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点我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227|回复: 14

[连载] 孤独残梦《射雕英雄后代演义》

[复制链接]
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Swordman790106 于 2025-4-9 14:09 编辑

80-90年代 随着金庸小说的流入,很多大陆作家也开始写武侠小说,而且很多作家都是先续写金庸的伪作而成名,例如阳朔(金庸新)《九阴九阳》(射雕三部曲续集) ,沧浪客《红泪箫琴》(《笑傲江湖》续集),西门欢《矫龙惊蛇录》(《倚天屠龙记》续集)。还有熊沐《西毒欧阳锋大传》和《东邪黄药师前传》等 , 几乎80-90年代有名的大陆作家都续写过金庸的小说,今天连载一部相对没那么名的续作,《射雕英雄后代演义》。故事接着《神雕侠侣》之后,讲述了郭襄和张君宝,还有杨过弟子李少华之间的故事,围绕着《神雕侠侣》结局提及的那部失盗的楞伽经,从而引出了一个惊心动魄、可歌可泣的故事。
作者孤独残梦,大家肯定挺陌生,据大陆武侠作家考证专家百年红尘的研究,孤独残梦实际就是80-90年代五大作家之一独孤残红(原名:戴延庆,湖南长沙人)的另外一个笔名。他的代表作有《沧桑江湖》,《嬉笑江湖》,《险恶江湖》,《寂寞江湖》四个系列,曾今凭《销魂一指令》获得中华武侠小说大奖---铜剑奖。
1744178896376_edit_164730753505128.jpg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孤独残梦《射雕英雄后代演义》

  内 容 提 要
  《神雕侠侣》的续集中,只因当年杨过、郭靖、周伯通等人在华山放走了盗窃楞伽经书的胡人尹克西和潇湘子,从这部失盗的楞伽经中引出了一个惊心动魄、可歌可泣的故事。
  小东邪郭襄女扮男装,奉父命前往开封相国寺执行一桩秘密使命,途中假借弟弟郭破虏的名号杀了开封胡宁府四爷胡耀祖;并与找胡宁府老爷胡康才报仇的少女赵冰心结伴而行,历尽风险,抵达开封,两人生出“爱情”。
  醉仙居酒楼遇难,郭襄被杨过的弟子李少华和神秘的算命先生张铁嘴搭救。到相国寺后,郭襄方知李少华也是为完成秘密使命而来。采青坪雄狮斗怪兽,卖艺场仗义斗顽敌 ;夜探天霄塔;火烧相国寺;佛印大师率领群豪对国师天轮法王一伙,展开了斗智斗勇的斗争;每在关键时刻,张铁嘴总以神秘的面貌出现。
  在尹克西娘和儿子的帮助下,李少华和郭襄炸毁了胡宁府地宫;周伯通帮助李少华艰苦打下南阳生死擂;尹、赵两家悲壮了结不共戴天仇;为了夺得楞伽经书中所藏的秘密,郭靖、黄蓉、周伯通、黄药师、一灯大师、杨过、小龙女及天轮法王、四大天王,还有那位神秘的张铁嘴都赶到荆山白马寨,展开了最后的生死搏斗……
  本书悬念迭起,草蛇灰线,伏墨千里,与前卷脉脉相承,各件事、各种情都有了结,足令读者爱不释手。

  楔 子
  金庸先生的巨著《神雕侠侣》一书中最后叙述到,郭靖、黄蓉、杨过、小龙女、周伯通、黄药师、一灯大师等人,在襄阳城外大战金轮法王救下郭襄,然后帮助宋军大败元兵,暂时保住了襄阳,而后众人悄然离开襄阳,前往华山祭扫恩师和故友。
  在华山,黄蓉生火埋灶,做了几个洪七公生前最喜欢的菜肴,供奉祭奠了洪七公与欧阳锋的埋骨之处。周伯通为欧阳锋念了一篇别出心裁的祭文,众人听了既觉好笑,又感凄然。
  在华山,杨过纵声长啸,山谷摇荡,云气聚合,吓退了群到华山作第三次华山论剑的武士。郭芙、郭襄笑弯了腰说不出话,黄药师、一灯、瑛姑等人却是叹息不已。
  在华山玉女峰,杨过等人相助少林寺觉远和他的俗家弟子张君宝,截得盗经书的胡人尹克西和潇湘子,张君宝在师父觉远和杨玉指点下,将二人击伤,众人心生恻隐,在未追回被盗经书的情况下放走了二人。
  在华山顶坪,杨过朗声道:“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酌酒言欢。咱们就此别过。”说罢袍袖一拂,携着小龙女之手,与神雕并肩下山。众人拱手送别。
  没想到,就因这本未追回的经书,却又引出了一个惊心动魄,扣人心弦的故事……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乱坟荒岗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一声低低的咏叹。
  这是北宋大文人苏轼在宋神宗熙宁八年(公元一○ 七五年)所作的《江城子》词,他写的是十年生死句。怀念十年前死于开封的妻子王弗。
  咏叹者并非吊唁死去的亲人,而是触景生情,借以此词来倾吐胸中的惆怅。
  一勾冷冽的弯月,几颗稀疏的寒星。
  月光如水,冷幽的清辉泻洒在临汝镇外的乱坟岗上。
  乱坟岗,光从这个名称上便可想象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残墓。断碑。露出土外的腐朽棺木,被野狗拖曳得到处都是的残肢白骨,阴森而透着恐怖。
  夜风掠过,掀起一股尸臭,入鼻欲呕。风声像鬼魂在啾泣哀哭。 
  “你死吧!”胡耀祖怒吼如雷。叠幻的刀影合成实体直劈向竹笠人头顶的天灵盖。
  刹那间,竹笠人手中长剑弹起,一抹青芒直冲天际。
  “当!”又一声巨响。
  胡耀祖空中的身子弹飞回原地。他踉跄了一步,几乎跌倒,脸色变得苍白,脸上的刀疤在不住地跳动。
  竹笠人不仅接住了他的“魔幻神刀”这极险的一刀,而且还在他左胁下刺了一剑,伤口不宽却极深,血正在往外涌。
  他知道遇上了对手。此刻,他考虑的不再是如何向对方发动攻击,而是自己如何才能从对方的剑下逃生。
  “小子,”他清清嗓子道:“果然有两下子!可敢再接本爷一刀?”
  竹笠人没有回话,只是用犀利的目光从竹缘下看着他。
  “看刀!”一声叱喝,人已腾空跃起,但跳跃的方向不是向前,却是向后。
  江湖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屠场,既不是对方的对手,此时不 ,更待何时?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逃离此坟地,回去禀告胡大老爷,还怕这小子能逃到天外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这小子日后落在胡大老爷手中,再好好地教训他,让他瞧瞧咱胡四爷是何等的角色!
  胡耀祖在腾空的瞬间,心念疾转。他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他这一招能否逃脱出坟岗?然而,他没想到的这一点,却正是至关重要的关键。
  竹笠人从松荫下缓步走出:“我说你不识时务。”
  “哼,”胡耀祖冷哼一声,“死到临头还嘴硬,你知道本爷是谁,胡大老爷手下的四爷,神刀手刀疤胡老四!”
  竹笠人淡淡地:“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胡耀祖瞪大了眼。
  这小子是谁?为何连开封胡大老爷的名号都没有听说过?于是,他定了定心神,厉声喝问道:“你是谁?”
  竹笠人目芒一闪:“你不配问。”
  胡耀祖微微一怔,随即道:“你约本爷到这乱坟岗来干什么?”
  竹笠人沉声道:“问你几个问题。”
  胡耀祖歪起头:“问吧,本爷是有问必答。”
  竹笠人嘲谑道:“胡四爷倒是大方。”
  胡耀祖还以颜色:“本爷对要死的人历来是很大方的。”
  竹笠人不再与他斗口舌,问道:“你为什么要杀飞影无形唐世坤夫妇?”
  “他们办事不力,大老爷要他们死。”回答十分明了、干脆。
  “为什么连他们一个五岁的孩子和一个不足月的婴儿也不放过?”声音有些阴沉。
  “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充满冷酷与血腥的回答。
  “为什么又要杀那两个和尚?”
  “胡大老爷要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你去问阎王爷吧!”胡耀祖早已不耐烦了,一声沉喝,手中钢刀应声劈出。
  刀风厉啸,刀光如同一抹匹练似的银虹直向竹笠人头顶斩落。
  胡耀祖并非浪得虚名之辈,这是凌厉无比的一击,江湖上没多少人能接得住这一刀。当然,他若没真本事,就不敢单挑一地来这乱坟岗与竹笠人见面。
  一道青莹的寒芒从竹笠人肩背上泻出。“当!”一声金铁交鸣的巨响。
  竹笠人双肩不晃,人已飘出三丈之外。
  胡耀祖噔噔噔地退后数步,手腕阵阵炸痛,横刀一看,锋利的刀刃上崩裂了一个米粒大的缺口。
  好功力!他心中暗自吃惊,再不敢小看竹笠人,含胸缩腹,运动真气,手臂关节爆出一阵爆豆般的炸响声。
  竹笠人凝身在三丈外的一个坟堆前,斜垂着手中的长剑,冷眼观看。
  胡耀祖清啸一声,凌空跃起,手中的刀勾起叠叠的刀影罩向竹笠人。
  “魔幻神刀?”竹笠人一声轻呼。
  “你知道就好!”说话声中,刀已劈下。
  魔幻神刀是胡耀祖成名的刀法,江湖上不少高手就是丧命在他这招刀功之下!
  叠叠刀影已至头顶,竹笠人依然垂剑未动。是吓呆了,还是胸有成竹?
  “你死吧!”胡耀祖怒吼如雷。叠幻的刀影合成实体直劈向竹笠人头顶的天灵盖。
  刹那间,竹笠人手中长剑弹起,一抹青芒直冲天际。
  “当!”又一声巨响。
  胡耀祖空中的身子弹飞回原地。他踉跄了一步,几乎跌倒,脸色变得苍白,脸上的刀疤在不住地跳动。
  竹笠人不仅接住了他的“魔幻神刀”这极险的一刀,而且还在他左胁下刺了一剑,伤口不宽却极深,血正在往外涌。
  他知道遇上了对手。此刻,他考虑的不再是如何向对方发动攻击,而是自己如何才能从对方的剑下逃生。
  “小子,”他清清嗓子道:“果然有两下子!可敢再接本爷一刀?”
  竹笠人没有回话,只是用犀利的目光从竹缘下看着他。
  “看刀!”一声叱喝,人已腾空跃起,但跳跃的方向不是向前,却是向后。
  江湖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屠场,既不是对方的对手,此时不  ,更待何时?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逃离此坟地,回去禀告胡大老爷,还怕这小子能逃到天外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这小子日后落在胡大老爷手中,再好好地教训他,让他瞧瞧咱胡四爷是何等的角色!
  胡耀祖在腾空的瞬间,心念疾转。他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他这一招能否逃脱出坟岗?然而,他没想到的这一点,却正是至关重要的关键。 
  竹笠人冷哼一声,从地上弹身而起,凌空一个翻身,掠出数丈,斜旋飘落,正落在胡耀祖的身前,空中身形之优美,令人叹为观止。
  胡耀祖愣住了,这小子是人还是鬼?
