然后本能的横剑护胸,急声道:「老兄莫动手,且听在下一言!」
男的一扑未着,怒火更旺,旋身再度扑出,口发雷吼道:「你杀害我师祖,还有甚么好说的!」
凌空一掌,猛劈而下。
仇如山又惊又急,他对于自己会不会武功这件事,想都没有想到,但在这千钧一发之间,却能临危应变,本能的撑耳错步,竟然很「熟练」的让开对方劈下的一掌。
他避过对方一掌之后,又疾疾往旁跳开,同时为了表明自己毫无敌意,连忙丢掉长剑,以惶恐和近乎哀求的声调叫道:「老兄请住手,先听在下解释——」
语音未落,男的又已攻到,掌脚迸发,使出了绝招,同时攻击仇如山的胸部和胯下。
仇如山只觉好像有好几只手掌和好几只脚袭临全身,心中大骇,慌忙蹲身坐下,双脚倒翘而起。
「砰!」
男的身形应声腾起,倒飞出七八尺远,跌落地上时,竟告不起,口中溢出一缕血丝。
他好像不相信仇如山会有这么惊人的功夫,抬头愤怒的瞪视仇如山片刻,然后突如泄了气的皮球,头往后一仰,昏厥过去了。
女的大惊失色,跳过去抱住男的身子,骇叫道:「师哥!师哥!」
仇如山惶恐已极,颤声道:「他……死了么?」
对于老人的死,他只感到迷惑不解,而眼前这个靑年若死了,他却有罪孽深重之感,他觉得如果有人要死,那最好是自己。
女的察看了师哥的伤势之后,忽然挺身起立,寒脸凝视仇如山有顷,然后一步一步向他迫去。
她脸上已无惊怒之色,只有冰霜般的冷峻和严厉无比的杀气。
仇如山心慌意乱,随着她的欺近而步步后退,退到碰上草壁时,他全身发抖起来,胆战心惊的哀求道:「请妳……请妳不要再动手!请妳先听我解释一下!」
他眞想跪下去呢!
女的惊讶的停住了脚步。
她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事,她已看出他有一身可怕的武功,他只踢出一脚,非但破解了本门最难破解的绝招,而且把师哥踢得半死,但是他却那様的害怕,她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所以她决定先问明白再动手。
她竭力压住满腔怒火,冷冷问道:「你是谁?」
仇如山痛苦的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柳眉倏扬,眸中射出极度愤怒的光芒,尖声道:「你是说:你不知道你是谁?」
仇如山悲声道:「是的,我失去了记忆力,我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也不知道我是谁,我……我是在睡眠中醒过来的,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躺在这草房中,而这位老人,就倒毙在我身边……」
她冷笑起来。
仇如山急得流一泪,说道:「眞的!请妳相信我!我没有说谎,我失去了记忆力,以前的一切都记不起来了!」
仇如山一指老人的尸体,又道:「这位老人,是被剑刺死的,可是,我不知道是谁下手的,也许是我,也许是别人,总之我完全弄不淸楚……」
他又抱头痛哭起来。
她根本听不僮他的解释,但是看他那样害怕,而且见他急得哭起来,心中更加困惑,忍不住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是说你失去了记忆力?」
仇如山痛哭道:「是的,我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也想不起我的姓名来历!」
她迸出深沉的冷笑,道:「哼,人会失去记忆力么?」
仇如山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情……」
她咬牙切齿道:「我看你是在胡说八道!」
说着,又移步欲上。
仇如山急急摇手叫道:「不!请等一下,我想请敎妳几个问题!」
她厉声道:「说!」
仇如山惶声道:「请问,妳认得我是谁么?」
她怒目尖叱道:「认识!你是一条疯狗!你为了抢夺我师祖看守的一株万年神参,便将我师祖杀害了!」
仇如山大为错愕,问道:「甚么万年神参?」
她目光一扫房内,恨牙牙道:「你如果不是吃下了那株万年神参,那能一脚就将我师哥踢得半死,事实俱在,你还想装蒜!」
仇如山急道:「没有!我没见到甚么万年神参,我可以对天发誓」
她不待他说完,一指地上那口长剑道:「那口长剑是你的吧?」
仇如山摇头道:「我不知道!」
她冷冷一笑道:「如果你不是杀害我师祖的凶手,你身上的血是从那里来的?」
仇如山又摇头道:「我不知道!妳师祖也许是我杀的,但我确实想不起来——对了,妳听过『仇如山』这三个字没有?」
她一挑肩道:「仇如山?」
仇如山一指地上的剑鞘道:「是的,那剑鞘上刻有『仇如山』三个字,它原来揷在我背上,我想它如果是我的东西,那么我的姓名可能就叫『仇如山』——妳听过这姓名没有?」
她道:「没有!」
仇如山痛苦地道:「请你相信我,如果妳师祖眞是我杀害的,我绝不抵赖不认帐,问题是我甚么都记不起来了……」
她冷冷注视着他,没有开口。
仇如山道:「妳可否告诉我,妳这位师祖是何许人?」
她冷哼一声道:「你当眞不知?」
仇如山道:「眞的,我想不起曾经见过他。」
她一字一顿道:「他是我们长白派的第十九代掌门人,人称『长白王夏侯祺』一便是!」
仇如山茫然道:「长白派第十九代掌门火……长白王夏侯祺……甚么叫『掌门人』啊?」
她冷笑道:「你有一身武功,竟会不知道甚么叫『掌门人』么?」
仇如山拚命攒眉苦思,道:「这三个字,我觉得有些熟悉,可是……可是却想不起来……」
她发出充满愤怒的冷笑,说道:「那么,我告诉你好了,所谓『掌门人』,是一个门派的首脑,少林派有少林派的掌门人,武当派有武当派的掌门人!」
仇如山豁然省悟,失声道:「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何谓「掌门人」之后,也同时明白了杀害一位掌门人的严重性,登时面色如土,颤声道:「天啊!我怎么会杀害他?他眞是我杀害的么?」
她咬牙齿,又一字一字道:「我师祖在此看守『万年神参』,外人毫不知情,这摘月崖周围几十里内,一向又是人迹罕至,今天你一个人突然在此出现,手上又拿着杀害我师祖的利剑,身上又溅满了我师祖的血,这难道还不够证明你是杀害我师祖的凶手?」
她似已忍无可忍,说完这话,突然跳上一步,拾起地上那口长剑,欺前疾刺而出。
仇如山大吃一惊,慌忙斜身闪避,大叫道:「不要动手,我跟妳去贵派同贵派长辈解决便了!」
她那肯相信,继续发剑攻击,招式高明凌厉至极!
但是,她的剑法虽然高明,却压根儿伤害不到仇如山,虽然仇如山在闪避中显得手忙脚乱,但一遇险招,竟能「福至心灵」般的以巧妙的身法避开。
这就是说,他的确是个身怀绝技的靑年,虽然失去了记忆力,但到了危岌之际,却能触发「灵感」自然而然的将以前所学的武功发挥出来。
而且,很明显可以看出,他的功夫高出她多多,要是他有意伤她,几乎一擧手即可办到。
但他根本没想到要伤害她,他现在只知采取守势,一心只想知道自己是谁,以解决所有的困扰。
两人一攻一守,打了将近一刻时,仇如山感到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当下觅得一个空门,倏然一掌抓出,正好一把扣住她的右腕,制止她继续发招,以痛苦的神情恳求道:「姑娘,求求妳不要再打了,我愿俯首就擒,同妳去贵派与贵派的长辈谈谈,好么?」
她奋力欲挣开他的掌握,但使尽力气也挣不脱,不禁哭骂道:「恶贼!你杀害我师祖,呑夺我师祖看守七八年的万年神参,此仇不共戴天,还有甚么好谈的!」
仇如山满面悲感道:「我只想先弄明白我是谁,当我恢复记忆力,而记起令师祖确是死于我手之时我愿偿命,这还不行么?」
她哭叫道:「我不相信!」
仇如山道:「我没有欺骗妳的必要,我如无诚意,现在就可杀死妳!」
她有些相信了,念然道:「那么你放手!」
仇如山放开她的手,退后两步,说道:「妳先照顾妳师哥,他好像受了内伤。」
她转去那男的身边蹲下,耳朵贴上男的心口,听出心还在跳动,知不致于死,心下稍安,乃又站起道:「你说愿俯首就擒,可是我要怎样把你带上去呢?」
仇如山道:「随便妳,如果妳肯相信我,便攘我跟着妳,否则妳可以把我梱绑起来。」
她道:「要离开者座摘月崖,须先攀上三十丈高的悄壁,如今我师哥昏迷不醒,我一人如何带得动你们两个?」
仇如山道:「那么,妳信任我好了,我想我可以措负妳师哥攀登上去。」
她犹豫道:「我怎能信任你?」
仇如山叹道:「如果我想逃走,现在就可以走,何必跟妳噜咽呢!」
她眼睛一转又道:「我师祖的遗体怎么办?」
仇如山道:「最好暂时不动,贵派长辈可能会想前来看看。」
她想了一会,点头道:「好,你要记住你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
仇如山道:「当然。」
她走去拾起那把剑鞘,把长剑纳入鞘中,道:「你把我师哥措起来吧!」
仇如山当即解下那靑年的腰带,利用它将他绑在自己背上,然后拾起地上的碎银和干粮纳入怀中,便道:「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她于是转身走出草房,来到了草房后面的峭壁下。
峭壁,其实是一面冰壁,高约三十丈,直立有若一面大屛风,此刻由峭壁上垂下一条长绳,那是她和师哥用以上下摘月崖的。
她走到峭壁下时,忽又犹豫不决起来。
本来,她对仇如山这个来历不明的靑年根本不敢信任,只因自知敌不过他,又听他肯随自己回山解决,故接受了他的要求,但现在她却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就是:该由谁先攀登上去呢?
如由自己先上,他会不会乘机攻击自己?
如让他先上,他到了峯巅上时,会不会乘机逃走?
仇如山见她面有迟疑之色,便问道:「怎么了?」
她凝眸深深注视着他,好像要看透他似的,然后问道:「你先上还是我先上?」
仇如山道:「随便。」
她道:「我让你先上,你会不会乘机逃走?」
仇如山苦笑笑道:「姑娘不必多疑,在我记忆未复及眞相未明之前,我不会逃走的!」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既然姑娘怕我逃走,那么姑娘先上便了。」
她冷笑道:「我先上去,你打算等我攀登到一半时,乘机发暗器攻击我,对不?」
仇如山又苦笑道:「姑娘太多虑了,我虽然记不起我是谁,但我自觉不是那种卑鄙下流的人物!」
她沉思有顷,毅然道:「好,由我先上!」
她将他的长剑咬在嘴上,随即抓住长绳,沿绳迅速攀登上去。
仇如山仰望她矫健的身子飞走于峭壁上,心中暗忖道:「这位姑娘身手不弱,想必是长白派入室女弟子,但我竟能轻而易擧的制服她,我到底是谁?莫非那位掌门人『长白王夏侯祺』确是我杀的?但我为了她所说的那株『万年神参』?但『万年神参』又在哪里呢?」
思忖之间,只见她已攀登到峭壁顶端,一个纵身飞跃上去了!
「你上来吧!」
她在上面叫了。
仇如山于是抓住长绳,川力扯了扯,试出长杂可以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当即擧足攀登上去。
一转眼间,已到峭壁上面。
峭壁上是一座为冰雪所封的峯巅,纵目四瞩,远近山峦尽入眼底,披着银衫的山峯,起伏绵延无际有如浩瀚波涛,壮丽至极!
仇如山缓缓环望四周景色,仍然想不起一些事情,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她收起长绳,把它藏入雪里,随即说道:「走,跟我来!」
说着,擧步前行。
仇如山随后跟上,开口问道:「姑娘贵姓芳名?」
她倒很豪爽,答道:「我姓崔,名小莺,我师哥叫韦天昌!」
仇如山又问道:「贵派距此有多远?」
崔小莺道:「约四十余里。」
仇如山道:「现在是甚么时候?」
崔小莺道:「中午。」
仇如山没有再发问,而默默的跟随着,他的情緖已渐稳定,但心情却很沉重,因为他知道到达长白派之后,会有甚么后果,他并不为「生死」担忧,但很担心无法取得长白派的谅解……
崔小莺对下山的路径很熟,在峯巅上忽东忽西的绕行了一程,已到一条下山的羊肠小径上,她一路走一路掉头看,似乎很怕仇如山突然出手偸袭自己,因为在她的观念中,仇如山是个精神不正常的怪人。
但是,她心中也很佩服他,觉得他眞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他无疑是杀害师祖的凶手,他又有一身出类拔萃的武功,可是他却不逃,却肯同自己回山请罪,这样一个敢做敢当的靑年,世上能有几个?
她走了一程,忍不住问道:「告诉我,你当眞失去记忆力么?」
仇如山道:「是的,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以前的一切,以及我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她道:「你不承认杀害我师祖?」
仇如山道:「但我凭甚么要杀害妳师祖呢?」
她肯定地道:「为了那株万年神参!」
仇如山道:「我没见到那株万年神参啊。」
她道:「你吃下去了!」
仇如山苦笑道:「我不觉得曾经吃下甚么东西,我现在肚子饿得要命!」
她道:「你如非吃下那株万年神参,岂能轻易击败我们师兄妹,那株万年神参乃是吸取天地灵气经万年而成的宝物,练武人服之可立增数倍功力!」
仇如山叹道:「妳也许说的不错,我可能吃下了那株神参,总之我眞的不知道……」
她冷笑道:「你果眞是失去了记忆力,那么原因可能有二,一是你在跟我师祖打斗之时,头部受了伤——」
仇如山揷口道:「不可能,如果我头部受伤,怎能刺死妳师祖?又怎能吃下那株神参?」
她顿了顿,继道:「不然,就是那株神参效力奇强,你的身体消受不起,因而伤了头脑!」
仇如山道:「会有那种情形么?」
她道:「我想可能,药性强烈的东西,服食不当,可能反受其害。」
仇如山道:「但是我现在的神智很淸楚,能够识别各种东西,也能思考一些未来的事情,这又做何解释?」
她,没有回答,似乎无法解释他提出的疑问,沉默了一会之后,才又启口道:「你知道杀害我师祖,会有甚么后果么?」
仇如山点头道:「知道。」
她道:「那你为何敢跟我去敝派?」
仇如山道:「第一,如果我曾杀了人,我不想逃避。第二,也许贵派的人能指出我的姓名来历。」
她道:「要是敝派无人认识你呢?」
仇如山道:「那么……」
她追问道:「那么怎样?」
仇如山道:「我不愿死得不明不白,我要逃!」
她冷笑道:「你逃得了么?」
仇如山道:「我已尽到了我的诚意,希望贵派能够谅解……」
她忽然刹住脚步,转身冷笑道:「如果你想逃命,现在是个好机会!」
仇如山摇摇头道:「现在我不想逃!」
她道:「一到敝派,你便是揷翼也难飞了!」
仇如山苦笑道:「那只好听天由命了,为了使贵派相信我失去记忆力,也为了使贵派相信我不逃避的诚意,我必须到贵派走一趟——请继续带路吧!」
口 口 口
峯迥路转,一座山庄出现了!
这座山庄,建于一座四面环山的山谷中间,高处是皑皑连天峻峯,低处是翠绿欲滴的松林,山庄就在松涛环绕之中,四周围着高高的石墙,墙门建筑雄伟,有若一般城楼,庄内殿阁房舍连绵如云,远看就如一座县城,但形势气槪则远非一般县城可比!
这就是长白派的所在地。
长白派建派已有三百余年之久,他们的武术自成一格,门徒遍及北五省,在武林各大门派中,占有极坚强的地位,数百年来一直兴盛不衰,目前的掌门人是「长白王夏侯祺」,亦即是死于摘月崖的那一个。
现在,崔小莺领着背负韦天昌的仇如山回到了山庄的大门外。
守衞庄门的长白派门徒看见崔小莺回来,立刻打开大门,当他们发现韦天昌被一个陌生靑年措在背上,均甚惊骇,纷纷上前盘问。
崔小莺神情严肃,没有回答,一直领着仇如山走到庄中一片广场上,才停步向众人说道:「各位师兄弟,韦师哥受了伤,快送他入内治疗!」
长白门下均经严格训练,个个精明伶俐,一听此言,立刻就有两人上前接去韦天昌,疾速送入庄内去了。
崔小莺接着一指仇如山,沉声道:「看住这人,别让他跑了!」
说毕,快步朝对面一座形若殿阁的大厅行去,不问可知是要入内报告。
围聚到广场上的长白门下初以为仇如山是救助韦天昌之人,聚了崔小莺的话,始知另有内情,当即迅速退开数步,将仇如山包围起来。
仇如山站着没动,神情一片木然,有如一尊木雕泥塑之人。
内中一个长白门下感到奇怪,忍不住发问道:「喂,你是何人?」
仇如山心情沉重,懒得回答。
那人见他不答,顿时面有愠色,又问道:「是你打伤了我们韦师哥的?」
仇如山微微点头。
那人怒道:「你干嘛打伤他?」
仇如山摇摇头。
那人沉不住气了,双眉一剔,便欲上前动手。
另一人摆摆手制止他,沉声道:「师弟莫躁急,等弄明白了再动手不迟!」
那人「哼!」了一声,悻悻地道:「这小子一面孔旁若无人,我看了就有气!」
那个阻止他动手的靑年笑了笑,说道:「前日古师叔说你性子躁急,你再不改一改,将来可是会吃亏的。」
他说到这里,转望仇如山一笑道:「阁下打伤了我们韦师哥,却敢随来敝派,足见胆识过人,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声色温和,充分表现出名家弟子之风。
但是仇如山还是不答话,一则是他不知如何回答,一则是他觉得跟他们说没有用,他等待交涉的对象是长白派的长辈。
那靑年见他不言不动,却也不生气,只笑笑道:「很抱歉,在下不知道阁下原来是个哑巴!」
众长白弟子听了都觉痛快,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肃静,四老驾到!」
这句喝叫传到场上时,他们顿时停止哗笑,面容一整,肃然而立。
四老者,四位白发老翁是也。
他们是在崔小莺的前导之下,一齐由那间大厅中携杖走了出来。
四人长相各异,但年纪均在九旬以上,个个神态飘逸,有仙风道骨之相。
年纪比掌门人还高,可以想见他们在长白派中的辈份和地位有多高了。
而在他们四人之后,还跟随着十多位老人和五六位中年大汉,看样子均是长白派的高手。
他们浩浩荡荡的朝广场上走来,面上的神情,有的严肃,有的冷峻,有的愤怒!
仇如山的感觉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暴风雨即将来临了,但这是他意料中的事,因此他并不怎样害怕,他只是心情沉重,重得使他有透不过气之感。
一瞬间,四老及一干长白派高手已走到他面前。
一四老停住了脚步,神色严峻得使人看了不寒而栗,四对眼睛,像刀一样凝注在仇如山的脸上,半天之后,其中一位穿白长衫的老翁才开口一字一字道:「你就是仇如山?」
声音虽然不高,但低沉有力,威风逼人!
仇如山抱拳一礼,以十分诚恳的态度道:「在下可否先请敎诸位长者的名号?」
一位中年的大汉自后边转了出,神情严厉地道:「这四位是本派历经三代的长老,自左至右是『龙翁』!『凤叟』!『龟仙』!『麟神』!」
如果仇如山记得以前的事,他就会知道这「龙凤龟麟」四老不仅是长白派的三代长老,而且是当今武林最负盛名的人物,凡是武林中人,没有一人不知长白派有这么四位长老,而一听到「龙凤龟麟」四老的名号,也莫不肃然起敬,但是现在的仇如山对他们却亳无印象,他只知道他们地位很高,听了中年大汉之言,又很恭敬的行了一礼,道:「幸会!」
原先开口发问的是龙翁,他仍以严肃峻而冷静的态度道:「你的姓名叫仇如山?」
仇如山不答而问道:「老前辈谅已听贵派崔姑娘报告发生在摘月崖上的一切事情了?」
龙翁点点头。
仇如山道:「那、么,在下无法回答老前辈这个问题,从那剑鞘上的三个字看,在下可能就叫『仇如山』,但也可能不是,总之在下完全失去记忆力,以前的一切以及姓名来历都记不起来了。」
龙翁嘿嘿冷笑道:「老夫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今天还是首次听到这种怪事!」
仇如山见他不肯相信,不禁浓然泪下,悲声道:「在下希望诸位能冷静的想一想,假如在下未丧失记忆力,假如在下自知杀害了贵派掌门人,逃命犹恐不及,又岂敢自动到贵派来送死?」
龙翁对他这一番陈述似不重视,他掉头向站在身后的人道:「文奎,你速带几个人去摘月崖,将掌门人的遗体迎回来!」
被称为「文奎」的是一位年约六十相貌淸奇的老人,他听了龙翁的话,恭声应是,随即叫出四个中年大汉,自庄内抬出一顶肩舆,匆匆离庄而去。
龙翁见他们走了后,才又向仇如山冷冷问道:「你不承认杀害本派掌门人?」
仇如山道:「在下不能承认,也不能否认,这件事须等在下恢复记忆力才能弄明白。」
龙翁向崔小莺要过那口长剑,指着长剑道:「据说这口长剑是杀害本派掌门人的凶器?」
仇如山点头道:「是的。」
,龙翁又问道:「而你已承认这口长剑是你的?」
仇如山摇头道:「不,它是不是在下之物,在下也记不起来,不过在下醒过来时,剑鞘是措在在下背上,剑则揷在贵派掌门人的背上。」
龙翁冷冷一笑道:「既然剑鞘在你背上,还不能证明这口长剑是你的么!」
仇如山面上起了痛苦的痉事,道:「还请老前辈相信,在下确实甚么都记不得了。」
龙翁显然愤怒塡膺,但仍竭力表现出其超人的涵,缓缓说道:「老夫可以相信你所谓失去记忆力的陈述,但本派掌门人为你所杀,亦是不辩的事实!」
仇如山痛苦而激动地道:「可是,在下没有杀害贵派掌门人的理由呀!」
龙翁沉声道:「那株万年神参便是你杀害本派掌门人的理由,再说你既自称失去记忆力,又怎知没有杀害本派掌门人的理由?」
仇如山说不出话来了。
的确,他已无法再为自己分辨,既然自己已失去了记忆力,就不能否认自己没有杀害「长白王夏侯祺」的理由,这句话再对也没有了!
龙翁又嘿嘿冷疾道:「你还有何话说?」
仇如山长叹一声道:「没有了!」
龙翁道:「有何要求?」
仇如山道:「在下只有两项请求,第一:贵派门下极多,说不定有人见过在下或认识在下,请老前辈问问在场的贵派门下如何?」
龙翁略一颔首,随即环顾在场众人问道:「你们之中,有谁认识他的?」
众长白门下无一人开腔。
龙翁又问道:「有没有人曾经见过他这个人?」
众人齐声道:「不曾见过!」
龙翁回对仇如山冷笑道:「好了,本派门下无一人认得你,你的第二个请求是甚么?」
仇如山很失望,黯然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个道理在下明白,但是在下希望贵派能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去寻回自己,一俟在下恢复记忆,记起确曾杀害贵派掌门人时,在下定当前来贵派领死,这就是在下的第二个要求。」
龙翁听了纵声大笑,道:「老夫若答应你这个要求,本派数百年来所建立的势力和声誉,也将在一夕之间荡然无存了!」
仇如山道:「老前辈认为在下的要求不合理么?」
龙翁突然面容一沉,语声锵锵地道:「老夫今日只能给你一个机会!」
仇如山道:「何种机会?」
龙翁沉声道:「战死的机会!」
仇如山苦笑道:「哦?」
龙翁道:「你杀害本派掌门人而不逃,足见你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因此本派愿给你一个战死的机会!」
仇如山沉默下来。
他心中在这样想着:「身为练武人,能得战死的确不失英雄本色,但我怎能死得不明不白?」
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逃!
但这个念头才闪过他脑际,龙翁已将手中的长剑掷出,喝道:「这是你的剑,接着!」
「拍!」的一声,仇如山接住了对方掷到的剑,他略一犹豫,即向对方躬身一礼道:「对不起,在下不愿死得不明不白,等在下寻回自己的时候,再来相见!」
语毕,转身行去。
「站住!」
一名中年大汉纵身飞岀,扑到他身后,左掌暴探,向他背心抓去。
仇如山听得敌临身后,本能的旋身抬臂格出,只听「碎!」然一响,格出的手臂正好迫上对方的手掌,由于中年大汉是蓄力而发,掌力甚强,他顿时站立不稳,脚下登登登的顚退了三步。
但中年大汉并没有占到便宜,他被仇如山随手而出的一格之下,竟反被震退了五六步。
中年大汉面色一变,立时手探腰际,呛然撒出悬腰的一口长剑,身形一挫,准备以兵刃相见了。
与此同时,长白门下众弟子也纷纷掣出兵器,紧紧围立于四周,不让仇如山有逃走之路。
仇如山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能耐,看见众人将自己团团的围住,心中又急又怕,乃再度向龙翁恳求道:「老前辈请再听在下一言,在下实非怕死,而是想查明在下失去记忆力的原因,希望老前辈宽容在下一些时日,一俟——」
那中年大汉听得不耐烦,不待他把话说完,突然舌绽春雷厉吼一声,抢步直欺而出,振剑便刺!
出招稳猛老练,可以看出是长白门下杰出的人物。
仇如山虽已知道自己是个练过武功的人,但因记忆全失,根本想不出该如何对敌,现在眼看对方一剑刺到,他还是无法预先想出破解之法,但就在中年大汉剑尖逼临胸前数寸之际,他又本能的一闪身一抬脚,非但让开了中年大汉的一剑,而且踢出的一脚巧妙至极,一下就到了中年大汉的腰部章门穴上。
中年大汉大吃一惊,慌忙跳起一旋身,始以毫厘之差避开,可谓避得惊险极了。
这时,仇如山若能乘机进击,定可一擧克敌,然而他却想不出进攻的招式,而且他的脑中也没有一点伤人的念头,看见对方跳开,他也抹头便跑。
「回去!」
一名长白门下抢前拦住去路,向他扫出一剑。
这一剑来势异常凌厉,他一见大惊,情急之下,所学武功又自然而然的「激发」了出来,但见他身形一个腾跃,即由对方剑上翻滚过去,同时未出鞘的长剑向前一递,鞘未铜帽一下便点中对方面门。
「哎啊!」
那长白门下大叫一声,掩着鼻子疾退。
仇如山一招得手,又想夺路而逃,但就在这时,中年大汉又如天神下降般飞临头上,长剑舞如火星迸射,凌空攻击下来。
这时,仇如山除了还手之外,已别无良策,他突然大喝一声,长剑脱鞘而出,迎着对方挥砍上去。
「铮!」然一声锐响,但见身高悬空的中年大汉突如遇上锐不可当的狂风般,整个人顿时仰飞出去,一直飞出两丈开外,砰然摔落地上。
他没有受伤,他只是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所撞退,故摔落地上后,迅即一翻跳起。
仇如山很怕他再攻来,忙的哀求道:「不要再打了!请不要再打了!」
中年大汉怒哼一声,长剑一振,便待再度扑上。
「武良,你退下!」
一声沉喝之后,一老人由「龙凤龟麟」四老身后转了出来。
这老人,年约六旬开外,身材雄壮轩昂,环目濶嘴,满面于思,神态威猛已极。
他左手握着一口尙未出鞘的长剑,以缓慢而有力的步履走到仇如山面前,沉容一笑道:「小子,你身手不劣,想必是名家高足,老子与你走几招试试!」
说着,徐徐抽出长剑。
擧止从容,风度泱泱,一看即知是个成就非凡的人物!
仇如山很惶恐,抱剑向他行了一礼道:「老前辈请高抬贵手,暂饶在下一命,在下发誓,一俟恢复记忆力,定当前来贵派还一个公道,决不食言就是了。」
老人沉容冷冷道:「你进招!」
仇如山摇头惶声道:「不!不!在下不敢跟您老动手,只求——」
老人突然瞋目厉声道:「你不打也得死!」
话声中,剑已如闪电般直刺而出,几乎是在不到一眨眼的时间内,就刺临仇如山的面门。
仇如山慌忙滑步斜身闪避,但仍感左颊上一凉,擧手一摸,已摸到了一巴掌的血,面颊被对方的剑划伤了。
他不觉痛,只觉得对方的剑快得可怕,当下赶忙顿足跳开。
那知他刚刚跳开数尺,老人的第二剑又已挥临他颈部,端的奇快无比!
他大吃一惊,忙的挫腰避让,却听头上「飕!」的一响,一大撮头发已应声飘起!
情势已到生死关头,他不敢再迟疑,立时大喝一声,长剑猛劈猛砍,攻出二剑。
这二剑在他的意识中并无任何诀窍,但是看在老人眼里却是挺厉害的绝招,老人为之慎然心惊,竟想不出被解之法,被迫得只好以倒退来避让。
仇如山似已性起,一见对方倒退,又没头没脸的挥剑攻出,一口气攻出十多剑。
老人没有一招能够破解,又被迫退了十多步。
他面色变得很难看,突然厉声喝问道:「小子,卓五绝是你何人?」
仇如山听得一怔,住手问道:「甚么?」
老人怒吼道:「我说卓五绝是你何人?」
仇如山神色茫然道:「卓五绝?谁是卓五绝啊?」
老人怒笑一声道:「我看你小子是在装傻!」
长剑一揄,抢攻而上,势如银龙翻腾,滚滚而出,朝仇如山直卷过去。
仇如山连续往后纵退,大叫道:「住手!住手!请告诉我谁是卓五绝?为甚么您老会提到卓五绝?请您告诉我——」
「铮!」
双剑交击,仇如山因是在纵退中,故须时被震得一屁股坐倒地上。
老人丝毫不肯罢休,乘机再一剑刺出。
仇如山翻身避开。
老人又一剑刺出。
仇如山左手撑地,右手擧剑「当!」的一声架住他的剑,神情激动地道:「求、求您别打了,请告诉我卓五绝是谁好么?」
老人不理,长剑倏缩倏吐,三度猛刺而下,同时口发厉笑道:「你反正要死,知道卓五绝何用!」
仇如山又翻身躱避,但没完全避开,腰上被剑划中,登时皮开肉绽,鲜血迸涌。
一阵剧痛,顿时激起了他的一股野性,他突然暴怒的狂吼的一声,猛可一剑扫出。
「嗤!」
老人只道自己刺出的一剑已伤及他的腹部,不提防他还能出剑反击,一时退避不及,右腿上登时中剑,被扫开一道很深的伤白。
他闷哼了一声,仰身暴退下去。
龙凤龟麟四老以及在场众长白门下一见老人受伤,均不禁面色一变。
原来,与仇如山动手的这个老人,名号叫「长白虎张猛」,乃是掌门人「长白王夏侯祺」的师弟之一,在长白派中,除四老及掌门人之外,要数他辈份最高了,他的一身修练不在掌门人之下,又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人物,众人满以为由他出手,必能一擧将仇如山击毙,万料不到他竟也伤在仇如山的剑下,故尔均为之凛然心惊,因此也更加认定他是「卓五绝」的门下了。
于是,四老中的「麟神」一顿手中藜杖,亲自下场来了。
仇如山身上已受二伤,自觉万万不是「麟神」之敌,当下一手按着腰伤,一手拄剑而起,颤声道:「麟老,请您赐给在下一个机会,在下确非贪生怕死之徒,只想先弄淸自己的身世来历,只想死得明明白白……」
麟神含笑继续向他走去。
仇如山忽然双膝一屈,跪了下去,痛哭道:「在下向您老下跪,只求您请——」
一语未了,一片杖影已在他眼前幻起,只听麟神厉喝一声「起来!」,接着是「拍!」的一响,他的身子已被麟神的藜杖挑起,直飞了出去。
只这一招,已显出了麟神的功力,在场的众长白门下一向很少看见四老展露身手,这时一见他一杖便将仇如山挑得飞上半空,不禁纷纷喝釆起来。
喝釆声中,仇如山已砰然摔落于场边,刚好到了崔小莺的脚跟前。
崔小莺立时擧剑欲刺,但忽然洒豫起来,因为她有一种无法解释的不忍之感,同时也觉不便僭越,是以擧起的长剑,在一刹那间停止不动。
仇如山却以为她要刺下,疾忙翻身一滚,顺势一脚扫了出去。
崔小莺不防有此,顿时被扫得跌坐地上。
麟神一向最是疼爱崔小莺,一见她遇险,心中大惊,疾忙一晃身,似电飞掠过去。
仇如山自知已经不起对方的第二度攻势,在这亠瞬间,他求生的欲望突然大炽,当即翻身滚回,一剑搁到崔小莺的粉颈上,大声道:「住手,否则我就杀死她!」
麟神一怔,立刻刹停身子,不敢再进,又惊又怒道:「小子,你待怎的?」
仇如山沉声道:「我要活下去!」
麟神哼哼冷笑起来。
仇如山又以激动的语气道:「你们让我走,我便不杀她!」
他的长剑紧紧搁在崔小莺的粉颈上,随时都可切下,使得崔小莺不敢动弹一下。
麟神冷笑道:「要不呢?」
仇如山道:「那我便与她同归于尽!」
麟神口中冷笑不止,道:「老夫还以为你小子眞是一条汉子,原来不是!」
仇如山道:「我说过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一点我决不胡赖,但是在我记忆未复之前,我不愿死得不明不白!」
麟神面容一沉,厉喝道:「小子,你若是个男子汉,就该有勇气面对一切!」
他扔掉藜杖,又道:「过来,老夫空手接你几招?」
仇如山摇头道:「不,我不要打,我还不想死,我要去寻回自己!」
麟神目中精光暴现,似已无法忍耐而想不顾一切的动手了。
龙翁开口道:「老四,让他去吧!」
麟神回头望他,讶然道:「让他去?」
龙翁点点头。
麟神道:「这怎成?」
龙翁拄杖而出,向仇如山说道:「小子,老夫答应你的要求,让你安全离开此地,你放了她吧!」
仇如山倒很精细,问道:「只让我安全离开此地而已么?」
龙翁沉容道:「不然,你还要怎样?」
仇如山道:「我要您保证不派人追杀我!」
龙翁冷冷道:「办不到!」
他语气很坚定,似乎宁可牺牲崔小莺也不接受其无理的要求。
仇如山觉得自己的要求的确太过份,便退而求其次道:「那么,我要带着她走,直到我认为安全的时候,才释放她!」
龙翁默望他良久,忽然微微一笑道:「这倒可以,你带她走便了。」
仇如山道:「您说话可要算数!」
龙翁道:「老夫之言如不可信,天下再无可信之人了!」
仇如山转顾凤叟、龟仙、麟神三老,问道:「他们三位肯同意您老的决定么?」
龙翁颔首道:「本派一切,老夫可以作主!」
仇如山道:「好,我也可以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不再攻击我,我决不会伤害她!」
说到这里,他伸出沾满鲜血的左手,握住崔小莺的右腕脉门,紧紧的扣住之后,才移开搁在她颈上的剑,改抵上她腰部,说道:「起来!」
崔小莺躺着不动,以目注视龙翁,显然她还不明白龙翁的打算。
龙翁向她点点头,道:「小莺,妳不许反抗,乖乖的跟他去吧!」
崔小莺这才慢慢站立起来。
她脉门被扣,全身力道尽失,要想反抗也反抗不来了。
仇如山的剑仍紧紧抵在她腰上,他低头看看自己腰上的剑伤,见伤口流血不止,心知若不赶快离开,性命必定不保,当即向龙翁说道:「请命令贵派门下让路如何?」
龙翁向众人一挥拐杖,围在庄门那边的数名长白弟子立时向左右分开,让开一条出路。
仇如山抵在崔小莺腰上的长剑微动,道:「走!」
于是,崔小莺就在他的胁迫之下,很不情愿的向庄外走去……
不久,仇如山和崔小莺的身形,已消失在庄门外,不见了。
麟神走去捡起藜杖,说道:「走,咱们跟下去!」
身形一腾,一便向庄外纵去。
龙翁道:「别去,老四!」
麟神已纵出数丈,闻言转回身子道:「怎么,你眞要让他带走小莺?」
龙翁摇头道:「不是,不出半天,小莺会将他反擒回来的。」
麟神不解地道:「她能么?」
龙翁颔首道:「绝无问题!」
麟神皱眉想了想,忽而恍然大悟,展颜笑道:「不错,她一定能够擒他回来!」
这时——
仇如山已将崔小莺带出了山庄,山庄外面有一条蜿蜒下伸的山路,但他不敢走正路,弃路落荒而走,钻入一片茂密的松林之中。
在松林中疾行了一程,林尽山现,眼前是一座崎幅难行的山坡地。
他强迫着崔小莺往山坡上行去,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他预料长白派的人将会悄悄尾随上来,故一些不敢松懈,走到山岭上,他将崔小莺拉入一面岩石后,蹲伏窥视起来。
窥伺了一会,不见长白派的人出现,他才又拉着崔小莺继续疾行,越过山岭,往更高的山上登去。
崔小莺忽然开口问道:「你打算把我带去何处?」
仇如山道:「到了我确认已脱离险境时,我便放妳回去——妳可知前面通往何地?」
崔小莺道:「前面是一重又一重的山,如果一直前进,可到达鸭绿江。」
仇如山道:「那要走多久?」
崔小莺道;「五天。」
仇如山道;「沿途可有人家?」
崔小莺道:「没有。」
仇如山没再发问,继续拉着她往高处爬,仍然频频掉头后望。
崔小莺又开口道:「我想,到了你确定无人跟踪时,你便将下手杀害我,对不?」
仇如山道:「不,我不会杀害妳的,我是不得已而出此下策……」
崔小莺道:「如果你不打算杀我,现在应是释放我的时候了。」
仇如山道:「不,现在还不是时候,纵然贵派之人没尾随上来,此处距离贵派也还太近。」
崔小莺冷冷一笑道:「你能带着我走多远?」
仇如山又低头看看腰上的伤口,见伤口仍在流血,心中暗感不妙,思忖道:「不错,看情情形,我恐将因失血过多而死……」
但他已无第二条路可走,只有继续带着她向前进了。
一路翻山越岭,复行五六里路,已到一处冰天雪嘴高山上,这时他开始感到头晕眼花了,他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现象——怎么办呢?