  “想走?没那么容易。”竹笠人的声音冷得令人心中发悸。
  “呀!”胡耀祖连人带刀扑向竹笠人。此刻,他已没有了任何刀法和招式,只是一种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扑向对手。
  他面色如纸,冷酷凶残的道:“你死……”声音突然顿住,身子也顿住,刀凝在半空。
  竹笠人侧身抢过他的刀锋,左手二指点住了他的天突穴,右手长剑则勒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惊恐万分,不知对方究竟是用什么手法制住了自己。
  竹笠人像是对他,也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要知道前后左右,全无定向,后发制人,先发者制于人。”
  这是当年在华山,少林寺僧觉远指点徒儿张君宝与恶贼尹克西打斗时说的一句武功妙理,当时只有杨过一人领悟了这句话的内涵道理。竹笠人捉摸了十年才领悟出“后发副人,先发者制于人”之理,于是功夫才突飞猛进,始达一个新的境界。凭胡耀祖的修为,此刻怎能领悟这几句话?
  胡耀祖面如灰土,颤声道:“阁下与胡大老爷……不,不……与胡康才有仇?”
  “没有。”
  “嗯……”胡耀祖声音顿了顿,“阁下是飞影无形唐世坤夫妇的朋友?” 
  “不是。”
  “阁下与那两个和尚有缘?”
  “也没有。”
  胡耀祖目光闪烁:“那阁下是……”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胡耀祖叫了起来:“阁下自认是除暴安良、匡扶正义的侠士?既是这样,阁下为什么不去杀元鞑子,救广大百姓出水深火热之中?”
  “胡四爷,听着!”竹笠人低八度的声调坚冷得像块冰铁,“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胡康才就是个胡人,你就是条胡人的狗……”
  胡耀祖灰白的脸皮一阵抖动,“你到底是……什么路道?”
  竹笠人冷冷地:“我要替那两个被你杀死的孩儿讨还一个公道。”说着,手腕微微一紧,一缕鲜血立即从胡耀祖的颈脖里渗出,顺着剑刃往下流。
  “阁……下,剑下留情1 胡某是受人之命,好比是弦上之箭,实是无可奈何。望阁下饶了在下一命,在下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胡耀祖粗豪、傲慢的话语,一变面为异样凄怆的哀求。
  谁都不愿向死神俯首。虽然每一个人最终都会死,但死毕竟不是什么有趣的乐事,因此真正不要命的人,究竟是少数。
  “你说这话,已经太迟了。”竹笠人眼中闪过一道怕人的棱芒。 
  “难道你真敢杀胡大老爷的人?”胡耀祖就像溺水将死的人一样,抓住一根稻草死死不放,这是唯一的可捞的救命稻草。
  “杀你等于宰一条狗,有什么不敢?”竹笠人冷冷地一笑,是无可奈何的笑,决心已定的笑。
  胡耀祖急了:“告诉你,你要是真敢杀我,天下之大没你容身之地,胡大老爷决不会放过你……啊!”
  一声刺耳的惨叫,一道血柱喷洒在坟坪上空。
  很俐落的手法,胡耀祖仰面倒下后便没有再动,但他两眼瞪着竹笠人,嘴唇在翕动:“你……是谁?”
  死后不知自己被何人所杀,岂不是太冤?胡耀祖发出死前最后一问。
  这是一个不容拒绝回答的问题。
  竹笠人略一犹豫,答道:“郭破虏。”
  郭破虏? 桃花岛郭大侠郭靖的小儿子!
  胡耀祖瞪圆了一双突眼,勾勾地盯着竹笠人,似乎要看清他的面孔。
  竹笠人摘下了头上的竹笠,月光照亮了他的脸。
  一张英俊、秀气的脸,四分像郭靖,六分倒像黄蓉。
  胡耀祖头一歪,断了气。至此,他算是死而无怨。
  郭破虏在坟岗上伫立片刻,擦干净剑锋上的血迹,还剑入鞘,整整背上小包袱,双足一抵地,凌空跃起。
  身形上升,翻腾,半空回旋,前滚翻,一串筋斗,飘落在十丈外的一具朽棺上,落足之处,点尘不惊,令人拍手叫绝。
  没错,正是桃花岛的轻功绝技!
  月光勾勒出郭破虏矫健的身影。是郭家小公子,但却又觉得似乎哪儿有些不对。
  这里面终究藏着一团谜!
  郭破虏一连几跃,眨眼间已出了乱坟岗。
  冷清的月光仍然照着冷清的坟堆,照着躺在坟岗坪上的胡耀祖冷冰的尸体。
  阴云飘过夜空。月光一阵明,一阵暗。
  冷风吹过岗顶,荒草窸窸发响。
  草浪波动中,一条人影出现在胡耀祖的尸体前,是一个身着花色衣裙的女子,神情冷漠得怕人。
  “呸!”女子在胡耀祖的尸体上狠狠地呸了一口口水,然后单足一蹬。
  女子的身影幻化成淡淡流光,逝过坟堆,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不是有意跟踪和窥视,而是无意中的撞见和巧遇,即使发生了什么不幸。也是命中注定的事。

  旭日东升。霞光犹如一把金剪,剪碎了云层的遮蔽,在空中闪烁出一片金灿灿的光芒。
  临汝镇正处在山东与河南的交界口,一面靠着黄河,一面靠着公路,因是水陆交通的要冲,所以镇虽小,却是十分繁荣。
  滔滔奔流的河水,参差耸立的楼房,纵横交错的街道,整齐的麻石条板,在四月灿烂的阳光下,小镇看去就像一条在爬动的百足蜈蚣。
  郭破虏在山坡上凝视了片刻,深吸口气,大步走向小镇。
  今日正逢赶集的日子,一大清早,小镇上已是十分热闹。
  茶楼、茶馆里坐满了南来北往的商客,茶棚里挤满了负贩、挑夫。
  街上摆满了各色货摊,但多是些布匹、茶叶和当地的土产品,不见了往日的米、盐、药材等物。
  挑担儿卖小吃的小贩,在街头巷尾高声叫卖,叫喊声此起彼落,给热闹的小镇又增添了一分热闹的气氛。
  “得得得得!”镇口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
  “闪道!闪道!”随着声声厉喝和掠空抽过的马鞭,一队蒙古铁骑兵旋风般从镇街上驰过。
  货摊被掀翻了,担儿被踏烂了,各色货物和砸碎的碗碟洒寻遍地都是。
  摊主和担主趴在地上收拾着被砸落的东西,过路的行人也停脚弯腰帮忙。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吭声,这些人温顺得就像一群羊羔一样,但这群羊羔的目光中却充斥着愤怒。
  镇上的空气变得异样的沉重,沉重得令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蓦地,一阵风刮过小镇。
  镇口墙垛上的一面蒙古大旗迎风飘舞,哗哗发响。 
  这是蒙古至元八年(公元一二七一年),世祖皇帝孛儿只斤忽必烈定都燕京,正式建号为元朝后的第七年。
  郭破虏望着墙垛上飘扬的印有“元”字样的蒙古大旗,顿觉肩上的担子重逾千斤。
  他耸了耸肩上的小包袱,迈着沉重的步履,踏过蒙古铁骑兵刚刚蹂躏过的街道,走进了一家小茶馆。
  他进去,一个十八九岁的身穿花裙的少女,正从里面出来。
  两人擦身而过。
  当她走过他身边时,脚步滞了滞,侧面深深地看了一眼。
  两人目光交遇,郭破虏心弦陡然一震。
  少女脸色先是一变,旋即莞尔一笑,飘然而去。
  “她是谁?”郭破虏望着她背影消失的方向暗中自问,“该不会认识的,但她为什么会报以一笑?”
  “客官,您要喝茶么?”店伙计肩搭毛巾,躬身迎了上来。
  “哦,要,要。”郭破虏从门外收回目光。
  “请客官随我来。”店伙计转身引道。
  郭破虏随着店伙计走到一张空桌旁坐下。
  店伙计一面熟练地用毛巾揩擦着桌面,一面问道:“客官要些什么?”
  郭破虏随口道:“一壶香茶,四个馒头,一碟盐菜。”
  “哎,”店伙计从衣兜里掏出碟筷搁到郭破虏面前,又问道:“小店有名的四小碟,仙人挂、醉卧倒……”
  郭破虏挥手打断他的话:“好吧,来一份,要快。” 
  “哎,马上就送到。”店伙计点着头,躬身退下。
  郭破虏抿唇微微一笑,好个会做生意的小伙计!
  壶茶先送到。郭破虏抓起茶壶,然而,手却久久停在了空中。
  花裙少女的影像似乎还留在他的眼前,清丽脱俗,明艳照人,这张美丽绝伦的面孔,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见了,都会一辈子也忘不了。
  良久。郭破虏才压低下壶嘴,往茶盅里倒茶,蓦地,手腕一抖,茶水溅到了桌面上。
  使他心震手颤的原因,是他想起了那少女的一双眸子,眸光像利刃,充满了凶残的杀气,这与她的面孔极不谐调。这少女一定有一番不平凡的遭遇和一身刻骨的仇恨。
  “客官,菜来了。”店伙计将一个托盘送到桌上,托盘里搁着四个小碟子和一盘馒头。
  自己重任在身,大事未了,哪有闲功夫去管这花裙少女是谁?郭破虏将花裙少女抛到一旁,抓起了竹筷,腹中饥饿,填饱了肚子,以便早早赶路。
  馒头面粉很白,十分酥软,四小碟也配得很好,色、式、香、味各不相同;一碟青椒笋片炸长鱼;一碟鸡丝凉粉拌黄瓜,一碟高邮咸蛋赛朱砂。
  在这个位处山东、河南境界的小茶馆里,能有这些南方菜,着实不简单了。
  郭破虏夹起一点菜塞入口中,嚼一嚼,味道很不错,刚吃两口,复又顿住筷子,心想:现在元鞑子已占领了整个江山,但不知日后是否还有此店?此店日后是否还会有此菜?
  心念至此,心中不觉一阵惆怅,暗自一声轻叹。
  此时,门外一声喝喊:“店家!”,随着喊声闯进三条汉子。
  三人全是青色衣靠,疾装劲服,打带缠腰,背上斜插钢刀,风尘仆仆。
  郭破虏目光触到三人的脸,不觉暗自一惊,这三人正是胡大老爷的手下,胡耀祖杀唐世坤夫妇一家的帮凶!
  郭破虏认得这三个人,这三个人却不认得郭破虏。三人大咧咧地走到郭破虏坐的桌子旁,其中一个络腮胡须汉子道:“小子,换个地方去吃吧。”
  郭破虏不卑不亢,英气内敛,凝住手中的竹筷道:“三位要坐,请便。”
  一张桌子四个座位,郭破虏只占去一个座位,因此他说的话,很是在理。
  “妈的!”络腮胡须汉子一巴掌拍在桌上,桌面上的碗、碟、茶壶蹦的老高,“瞎了你狗眼,也不瞧瞧你大爷是什么人?”
  郭破虏冷漠的脸上毫无表情,他哪把这三个开封城的少混混放在眼里?
  “哎呀呀!今日清晨檐上喜鹊叫,我就知道有贵客到。”店家带着一个伙计从内堂急匆匆地赶出来,“我道是谁?原来是胡大老爷的三位虎爷到了!”
  店家走到桌旁,先向三个汉子鞠个躬,这才对郭破虏道:“这位客官不认识三位虎爷吧?让小的来介绍一下,这三位是开封城内胡宁府胡大老爷手下的三位班头,名扬天下,威镇四海,赫赫有名的唐三虎!”
  三个汉子昂起头,斜眼瞟着郭破虏,神情十分倨傲外,还带有点飘飘然的味道。
  郭破虏只觉一阵恶心、翻胃,眼中透出一丝棱芒。单从三个汉子的这份表情上,便可看出这三人平时欺人霸道的所作所为。
  店家指着络腮胡须汉子道:“这位是三虎爷中的老三唐明凯,人称浓须虎。”
  唐明凯拎着胡须呵呵一笑。
  店家又指着另一个瓦刀似的长脸汉子道:“这位是三虎爷中的老二唐明胜,人称尖嘴虎。”
  唐明胜撅起嘴,嘿嘿一笑。
  店家手指转向最后一个翻着白眼珠的油头滑面的中年男子道:“这位是三虎爷的老大唐明王,人称吊睛虎。”
  唐明王白眼珠一翻,犀利的目芒缓缓扫过全堂。
  店家拱手对郭破虏道:“小兄弟,请换个座位吧,别惹事,闹出事来,小店可是担当不起。”
  郭破虏手伸向了托盘。店家说的对,别惹事,免得误了正事。
  “妈的,快点!”唐明凯又一巴掌拍在桌上。
  “虎爷息……怒,小兄弟请……”店家两边作揖拱手,面色灰白,头额渗出一层汗珠。
  郭破虏手顿在托盘上。忍耐已到了极限,他决定教训一下这三只胡大老爷的狗。 
  目光交投,堂内顿时剑拔弩张,双方将一触即发。
  突然,左边的一张桌子旁站起一人,大声道:“虚名所累,不堪干戈以见,是劫数?非也,非也。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和为贵,化干戈为玉帛是上策,这位公子爷请到这边来坐。”说话者是个算命先生。
  郭破虏闻言,心思一动,随即端起托盘,抓起竹笠盖着的插着长剑的小包袱,侧身离桌。
  店家一面赶紧丢眼色,让伙计将碗筷、茶壶送过去,一面亲自动手收拾桌面,堆笑着道:“三位虎爷请。”
  唐明王三人因没找到胡耀祖,也没心事闹事,见郭破虏让出了座位,三人也就算了,分别依桌坐下。
  一场风波总算平息下来。店堂里的客人暗自吁了口气。
  郭破虏在算命先生身旁的空座位上坐下。
  算命先生抓起酒壶:“公子爷,在下敬你一杯。”
  “哎,我不会喝酒。”郭破虏捂住了酒盅。
  “公子爷是看不起老夫了?”算命先生似乎动了气。
  他凝住目光盯着算命先生的脸,这才算是看清楚了算命先生的长相。
  算命先生年约五旬,中等身材,瘦胖适中,微黑的面孔,貌不惊人,只是那双显得有些细小的浑浑噩噩的眼仁深处闪烁着森森然的光亮。
  算命先生的坐椅旁,斜倚着一个竹帘招牌,上书:“看相算命,预卜生死,专问疑难”。中间中体隶书:“卜死未死,自陪一命”。帘布右角一行小字草书:“赛神仙张铁嘴”。因帘布被竹架撑着,所以上面的字,郭破虏看得很清楚。
  好狂的口气!但,大凡狂言之人,都是些江湖骗士。
  郭破虏淡淡一笑:“恭敬不如从命,谢了。”说罢,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算命先生捂住了酒壶,神秘地嘿嘿一笑:“生意来了,生意来了。”
  郭破虏不知所云,问道:“生意在哪里?”
  算命先生道:“公子爷,你喝了老夫的酒,难道不请老夫看个相?”
  郭破虏恍然大悟,笑道:“这就叫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软,这个相是不能不让你看了?”
  他在离开乱坟岗后,已仔细易过了容,因此也很想让这位算命先生给自己看个相,看算命先生能不能在他脸上找出什么破绽。
  算命先生呵呵一笑道:“公子爷,你上钩了,这就是老夫放线钓鱼的惯技。”
  郭破虏收起笑容,垂下双手,正色道:“赛神仙,你就给我看个相吧。”
  赛神仙不敢,你就叫我张铁嘴吧。”张铁嘴亦沉下脸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张铁嘴?”
  郭破虏道:“凶吉直告,祸福明言。”
  “不错!”张铁嘴一巴掌拍在桌上,“指英雄迷津,告生死祸福,铁嘴一张!”
  刹时,堂上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光都注视到了张铁嘴和郭破虏的身上。
  张铁嘴似乎并未意识到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自己,仍大声道:“赛神仙张铁嘴, 卜祸福,不准分文不取,赔银百两;卜生死, 卜死未死, 自陪一命。公子爷,你是卜祸福,还是卜生死?”
  郭破虏略一思忖:“卜生死。”
  唐明王三人目光盯着了郭破虏。但不知张铁嘴嘴里,这小子能有多大的命?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算命先生
  张铁嘴清清嗓门道:“我这卜就是看相,所谓是未卜先知……”
  郭破虏打断他的话:“废话少说,看我还能活几天?”
  张铁嘴细眼一瞪,目光缓缓从郭破虏脸上扫过,沉声道:“好相。清眉,秀目,悬胆鼻,四方口,唇若涂朱,牙似排玉,大耳后垂,八尺男儿生个女儿相……”
  郭破虏的心格登一跳,脸上不禁泛起一阵红晕,幸喜有易容粉隔着不太明显。
  众人闻言一瞧,眼前的这位公子爷,丰神俊逸,倜傥英伟,岂不宛似潘安再世、宋玉复生的俏郎儿?
  张铁嘴继续道:“天庭饱满,地角方圆,自是大福大贵之相,这福自是天命,所谓是:福是天相……”
  郭破虏再次打断他的话:“我问凶不问吉。”
  “好!”张铁嘴朗声答应,话锋一转,“可惜你眉宇一团煞气盖过了灵光,自有三磨九难之劫,眼下即有血光之灾……”
  郭破虏见众人的目光都盯着了自己的脸,不觉有些不耐烦:“灾难什么的不说,你说我还能活几天?”
  他存心要给这个江湖骗士一个难题,以报复眼前的尴尬。
  张铁嘴嘴唇一扁,话锋跳到了生死上:“论生死,全凭面相,眼中白多黑少的,这是要命相;长脸尖鼻尖嘴的,这是短命相;方头大耳络腮胡,这是断头相,这三种头相的人,若遇上改朝换号的年头,又是在春风四月之期,活不出四月初九……”
  这哪里是在给郭破虏看生死,明明是在给唐三虎看死相。
  今日是四月初六,恰逢忽必烈改国号为元的年头;依张铁嘴所说,唐三虎三人该是活不过三天了!
  堂上的人乐了,抿着嘴唇在笑。
  郭破虏眸子中透出困惑的目光。张铁嘴为什么要没事找事,惹火上身?
  唐明王、唐明胜、唐明凯三人的脸色变了,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变紫。
  “妈的,找死!”唐明胜和唐明凯双双从坐椅中跃起,扑向张铁嘴,“江湖术士敢戏弄咱唐三虎?”
  “住手!”唐明王坐在椅中一声沉喝,喝住两个兄弟。到底还是他沉得住气。
  “大哥!”唐明胜和唐明凯退回桌边,气呼呼地道:“让我们去宰了这个骗子!”
  唐明王阴森森地一笑,挥手示意二人坐下,对张铁嘴道:“张铁嘴,你那帘上中间写的是什么?”
  张铁嘴从椅子中徐徐站起,抓过倚在椅背上的竹帘,转向唐明王,一字一吐地道:“卜死未死, 自陪一命。”
  唐明王冷声道:“此话当真?”
  张铁嘴肃容道:“白布黑字,岂能有假?”
  “好,很好。”唐明王刷地拔出斜插在背上的钢刀,往桌前的地上一扔,“请阁下自戕吧。”
  张铁嘴耸耸肩,用竹帘杆指着地上的钢刀道:“这是什么意思?”
  唐明王冷冷地:“你自己明白。”
  张铁嘴手中的竹帘杆在地上一墩,目光环顾全场,朗声道:“赛神仙张铁嘴,看相算命, 卜生死,问疑难,虽不是大罗神仙,在江湖却也颇有名气,这场面还吓不倒我。”
  唐明胜和唐明凯“嗖”地同时拔出背上的钢刀,瞪眼道:“臭算命的!看是你死还是我死?”
  堂上的客人都静静地坐着,谁也没动,在冷眼观看。
  这些客人大都是些走南闯北的行脚商贩,这种兵刃相见的场面见的多了,并不感到害怕,同时,他们还有一种预感,如果双方真要动手,吃亏的将不是算命先生,而会是胡大老爷的三位虎将,因此,他们都乐意看下去,哪怕是要冒一点儿风险。
  郭破虏侧面坐着,脚尖已勾着了小包袱上的长剑剑柄,只要唐明胜和唐明凯出手,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出剑。
  “慢!”唐明王挥手阻住唐明胜和唐明凯,翻着白眼珠对张铁嘴道:“你说咱们三兄弟活不过初九?”
  张铁嘴冷然道:“你自认了?”
  “妈的!放屁!”唐明凯的钢刀背在桌上重重地一拍,“叭!”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张铁嘴泰然道:“我说的只是三种短命相,而不是具体的人。”
  唐明胜手中钢刀一抖,道:“别耍嘴皮子,这堂中只有咱们三兄弟是这长相,你不是说咱们兄弟,是说谁?”
  不知是谁“噗哧”一笑,顿时全堂爆出一阵哄然大笑。
  “谁再笑,我就宰了谁!”唐明凯和唐明胜挥着钢刀,厉声怪叫。
  笑声戛然中止,堂上归于平静。这笑声来的快,也消逝得快。
  唐明王冷厉的目芒扫过全堂,然后停留在张铁嘴的脸上:“请张铁嘴给咱们兄弟看个相,如何?”
  张铁嘴断然地否决:“不看。”
  唐明胜和唐明凯握住钢刀的手背上青筋凸起,牙齿咬得喀嘣直响。
  唐明王弓起身子,阴沉沉地问道:“为什么不看?”
  张铁嘴道:“老夫看相,有三不看。一是死人不看,二是女人、和尚、道士不看,三是不肯听直言者不看。”
  唐明王道:“我们不是死人,也不是女人、和尚、道士,你为什么不看?”
  张铁嘴道:“你们不肯听直言,犯了老夫看相的第三条禁忌, 自然不看。”
  唐明王目芒一闪:“既然让你看相,怎会不听直言?”
  张铁嘴冷哼一声,指指地上的钢刀:“这是肯听直言?”
  唐明王微微一怔,随即叫唐明胜拎回钢刀,然后三人依桌坐好。
  唐明王道:“给我们看相吧。”
  张铁嘴跨前一步,左手执帘,右手一伸。
  唐明王道:“这是干什么?”
  张铁嘴睁大细眼道:“难道叫老夫给你们白看相?”
  唐明凯呼地站起:“妈的,想找碴?”
  唐三虎三人仗着胡大老爷一块牌子,嫖女人、喝酒吃饭,买东买西,几曾出过银子?