他停住了脚步,想着。
崔小莺冷笑道:「怎么不走了?」
仇如山沉思有顷,忽然放开她道:「妳可以回去了!」
崔小莺退开数步,揉揉被扣痛的右腕,然后又冷笑道:「你自以为已到了安全的地方?」
仇如山点点头。
崔小莺以嘲弄的眼光注视着他,笑道:「你错了,你还未脱离险境!」
仇如山道:「请回去。」
崔小莺道:「不!」
仇如山已知她打着甚么主意,不禁苦笑一声道:「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事……」
「崔小莺吃吃脆笑道:「我是一只老虎,刚刚你是骑在我背上,现在情形不同啦!」
仇如山叹道:「妳最好不要乱来,迫不得已时,我还是会杀人的!」
崔小莺笑道:「你还有力气杀人?」
仇如山点头道:「有?」
崔小莺悍笑道:「那我倒要试试了!」
仇如山向她摇摇头,道:「崔姑娘,请妳不要逼我……」
崔小莺娇躯微挫,双掌一错,准备动手了。
仇如山眉头大皱,沉声道:「别以为我失血过多无力动手,我要杀妳仍是易如反掌!」
崔小莺却认定他已不堪一击,当下娇叱一声,跳上前一脚踢出!
仇如山倒退了一步。
崔小莺旋身再踢出一脚。
仇如山又倒退了一步。
「嗨!」
崔小莺又发出一声娇叱,双掌倏扬,向他双肩猛砍下去。
仇如山的武功又在临危之际「触发」出来了,只见他身形一晃,倏忽之间转到她身左,左掌暴探,一把又扣住了她左腕脉门,使尽全力紧紧扣下去!
崔小莺登时痛得叫了起来。
仇如山擧剑抵上她心口,面上杀气腾腾,似欲刺杀她以除后患。
崔小莺为之花容失色,但却顽强地道:「你动手吧!你若想逃触此地,只有杀了我!」
仇如山怒目瞪视着她,过了一会之后,面上怒容忽歛,一掌将她推开,长叹一声道:「我曾说过不伤害妳的,请妳回去吧!求求妳!」
一句话刚说完,他突感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再也站立不住,身子向前一倾,仆地昏死过去了。
崔小莺不禁怔住。
她早就料到他会因失血过多而昏厥,是以打算在他倒下之前显显本事,下手擒他返山,却不料反被他制服,她又认为他一定会杀死自己了,但结果又出她意料之外,她知道他在昏厥之前,是有足够的能力刺杀自己的,但他却不愿下手……
她迷惑的望着他,良久之后,才趋前蹲下,将他的身子扳转,抓了几把雪地掩在他面颊和腰上的伤口,然后慢慢站起,慢慢转身,迳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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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生死茫茫两不知



仇如山再度苏醒的时候、又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完全陌生的木屋里。
但这一次他不像上次那样茫无所知,他立刻记起自己随着崔小莺前往长白派所发生的一切,当然也记得自己胁迫崔小莺逃离长白派的事情。
「我一定是昏厥过去了,然后被她擒回来,唉!今番性命休矣!」
他定睛打量木屋里的一切,首先发现屋中摆着一个大火炉,炉中木炭正炽,散发出令人感到温暖的热气,接着发现屋中壁上挂满了各种兽皮,以及各种行猎的工具。
「咦,我难道不是在长白派的山庄之中?」
这思忖刚刚闪过脑际,便听「伊呀!」一声门响,有个彪形大汉推门走进来了。
彪形大汉年约四旬,头戴圆皮帽,身穿兽皮衣,满嘴的黑胡,相貌异常威武粗犷。
他推门入屋时,手上正拿着一块烤熟的兽肉在吃,见仇如山已醒,于是近榻前笑道:「你醒了?」
仇如山看出他是个打猎的,情知不是在长白派的山荘之中,心下大宽,微微一笑道:「是的,是老兄救在下到此的么?」
彪形大汉咬了一口兽肉,一边吃一边点头道:「正是,你昏死在那边山上,我发现你时,你已快被冻僵了——怎么搞的呢?」
仇如山答道:「在下受了伤……」
彪形大汉道:「是被人杀伤的吧?」
仇如山道:「是的。」
彪形大汉道:「你流了很多血,不过你总算懂得用雪止血,因此捡回了一条命。」
仇如山道:「哦?」
彪形大汉道:「现在不要紧了,我已替你敷上金创药 你饿不
饿?」
仇如山点点头。
彪形大汉切了一块兽肉给他,道:「这是野兔肉,你吃吃看。」
仇如山接过野兔肉吃起来,觉得味道香脆鲜美已极,不禁称赞道:「好吃极了!」
彪形大汉道:「你贵姓?」
仇如山道:「敝姓仇,名如山,老兄呢?」
彪形大汉道:「我叫熊老二,你是何方人氏?」
仇如山道:「在下……到处流浪,四海为家。」
熊老二笑道:「这倒写意,对方是谁?」
仇如山道:「嗯?」
熊老二道:「杀伤你的是谁?」
仇如山道:「一个仇家……」
熊老二道:「他呢?」
仇如山道:「被我甩掉了。」
他很怕对方继续追问,连忙接口问道:「这里是甚么地方?」
熊老二道:「长白山啊!」
仇如山道:「距离长白派有多远?」
熊老二道:「不太远,约仅二十余里——你是长白派的门徒?」
仇如山摇头道:「不是。」
熊老二道:「那么,你想去长白派?」
仇如山强笑一下,道:「也不是,我只是随口问问——老兄单独一人住在这里?」
熊老二点头道:「不错,这是我打猎的地方,我每隔三个月才下山一次,去卖掉兽皮!」
他转去倒了两碗酒,把一碗递给仇如山,笑道:「来,喝一碗热热身子。」
仇如山道谢接过,一干而尽。
熊老二见他酒量似甚不错,大为高兴道:「你看来很能喝,再来一碗如何?」
仇如山摇头道:「不了,我刚刚受伤,不能喝太多……」
熊老二道:「你通常能喝多少?」
仇如山道:「不知道。」
熊老二诧异道:「不知道?」
仇如山忙道:「哦,是的,一两斤大槪还可以,多了可不行。」
熊老二笑道:「你太客气了。」
仇如山道:「是真的。」
熊老二道:「要跟我交朋友就不要客气,我是不懂得客气的!」
仇如山笑笑道:「在下也喜欢与爽直的人交朋友。」
熊老二在榻沿坐下,翘起二郞腿,问道:「你的仇家到底是谁?」
仇如山沉默有顷,双目一抬道:「我可不可以不回答老兄这个问题?」
熊老二拍腿朗笑一声道:「当然可以,拒绝回答比说谎更好!」
仇如山轻叹一声道:「我有难言之隐,未便奉告,还请老兄不要见怪。」
熊老二一挥手道:「好,别再提了!」
仇如山转目向屋外望去,问道:「现在是甚么时候?」
熊老二道:「天快黑了。」
仇如山撑身坐起,说道:「我得走了,但愿将来有机会报答老兄的救命之恩——」
熊老二连忙按住他,道:「不,你还不能动,你至少要躺一两天!」
仇如山苦笑道:「我非走不可,因为我的仇家可能会找到这里来!」
熊老二道:「他很厉害么?」
仇如山道:「是的,我不能连累了老兄。」
说毕,便欲下榻。
熊老二却把他推躺下去,笑道:「别怕,你只管在此养伤,天塌下来有老子顶着就是!」
仇如山怕对方与长白派有渊源,故不敢坦白说出追杀自己的是长白派的人,见对方热情洋溢,顿时大感为难,期期艾艾道:「不成的,我的仇家……确实很——」
他突然面色大变,低声道:「不好,有人来了!」
熊老二一怔道:「有人来了?」
仇如山着急道:「是的,有个人正向此屋走来,距离此屋只有十来丈远!」
熊老二立刻从榻下拖出一个木箱,由箱中取出一张完整的虎皮,说道:「把这虎皮穿起来,我去对付你那个仇家!」
说罢,转去屋角提起一支钢叉,大步走了出去。
他才步出木屋,一眼就看见一个老人正朝木屋走来,也一眼就认出他是长白派的著名人物「长白一鹤胡中天」,心中暗暗吃惊,当下迎上前招呼道:「胡老先生,是您呀!」
长白一鹤胡中天,也是与掌门人同辈的人物,他见熊老二持叉迎来,不禁称赞道:「熊老二,你的耳朶越来越灵了,眞不含糊!」
熊老二笑道:「好说,好说,是甚么风把您老吹来的啊?」
长白一鹤胡中天道:「老夫在追捕一个靑年,不知你见到他没有?」
熊老二问道:「他甚么模样?」
长白派鹤道:「年约二十七八岁,身穿蓝色劲衣,面部和腰部有伤。」
熊老二又问道:「他是谁?」
长白一鹤道:「他叫仇如山……」
熊老二道:「您老为何要抓他?」
长白一鹤不愿说明眞相,只含糊答道:「他去敝派生事,伤了敝派的人——怎么,你看见他了?」
熊老二摇头道:「没有,您老是我半个月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您知道这地方一向人迹罕见。」
长白一鹤道:「奇怪……」
熊老二道:「怎么呢?」
长白一鹤道:「他流血很多,照说是逃不了的。」
一面说,一面移步向木屋走去。
熊老二暗暗紧张,再问道:「那家伙是甚么来历的?干么去贵派生事?」
长白一鹤摇头未答,只笑笑道:「你的酒还有吧?」
熊老二道:「还有一些。」
长白一鹤一脚跨入木屋,道:「给我一杯如何?」
熊老二跟入道:「好呀!您老要喝,别说一杯,一缸都可以!」
一眼望入,他放心了。
因为,仇如山已不在榻上。
屋中,只多了一只虎。
弛立在屋壁下,作昂首濶步之状,但任何人看了都知道那是死的,是用虎皮制成的东西。
长白一鹤目光一扫全屋,随在榻前坐下,含笑道:「最近收获如何?」
熊老二放下钢叉,走去倒酒,一面答道:「还不错,前天打到了一只貂……」
他双手捧酒送上去,笑道:「您老请喝吧。」
长白一鹤接酒轻啜着,又擧目环顾全屋,最后视线停注在那只老虎身上,莞尔道:「你制成那只假虎干么?」
熊老二道:「好玩罢了。」
长白一鹤把一碗酒喝光,随即起身道:「老夫得再去找一找,要是他来到你这儿,设法将他擒下。」
熊老二一躬身道:「好的,不坐一会?」
长白一鹤摇头道:「不了。」
他走出木屋,四望一眼,立即腾身纵起,好似一只老鹰,向对面一片树林飞掠过去。
一霎间,已投入那树林里去了。
熊老二伫望片刻,才转身入屋,道:「你可以出来了!」
站立于屋壁下的那只老虎立刻人立而起,仇如山由虎皮中钻出,向他抱拳一礼道:「这是老兄第二度救了在下的命,此恩没齿不忘!」
熊老二沉下脸孔道:「你得老老实实把一切说出来,否则老子要把你交给长白派!」
仇如山趋近门侧望了望,道:「他走了么?」
熊老二道:「嗯!」
仇如山道:「方才老兄为何不把在下交给他?」
熊老二道:「老子未弄淸谁是谁非之前,不愿出卖朋友!」
仇如山轻叹一声道:「在下可以把一切说给你听,但恐怕你不会相信……」
熊老二道:「老子虽然读书不多,但谁要说谎,老子却能一眼看出来!」
仇如山道:「在下要说的,可能是老兄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天下最滑稽的事!」
熊老二道:「你说吧!」
仇如山道:「老兄听过人会失去记忆力这种事没有?」
熊老二讶然道:「失去记忆力?」
仇如山道:「是的,一觉醒来的时候,以前的一切,以及自己的身世来历全忘了。」
熊老二摇头道:「没听说过!」
仇如山道:「在下就是如此之人,这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事……」
他把今早「一觉醒来」所发现和发生的怪事,以至从长白派逃出等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熊老二听得一怔一怔的,半天才说道:「你说的一切,当眞属实?」
仇如山苦笑道:「在下就知道老兄不会相信,这也难怪,假如身历其境的不是我,我也一样不敢相信!」
熊老二瞪视他足有盏茶工夫,忽然一点头道:「你没有说谎,我相信了!」
仇如山欣慰地道:「谢谢!」
熊老二道:「夏侯掌门人之死,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你对他的死并不隐瞒,足见你没说谎。」
仇如山叹息道:「可是,长白派的人却不肯相信,非要制在下于死命不可!」
熊老二道:「这怪不得他们,掌门人被人杀害,对任何一派都是无法忍受之事。」
他接着注目问道:「你对自己的姓名来历以及以前的一切,当眞一点都记不起来么?」
仇如山点点头道:「是的,我不知道这是甚么原因,所以我要去杳「去寻回自己……」
熊老二道:「你会不会是中了邪了?」
仇如山道:「可能。」
熊老二道:「那么,去找『蔴衣鬼师让他看看,他可能对你有帮助。」
仇如山道:「蔴衣鬼师是谁?」
熊老二道:「他是个道士,住在黑山之上,道行很高,善能捉鬼驱邪破符咒。」
仇如山道:「黑山在何处?」
熊老二道:「由此一路西行,大约走八百里可到,你先到沈阳,向当地人一问便知。」
仇如山觉得自己硅该找道士硏究硏究,点头道:「好,在下就去找他,另外要请敎老兄一事,老兄听过『卓五绝』这个人没有?」
熊老二皱眉思索道:「卓五绝?」
仇如山道:「一位武功高强的人。」
熊老二摇头道:「没听说过,他是你甚么人?」
仇如山道:「不知道,在下只知他武功很高,可能认识在下,因为今天中午在下与长派一位老人动手时,那老人可能从在下的手脚上看出来历,曾问卓五绝是在下的甚么人。」
熊老二道:「你为何不问他?」
仇如山道:「问了,但他不肯说。」
熊老二搔搔头,道:「我襄也练过几年功夫,但算不得是武林中人,你要知卓五绍是谁,最好去找个武林人物问问。」
仇如山点点头。
熊老二道:「方才找到这儿的那位胡老先生,他的名号叫『长白一鹤胡中天』,是夏侯掌门人的师弟之一,身手很高呢!」
仇如山问道:「老兄与长白派有无关系?」
熊老二道:「没有,不过我与他们都认识就是了。」
「见过『龙凤龟麟』四老没有?」
「四老倒没见过,他们是长白派的三朝元老,由于年华太高,一向深居简出,很少与外人相见。」
「夏侯掌门人共有几位师兄弟?」
「大约有十多个。」
「如今夏侯掌门人死了,谁有可能承继掌门人一职?」
「最有希望的是马文奎,袁九如、及方才那位『长白一鹤胡中天』三人,他们三人不仅武功出众,而且胸懐韬略,识多见广。」
「他们师兄弟一向相处如何?」
「很好。」
仇如山又问了一些长白派的事情,看看天已大黑,乃取出刚才藏在榻下的长剑,说道:「在下不愿见老兄受累,眞的该走了。」
熊老二道:「虽然我惹不起长白派,但我还是希望你在此歇一两天,你刚刚受伤不久,伤口还会流血的。」
仇如山道:「要走出长白山,由哪方向走最方便?」
熊老二道:「你眞的要走?」
仇如山道:「是的。」
熊老二道:「那么,你往南走八十里,到了岔沟门再转西行,约走一日便可走出长白山,不过一路上都是冰天雪地,很难走呢。」
仇如山道:「不要紧,不过在下需要一些食物和金创药,老兄——」
熊老二立刻说道:「没问题,我送给你,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
仇如山道:「请说。」
熊老二道:「你如果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旦恢复记忆记起曾经杀害夏侯掌门人,须得回来解决。」
仇如山道:「这个当然!」
熊老二于是割了一大块烤熟的兔肉包好,再包了一些金创药一起递给他,说道:「路上要小心,别碰上那位胡老先生。」
仇如山一笑道:「我知道。」
他接过兔肉和金创药纳入怀中,抱拳一礼道:「大恩不言谢,但愿后会有期!」
熊老二含笑拍拍他肩膀,没说甚么。
仇如山趋至门边,探头向外望望,不见附近有人,于是一闪而出,拔步往南奔去。
天地一片黑暗,雪花仍在纷纷飘落,朔风也仍在怒吼不止……
他一路往南疾行,刚刚越过一座为冰雪所封的山脊之际
「啊唷!」
蓦地,一声惨叫自左方数十丈外传来。
他浑身一震,修地住足,转头向左方山脊望去,骇然暗忖道:「是谁?怎么回事!」
这一带,本都是荒无人烟的深山,擧目所见,尽是层层叠叠的冰山翠林,附近除了熊老二之外,不可能住着别人,而现在却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怎不令他惊骇万分!
「莫非是熊老二出事了?」
「不,他并未跟随出来,怎么会突然到了那山脊上呢!」
「对了,必是那位『长白一鹤胡中天』,但他出了甚么事?」
他思忖电转之下,决定过去一看究竟,当下拔出长剑,折身向那山脊上悄悄掩行过去。
山脊上怪石遍布,地上则积着厚厚的一层雪,他怕遇狙击,也怕失足跌落山下,故走得小心翼翼,步步留神。
绕过几颗大岩山,一具尸体赫然出现在眼前!
死者,果然是长白一鹤胡中天!
他匍匐在雪地上,背心上正在冒出鲜血,但可以看出他已气绝死了。
仇如山震惊欲绝,失声道:「天啊,是谁杀了他的?」
他双目大睁,惊愕片刻之后,立刻想到应该先找凶手,当即一纵身,跳上身边一颗大岩石上,运目四扫。
但四周空荡荡的,不见一点人影。
他忖度凶手可能向东逸去,随即腾身向东方掠去,但寻出数十丈远,均未发现凶手的踪迹,于是转而想到胡中天可能尙未气绝,说不定能道出凶手的姓名,故又疾疾转回胡中天陈尸之处。
他伸手将胡中天的尸体扳转过来,叫道:「胡老前辈,是谁……」
他没有再往下问,因为一看到胡中天面部的表情,他就知道不必问了。
胡中天面上的表情,和夏侯祺完全一样,满布着惊怒交迸之色!
唯一不同的是,夏侯祺的背上揷着仇如山的剑,而现在的胡中天则无,他背上只有一个伤口——被人刺了一剑的伤口。
仇如山感到很不妙,他还没想到夏侯祺之死与眼前的胡中天之死可能有关,他只觉得应该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觉得自己蒙上杀害夏侯祺的罪名已吃不消,要是再被人误会自己又杀了胡中天,那时候可眞是跳到海里也洗不淸了,所以一看胡中天已死,他略一犹豫之后,就决定来个走为上计,当即起身掉头便走。
「站住!」
一声暴喝,突自身后响起!
随着喝声之后,一人手持钢叉又由一颗巨石后面转了出来。
他,正是熊老二!
仇如山一看他面上布满怒容,就知道误会来了,不禁苦笑道:「熊兄,这位胡老前辈的确不是我杀的——」
熊老二不容他说完,一顿手中钢叉,厉声道:「住口!你他妈的免崽子,老子还以为你是好人,原来是个口蜜腹剑的奸险之徒!」
钢叉一揄,猛刺而出!
仇如山退开一步,擧剑架住他的钢叉,道:「熊兄,请先听我解释一下如何?」
熊老二沉哼一声,撤回钢叉,变招再一叉刺出,怒吼道:「老子不再听你放屁了!」
仇如山挥剑挡开来叉,再跳开寻丈道:「熊兄请勿误会,胡老前辈确非在下杀害的,他——」
才说到这个「他」字,熊老二的第三叉又已攻致他身前,来势凌厉已极!
仇如山见他始终不给自己解释的机会,不由心头火起,奋力一剑扫出,大喝道:「你住手!」
「铛!」然一响,剑叉碰个正着,登时迸出数点火花!
熊老二好似迎上一股锐不可当的怒浪,整个身子登时被震得仰飞而起,跌出二三丈远,滚落山下去了!
仇如山大吃一惊,慌忙飞掠追下,追下十来丈,正想伸手去抓住他翻滚的身子,忽然瞥见数十丈外的山坳上出现了一条黑影,且发现那条黑影正朝山上飞纵过来,心中为之一惊,暗忖道:「不好,那人必是长白派的高手,我还是快些逃走为妙!」
当下,顾不得再去抢救熊老二,忙的转身顿足而起,纵上山脊,疾如鼠窜向对面山下奔去。
山下有一片树林,他钻林疾行一阵,又爬上一座高山,如此忽上忽下的飞奔了十多里地,直到感觉腰上伤口剧痛难当时,才停下来歇息。
他解开腰上包布一看,见伤口又在流血,便抓了几把雪涂上去,敢情雪确能止血,不一会血就止了。
他掏出金创药,撒了一些在伤口上,再用布条将伤口包扎好,这才擧目四望。
四面,仍是重重叠叠的崇山峻岭,根本看不见一点平地的影子。
他知道自己仍在深山之中,距离平地尙远,故决定寻个山洞躱避风雪,明早再行,免使伤口继续恶化。
在附近寻觅了一会,果然找到一个仅可容身的岩穴,于是他把身子挤入岩穴中。……
一会之后,他的情緖已然稳定下来,于是他开始想着刚才发生的那件凶杀……
「凶手是谁?」
「他为甚么要杀死长白一鹤胡中天?」
但是,他苦思良久也得不到一个答案,只感到万分苦恼,觉得凶手杀人的动机很不单纯,可能有嫁祸自己的意味。
「他为甚么要嫁祸于我?」
「莫非夏侯掌门人也是他杀的?」
「但是,我何以会失去记忆力,我的丧失记忆力,难道是『人为』的不成?」
这些疑问,他也都无法求出答案,于是他不禁喃喃自语道:「我必须恢复记忆力!我必须恢复记忆力!只有恢复记忆,才能明白一切眞相……」
他疲倦得想睡觉了。
但是他不敢睡,怕被长白派的人找到,也怕被冻死,他竭力的振作精神,抗拒着袭临眼前的浓重睡意。
这是一个很难度过的夜晚,伤痛再加上刺骨的寒冷,足可制人于死,但他体内有着一股狂热的求生欲望,这一股狂热的生命之火为他击退了死神,也为他驱走了黑暗——天终于亮了!
他取出怀中的兔肉,整块吃下,然后爬出岩穴,动身往南而来。
整整走了三个时辰,才首次见到了人。
那是一个小村落,约有二三十户人家,坐落在一条河流之旁,此刻他见到的人,是一个在河边赶鸭子的老人,他走了过去,向老人拱手一揖道:「老丈请了。」
老人抬起头,瞪着一对雾翳眼,面露惊讶道:「你找谁?」
仇如山道:「请问老丈,此地可叫岔门沟?」
老人摇头道:「不是,岔门沟还在下面,你是哪地方来的?」
他见仇如山满身血迹,故发疑问。
仇如山没有回答,又问道:「距此尙有多远?」
老人惊疑的打量着他,道:「再走二三里路就可到了,你去岔门沟找谁?」
仇如山道:「不找谁,在下听说到了岔门沟再转西行一日,便可走出长白山区……」
老人道:「你是从山上下来的?」
仇如山点头道:「嗯……」
老人道:「身上哪来的血?」
仇如山道:「在下遇上歹徒,被围攻受伤。」
他摸出一小块碎银,在手上抛动着,道:「老丈,在下买您老两样东西好么?」
老人的眼睛,随着那银子上下转动,心动地问道:「你要买鸭子?」
仇如山道:「不,在下要一件衣服和一些食物,衣服旧的也行,食物则不论好坏,如何?」
老人道:「我儿子的衣服你可以穿,只是有些破了。」
仇如山道:「那不要紧。」
老人道:「吃的东西,只有窝窝头。」
仇如山道:「那也可以。」
老人色喜道:「那么,你等一等,我就去取来。」
说罢,快步而去。
不久,果然取来一件旧衣和三个窝窝头,仇如山接过衣服食物,便把银子递给他,笑问道:「够不够?」
老人连连点头,笑瞇瞇地道:「够了,够了!说眞格的,这银子可到鎮上买两件新衣服呢!」
仇如山脱下沾满血迹的外衣,将老人给的旧衣穿上,然后将血衣拿去河边洗涤。
老人一指河流对面,说道:「你如想早些走出长白山区,从这边走要快些。」
仇如山一哦,问道:「要走多久?」
老人道:「半天可到,不过要爬山就是了。」
仇如山将洗干净的衣服撑干,塞入胸怀中,笑道:「好,在下就由此过河,不过要是有人问起,老丈可不要说曾经见到在下啊!」
老人道:「不会,不会。」
仇如山于是一揖而别,踩着河中石头跳跃过河,照老人指示的方向,向前疾行。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果见有高山阻路,他感到有些累了,便在山麓找了一颗大印石坐下,取出窝窝头吃起来。
正吃之间,忽见远远的来路上,有两个人朝山麓这边疾奔而来。
他一见之下,心头怦然一跳,疾忙一个箭步跳入林中,在一棵大树后面隐藏起来。
俄顷,来的两人,已奔近山麓前。
这两人,一个是老的,一个是靑年,身上均着劲装措长剑,仇如山叫不出他们的姓名,但认得他们都是长白派的人!
他们在山麓前停住脚步,一齐向山上搜望着,旋听那靑年说道:「养鸭老人说他是朝这方向走的,以时间估计,他可能已翻过山去了。」
老人道:「不一定,他身上受伤,行动不方便,可能还没越过山顶……」
靑年道:「那么,咱们快追上去吧!」
老人点点头,一指近处道:「你从那边上山,我从这边寻去,若有发现,就叫一声。」
他所指的方向,正是仇如山躱藏之处!
靑年应了一声「是」,立即拔剑出鞘,迈开大步往山上寻来。
上山不过数步,他就到了优如山躱藏的大树之前,但他显然没有想到仇如山就在树后,看都不看一眼,便纵身向高处飞登上去了。
仇如山悄悄换了一个方向,不使对方在回头之时发现自己,目送对方的身形消失于高处的山林中后,他轻轻透了一口气,暗忖道:「好险,幸亏我还没上山,否则一定会被他们赶上……」
他接着想到那个失信的养鸭老人,心中颇为愤怒,又暗暗说道:「那可患的老贼头,我给他的银子已经不少了,他却还忍心出卖我,眞是该杀!」
口 口 口
十日后,他到了黑山。
两天之前,当他途经沈阳时,已打听得黑山之上的确住着一位善能驱邪破咒的「蔴衣鬼师」,因此决定前来找「蔴衣鬼师」求助。
蔴衣鬼师是一位道士,住在黑山上的一间小小道观之中。,
道观虽小,香火却极鼎盛,每日上山膜拜的人络绎不绝,但「灵」的可不是元始天尊或太上老君,而是身为观主的蔴衣鬼师!
仇如山来到观前时,忽然有些犹豫起来。
因为,他担心长白派的人可能正在观中等候自己,理由是,熊老二已知自己要来找蔴衣鬼师求助,他已认定自己是杀害胡中天的凶手,自然会把自己的行踪透露给长白派的人知道,因此长白派的人先赶来「守株待兔」是极有可能之事。
想到这一点,他的心中不无惴惴,很想掉头下山,但是一想到蔴衣鬼师的本事——人到了绝望的时候,总会迷信于神鬼,他也不例外他又有些舍不得放弃这个机会。
于是,考虑再三之后,他还是决定入观找蔴衣鬼师求助——只要蔴衣鬼师能使自己恢复记忆,纵然死在长白派手里,也可以无憾了!