  唐明胜跟着站起,指着郭破虏道:“他看相为什么不收银子?”
  张铁嘴沉下脸道:“看相有看相的规矩,有的相是先看相后收银子,这一般是大贵之相,有的相是先收银子后看相,这一般是凶晦之相。”.
  郭破虏心中暗自喝彩,果然是一张铁嘴!
  唐明凯和唐明胜正待发作,唐明王拉拉他俩的衣角,示意他俩坐下,他心中自有主张。
  唐明王阴鸷地笑道:“给咱们兄弟看相,要多少银子?”
  张铁嘴道:“每人十两,一共三十两,少一分不看。”
  “好,我给你。”唐明王向唐明胜摆了摆手,“拿银子来。”
  唐明胜撅着嘴,极不情愿地从背囊中摸出六锭银子,搁到茶桌上。
  “瞧好了,这是六锭银子,每锭五两,一起三十两,接着!” 
  唐明王双手一错,抓起六锭银子掷向张铁嘴。
  厉风呼啸,尖锐刺耳,六道寒光激射向张铁嘴的前胸。
  唐明王一是有心要试探一下对方的虚实,二是存心卖弄功夫,好在店堂众人面前露一手,是以在六锭银子上注透了七分功劲,并以重手法掷出。
  “哎!”张铁嘴一声惶急的呼叫,往后急退,不料脚下一滑,上身往后仰倒。
  “嗖嗖嗖!”银锭带着挟风的厉叫,贴着张铁嘴后仰的胸脯飞过,射向坐在张铁嘴茶桌座上的郭破虏。
  郭破虏右手微抬,寒光射到他胸前便倏然一折,坠落到桌面上。
  “哎呀呀!”张铁嘴挥着竹布帘怪叫着,上身一仰一扭,样子十分滑稽,然而,他居然没有倒下去,终于挺起身子站了起来,踉跄一步,恰好站到唐明王的桌边。
  此刻,唐明王三人并没有去注意张铁嘴,三人的眼光在张大了的嘴的映衬下,呆呆地盯着了郭破虏。
  郭破虏的右手仍微抬着,手中拎着一双竹筷。桌面上六锭银子高高垒起,每锭银子的侧面上都有一道深深的凹痕,那是竹筷夹过的痕迹!
  郭破虏缓缓放下手中的竹筷。
  “好功夫!”堂内爆出一阵喝彩声。
  唐明胜、唐明凯瞪起双眼,凶焰灼灼的目光扫过全堂。
  “好!”,“好!”喝彩声更炽。
  堂上有这等的高手在,还用着怕胡大老爷手下的这几只三脚猫?
  众人都在为郭破虏显露的这手竹筷夹银锭的功夫喝彩,却没有看到那位算命先生的功夫。
  只有两个人看到了张铁嘴的功夫。
  一个是唐明王。他看清了张铁嘴往后仰身躲避银锭的那一招“铁板桥”的真功夫。凭这一招,他就知对方的身手比自己要好。然而,他功底有限,只看出了一半。
  另一个人自然是郭破虏。他不仅看出了张铁嘴的那一招“铁板桥”,而且还知道张铁嘴在仰身的同时,运动内力将六锭银子逼在一起,呈一条直线飞向自己胸前,否则自己要夹住这六锭银子,也不那么容易。
  唐明王脸色泛白。这位身怀绝技的算命先生和少年是什么人?联想起大哥胡耀祖的失踪,他心中不禁一阵心惊肉跳。
  郭破虏眸光连连闪烁。张铁嘴为什么会在这小茶馆出现,而且有意找唐三虎的碴?联想起近日来发生的事,他心中不觉顿生一成戒意。
  张铁嘴扭头看看郭破虏,这才对唐明王道:“银子已收下,我现在要给你们三人看相了。”
  “请……请看。”唐明王的口气比刚才已是软了许多。
  “妈的,快看!”唐明凯不明究里,哪把这算命的老头放在眼里?
  张铁嘴眼光在三人脸上刷过来又刷过去,半晌,才开口道:“三位本来生的一副福态相,应是行云有雨,走地有风的人物,只因投错了门户,认错了主人……”
  “放肆!”唐明胜拍桌而起,“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张铁嘴头一扭:“不看了,我说过你们兄弟是听不得直言的。”
  唐明王拦住唐明胜:“你继续说。”
  “大哥!”唐明胜和唐明凯同时嚷道:“怎么能让他……”
  “坐下!”唐明王厉声一喝,复对张铁嘴道:“你只管直说。”
  唐明胜眉毛一挑:“看生死,看咱们兄弟的生死。”他唯恐张铁嘴言语中伤及到主人,他们兄弟开罪不起。
  张铁嘴声音一沉:“三位印堂带黑,满面晦气,眉心间团团煞气直冲顶门,此乃血光之兆,三日之内必有杀身之祸。”
  “胡说八道!”唐明胜和唐明凯同声一吼。
  唐明王目芒一亮又暗,翻起白眼珠问道: “可有避祸之法?”
  唐明胜和唐明凯惊愕地望着唐明王,大哥今日是怎么啦?
  张铁嘴板起脸道:“远走高飞。”
  “何方为佳?”唐明王又问。
  “南方为佳,愈远愈好。”张铁嘴答道。
  唐明王沉吟不语。
  “放屁!”唐明胜骂道,“胡大老爷的手下谁敢动?”
  “妈的!”唐明凯双目泛赤,“老子不走,三日之后没死怎么办?”
  张铁嘴道:“你不死,老夫陪一命。”
  “说的轻巧,江湖骗士!到时候哪里去找你?”唐明胜手又按住了桌上的钢刀刀柄。 
  “老夫要去开封相国寺,开封是胡大老爷的地盘,你们若没死,老夫能逃到哪里去?”张铁嘴镇静地回答。
  张铁嘴的回答使郭破虏大吃一惊。开封相国寺?这正是自己要去的地方。张铁嘴怎么也要去那儿?
  “哼!谁相信你的鬼话……”唐明凯不愿受人奚落,也不管大哥愿不愿意,呼地抄起了钢刀。
  唐明王突然问:“张铁嘴,你能卜卦找人么?”
  张铁嘴指指竹帘上的“专问疑难”四个字,点点头道:“能。你要找谁,报上此人的姓名和生辰八字来。”
  唐明凯的刀顿在手中,迅即和唐明胜交换了一个眼色:难道大哥要通过张铁嘴卜卦寻找胡四爷?
  他俩猜的不错。果然,唐明王开口道:“此人的生辰八字我不知道,他是胡大老爷的手下咱们兄弟的头儿,四爷胡耀祖。”
  “哦,原来是这个人。”张铁嘴道,“三天前在沙角口,老夫给他看过相。”
  “怎么样?”唐明王、唐明胜和唐明凯三人几乎同时问。
  张铁嘴脸色凝重:“凶相,犯有刀刃血光之灾,活不过三日。”
  “妈的,胡说!”唐明凯嚷道。
  唐明王眼中棱芒一闪:“这么说他已经死了。”
  张铁嘴顿首道:“应该是的。”
  “不会,谁能杀得了胡四爷?”唐明胜尖嘴高高翘起。
  “谁又敢杀胡四爷?”唐明凯跟着叫嚷。
  唐明王接着道:“算算看,现在他在哪里?”
  张铁嘴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个乌龟壳体,然后往壳内塞了几个铜钱,说道:“这是死人卦,不知生辰八字的卦,活人算不着,死人错不了。”
  “快算吧。”唐明王催促道。
  张铁嘴将竹帘往胁下一夹,双手捂住乌龟壳体,“哗哗哗”地一阵摇晃,然后将塞入乌龟壳体里的铜钱,往唐明王三人的茶桌面上一倒。
  “哗啦!”六只铜钱洒在桌面上,拼成了一个八卦图形。
  唐明王三兄弟,六只眼睛盯着了发黑的六只铜钱。当然,他们是什么也瞧不出来。
  张铁嘴的眼光在铜钱上反复扫过,蓦地,一把抓起铜钱和乌龟壳体,塞入怀中。
  “他在哪……里?”唐明王声音有些儿发抖。
  “乱坟岗。”张铁嘴薄薄的嘴唇里吐出了三个冷冰冰的字。
  郭破虏的心陡地一震。
  张铁嘴真能从死人卦中算出胡耀祖在乱坟岗?如果是真的,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如果是假的,那太可怕了!
  桌那边,唐明王在追问:“他还活着吗?”
  张铁嘴冷声道:“你忘了吗,我这是死人卦。”
  “不,决不可能……胡大哥怎么会……”唐明王喃喃道。
  “这是绝不可能的!”唐明胜道。
  “骗子,你这个骗子,老子要宰了你!”唐明凯嚷着。
  此时,店门外飞也似地奔进来一个青衣汉子:“虎爷,不……好啦……”
  唐明王、唐明胜、唐明凯三人同时从椅中跃起:“什么事?”
  青衣汉子气喘吁吁地道:“四……爷,胡四爷昨夜被人杀死在……乱坟岗上了!”
  全堂一片寂静。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张铁嘴的死人卦真准!
  唐明胜和唐明凯的脸刷地变得惨白。
  张铁嘴的死人卦准,那看相也一定准!
  唐明王猛然抄起桌上的钢刀,喝道:“走,去乱坟岗!”
  唐明王三人从张铁嘴身旁走过,唐明王想说什么,但没有开口。
  唐三虎一行人急匆匆地离开了小茶馆。堂内爆出一片朗朗笑声。
  “公子爷,你的相……”张铁嘴笑着转过身,蓦地,笑容冻结在那微黑的脸上,未出口的话咽回了肚中。
  张铁嘴坐的那张茶桌上,六锭银子仍高垒着,但不见了郭破虏,人不见了,桌下的竹笠和小包袱也不见了。

  日近黄昏。
  郭破虏站在山丘林道上。
  凝目注视左边道旁的一片竹林,林中露出一座古庙。
  夕阳把最后一点余辉洒在竹叶树梢上,竹林像火在燃烧。
  郭破虏踏步走向竹林。
  他因躲避张铁嘴和胡大老爷的手下,弃大路走了这山丘小道,只因弯上这段路程,所以错过了宿头。
  眼下只有去这古庙借宿了,否则就只能宿在这野地里。
  踏入竹林,来到古庙前。
  庙门门楣横匾上“清贞庵”三个大字跃入眼帘。
  原来是座尼姑庵。庵门紧闭着。
  郭破虏跨步上前,扣响了庵门铜环。
  良久,门内传出一个女尼的声音:“谁呀?”
  “过路香客。”郭破虏答道。
  “过路香客?”随着一声疑问,“吱!”庵门拉开了一条缝。
  “谢尼姐。”郭破虏抬脚就往门缝里挤。
  “哎……”女尼阻住了庵门,“这位施主,若是要上香火,明日再来吧。”
  “哦,”郭破虏脚尖阻住庵门,“实不相瞒,在下是过路的商客,只因急着赶路错过了宿头,因此想在贵庵借宿一夜,望尼姐行个方便。”
  女尼瞅了郭破虏一眼,皱起眉道:“这怎么行?”
  郭破虏睁圆明眸,困惑地:“怎么不行?”
  女尼嗔声道:“本庵是女尼堂,怎能接受施主借宿?”