于是,他毅然举步入观。
此刻,三淸大殿中挤满了一群慕名前来膜拜和求助的人,他在殿门口住足,望望殿中众入,不见有长白派的人混迹其中,这才放心的跨了进去。
他找到一个执事的,拉住他问道:「请问,哪一位是蔴衣鬼师?」
那执事的上下打量他」眼,反问道:「施主要见蔴衣鬼师么?」
仇如山点头道:「是的。」
那执事的又问道:「有何贵干?」
仇如山道:「在下碰上一椿怪事,欲见鬼师求助。」
那执事的便带他走到一张红案前,翻开一册名簿,提笔问道:「贵姓大名?」
仇如山略一踌躇,才答道:「敝姓仇,名如山。」
那执事的便在名簿上写下「仇如山」三个字,然后说道:「今天前来求助的人很多,施主要多等一会儿。」
仇如山道:「好的,要等多久?」
那执事的道:「还有十多个人等着,恐怕要等上半天呢。」
仇如山道:「不妨,在下等着就是了。」,
那执事的道:「施主请随便坐坐,小道失陪了。」
说完,忙别的去了。
仇如山入鄕随俗,也烧香膜拜一番然后步出三淸大殿,在观中各处蹓跶起来。
走遍全观,一没发现一个长白派的人,他一颗心才定了下来,当下就在观前一棵大榕树下坐下,等候谒见蔴衣鬼师,同时注意察看由山上上来的人……
足足等待了两个时辰,那执事的才走到他面前道:「施主,轮到你了,请随小道来。
他被领入观中一间静室。
这间静室只有寻丈见方四面挂着紫色围幔,不透一丝光线,给人一种庄严与神秘的感觉。
陈设也很简单,只有一张紫檀禧床及一张摆在床前的紫檀交椅。
蔴衣鬼师盘膝端坐于床上。
他年约七旬,面貌瘦削,嘴上蓄着两撇八字胡,身穿一袭八卦道袍,神态阴沉沉的。
仇如山必恭必敬的向他行了一礼,道:「弟子仇如山,参见道长。」
蔴衣鬼师端坐未动,只微微睁开双目,以「权威」的声调道:「仇如山,恨似海,你有何仇,你有何恨?」
仇如山道:「弟子无仇无恨,只有困难。」
蔴衣鬼师一抬手道:「请坐。」
仇如山道了谢,便在床前的紫檀交椅上坐下,以虔诚的心情制着他。
蔴衣鬼师注目打量他片刻,开口问道:「你有何种困难?」
仇如山道:「弟子矢去了记忆力,以前的一切,包括身世来历全都忘了!」
蔴衣鬼师轻噢一声,微笑道:「你是说:你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仇如山点头道:「是的,听说道长善能驱邪破咒,故来求助。」
蔴衣鬼师又微微一笑道:「既然不记得自己是谁,怎知自己叫『仇如山』!」
仇如山解下背上的长剑,递了过去道:「这口长剑的剑鞘上刻有『仇如山』三字,因此弟子只好暂时时以『仇如山』三字做为姓名。」
蔴衣鬼师接过长剑,看了看剑鞘上的刻字,旋即交还给他,淡淡地道:「这是你的兵器?」
仇如山接回长剑,摇头道:「弟子不知是不是,十日之前,当弟子一觉醒来的时候,这口长剑的剑鞘鞘就揹在弟子身上……」
「剑呢?」
「剑揷在另一人的背上。」
「噢?」
「那人死了,但弟子却想不起睡前的」切,当然也想不起他是死于何人之手……」
当下,他将自己的遭遇详详细细说了出来。
蔴衣鬼师凝容注视着他,过了一会之后,才说道:「你过来!」
仇如山起身过去。
蔴衣鬼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沉声道:「很不幸,你被人摄魂了!」
仇如山骇然道:「摄魂!」
蔴衣鬼师点了点头,道:「是的,人有三魂七魄,三魂者,胎光、爽灵、幽精是也,七魄者,尸狗、伏矢、雀阴、呑贼、非毒、除秽、臭肺是也,此刻你三魂中的胎光、爽灵及七魄中的尸狗、伏矢、雀阴、呑贼已被人摄去压盖起来,也就是说你的三魂四魄已然离体,这就是你失忆之原因!」
仇如山听他讲得头头是道,深信不疑,急问道:「那摄我魂魄之人是谁?」
蔴衣鬼师摇头道:「现在还无法知道。」
仇如山又问道:「那么,道长能否为弟子引回失去的魂魄?」
蔴衣鬼师神情严肃地沉思有顷,才道:「很难……」
仇如山惶然道:「为甚么?」
蔴衣鬼师道:「为人引回失散的魂魄,对贫道来说原是轻而易举之事,但你的情形不同,你对以前的的一切既已不复记忆,而且你的亲友尙未发现你,无法说出你的正确姓名及生辰日月,这就非常困难了了。」
仇如山听他说得有理,一颗心不禁怦怦的跳,又问道:「没有其他办法可施么?」
蔴衣鬼师似乎喜爱吊人胃口,捻须沉吟了一会,才答道:「办法是有的,只是很费事费时……」
仇如山道:「甚么办法?」
蔴衣鬼师道:「第一步,贫道必须使用法术将你藏匿起来,使你的一魂三魄不致再被对方摄去。」
仇如山吃惊道:「道长是说:对方还在继续摄取在下的魂魄?」
蔴衣鬼师颔首道:「是的,贫道如不赶快将你藏匿起来,不出一个月,你剩下的魂魄必将全被对方摄摄去,那时你就死了。」
仇如山道:「道长要怎样将在下藏匿起来?」
蔴衣鬼师道:「贫道自有办法,现在再说第二步,第二步贫道须驱使鬼卒去阴司查访你的姓名家世,查出你的姓名家世之后,才能开始与对方斗法,这需要七日的时间……」
仇如山道:「第三步呢?」
蔴衣鬼师道:「第三步便是与对方斗法术,这一步最困难,恐要七七四十九日之久。」
仇如山道:「为何要那么久?」
蔴衣鬼师道:「因为对方法术十分高强,贫道须使尽全力才能击败他,将你的魂魄救回来。」
仇如山道:「这么说,在下要藏匿五十六天才能重见天日了?」
蔴衣鬼师道:「不错。」
仇如山道:「这不要紧!」
蔴衣鬼师道:「此外,在与对方展开斗法的四十九天之中,每天均需一副三牲祭品,这花费你付得出出么?」
仇如山问道:「一副祭品约値几何?」
蔴衣鬼师道:「祭品有两种,一种是牛羊猪,一种是猪鸡鱼,这两种祭品,以后者花费较少,一副约需一两银子。」
仇如山掏指一算,道:「一天一两银子,那么四十九天便是四十九两了,这个……」
蔴衣鬼师冷笑道:「花费四十九两银子而救回一命,难道还不便宜?」
仇如山忙道:「不,在下不是嫌贵,而是……而是因为在下身上已无金钱……」
蔴衣鬼师面容一冷道:「这就难了,贫道一个对众人,总不能为了救人而自掏腰包。」
仇如山满面通红,搓着手道:「当然,当然,不过……要是道长能够信任在下的话,一切费用可否等在下恢复记忆后——」
蔴衣鬼师干笑道:「你恢复记忆之后,一走了之,贫道到那里去找人?」
仇如山道:「不,在未付淸一切费用之前,道长可以不放在下走。」
蔴衣鬼师道:「不放你走,你如何能够拿到钱?」
仇如山道:「在下一旦恢复记忆力,即可稍信给亲友,请他们送银子来。」
蔴衣鬼师沉吟:「这个……」
仇如山恳求道:「还请道长大发慈悲,救在下一命,一旦在下恢复了记忆,只要拿得出来,别说是四十九两银子,就是四百九十两或甚至四千九百两,也都可以拿来奉献,好么?」
蔴衣鬼帅又沉吟半晌,才点头道:「也罢,贫道救你便了!」
他伸脚下了紫檀禧床,走去床右的一面围幔前,撩开围幔,不知怎的,忽听围幔后面响起一片「轧轧」之声,等他将围幔整个拨开时,只见围幔后面出现了一道门,看样子竟是地道的入口。
仇如山看了暗暗称奇,思忖道:「他是个出家人,出家人应有善良端正的品行,怎的却在观中弄出这玩意儿?」
蔴衣鬼师打开那道秘门之后,随向他一招手道:「施主请随贫道下来吧!」
说着,钻了下去。
那是一条向地下伸入的地道,仇如山跟着他走下地道,发现地道两旁有好几间地下室,心中大感惊奇,忍不住发问道:「这是干甚么的?」
蔴衣鬼师答道:「贫道为人治病之处。」
仇如山道:「道长也能为人治病?」
蔴衣鬼师道:「是的。」
仇如山道:「治甚么样的病?」
蔴衣鬼师不答,随手自地道壁上取下一盏油灯,走到一间地下室门口,把灯挂到门右壁上,即推开地下室的门道:「进去吧,今后五十六天,你要住在这里。」
仇如山问道:「住在这间地下室,即可逃避摄魂?」
蔴衣鬼师自怀中取出一条黄色的符纸,用一支丧门钉将符纸钉在门庭上,说道:「有了这张神符,谁也无法再将你的魂魄摄去。」
黄纸上画着一些似字非字的东西,正是俗语说的「鬼画符」。
仇如山可一些也小敢怀疑,只问道:「在下藏匿此室后,三餐如何解决?」
蔴衣鬼师道:「自然有人送来,你放心进去吧!」
仇如山道:「还有一个问题,今后数日之内,可能有长白派的人会来——」
蔴衣鬼师截口道:「放心,贫道不会出卖你的。」
仇如山不敢再说甚么,当即走入地下室。
地下室内很黑,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他正想要求将门外的那盏油灯取入,却听「碰」的一响,蔴衣鬼师已将门关上了。
门,竟是铁制的!
他一听声音,才知是铁制之门,心中莫名其妙的发慌起来,书返身拘门,喊道:「道长请开门!」
蔴衣鬼师在门外下锁,一面问道:「甚么事啊?」
仇如山道:「这里面很黑,在下可否将那盏油盏拿进来?」
蔴衣鬼师道:「不可以。」
仇如山道;「为甚么呢?」
蔴衣鬼师道:「贫道没有那么多的油于你点燃,现在油涨价了。」
仇如山感到啼笑皆非,暗忖道:「嘿,这位蔴衣鬼师敢情是个小气鬼!」
只听蔴衣鬼师接着说道;「你安心等候吧,过几天贫道再来看你。」
然后,步声渐渐远去。
仇如山颇有一种「自投罗网」之感,但这并不表示他对蔴衣鬼师这个人有了怀疑,相反的他对蔴衣鬼师充满了信心,认定对方必能救回自己被摄去的魂魄,他只是觉得很难适应这种类似囚犯的禁闭罢了。
他竭力排除不安的情緖,定下心神,运目扫望全室情景。
藉着由门隙透入的一丝灯光,他总算勉强看淸了全室,只见这间地下室约有两丈见方,上下及四壁均是石碑砌成的,看来异常坚固,室中只有两样东西,一张木板床和一个尿桶,此外别无其物。
他耸耸肩,暗忖道:「要在这里面住五十六天之久,岂不要命!」
虽然如此,他并无沮丧之情,他认为只要能恢复记忆力,再苦也得忍了。
绕室踱了几遍,即上床躺下来。
躺了一会,他突然像被蛇咬了一口,霍地惊跳了起来,失声道:「甚么人?」
甚么人?
原来,他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哭泣声。
一个很轻很轻的女人哭泣声,听起来好像很远,但又好像就在左边的一间地下室中。
「怪事,这下面怎.么有女人在啼哭?」
他很屹惊,浑身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当即趋近门下,侧耳一听,只听除了那女人的啼哭声音之外,又有个男人发出粗暴的臭骂:「臭嫉子,妳再哭,老子一刀宰了妳!」
声音很小,但很淸楚。
也许那男人的恐嘛有效,啼哭声没有了。
仇如山惊奇不置,暗忖道:「她是谁?那男的又是谁?他们是在这地下的另一间地下室中么?」
「如果是的话,那女的为何在啼哭?那男的是她甚么人?哦——我明白了!」
他想到了一个答案:那对男女必是夫妇,女的可能生了某种怪病,故来找蔴衣鬼师求治,蔴衣鬼师便报他们送入一间地下室中,也许女的熬不过病痛,因此在啼哭,那男的不耐烦,就骂了她一句——啧,一件稀松平常的事罢了!
他认为自己的推断完全正确,故疑惧尽去,再度上床躺下来。
但躺了片刻后,他忽然口发一声惊咦,又跳了起来。
他又听到了「怪声」么?
不是!
这次他看到了几个怪字,几个题在床头边石壁上的血字。
「……有毒,不可食……」
字,约有婴儿的手掌大,但很模糊,上面一段和下面一段已剥落,只剩中间五个字勉强可以看出来。
他的视力,已渐能适应室内的黑暗,是以再次上床躺下不久,无意间竟发现了石壁上写着这么几个血字。
他骇然瞪视着那五个血字,一颗心又怦怦跳动起来。
「砰砰!」
适于此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他吓了一跳,矍然道:「甚么人?」
「是我送饭来的!」
随着话声,又听「拍!」的一响,铁门上方现出了一个小窗口。
一张人脸,就出现在那小窗口上。
那是个中年人的脸,五官并不难看,但此刻在仇如山的眼光中看来,那却是一张十分可怕的脸!
仇如山暗吸一口气,问道:「你是……」
那人笑道:「我叫吴全,专负责送饭的。」
说着,一碗大白饭已递到小窗口上。
白饭上面有几块酱瓜和几片咸鱼。
仇如山上前接过,道:「谢谢,现在已是吃晚饭的时候了?」
吴全道:「正是,敝观晚饭一顿都在这个时候吃哪,还有一碗汤和筷子!」
汤,是白菜豆腐汤。
仇如山又将汤和筷子接入,乘机问道:「这下面还有人住着呢?」
吴全道:「有,住着几个病入。」
仇如山道:「在下刚才听见一个女人的哭声,那是怎么回事?」
吴全道:「她是个疯女,她丈夫把她送来医治,最近已渐有起色了。」
仇如山道:「哦,原来是个疯女」
吴全道:「施主请吃饭,小的失陪了。」
仇如山道:「是是,老兄请便。」
吴全关上小窗,一迳走出地下道,来到蔴衣鬼师的仙房,叩门而入,向蔴衣鬼师禀告道:「启禀鬼师,小的已将晚饭送进去了。」
蔴衣鬼师正在仙房中与一老人交谈,闻报之后,一挥手道:「好,你下去!」
全应是退出。
蔴衣鬼师转顾那老人笑道:「过一会,贫道便可带老施主下去看他……」
老人微微一笑道:「多蒙鬼师帮忙,袁某无任感激。」
原来,此老非别,正是长白派掌门人夏侯祺的师弟之一,有希望继任为掌门人的袁九如!
蔴衣鬼师含笑道:「老施主不用客气,贫道有机会为贵派効劳,至感荣幸,不过……」
袁九如一笑道:「鬼师有话,但请明说!」
蔴衣鬼师捻着胡子道:「这个……」
袁九如似已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道:「鬼师但说不妨,要多少?」
蔴衣鬼师嘻嘻笑道:「老施主既如此说,贫道也就不客气了,常言说得好,不为名,便为利,贫道出卖一个人,若不能得到一些好处,未免划不来——给一百两银子如何?」
袁九如哈哈笑道:「没问题!」
他解下背上的包袱,取出一片金叶递给他,道:「这片金叶,折算银子正好是亠百两,你请收下!」
蔴衣鬼师接过金叶收入怀中,随即起身笑道:「走,贫道带老施主去把他提出来。」
不一会,两人已进入地下道,来到了「藏匿」仇如山的地下室门外。
蔴衣鬼师擧手拍门,开声道:「仇施主,你住得习惯么?」
地下室中静寂无声。
蔴衣鬼师又喊道:「仇施主,你可是睡觉了?」
仍无一点声响。
蔴衣鬼师笑了,转对袁九如道:「成了,他已中了蒙汗药,睡死啦!」
袁九如道:「那就门开吧!」
蔴衣鬼师掏出钥匙去开门鎗,一面问道:「老施主擒他返山之后,准备如何处置他?」
袁九如道:「他杀害敝派掌门人及敝师兄胡中天,敝派非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蔴衣鬼师道:「对,最好是一回去就把他处死,这样贫道也可放心了。」
说着,推门走了进去。
一眼望入,只见仇如山双脚跪地,上半身趴在木板床上,看様子早已昏迷甚久。
那碗饭和白菜豆腐汤已见底,全被他吃光了。
蔴衣鬼师笑道:「这小子好大的胃口,竟将一碗白米饭吃得一粒不剩!」
他走过去,」把将仇如山提了起来。
蓦地,剑光一闪!
蔴衣鬼师叫都没叫一声,项上头驴已离体飞起,拖着一蓬血雨,滚到角落里去了!
身体,也在血箭迸溅中,咕咚一声倒下去。
袁九如大吃一惊,不觉呆住了。
仇如山一剑砍下蔴衣鬼师的脑袋之后,立时旋身飘开,退到一面石壁下,横剑护胸,沉声道:「我不杀你,你去吧!」
他一眼认出对方是长白派的人后,便做了这个决定,非到万不得已时,决不伤害长白派的人,以免使双方的误会加深。
但是,袁九如岂能了解他的苦衷,他呆了半晌之后,旋即恢复一副冷静沉着之态,徐徐拔出佩剑,说道:「你进招!」
脚一勾,将铁门关上,摆出一副「关起门来捉贼」的姿态。
仇如山情知已难善了,不禁苦笑一声道:「您老贵姓大名?」
袁九如冷冷道:「长白智多星袁九如!」
仇如山道:「肯听在下说一句话么?」
袁九如道:「说!」
仇如山道;「贵派那位胡中天不是在下杀的,凶手显然蓄意嫁祸于我,见我离开熊老二的木屋,就下手杀害了他,我听见惨叫而赶到那里时,他已死了!」
袁九如道:「说完了?」
仇如山见他一些儿也不肯相信,心中至为愤慨,大声道:「这都是眞的,我为洗脱杀害夏侯掌门人的嫌疑已恐不及,那有杀他自找罪嫌之理!」
袁九如冷冷一笑道:「如果你已说完,就请进招,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仇如山摇着头,悲愤地道:「我不能跟你动手,请勿逼我太甚!」
袁九如突然声色俱厉地道:「动手!」
仇如山道:「不——」
袁九如面容一狞,斗然一剑疾刺而出!
仇如山一晃身,飘开数尺。
袁九如跟着横跨一大步,手中长剑顺势变为横扫,呼的一声,似一道闪电直奔仇如山腰部扫去。
「铮!」,
仇如山长剑一竖,架住了来剑,同时右足猛抬,飞踢对方左太阳穴。
袁九如把头一低,继之身形往左一倾,剑随身变一以一招「犀牛望月」刺向仇如山腋下。
道一招相当厉害,仇如山待想出剑抗拒已然不及,当即将身」蹲,左掌一按地面,迅速窜开。
袁九如却不容他有喘息的机会,剑及履及,一剑连着一剑,紧攻猛扑,似乎不把他刺杀绝不罢依。
仇如山被攻得手忙脚乱,连跑带跳,绕室疾走,但仍然摆不脱对方的凌厉攻击,心中暗暗叫苦不已。
袁九如自认已胜券在握,突然大喝一声,剑如波浪挥舞而出,使出一招剑法中的杀手锅。
仇如山瞥见对方剑招来势诡谲,情知厉害,疾忙一偏身,倒卧地上。
「呼!」的一声,袁九如的剑宛如一道闪电,由他右肩上飘过,扫下了他肩膀上的一片肉。
一阵剧痛之下,又激起了他潜伏的一股野性,他狂吼一声,长剑猛扬,一招「金蟾吐虹」向上疾刺。
袁九如只道自己的一招杀手锅必能十拿九稳的砍下他的头,是以全无防备,等到发觉不妙而想招架时,已遅了一步,右臂顿被仇如山的一剑刺穿。
他大叫一声,一脚踢开仇如山的剑,身形一仰,暴退下去。
臂上,鲜血直流,看样子已伤了大条血管。
仇如山伤了人反而很害怕,他急急忙的倒退到铁门边,颤声道:「不要打了,请不要再打了!」
袁九如双目暴瞪,重重的「哼!」了一声,把剑交到左手,再度擧步迫上,那神情就像一只饿慌了的野兽,要将仇如山一口吞下。
仇如山为之胆战心惊,摇头哀求道:「不!不要再打了!求求你——」
他忽然拉开铁门,一闪退出,迅速将铁门关上,拉紧,下锁!
「砰!砰!碎!」
袁九如在里面猛踢铁门,破口大骂起来。
仇如山知道铁门很坚固,对方不可能破门而出,故长长透出了一口气,说道:「很抱歉,袁老前辈,在下所解说的还是那句老话——等在下恢复记忆力之后,再去贵派还一个公道,现在在下要走了!」
他偏头一看肩伤,见只伤了一小块皮肉,当下取出金创药撒上一些,随即移步往外走来。
走出数步,忽又住足。
因为,他想到了一件事,想到蔴衣鬼师既然是个贪婪奸险之辈,那么他建造这座地下室是否眞为了替人治病,实有一查布楚的必要。
于是,他转身往里面走去。
「砰!砰!砰……」
袁九如还在那间地下室中猛踢铁门,暴吼如雷!
仇如山不予理睬,顺着地道向内走入,当走到一处交叉口之际,蓦见眼前白光一闪,有一把钢刀突自黑暗中向他疾劈过来。
他大吃―惊,慌忙倒退一步,同时挥剑迎挡出去。
「铮!」然一响,刀剑相击,只听得「啊嗜!」一声,偸袭者已被他震倒地上,手中钢刀脱手飞出老远。
他定睛一瞧,看出对方即是那个早先送饭的吴全,不禁勾起一股怒火,上前一脚踩住他的身子,怒骂道:「好个乌龟孙子,你胆量可不小呀!」
吴全吓出尿来,浑身直哆嗦,哀求道:「大爷饶命,小的家里还有个八十多岁的老母亲,死不得!」
仇如山把剑抵.上他心口,沉声道:「你想活命?」
吴全连声道:「是!是!大爷饶命,小的发誓愿重新做人,决不再为非做歹!」
仇如山道:「要想活命,必须乖乖回答我的问题,若敢扯谎哄骗,我一剑刺穿你这个王八蛋!」
吴全忙道:「是!是!小的不敢,大爷问甚么,小小的据实回答便了。」
仇如山道:「那蔴衣鬼师是甚么样的一个人?」
吴全道:「他……他其实没有甚么法术,只是个藉神歛财的神棍罢了。」
仇如山道:「你呢?
吴全道:「小的与他有……有些亲戚关系,他要小的来帮他的忙,小的情面难推,只好来了。」
仇如山道:「刚才我听到的哭声,那眞是前来治病的女人么?」
吴全道:「不是,她是前来上香的一个少妇,鬼师见她长得标致,便暗中将她擒进来,打算……打算……」
仇如山一哼道:「他经常干这勾当?」
吴全道:「是的,眼下就有四个妇女被关禁止地下室中,有三个已经被他奸污了。」
仇如山问道:「她们在哪里?」
臭全一指地道内部道:「就在那里面,大爷若要救她们回去,小的可以把她们放出来。」
仇如山缩回踩在他身上的脚,叱道:「起来,领我去瞧瞧!」
吴全连声应是,爬起来往里面走去。
走到地道尽头,只见尽头挡着一扇铁门,吴全掏出钥匙开了锁,推门进入,仇如山随后跟入一看,发现里面竟是一间布置富丽堂皇的精美卧房,而房中果然有四个容貌美丽的妇女坐在一起,其中一个还在那里飮泣不止。
当她们看见吴全引入一个手握长剑的靑年,以为是蔴衣鬼师派来杀害她们之人,登时吓得花容失色慌作一团。
吴全满脸堆笑道:「诸位女士莫怕,这位仇大爷是来救妳们的!」
那四个妇人一听此言,不觉呆了。
仇如山开口道:「这是眞的,那蔴衣鬼师已被在下杀死了。」
那四妇人呆望他良久,当中、一个才带着半信半疑的神情发问道:「请问您是……」
仇如山道:「在下姓仇,名如山。」
那妇人又问道:「您眞是来救我们的?」
仇如山点点头。
那妇人立刻拉着另三个跪下,磕头连声道:「谢谢!谢谢!谢谢您这位仇大侠!」
仇如山伸手作扶起的姿式,道:「诸位女士不要如此,快请起来。」
那妇人将另三个拉起,忽然一指吴全道:「这贼子也该杀,他与蔴衣鬼师狼狈为奸,不知伤害了多少良家妇女呢!」
吴全吓得面色发白,忙摇手道:「不对!不对!这是天大的寃枉啊!」
那妇人怒冲冲道:「哼,你这恶贼还好意思喊寃枉?你最会作威作福,我们四人哪一个没被你打过骂过?你说!你说!」
吴全发现仇如山脸色很难看,慌忙跪下磕头道:「仇大爷您千万不要相信她的话,小的纵然有些不是,那也不是出于本意,都是那该死的蔴衣鬼师——」
仇如山冷叱道:「你给我闭嘴!」
吴全悚然道:「是是……」
仇如山转望那四妇人,问道:「妳们四人都是本地之人吧?」
那妇人答道:「是的,都住在这附近,妾身的夫家在十里舖,这位陈代……」
她指着身边的妇人道:「她住在三井村,还有这位简代她住安家堡,最后这位甘姑娘她住在朝阳寺附近,她是大前天才被蔴衣鬼师抓进来的,因不肯顺从蔴衣鬼师,今早还被这姓吴的恶贼毒打了一顿。」
甘姑娘,即是原在哭泣的那个,仇如山仔细的打量她,才发现她年仅二十三四岁,姿色淸丽脱俗,虽在悲泣中,仍不掩其动人的美色。
仇如山问道:「甘姑娘,妳一个姑娘家,何以单独到这道观来?」
甘姑娘脸泛红霞,羞答答道:「奴家是为我爹的病而来的,我爹已病了半年多,因听说蔴衣鬼师能替人驱邪治病,因此才来的……」
仇如山道:「为何不叫妳的兄弟来?」
甘姑娘低着头道:「奴家没有兄弟,我爹只生我这个女儿。」仇如山转对那三妇人道:「妳们能不能自行返家?」
最先和他说话的那妇人答道:「可以的,只是我们回家后,眞不知要如何解释……」
说着说着,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扑簌扑簌的掉下,似有生不如死之感。
仇如山明白她担心无法获得夫家的谅解,对此他可帮不上忙,只好安慰她们道:「错不在妳们,我想妳们家里的人是不会责怪妳们的!时候不早,妳们就此回家吧!」
那三妇人和甘姑娘再向他拜谢,即相率走了出去。
仇如山跟出到房外,目送她们走出地道之后,才回对吴全冷笑道:「我猜想,你和蔴衣鬼师这些年来一定聚财不少,嗯?」
吴全道:「是的——啊,不不!小的没有,蔴衣鬼师是有一些,他的钱财都……都存在钱庄里。」
仇如山冷冷逼视着他,道:「眞的么?」
吴全被他盯得直发抖,结结巴巴地道:「嗨,这个……他……他在这儿也有一些,仇大爷您要的话,小的可以……可以……」
仇如山道:「我正在逃亡中,确实需要一些盘缠!」
吴全道:「是是,那么仇大爷您心请进来,他在这房中藏着一箱金银珠宝,您可以全部取去。」
说毕,再转入卧房。
仇如山跟入伫视,见他搬开房中的一座衣橱,再揭开地上一块厚木板,便见地下有个坑,里面藏放着一个铁箱,他很费力的提出铁箱,向仇如山讨好的笑道:「就是这个,这里有不少珠宝和金叶,价値最少也有五万两银子,您都拿去吧。」
仇如山道:「打开。」
臭全应了一声,找来一条铁棍,敲掉铁箱上的一付铜镇,将铁箱揭开。
一片燿目的珠光,登时呈现于眼前。
铁箱中的确盛满各种珍贵的珠宝玉石,大半都是女人所佩戴的名贵饰物,随便捡出一件,都可値得几百两银子。
仇如山上前掏了掏,发现底下放着几层整齐的金叶,他拿起十片金叶揣入怀中,道:「我只要这些,就够了。」
吴全大感意外,不禁色喜道:「其余的呢?」
仇如山道:「给你。」
吴全喜出望外,立刻跪下磕头道谢,道:「谢谢仇大爷,谢谢仇大爷!您仇大爷实在太好了!太——啊唷!」
他突然惨叫一声,身子往旁一倾,倒地气绝!
仇如山收剑入鞘,对那一整箱的珠宝看了不多看一眼,即转身出房,来到困住智多星袁九如的秘室门外。
被困于秘室中的袁九如已无声音,似因撞不破坚固的秘室而放弃斗志了。
仇如山开声道:「袁老前辈!」
「轰!」
秘室中的袁九如又开始踢铁门,怒吼道:「小子,你有种打开铁门,你我拼个生死!」
仇如山心情沉重的长叹一声道:「袁老前辈,你难道不能冷静的想一想,要是在下所说的丧失记忆力是一种谎言,今天又何必前来求助于蔴衣鬼师呢?」
袁九如又猛踢铁门,厉声道:「你开门!」
仇如山道:「老前辈请息雷二,在下离去之前,当叫人下来放你出去,现在请冷静的再听在下一言——」
「轰!」
袁九如再踢铁门,雷吼道:「没甚么可说的,你若自认淸白,就随老夫回敝派解释!」
仇如山苦笑道:「不,在下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现在你既不愿听在下解释,在下只有一事要说,你请注意听着……」
他顿了一下,道:「这度道观的主持人蔵衣鬼师非善良之人,他除藉神歛财之外,还暗刼良家妇女淫乐,刚刚在下已放走了被他囚禁于秘室中的四个妇女,他的助手吴全也被在下杀了,在那间秘室中有一大箱珠宝,老前辈等下出来时,请作妥善的处理。」
袁九如冷笑道:「哼,你又杀了人!」
仇如山道:「是的,在下今天杀了蔴衣鬼师和吴全两人,但假如老前辈认为他们不该杀的话,那么在下就弄不懂贵派雄立于武林中所为何事了!」
袁九如沉默下去。
仇如山道:「在下要走了,我再说一遍,等我恢复了记忆之后,一定去贵派做个了断,决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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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仇如山遇恨似海



下了黑山,他漫无目的向一条荒道走去,时已深夜,天上虽有月亮,但四周一片黑暗,使人分不淸东西南北,这对他来说更加重了一份徬徨之感。
他眞的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
去寻回失落的自己!
是的,但往哪里去寻呢?
没有一点线索,也没有人认识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寻一位眞正有法力的道士,请他替自己引回被摄去的魂魄——是的,蔴衣鬼师虽无法力,但他的判断可能是正确的,自己八成是被人摄去魂魄,因此才变成这个样子!
为甚么有人要摄去自己的魂魄呢?
他的目的何在?
是因与自己有深仇大恨?
不,如果对方只为了报仇,绝不会有长白派掌门人夏侯祺及长白一鹤胡中天之死,这分明是一项可怕的阴谋,一种「移祸」之计。
对方可能会继续利用自己去杀人——如夏侯祺之死或继续杀人嫁祸自己——如胡中天之死——自己该怎么办呢?
他一边走一边自问着「怎么办」的时候,忽然瞥见前面路上有个人,看走路的姿态似是女子,他立刻想到可能是那四妇女之一,于是快步赶了过去。
看看快追上时,前面那女子忽然娇躯一腾,疾若流星的向前飞去,一眨眼又把距离拉远。
仇如山不禁一怔,暗道:「原来她不是那四妇女中的一个—卜她是谁,干么要跑?」
人总是好奇的,他见那女子忽然加速前奔,不由得就产生追上去一查究竟的念头,当下放开脚力疾追上去。
他现在对自己「身怀绝艺」一事已不怀疑,因为他已经试过好几次,不但试出自己有一身颇为不凡的剑术,而且轻功身法也十分了得,就如现在他一放足追赶,其速度之快,就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好像一阵疾风似的,一下就追近到那女子身后五丈之处。
他开口喊道:「姑娘请停步,在下有事请敎!」
那女子恍似未闻,一味向前飞奔。
从背后看,她有一副美好的体态,衣着也十分美丽,是一套続花边的泄蓝色厚劲衣,背上还斜揷着一柄宝剑,黄色的剑穗在奔跑中飞舞如蝶,煞是好看。
仇如山追了一程,发觉自己和她的距离始终在五丈左右,竟不能再追近一步,心中暗暗惊奇,思忖道:女子好高明的轻功飞行术,八成是一位很著名的女侠……
他现在很希望遇上长白派以外的武林人物,希望有人能指出自己的姓名来历,以帮助自己恢复记忆力,故看出那女子身手不凡后,更加想追上她,当即倾全力追上去。
转眼工夫,果然被他追近了一丈,距离她只有四丈左右了。
那女子掉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折身奔离道路,跑上一座山岗,身形迅即隐没于山岗上的树林中。
仇如山紧追而上,他可不知道甚么叫「遇林莫入」,一路直追入林,循声穷追不舍。
又追了一程,忽觉对方的步声已消失,忖度她必已在林中躱藏起来,他倒也知道这情形不大好,故立即利住脚步,凝神谛听捜视,并提防她突施袭击,同时再开口道:「姑娘请勿误会,在下只想请敎一事,绝无侵犯之意,请出来一见如何?」
树林中很寂静,没有风声也没有虫鸣,静得好像是一片死亡世界。
他不禁有些不安,暗忖道:「罢了,她既不愿与我相见,我何必强人所难——走吧!」
于是,他转身下山,那知才走下十多步,于经过一棵大树旁边之际,蓦觉背心被一把剑尖抵住,同时听得身后有人冷冰冰的说道;「别动!」
语音淸脆,分明即是那女子!
仇如山浑身一震,当眞不敢妄动,但他也不怎样害怕,苦笑笑道:「姑娘,我说过没有悪意。」
身后的女子冷冷道:「那你追我干么?」
仇如山道:「在这深夜的荒野上忽然发现妳这样一位姑娘,在下觉得很奇怪,故不揣冒昧想见见妳妳。」
身后的女子冷笑道:「这世上每个角落都有人,有甚么好奇怪的!」
仇如山道:「但妳是个姑娘家——」
身后的女子截口道:「姑娘家又怎样?姑娘家就不能在深夜的荒野上,么?」
仇如山道:「不,在下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身后的女子冷哼一声道:「娥看你是居心不良,想欺负我,是吧?」
仇如山着恼道:「妳胡说甚么?」
身后的女子发出深刻的冷笑道:「胡说?哼,像你这种登徒子姑娘见过多了,你以为——」
仇如山猛可旋身抬肘格出,拍的一声,打开她的宝剑,沉容怒叱道:「住口!」
他一格的力量可眞大,登时震得那女子横顚出数步,差点使她跌倒地上!
她的确长得很美,鸡蛋形的脸庞白如羊脂,明眸皓齿,气质高贵,看年纪才只二十出头。
她顚出数步之后,勃然大怒,娇叱一声,振剑便向仇如山刺去。
但宝剑刺临仇如山胸前之际,忽然收住了势,诧异地道:「你……」
原来,她被仇如山的气势鎮慑住了。
仇如山昂立不动,双目含怒盯着她,神态严厉得可以使人不战而怯。
她可能见过不少男人,却很少见过像仇如山这样神威凛凛的男人,一时为之气馁,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仇如山寒脸冷冷道:「怎么不刺过来?」
她眨眨一对长着长睫毛的大眼睛,愕然道:「你是何人?」
仇如山道:「登徒子!」
她不禁脸色一红,轻轻「哼!」了一声,收剑扭头便走,可以看出她对仇如山的「调侃」很不高兴。
仇如山微微一笑道:「妳很怕登徒子么?」
她刹住脚步,回头冷笑道:「我才不怕,在我剑下丧命的登徒子已经有十多个了!」
仇如山道:「不怕的话,何必急急要走?」
她听了更生气,突然转回直欺到他跟前,一挺胸部道:「我不走,你待怎样?」
仇如山换上一副和气之色,拱手一揖道:「不怎样,只想请问芳名。」
她一掀嘴唇,冷诮地道:「我何必把姓名告诉一个登徒子?」
仇如山一笑道:「我姓仇,名如山。」
她冷冷道:「我姓恨,名似海!」
仇如山哑然道:「别开玩笑!」
她一皱鼻子道:「只准你开玩笑?」
仇如山正色道:「我眞叫『仇如山』呀!」
她耸耸肩膀,道:「我也眞叫『恨似海』呀!」
仇如山道:「如果妳不相信,我有此剑为证……」
说着,解下长剑,指着剑鞘上的「仇如山」三个字给她看。
她一歪头,俏皮地道:「如果你不相信,我也有此剑为证!」
说着,也递出剑鞘,指着刻在剑鞘上的三个字赫然正是「恨似海」三字!
仇如山登时楞住了。
天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
仇如山
恨似海
这原是对仗工整的一对句子,可是居然眞有「恨似海」这么一个人,而且居然这么凑巧的和「仇如山」碰上了!