  郭破虏低头看看身上的装束,才恍然大悟,尼姑庵怎能接受男人借宿?
  可是,若不在此借宿,当真睡在野树林里?
  郭破虏低声哀求道:“佛门慈悲为本,方便为门,尼姐真忍心让我宿在这野地里?说不定我还会让野兽给吃了呢。”
  “不行!”断然的拒绝。这女尼的心肠也是够狠的。
  “我……”
  “走开,否则我就要叫庵主了。”
  眼看借宿无望,女尼正在使劲关门,突然,郭破虏脑际灵光一闪,从袖内摸出一锭银子塞进门缝:“请尼姐行个方便。”
  脚尖上的压力顿减,接着庵门拉开了半边,女尼立在门内,双掌合十道:“请施主随我来。”接着,又压低声道:“轻声,别让庵主知道了。”
  郭破虏跨入庵门,心中感触万分。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老掉了牙的俗话,在庵庙竟也是如此灵应!
  迎面便是佛殿,殿堂不大,但装点华丽,雕龙琢凤,梁阁欲飞,油漆色彩鲜艳,耀目生辉,显然是新装修不久。
  殿门两旁,银杏二树,盘若虬龙,翠荫如盖。佛殿内袅袅飘出的香烟凝聚在叶荫之下,更有一番意境。
  “请施主这边来。”女尼领着郭破虏绕过佛殿。
  穿过一张小门,踏入一个花木扶疏的小院。一方是杂屋,一方是天井花圃,另两方是厢房精舍。
  女尼将郭破虏引进杂屋。
  杂屋共有三间房间,两间靠外面的房里堆满了各式旧家具和各种杂物,里面一间房里搁着一张床,一条板凳,一张小桌子,像是间下人用的临时睡房。
  女尼指着小房道:“你今夜就睡这里吧。”
  “谢尼姐。”郭破虏拎着竹笠遮盖着的小包袱,走进房里。
  不管怎么说,睡在这里总要比野地里强。
  “哎,”郭破虏又从衣袖中掏出一锭银子,“请尼姐……”
  女尼不待他把话说完,接过银子道:“知道了,你等着吧。不过,咱们庵堂里可只有斋饭、斋菜。”
  “行,行。”郭破虏点点头,“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女尼没再说话,转身离去,并顺手掩上了房门。
  郭破虏觉得这女尼有些儿怪,但并未放在心上。
  目光扫过房间,摆设虽然十分简陋,但收拾的却也很干净。
  靠东墙有一扇小窗户,正对着院子。
  郭破虏将包袱、长剑压在枕头下,踱步走到窗边。
  用手推推窗叶,推不开,仔细一看,原来窗户从外面用木条钉死了。
  窗虽然钉死了,但有很多缝隙,透过缝隙可以瞧到小院的全景。
  左角一口高台井,上面架着吊水的轱辘。
  小院西墙处有一座假山水池,池旁几丛花木摇曳,开得十分妖娆。有一道石砖砌的水槽,从井旁通到水池里,显然,水池中的水是用井水注满的。
  两簇墨竹分踞小院厢房两端,使整个小院充满了清雅和宁静。
  微风拂过,透窗缝而入,香气馥郁,十分醉人。
  蓦地,他眼前朦朦胧胧又浮现出绝情谷中断肠崖的景物……

  深不见底的深谷,谷口缭绕的云烟。
  石崖壁上小龙女所刻下的一行字:“十六年后,在此重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
  断肠崖上凌空飞舞的数十朵大红花。
  纵身跃下万丈深谷的杨过。
  跟着登足跃下深谷的自己。
  十年前的这一景一物,都寄托着他的无限情思……
  “女菩萨请!”一声清脆、悦耳的呼喊,打断了他的沉思。
  幻影消失了,他跌回到现实之中。
  睁大了眼,透着窗缝往外看去。刹时,他惊愕得差点嚷出声来。
  引他进庵的那个女尼,又领了一个女人进了小院。
  这本来没有什么值得惊愕的,但那女人却是他在小茶馆中遇到过的那个花裙女子。
  这样,事情就不同了。
  她为什么会在小茶馆中对自己莞尔一笑?
  她为什么会独身一人走荒坡小道,投宿到这清贞庵来?
  事情有些蹊跷!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清贞淫庵
  女尼推门进来,送来了一份斋饭,一盆洗脸水。
  女尼道:“施主用过饭后,就请早早歇息,明日清晨,我自会来叫你,送你出庵。”
  “谢尼姐,”郭破虏话语一顿,又问道,“没有蜡烛或是油灯么?”
  女尼缩缩鼻子道:“你用不着蜡烛或是油灯,如果房中有光亮,庵主会发觉的,早些歇着吧。”
  郭破虏点点头:“知道了。”
  女尼走到房门口,扭头道:“借问施主尊姓大名?”
  郭破虏目光一闪而敛:“在下姓黄名少甫,表字正卿,在家排第三,又叫黄三公子,祖籍山东高青人氏……”
  女尼沉声打断他的话:“黄施主,你是借宿之人,最好不要管闲事。”
  那女尼低八度的声音听上去格外刺耳,郭破虏眉头一皱,赶紧道:“知道。”
  女尼又道:“夜里,无论你听到什么声音或响动,不要出来,不要离开这间房子。”
  郭破虏心一动,嘴里却应道:“是。”
  女尼一双亮亮的眼睛在郭破虏脸上注视了片刻,从衣袖里摸出一把大铜锁,道:“如果我将这房门锁上,你不会在意吧?”
  “不会,不会。”郭破虏道,“不过,明日清早,你可一定要来开门,我明早还要赶路呢。”
  “放心,误不了你的路。”女尼说着,关上了房门。
  “咔嚓!”,是上锁的声音。郭破虏被锁在了杂房里屋里。
  女尼扭身走出杂屋,口里喃喃道:“赶路?今夜就……送你上路……傻小子,进清贞庵的人,迄今还没有活着出去过的人……”
  房里,郭破虏在小桌旁坐下,从腰囊中取出一根银针,在斋饭菜中和茶壶中用心试过,然后才开始吃饭。
  吃过饭后,天色已渐黑,屋内逐渐被死寂的暮色所渗透。融于凝重、沉窒的黑暗中。
  郭破虏走到搁着洗脸水盆的木凳旁,小心地用水洒了洒脸,再轻轻地用毛巾揩去脸上的水珠,他脸上易过容,不宜用水洗擦。
  他扭头看了看窗户,犹豫片刻,终于解散了头上的发结,取下扎巾,一卷乌黑的秀发披洒在胸前。
  原来他是个女扮男装的女人!
  既然是女人,那他就不是郭破虏了。不错,他不是郭破虏,而是郭破虏的孪生姐姐郭襄。
  当然,如果她不是郭襄,就不会有刚才对绝情谷断肠崖的那一份情思。
  此次,他离开桃花岛前往开封相国寺,是有一桩极其重要的使命。
  十年前,在华山,郭靖、黄蓉、杨过、黄药师、一灯、周伯通、少林寺觉远等人,放过了到少林寺偷盗‘楞伽经’的尹克西和潇湘子,失盗的那本楞伽经也未追回,当时,众人并未在意。众人分手之后各自隐归山林,唯有郭靖和黄蓉联络丐帮继续抵抗蒙古兵,终未能扭转大局。景炎元年 (公元一二七六年),南宋朝廷在临安投降,帝显降元,诏谕各地投降,郭靖和黄蓉即归桃花岛退出江湖。
  二个月前,少林寺派人告诉郭靖,当年被尹克西盗走的.那本楞伽经中藏有一个重大的秘密,这秘密关系到抗元的大事,一定要找到这本楞伽经,具体事宜与开封相国寺慧圆大师联系。
  此时,忽必烈已改国号为元,因他恼怒郭靖、黄蓉、杨过等人在襄阳曾大败过蒙古军,所以夺得宋室天下后,即画像牒文全国各地,缉捕郭靖等人。郭靖接到少林寺消息时,恰郭芙和耶律齐不在身边,于是考虑再三,决定让郭襄先往开封相国寺与慧圆大师联系。
  郭襄女扮男装,肩负重任,登上了旅程。
  十年岁月,当年调皮的小姑娘已变成了另一个人。
  十年沧桑,江湖又是一个新的模样。
  想不到刚踏入河南边界,便遇到一连串的意想不到的事!
  沙角口,遇到胡耀祖劫杀唐世坤一家四口,及两个和尚。

  临汝镇,遇到唐三虎和张铁嘴。
  清贞庵,遇到这女尼。
  还有那个花裙女子……
  她眉头一皱,秀发摔到了脑袋后。管他们是谁,管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好好睡一觉,早早动身,初九之前赶到开封相国寺这才是自己的正事。
  挽起秀发,小心地扎好,系上扎巾,然后和衣躺在床上。
  刚闭上眼睛,断肠崖的一幕,华山玉女峰的一幕又在眼前晃过。
  杨过现在是在绝情谷的断肠崖深谷,还是在终南山“死活人墓”里?
  杨过和小龙女已有了小娃娃了吗?
  杨过这次会来开封相国寺吗?
  想心事的人是睡不着的,然而她却不然,除了最后一个问题外,她想这些心事已想了十年,每天都在想,习惯了,想这些心事仿佛就成了她的催眠曲,若是不想,反倒睡不着。
  天下之事,无奇不有。天下之人,无所不有。
  可怜的痴情的沉浸在梦幻中的女人!
  她在思想和梦幻中朦朦睡去。
  夜空。明月高挂,灿烂的星星像玲珑剔透的宝石在天幕上闪耀。
  一声极其轻微的细响。
  她醒了,一双明眸在黑暗中熠熠发亮。
  这份警觉,一半是她在从小的磨难中练就,一半是她娘黄蓉教的。
  房内很暗,窗外朗朗的月色透不进房来,只有滤过窗缝的几缕幽光,像一只精灵在房内悄无声息地跃窜。
  她躺着没动,只是静静地在观察。
  又是一声细响,是从窗户上发来的。
  房内的精灵又猛地跳窜了一下。
  一根小竹管从窗户的裂缝里悄悄地伸了进来。
  须叟,竹管里飘出一缕泛着淡淡清香的烟雾。
  她鼻孔轻轻一缩,立即断定这是盗贼惯用的迷香中的“五更追魂香”。
  她手滑到腰囊摸出一颗小药丸含在口中。她未练就“龟息大法”,不能用闭气停止呼吸来躲避迷香,还只能借助娘的解药丸来对付迷香之毒,娘给她的解药丸至少有十几种,因此可以说,当今世上还没有能迷倒她的迷香。
  她从小滚跌江湖,经验丰富,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极有耐心地等待着。
  房内已是烟雾弥漫。窗户缝隙里的小竹管悄然收回。
  她知道盗贼马上就要进房了,但她仍然静静地躺着。
  片刻。“咔嚓!”开锁的声音。
  她眉头一皱,脸上的肌肉微微一抖。她已经知道盗贼是谁了。
  “吱——”房门被推开,一条人影窜到床边。
  房中闪过一道光亮,那是钢刀刀刃的锋芒。
  不闻不问,举手就是一刀,好毒狠的盗贼!
  “当!”钢刀坠地,郭襄已从床上弹身而起,反手将盗贼按倒在床上。好俐落的小擒拿手法!
  手肘往下一按,扳过盗贼的脸,果不出所料,这盗贼正是那女尼。
  “你为什么要害我?”郭襄沉声问道:“是庵主指使,还是你见财起心?”
  “我……”女尼支吾着。
  “讲!”郭襄手肘一紧。
  “哎……唷!是……”女尼正欲答话。
  “啊——”窗外传来一声撕人肺腑的惨叫。
  郭襄立即想到了那个花裙女子,手指疾飞,点住了女尼的几大穴位,连哑穴也一齐点住。
  女尼立即张大着嘴瘫软在床上。
  郭襄将枕下的包袱背上,抓起长剑,弹身跃起。
  “哐当!”郭襄一掌拍开钉死的窗户,随着震碎的木块,飞出窗外。
  女尼躺在床上,惊异地瞪圆着双眼。看走眼了,原来这小子竟是一位一等一的高手!
  郭襄窜过小院,闪身到对面的厢房。
  依次推开每一间房门,房内都不见一人。怪事。
  她环目四顾,依然不见一个人影。
  一阵凉风吹过。她秀眉微蹙,风中有一股浓浓的血腥,血腥来自前佛殿。
  她手在走廊木栏上轻轻一按,腾身而起,疾如闪电,射向院门。
  穿门而过,佛殿已在眼前。
  蓦地,她在青石道上顿住脚步。
  道旁草丛中横躺着两个女尼的尸体,血染红了一大片青草。
  她低头察看,心中不禁骇然。
  月光照着两个女尼的颈脖,颈脖上各有一道被刀或剑割开的裂口,裂口不大,但张得像个小孩的屁股眼,从翻裂开的皮肉里可见到被割断的动脉血管。
  她荡闯江湖,见惯了杀人,杀人对她来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人的杀人手法:迅速、准确、残酷。
  她疾行数步,跃上石阶,抢入佛殿。
  佛殿内灯光明亮。三排香烛架上的烛火,九盏清油吊灯,大放光明,一尊鼎足香炉内三簇巨香香烟缭绕。
  两具尸体显目地躺在佛殿里,一具在殿左角倒坍的架鼓下,一具在供着金身法相的神台前的蒲团上,地上流开的血水像一条条红蛇。
  郭襄走近前去。
  两人和殿外被杀的女尼一样,伤口在颈脖,是被同一人,同一把刀或剑,同一种手法所杀,不同的是殿外被杀的女尼手无寸铁,而这两个手中都握着剑。
  地上有明显的搏斗痕迹,显然两人是在与凶手的搏斗中被杀。在搏斗中要准确无误地割断对方颈脖上的动脉管,而且只留下一个小小的裂口,凶手的武功不仅高,还有些怪异。
  倒在蒲团上的人,身穿道袍,头戴顶冠,胸前还系着个小红道兜,显然就是清贞庵的庵主了。
  凶手是谁?郭襄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个花裙女子。
  环目四顾,周围没有一人。
  郭襄走出佛殿。
  庵内共有多少道尼?是否还有活人?回杂房去问问那女尼便会知道。
  心念至此,郭襄跃身奔回小院。
  穿窗入房,急奔床前,她禁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啊!”
  女尼仰面躺在床上,靠床里的墙上溅满了殷红的血。
  透过破碎的窗户滤进的淡淡月光,照在女尼的脸上。
  她还未断气,身子还在抽搐,一双已经失去了光泽的眼睛瞪着郭襄,翕动的嘴唇想说什么,但从嘴里吐出来的不是声音,而是血沫。
  连制住穴道的人也要杀,好凶好狠的女人!郭襄眼里闪烁出两道逼人的寒芒。
  突然,郭襄足一点,身如飞鸟,穿窗而出。
  窗外,一条人影闪向小院假山水池。
  “哪里走?”郭襄厉喝一声,空中身子一挺,双臂张开,翩然滑扑,飞向水池。
  嗖!郭襄斜身飘落,正好落在人影身前,水池之边。
  “好轻功!”那人一声喝彩。
  郭襄定睛一看,那人果是那花裙女子。
  花裙女子浅浅一笑,很迷人的笑:“你追我做什么?”
  郭襄沉下脸:“庵里的人都是你杀的?”
  “是的。”花裙女子秀眉一挑,“庵里一共五个道尼,全都让我给杀了。”
  郭襄顿觉胸中冒出一团怒气,这女人比当年劫持自己的恶魔李莫愁还要凶狠,五条人命在她口里说出来,竟是如此轻描淡写。
  郭襄目光锐厉如刃:“我问你,你为何要杀人?”
  花裙女子声音突然变冷:“很简单一句话,他们该杀。”
  郭襄冷电似的目芒一闪而隐:“你为什么对手无寸铁的人要杀,对被制住穴道的人也要杀?”
  “除恶务尽!”花裙女子咬着牙,一字一吐,仿佛对这些庵尼有极大的仇恨。
  “他们恶在哪里?”郭襄沉声问。
  “他们是胡宁府胡大老爷的人。”
  “胡大老爷的人就该杀吗?”
  花裙女子先是一愣,继而眼泛杀机,恨声道:“是的,凡是胡大老爷的人都该杀。”
  “不对,胡大老爷手下那么多人都该杀吗?”郭襄正色道:“杀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因此杀人必须要有被杀者作恶的真实证据,你杀这些道尼,有他们作恶的证据吗?”
  “傻小子,你竟敢来教训我?”花裙女子脸上罩上一层严霜。
  “你有他们作恶的证据吗?”郭襄可不吃她这一套。
  “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花裙女子眸子中透出一股野性的冷焰。
  “有,让我瞧瞧,没有,那我就要真正地除恶了。”郭襄心中已起杀意。
  花裙女子偏起头用冷焰的目芒打量了郭襄几眼,忽然“噗”地一笑:“你何不去自己看看?”
  郭襄不觉愣住了。饶她聪明,也猜不出花裙女子话中的意思。
  花裙女子瞧着郭襄的愣相不觉又是一笑,这才道:“这清贞庵中的尼姑全是假的。”
  郭襄睁圆了双眼道:“假的?”
  花裙女子咬了咬牙:“他们都不是女人。”
  “哦!”郭襄惊叫出声。
  “实话对你说了吧。”花裙女子道,“这清贞庵实际上是胡大老爷的一个黑窝,专拐骗、掳抢漂亮的少女送往胡宁府,这里的五个尼姑全是人妖。昨天又有三个被抢的少女送到了这里,我本想救她们出去的,没想到她们已经死在了佛殿后的密房里。这五个人妖不知残害了多少少女,你说他们该不该杀?”
  郭襄眉头一拧。天才知道这花裙女子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于是,郭襄问道:“你是谁?”
  花裙女子眸子中光芒闪烁:“我叫赵冰心。”
  赵冰心!郭襄定定地瞧着她,她的心真像名字那样冰冷无情?
  赵冰心瞧着郭襄的傻像,误会了她的心思,抿嘴笑道:“我已将一切都告诉你了,现在你得告诉我,你是谁?”
  郭襄冷冷地:“你不必知道。”
  “哼!”赵冰心轻哼一声,“你不说就以为我真不知道?告诉你,我早就知道你是谁了,你叫郭破虏,对不对?”
  郭襄大吃一惊。她离开桃花岛后, 自称黄少甫,从来没有提及到过自己的姓名,而且入河南地界后又易了容,这赵冰心怎么会提到弟弟破虏的名字?
  心念之中,不觉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赵冰心娇艳如花的脸上透出一丝颇为得意的笑,尖挺的鼻子一皱,道:“两天前,你在乱坟岗杀了胡耀祖,曾经向死者报过姓名,是不是?”
  郭襄心头一震,的确是这么回事。当时胡耀祖已中剑倒地即将断气,临死前问及她的姓名,死者的这个要求,她不能不答应,因自己是男装打扮,所以就报出了孪生弟弟郭破虏的名字。
  赵冰心又道:“你以为死人不会开口,不会泄露出你的名字,但你忘了一句俗话:隔墙有耳。还有我这个大活人躺在坟堆中。”
  郭襄心念疾转。
  爹娘都是元朝官府通缉的要犯,而且这些元鞑子中大多数都知道郭破虏是郭靖的儿子,如果这身份泄露出去,肯定会误自己的大事,这可怎么办?
  赵冰心见郭襄沉思不语,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你以为你易了容,本姑娘就不认识你了? 在临汝镇小茶馆,我一眼就认出了你。”
  郭襄心念一转:难怪她在小茶馆会对自己莞尔一笑。
  “傻小子,本姑娘还你庐山真貌!”赵冰心突然弯腰,朝池水拍出一掌。
  “噗!”一股水柱击在郭襄脸上。
  郭襄万未料到她会来这一手,吃惊之时水已泼上脸面,慌急间用手一擦,脸上易容粉顿时被抓去。
  她呆住了,继而,眼中迸出一道可怕的精芒。
  赵冰心似乎看透了郭襄的心思,也似乎这一变化在她意料之中。
  “郭破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怕有人知道你的真实姓名,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害怕,但你为了不泄露姓名,已有意思想要杀人灭口,对不对?”赵冰心眸子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
  郭襄被她说中心思,低头沉吟不语。
  “怎么样?”赵冰心声音带着揶揄的味道,仿佛不曾把郭襄放在眼里。
  良久。郭襄抬起头:“是的。”她决心已定。
  “妙极了。”赵冰心目芒一闪, “亮剑吧。”
  “当!”龙吟虎啸之声,一泓秋水从剑鞘中泻出,天空月色顿时黯淡了许多。
  “好剑!”赵冰心高声称赞。
  郭襄执剑道:“今日我杀你,一是为你杀戮太过,连制住穴道的人也杀,二是重任在身,不得已而为之,你不要怪我。”
  “呀哈!”赵冰心嬉笑道,“傻小子,你以为你杀得了我么?”
  “你可以试一试。”郭襄沉声道。
  “我当然要试。”赵冰心道,“你人品不错,我要看看你武功究竟如何?
  “亮兵器吧。”郭襄沉声一喝, “郭某从不杀手无寸铁之人。”
  赵冰心手在腰间一摸,一道寒芒倏然跃出,顿在空中,空中多了一道弦月。
  一柄晶莹璀璨的弯刀在空中跳动流灿着青芒,虽然距离五步之外,也可感到弯刀刀锋透出的逼人的冷森。
  “好刀!”郭襄报以一声喝彩。
  “少说废话,出招吧。”赵冰心看样子似乎极有自信,完全不把这种要命的事放在心上。
  “赵冰心,”郭襄道,“咱们这是公平的较量,我不想占你的便宜,你的弯刀较我的剑短七寸,我让你三招。”
  “谁要你让? 看刀!”赵冰心话到人到刀到, 只见一只彩蝶般的旋影挟着一道电光,宛如彩云里的闪电直往郭襄罩去。
  郭襄双肩一沉,身躯鬼魅般反旋飘开,贴着闪电斜向飘出。她说过让招,自然没有出剑。
  空中的闪电,乍起乍落,瞬息之间便已消失不见。
  赵冰心和郭襄一触即分,两人交换了一个位置。
  赵冰心撅起小嘴:“谁要你让,你要再让,我就走了,要将你的姓名去告诉江湖上的每一个人。” 
  郭襄脸色微白,刚才这一刀已叫她心惊胆颤。
  这女子的武功确实十分怪异,桃花岛的绝顶轻功居然未能逃脱弯刀的一劈,若不是赵冰心手下留情,头上的发结早已被弯刀削落,如果落下长发,后果更不堪设想。
  必须全力以赴对付这个女子!