不仅是仇如山在为此发呆,恨似海也忽然发觉自己的姓名和仇如山正可凑成一对句子,因此也不禁为之目瞪口呆起来。
四目相对,越看越惊奇!
仇如山首先打破寂静,瞪望她喃喃问道:「妳……妳当眞姓便名似海?」
恨似海犹豫了一下,才点头道:「是啊!」
仇如山摇头道:「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我没听说过『恨』也是个姓……」
恨似海沉默有顷,道:「也许我不叫『恨似海』,可是我已记不起我的姓名,我失去了记忆力——」
仇如山大为惊骇道:「甚么——妳也失去了记忆力?」
恨似海显然没有注意到仇如山使用一个「也」字的含意,她似乎触发了满腔悲痛,突然痛哭起来,道:「是的,我失去了记忆力,数日前,我从睡眠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茅屋中——」
仇如山忍不住接口道:「身边倒着一个死人,是也不是?」
恨似海顿时停止哭泣,满脸错愕的问道:「你……你怎知道?」
仇如山长叹一声道:「看样子,妳的遭遇竟与在下相同!」
恨似海发呆道:「你说甚么?」
仇如山道:「数日前,在下一觉醒来,也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草房中,身边倒着一个死人,而在下却甚么也记不起,包括在下的姓名来么!」
恨似海惊奇的睁大了眼睛,失声道:「眞的,你……说的是眞实的?」
仇如山点点头,随将自己的遭遇源源本本的说了出来。
恨似海仿佛迷失于深山中而突然遇上了一个同患难的人,不禁悲喜交集,上前握住他的手,激动万分地道:「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仇如山苦笑道:「在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姑娘不妨先把妳的遭遇详细说给在下听听,然后咱们再来研究是怎么回事,好么?」
恨似海顾左右道:「好的,咱们坐下来谈谈……」
她摘了几片竹叶舖在地上,盘膝坐下,便开始说出自己的遭遇。
她的遭遇可说与仇如山完全相同,所不同的是人物与地点——地点是在五台山北台绝顶的一间茅屋中。
人物是靑衣活佛。
「……我正在惊慌之际,忽然来了一个靑衣僧人,他看见『靑衣活佛』被我这把剑刺死在茅屋中,登时惊怒交迸,诬指我杀害了他们的主持,夺取了『靑衣活佛』看守的一株千年何首乌,辩,只好一逃了之,逃到了三家店,我找当地一位有名的大夫求治,他说我没有病,记忆丧失的原因可能是中了邪,介绍我去黑山找蔴衣鬼师求助?说蔴衣鬼师善能捉鬼驱邪,可是刚才我到达黑山时,发现那座道观已起火焚烧,而附近又不见一人——那是你放的火么?」
仇如山摇头道:「不是,那可能是长白派智多星袁九如放的火。」
恨似海满脸困惑地道;「现在我已把一切遭遇说出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仇如山问道:「以前的一切,妳一点也不记得了?」
恨似海道:「正是,我现在仿佛成了一个行尸走肉的人,虽然我能思考,也能识别各种东西,但就是想不起以前的一切!」
仇如山叹道:「我跟妳的情形完全相同!」
恨似海道:「这种痛苦,眞叫我无法忍受,我眞想死了算了!」
仇如山道:「不,不能死,咱们必须去寻回自己,洗淸罪嫌。」
恨似海道:「但如何去寻回自己呢?」
仇如山道:「找一位眞正有法力的人,请他替咱们引回被摄去的魂魄!」
恨似海道:「你眞以为咱们是被人摄去了魂魄?」
仇如山点头道:「是的,除此而外,已无合理的解释了。」
恨似海问道:「为甚么有人要摄去你我的魂魄呢?」
仇如山道:「目的在利用咱们去杀人,或者叫咱们措黑锅。」
恨似海又问道:「依你看,死在你身边的一『长白派掌门』人和死在我身边的『靑衣活佛』是不是你我杀害的?」
仇如山凝容一叹道:「可能!」
恨似海道:「但我实在想不起曾经杀过人呀!」
仇如山道:「那个阴谋者可能先摄去了妳我的三魂七魄,然后以法力驱使妳我去杀人,事成之后,再还给妳我一半的魂魄,让你我恢复神智,但却不让妳我记起以前的一切,使妳我无法为自己辩护。」
恨似海愁苦地道:「果然如此,那我可惨了,我在三家店向人探听,始知『靑衣活佛』乃是五台山靑衣僧的领袖,如今我成了杀害『靑衣活佛』的凶手,所有的靑衣僧岂肯放过我呢?」
仇如山苦笑道:「一样,在下现在已成了长白派追杀的人物!」
恨似海道:「咱们一定要赶快设法恢复记忆力,也许咱们恢复记忆力之后,即可知道那使阴谋者是谁。」
仇如山点点头,道:「是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一位眞正有法力的人……」
恨似海道:「你知道谁有法力?」
仇如山又苦笑道:「以前的我也许知道,现在则不知道了,现在我即使在路上遇见我的亲生父母,我也不认得他们了!」
恨似海叹了口气道:「那只好四处去探听了。」
仇如山伸手道:「妳的剑借我看看好么?」
恨似海递出了宝剑,仇如山接过放在地上,再解下自己的宝剑放在一起,立刻发现两把宝剑的式样完全相同,好像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仇如山叹道:「看情形,仇如山与恨似海并不是妳我的姓名……」
恨似海道:「不错,仇如山与恨似海,是这两把剑的名字。」
仇如山抬目凝望着她,道:「妳有没有想到,妳我两人以前可能认识,妳我可能是朋友、兄妹、师兄妹,或者甚至是夫妻!」
恨似海脸上发红,羞涩地道:「我……我不知道……」
仇如山道;「妳的剑术如何?」
恨似海摇头道:「不知道,不过那靑衣僧人阻止我逃走时,我被迫还手,一出剑就刺伤了他……」
仇如山道:「我与长白派的高手交手时,对方曾喝问我是不是卓五绝的门下,我想我使出的剑术可能得自于卓五绝,而卓五绝必是一位名气极大的武林高人,知道他的人必然不少,所以咱们不妨一道走,一边打听谁有法力能为人引回失去的魂魄,一边打听卓五绝住在何处,也许当咱.们找到卓五绝时,就会知道咱们的姓名来历。」
恨似海想了想,点头道:「好吧,你认为往哪儿走较好?」
仇如山道:「往中原走较好,既可逃避长白派和靑衣僧的追杀,又可见到许多武林人。」
口 口 口
半月之后,两人行抵北京城。
在过去的十五天行程中,他们没有遇见一个武林人物,也打听不出一个有法力的人,他们唯一的收获是增进了彼此的感情。
同病相怜,最易生情,但是两人都不敢太超越友谊,因为他们彼此都有顾忌——如果两人以前确实认识,而彼此的关系是朋友或师兄妹的话,那自然无妨,但假如彼此的关系是亲兄妹或是水火不相容的仇家的话,那就万万相爱不得了。
进入北京城,时已将晚,两人乃投入一家客栈,在客栈中吃过饭后,仇如山召来个店小二问道:「小二哥,请问你一事,这城中可有法师?」
店小二答道:「有呀。」
「他住在哪儿?」
「在南大街城隍庙旁边儿的一条胡同里,到了那儿就可找到。」
「他叫甚么?」
「叫张法师,据说是张天师的后代传人咧。」
「法力如何?」
「很高明,不论是易占、米卦、测字、符咒样样皆精,每天去找他的人可多着呢!」
「他能不能替人收魂?」
「收魂?」
「譬如有人失魂落魄,他能不能替人收回来?」
「这绝无问题,前两天小儿生病,小的带他去占卦,张法师说是受了惊,经他收惊之后,隔天就好了。」
「好,谢谢你。」
「不谢。」
看着店小二退下之后,仇如山转对恨似海笑道:「咱们去看看如何?」
恨似海自然不反对,于是两人走出客栈,问知南大街的方向,即往南大街行来。
华灯初上的北京城,可够热阀的,街上红男绿女熙来攘往,处处洋溢着一片繁华景象,仇如山和恨似海可没心情浏览街景,一迳来到南大街上的城隍庙,果见庙旁有一条胡同,两人行入数步,便见有一户人家的门庭上横悬一匾写着「天坛」二字,仇如山住足道:「大槪就是这一家了,进去看看。」
两人进入一看,里面是一间大厅堂,堂上供着张天师的画像供案上香烟缭绕,厅上一排坐着五六个人,看样子都是来找张法师治病解惑的。
张法师就坐在一张小红案后面,正在为人占卜,他年约六十开外,面容瘦削,嘴上留着八字胡,身穿一袭八卦道袍,神态颇为「权威」!
他把三枚铜钱放入一只龟壳中,然后两手高擧龟壳摇动着,口中唸道:「拜请八卦祖师、伏羲、文王、周公、孔子、五大圣贤、云梦山头鬼谷先生、排卦童子、成卦童郞、空中一切过往神祗,今弟子蔡五住南角村于癸丑年三月八日午时二一刻,因欲往南方经商忧疑未决,谨自虔心诚意于八八六十四卦内求取一卦,以定吉凶,吉则吉神出现,凶则凶神当明。」
告毕,将铜钱一枚一枚掷下。
他看看铜钱,立刻向求卦者拱手道贺,笑嘻嘻道:「好卦!好卦!这是干为天,困龙得水之象,蛰龙久困渊中,忽然天降大雨,得雷鸣而起,任意飞腾,时来运转之兆也!」
求卦者色喜道:「这么说,在下是可以到南方去经商了?」
张法师道:「正是,占得此卦,表示万事如意,名利双收,但不可得意忘形过份骄傲,必须虚心处事,才不会招致失败,切记切记!」
求卦者十分高兴,付了酬金,道谢而去。
张法师收下酬金,接着抬头问道:「下面是哪一位?」
一老媪上前坐下……
仇如山看他占了一卦后,即拉着恨似海走去后面的长板櫈坐下,低声道:「先到先看,咱们要等一等。」
恨似海低声问道:「你看这位张法师的道行如何?」
仇如山摇头道:「不知道,我对这门占卜之学一窍不通,不过既有这么多人前来求卦,想来他的卦是灵的。」
恨似海道:「不灵也得试试,咱们现在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等了好半天,才轮到他们两人,仇如山推着她上前坐下道:「妳先看。」
张法师打量她一眼,问道:「这位姑娘要卜卦么?」
恨似海道:「不是。」
张法师道:「那要干么?」
恨似海道:「请法师替我们收魂。」
张法师道:「姑娘受惊了?」
恨似海道:「也不是。」
张法师道:「不然,为何要收魂?」
恨似海道:「我们丧失了记忆力,以前的一切都记不起来了,据说这是被人以法术摄去魂魄之故,故来向法师求助,希望法师施法替我们收回魂魄。」
张法师一口答应道:「这不难,姑娘贵姓芳名?」
恨似海摇首道:「不知道。」
张法师一怔道:「不知道?」
恨似海道:「是的,我的姓名年龄,以及家住何处,统统记不起来了。」
张法师眉头一皱道:「岂有此理,姑娘既不疯也不傻,那会记不起自己的姓名年龄之理?荒唐!荒唐!」
恨似海回头向仇如山求助,仇如山乃上前拱手道:「法师大槪还没听懂我们的话,我们两人是在一觉醒来之时,突然发觉脑中一片空白,想不起自己的姓名来历,因此想到可能是被人摄去了魂魄」
张法师一指他的鼻子,打岔道:「你也一样?」
仇如山点头道:「是的。」
张法师轻轻一敲桌子,以充满自信的口吻道:「记不起姓名没关系,你们只要说出生辰八字,本法师就有能力为你们收回魂魄。」
仇如山不禁苦笑道:「我们若还记得生辰八字,何必来求法师您呢!」
张法师登时落下脸,道:「你是说,你们连生辰八字也记不起来?」
仇如山道:「正是,我们——」
张法师站起连连挥手,道:「去!去!本法师时间宝贵,别来寻开心!本法师开坛数十年,还没碰到过这么荒唐的事,那有连自已的姓名和生辰八字都记不起之理!」
仇如山和恨似海狼狈的「逃」出了天坛,恨似海骂道;「这家伙一定是骗人的,他若眞有法力,何必非要生辰八字不可!」
仇如山叹道:「这不能怪他,好像算命占卜都必须报出姓名和生辰八字的。」
恨似海愀然道:「如今咱们怎么办呢?」
仇如山道:「只好去找卓五绝问一问了,这北京师很大,可能有武林人物,咱们去找找看。」
于是,两人沿街信步而行,边走边注意着街上的行人,希望见到一位武林人物,但走了几条街都没发现,只好返回客栈歇息……
仇如山上床躺下,久久无法入眠,他心中很乱,也很痛苦,自从在长白山摘月崖的草房中「一觉醒来」到今天,已过了二十余日,而这二十余日对他来说眞是度日如年,他努力想适应失去记忆的生活,但空虚与痛苦始终挥之不去。
不过,自从遇上了「同病」的恨似海后,他是觉得好过了一些,可是随之而来的许多疑问又困扰着他,使他食不知味,睡不安枕。
最使他百思不解的一点是:为甚么恨似海的遭遇和自己这様相同?
为甚么也有一位「靑衣活佛」在看守一株千年何首乌时被杀了?
此外,为甚么事情如此凑巧,两个失去记忆的人会碰在一起?
想到后面这一点,他脑中突地灵光一闪,豁然由床上坐起,脱口道:「莫非她是伪装的?」
不错,她极可能是阴谋者之一,伪称也失去了记忆力,借此而来接近自己的。
但她接近自己的目的何在呢?
他开始在房中来回踱步,思索着「她为何要接近自己」这一点,但苦思良久均得不到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不禁长叹丁声,又上床躺下来。
就在此时——
「砰碎砰!」
有人敲门。
他一翻而起道:「甚么人?」
恨似海在房外答道:「是我!」
仇如山披衣走去开门,问道:「妳还没睡?」
恨似海道:「没有,我睡不着,你也睡不着,是不是?」
「我听见你在唉声叹気?」
仇如山侧身让她入房,道:「是的,我在想着一个问题……」
恨似海坐下道:「想甚么?」
仇如山凝目盯着她,道:「想妳!」
恨似海赧然道:「想我干么?」
仇如山道:「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恨似海不禁苦笑道:「唉,你自己的苦恼还不够多么?何必还为我发愁?」
仇如山这:「我又在想,天底下为甚么会有这种巧事,偏偏两个失去记忆,刀的人会碰在一起?」
恨似海道:「这只能说是老天的安排吧!」
仇如山道:「不,我想是人的安排!」
恨似海一怔道:「你以为是人的安排?」
仇如山点头道:「是的!」
恨似海不解的问道:「甚么意思?」
仇如山不答,只是一眼不瞬的盯着她,目中精光灼灼,似要透视她似的。
恨似海迷惑道:「你为甚么要这样看着我?」
仇如山仍不答话。
恨似海突然明白了,脸色一变道:「你——在怀疑我?」
仇如山道:「天下这么大,人这么多,而妳我竟会碰上,岂非奇怪之极?」
恨似海顿足而起,叫道:「好啊!我都不懐疑你,你居然怀疑起我来了,既然如此,咱们分道扬镳便了!」
说毕,一扭娇躯便欲出去。
仇如山觉得她的言语举止不像是虚伪的,立时推翻了心中的怀疑。当即张开双臂拦住出路,陪上笑脸道:「不要生气,我是跟妳开玩笑的。」
恨似海怒道:「不,我看得出来,你是在怀疑我!」
仇如山一揖道:「我向妳道歉,刚才我的思想确实有些儿走火入魔,但现在已没有了。」
恨似海道:「你我最好分开的好,免得彼此猜忌怀疑——让开!」
说着,又欲出去。
仇如山又挡住她,不让她走,道:「不,请不要走,妳不以为妳我应该在一起?」
恨似海冷冷道:「才不,没有你,我照样可以活下去!」
仇如山道:「不是活不活得下去的问题,而是咱们在一起可以有个照应,而且可以一起探讨——」
恨似海截口道:「你让不让路?」
仇如山见她态度坚法,大为不悦,道:「妳当眞要走?」
恨似海道:「是!」
仇如山道:「哪里去?」
恨似海道:「你别管!」
仇如山道:「夜已深,要走明天再走不行么?」
恨似海道:「不行,我现在就要走!」
仇如山身子往旁一让,道:「好,妳走好了!」
恨似海「哼!」了一声,大步出房,转回自己房中,打起一包简单的包袱,措起宝剑,即往客栈前面而去。
仇如山看着她走后,不禁苦笑一下道:「哼,这丫头好大的脾气,我已向她道歉,她何必如此冲动?」
他想了想,也转去提起包袱和宝剑,紧跟而出,来到前面的帐房,向掌柜的表明要离店,付了帐后,疾疾出了客栈,发现恨似海已走出数十步,当即悄悄尾随上去。
恨似海走得很快,不久走到南城门,头也不回即出城而去。
仇如山随后跟出,但出到城外一看,但见路上空荡荡的,恨似海竟已失去踪影,他不由发楞,暗忖道:「咦,她哪里去了?」
望望眼前黑茫茫的大路,他忽然省悟恨似海消失的原因,立即拔歩向前疾追。
追下二三里路,大路忽然一分为二,一条向南,一条向西。
他在叉路口停下,望望眼前的两条.路,不知恨似海走的是南避是西,心中颇为傍徨。
此刻,他又开始怀疑起来了,他的看法是:恨似海如果和自己一样确实丧失了记忆力,那么她应该比自己更脆弱更需要有人做伴,而不会那样一怒而去,她走得这样坚决,只有一个解释:这就是她「做贼心虚」。
哼,我非要抓住妳不可!
那知这个念头刚刚生起之际,蓦闻身后有人冷冷道:「你追来干么?」
仇如山转身一看,发现恨似海不知何时已来到自己身后,不禁「啊!」了一声道:「妳怎么……」
他有些发窘,一时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恨似海面露讥笑道:「我问你,你追来干么?」
仇如山窘笑,道:「我想来想去,觉得咱们还是不拆伙的好,所以……」
恨似海道:「可是我却要拆伙!」
仇如山道:「何必呢?咱们在一起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别的不说,我知道妳身上已无银两,妳离开了我,吃饭马上发生问题。」
恨似海道:「我饿死了也不干你的事!」
仇如山搓搓手,轻叹道:「唉,妳性子好烈,妳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恨似海道:「你要我原谅你,我现在就原谅你,但我不想再跟你在一起,我要单独——」她忽然住了口,诧异的掉头后望。
仇如山因是站在她对面,故比她先发现了来人,他初以为来的是毫无关系的行人,但等到看淸来的一批人竟然都是出家人时,他就知道事情不寻常了。
那是七个靑衣僧,他们好像从地下冒出似的,突然在恨似海的身后出现。
恨似海一见之下,脸色大变,失声道:「啊一你们……」
七个靑衣僧每人手上都握着一柄戒刀,他们,到之后,立即迅速的将仇如山和恨似海包围起来。
仇如山吃惊的问道:「喂,你们要干甚么?」
当中一个靑衣僧做了个「去」的手势,神色冷峻地道:「施主请站开,这儿没你的事!」
仇如山回顾恨似海问道:「他们是五台山的靑衣僧?」
恨似海点点头道:「是的,他们是来为『靑衣活佛』报仇的。」
仇如山道:「那天妳说逃离北台绝顶时,只有一位靑衣僧阻拦妳,既然如此,这些人又怎么认得妳呢?」
恨似海一指那发话的靑衣僧,道:「他就是那天阻拦我而被我刺伤的人!」
仇如山恍然「哦」了一声,转对那靑衣僧拱手问道:「这位太师,你们是来为『靑衣活佛』报仇的么?」
那靑衣僧颔首冷冷道:「不镜,我佛有灵,终于叫贫僧等在北京城找到了她——施主请站开吧!」
仇如山道;「大师请听在下一言,这位姑娘是不是杀害贵院『靑衣活佛』的凶手,现在还不能确定,因为她失去了记忆力,对于在北台绝顶之前的一切,她都已记不起来,所以——」
那靑衣僧不耐烦的一皱眉,打岔道:「施主请站开如何?」
仇如山摇头道:「不,大师请让在下把话说完,在下也遭遇到了与这位姑娘相同的怪事,事情是这样——」
那靑衣僧再度打断他的话,以严厉的口气道:「你走不走?」
仇如山乃是吃软不吃硬的人,闻言也火了,昂然道:「不走!」
那靑衣僧冷笑道:「你要死?」
仇如山点头道:「是!」
那靑衣僧道:「那好,贫僧送你上西天!」
说毕,向围在四面的六个靑衣僧一使眼色,七人立时擧刀欲上。
恨似海忽然大声道:「慢着!」
那靑衣僧冷笑一声道:「妳有甚么话要说?」
恨似海道:「有,但本姑娘说话的对象不是你们!」
她转对仇如山道:「你站开去吧!」
仇如山一怔道:「怎么了?」
恨似海道:「我不需要你帮忙!」
仇如山道:「为甚么?」
恨似海道:「这是我的事,我要自己来解决!」
仇如山道:「妳不以为咱们应该互相帮助?」
恨似海道:「不!」
仇如山道:「妳还在生气?」
恨似海一瞪眼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噜苏,任何事情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么?」
仇如山忽然笑道:「也罢,妳不要我揷手,我就作壁上观!」
语毕,退出靑衣僧的包围圈外。
他并非眞想袖手旁观,而是想先看看她的身手——或者也可说想看看她和靑衣僧是不是眞处于敌对的状态中——然后再作道理。
恨似海见他退出,随即拔剑出鞘,环顾七个靑衣僧冷笑道:「你们进招吧!」
那为首的靑衣僧这时反而不急着动手,而开声道:「这一动手,妳可能会死在贫僧七人的刀下,所以在动手之前,妳可愿说明一下?」
恨似海冷冷道:「在北台绝顶,本姑娘已向你说得很明白了!」
那靑衣僧道:「那天妳所说的一番话,实是荒谬绝伦之事,贫僧不能相信!」
恨似海道:「那就没甚么可说的了!」
那靑衣僧道:「妳老老实实的说,是谁唆使妳去杀害敝院『靑衣活佛』的?还有那株千年何首乌哪里去了?」
恨似海道:「如果你要一口咬定『靑衣活佛』是本姑娘杀害的,那么本姑娘的答复是:没有人唆使我,杀害『靑衣活佛』是出于我自己之意,而那株千年何首乌我吃下去了!」
那靑衣僧冷笑道:「那么,血债血还,妳纳命来吧!」
戒刀一翻,挫腰沉步,准备动手了。
其余六个靑衣僧也摆出了攻击姿态,然后七人慢慢的移步迫上去。
恨似海没有摆出任何迫敌的姿式,她显然和仇如山一样,对于自己以前所练的武功已想不起来,必须到了危险临身之际,才能「触发」出来。
七个靑衣僧对她却似不敢轻敌,一步一步的迫近到距离她只有寻丈时,正对她背身的一个才大喝一声,擧起戒刀猛砍而出!
恨似海似乎不知如何迎战或闪避,站在那儿没动一下,可以看出她虽然要强好胜,却因不知如何出招而显得手脚无措。
仇如山眼看刀已砍临她右肩,而她仍然呆立不动,登时吓出一身冷汗,急叫道:「快躱呀!」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喊声甫出之际,蓦见一道剑光自她腰间闪出,接着便听到了一声惨叫。
那首先动手的靑衣僧,一双右手和手上的戒刀忽然已飞上空中。
他惨叫一声后,疾忙用左手紧紧握住断腕,制止泉涌般的鲜血,顚退下去。
其余六僧骇然失色,均为恨似海可怕的剑法所慑,不觉各自后退一步。
「拍!」
戒刀和断手自空中堕下,刚好掉在恨似海脚边,似海看到那只血淋淋的断手,竟似十分害怕,赶忙跳开数尺,然后舞动宝剑吓唬道:「你们走不走?不疋他便是榜样!」
样子显得色厉内荏,看情形她的剑法虽极厉害,却很怕杀人,尤其怕见到血。
六靑衣僧也看出她色厉内荏,因之胆气复壮,彼此一使眼色,再度移步迫出。
恨似海冷笑道:「好,不怕死的只管上来,本姑娘已经蒙上了杀害『靑衣活佛』的罪嫌,不在乎多杀几个小和尙了!」
六靑衣僧突然同时动手,六柄戒刀齐出,以不同的招式围攻上去。
恨似海仍像刚才那样,一开始显得不知所措,等到六柄戒刀临身之际,突见她娇叱一声,身子倏然倒下,剑光与腿影迸发——
「砰!」
「蓬!」
「啊嗜!」
六靑衣僧中,立时有两个被她的脚扫中,应声飞出,另一人被她的剑劈中腰部,深达腹膜,大叫着败退下去。
仇如山见她破解和反击妙到峯巅,忍不住拍手喝釆起来。
恨似海一翻跳起,对于自己竟能一擧击伤三人,也似大感意外,但能够击败敌人自是一件可喜之事,她得意的向仇如山一挤眼,意思在说:「你看,本姑娘对付得了吧!」
那另三个没受伤的靑衣僧脸色变得很难看,显操内心惊极怒极,他们瞪视她片刻,似决心再试一下,又开始游步准备出手。
蓦然,黑暗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喝叱:「你们退下!」
声音虽然不大,但充满威严。
而随着喝叱之后,一个靑衣老和尙突如天神下降,由空中飘了下来。
这老和尙年约七旬,面貌淸癯,双目透射出来的光芒,有如两道冷电,他手上握着一柄禅杖是生铁打造的,杖柄落地,发出「乓!」的一声,地面都似颤动起来。
那三个靑衣僧一见老和尙出现,很恭顺的行了一礼,收刀退下去。
老和尙凝望着恨似海,神色冷峻得使人不寒而栗,一字一字道:「姑娘身手高绝,老衲佩服之至!」
恨似海已看出此老在五台山的靑衣派显通、塔院、圆照、广宗、殊像、碧东、南山、凤林、舍阁、灵境十院中,地位必然很崇高,故心中有些紧张,当下横剑护胸,问道:「你是谁?」
老和尙道:「老衲普光上人,五台山灵境院主持!」
恨似海道:「原来是普光上人,失敬!」
说着,做了一福。
原来,五台山的僧侣,有靑衣与黄衣之分,靑衣僧为寻常之和尙,黄衣僧则喇嘛也,各有著名大寺十院,两派的和尙都有武功,在江湖上享有盛名,靑衣派中的领袖『靑衣活佛』和黄衣派的领袖『黄衣活佛』二人,更是名满天下,因为他们的佛学与武功都是一等一的,比之少林寺的主持『百了圣僧』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前这位普光上人,乃是靑衣派第十院「灵境院」的主持,在武林中,也是一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是以恨似海不敢对他无礼。
普光上人倒也很有风度,颔首答礼,冷冷道:「姑娘贵姓芳名?」
恨似海道;「恨似海。」
普光上人微愕道:「叫甚么?」
恨似海道:「恨似海!含恨的恨,似是而非的似,汪洋大海的海!」
普光上人面泛冷笑道:「恨似海深么?」
恨似海点头道:「对了!」
普光上人道:「姑娘有何恨事?」
恨似海摇头道:「没有。」
普光上人道:「既无恨事,何以名之『恨似海』?」
恨似海道:「恨似海三字,是我暂时借用的姓名,我所以借用这三个字,理由有二,一是我失去了记忆力,不知道我是谁,二是这一把宝剑的剑鞘上刻有『恨似海』三个字,而这把宝剑是我在北台绝顶醒来的时候,发现措在我身上的上人要看一看么?」
说着,解下了剑鞘,欲掷给他看。
普光上人冷冷一笑道:「不必看了,姑娘只须说明为何杀害我靑衣派的『靑衣活佛』即可!」
恨似海道:「您是靑衣派的灵境院主持,所以我愿将那天的情形再详细说明一次,那天的情形是这样的:我忽然从酣睡中淸醒过来,发现自己竟躺在台台绝顶那间茅屋中,而身边竟倒卧着一具老和尙的尸体,他是被我手上这把宝剑刺死的,但我不知道下手杀他的是不是我,因为我接着发觉自己甚么也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我的姓名,身世,以及我是怎么到北台绝顶的,总之我好像突然出现于世上的一个废人。……」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擧手一指那个上次在北台绝顶见到的靑衣僧,继道:「贵院这位大师,那天指我杀家『靑衣活佛』,对于这一指控,我既不能承认也不能否认,因为我眞的想不起那以前的一切,我必须等恢复记忆力之后,才知道我是不是杀害『靑衣活佛』的凶手,换句话说,我现在不能把命给你们,我要去寻回自己,等我寻回了自己之后,才能与你们做了断。」
普光上人静静的听她说完,沉思了一会,才又冷笑一下道:「姑娘说的有道理。」
恨似海听口气就知他不肯相信,接口道:「但事情却很荒谬而不足采信,是么?」
普光上人颔首道:「正是!」
恨似海一指仇如山道:「但这种荒谬的事情却无独有偶,他也是遭遇到这种荒谬事情的一个!」
普光上人转望仇如山,一挺肩毛问道:「施主也有类似的遭遇?」
仇如山点头道:「是的。」
普光上人道:「施主尊姓大名?」
仇如山指指自己的宝剑,道:「在下借用了这剑鞘上所刻的三个字做为姓名——仇如山!」
普光上人诧异道:「仇如山?」
仇如山道:「是的。」
普光上人转望恨似海讶然道:「恨似海?」
恨似海点头道:「对了。」
普光上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仇如山道:「上人觉得这很好笑么?」
普光上人大笑不止道:「是的,天下最滑稽事,莫此为甚!」
仇如山叹道:「对旁人来说,这的确很滑稽,但对我们来说,却有痛不欲生之感!」
普光上人突然停止大笑,沉下脸道:「你也失去了记忆力?」
仇如山道:「是的,在下的遭遇与她完全相同,所不同的是地点与人物,地点在长白山摘月崖,人物是长白派掌门人夏侯祺!」
普光上人面色一变道:「噢——你杀了长白王夏侯祺?」
仇如山道:「我的回答跟她一样,长白王夏侯祺是不是我杀的,我完全不知道。」
普光上人目中闪动精光,问道:「敝派『靑衣活佛』在北台绝顶看守一株千年何首乌,长白王夏侯祺在摘月崖何为?」
仇如山道:「据说他在看守一株万年神参,当然我没有看见那株万年神参,他们认为是被我吃下去了,我也无从辩驳……」
普光上人道:「长白派放过你了?」
仇如山摇头道:「不,他们非要杀我不可,我只好突围而逃。」
普光上人道:「长白四老,龙翁、凤叟、龟仙、麟神乃是当今武林出类拔萃的人物,你竟能逃过他们的拦截?」
仇如山道:「不能,那天在下本已逃不掉,但是在下不愿死得不明不白,因此就使出了卑鄙手段,劫持了他们长白派一位姑娘,迫使他们让在下逃出长白山庄。」
普光上人冷笑道:「哼,原来如此……」
仇如山道:「在下说的都是眞话,然而到目前为止,却无一人肯相信,上人大槪也不肯相信,是不是?」
普光上人冷冷答道:「不错,老衲不信人会失去记忆力,更不信这么大的天下,两个失去记忆的人竟会碰在一起!」
仇如山苦笑道:「别说上人不相信,在下也有些不敢相信呢!」
普光上人不再和他交谈,同对恨似海道:「姑娘,妳得随老衲返回五台山!」
恨似海摇首道:「抱歉,我和他一样不愿死得不明不白,我要去寻回自己,等我寻回了自己,再去贵派解决恩仇便了。」
普光上人哼哼冷笑道:「只怕由不得妳呢!」
恨似海道:「上人如欲动手,我接着就是。」
普光上人道:「好,妳接招!」
禅杖一横,呼的一声,已攻到恨似海腰上!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失去记忆力的仇如山仍然一眼就看出这位普光上人武功造诣惊人,其所表现的功力显然不在长白四老之下,因之很为恨似海担心。
而恨似海仍然和刚才那样,一直到普光上人的禅杖攻近腰身,才僮得出剑招架,只见她宝剑一沉,迎截普光上人的禅杖
「当!」然一声锐响,迸出数点火星,而恨似海登时站立不住,摇摇晃晃的顚退了十多步。
普光上人冷然一笑,飞步直欺而上,禅杖一招「敲打金钟」,又到了恨似海的左肩。
恨似海吃了一次亏学了一次乖,这次不敢再硬挡,娇躯一斜,避过禅杖,接着挥剑劈出,反取普光上人的右肩膀,出的剑招却不大高明。
她和仇如山一样,过敌之时,一定要到危岌临身才能「触发」绝学,一除此而外,主动进攻的招式均极笨拙,谁看了都不会相信她是练剑的人。
普光上人只一招杖柄就很轻易的磕开了她攻到的一剑,继之禅杖猛揄,大喝一声,扫向她下盘,出手凌厉已极。
双方打了十多招,恨似海已险象环生,所幸临时「触发」的招式均极巧妙,故没有受伤,但仇如山已看得心惊肉跳,觉得自己若不上前助战,恨似海遅早难逃死伤,当下「呛!」的拔出宝剑,大声道:「上人,在下要得罪了!」
那知正欲扑上,三个未受伤的靑衣僧已先一步拦到他面前,其中一人沉声道:「施主请勿妄动,这不干施主的事!」
仇如山道:「在下是要救人,不是要杀人,大师们请让开。」
话声中,挥剑扫出!
站在最左边的靑衣僧戒刀下挥格出,铮然一响,截住他的剑,站在中间的靑衣僧乘机一刀刺出,仇如山撤剑后退半步,正待出招再攻,突见对方三人的三柄戒刀已分上中下三路攻到。
临此局面,仇如山简直不知要如何招架,但是就在三柄戒刀即将砍中他的一瞬间——
「嘿!」
他斗然大喝一声,宝剑奋力横格而出,人随剑起,跃起一丈多高,双腿迸发,凌空踢了出去。
「砰!」
「砰!」
两个靑衣僧,一被踢中头额,一被踢中肩膀,同时仰跌于地。
紧接着,他空中身形一折,手中宝剑猛吐,直刺另一靑衣僧,那靑衣僧见他来势凶猛,竟不敢接招,顿足纵开。
他就在对方纵开之际,一掠而到普光上人身后,又大喝一声,吐剑刺向普光上人的臀部。
普光上人身形半侧,禅杖倒挑,当的一声,磕开了他的剑,杖柄顺势撞向他右肋骨。
他疾忙蹲身避开,再一剑刺出。
恨似海也乘机出招,直取普光上人的左胳臂,娇叱道:「看剑!」
她和仇如山一样,发招之前先「警告」一声,因为她也不想杀死这位普光上人——她已经蒙上了杀害「靑衣活佛」的嫌疑,如果今天杀死了这位普光上人,那就形成「罪证确凿」了。
普光上人由于得到「警告」,故很轻松就避开了她的攻击,他似乎认为仇如山比较难对付,是以开始全力对付仇如山,禅杖疾揄如飞,猛砸猛扫,刹时就把仇如山迫退了数步。
仇如山接了他数招之后,一条右臂已被震得发麻,心中暗惊,忖道:「这个老秃驴内力惊人,这样打下去非败不可……」
但是他却想不出如何出奇制胜,恨似海也一样,两人除了奋力迎战之外,均无计可施。
再战数十招,两人已狼狈不堪,成了普光上人禅杖下的「游魂」。
但普光上人似乎也不想打死他们,禅杖只向他们的剑和身上不致命的部位招呼,显然他只想打伤恨似海,然后带她返山处置。
他已看出仇如山和恨似海难抵挡,当下沉声道:「二位放下武器,随老衲走吧?」
恨似海叫道:「不,你打死我好了!」
普光上人怒道:「不识好歹的丫头,妳莫非认为老衲收拾不了妳?」
禅杖「呼!」的一声,揄舞如风,接着便听「拍!」然一响,恨似海的宝剑已被打飞出手,直飞上数丈高空!
恨似海惊叫一声,顿足疾退。
普光上人出招不仅雄猛而且神妙,一杖磕飞她的宝剑之后,顺势往后挑出,又是「拍!」的一响,也将仇如山的剑打飞出手,紧接着一旋身,左掌暴探,骈伸二指,抢点仇如山的胸前中庭穴。
仇如山不防有此,欲待闪避已感不及,心中大惊,然而每到危险关头,他的绝顶武功又触发了。
他自然而然的仰身飞腿,「呼呼」连环踢出——
「砰!」
一脚正中普光上人点出的左手肘部。
他踢出的连环腿,粗看并不高明,但武功之高明与否,其实全在出手的时间和攻击的部位是否准确适当而定,他现在踢出的连环腿,就十分准确而适当。
于是,高手如普光上人也不免失手了,人的手臂肘部是很脆弱的地方,一经重力踢中,不断也要脱臼的。
普光上人闷哼一声,左臂被踢得阳起老高,当垂下之后,已呈弯曲,不能动了。
仇如山动作可眞够快的,他一脚踢中对方手肘,第二脚又到了对方的腹部——
「蓬!」
普光上人腹部如中巨杵,整个身子离地飞起,一直飞出三四丈才跌落地上。
仇如山也无暇去看对方是伤是死,一个鹤子翻子纵后两丈,检回自己的宝剑,向恨似海招手道:「恨姑娘,咱们快逃!」
身形一腾,向南疾飞而去。
恨似海也匆匆拾回自己的宝剑,随后疾遁;两人疾疾如丧家之犬的逃出数里,看看那些靑衣僧并未追来,才略为放慢脚步,仇如山问道:「我有没有把他踢死了?」
恨似海道:「好像没有。」
仇如山透了口气道:「还好,咱们现在不能杀人,尤其不能杀长白派的人和五台山的靑衣僧……」
恨似海道:「但刚才我已伤了他们好几个,这个梁子是结定了。」
仇如山道:「伤人不要紧,就是不能杀死。」
恨似海忽然笑道:「你本事不错,居然把大名鼎鼎的普光上人打败了。」
仇如山道:「我想妳也有能力打败他,只不过妳没有遇到险招,我每次遇到险招时,就能一招克敌,我想妳也一样。」
恨似海道:「我也有这种感觉,看情形咱们在记忆力未失之前,身手一定不错。」
她说完这话,忽又叹气道:「可是,如果说咱们武功很高,高到足以击败像普光上人这様的人物,那么咱们应该不是无名小卒了……」
仇如山道:「是的,不但不是无名小卒,而且必是名动江湖的人物。」
恨似海道:「但为何没有一人认识咱们呢?」
仇如山道:「咱们由黑山到此,今天才遇上五台山的靑衣僧,而五台山的靑衣僧和一般武林人物不同,他们是不太涉足江湖的,当然也就不可能认识咱们了。」
恨似海道:「也许他们知名而不识人,只因咱们用的是『仇如山』和『恨似海』,因此他们就搅不淸咱们是谁了,是不?」
仇如山道:「正是。」
恨似海道:「现在你还懐疑我么?」
仇如山道:「不懐疑了,如果说妳的失去记忆力是假的,那么那些靑衣僧的出现就是一种串通好的戏,但是妳却杀伤了其中两人。」
他忽然想起一事,不觉利住脚步,顿足道:唉唉,我怎么忘了,眞该死!」
恨似海跟着住足,问道:「甚殿事?」
仇如山道:「刚才在动手之前,我应该请敎那位普光上人才对,他是武林著名人物,必知卓五绝这个人!」
恨似海道:「不错,刚才眞该问他。」
仇如山道:「咱们转回去问他如何?」
恨似海道:「我看不必了,他们八成已经走了,咱们还是往中原去,总有一天会叫咱们碰上一个武林人物的。」
仇如山想了想,点头道:「也罢,咱们走!」
于是,他们复向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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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扑朔迷离蓝田玉



他们的目的地是中原,但是他们的心情是徬徨无主的,仿佛是飘荡在大海上的两只小船,既无法靠岸,也不知该航向何方。
他们只有循路而进,走到那里算那里。
破晓时分,他们走到一处不知地名的鄕村间,见到了一座古庙。
古庙已破败不堪,仅正殿尙未倒坍,仇如山说过:「咱们入庙歇歇好么?」
恨似海点头道:「好,我也觉得累了。」
两人乃进入庙殿坐下,恨似海见供案上没有神像,有所感触的叹道:「你看,神也有被人遗弃的一天,何况是人……」
仇如山道:「妳认为咱们是被遗弃了?」
恨似海道:「是的,你以为不是么?」
仇如山道:「我相信咱们一定会寻回自己的,只要遇上一个认识咱们的人。」
恨似海闭上眼睛,缓缓道:「有时候,我好像要想到甚么,可是又想不起,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仇如山道:「没有,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恨似海道:「我还有一种感觉……」
仇如山道:「甚么?」
恨似海似乎羞于启口,沉默半晌,才说道:「我觉得我的身体在起变化……」
仇如山注目问道:「起甚么变化?」
恨似海低首道:「从在北台绝顶醒来到今天,我一直觉得恶心,且有呕吐之感。」
仇如山道:「这是甚甚么?」
恨似海道:「不知道"而最奇怪的是,我好想吃一些酸的东西。」
仇如山道:「那就买些酸梅吃吃吧。」
恨似海道:「我感到困惑的是,为甚么会有这些现象呢?」
仇如山道:「可能是受凉了。」
「不是受凉!」
蓦地,供案下有人接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仇如山和恨似海万料不到供案下竟然藏着人,不禁惊得跳了起来,齐声喝问道:「甚么人?」
供案下钻出一个蓬发垢面的中年妇人,她的容貌并不难看,但却穿得破烂,分明是个叫化婆子!
她钻出供案之后,笑嘻嘻的问道:「你们小俩口想必是刚成亲不久,是不是?」
仇如山惊愕的望着她,暗忖道:「奇怪,这妇人躱藏在近在咫尺的供案下,我怎么会听不出来?」
他已有过几次经验,知道自己的听觉异于常人,能够听到十丈以内的任何轻微声响,而眼前这个中年妇人所藏身的那张供案,距离他不过四五尺,照理他可以听到她的呼吸声音,但他却没听到,因此大感惊疑。
恨似海也很惊诧,开口问道:「妳是何人?为何躱在那里面?」
中年妇人在供案前坐下,擧手掠掠头发,笑道:「我是个叫化婆子,有人叫我『美丐娘』,我藏在供案下是在睡觉,女人睡觉总得掩蔽一些,妳说是么?」
恨似海上下打量她一番,又问道:「妳说有人叫妳甚么?」
中年妇人道:「美丐娘?」
恨似海觉得有趣,不由的笑道:「妳果然长的不错,像妳这样的妇人似乎不该行乞。」
美丐娘笑问道:「应该怎样?」
恨似海道:「妳可以嫁人。」
美丐娘道:「我嫁过三个丈夫,但是每次都只一两天就被丈夫休了。」
恨似海讶然道:「为甚么?」
美丐娘吃吃笑道:「因为他们不得其门而入!」
恨似海,呆道:「怎叫不得其门而入?」
美丐娘瞟了仇如山一眼,笑叹道:「嗳,妳丈夫在此,妳要我说的太那个么?」
恨似海道:「他不是我的丈夫!」
美丐娘笑噢一声,交替的望着她和仇如山,道:「那么你们是……」
恨似海道:「朋友而已。」
美丐娘道:「那妳应该赶快与他拜堂完婚,要不然再过几个月妳就没脸见人啦!」
恨似海一怔道:「妳这话甚么意思?」
美丐娘道:「未出嫁的姑娘大了肚子,还有脸见人不成?」
恨似海愕然道:「妳到底在说些甚么呀?」
美丐娘笑道:「暧,瞧妳这姑娘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这样不懂事,我告诉妳,妳肚子里已经有一块肉了!」
恨似海还是不懂,问道:「我肚子里有一块肉?」
美丐娘道:「不错,妳已怀孕,再过几个月便要做母亲了。」
恨似海瞪大了眼睛,又惊又怒道:「妳妳胡说甚么?我又没跟人成亲,怎么会……」
她忽然脸色大变,因为她想到「没跟人成亲」这句话并不可靠自从在北台绝顶醒来到现在,自己的确未跟人成亲,但安知以前的自己没有跟人成亲呢?」
美丐娘吃吃笑道:「妳刚才不是说经常恶心想吐和想吃酸的东西么?这毫无疑问是怀孕的征状!」
恨似海顿时紧张起来,道:「哦,眞……眞的么?」
美丐娘笑道:「八成没错,我虽然没生过孩子,但这种事情我是懂的,我且问妳,它多久没来了?」
恨似海迷糊道:「甚么?」
美丐娘道:「我说它多久没来了?」
恨似海道:「甚么多久没来了?」
美丐娘皱眉道:「奇怪,妳这姑娘看外表倒是聪明伶俐……」
恨似海已渐渐感到事态严重,忙的追问道:「妳快告诉我,妳说的是甚么?」
美丐娘以可笑复可怜的表情望着她,道:「妳当眞不懂?」
恨似海直点头道;「是的,因为我……我……」
美丐娘忽然转对仇如山挥手道:「喂,你出去一下,我们女人说的话你不要听,快出去!」
仇如山隐约明白她要跟恨似海说些甚么,当即起身说道:「好,妳们谈谈,我到外面去。」
说毕,走出庙殿。
这时,天已亮了,远近村舍淸晰可见,他站在庙外看着四周的景色,心中却在想着恨似海的问题,心情十分沉重,担心她如果确已懐孕的话……
「哇!」
庙中的恨似海突然大哭起来。
他吃了一惊,疾忙转身奔入庙殿,见恨似海掩脸大哭,急问道:「妳怎么了?」
恨似海大哭道:「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
仇如山转望美丐娘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美丐娘笑道:「她眞的要儆母亲啦!」
仇如山骇然道:「妳是说:她当眞已有身孕?」
美丐娘道:「是的,大槪已有两个月了。」
仇如山开始为恨似海难过起来。
一个姑娘家失去记忆力,已是一椿十分可悲之事,如今又莫名其妙的怀了孕,实在是个严重的打击。
这对任何一个姑娘都是无法忍受的。
她何以有孕呢?
当然是曾经与人「成亲」之故!
但那个使她怀孕的男人是谁?
他在哪里?
他是她的正式丈夫?抑或是……
而现在最要紧的一点是:她必须在分娩以前恢复记忆力,让她想起腹中的一块肉是跟谁有的,否则她将变成一个未出嫁的妈妈!
恨似海越哭越厉害,忽然一跳而起,拔出宝剑便欲割颈自杀——
仇如山大惊道:「使不得!」
身形如风扑上,一把夺下了她的剑。
恨似海泪如雨下,绝望的叫道:「我非死不可,我不能活下去了!」
仇如山道:「为甚么?」
恨似海跺脚哭叫道:「为甚么?这还用问么!我还没嫁人就有了孩子——」
仇如山揷口道:「妳怎知妳还没嫁人?」
恨似海一怔,但随又痛哭道:「这是不用懐疑的,我如已出嫁,那么我的丈夫在哪里?」
仇如山道:「可能我就是妳的丈夫。」
恨似海又跺脚哭叫道:「住嘴!这个时候你还来寻我开心么!」
仇如山正色道:「不,这并非不可能之事,妳敢打赌我一定不是妳的丈夫么?」
恨似海反驳道:「但你敢打赌我一定是你的妻子么?」
仇如山道:「我当然不敢说妳一定是我的妻子,但无论怎么说妳都不能死,妳必须忍耐,也许妳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也许妳的丈夫正在四处寻妳!」
恨似海道:「但万一我没有丈夫呢?」
仇如山道:「那么妳更不能死,当妳恢复记忆力时,去找他算帐!」
恨似海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仇如山道:「这个不用操心,时候一到,他自自然然会生下来的。」
恨似海喊叫道:「不,我不要生孩子!」
仇如山哑然道:「这恐怕由不得妳了。」
恨似海忽然转对美丐娘问道:「这位大姐,我有甚么方法可以不生孩子么?」
美丐娘笑道:「当然有办法,找大夫服一帖药就可以了。」
恨似海高兴起来,点头道:「好,我要找大夫去!」
仇如山沉声道:「不行,妳不能这样做,我刚才说了,妳可能有个丈夫和美满的家庭,也许妳丈夫正希望妳替他生个儿子,妳万万不能打胎!」
美丐娘忽然大叫道:「喂!你们两个说的话我完全听不僮,她要是有丈夫,她自己怎会不知道?你们说的是甚么鬼话呀?」
恨似海幽幽一叹,便将自己和仇如山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说给她听。
美丐娘惊诧不置,道:「原来如此,天下竟有这种怪事,如今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恨似海道:「只好到处流浪,但愿有一天能被认识我们两人的亲友发现……」
美丐娘甚表同情道:「眞可怜,你们一定是中了人家的邪术,只可惜你们已记不起自己的姓名和生辰八字,要是记得,我倒可为你们解咒驱邪。」
仇如山目光一凝,问道:「妳仅得法术?」
美丐娘含笑点头道:「是的,法术是我的成名武器,你们若不是失去记忆力,一定知道我这个叫化婆子。」
仇如山道:「我们一定要有姓名和生辰八字才能施法恢复记忆力?」
美丐娘点头道:「不错。」
仇如山道:「如果有一天我们遇上亲友,经他们指出我们的姓名身世之后,能不能恢复记忆力?」
美丐娘摇头道:「不能,还得施法才行。」
仇如山道:「大姐仙居何处?」
美丐娘道:「我是个叫化婆子,没有家。」
仇如山道:「当我们获知自己的姓名和生辰八字时,如何找到妳?」
美丐娘沉吟道:「我行无定址,你们要找到我的确很难。唔……这样好了,今后半年之内,我就在北京城行乞,你们若查出自己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就去北京城找我便了。」
仇如山一揖道:「大姐诚意帮助,在下先此道谢。」
美丐娘笑道:「不用客气。」
仇如山道:「在下再请敎大姐一事,大姐可是武林中人?」
美丐娘吃吃笑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么,你们若不是失去记忆力,一定知道我这个人,当今天下,不知道我「美丐娘』的人还眞不多哩!」
仇如山道:「既如此,大姐必知卓五绝这个人了?」
美丐娘闻言脸色遽变,眸中陡现寒芒,问道:「你认识卓五绝?」
仇如山摇头道:「不知道,也许认识,也许不认识——」
美丐娘不待他说完,即又问道:「那你提他干么?」
仇如山道:「在下在长白派与该派高手交手时,其中一人曾喝问在下是卓五绝的甚么人,其人所以一问,必是发现在下的剑术有与卓五绝相似之处,因此在下打算找卓五绝——」
美丐娘突然一掠到了庙外,叫道:「你出来,让我试试看是不是!」
仇如山跟出问道:「大姐要看在下的剑法?」
美丐娘道:「正是,卓五绝这个人我熟得不能再熟,你只要使出几招剑法,我就知道你是不是他的人!」
仇如山摇头道:「不成!」
美丐娘道:「为甚么?」
仇如山道:「因为在下已记不起以前所学的武功,无法施展出来。」
美丐娘诧异道:「既然如此,你怎能击败普光上人那样的武林高手?」
仇如山道:「刚才恨姑娘没有说淸楚,我们与人动手时,都不能主动攻击人,而要到千钧一发之际,才能触发灵感,发出厉害的一击,这是甚么原因我们也想不出来。」
美丐娘道:「换句话说,我必须与你动手才能看出你的武功家数?」
仇如山点头道:「是的,而且必须对在下痛下杀手才行。」
美丐娘道:「好,我攻你几招看看!」
说毕,自怀中抽出两把短刀。
那两把短刀式様精美而锋利,在阳光照射下,发出令人目眩的光芒,看上去很叫人胆怯。
仇如山拔剑备战。
美丐娘道:「准备好了没有?」
仇如山道:「大姐请动手便是。」
美丐娘闪步欺上,左手短刀在他眼前一挥,右手短刀跟着刺出。
她果然依照仇如山之言,一开始便「痛下杀手」,刺向仇如山的心窝!
仇如山退步挥剑格挡。
那知美丐娘的刀法诡奇绝伦,变招出人意外,仇如山的剑刚刚挥出,她已搬回右手的短刀而攻出了左手的短刀,「飕!」的一下就削到仇如山右肩膀!
仇如山大吃一惊,待想内避已感太迟,于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的绝顶武功又激发出来了——但见他身形微向左侧,畲的创猛可倒撞而起,随闻「叮!」然一响,剑柄云头正中美丐娘的短刀,将她的短刀撞到旁边去。
这一招虽只破解了美丐娘的攻击,但破解之巧妙,实非笔墨所能形容。
美丐娘脸色微变,淸叱一声,右手短刀再出,像一道电光划向仇如山腹部。
仇如山一晃身纵退数尺。
美丐娘紧逼而上,一对短刀陡似闪电交错,绝招绵绵而出,顿时攻得仇如山手忙脚乱,连连被迫倒退……
在一边观战的恨似海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大叫道:「大姐,妳的功夫眞高明,但请小心一些,莫眞伤了他啊!」
美丐娘却似与仇家动手相搏,出招越来越凌厉,每一刀都往仇如山的要害部位进击。
仇如山简直毫无还手余地,心中大惊,暗忖道:「这叫化婆子好厉害,竟比普光上人还难斗……」
正思忖间,蓦觉眼前刀光一闪,继觉一缕刀风逼临面颊,不禁吓得大叫,想都没想,疾忙上身一仰抬脚猛踢而出!
「砰!」
美丐娘右手的短刀直飞上空中去了。
恨似海见他踢得妙,不觉喝釆道:「好腿法,这一脚踢得眞妙!」
美丐娘左手的短刀突又递出,厉叱道:「再接这一招试试!」
她话未完,短刀已刺临仇如山的腿股之间。
这一刀其实很平凡,唯一的特点便是快,快得使仇如山踢出的右腿来不及收回。但临此局面,仇如山的「擅长」再度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只将长剑往下一拨,美丐娘的短刀已滑向一边,刺了个空!
美丐娘忽然停手笑道:「不错,你的剑法源自卓五绝一脉!」
语毕,陡将短刀掷出!
仇如山见她停手,防备顿松,根本没想到她会忽然再来一手,而且竟以短刀做为暗器使用,因之才想闪避时,右胸口已「噗!」的一声,被她的短刀射中了!
「啊唷!」
他叫了一声,仰身便倒。
恨似海大惊道:「大姐,妳——」
美丐娘也「哎啊」叫起来,速速顿足道:「糟糕!糟糕!我以为他闪避得了呢!」
她疾趋到仇如山身边蹲下,看看仇如山中刀的情形,面露欣色道:「还好没中要害,让我替你拔出来吧!」
她伸手握住刀柄,用力一拔,就将短刀拔出,仇如山痛得大叫一声,面色一下变得好不苍白,额上立现冷汗,显然痛澈心肺。
而伤口立时涌出鲜血!
恨似海着忙道:「不得了,快替他止血!」
美丐娘忽然吃吃笑道:「不必,我有办法马上解除他的痛苦!」
恨似海急道:「那就快动手呀!」
美丐娘说了声「好!」,手上短刀倏擧倏沉,对准仇如山的心口猛刺下去!
恨似海不料她的「办法」就是要杀死仇如山,登时惊得尖叫道:「妳不能——」
「铮!」
剑光爆起,美丐娘的短刀二度被打出手,右肩上同时中了一剑,人也似遇上一股刚猛的劲力,一下被震得翻滚出寻丈开外。
仇如山霍地坐起,神情积烈的厉声道:「美丐娘,妳为何要杀我!」
恨似海亦愤怒至极,翻腕撤剑,对着美丐娘疾刺,怒叱道:「好阴毒的丑婆子,吃我一剑!」
美丐娘再一翻滚避开,双手一按地,身子飞飘而起,一下飞出数丈。
也许是肩上受伤之故,她已无战志,双足甫一着地,立即再度纵起,朝北疾飞而去。
恨似海纵起直追,尖叫道:「站住,把话说清楚再走!」
美丐娘轻功提纵术可眞高明,只一眨眼间,人已在数十丈外,再两个起落,已在百丈之外。
恨似海追了一程,看看越追距离越远,情知追她不上,只得折返古庙。
仇如山用手接住伤口,不使鲜血继续流出,见恨似海回来,乃问道:「被她逃脱了?」
恨似海恨恨地道:「正是,那疯婆子轻功奇高,我追她不上——你怎么样了?」
仇如山苦笑一下道:「幸好没射中要害,大槪死不了的……」
恨似海上前蹲下,扶住他道:「血还在流么?」
仇如山道:「是的,我身上还有一些金创药,妳替我拿出来,它有止血的功效。」
恨似海伸手入他怀中,掏出了熊老二赠给他的金创药,替他撒到伤口上,再用自己一条香帕折叠成块,压在伤口,然后再由他包袱中取出一件旧衣,撕结成一条长布带,为他绑扎起来。
仇如山道:「谢谢。」
恨似海叹道:「你还跟我客气甚么,以后我要你照顾的地方可能更多呢!」
仇如山也叹了口气道:「我眞不明白,那美丐娘为甚么要杀我?」
恨似海道:「刚开始的时候,她对咱们好像没有一点敌意……」
仇如山道:「是啊!」
恨似海道:「但当你提起卓五绝的时候,她的气色就不同了,你有没有注意到?」
仇如山道:「不错,我说到卓五绝三个字时,她的脸色好像变得很难看。」
恨似海忽然一拍手道:「我明白了!」
仇如山接口道:「她和卓五绝有深仇大恨?」
恨似海点头道:「正是!后来从你的剑路上证实你与卓五绝有渊源时,便生起杀机!」
仇如山道:「是的,这样说来,我这一刀挨得还算値得,总算知道了自己的来历。」
恨似海道:「她说你的剑法源自卓五绝一脉,这话的含意是……」
仇如山道:「意思是说我是卓五绝的再传弟子!」
恨似海欣喜地道:「那么,你只要找到卓五绝,就会知道你的姓名身世及以前的一切了!」
仇如山道:「是的,但记忆力恐怕仍然无法恢复,那美丐娘说的有道理,咱们如是中了人家的法术,必须等破除法术之后,才能恢复记忆。」
恨似海道:「这并不难,找到了卓五绝,你即可知道你的姓名和生辰八字,那时只要再找一位有法术的人替你施法解咒驱邪,你就可恢复记忆力了。」
仇如山道:「但愿如此,也但愿妳也是卓五绝的门下……」
恨似海道:「那美丐娘眞可恨,她竟不肯告诉咱们卓五绝住居何处!」
仇如山道:「不要紧,我相信卓五绝必是一位盖世奇人,咱们只要再遇上一个武林人物,即可知晓卓五绝的住处。」
他以剑支地慢慢站起,道:「咱们还到庙中歇歇吧。」
恨似海扰扶着他入庙坐下,自己也在一旁坐下,想到自己怀孕的事,不觉又掉下泪来。
仇如山安慰道:「不要伤心,事情可能不如妳想像的那么坏。」
恨似海飮泣道:「我怕的是在失去记忆以前,被人……」
仇如山问道:「那美丐娘怎知妳已怀孕?」
恨似海脸红道:「她摸了我的肚子,还问我……问我那东西来了没有……唉,她若不说,我还不知道有那东西呢!」
仇如山道:「到底是甚么东西呀?」
恨似海羞答答道:「你不知道?」
仇如山道:「不知道。」
恨似海难为情地道:「唉,这叫我怎么说呢?那东西……据说是我们女人独有的东西,它要是不谈就表示有孕了。」
仇如山道:「妳说给我听听吧。」
恨似海娇嗔的白他一眼道:「你这傻瓜,那是不能说的,说出来可羞死人了。」
仇如山「哦」了一声轻喟道:「好,不能说就不要说;其实咱们现在处此情况之下,谁有困难就应该坦白提出来讨论硏究一番才是。」
恨似海嗤之以鼻道:「哼,我才不跟你讨论硏究这件事呢!」
仇如山道:「那美丐娘有没有告诉妳几时可生下孩子?」
恨似海又掉下眼泪,道:「她说再过六七个月就可生了——天哪,这叫我怎么办?」
说着说着,又掩脸大哭起来。
仇如山长叹一声道:「不要哭了,哭有甚么用呢?据我所知,女人总是要生孩子的——」
恨似海气得顿足,骂道:「你放屁!女人没有丈夫怎可生孩子?!」
仇如山苦笑道:「但我不是说了么?妳可能有丈夫,也可能妳的丈夫就是我,因为——」
恨似海掩耳叫道:「好了!不要说了!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仇如山忙道:「对不起,我这样说绝不是跟妳在开玩笑,我见到妳时就有一种感觉,觉得我们似曾相识……」
恨似海啼哭不止。
仇如山道:「我希望妳面对现实,拿出勇出气来,就算妳觉得这样活着没意思,要死也得等恢复记忆再去寻死,因为妳和我一样蒙上了杀人的罪嫌,咱们非弄明眞相不可。」
恨似海慢慢的停此哭泣,拭干眼泪道:「你能不能行走?」
仇如山皱紧眉头道:「现在我的伤口痛得要命,恐怕走不动。」
恨似海道:「这怎办?」
仇如山道:「要是你肯帮我一个忙,请去附近的鎮上买些食物和伤药,咱们暂时在此住一两天,等我伤势稍好时再走,如何?」
恨似海点头道:「好,银子拿来,我这就去买!」
口 口 口
看着她离庙而去,他即闭目养神,但是他的心情始终无法平静下来,脑中杂念丛生,一忽儿想这一忽儿想那,然后就是感叹自己的离奇遭遇……
自在长白山摘月崖醒来以迄今天,他几乎没有过一天好日子,光是身上的伤就有好几处,在长白山庄,他的面颊和腰上各中一剑,伤势刚见好转时,又在蔴衣鬼师那里被长白智多星袁九如削去肩上一片肉,今天右胸口再中一刀,可说全身是伤,浑身皆痛。
他觉得自己眞像一只可怜的小野鹿,到处有人围捕、伤害。
「唉,老天爷,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呀?」
正在感叹之际,蓦见两条人影映入庙殿,抬头一看,顿时如见阎王,心头大大一震,暗叫道:「不好,今番我命休矣!」
原来,出现于庙门上的,是一老翁和一老者,前者是长白四老中的麟神,后者是长白虎张猛。
也就是说要命的人来了!
仇如山面色发白,颤栗道:「你们……到底追上来了!」
麟神双手拄着藜杖,面上挂着深刻的冷笑,缓缓答道:「不错,没有人能逃过我长白派的追击,你更不能!」
仇如山曾经领敎过对方的厉害,因此深深感到今日已陷绝地,不禁长长一叹道:「贵派要取我性命的确十分容易,但是你们难道只以杀我为满足么?」
麟神冷峻地道:「当然不能满足,但这也无可奈何,因为你的命只有一条!」
仇如山惨笑道:「我刚刚挨了美丐娘一刀,如今已不能动,你们只要一举手即可击毙我……」
麟神道:「你小子即使未受伤,老夫也一样能够轻而易举的击毙你!」
仇如山道:「对,所以希望您若先给在下一个说话的机会,在下有一事奉告。」
麟神「哼」的冷笑一声道:「你又要解释本派胡中天与袁九如不是你杀的,是么?」
仇如山一愕道:「甚么?贵派那位智多星袁九如也被人杀害了?!」
麟神目中迸出愤怒至极的寒芒,一字一顿道:「小子,你眞会装蒜,不过今天任凭你怎么说,你都得死!」
仇如山震骇欲绝道:「可是,在下眞的没有杀害袁九如呀!」
麟神表情严厉得异常可怕,道:「是的,你没有杀死他,你只不过放了一把火活活把他烧死在地下室中罢了!」
仇如山瞪大眼睛叫道:「啊,他没有逃出那间地下室?!」
麟神嘿嘿冷笑道;「好了,现在你至少已经承认曾经把他困禁在那间地下室!」
他转对长白虎张猛一使眼色,长白虎张猛立时拔剑上前,沉声道:「小子,现在有两条路任你选择,你是想马上死还是想多活几天?」
仇如山道:「如想多活几天呢?」
长白虎张猛道:「那就不要反抗,乖乖的俯首就擒,随我们返山听候发落!」
仇如山苦笑道:「在下眞想多活几天,可是……唉,也许在这儿死去比较痛快一些……」
长白虎张猛狞然一笑道:「你还想反抗?」
仇如山道:「做为一个武林人,力战而死总比被人凌辱而死耍好得多,不是么?」
长白虎张猛喝道:「好,你拔剑!」
仇如山依言拔剑出鞘,但仍倚坐在庙壁下没有站起来。
长白虎张猛道:「起来!」
仇如山摇头道:「不,在下现在不能动,一动就流血,在下这一阵子已流了不少的血,不能再流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继道:「当然,如果你能刺中我,那是命该如此……」
长白虎张猛怒叱道:「孬种!你以为赖在地上不起来,老子便不敢杀你?!」
仇如山道:「不,在下的心意是未到万不得已时,决不再流血。」
长白虎张猛环目暴瞪,厉声道:「你杀害我们掌门人,夺去万年神参,然后又杀害我胡、袁二师兄,此仇不共戴天,老子可不跟你讲江湖规矩!」
话落,斗然一剑刺出!
他人就站在仇如山面前三尺之处,在如此之近的距离刺出一剑,可说是十拿九稳的。
但是仇如山临时触发的救命招术可眞多,他本能的拾剑一拨,竟以极其巧妙的四两拨千个的手法,将长白虎张猛的剑拨得滑出一二尺,「笃!」的一声,刺上他身边的墙壁上!
在这一瞬间,若换了旁人,必会乘机反击,而且必能一击而中,但是仇如山就没有这种能耐,他在主动攻击方面总是显得反应迟钝。
长白虎张猛却以为他会乘机反击,心中一惊,慌忙飘起躱避,也利用飘起一扳之势,收回了刺入墙壁足有三寸深的剑。
直到縦退数尺,才发现仇如山没有出手攻击,顿时满脸通红。
这情形如落入外人眼里,他眞是要羞死了,因为以他一位长白派高手的身份,先出手攻击一个坐在地上,而且是受了伤的武林晚辈,结果自己反弄得手忙脚乱,的确是个大笑话。
麟神看得眉头一皱,不悦地道:「张猛,你已为人师表了,出手何以仍然如此毛躁?」
长白虎张猛老羞成怒,突然厉吼一声,一步欺前,挥剑猛劈猛砍,一连攻出三剑。
这三剑刚猛雄浑无比,每一剑都似挟着排山倒海之势,锐不可当。
「铮!」
「铮!」
「拍!」
仇如山举剑上迎,但见双剑如电交击,他自己也弄不淸是怎么挡开对方的猛烈攻击的,总之当化解了长白虎张猛的第三剑时,他反将张猛推得踉跄顚出数步。
实际情形是这样的:他的功力并不比张猛高强,他使用的仍是四两拨千斤的功夫,只是他自己不知
道龙了。
长白虎张猛前在长白山庄时,曾将仇如山击伤,后来他也中了仇如山一剑,但他一直认为那是自己一时疏忽所致,今天他满以为可以轻易的收拾仇如山的命,却不料二度交手之下,自己反出了丑,这是自成名以来所未曾碰到的氧,一时羞惭得恨不能钻入地下去。
但他的外号叫长白虎,可知其性极烈,这时羞急之下,顿如一头狂怒的老虎,只见他身子一旋而回,双目发赤裂帛般的暴吼一声,三度挥剑扑出。
看他的声势,似乎不惜拼上老命也要将仇如山刺死于自己的剑下。
「住手!」
麟神似感不妙,突然开口喝止。
但长白虎张猛已如脱缰怒马,要想收势也已不能,手中长剑疾若奔电朝着仇如山笔直刺去。
仇如山见他来势凶猛,心中着实害怕,竟无勇气接招,忙的左掌按地,耳形微腾,倏然往旁移开了三尺。
他原是盘膝而坐的,身子离开原地时,仍是盘膝而坐,看上去倒眞是潇洒极了!
长白虎张猛只道他必会接招,心中已想好了各种变化招式,但却没想到他会避开,顿时为之一呆,而就在一呆之间,他的剑已刺上墙壁。
这次,仇如山倒没忘记乘机攻击——他觉得自己既然要死了,再伤个人到也无伤大雅——他于是乘机扫出一剑。
但见剑光一闪,便听长白虎张猛闷哼一声,连那刺在墙壁上的剑都来不及收回,条地暴退下去。
血,从他左腿上涌出。
上次他被仇如山伤了右腿,今天则是左腿,眞是伤得「恰到好处」!
他暴退到仇如山对面的墙壁下,低头一看受伤的左腿,顿时气得额上靑筋暴现,好像突然疯了似的,又张口雷吼一声,四度纵身扑出。
麟神怒喝道:「张猛,你住手!」
张猛充耳不闻,猛扑而上!