  郭襄长剑斜扬:“恭敬不如从命,我就不让了,你要小心。”
  “来吧。”赵冰心手中的弯刀再次流闪出如织的刀芒,罩向郭襄。
  “看剑!”郭襄仗着剑长七寸的优势,直剑刺出,剑光快得像电光石火,直撞弯刀如织的刀芒。
  刀剑即将相撞,弯刀倏然一转,赵冰心娇躯旋向相反的侧方,弯刀刀锋勒向郭襄颈脖。好诡异的刀法!
  郭襄以惊人的反应动作,回剑横扫,切向对方手腕。
  长剑和弯刀的锋刃擦边而过。
  赵冰心的弯刀未能勾住郭襄的颈脖,郭襄的剑也落了空。
  赵冰心旋开的娇躯毫不迟滞,立即回旋反击,弯刀挑向郭襄下腹。
  郭襄依着下垂的剑势不动,弯刀临近小腹,长剑突地挑出,刺向赵冰心左胸,这就是“后发制人,先发者制于人”的一招。
  赵冰心身躯一侧,欲避开郭襄后发制人的这一剑,但无论她身手多快,能避过上身,这执刀的手臂是非被长剑削断不可。
  蓦地,赵冰心那执刀的手臂中途变势,配合着侧转的身躯,反扭到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像蛇一样缠向郭襄的颈脖。那条手臂仿佛没有骨头,没有关节,可以折向任何一个方向,手臂上的弯刀依然勒向郭襄颈脖。
  郭襄大惊,长剑急收,回腕一磕,“当!”刀剑相击,火星迸射。
  “好剑法!”赵冰心喝彩一声,人已飘至小院坪中。
  郭襄只道她要走,一声清叱,就收剑之势疾扑,月光下骤然展现出一片横闪的银光,空气陡地炽热,一股热浪随着盘飞的银光扑向赵冰心。
  郭襄决心要制敌于死地,已使出了看家本领“天罡剑”。这是她集数十家剑法于一家,内外功于一体,精心苦研十年所悟出的一招剑式,是她毕生武学的精华所聚。
  一声凄厉悠长的清啸直冲云霄。赵冰心手肘贴着弯刀,身形如同旋转的陀螺冲天而起,空中顿时洒开一片刺目的白金光芒,宛如散开的晶莹的雪花,周围的温度骤然降低了许多,好似炎天赤热一下又转到瑞雪缤纷的冬天。
  毫光突起,金铁碰撞之声宛若雷电交鸣 ,又像是被搅拨的火堆,火星蓬溅。然而,这都是刹那间的景象。
  一切迅即归于平静。
  郭襄和赵冰心相距五步,默然相望,久久无声。
  只有金铁交鸣的余音还在空中盘旋、回荡;只有明月和星星还在云层里惊悸、颤栗。
  郭襄没想到赵冰心的武功会这么好,内力居然也不在自己之下,实是大出意外。 
  赵冰心则是另有心思。
  良久。赵冰心道:“说实话,你也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
  “不错。”郭襄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实话。
  赵冰心眸光变得柔和,声音也透着几分温柔:“你放心,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姓名不会由我的嘴里传到第三者的耳中。”
  郭襄定定地盯着她道:“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赵冰心眸光一闪,微低下头道:“凭我们的缘份。”
  郭襄惊诧莫名:“我们的缘份?”
  赵冰心抬起头,眸子中闪出异样的光彩:“虏哥,你真不认识我了?”
  虏哥?郭襄心念一闪:她一定是将自己当成破虏了,可从未听破虏提及过这段艳遇呀。
  郭襄不知究竟,不敢随便答话,只好佯作出未认出她的模样。
  赵冰心歪起头:“傻小子,你忘了一年前,咱们在雪峰山清风亭见过面,你我不肯通姓名,于是我管你叫傻小子,你管我叫傻小妞。”
  不错,一年前郭破虏是去过雪峰山灵元寺,赵冰心说的大概不会假。
  “嗯,是……有这么回事。”郭襄支吾着道。
  赵冰心顿时兴趣盎然:“你说过,我们日后若见面便是有缘,见不着面便是无缘。”
  “是吗?”郭襄调皮地扬起了眉毛,“我是这样说过吗?”
  赵冰心又道:“当时我们逛庙会,闹赌场,快快活活地玩了一天,分手时你还给我念了一首词呢?”
  “什么词?”郭襄问。
  “你不记得了?”赵冰心撅起了小嘴。
  郭襄眼珠一转道: “我怎么会不记得,我是看你记不记得?”
  “你听着。”赵冰心开口吟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是宋代著名诗人秦观的“鹊桥仙”一词,郭襄怎会不知?想不到破虏弟弟竟将这首写牛郎织女的词赠给了赵冰心。
  郭襄接着吟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赵冰心拍手笑道:“好,好极了!”
  此时,她眸子中的凶狠、冷酷和野性都不见了,表露出的只是天真、纯洁的稚气,与刚才的她已是判若两人。
  “当!”郭襄手中的长剑跃然入鞘。她心中犹有一丝后怕,刚才自己还一心想杀了她呢。
  郭襄定定心神问道:“你知道这首词的意思吗?”
  她很想知道破虏与她关系的程度。
  赵冰心坦率地道:“我不大懂你们的宋词,只知道这词的意思是叫我们不要忘记了对方。”
  你们的宋词? 她不是汉人,会是什么人?郭襄心中浮起一团疑云。
  “你来清贞庵干什么?”郭襄问,“是为了救那三个被抢到庵中的少女?”
  “不是。”
  “那是为什么?”
  “为了你。”
  “为了我?”郭襄顿觉心中升起一股冷气,若让这女子缠上了,麻烦可不小。
  “是的。”赵冰心盯着郭襄道:“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郭襄心格登一跳:糟!嘴里镇静地问道:“找我有何见教?”声音有些儿冷。
  赵冰心似乎觉察到了,声音也变得冷冰冰的:“给你一个警告,有人在前面的山道口的破庙里等你,要你的命。”
  “哦!”郭襄颇感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赵冰心道:“这你就用不着管,反正是就成了。”
  郭襄顿了顿,道:“等我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杀我?”她想弄清一下情况。
  赵冰心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无意中听来的消息,那人是个很可怕的人物。”
  郭襄故意问:“你看他能杀得了我吗?”
  赵冰心低头想了想道:“要靠点运气。”
  郭襄立即明白,赵冰心不仅知道那人是谁,而且一定还知道那人的功底,但她没有说破,只是点点头道:“谢谢你,你这样做是为了我们的缘份?”
  赵冰心不假思索地道:“不是,是为了你在乱坟岗为我杀了胡大老爷的一条恶狗。”
  郭襄轻“嗯”一声,随口问道:“你与这位胡大老爷有很深的仇恨吧?”
  赵冰心避开此问,仰面看看夜空道:’你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到厢房去好好休息一下,准备对付那个要杀你的人。”
  话未说完,赵冰心转身就走。
  郭襄忍不住问:“你要去哪里?”
  赵冰心未回头:“你有你要办的事,我也有我要办的事。”
  “我们还能见面吗?”郭襄又问。
  赵冰心点足弹身跃起,双臂张扬,形如大雁从院墙上掠过。
  一句话从墙外掷来:“有缘便能相见。”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浪子杀手
  清晨,太阳还未升起,清新的空气中透着微凉。
  郭襄离开清贞庵,踏上了向西的荒野小道。
  赵冰心没说假话。
  清贞庵的佛殿后面果然有个密房,房中有三个奸后被杀的少女,从少女身上的累累鞭痕可以看出,这些少女是因不甘屈服受辱而被杀害的。
  被杀的五个道尼果然是人妖!
  既然赵冰心清贞庵的事说的是真话,那么在前面道口破山神庙中有人要杀自己的事,也就一定是真的。
  有人要杀自己,为什么?
  那要杀自己的人究竟是个怎样的可怕人物?
  这与自己要完成的使命是否有关系?
  心中疑云翻滚,脚步却始终坚定不移地向前迈进。
  小道很窄,两旁长满着齐腰的荒草,一片荒凉。
  周围没有一个人影,连一只飞鸟也见不到,一片平静。
  郭襄却感觉得到,荒凉中透着萧杀,平静的后面充满着杀机。
  转过山坳,小道已到分叉路口。
  路边,一座破败倾颓的山神庙。由于长年的风雨侵袭,山神庙已几乎完全坍倒,根本无法留人避雨、过宿。
  庙前的一堵断墙残壁下,躺着一个衣裳褴褛的流浪汉,身旁放着一只瓦罐、一根竹杖和一个破饭钵。
  难道此人便是要杀自己的那个可怕人物?
  郭襄心中暗自思忖,脚下可没有停步。
  刚走过庙前,尚未到路口,流浪汉像蛇一样从地上弹起,掠过庙前的破石阶,横身拦在了郭襄身前。
  郭襄因早已有心理准备,所以并不吃惊,顿住脚步,将冷冷的目光投射到流浪汉脸上。
  这流浪汉灰发蓬乱,满脸污垢,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的年龄,左手抱着瓦罐,瓦罐里插着许多长筷子,右手执着竹杖,斜眼瞧着郭襄。
  郭襄冷然一笑。她已看出这流浪汉的蓬发和满脸污泥全是有意伪装的,而且那易容的技术也实在是太差劲了点。
  郭襄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侧身走了过去。
  “站住!”流浪汉右手一抬,竹杖斜横在空中。
  一股羊臊腥气钻入郭襄鼻中,斜眼瞟去,流浪汉破衣襟内套着一件羊皮背心。
  郭襄的心房微一收缩,此流浪汉是胡人!难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泄露?
  她凝目沉声问道:“阁下是谁?”
  流浪汉眼珠一翻:“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是,你是谁?”
  “商人黄少甫。”
  “这就没错。”
  郭襄眉毛高挑:“这话什么意思?”
  流浪汉直截了当地回答:“有人出一万两银子雇我杀你。”
  郭襄淡淡地笑道:“你看我值一万两银子吗?”
  流浪汉冷哼一声:“你值不值,我不管,我只是认钱不认人,你今日死定了。”
  “是吗?”郭襄眯起眼打量着对方。“请问阁下大名?”
  流浪汉竹杖往地下一蹾:“江湖一号杀手冷血追魂严无赦。”
  郭襄知道这是流浪汉信口胡诌的一个绰号和姓名。她和娘黄容在丐邦混了这许多年,江湖上有名的杀手,哪一个她不认识?
  郭襄双手抱拳道:“严大侠,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阁下要杀我,我不怨,请阁下在动手前告诉我,是谁雇你来杀我的?”
  流浪汉“嘿嘿”一笑道:“你也是个走江湖的人,难道不知江湖上的规矩,我怎能将雇主告诉你?”
  郭襄瞪起双目:“若是这样,在下死不瞑目,死后变作厉鬼也要缠着你!”
  流浪汉略一犹豫,将手中竹杖往路上碎石缝中一插,抓起瓦罐中的长筷子,往身后的路口掷去。
  嗖嗖嗖!长筷破风声,如钢针刺耳。
  噗噗噗!长筷子插入坚硬的地面,入土一寸,布成了一个阵式。
  好功力!好手法!郭襄暗道一声:“好!”