麟神大怒道:「混帐东西,你疯了不成!」
张猛一扑到仇如山跟前之时,却未发掌攻击,而是一把收回刺在墙壁上的剑,抬起右膝「拍!」的一下将长剑打断,再愤然扔掉另半截,随即转身冲出庙殿,好像一个伤心欲绝的人,疾速的奔向天涯去矣!
麟神似亦了解他的心情,未再开声叱骂,望着他远去不见之后,才回对仇如山冷冷道:「小子,论你年纪,你的成就的确是出类拔萃的,只可惜你心太狠毒,老夫留你不得!」
他走上两步,慢慢的举起藜杖——
「住手!」
一声娇叱,适时而至。
恨似海赶回来了?
不错!
但随她而来的,尙有两个老人!
这两个老人才妙,看上去是一主一仆,仆人年约六十多岁,相貌忠厚,头上却歪戴着一顶黑色仆帽,灰衣白长袜,肩寿着一口连鞘的刀,模样带着几分滑稽;主人则年纪亦在六十七八之间,看上去是个七品官儿,修眉朗目,长须拂胸,而头上那顶纱帽也戴得歪歪的,身上是一袭蓝色官服,腰围玉带,神态官架十足,却骑在一匹瘦巴巴的黑驴上,模様比他的仆人更滑稽,更显得玩世不恭。
这个人你说他是官儿也好,说他是武林人也好,因为他两样都有,既穿官服,又让他的老仆人荷着一口江湖人使用的刀!
任何人见到这一对主仆都会觉得可笑,然而麟神一眼瞥见他们时,非但笑不出来,而且神色变得非常凝重,好像已知麻烦上身似的。
他举起的藜杖慢慢垂下,移步走到庙门前,对着那位骑驴的七品官儿强笑一下道:「鲁老爷,久违了,近年可好?」
那被称为「鲁老爷」的七品官儿端坐驴上没下来,笑嘻嘻的答道:「老样子,不好也不壌,几十年的痔疮依然未愈——你老麟呢?」
麟神笑笑道:「托福粗安。」
鲁老爷捋一下长须,笑问道:「我听说你们长白老已功参造化,早已没有一丝丝儿的火气,怎么今儿个忽然动起杀气来啦?」
麟神道:「鲁兄有所不知,此子狼心狗肺,为夺取敝派发现的一株万年神参,竟将敝派掌门人杀害,后来又杀死迫捕他的胡、袁二人,鲁兄说他该不该杀?」
鲁老爷注目一噢,略现惊讶道:「敢情是这么一回事,那小子是谁呀?」
麟神道:「他伪称失去记忆力,始终不肯报出眞姓名,而自称叫『仇如山』。」
鲁老爷道:「仇如山?嘿嘿,这名字听起来可眞吓人,他到底有何血海深仇呀?」
麟神道:「不知道,老夫只知他杀害了敝派掌门人及胡、袁二侄,所以老夫要他偿命。」
鲁老爷点了点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应该的,当年我干县太爷时也是这么办的,谁杀了人,我叫他偿命,谁欠了人家的钱,我叫他还,不还则以脱其裤子抵偿,因此赢得一个『糊涂靑天』之名,嘻嘻……」
麟神笑问道:「鲁兄眼下到此何为?」
鲁老爷道:「没甚么大事,是这个姑娘……」
他一指恨似海,接着道:「她在鎮上见到我,竟趋前问我是不是武林人,我说是啊,她就要求我来此,说她与一个靑年遭遇了很大的困难,希望能向我请敎一些问题,我见她态度诚恳,就跟她来了。」
说到这里,转望恨似海问道:「喂,小姑娘,妳说的靑年,就是庙中那一个么?」
恨似海点头道二「是的。」
鲁老爷立刻大摇其头道:「不成,不成,本老爷虽有『糊涂靑天』之名,但可还不致糊涂到这步田地,胆大妄为,居然敢杀害夏侯掌门人之命,这档事儿本老爷不能管了——再见!」
说睾,便欲驱驴而去。
恨似海本来只看出他是武林中人,却不知他名气有多大,但听了他和麟神的谈话,就知是一位非凡人物,连忙伸手扯住他,面露央求之色道:「不,老人家您慢走,且听我一言!」
鲁老爷皱眉嘟嘴,沉吟有顷,才道:「好吧,妳说来听听。」
恨似海为取信于他,便先解下宝剑递给他道:「老人家您先看看这上面的三个字。」
鲁老爷接过一看,讶然道:「恨似海?嘿嘿,这是甚么意思呀?」
恨似海一指庙中的仇如山,道:「他也有一把剑,剑鞘上刻着『仇如山』三个字……」
鲁老爷看了庙中的仇如山一眼,啧啧称奇道:「仇如山?恨似海?嘿嘿,这当眞是你们的姓名?」
恨似海愁苦地道:「不是,我们只是暂时借用这个姓名,原因是我们丧失了记忆,他是在长白山摘月崖醒来的,我是在北台绝顶醒来的,在淸醒之前的一切,我们都想不起来,他醒来的时候,发现夏侯掌门人死在身边,我醒来的时候,发现靑衣活佛死在身边,实情如此,但夏侯掌门人及靑衣活佛是不是我们杀死的,我们实在不知道……」
鲁老爷似乎听得迷糊起来,叫道;「乖乖龙的冬,妳再从头说一遍好不好?本老爷脑筋迟钝得很,听不淸妳在说甚么!」
恨似海淤是从头说起,将自己和仇如山的遭遇,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鲁老爷听完之后,把头上的纱帽往下一拉,大叫道:「这眞是怪事年年有,没有今年多,本老爷当年办过许多离奇曲折的案子,可没有一件像妳说的这么古怪,妳不是哄我的吧?」
恨似海悲叹一声道:「我知道没有人肯相信,但这是千眞万确的事!」
鲁老爷再把纱帽往上一推,转顾旁边的老仆人道:「阿福,你的脑子比我清楚,你觉得她的供述可信么?」
老仆人阿福毫不思考的点头道:「可信!」
鲁老爷面呈严肃道:「我当年就因判错了一件案子才丢了官的,自从下江湖办案到今天,差幸还没办错,此案可得仔细斟酌,你且说说为何可信?」
阿福理直气壮地道:「因为小的比较喜欢听信女人的话!」
鲁老爷一拍驴背,大笑道:「对,我也一样,只有铁石心肠的人才不肯听信女人的话!」
他立刻转对麟神说道:「我说老麟,你们指控仇如山杀人,显然罪证不足,你不能草菅人命,我看暂时放了他吧?」
麟神沉下脸道:「鲁兄,这事你最好别管,否则你又得丢一次官!」
鲁老爷咧嘴一笑道:「哈,我这个芝麻大的七品小官儿,丢了何足为惜呀!」
麟神沉声道:「鲁兄当眞要揷手?」
鲁老爷点头道:「不错,你知道我的绰号不只一个『糊涂靑天』,还有一个『爱管闲事的老爷』!」
麟神冷笑道:「管到我们长白派的头上来,未免不智!」
鲁老爷哈哈笑道:「本老爷连卓五绝都敢管,又何在乎——哎啊,我说老麟,我对你们长白派四老的观感一向颇佳,请别逼我说出不客气的话好不好?」
麟神冷哼一声道:「老夫对你鲁老爷亦颇有好感,请莫逼老夫翻脸不认朋友!」
鲁老爷道:「这么说,你老麟是一定要那靑年的命了?」
麟神以坚定的口吻道:「不错!」
鲁老爷道:「他年纪那么轻,杀死他实在太残忍,何不暂时网开一面,让他先去寻回自己,等他恢复记忆力再说?」
麟神道:「他杀害敝派掌门人乃是铁的事实,老夫若不收拾他,敝派今后何以立足于武林!」
鲁老爷道:「你并未亲眼见他杀人,万一他是无辜的,杀了个无辜的人,岂非更难立足于武林?」
麟神道:「老夫自信不会错杀无辜!」
鲁老爷摇头晃脑道:「这一点你可不能太武断,当年我就因处事莽撞,判错了一件大案才丢官的,所以我劝你老麟凡事谨愼一些为妙,莫一意孤行,弄到后来没脸见人。」
麟神不耐冷冷一笑道:「鲁兄不必多说,这小子非死不可!」
语毕,转身猝染一杖扫出,意图出其不意的击惊仇如山,使鲁老爷来不及阻挠。
那知藜杖扫出之后,却发现仇如山已失去踪影,早已不在庙殿中了!
麟神不由一呆,继之勃然震怒道:「好小子,你敢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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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七品走爷一品刀



鲁老爷哈哈大笑道:「老麟啊,你这话可眞覇道,常言说得好:蝼蚁尙且贪生,人岂不怕死?你要打死他,他当然要跑了,难道要他坐在那里等死不成?」
原来,庙殿中有个偏门,但偏门已被倒塌的庙舍所堵死,只有殿左壁下有个破洞,仇如山乘着他与鲁老爷交谈不注意时,悄悄的由那破洞钻出,就在鲁老爷大笑声中,由庙左一堆废物中钻了出来麟神也立刻看出他是由那破洞逃出去的,故立即飞扑出庙,一阵旋风般的转到庙左,正好看见仇如山由废物堆中爬出,他沉声一哼,手中藜杖倏举——
鲁老爷大叫道:「阿福,你还不动手!」
话声未了,便闻「拍!」的一声,麟神砸下的藜杖已被震开!
出手之人,正是阿福!
他以连鞘的刀磕开了麟神的藜杖。
他原站在庙前空地上,距离仇如山足有三丈多远,但是就在鲁老爷喝声方起,他已一闪而上,适时为仇如山解危,行动之快,简直令人无法相信。
麟神攻击受阻,面色一下变得很难看,瞋目厉声道:「你们当眞要横加阻挠?!」
阿福笑瞇瞇道:「不是横加阻挠,这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麟神面上杀气太盛,暴声道:「好,老夫今日就领敎领敎你们主仆的高招!」
他转对鲁老爷喝道:「姓鲁的,你下来!」
鲁老爷笑道:「干么呀?」
麟神怒道:「你认为老夫只够资格跟你的仆人动手?」
鲁老爷摇头笑道:「不对,我们主仆的作风你又不是不知,我一向是负责文事,阿福一向负责武功,我负责判断是非正邪,他负责惩凶治恶。」
麟神冷笑道;「哼,你姓鲁的一向故作神秘,从不亲自动手,但老夫今天却非要跟你动手不可!」
鲁老爷又摇头道:「对不起,我不能跟你打,因为我对武功一窍不通呀!」
麟神双眉陡扬,猛一纵身朝他电射过去。
「不得无礼!」
阿福喝声中,一道刀光自刀鞘中如电飞去,条然就点到了麟神的背心。
这一刀眞是快得无以比喩,麟神迫得只好返身自救,藜杖迎着阿福的刀猛力挥出。
阿福嘻嘻一笑,单刀修缩条吐,再攻临他前身腹部,出手之快,如白驹过隙。
麟神面色一变,疾退半步,藜杖「呼!」然倒挑而起,直撞阿福咽喉!
阿福又嘻嘻一笑,身如流云滴溜溜一转,已到他身左,继之单刀上削,攻向他颈部……
他的身法看起来并不快,但是却有以慢制快之妙,而出刀却奇快无比,几乎是麟神攻出一招他就已攻出两招,因此把个麟神迫得只好采取守势,但他毕竟是成名一甲子以上的人物,功力之雄浑可谓当世罕见,间或攻出的藜杖,力道奇强异常,也迫得阿福不敢硬接,故两人可说各有千秋,打得难分难解。
恨似海就乘他们展开猛烈搏斗之际,跳去扶起仇如山,将他携扶到鲁老爷的后面,她已认定鲁老爷是一位绝顶高人,有他保护万无一失。
说起来,她能遇上这位鲁老爷的确福份不浅,因为这位看来滑稽突梯的鲁老爷确实是名满天下的大人物,在武林人心目中:他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武林怪杰,也是莫测高深的谜样人物,原因是他「弃文从武」下江湖「办案」到今天,已有二十多年之久,这二十多年中他眞养了不少的案子,惩治过许多罪大恶极之辈,而从未失过一次手,但是诚如刚才他自己所言,他只是负责判断是非正邪而已,碰到非以武力解决不可的事时,出手对敌的总是阿福,他自己从未与人动过手,因此也有人怀疑他没有武功,是个「空心佬」!
而阿福这个老仆人也眞妙,一直对他忠心耿耿,唯命是听,而且每次与人咬手,总是有胜无败。
因此又有人认为这位鲁老爷不可能没有武功,如说他没有武功,怎能驾御一个武功奇高每战必胜的仆人?
也因此有人认为他的武功必已高到神仙般的地步,而阿福的武功也必是他传授的了。
此刻,这位鲁老爷对于阿福和麟神的惨烈拼斗似乎一点也不关心,他现在似乎把兴趣集中在仇如山和恨似海的身上,看见恨似海将仇如山扶到自己身后,便转过身子来倒坐着驴子,对着他们两人笑嘻嘻道:「小心,我的黑驴会踢人咧!」
恨似海忙将仇如山扶退数步。
仇如山手上还握着剑,故只向他点头为礼,含笑道:「多谢老前辈援手,在下感激之至!」
鲁老爷笑道:「你们现在先别谢我,也许……嘿嘿,本老爷铁面无私,翻脸无情,要是让我查出你们所供不实,嘿嘿,那时可有你们瞧的了。」
仇如山道:「在下遭遇,确如这位恨姑娘所述,并无一句虚言。」
鲁老爷道:「是虚是实,须等本老爷查办过后才能决定!」
他说得十分严肃,而仇如山却听得忍俊不禁,觉得这位鲁老爷眞是官腔十足,三句话不离本行,他不禁笑问道:「您老当眞做过官么?」
鲁老爷一本正经的点头道:「不错,本老爷二十岁进士及第,外放同安县令,虽然只干了一年过一天,却办过许多奇案!」
他顿了一下,接着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我办错了一件案子,结果丢了官,但是……唉,告诉你吧,我丢官的眞正原因,是忘了太师爷的寿辰,我眞寃枉!我连自己的生日都常忘记,怎会记得那位太师爷的寿辰呢!」
仇如山耳朶在听他说话,眼睛却在注意着阿福和麟神的搏斗情形,这时发现阿福似有不支之象,连忙提醒他道:「贵仆恐怕要支持不住了,您老快去把他接下来吧!」
鲁老爷却连回头去看一眼都不,而笑嘻嘻道:「别为他操心,他已跟了我几十年,会过的武林高手数以千计,从未败过一场!」
仇如山有些不信,道:「但今天的对象不同,他是鼎鼎大名的长白四老之一呢!」
鲁老爷一揉鼻孔道:「长白四老又怎样?告诉你,他打败过比他们长白四老更厉害的高手哩!」
仇如山道:「如此说来,您老的武功一定已到天下无敌的地步了?」
鲁老爷一耸肩道:「我么?嘿嘿,要是每个人都情愿输给我,我当然是天下无敌了!」
仇如山眼睛仍在看着阿福和麟神的激战,见阿福已在节节败退,忙又提醒他道:「您老快看,贵仆眞的快要落败了!」
鲁老爷仍不回头,笑道:「咱们打个赌如何?」
仇如山道:「赌甚么?」
鲁老爷道:「我赌他胜,你赌他败,我赢了,你请我喝酒,你赢了,我请你喝酒。」
仇如山道:「好啊!」
鲁老爷高兴的笑道:「哈哈,本老爷正穷得没钱活酒,如今有酒可喝啦!」
仇如山不论怎么看都觉阿福已经败定,但是看他一副满有自信的样子,心中不禁暗暗嘀咕,心想难道阿福还有甚么绝招没使出来?
鲁老爷笑问道:「他们已经打了几招了?」
仇如山道:「大约有三百多招了。」
鲁老爷道:「那就快了,以这就个麟神的名气,该让他打到四百招才不致使他太丢人。」
仇如山微笑道:「听您老的口气,好像贵仆随时随地可以取胜似的?」
鲁老爷点头道:「不错,不信你等着瞧就是了。」
他说的话和阿福的情形刚好相及,阿福在麟神的一揄猛攻之下,已现出全力之象,本来是他攻多守少,现在已是守多攻少了。
麟神似已摸淸了阿福的刀法,故能着着先发制人,越战越勇,一柄藜杖舞得「呼呼」作响,把个阿福攻得连连后退,眞是势如破竹!
再战十来招,阿福的身手更见迟钝穷拙,已到了「垂危」之境。
麟神突然倾力一杖扫出,厉笑道:「躺下吧!」
阿福应声躺下。
但他并未被麟神的藜杖扫中,他是以「躺下」来避开藜杖的,那情形很像一株迎风而倒的树,虽然倒得快,但也起得快!
只见他身子一倒又起,接着是刀光一闪——
「蓬!」
刀背重重的敲中了麟神的腰部。
麟神闷哼了一声,登时顚出数步。
阿福却顿足大叫道:「哎啊,我眞傻,怎的用刀背攻人?这一招用的若是刀口,我岂非胜定了?」
他用的若是刀口,麟神的身子早已一分为二。
但尽管用的是刀背,麟神仍然像挨了一刀,痛得面色惨白,冷汗都冒了出来!
阿福接着又叫道:「这一招不算!来来来,咱们重来过!」
麟神愤怒的一瞪眼,但并未再上前动手,而转对鲁老爷沉注道:「姓鲁的,这笔帐老夫记下——后会有期!」
语毕,腾身疾飞而去,掠出数丈时,便听他口中「哇!」的一声,呕出了一口血!
口 口 口
一刻时候
仇如山和恨似海在一个小村鎮上的一家小酒馆中请鲁老爷和阿福喝酒。
鲁老爷似乎认为阿福打败麟神,是他的功劳,一直显得得意洋洋,一面喝酒,一面口若悬河的讲述着他过去「办案」的功绩。
阿福则默坐一旁,毫无骄色,看样子他在鲁老爷面前仍是个仆人,而且对鲁老爷仍极恭敬,就好像他之打败麟神,只不过等于替主人效劳而已,没有甚么値得炫耀之处。
仇如山却已对阿福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他觉得以阿福的一身功夫,实足当得「绝世高人」四字而无愧,然而他竟只是鲁老爷的仆人,而且对鲁老爷必恭必敬,如果鲁老爷的功夫比他高强那也罢了,但是鲁老爷曾一再表示他只管文事不谙武功,这话如属实情,那么为甚么一位身怀绝世武功的人竟宁愿委身为一位老迂腐的仆人?
他眞想马上提出这个疑问,但又怕鲁老爷不高兴,当下先向鲁老爷敬酒,然后拱手道:「鲁老爷,在下还没请敎您老的大名……」
鲁老爷笑道:「我就叫鲁老爷而不名,你叫我鲁老爷也就是啦!」
仇如山道:「您老当眞不谙武艺?」
鲁老爷道:「眞的!眞的!我不但不谙武艺,而且很怕看人打架,看见有人打架,我就心惊肉跳,所以刚才阿福跟那麟神打架时,我不敢看。」
仇如山乘机问道:「您老若不谙武艺,怎么会有一位身怀绝顶武功的仆人呢?」
鲁老爷笑道:「这个……嘿嘿,国法可没限定我不可以有一个身怀绝顶武功的仆人——阿福,你说是不?」
阿福恭声道:「是的,老爷。」
仇如山再乘机转对阿福问道:「您老贵姓?」
阿福道:「鲁。」
仇如山道:「您老的功夫,是跟谁练来的?」
阿福道:「跟……跟师父练的呀!」
仇如山道:「再冒昧请问,令师是何人?」
阿福忽然笑道:「嘿,老汉到底犯了甚么罪,你小哥要这样审问老汉?」
仇如山微窘道:「对不起,在下只是一时好奇……」
阿福笑道:「江湖上奇怪的事情多得很,你若是每见一人就要盘问人家的底细,那可有何忙的了。」
恨似海扯了扯仇如山,道:「这位老人家说的不错,盘问人家的底细是不礼貌的,还是请敎正经事吧!」
仇如山知道她所谓的「正经事」是指卓五绝其人而言,于是回对鲁老爷道:「鲁老爷,刚才在那古庙,记得您老曾提起卓五绝这个人,请问您老认识卓五绝这个人么?」
鲁老爷点头道:「认识,我和他是老寃家,死对头,怎会不认识呢!」
仇如山道:「他是怎样一个人?」
鲁老爷诧异道:「你竟不知道卓五绝这个人?」
仇如山道:「在上在未失去记忆力之前,可能知道他,但因现在失去记忆力,因此别说是卓五绝,即使是在下的亲生父母,也一样见面不相识。」
鲁老爷喝了一口酒,道:「既然如此,你又怎能说出『卓五绝』这三个字?」
仇如山又将自己前在长白山庄与一位长白派高手交手,那长白派高手曾喝问「卓五绝是你何人?」的一段说了出来。
鲁老爷失笑道:「你怀疑自已是卓五绝的门下?」
仇如山道:「是的。」
鲁老爷好像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仇如山愕然道:「怎么呢?」
鲁老爷大笑道:「说你是任何人的门下我都相信,说你是卓五绝的门下我却一万个不相信!」
仇如山道:「为甚么?」
鲁老爷道:「因为我对卓五绝太淸楚了,他根本没收过一个门下!」
仇如山发呆道:「哦……」
鲁老爷又笑道:「卓五绝将来也许会收门下传衣钵,但他若要收门下,也绝对不会收你!」
仇如山怔怔的问道:「这又为甚么?」
鲁老爷道:「因为他最讨厌男人,在他的『五绝宫』中,除他自己之外,没有第二个男人!」
仇如山听了惊奇道:「他为何讨厌男人?」
鲁老爷道:「他说男人是泥作的,又臭又脏,他不喜欢。」
仇如山道:「他喜欢女人?」
鲁老爷道:「正是,尤其喜欢美丽的女人,他的『五绝宫』中就有上千的美女,这也是他的一绝,他在色字方面……」
他看了恨似海一眼,尴尬一笑道:「有姑娘在座,不能说!不能说!」
仇如山问道:「所谓『五绝』,是指他在五种功夫上有独到之处?」
鲁老爷点头道:「是的,不仅有独到之处,而且是独步天下,世无匹敌!」
「请问另四绝是甚么?」
「剑、棋、琴,奇门异数。」
「都很厉害?」
「不错,他的『五绝谷』中建有『五绝宫』,而『五绝宫』是『剑宫』、『棋宫』、『琴宫』、『奇门宫』、『美人宫』的合称。」
「他为人是正是邪?」
「亦正亦邪。」
「刚才您老说与他是老寃家死对头,此言怎讲?」
「他的五绝之中,有一绝碰到了对手,那个对手便是本老爷是也!」
「哦,您老在哪一门功夫上能与他抗衡?」
二棋!」
「您老赢了他?」
「是的,本老爷每年都入『棋宫』与他下三局定胜负,迄今已历十年,一共赢了他十四局!」
「一年三局,十年三十局,您老赢了十四局,那么其余的十六局——」
「他只赢了十五局而已,另一局和棋!」
「哦,这么说来——」
「本老爷也不是他的对手,是不?」
「不,只输一局不能判定棋力的高低,您老与他可谓棋逢敌手将遇良材了。」
「哼,如果易地而战,本老爷身信可以将他击败,过去那三十局棋都是在他的『棋宫』里下的,他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之利,要是易地而战,胜负之数必然大不相同。」
「那您老何不约他易地而战?」
「不成,他不能离开五绝谷。」
「为甚么?」
「因为——唔,不成,我不能把原因告诉你,他最恨人提起那件事……」
「在下能进入五绝谷去见他么?」,
「你可以进入五绝谷,但能不能见到他,却要看你自己的本领。」
「怎么说?」
「他是一位胸罗万有的奇人,因此想见他的人很多,他不胜其烦,就定下了一条规律,谁要见他,须选剑、棋、琴、色、奇门异数五项功夫中的一项入宫挑战,而挑战的对手是『五绝宫』的五位宫主,谁能击败她们中的一个,就可见到他本人。」
「哦……」
「比方说,你希望见他,而你自觉在剑术一项上力足击败『剑宫』宫主,那么你就可进入『剑宫』挑战,胜了即可见到卓五绝,败了就得退出,不得无理取闹。」
「那五位宫主想必也十分厉害?」
「当然,那五个宫主可说已得卓五绝的眞传,般武林高手要想击败她们还眞不容易呢!」
「剑、棋二项可以较量,其余的三项如何较量?」
「可以,先说琴,你如进入『琴宫』挑战,那么你只须坐下静听那宫主弹奏一曲,然后指出琴曲所含之意,如说对了,便表示你对音律」门造诣不凡,有资格竭见卓五绝。」
「奇门异数一项呢?」
「奇门宫中布有一阵,你如能一步不错的通过,便算胜了。」
「最后的『美人宫』又如何挑战?」
「这个……嘿嘿,有姑娘在座,不可说!不可说!」
仇如山未再追问下去,沉吟道:「五项功夫中,在下只能勉强挑战『剑宫』……请问那五绝谷在何处?」
鲁老爷又喝了一口酒,才答道:「在恒山西侧的十里丛林之中。」
仇如山道:「恒山又在何处?」
鲁老爷嘿了一声道:「恒山乃是五岳中的北岳,你竟连恒山都——哦,对了,我忘了你是失去记忆力的人,好好,我告诉你恒山的所在地,你仔细听着……」
他详细的说明恒山的所在地以及如何走法之后,接着问道:「你眞要去见卓五绝?」
仇如山点头道:「是的,虽然你老说他没收门下,但早先那美丐娘也说在下的剑法源自卓五绝一脉所以在下决定去见他证实一下。」
鲁老爷道:「这也好,我本想办你这件案子,不过……嘿嘿,你这个案子比无头公案还难办,我实在也不想伤这个脑筋。」
他已酒足饭饱,当下站起转对阿福挥挥手道:「阿福,咱们上路吧!」
阿福应是而起,扶他离座。
恨似海开口道:「鲁老爷您请等一下,我想请敎一件事。」
鲁老爷摇晃着转回身子问道:「甚么事?」
恨似海道:「关于我们两人的遭遇,您老已经知道,现在我要请敎的一点是:以我们两人的身平,在当今武林中,能不能列为高手?」
鲁老爷转望阿福问道:「阿福,你说,他们算不算是高手?」阿福笑笑道:「以年龄而论,能够击败长白虎张猛及普光上人等辈,已不仅是高手而已,可称得上是绝顶高手了!」
恨似海道:「那么,当今武林中,有谁能敎出像我们这等身手的徒弟呢?」
阿福道:「就老汉所知,只有两个人,一是卓五绝,一是血影人,但血影人已有十多年未出现武林可能已经作古了。」
恨似海道:「血影人是谁?」
阿福摇头道:「老汉也不知道,相信当今天下也没有几个人能道出血影人的来历,大家只知他每次出现时都穿着一袭血红的衣服,行动如风,来去无踪,在他未销声匿迹之前,曾经击败无数武林高手,当年曾有人认为他的武功还在卓五绝之上,但是不是如此,也没有人敢下断语,因为血影人和卓五绝始终贯量过。」
恨似海忽然笑问道;「您老比之卓五绝和血影人如何?」
阿福摇头道:「不成,差得太远了,老汉只不过学了几招刀法,勉强能够保护我们老爷罢了。」
恨似海笑道:「您老太谦虚了,依我看,您老的功夫绝不在卓五绝久下!」
阿福又连忙摇头道:「不不,卓五绝只须伸出一个手指头儿,就可制老汉于死命,一百个阿福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似怕恨似海继续发问,说完忙的伸手去挠扶鲁老爷,道:「老爷,咱们走吧!」
于是,鲁老爷在他的扰扶下走出酒馆,乘上那匹瘦巴巴的黑驴,带着一脸酒意扬长而去。仇如山和恨似海送到门口,呆呆的目送他们远去之后,仇如山才开口喃喃道:「这一对主仆眞叫人摸不透底细……」
恨似海点点头道:「是的,我觉得他们主仆比卓五绝更莫测高深!」
仇如山道:「那阿福能够打败麟神,其武功已可当一代武学大宗师而无愧,但他却只是个仆人……」
恨似海道:「所以若说那位鲁老爷不谙武艺,其谁能信!」
仇如山道:「不论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或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我都相信他是个好人。」
恨似海表示同意的点了头道。
仇如山回顾她问道:「咱们几时动身去五绝谷?」
恨似海道:「等你伤愈之后。」
在小鎮上住了六天,仇如山自觉伤已痊愈大半,可以赶路了,于是在第七天的一大早,他们离开了小鎮,照鲁老爷的指示路线,动身往恒山而来。一
一路无事,半个月后,他们到了恒山西面的十里丛林之中——
这片浩瀚如海的丛林,仍属于恒山的一部份,丛林中高耸的奇峯不计其数,但是最使人看了心生畏惧的,还是眼前的丛林,它好像是一层厚厚的毛毡覆蓋于地上,一走入林中,就如进入黑暗的地狱,根本看不见一丝阳光。
而且,林中密不通风的古木几乎将整个空间塞满,树干交错蟠结,有如一群醉汉扭打一团,难解难分,根本无路可行。
恨似海看到这种情形,不禁有些气沮,道:「我的天,这可不好走呀!」
仇如山道:「不好走也得走,总不能半途而废。」
恨似海道:「卓五绝为甚么要住在这种地方?这种地方也是人住的么?」
仇如山道:「他不是平凡人物,住的地方自然也不平凡,我倒觉得他住在这里十分切合他的身份,神秘的人物就要住在神秘的地方。」
恨似海道:「他也是个人,有何神秘之处!」
仇如山道:「他可能有许多与常人不同的地方,那天鲁老爷就说了一样,说他不能离开五绝谷,妳可曾想到他不能离开五绝谷的原因是甚么?」
恨似海道:「我不知道。」
仇如山道:「我也想不出来,所以这就增加了他的神秘性。」
恨似海道:「咱们今天能不能走到五绝谷?」
仇如山道:「不知道,走走看吧。」
他拔剑挥斩面前的荆棘,一路辟径而进,走了个把时辰,天已入暮,而五绝谷的影子还没见到一点点,所见到的仍是千奇百怪的树干树须。
他们渐渐感到,要在丛林中寻找五绝谷,可能就像要在大海里捞针一样困难。
复行半个时辰光景,天已整个黑下来了。
天一黑,丛林顿成一片漆黑,就连近在咫尺的树都看不淸楚,而许多怪禽野兽的叫声却随之而起,令人犹如置身于恐怖世界!
恨似海又累又怕,忍不住道:「仇如山,咱们莫如找个栖身之处,明天再找吧?」
仇如山也感到疲倦不堪,点头道:「好的,咱们找个地方歇下来。」
找来找去,居然很幸运的找到了一个树洞。
这棵古树约可十几人环抱,树洞就在树头上,刚好够两人容身,他们入洞坐下,仇如山立时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分给恨似海吃起来。
恨似海一面吃干粮一面叹道:「咱们千辛万苦的来到此处,若是找不到五绝谷,岂不倒霉啊!」
仇如山道:「我想一定找得到,这片丛林虽有十里宽广,但顶多花个两三天,一定会找到的。」
恨似海道:「那鲁老爷大概不会骗咱们吧?」
仇如山道:「不会。」
恨似海忽又叹道:「你昨天买的那一包酸梅,还有没有?」
仇如山说声「有啊」,就掏出酸梅递给她,道:「还有好几个,妳留着吃吧。」
恨似海拿出一个放入嘴里,吐出惬意的声音道:「啊,这样舒服多了。」
仇如山道:「为甚么有孕的妇女喜欢吃酸呢?」
恨似海道:「我也不知道,总之我吃了酸的东西才觉舒服,否则便一直恶心。」
仇如山叹道:「看来女人要生一个孩子眞不简单,要吃很多苦呢!」
恨似海咬牙切齿道:「正是,所以我恨死了那个使我怀孕的男人,当我恢复记忆力之后,一定要杀死他以泄我心头之恨!」
仇如山不安的问道:「万一……唉,万一那个男人师是我呢?」
恨似海瞪他一眼道:「一样!」
仇如山见她那么凶,不禁一咋舌道:「眞的如此,我倒要祈求神灵的保佑保佑了。」
恨似海道:「保佑甚么?」
仇如山道:「保佑那个男人不是我。」
恨似海不由噗叫一笑,嗔声道:「你放心,那个男人不可能是你,没有这样巧的事!」
仇如山道忽然一把握住她玉腕,凝容道:「听,那是甚么声音?!」
恨似海凝神一听,隐约听到好像有人在遥远的地方呼唤「个人的姓名,不禁神色一振道:「不错,有人在呼叫!」
仇如山再注意一听,就听到了那呼叫声,那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发出来的,呼声如厉鬼悲啼,远远的,一阵阵的飘过来——
「柳步风……柳步风……你回来……你回来……」
恨似海道:「可怕,听起来好像在叫魂似的!」
仇如山低头作沉思状。
恨似海用手肘碰碰他,道:「你说是不是?」
仇如山被她轻碰之下,身子忽然往旁倒去。
恨似海大吃一惊,疾忙拉住他叫道:「仇如山,你怎么了?!」
仇如山没回答,他已经「睡着」了。
恨似海害怕起来了,连连摇撼他的身子,大叫道:「仇如山,仇如山,你是怎么搞的嘛?!」
忽然,那从遥远而来的呼唤又传入了她的耳朶——
「凌天凤……凌天凤……妳回来……妳回来……」
这次叫的是「凌天凤」!
恨似海的魂魄好像一下子离了体似的,身子一歪,也倒下「睡着」了!
口 口 口
一片明亮的阳光透过仇如山的眼皮,使他原是一片黑暗的眼前突然变成了火红色也使他的神智开始「复活」过来……
他徐徐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片淡蓝色而有白云的天空,于是他立刻皱起了眉头,因为他立刻想到自已怎么会躺在露天的地方?
他摆头侧顾左右,顿时惊得霍然坐起,骇然失声道:「咦——我怎的躺在这儿?!」
这儿,是一片广濶的山坡坟场。
因为是白天,所以坟场看来并不可怕,但是他所受到的震惊却有如见了鬼一样,霍然坐起之后,又霍然跳了起来。
「我怎的躺在这儿?」
「我是谁?」
「对了,我是仇如山!」
一想到自己是「仇如山」,也就想起了那晚在丛林的经过,于是他的心头剧烈的跳动起来——
「我怎么到了这地方?」
「恨似海哪里去了?」
他双手抱头,震惊而痛苦的望着四周的情景,环望一遍,未见恨似海在场,他更加吃惊和困惑,一颗脑袋几乎要炸开,忍不住大呼大叫道:「天哪!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到了这地方?!」
是的,虽然他已有过一次这样的经验,而且这一次的情况并不如上次那样严重(身边没有死人),然而正因他记得自为「仇如山」以后的一切,故这次所受到的惊吓,就比上次来得厉害了。
为甚么呢?
为甚么自己和恨似海在那丛林的树洞中停歇时,忽然的不省人事?
为甚么醒来的时候,自己在一个不同的地方?
他再一次环望四周,感官告诉他这片山坡坟场是另一个地方,距离恒山「定很远很远!
「哦,我的天,为甚么要这样折磨我?那个把我弄到这儿来的人是谁?他为甚么要这样折磨我啊!」
他绝望的喃喃自语,眞想大哭一场,这种被人「玩于股掌之上」的生活,他实在受不了了!
他向前走出两步,忽觉脚下有些刺痛,低头一看,心中更增一份惊疑,脱口道:「噫,我的靴子怎的破成这个样子?
原来,他脚下的一双布靴已经磨破了底。
他淸楚的记得这双布靴是在到达恒山的前两天买的,本来还是一双新的靴子,如今竟穿破了底,露出了大脚拇指,这是甚么原因呢?
原因似乎只有一个——他穿破了,然而他记得当天进入丛林以至在那树洞歇下时,这双靴子还是好好的,怎么会在醒来的时候变成」双破靴?
「难道……」
他突然面色苍白,同时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好像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不错,他是想起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而就在他刚刚想起之际,忽听附近的一座坟墓后有人发出「嗯……」的一声娇吟。
仇如山闻声一震,赶到坟墓后面一看,赫然发现恨似海躺在地上,不禁「啊!」的叫起来道:「原来妳在这儿,我以为妳……」
恨似海刚从梦中醒来,她揉揉眼睛,冲着仇如山一笑道:「这一觉睡得眞舒服啊!」
仇如山心知她尙未发觉身在别地,不由苦笑一下置:「妳起来看看吧!」
恨似海慢慢坐起,道:「看甚么?」
仇如山道:「看这是甚么地方!」
恨似海突然呆住了。
她的眼睛慢慢睁大,不胜骇异的环望四周的坟场,颤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咱们怎会到了这儿?」
仇如山道:「不知道,我也是刚刚醒来的,醒来才发现躺在这坟场上。」
他视线投注到她的脚上,发现她的一双靴子也磨破了底。心中更断定自己的猜测不错,忙问道:「妳还记得以前的事么?」
恨似海似乎受不了这种可怕的刺激,突然像疯了一般,抱头尖叫起来。
仇如山上前握住她的臂膀,沉声道:「不要怕!妳听我说,我已知道这是甚么原因。」
恨似海情緖似已失去控制,闭目尖叫不止。
仇如山猛可掴了她一个耳光,喝道:「不要叫,听我说!」
恨似海一呆,张目望他有顷,忽然扑入他胸怀,哀哀大哭起来。
仇如山扶着她坐下,轻轻拍她臂膀安慰道:「不要哭了,妳听我说,我已知道这是甚么原因了!」
恨似海哭哭啼啼道:「你说,这是甚么原因啊?」
仇如山凝容一叹道:「我先问妳,妳记不记得咱们在那丛林中是怎么昏迷过去的?」
恨似海点头哭道:「记得,咱们钻入那树洞吃干粮,忽然就昏迷过去了。」
仇如山道:「不对!」
恨似海一怔道:「不对?」
仇如山面呈严肃道:「我记得好像听到有人在远处呼唤一个人的姓名,我听了之后,忽然甚么事都不知道了。」
恨似海神色一振,叫道:「不错!我在昏迷之前,也好像听到有人在呼唤!」
仇如山道:「记不记得那人在呼唤甚么?」
恨似海眼睛望着天空,寻思道:「好像是个女人的姓名,可是……我记不起来了。」
仇如山道:「我也只记得这么多,却想不起那人呼唤的姓名……」
恨似海一把握住他的手,急问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仇如山沉容道:「我现在只能这样告诉妳,咱们两确实是被人家以法力控制住,那人在丛林中呼唤的,一定是妳我的姓名,所以妳我一听之后,立刻便昏迷不省人事!」
恨似海骇然道:「啊……」
仇如山道:「咱们昏迷之后,就在那人的施法之下,走到了这儿!」
恨似海吓了一跳道:「你说甚么?!咱们昏迷之后,还能行动?!」
仇如山点头道:「是的,他控制着咱们的魂魄,像赶尸一样把咱们赶到了这儿!」
恨似海迷惑的问道:「你怎知道?」
仇如山指指自己的靴子和她的靴子,道:「妳看,咱们进入丛林以至在树洞歇下,这靴子都还好好的,如今却破成这个样子,这表示咱们在昏迷中跋涉了很长的一段路!」
恨似海经他提醒,才发现自己的靴子破了,不禁惊叫道:「天啊!竟有这种事,但那人为甚么要施法使咱们昏迷而来到这儿呢?」
仇如山道:「理由可能是他不愿咱们进入五绝谷。」
恨似海吃惊道:「为甚么不愿咱们进入五绝谷呢?」
仇如山道:「我的推测有两种:第一,也许卓五绝也有法力,能使咱们恢复记忆力,那人不愿咱们恢复记忆力,因此施法驱使咱们离开那丛林;第二,说不定卓五绝即是施法陷害妳我之人,他发觉咱们要进入五绝谷,故施法把咱们驱走。」
恨似海道:「那咱们可以再去啊!」
仇如山苦笑道:「当然可以再去,问题在于对方肯不肯让咱们入谷,要是他不啃让咱们入谷,咱们纵使找到了五绝谷,仍将在他的法力之下掉头!」
恨似海恍然道:「对,这倒是个无法解决的困难你看怎么办呢?」
仇如山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看咱们先来弄明白现在置身之处是甚么地方再作定夺吧。」
他站起举目四望,发现山坡下的坟场有个放牛的小孩,于是扶起她道:「那边有个放牛的小孩,咱们去问问他!」
两人手牵手慢慢走下山坡,来到放牛的小孩跟前,仇如山向他问道:「小弟,请问一下,这儿是甚么地方?」
那放牛的小孩答道:「乱葬岗!」
仇如山道:「不,我问的是此处的地名?」
那放牛的小孩一指东方道:「那边是李家村,对面是杨家堡,这乱葬岗就在李家村和杨家堡的中间,我也不知道此处的地名叫甚么。」
仇如山道:「最近的县城在哪儿?」
那放牛的小孩一指北方道:「在这边,要走六十里路才能到咧。」
仇如山道:「它叫甚么县?」
那放牛的小孩道:「曲阳。」
仇如山道:「曲阳距离恒山有多远?」
那放牛的小孩道:「很远啊!」
仇如山道:「有几里路?」
那放牛的小孩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爹爹说他小时候去过一次,走了很多天才走到——你们要去恒山么?」
仇如山道:「是的。」
那放牛的小孩道:「那么,你们去曲阳县城一问便知,曲阳县城我曾去过的,它好热阔咧!」
仇如山笑笑,向他道了谢,便与恨似海举步往曲阳县城而来。
恨似海颦颦蛾眉道:「我肚子好饿,好像几天没吃饭似的,你呢?」
仇如山道:「我也一样,这表示咱们确在昏迷中走了几天的路。」
他忽然想起放在包袱里的金叶和干粮,当即自背上解下包袱,道:「记得这包袱里还有一些干粮,我拿给妳吃吧。」
解开包袱,一见之下,他不禁愕然!
原来,包袱中的金叶和干粮都在,但干粮已成浆糊,不能吃了!
里面的衣服也湿湿的,显然他们在昏迷中离开那丛林时,曾经遇上大雨。
他抓起一团变成浆糊的干粮,苦笑笑道:「唉,那几天如有人发现咱们,他们一定会笑咱们两个是傻子,竟在大雨中行走!」
恨似海叹道:「还有一件更严重的事情,你有没有想到?」
仇如山道;「何事?」
恨似海道:「那人既能施法驱使咱们在毫无知觉之下走足,必然也能驱使咱们去杀人!」
仇如山点头道:「不错。」
恨似海道:「因此长白王夏侯祺和靑衣活佛两人,可能正是死于你我之手!」
仇如山又点头道:「是的,这一点我早就想到了。」
恨似海悲叹一声道:「这太可怕了,那人高兴杀谁,就可施法驱使咱们去杀谁!」
仇如山道:「而咱们却无法反抗,甚至连死都不能自己做主!」
恨似海又咬牙切齿道:「咱们总得想个对付他的办法才行,不能一直被他这样控制着!」
仇如山嗒然道:「任何困难都有解决的办法唯独这种事无法解决……」
恨似海道:「我不相信没有办法可解,那美丐娘不是说了么,咱们只要能查出自己的姓名及生辰八字,就可找一位有法力的人,请他替咱们收回被摄去的魂魄!」
仇如山苦笑道:「难就难在咱们查不出自己的姓名来历啊!」
恨似海道:「老天爷若有眼睛,就该让咱们遇上一个认识咱们的人!」
仇如山没有接腔,他已有些心灰意冷,对于神灵与运气已不存一点希望,他觉得自己是个被神灵所遗弃而又与运气完全脱了关系的人。
走了一个半时辰,已抵达曲阳县城,两人一入城中,见到第「家饭馆时,就好像发现了延续生命的泉源,一阵风般的冲了进去。
塡饱了肚子,仇如山变得有精神些,召来堂僧付了帐,然后问道:「老兄,今儿个是几月初几?」
堂倌道:「十二月初二,年又快到啦!」
仇如山又问道:「从这儿去恒山,大约要走几天?」
堂倌道:「看客官怎么走,若是骑马,三四天可到,若是步行,那恐怕要七八天了。」
仇如山一哦,再问道:「这儿可有卖衣鞋的舖子?」
堂倌道:「有的,顺着这条街走下去,有好几家卖衣鞋的舖子。」
仇如山道了谢,随与恨似海走出饭馆,顺街走下去。
恨似海道:「我记得咱们进入丛林那一天是十一月二十三日,是不是?」
仇如山道:「是的,咱们在那人的法力驱使下,迷迷糊糊的走了八九天的路!」
恨似海道:「怪不得我刚才那么饿,敢情已八九天没吃东西了。」
仇如山道:「现在咱们去买衣鞋,然后再动身前往五绝谷——不论那人要再怎样对付咱们,但有一口气在,就得奋斗到底!」
恨似海道:「对,跟他周旋到底!」
两人进入一家卖衣鞋的舖子里一,各选购了一套衣服和两双鞋子,就在舖子里换下破鞋,正要出门之际——
「咦,恩公,您也到城里来了?」
一个正从舖子外面经过的中年汉子,忽然住足对着仇如山惊喜的喊叫起来!
这中年汉子相貌颇端正,但衣着破旧,手上提着一篮竹笋。
仇如山呆了呆,指着自己道:「你叫我?」
中年汉子放下篮子,拱手不迭的笑道:「是啊!才几个月不见,难道恩公已不记得小的了?」
仇如山突然兴奋起来,急问道:「你叫我甚么?」
中年汉子微怔,道:「您是小的的救命恩人,小的叫您恩公呀!」
仇如山大喜,一把拉住他,又急问道:「您没有认错吧?」
中年汉子又一怔道:「认错?认错甚么?」
仇如山兴奋得脸都红了,道:「你仔细看看,我眞是你的救命恩人么?」
中年汉子诧异道:「是呀!那是四个月前的事,小的因饥寒交迫,晕倒在胡老爹的门口。那时您正在屋里与胡老爹飮酒,看见小的晕倒,连忙将小的救入屋里,灌了小的一大碗姜汤,后来您听到小的苦情,又赠了十两银子给小的,这件事恩公莫非忘了?」
仇如山忙的点头道:「对!对!有那么回事,不过堂信那时我有没有留下姓名给你?」
中年汉子道:「没有,小的曾请敎您恩公的大名,但是您恩公认为那是小事,不肯说出来。」
仇如山听了大为失望,但并不绝望,又急急问道:「你说我那时在跟胡老爹飮酒?」
中年汉子点头道:「是啊!」
仇如山道:「那位胡老爹你认识?」
中年汉子又点头道:「当然认识,他是一位好人,前两天还买了小的三斤竹笋哩!」
仇如山道:「他住在哪儿?」
中年汉子一果道:「您不知道?」
仇如山忙道:「是的,一时想不起来,那天我好像是……好像是……对了,我是坐着车子去的,因此……呃,你告诉我胡老爹住在哪儿好不好?我还想去找他喝酒,他的酒量眞不错呢!」
中年汉子惊疑的打量着他,道:「奇怪,小的还记得那天您直喊胡老爹做『胡师叔』的,怎么会不知——」
仇如山打岔道:「不错,他是我的师叔,但那天我们是初次见面,总之……请告诉我他老人家的住址好么?」
中年汉子道:「小的可以领恩公去。」
仇如山大喜道:「这更好,他老人家住的地方距此好像不太远吧?」
中年汉子道:「是的,距此只有四五里路而已。」
仇如山一揖道:「那就麻烦老兄带路!」
中年汉子应了一声,提起那一篮竹笋,领路向城西行去,一边走一边叫卖起来:「竹笋!又脆又嫩的竹笋!一斤只卖三分钱啦!」
仇如山这才知道他在卖竹笋,当下掏出一些碎银塞到他手里,道:「老兄不要叫卖了,这些银子给你——快带我们去见胡老爹吧!」
中年汉子推辞道:「不不,这怎么可以?小的不能再接受恩公的救济,小的已痛下决心要靠劳力来讨生活了,这个——」
仇如山把他的手推回,道:「这个你收下,明天开始,你再靠劳力讨生活便了!」
中年汉子再三道谢才收下,他似已感觉到仇如山急欲见到胡老爹,故加快脚步的往城西赶来。
不久,三人由西城门出城,中年汉子继续在前领路,仇如山和恨似海怀着一股兴奋的心情随后跟着,恨似海笑嘻嘻的说道:「看来老天爷还有眼睛,竟叫你找到一个师叔了!」
仇如山也高兴的笑道:「可不是,这叫天无绝人之路,等下见到那位胡师叔,他必能道出咱们的姓名身世,知道了姓名身世,就有希望恢复记忆力了!」
恨似海道:「但我有一点感到很奇怪,你若有一位师叔住在这曲阳县城的城外,那人把咱们驱使到此,不是等于在帮咱们的忙么?」
仇如山道:「他可能不知道我有一位师叔住在这儿。」
恨似海道:「不见得,他能够控制你,就表示他对你的一切十分淸楚,不会不知道你有一位师叔住在这儿。」
仇如山道:「妳认为他这様安排是有用意的?」
恨似海道:「说不定呢!」
仇如山道:「但不管怎样,见到我师叔,对我有益无坏!」
恨似海道:「但愿在见到你师叔之前,不要再发生像上次那种事……」
仇如山听了心慌,忙向领路的中年汉子催促道:「老兄请走快一些,越快越好!」
中年汉子再加快脚步,以半走半跑的速度前进,走了约摸二里路,忽然折身走离大路,进入一条荒僻的小路。
小路两旁种着高梁,远处则有一座高山,仇如山问道:「还有多远?」
中年汉子举手一指远处那座高山道:「快了,就在那山下!」
仇如山问道:「那叫甚么山?」
中年汉子道:「我们这儿的人管叫它为『玩命山』,因为那山很难攀登,玩命的人才敢上去。」
仇如山道:「山下是个村庄么?」
中年汉子道:「是的,有十几户人家堂信」
又走了一刻时,已到玩命山下。
一眼望去,山下并无十几户人家,只看见一座十分破旧的小庄院。
恨似海不禁起疑道:「你说有十几户人家,在哪儿呀?」
中年汉子指指左近的山脚下道:「都在这附近。」
恨似海一指那小庄院,问道:「这是胡老爹的家么?」
中年汉子道:「是的,是的。」
恨似海道:「奇怪,这好像是一座无人居住的空屋嘛!」
小庄院只有前后二厅堂和七八间瓦舍,四周围着竹篱,而竹篱已大半倒地,厅堂和瓦舍也已破败不堪,院中杂草丛生,确实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地方!
中年汉子却连声道:「有的,有的,胡老爹就居住在里面,二位随小的进去吧!」
说着,快步朝庄门跑去。
仇如山怀着一颗「近鄕情怯」之心,随后跟上,但正要跨入庄门之际,恨似海却一把拉住他,低声道:「不要进去!」
仇如山一怔道:「怎么了?」
恨似海道:「我觉得有些不妙……」
仇如山道:「不妙?」
恨似海道:「是的,这庄院又破又脏,分明被丢弃已久,看这荒凉的情景,哪像有人居住?」
仇如山经她提醒,亦觉有异,点头道:「晤,确实有些古怪……」
恨似海道:「还有一点——」
刚说到这里,中年汉子的喊声已从厅堂那边响过来:「二位快请进来吧!」
恨似海不理他,继续说道:「你仔细观察一下,这庄门外和那厅堂距离足有四五丈,如果有人缶这庄门外晕倒,那厅堂中的人看得见么?」
仇如山察看距离和地势,点头道:「妳说的对,如果有人晕倒在这门外,厅堂中的人是看不见的。」
恨似海露面一丝冷笑道:「而那家伙却说你和胡老爹在屋里饮酒,看见他晕倒,连忙将他救入——这可能么?」
仇如山觉得不可能,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这时,那中年汉子已到了那厅堂中,正向他们招手道:「二位请进来婀!」
仇如山双目—抬,目光炯炯地道:「老兄,你请那位胡老爹出来和我们见见吧!」
中年汉子道:「怎的,你竟要你师叔出去迎接你们。」
仇如山沉笑二下道:「是的,假如眞有那么一位胡老爹的话!」
中年汉子惊讶道:「恩公您说甚么呀?」
仇如山道:「我要先看看那位胡老爹,你请他出来相见吧!」
中年汉子道:「看,这不是您的师叔胡老爹么!」
果然,在他话声中,厅堂内口出现了一个靑衣老人,笑呵呵道:「贤侄,你是怎么了?叔叔我哪地方得罪了你?怎么跟我呕气起来啦?」
老人年约六十一二岁,光秃秃的一颗头,两道眉毛却又浓又黑,配上一对铜铃般的眼睛,看模样可眞像一个山大王!
仇如山觉得对方陌生得紧,毫无似曾相识之感,当下远远朝他拱手一揖道:「您老便是胡老爹?」
老人颔首笑道:「是啊!」
仇如山突然改变态度,沉容冷笑道:「哼,你们是何人?为何要骗我们到此?」
老人诧异的笑道,「唉唉,你这孩子怎么了,我是你的师叔呀!」
仇如山冷笑道:「你放屁!」
老人浓眉一皱,不悦地道:「如山,你疯了不成?」
仇如山面上敌意更浓,道:「又露出马脚来了,我的名字不叫如山,仇如山三字是我暂时借用的姓名!」
老人怒道:「你疯言疯语的,究竟是怎么了?」
仇如山冷冷一笑道:「少装佯了,你根本不是我的师叔,你若眞是我的师叔,刚刚我问你是不是胡老爹时,你一定会觉得很惊奇,而绝不会回答『是啊』两个字!」
老人微微一怔,突然纵声大笑起来,道:「仇如山。看来你失去记忆力是眞的,但你并不傻啊!」
仇如山寒脸问道:「说,你们是何人?为何要骗我们两人到此?」
老人移步出厅,嘿嘿干笑道:「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湖上人称『秃头狼阴金堂』的便是,这里还有老夫的三个拜把兄弟……」
随着他的话声,从厅堂内转出了三个中年大汉,其中之一即是引诱他们到此的中年汉子,另两个相貌极为丑恶,一个是麻子,一个是缺嘴的,三人的兵器是丈八蛇矛、八棱钢鞭、鬼头刀。
秃头狼阴金堂手上拿的是一条狼牙棒,他举狼牙棒一指那中年汉子,道:「他是老夫的二弟,叫『毒蛇索三才』。」
又指麻脸汉子道:「他是老三,叫『三鞭夺命赖二』——还有那一个是老么『白日鬼姚元吉』,我们四人合称『玩命四煞』,最喜欢跟人玩命!」
他接着自怀中取出一卷纸,抖了开来,笑道:「这就是我们标你到此的原因!」
那是一幅人像画!
画中人正是仇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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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寻寻觅觅闯迷宫



仇如山不禁愕然道:「这甚么意思?」
秃头狼阴金堂干笑一声道:「长白派中有一位善于绘画的人,他已画出了几十幅这样的人像,分发给江湖朋友,并悬赏五千两银子,我们四人就是为五千两银子而引你到此的!」
仇如山恍然一笑道:「原来如此,要活的还是要死的呢?」
秃头狼阴金堂道:「死活不拘!」
仇如山道:「你们好像要钱不要命?」
秃头狼阴金堂耸耸肩道:「正是,我们『玩节四煞』一向就是如此!」
仇如山道:「那好,你们来要吧!」
秃头狼转望恨似海,阴阴一笑道:「还有这位姑娘——」
恨似海接口笑道:「我的命你们也可以要去,因为我是杀害靑衣活佛的凶嫌,五台山的靑衣僧也正在到处追缉我,要是你们能把我的尸体送去五台山,必可得到一笔厚酬!」
秃头狼大笑道:「好的很,这叫一箭双雕,这回我们『玩命四煞』可谓财星高照了!」
恨似海吃吃脆笑道:「且别高兴,只怕是死神高照呢!」
秃头狼一挥狼牙棒,狂笑一声道:「兄弟们,为那五千两银子,咱们上啊!」
毒蛇索三才,三鞭夺命赖二、白日鬼姚元吉三人也发出一声怪笑,同时纵身飞过竹篱,落到庄外空地,立刻将仇、恨二人包围了起来。
秃头狼则慢慢举步跨出庄门,目光迸出凶悍之色,准备为五千两银子玩命了
仇、恨二人拔剑出鞘,准备迎战。
他们都有一种想法,觉得这一战大可放手的干,此前,他们遭遇的敌人不是长白派的人就是五台山的靑衣僧,那类对手打起来使他们颇多顾忌,因而经常吃亏,而眼前的四人既是要钱不要命的人物,杀了他们正好为武林除去败类,故他们此刻的心情是轻松的,精神上没有一点点的负荷。
虽然敌人有四个之多,但他们一点也不害怕,他们料定眼前的四人身手再高,也绝不致于高过长白派的麟神和五台山的普光上人,故有足够的信心获胜!
他们背对背静静的站立着,等着对方四人发招。
玩命四煞从四面向他们一步一步迫近,浓重的杀气布满在他们四人的脸上。
随着距离的缩短,战斗气氛也越来越浓。
蓦地,毒蛇索三才暴叱一声,首先发动,手中的丈八蛇矛一顿,向仇如山疾刺过去。
丈八蛇矛是长兵器,它的优点是攻人可以不必近敌,缺点是招式变化不多,只能刺、扫、拨而已。
但是此刻毒蛇索三才刺出的一招,却是非常刚猛有力,其力道是可贯穿人的身体。
仇如山「见蛇矛刺近,本能的一侧身,宝剑迎着矛尖斩下。
「接招!」
秃头狼乘机猱近,狼牙棒一横,猛扫仇如山腰部,出手泼辣至极!
恨似海娇叱一声,右足往旁一移,长剑一揄挑出,正好迎上秃头狼的右腕。
她一向出招拙笨,但这一剑却是发得恰到好处,秃头狼微吃一惊,疾忙撇回狼牙棒。
与此同时,毒蛇索三才也撤回了丈八蛇矛,而三鞭夺命赖二和白日鬼姚元吉却很快的接应而上,八棱钢鞭和鬼头刀「呼呼」两声,同时攻临仇、恨二人的背部。
仇如山身子一弯一旋,避开了八棱钢鞭的袭击,身子挺起时,顺势一脚踢出。
「蓬!」
三鞭夺命赖二还没发觉之时,左肋上已被踢中,登时顚出三步,刚好顚到恨似海身右之处。
恨似海没有错过机会,手中宝剑猛然斜削上去,正好削中他右额,连皮带骨的削下碗口大的一片,流出了脑浆。
赖二「啊唷!」惨叫一声,身子一翻而仆,浑身颤抖了一阵,即告断气!
他号称「三鞭夺命」,今天只发一鞭就反被人夺了命去,死后有知,恐怕也要楞上老半天的。
秃头狼阴金堂,毒蛇索三才和白日鬼姚元吉压根儿没料到会有这种情形,一时大惊失色,慌忙一齐暴退下去。
恨似海嫣然一笑道:「可惜我们不知道有没有人悬赏要你们『玩命四煞』的命,要是有的话,我们可能也有几千两银子可赚啦!」
秃头狼双目暴瞪,好像疯狗的眼睛,直直的盯视着她,神情惊极怒极。
仇如山神色冷峻地道:「要是你们已觉得命比金钱珍贵,现在撤退还来得及!」
秃头狼整个人像似突然爆炸一般,张口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吼,身子猛扑而起,朝着恨似海扑过去。
看他如疯似狂的样子,显然不惜一死要玩到底了!
仇如山怕恨似海抵挡不住,连忙一闪迎出,运剑笔直点出。
「呀!」
秃头狼怪啸一声,狼牙棒交叉一舞,「拍!」的打开仇如山的剑,继之对准仇如山的右肩猛砸下来。
来势之凌厉,好比撞岸的一股惊涛骇浪!
仇如山想不出破解之策,心下慌张,连忙倒退一半,同时抬剑格出。
这一格虽是格中了,但却像格中一颗从天而降的千斤巨石,登时承受不住,一屁股跌坐地上。
「呀!」
秃头狼又怪啸一声,右脚乘机踢向他胸口。
他这一脚显然也是蓄力而发的,劲道强猛无比,似乎踢中石柱,石柱都可应声断折。
临此危险关头,仇如山的绝学再度激发出来了,但见他坐地的身子陡地往旁一翻而开,左脚顺势倒踢上去——
「蓬!」
一脚正中秃头狼的十腹丹田!
秃头狼嘴巴一鼓,双目再度暴瞪,又像刚才那样疯疯的瞪视着人,过了好半响,才突然泄了气,瘫然倒下,血由嘴里溢出来。
他没有立刻死去,但看情形已距死不远。
一转眼就解决了两个,此番对敌之顺利,眞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也使得毒蛇索三才和白日鬼姚元吉像「白日里见了鬼」似的,吓得魂飞魄散,那里敢再玩命,赶忙掉头逃命去了。
恨似海欲待追去,仇如山喊住她道:「算了,让他们去吧!」
恨似海一笑而止,道:「这四个跳梁小丑原来不禁打,如此稀松平常,居然想要五千两银子!」
仇如山心情却变得沉重起来,长叹一声道:「今天这四人虽然容易打发,但只怕今后的日子不好过了,要想擒咱们去领赏的人必然越来越多!」
恨似海亦不禁忧形于色道:「这怎么办?」
仇如山道:「没有办法,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恨似海一瞥秃头狼,道:「那家伙好像死了。」
仇如山走近去看了看,点头道:「嗯,死了,到今天为止,我已经杀了两个人,一个是蔴衣鬼师,一个即是这家伙,所幸杀的都是该死的人。」
恨似海道:「杀死一个人竟有如此大的差别,虽然到现在还无法断定靑衣活佛是不是我杀的,但我却一直忧心忡忡。」
仇如山道:「我也一样……」
恨似海道:「咱们走吧?」
仇如山道:「好。」
口 口 口
他们一路向西北前进,目的地仍是五绝谷。
走了两天,这天晌午抵达阜平,两人乃入一家酒楼飮食打尖。
仇如山现在很怕再遇上「缉凶领赏」的人,故每进入公众场所,都很注意掩遮自己,尽量避免被人发现,现在他进入酒楼飮食,就拣了一个最不受人注意的座位,而且面对墙壁而坐。
他点了几样菜,同着恨似海默默的吃着,快要吃饱的时候,恨似海忽然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下,低声道:「咱们的麻烦又来了!」
仇如山一怔道:「嗯?」
恨似海道:「在你后面靠楼梯的一个座位上,坐着一个商人打扮的老人,他一直在看着我!」
仇如山没有回头去看,轻声道:「既是商人,那没关系,也许他是个老不修,被妳的姿色吸引住了。」
恨似海道:「不,我可以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他不是个老色鬼!」
仇如山道:「那么,妳看他是怎様一个人物?」
恨似海道:「他的模样很忠厚淳朴,不过好像在怀疑我甚么似的。」
仇如山假装不经意的掉头看了一眼,果见靠近楼梯的一个座头上坐着一个商贾打扮的老人,其人年纪约近六十,相貌确极忠厚淳朴,但确如恨似海所言,他正以怀疑和迷惑的眼色注视着恨似海。
仇如山回头继续吃食,低声道:「妳说的不错,他是在注意妳。」
恨似海道:「哼,他走过来了!」
商贾打扮的老人果然离座走过来了!
他走到仇、恨二人的座头前,向恨似海一拱手,面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容道:「这位姑娘,老汉不知可否请敎妳一件事?」
恨似海微微一颦蛾眉,问道:「甚么事?」
老人道:「姑娘可是姓凌?」
恨似海一楞道:「姓凌?」
老人道:「芳名天凤?」
恨似海迷惑道:「凌天凤?」
老人道:「是不是?」
恨似海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老人诧异道:「妳不知道?」
恨似海的这个回答,的确叫人诧异,因为人人都有姓名,人人也都知道自己的姓名,照情理她的回答应该是「是」或「不是」,而绝不是「不知道」。
仇如山有所省悟了,揷口问道:「老丈为何要问她是不是凌天凤呢?」
老人道:「因为这位姑娘很像老汉一个失踪的姪女,眞是太酷像了。」
仇如山道:「令姪女叫凌天凤?」
老人怃然道:「是的,她失踪已七八年了,如果现在尙在人间,就有这位姑娘这么大了。」
仇如山觉得有详细一问的必要,乃起身拱手道:「老丈请座,咱们来谈一谈。」
老人也不推辞,就在他们座头左侧坐下,眼睛仍盯着恨似海,道:「眞是太像了!眞是太像了!」
恨似海脸上发红,以略带激动的声调问道:「令姪女是怎么失踪的?」
老人慨叹一声道:「那是七八年前的事,那年她还只是个十三岁的丫头,但已出落得像一朶花般的标致,有一天,她随老汉的弟妇去庙里还愿——还愿的原因是她曾生了一扬病,她娘曾去庙里求神许愿,后来病愈,她娘便带她去还愿——那天去庙里烧香拜神的人不少,场面很热阔,那丫头童心未泯,拜过了神后,就到处乱跑,等到她娘要带她回家时,竟已找不到人了!」
恨似海又问道:「那庙在何处?」
老人道:「在太原城外,是帝君庙。」
恨似海道:「令姪女家居太原城中?」
老老人道:「是的。」
恨似海道:「城中何处?」
老人道:「西街口富居巷,老汉那弟弟是个举人,在城中开了一家私塾,家道小康,而那丫头是他的独生女,失踪之后,使他们夫妇痛不欲生,唉!」
恨似海道:「她父母叫甚么?」
老人道:「其父凌洁成,其母陈氏——姑娘问这干么?」
恨似海道;「没甚么,老丈说我很像令姪女,这是眞的?」
老人点头道:「不错,实在太像了。」
恨似海道:「令姪女身上可有甚么特征?」
老人想了想,摇头道:「这个老汉倒不淸楚,要向老汉那弟妇才知道。」
恨似海道:「令姪女练过武功没有?」
老人道:「没有。」
恨似海沉默下来。
老人道:「请问姑娘贵姓芳名?」
恨似海又沉默片刻,才灿然一笑道:「我姓吴,名敏,不是老丈的姪女凌天凤。」
老人喟然道:「老汉也知道姑娘不是,如果妳是老汉的姪女,一定还认得老汉的——对不起,打扰了。」
说毕,起身,拱手,即转回自己的座位,继续飮食。
仇如山等他回到座位后,才向恨似海低声道:「妳为甚么不说实话?」
恨似海笑笑道:「咱们已经上过一次当了,是不?」
仇如山道:「但这老人好像不是『玩命四煞』一类的人物。」
恨似海道:「也许不是,但你要我跟他说甚么呢?承认我是凌天凤么?」
仇如山道:「也许妳正是凌天凤。」
恨似海苦笑道:「也许这两个字是没用的!」
仇如山道:「我觉得有一查的必要。」
恨似海道:「怎么查?你不是说过了么?你现在即使见到你的亲生父母,也是见面不相识,我也一样!」
仇如山道:「但凌洁成如是妳父亲,他一定能够指出妳是不是他的女儿。」
恨似海道:「是么?」
仇如山道:「是的,做为父母的人,一定记得女儿身上的某些特征,比如他们说凌天凤身上某处有一颗痣,而妳如有那么一颗痣,妳便是他们的女儿。」
恨似海道:「我背上的确有一颗红痣……」
仇如山道:「这很好,我陪妳去太原见见那凌洁成证实一下,如何?」
恨似海沉思有顷,摇头道:「不,咱们还是先往五绝谷一行,我觉得目前最重要的是设法恢复记忆力。」
仇如山道:「见到卓五绝就能恢复记忆力么?」
恨似海点点头道:「我认为很有希望,咱们是在进入丛林后,被那人施法驱离的,这证明你上次说的两点——卓五绝即使不是施法摄去你我魂魄的人,他必有能力使你我恢复记忆力。」
仇如山道:「也罢,咱们再往五绝谷一行,怕只怕到了那儿,又会像上次那样……」
恨似海道:「不会。」
仇如山道:「怎么不会呢?」
恨似海道:「我已有抵抗对方法力之策!」
仇如山颇感惊奇的笑道:「眞的么?」
恨似海点头道:「眞的!」
仇如山不信,笑问道:「甚么办法?」
恨似海神秘一笑道:「天机不可泄漏,等到了恒山,我再告诉你。」
仇如山摇头笑了笑,也未再追问,当即召来堂僧付过帐,两人离开酒楼,继续上路……
又走了三四天,再度来到恒山西面的十里丛林之前。
仇如山没有忘记她在酒楼上说的话,这时便含笑道:「那天妳说已有抵抗对方法力之策,现在可以说出来了吧?」
恨似海四顾一眼,低声道:「我的办法很简单,上次咱们是在听到对方的呼唤时,昏迷不省人事的是不是?」
仇如山道:「是啊!」
恨似海道:「那么,这一次咱们不要听他的呼唤就行了。」
仇如山失笑道:「说的倒简单,咱们又不是聋子,怎——」
他突然住口,眼睛一亮,点点头笑道:「我明白了,妳的意思是要暂时做个『聋子』?」
恨似海微微一笑道:「不错,咱们只要听不到他的呼唤,便不会被他勾了魂去!」
仇如山觉得此法颇可一试,欣然道:「好,咱们就这么试试!」
恨似海自衣袋中摸出四团小小的棉花,笑道:「我已经准备了这个!」
说着,将两只小棉花递给他。
仇如山便将它紧紧塞入耳中,于是整个天地在他的感觉中突然静寂下来了。
恨似海亦将棉花塞入耳中,然后试探的开口轻轻喊道:「仇如山!」
仇如山见她嘴动,乃问道:「妳说甚么?」
恨似海也听不见他的声音,甚觉有趣,不禁吃吃的笑了起来。
仇如山也笑了。
恨似海举手一指丛林,意喟:「走吧?」
仇如山把头一点,举步入林。
两人依稀记得上次入林的路线,这次乃循原路行入,走起来便捷多了,这天薄暮时分,已走到上次歇脚的树洞之前。
恨似海住足指指树下,意思是说:「咱们仍在此歇歇如何?」
仇如山点头表示同意。
两人于是并肩在树洞前坐下,恨似海「耳聋」了老半天,有些忍耐不住,乃指指耳朶,做取下耳内棉花的手势,意问:「咱们把棉花取下来好么?」
仇如山摇摇头。
恨似海耸耸肩,再指指天上和林中,意问:「天尙未黑,咱们今天还走不走?」
仇如山捡了一截树枝,在地上写道:「休息,明早再走。」
恨似海也捡树枝在地上写道:「你累了?」
仇如山写道:「不,妳有孕在身,不宜太过劳累。」
恨似海写道:「我不累,只希望赶快找到五绝谷。」
仇如山写道:「天已快黑,即使今夜找到五绝谷,亦不便于夜间入谷,还是明早再走吧。」
恨似海不再反对,点头表示同意,接着又写道:「咱们把耳朶塞住,看来有效。」
仇如山点头笑笑,写道:「是的,妳能想出此法,眞聪明。」
恨似海一笑,写道:「过奖。」
仇如山忽然想起一事,面上不禁露出惊奇之色,脱口道:「奇怪……」
恨似海写道:「甚么事?」
仇如山急急在地上写道:「妳我都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但为何能够写字呢?」
恨似海本是很自然的写出来的,现经他一提,也大感惊奇,脱口道:「是啊,这是甚么原因?」
仇如山想不通,不由深深一叹,又写道:「妳我能够写字,却想不起以前的一切,眞是怪事!」
恨似海也叹了口气,写道:「算了,不要再伤脑筋了,当咱们恢复记忆力之后,一切的疑问都会迎刃而解的。」
仇如山亦觉多想无益,当下取出干粮,同她一起吃了起来。
不久,夜翼已笼罩大地,丛林下又陷入一片浓墨般的黑暗中了。
四周,又响起怪禽野兽的叫声,但是他们已听不见,他们塡饱了肚子后,即钻入树洞中,依偎在一起……
一夜无事而过,翌晨醒来,两人发现仍在树洞中,心中十分的欣慰,觉得已逃过了死神的魔掌,额手相庆不已。
两人爬出树洞,继续向前搜索。
仇如山仍是一路挥剑辟径而进,穿林越岭走了约摸个把时辰,眼前突然出现一座高山,像一面巨大的屛风般挡住去路。
山高壁陡,形势险恶已极!
仇如山仰头打量几眼,然后又用树枝在地上写道:「越过此山,必是五绝谷。」
恨似海以手式道:「那就上去吧?」
仇如山摇摇头,写道:「不,咱们绕山而行,谅可找到入谷之路。」
恨似海写道:「何不攀登上去?」
仇如山写道:「妳有孕在身,不宜攀登高山,而且不循正路入谷,可能会引起冲突。」
恨似海写道:「随便你吧。」
仇如山一指右方,意谓由此方向寻寻看,随即举步走了过去。
他选择右方,是因右方树林较密,形势也较左方险恶,他认为五绝谷如有一个谷口,那必设在较为,险恶偏僻之处。
这个判断,结果证明正确,他们行入约一里深,就发现了一条略具雏形的山径,伸入一座峡谷里去。
两人乃循山径进入峡谷。
峡谷的形势,极为雄伟壮观,谷道上遍布着奇形怪状的嶙峋巨石,有一种雄奇巍峨之美。
两人正行间,蓦闻耳后有人大吼一声道:「喂,你们是聋子不成?!」
这声音很大,因此两人都听见了,也因此吓了一大跳,两人本能的一左一右掠开,转身观看,才知身后来了两个人。
来者是两个中年人,一个身躯雄壮,腰悬一剑,分明是个武林人,另一,个做文士打扮,白面无髭,身子瘦瘦的,模样有些尖酸邪气。
开口喝问的是中年剑士,他见仇、恨二人吃惊的様子,不禁哈哈大笑道:「我只道你们是聋子,原来不是,但是以你们这样迟钝的听觉,要想入谷挑战,无异送死,还是赶快回家去吧!」
他说话的声音极为洪亮,故仇如山和恨似海鄕听淸了他的话,仇如山向他们一拱手道:「二位高姓大名,可是要入五绝谷挑战?」
中年剑士点头傲然道:「不错,老子要挑战『剑宫口』,至于老子的名号,你们一定听过——『飞龙剑客辛玉石』便是区区在下!」
那中年文士眼睛盯着恨似海,手摸下巴,面露暖昧笑容道:「在下『花蝴蝶钟秀成』,准备入谷挑战『美人宫』!」
仇如山再拱手道:「幸会。」
飞龙剑客辛玉石仰仰脸,问道:「你们呢?」
仇如山讷讷地道:「在下仇如山,也打算去『剑宫』挑战。」
飞龙剑客辛玉石歪头笑问道:「你说叫甚么?」
仇如山道:「仇如山。」
飞龙剑客辛玉石哈哈笑道:「奇怪,当今武林用剑的人我都认识,没听过你这号人物啊!」
仇如山笑笑道:「在下是个无名小卒……」
飞龙剑客辛玉石转望恨似海道:「这位姑娘呢?」
仇如山道:「她是在下的师妹。」
飞龙剑客辛玉石道:「也打算进入『剑宫』挑战?」
仇如山道:「是的。」
飞龙剑客连连摇起头来,道:「你们师兄妹必是刚出道的,初生之犊不怕虎,勇气可嘉,但是我劝你们还是回头的好,莫白送了性命!」
仇如山道:「哦?」
飞龙剑客正色道:「我告诉你个,那位把守『剑客』的宫主,其剑术不但已得卓五绝眞传,而且是有名的心黑手辣,凡是败在她剑下的,都将死在她剑下。」
仇如山道:「哦?」
飞龙剑客道:「刚才我们欺近到你们身后,你们都还茫然不觉,似这般身手,绝对接不下『剑宫』宫主的一招,我看你们还是回去吧!」
仇如山道:「不,我们师兄妹想试试看。」
飞龙剑客冷笑道:「随便你,不过依我看,你若要挑战,最好选择『棋宫』或『琴宫』,上述二宫挑战若败了,是可以保住性命的。」
仇如山道:「可是在下兄妹除剑术之外,别的都不懂啊。」
花蝴蝶钟秀成忽然接口笑道:「阁下何不挑战『美人宫』?那即使败了,也可落得一个『风流鬼』的美名!」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仇如山听不淸楚,侧耳问道:「老兄说甚么?」
花蝴蝶钟秀成讶笑道:「你耳朶有毛病?」
仇如山道:「对不起,在下耳朶有些不灵,请大声一点好么?」
花蝴蝶哈哈一笑,大声道:「我说你应该挑战『美人宫』那即使败了,也可赢得一个『风流鬼』之名!」
仇如山听淸了,问道:「那『美人宫』如何挑战?」
花蝴蝶瞟了恨似海一眼,笑得更邪气,道:「你是眞不知道还是假不知?」
仇如山道:「在下眞不知,老兄请指敎指敎。」
花蝴蝶笑道:「好,我告诉你,那『美人宫』又名『乐死宫』,把守『美人宫』的是一位绝代娇娃,只要是男人去向她挑战,她都大开方便之门,不过你如不能支持一炷香之久,便要被判失败,那时你就得做『风流鬼』了!」
仇如山听不懂,追问道:「何谓『大开方便之门』?所谓『支持一炷香之久』是甚么事情?」
花蝴蝶道:「你听不明白?」
仇如山道:「是的,还请老兄详细赐告。」
花蝴蝶大笑起来。
飞龙剑客辛玉石也忍俊不禁的笑道:「看你外表好像不笨,谁知竟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物,哈哈哈!」
仇如山原是以诚恳之心向他们请敎的,不料却换来一顿讥笑,顿时大为不满,沉下脸道:「二位既不肯明白相告,那就请吧!」
飞龙剑客向花蝴蝶一招手,朗笑道:「钟兄,这小子是个傻子,咱们走吧!」
说着,便欲越前行去。
仇如山横出一步,拦阻他去路道:「别走!」
飞龙剑客目光一冷道:「怎么样?」
仇如山道:「你骂我是傻子,我倒要领敎领敎你的剑法!」
飞龙剑客悍笑道:「哼,你找死?」
仇如山点头道:「是的!」
飞龙剑客仰质狂笑,一声道:「也罢,老子就让你见识见识——拨剑!」
仇如山依言拔剑。
飞龙剑客也拔剑出鞘,双足微沉,喝道:「进招!」
仇如山依言举剑刺出。
这一剑刺得很有力,但不够快,飞龙剑客只一扬剑,便将他的剑格开一边,继之长剑一旋而回,「呼!」的向他腰上扫去。
仇如山后退了一步。
飞龙剑客第一剑落空,第二剑紧接而至,但见他身子一旋,举剑上刺,剑尖倏忽已到仇如山面门,变招又快又妙!
仇如山滤遇险招,心下颇慌,连忙再退一步,同时手中长剑不由自主的挥了出去。
这不由自主的一剑,也正是他临危触发的绝招,而这种临危触发的绝招,有其出人意外的神妙,每次出手,总不落空。
飞龙剑客刚刚发觉有异时,右腕已「拍!」的被仇如山的剑身打中,登时痛得怪叫一声,慌忙仰身暴退下去。
还好只被剑身打中,仇如山若是把挥出的剑半转,他的右腕早已断了!
但饶是如此,他的腕上已然又红又肿,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一下肿起一大块。
飞龙剑客睁大了双目,以难以置信的神情瞪视着他,然后强作悍笑道:「好小子,敢情眞有两下子啊!」
仇如山纳剑入鞘,冷冷一笑道:「我还有两下子,而你老兄似乎一下都没有,似这般身手,绝对接不下『剑客』宫主的一招,我劝你还是回头的好,莫白送了性命!」
这是刚才对方向他说的话,现在他回敬过去。
飞龙剑客登时满面通红,登时老羞成怒,大吼一声,猛然扑上,长剑「呼!呼!」交叉劈出,势如雷电交击!
仇如山本已纳剑入鞘,一见他猛扑而至,待想再拔剑应战已感太迟,百忙中一个翻身卧倒,避过了对方的二剑,紧接着右手一招,剑柄由肘后倒撞上去——
「砰!」
飞龙剑客应声直跌出去。
仇如山这次不再见好就收,赶上前一脚踩住他腹部,同时拔剑抵上他心口。
飞龙剑客面色苍白了。
花蝴蝶一见同伴落败,急由怀中掣出一把折扇,大喝道:「小子莫放肆!」
搧扇一挥’疾扑过去。
恨似海早在防他出手,看见他扑出,立即从旁一剑刺出,娇叱道:「回去!」
花蝴蝶敢情也是武林高手,他空中一沉折扇,将如长剑打开',人则继续朝仇如山扑去。
恨似海紧蹑而上,再出一剑直取他背心。
花蝴蝶反手挥出折扇,但却一挥落空,而恨似海的剑尖反而已触及他的背部,他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拚命一折身,往旁窜出数丈,落到一颗巨石上。
恨似海没有追击上去,站住身子笑道:「你下来,咱们再印证几招!」
花蝴蝶原是黑道上一个狡滑而好色的人物,他已看出仇、恨二人不是好吃果子,当下态度一变,拱手一揖道:「不必打了,姑娘剑术高强,区区甘拜下风!」
恨似海一笑道:「哼,像你这样的身手也想入五绝谷挑战,眞是不知死活!」
花蝴蝶喜皮笑脸地道:「区区准备挑战的是『美人宫』,身手高不高有甚么关系呀!」
恨似海忍不住问道:「你说,那『美人宫』是怎么个挑战法?」
花蝴蝶笑嘻嘻道:「姑娘当眞不知?」
恨似海道:「我若知道,何必问你!」
仇如山忽然开声道:「师妹,不要问了,我已猜到那是怎么回事了!」
恨似海转对他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仇如山道:「我不能告诉妳。」
恨似海不悦道:「哼,怎么你也跟鲁老爷一般的口气,你快说给我听听,否则我不理你了!」
仇如山窘笑道:「那种事情,你们女人是不能听的……」
恨似海这才有些明白,不由红脸碎他一口道:「不说算了,谁稀罕!」
仇如山回顾脚下的飞龙剑客,问道:「喂,你老兄服不服输?」
飞龙剑客额上靑筋暴现,瞋目厉声道:「不服,你动手便了!」
他刚才被仇如山的剑柄撞中右肋骨,虽然肋骨没断,但已痛澈心肺,这时被仇如山踩住了腹部,使尽吃奶之力也挣不脱身,但是他的个性却不像花蝴蝶那么油条,仍对仇如山怒目切齿,毫无屈服。
仇如山忽然缩回脚道:「不服就算了,反正我胜了你也没甚意思!」
飞龙剑客不禁怔住。
仇如山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道:「咱们四人一道入谷挑战如何?」
飞龙剑客怔怔的望着他,道:「你是鲁老爷的甚么人?」
仇如山道:「鲁老爷?哦,我和他无甚关系,只不过是朋友罢了。」
飞龙剑客又惊望他半响,才泄气的一叹道:「罢了,能和鲁老爷做朋友的人,当今武林寥寥无几,看样子二位必然大有来头,老子认啦!」
仇如山道:「你认为鲁老爷很了不起么?」
飞龙剑、客站立起来,答道:「是的,当今天下,有四位武林异人是我们望尘莫及的。鲁老爷便是其中之一。」
仇如山道;「另外三位武林异人是谁?」
飞龙剑客惊讶道:「你当眞不知?」
仇如山耸耸肩道:「我们师兄妹刚出道不久,有许多武林著名人物还不认识……」
飞龙剑客道:「令师何人?」
仇如山摇头道:「恕不奉告。」
飞龙剑客略现难堪之色,但很快接口道:「那另外三位异人,一位便是卓五绝,一位是血影人,还有一位是明灯侠。」
仇如山道:「明灯侠是怎么様一个人物?」
飞龙剑客道:「他和血影人一样无名无姓,但血影人是个无恶不作的魔头,而明灯侠却是一位很热心的侠客,他只在夜间才出现,手上提着一盏明灯,灯上写有『惩奸锄恶』四个字,凡是有寃曲不得伸的人,或有血海深仇无力报复之人,都去找他求助,他也都能一一为人解决,是故大家都称他为『明灯侠』。」
仇如山道:「他为何只在夜间才出现?」
飞龙剑客道:「不知道,也许他要把光明带给处在黑暗中的人吧。」
仇如山道:「他现在人在何处?」
飞龙剑客道:「不知道,他行踪无定,有时在南方出现,有时在北方出现,他就像天上的一颗星,天一亮即消失不见,只有幸运的人才会遇上他。」
仇如山点点头道:「换句话说,要想见他,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飞龙剑客道:「正是。」
仇如山想了想,忽的摇头一叹道:「算了,我的困难,绝不是明灯侠所能协助解决的!」
他双目一抬,凝望对方道:「老兄,咱们四人一起走吧?」
飞龙剑客摇头道:「不,我决定不去挑战了!」
仇如山道:「为甚么?」
飞龙剑客苦笑道:「因为我连你们打不过,怎么还能入谷挑战——后会有期!」
一抱拳,转身如飞而去。
花蝴蝶大叫道:「喂,辛兄,等我一等,我也不想入谷挑战了!」
一边叫,一边拔步追了上去。
只一转眼间,两人已消失在丛林中。
恨似海笑道:「哼,眞是一对宝贝!」
仇如山道:「这世上可笑的人多得很——咱们入谷去吧!」
于是,两人继续前进,走了一里许,峡谷已尽,眼前出现了一座洞府。
洞,是在一片大绝壁之下,洞口上方,刻有「五绝谷」三个头大的字。
五绝谷到了!
好像在黑暗中见到了一线光明,两人都很兴奋,—齐拔步奔入洞中。
洞中颇为阴暗,正当他们想仔细打量之际,右方已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二位是来挑战的么?」
嗓门淸悦,如珠走玉盘!
仇、恨二人循声望去,才发现右方洞壁下摆着一张桌子,桌后坐着一个容貌艶丽的女子;仇如山乃上前拱手答道:「是的,请问姑娘是……」
那女子道:「奴家是本谷执事,小名凤姬,二位要入谷挑战,得先在此登记姓名。」
她这次说话的声音不高,仇如山没完全听淸楚,一侧耳朶道:「甚么?」
那自称「凤姬」的女子一怔道:「你是聋子?」
仇如山转对恨似海,指指耳朶,意问:「咱们把耳朶内的棉花取下来吧?」
恨似海忖度已到五绝谷,应不会再出意外,当下点头表示同意,就将耳内的棉花掏了出来。
仇如山亦觉耳内的棉花掏出扔掉,然后向那凤姬姑娘拱手道:「在下两人现在不是聋子了,姑娘请再说一遍,妳是……」
凤姬看见他们自耳中掏出棉花,颇感惊疑,忍不住问道:「二位为何要用棉花塞住耳朶?」
仇如山笑笑道:「这个……呃,因为我们不喜欢听到一种可怕的声音之故!」
凤姬道:「一种甚么可怕的声音?」
仇如山笑笑不答。
凤姬见他不说,也不再追问,声色一冷道:「你们是来挑战的么?」
仇如山点头道:「不错。」
凤姬取出一册薄子,道:「人家是本谷执事,小名凤姬,二位要入谷挑战,得先在此登记姓名!」
仇如山道:「好的,在下姓仇,名如山,这位姑娘姓恨如似海。」
凤姬提笔写下「仇如山三字,接着问道:「再说一遍,她叫甚么?」
恨似海答道:「我叫恨似海,恨你入骨的恨,似曾相识的似,汪洋大海的海!」
凤姬写下「恨似海」三字,似觉古怪,抬目问道:「这是妳的眞实姓名?」
恨似海耸耸肩道:「目前除了这三个字外,我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姓名了。」
凤姬微微一颦柳眉,回望仇如山问道:「几岁?」
仇如山道:「唔……大槪是二十五岁吧!」
凤姬又问道:「家住何地?」
仇如山道:「唉,问这么详细干么?」
凤姬道:「不问详细,万一你死了,我们如何通知你的家人前来收尸?」
仇如山道:「我若死了,你们只须把我的尸体往山里一扔即可。」
凤姬又颦眉道:「正经一些,别开玩笑!」
仇如山搔搔头,苦笑道:「我是在长白山摘月崖『复活』过来的,姑娘就写长白山摘月崖好了。
凤姬写下之后,转对恨似海道:「妳呢?」
恨似海道:「今年二十岁,家住五台山北台绝顶。」
凤姬又写下,再问道:「二位要挑战哪一宫?」
仇如山道:「剑宫。」
凤姬自抽屉中取出两枚竹牌,递给他们二人道:「二位持此竹牌入谷,即有人引导二位到『剑宫』挑战,请进去吧!」
仇如山接过竹牌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五二八」和「五二九」两个数字,忍不住问道:「这上面的数字代表甚么意义?」
凤姬道:「表示你们是第『五二八』个和第『五二九』个笼『剑宫』之人。」
仇如山轻吁一声道:「竟有这么多人入谷挑战了,请问在我们之前入谷挑战『剑宫』的五百二十七人中,有几个获胜而得见卓五绝?」
凤姬冷冷道:「一个也没有!」
仇如山吃惊道:「啊,那么他们挑战失败之后——」
凤姬又冷冷道:「都死了!」
仇如山不禁吸了一口气,转对恨似海苦笑道:「恨姑娘,妳要不要考虑一下?」
恨似海道:「不必,该死就死,该活就活!」
仇如山毅然道:「对!该死的活不了,该活的死不了——走,挑戦去!」
他大踏步向洞中走入,但只走入三四步,陡地浑身一震,脚下一刹而住整个人像僵了似的!
恨似海正欲举步跟上,见状一怔道:「你怎么了?」
仇如山浑然不动。
恨似海诧异道:「仇如山,你——」
突流间,她的身子也震动了一下,也像仇如山那样,陡地僵了!
情形与前次在树洞中的遭遇有些相似,他们好像突然被人勾去了灵魂,一下变成了毫无知觉的木头人!
但这次他们不是倒地睡去,这次他们木然僵立有顷,然后一齐徐徐转身,徐徐移步往洞外走去。
甚么原因呢?
原来,像前次那様,有人在远远呼唤——
「柳步风……你回来……柳步风……你回来……」
「凌天凤……妳回来……凌天凤……妳回来……」
于是,他们再度「昏迷不省人事」了!
凤姬看见他们突然像失魂落魄似的掉头走出去,不禁发呆道:「喂,你们怎么啦?」
仇如山和恨似海根本已看不见她的人和听不到她的话,他们已变成了两具受人操纵的,毫无知觉的躯体,他们齐步的,慢慢的走出了洞门。
凤姬起身跟出,叫道:「喂,你们不入谷挑战了?」
仇、恨二人继续走出。
凤姬见他们不理不睬,踩脚骂了一声「见鬼!」转入洞中去了。
口 口 口
仇、恨二人继续向前走着,恍恍惚惚,迷迷茫茫,宛似两个游魂孤鬼!
他们循原路走出了丛林,走出了恒山。
然后,他们转向东方,好像冥冥中有人牵着他们走,所行的路线,居然都是荒野和古道。
也就是说,他们所走的路是无人行走的路。
他们走了一天又一天,既未停足歇息,也似乎永远不会疲倦!
翻山涉水,日夜不停,一连走了五天五夜,才像突然泄了气,瘫痪的倒下来!
一倒地,他们随即闭上眼睛,睡着了。
这地方,是铁岭关外的一片树林,距离他们倒地约十丈外的林边,有一间草屋。
此刻,草屋中正有三个绿林「好汉」在「坐地分赃」。
一个是疤面人,背揷一柄钢刀。
一个是缺嘴的,背上也揷着一柄钢刀。
一个是塌鼻的,背揷一对判官笔。
他们三人围坐于屋中地上,在他们中间,摊开着一方包布,那上面有堆金银珠宝。
这时,疤面人正在分赃,先分珠宝,再分金银,分完之后,才开口道:「这样很公平吧?」
缺嘴汉子吐出漏气的声音道:「老大好像多分了两片金叶。」
疤面人脸色一沉,不悦道:「我是老大,这一宗买卖又是我策划的,难道我不该多分一些?」
缺嘴汉子笑笑不语。
疤面人脸上跳起了一股杀气,冷笑道:「老二,你不服是不是?」
缺嘴汉子又笑笑,才答道:「不敢!」
疤面人转望塌鼻汉子问道:「老三,你呢?」
塌鼻汉子收起了自己的一份,站起拍拍屁股道:「我么,我要出恭去!」
他走出草屋,进入树林,解松腰带,正要蹲下之际,忽然惊跳起来,大叫道:「老大!老二!你们快来!这儿有两个死人!」
在草屋里的疤面人和缺嘴汉子闻声疾奔而至,齐声问道:「在哪儿?」
塌鼻汉子一指倒在林中的仇、恨二人,道:「看,那不是!」
疤面人和缺嘴汉子走近察看,前者拔下钢刀在仇如山身上拨了拨,随即哈哈笑道:「老三,你怎的连活人和死人都闻不淸楚?」
塌鼻汉子面色一红道:「哦,是活的?」
疤面人笑道:「不错!」
塌鼻汉子惊疑道:「既是活人,怎的倒在此地?」
疤面人低头细视仇如山道:「看様子,这两人必是迷了路,又饿又累,因此昏倒在这儿。」
缺嘴汉子眼睛盯着恨似海,色迷迷的笑道:「嘻嘻,这娘们长的不坏啊!」
疤面人笑道:「哼,你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缺嘴汉子点头笑道:「正是,少弟已半个月没上窑子,快蹩死啦!」
疤面人道:「先把他们救醒再说——老三,去拿些水来。」
塌鼻汉子没动,正一眼不瞬的注视着仇如山,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疤面人推推他,道:「你发甚么呆?」
塌鼻汉子一指仇如山,严肃地道:「老大,你仔细瞧瞧这个人……」
疤疤面人道:「怎样?」
塌鼻汉子道:「那天咱们在关内酒楼喝酒时,曾见酒楼上贴有一张悬赏缉凶的布告,那上面所画的人——
疤面人神色一振,跳起来大叫道:「不错!不错!这小子不就是那画上的『仇如山』么?!」
缺嘴汉子也兴奋起来,道:「好极了!财神爷要上门的时候,挡都挡不住,这下咱们又要发财了!」
疤面人立刻掏出一圈索子,道:「来,快把他们捆绑起来!」
一刻时候,他们三人已将仇、恨二人捆绑妥当,抬入草屋中,塌鼻汉子提来一桶冷水,泼到仇、恨二人的脸上。
仇、恨二人霍然醒来。
不用说,再度恢复神智又发现躺在一处陌生的地方,他们所受到的惊吓是难以形容的,他们叱惊的瞪视着眼前的三个陌生人,过了好一会后,才从纷乱的思维中整理出一些头緖来。
他们想到了进入山洞报名挑战的经过,再往下想就甚么都不知道,于是他们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仇如山不禁长长叹了口气,心中很后悔当时把耳中的棉花取下来。
恨似海也叹了口气,眼泪掉了下来。
疤面人露出吃人的笑容,开口道:「喂,你可是仇如山?」
仇如山微微点头,慢慢答道:「是的,你们是谁?为何把我们捆绑起来?」
疤面人玩弄着手上的钢刀,狞笑道:「我们三人,人称『关外三丑』,我叫『人面狼屠吉』,这边这个缺嘴的是『缺嘴狐吴三泰』,那边那个塌鼻的是『塌鼻判官裴四』……」
他举钢刀割割胡子,接着道:「我们捆绑你们两人,是因为我们曾看到一张悬赏缉凶的布告!」
仇如山问道:「你们是在何处发现我们的?」
人面狼屠吉慢条斯理地道:「屋外树林中。」
仇如山道:「这是甚么地方?」
人面狼屠吉道:「铁岭关。」
仇如山道:「距五绝谷多少里路?」
人面狼屠吉目光一注,反问道:「你问这个干么?」
仇如山道:「我们两人是从五绝谷走到这儿的,但不知这儿距五绝谷有多远?」
人面狼屠吉道:「不太远,大约只有两百里路——你说你们是从五绝谷来的,这话怎讲?」
仇如山道:「我们原想入谷灵,但就在入谷之时,突然昏迷不省人事……」
人面狼屠吉笑道:「然后就走到这儿来?」
仇如山道:「是的。」
人面狼哈哈大笑,道:「这若非神话便是鬼话,人在昏迷中能够走路么!」
仇如山叹道:「这已是第二次了,说了三位一定不相信,我们两人的魂魄被一个有法力的人所控制,每当我们要进入五绝谷挑战时,他就施法术收去我们的魂魄……」
人面狼似觉有趣,笑问道:「那个有法力的人是谁?」
仇如山道:「不知道。」
人面狼道:「据说你杀害了长白王夏侯祺,长白派正悬赏缉拿你,你怎不赶快逃亡,却反要入谷挑战?」
仇如山默然不语,他已懒得解释了,因为他已看出眼前三人均非善类,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他们是没用的,绝不可能赢得他们的同情。
人面狼道:「怎不说话?」
仇如山道:「要是三位肯释放我们两人,在下便有心情奉告一切,否则就别谈了!」
人面狼笑道:「要我释放你们亦可,只要你拿得出伍千两银子!」
缺嘴狐吴三泰接口道:「对了,长白派悬赏五千两银子擒拿你,你若能付出五千两银子,我们便放你一条生路,这样岂非皆大欢喜!」
仇如山道:「眞的么?」
人面狼点头道:「眞的,我们与你无仇无恨,没有把你送上死路的必要。」
仇如山道:「决不食言?」
人面狼道:「决不!」
仇如山道:「好,我包袱中有七片金叶,它折算银子大约値得五千两银子,你们拿去便了。」
他和恨似海的包袱原措在背上,刚才已被取下放在草屋的角落里,人面狼听他说包袱中有金叶,立一即转去解开包袱,果见里面放着七片金叶,不禁欢呼一声,一把抓起揣入怀中。
缺嘴狐面色一变,干笑道:「老天,那么该由咱们三人平分吧?」
人面狼道:「我知道,你别急,总少不了你的。」
他又解关恨似海的包袱搜索,见无値钱财物,乃往旁一扔,回对仇如山问道;「这女伴是你何人?」
仇如山道:「我们结识不久……」
人面狼望望恨似海,笑笑道:「她叫甚么?是哪一派的人?」
仇如山道:「这些你都不必问,现在你已得了金钱,该放我们走了!」
人面狼摸摸下巴,转望缺嘴狐笑问道:「老二,你说要放么?」
缺嘴狐道:「唔,让我想一想……」
人面狼再转对塌鼻判官裴四问道:「老三,你意下如何?」
塌鼻判官裴四道:「得人钱财替人消灾,放了吧!」
缺嘴狐道:「不,放不得!」
塌鼻判官道:「为甚么?」
缺嘴狐道:「想想看,这小子既能干掉长白派夏侯祺,手底下必有惊人之处,咱们现在若把他放了,准死无疑!」
塌鼻判官一哦道:「这倒有理……」
人面狼问道:「依你说,该怎么处置他?」
缺嘴狐微微一笑道:「咱们三人从未做过一件好事,这次为甚么不做做好事……」
人面狼笑道:「怎么说啊!」
缺嘴狐微笑道:「老大,我一向都瞒不了你,我心里想甚么,你都知道,是不是?」
人面狼哈哈笑道:「你的意思是需要一辆患车和两口棺材,对不?」
缺嘴狐点头笑道:「对了!」
人面狼转对塌鼻判官说道:「老三,这事由你去办如何?」
塌鼻判官迟疑道:「好是好,不过……」
人面狼道:「怎样?」
塌鼻判官道:「就怕小弟回来的时候,你们已经不在了。」
人面狼眉头一皱道:「哼,你想到那里去了,我和老二是这样的人么?」
塌鼻判官耸耸肩,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道:「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人面狼不悦道:「那你是不去了?」
塌鼻判官道:「去是可以,不过刚才那七片金叶"小弟至少要先分两片。」
人面狼掏出两片金叶扔给他,挥手道:「快去!快去!」
塌鼻判官收下金叶,这才笑嘻嘻的转身出屋,由屋后牵出一匹健马,上马走了。
仇如山已知他们食言不肯释放自己两人,心中甚怒,喝道:「姓屠的,你要不要脸?!」
人面狼又露出那种狺狺的「吃人」笑容道:「哼,怎么啦?」
仇如山道:「刚才你已答应决不食言——」
人面狼仰脸暴笑一声道:「不错,我是答应你决不食盐,盐那东西是太咸了,食不得!食不得!」
缺嘴狐「嘻嘻」的大笑起来。
仇如山愤怒至极,如果不是手脚被索子紧紧捆住,他会跳起来杀人,但就因不能行动,因此他把怒火硬压了下去,冷冷道:「我如不死,一定会好好报答你们!」
人面狼哈哈笑道:「可以!可以!老子等着你就是了,但是你小子活命的机会只怕不多了呢!」
恨似海忽然开口问道:「你要怎样处置我们两人?」
人面狼笑道:「把你们装入棺中,埋了!」
恨似海吃吃笑道:「我不相信!」
缺嘴狐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登时浑身皆酥,色心大起,笑道:「嘿嘿,这娘们有意思……」
恨似海向他抛出一个媚眼,脆笑道:「有意思又怎么呢?」
缺嘴狐更是全身发痒,立刻转对人面狼笑道:「老大,让我乐一乐如何?」
人面狼面色一正道:「不成!」
缺嘴狐道:「为甚么?」
人面狼冷笑道:「亏你还经常自诩是一只老狐狸,那丫头打着甚么鬼主意你难道看不出来?」
缺嘴狐笑道:「不妨,我不会上当的。」
人面狼摇头道:「算了,要玩,改天我陪你去玩个痛快,这个玩不得!」
缺嘴狐抓抓耳搔腮道:「窑子里的姑娘我玩多了,就是想换换口味。」
人面狼道:「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别活的不耐烦了!」
缺嘴狐怏怏不乐道:「好吧,但是我倒要请问一下,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人面狼道:「到时候再说吧!」
他走到门口,望望天上,道:「快正午了,把那些东西拿出来吃吧?
缺嘴狐点头应是,即自一囊袋中取出一包食物和一个酒葫芦,放到桌上,打开食物道:「来,咱们吃啊!」
人面狼上前坐下,就与他吃了起来。
那包食物,是一只烤鸡,三斤牛肉和十多个包子,虽然已冷了,但还是香喷喷的。
恨似海道:「喂,我肚子好饿,分一些给我们吃好么?」
人面狼笑道:「妳怎么吃呀?」
恨似海道:「解开我手上的索子,我就能吃嘛!」
人面狼和缺嘴狐大笑起来。
但突然间,他们不笑了,一齐吃惊的转头望向屋外——
原来,屋外来了两个老人!
一个是骑驴的官儿,一个是荷刀的老仆,正是鲁老爷和老仆阿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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