  流浪汉指着长筷子布成的阵式道:“你若能从这阵式中走出去,我就告诉你,雇我杀你的人是谁?”
  郭襄注目长筷子布成的阵式,仔细看过,不觉大吃一惊!
  这阵式正是她爷爷黄药师经营的桃花岛的九宫桃花阵图。
  九宫之法是桃花岛阵图的根基:九宫之义,法以灵龟,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那九宫每宫又可化为一个八卦,八九七十二数,以后一至七十二之数,环绕九宫成圈,每圈八字,交界之处又有四圈,一共一十三圈,每圈数字相加,均为二百九十二,其中变化神妙莫测。
  郭襄聪明过人,闲时已跟娘黄蓉将这九宫之法习得大半。
  眼前这长筷子布成的九宫阵图,根基甚浅,除了五行生克之变化外,九宫八卦、奇门遁甲之道都没有,这种阵式自然困不住郭襄。
  郭襄禁不住发出一声鄙夷不屑的冷笑,冷笑之余却又有一分惊疑,这胡人为何会这九宫阵图,又何以用这九宫阵图来试自己?
  此刻, 流浪汉却道:“小子, 害怕了?”
  郭襄目光缓缓扫过四周,空山荒野,幽阗无人。
  于是,她道:“阁下说话算数?”
  流浪汉神色凛然:“决不食言。”
  郭襄暗提一口真气,足一点,已从流浪汉身旁掠过,腾身踏上了插在路口地面上的长筷子筷头上!
  她身如紫燕掠水,直点三步,左斜点三步,再直点三步,向右斜点四步,足尖如此直斜交替在长筷头上点过,眨眼之间,已越过长筷子布下的阵式,走出叉道路口。
  流浪汉面色严肃,沉吟不语。
  要过自己布下的这阵式,不懂九宫之法不行,没有绝顶轻功不行,这位商人黄少甫可是个非同小可的人物。
  郭襄弯腰抓起一把碎石,回身抖手一扬,一阵乒乒乓乓的急骤声响,插在路面上的一百多支长筷子,已全部歪倒在地。
  流浪汉唬着脸,身子猛然一蹲,手中的瓦罐“呼”地脱手飞出。
  刹时,路面扬起一片沙石。瓦罐随着飞扬的沙石在路面滚过。
  须臾。风沙已过,瓦罐竖立在路中央,地面上所有的筷子都已插回到了瓦罐中。
  流浪汉也不是平庸无能之辈。
  郭襄分腿站定,沉声道:“雇你杀我的人是谁?”
  流浪汉抄起身边的竹杖,两颊青筋暴浮,厉声喝道:“到阴曹地府,你就知道了!”
  话音未了,流浪汉人杖合一,一道青光射向郭襄。
  “卑鄙!”郭襄咬牙吐出二字,长剑带着尖啸弹鞘而出。
  “当!”剑削在竹杖上锵然有声。
  郭襄心觉有异,剑锋急转回防。
  “嗤!”竹杖端口倏然裂开,一道寒芒跳跃而出。
  竹中剑!此人便是胡人中的一流武士。“竹剑追魂”魏克明。
  心念刚动,“嘶!”裂帛声响,郭襄肩头已见殷红!
  郭襄已得赵冰心警告,知道对方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因此一遭对方袭击,立即圈剑自守,使出爷爷教她的“小归元”自守剑法。刹时,长剑在她身旁布起一团滴水难入的光球。
  魏克明一剑得手,竹剑即剑走偏锋,直刺郭襄左上胸气户穴,料想郭襄右肩中剑,必会剑走下路,指敌下腹,逼敌后退自救,仗着竹杖节头能伸能缩的机关,这一剑必能制郭襄于死地。
  “咔嚓!”竹杖暴长三寸,剑锋直捣郭襄左胸!魏克明爆喝一声: “去吧!”
  “当当当当!”一串震耳的金属撞击声中,魏克明登登登倒退三步。
  他瞪圆了眼,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郭襄不仅弹开了他那致命的一击,而且还挡住了他凌厉无比的追魂十八剑!
  高手相争,如同名家对弈一样,只要一着之错,就可能满盘皆输。
  他错了一着。不该低估了对方,而表现出瞬间的惊愕和犹豫。
  光球猝然炸碎,郭襄的天罡剑在对方后退惊愕的瞬间,呼啸推出。
  一盘银芒裹着一股热浪罩向魏克明。
  这是月毁星沉,摧山坍石的一击,既有郭靖的九阳神功的威力,也有杨过重剑击浪的气势,荒野在热浪中颤栗,阳光在刀芒下失色。
  魏克明心慌了。他看不出对方的来路和招式,感到了极度的惊慌,居然忘掉了自己的剑路,只是出于求生的本能而毫无章法地胡乱挥动着手中的竹杖。
  其实魏克明和郭襄的武功,只是在伯仲之间,谁也没有把握胜得了谁,只因魏克明过于低估了对手,而当对手的武功突然超出自己的想象时,便心慌意乱,乱了套路。
  在这一点上,郭襄是得感谢赵冰心,若无赵冰心的告警,眼下还不知会是个怎样的局面。
  剑锋直落,魏克明一声惊叫,栽倒在地。
  郭襄仗剑站立在魏克明身旁。
  因魏克明乱了章法,郭襄很容易地就制服了他。她没有杀他,只是点住了他的几处穴道让他不能动弹。她有话要问他。
  郭襄盯着他,缓声问道:“雇主是谁?”
  魏克明歪起头,反问道:“黄公子刚才这是什么剑式?”
  郭襄犀利的眸光闪了闪,略一犹豫:“天罡剑。”
  她知道这一问是魏克明提出的交换的条件,不过,天罡剑是自己创造和取名的剑式,说出来也不要紧。
  魏克明眉头紧锁,显然他没听说过这剑式。
  郭襄又问:“雇主是谁?”
  魏克明眼珠溜溜一转:“胡宁府胡大老爷胡康才。”
  郭襄 一怔,随即问:“胡大老爷为什么要杀我?”
  魏克明眨巴着眼:“那我就不知道了。”
  郭襄心念甫转。
  乱坟岗杀胡耀祖的事除了赵冰心以外,没有人知道,唐三虎都尚且不知,胡康才更会不知,不会是为此事。
  自己与胡康才素不相识,胡康才怎会雇人来杀自己?
  魏克明神色似乎不对。
  其中必然有诈!
  郭襄眸子一瞪,精光毕露:“我与胡康才素不相识,无怨无仇,无亲无故,他为什么会雇你杀我?”
  魏克明眼珠一翻:“我说过我不知道。”
  “哼!”郭襄冷哼一声,长剑一抬,勒住了魏克明的脖子:“魏克明!你这胡厮,先时言而无信,此刻又用假话来骗我,你是真不想活了么?”
  魏克明脸色倏变,颤声道:“你……究竟是谁?怎么知道我是……魏克明?”
  郭襄手腕一紧,冷声道:“你不要管我是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便饶你一命,若再敢说半句假话,立即宰了你这条胡狗!”
  “请黄公子将……剑收回,我说……说实话就是。”魏克明肩脖直抖,声音打颤,像是害怕已极。
  郭襄因已点住了他的穴道,谅他也飞不上天去,于是便将剑收回归鞘。
  殊不料,郭襄刚将剑收回,魏克明却从地上突地爬起,抓起身旁的竹杖弹开杖端露出了竹剑。
  郭襄大惊,仓促之下来不及拔剑,托地向后一跃,退出丈外。
  她也犯了魏克明一个同样的错误。她只道点住了魏克明的穴道,岂知她低估了魏克明的内功功力,魏克明利用和她说话的短短时间,运气冲开了被制住的穴道。
  魏克明竹剑剑锋一折,往自己肚腹一切,“噗!”肚腹被切开,一股鲜血喷出丈外。
  郭襄脸苍白如纸。她没想到魏克明竟会切腹自杀,如果魏克明刚才这一剑不是自杀,而是刺她,凭魏克明的身手,她恐怕是凶多吉少,难逃此一剑之苦。
  郭襄呆呆地望着魏克明躺在血泊中的尸体,翻开皮肉的肚腹,满地的鲜血,隐约可见的肠子,只感到阵阵恶心欲呕。
  她猜不透魏克明这一剑为何不刺向自己?
  魏克明为了不说出雇主的名字,居然自杀,这位可怕的雇主究竟是谁?
  这位可怕的雇主为什么要杀自己?
  郭襄转身走了,带着团团的谜走了。
  待郭襄的身影刚刚在叉道的拐弯处消失,魏克明立即从地上弹身而起。
  他抖抖破衣襟,解下系在肚腹上的破羊肚囊,久久地凝视着它。
  幸亏有了这个装有羊肠、羊血的皮肚囊,否则今天就没命了。
  这羊皮肚囊,他原是用来对付另一个人的,想不到竟在这里派上了用场。真是苍天有眼,该自己不合死在这荒野路上。
  想不到姓黄的小子竟这么厉害,武功远在自己之上,若不是自己自杀装死,恐怕还难逃此一劫。把对手估计过高,这就是魏克明暗自冲开穴道后没突袭郭襄的原因。
  主子交给他的任务是摸清郭襄的来路,然后杀了郭襄。
  主子的任务没有完成,回去如何向主子交待?
  魏克明呆立在路口。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魏克明将手中的破羊皮肚囊狠狠地往地下一摔。
  天地之大,难道无有栖身之地?魏克明抓起竹杖,系紧了腰上的扎巾,一脚将身旁的破饭钵踢的老远。
  他转身就走,刚跨出两步,却又停住。
  身后的小道上赫然站着一人。
  无声无息,幽灵般地出现在身后五步之内。咫尺之间。魏克明这样的一流高手竟毫无觉察,此人武功之高实是令人匪夷所思。
  “你是谁?”魏克明一声厉喝。
  来人将手中的竹布帘往前一墩。
  “赛神仙张铁嘴?”魏克明睁大了眼。
  “不错。”张铁嘴冷声道。
  “我不认识你呀。”魏克明握竹杖的手暗中捏住了竹杖机关。
  “可我认识你。”张铁嘴仍是声冷如冰。
  “你来这里做什么?”魏克明问。
  “来杀你这条胡狗!”张铁嘴细眼里射出两道冷电似的目芒。
  张铁嘴的话刚出口,魏克明的竹剑似来至天际的长虹,倏闪即至,直挂面门。
  张铁嘴冷哼一声,手中竹布帘横里一隔。
  一道瀑布似来至虚无,倏然幻现,拦住了天际的长虹。
  “噗!”竹剑刺在竹布帘上,剑身闪了闪,又弹了回来。
  吹毛断发的竹中剑,居然没能刺穿张铁嘴看相的竹布帘招牌!
  魏克明大骇,转身拔足狂奔。
  张铁嘴竹布帘在地上一撑,身如巨鸟,腾空而起。
  魏克明一连几跃, 已窜过路口。
  张铁嘴滑落路口,左脚尖一勾已将地上的装着长筷子的瓦罐挑起,右手竹布帘往瓦罐上运功一拍。
  嗖嗖嗖!瓦罐内的长筷子如同射出的飞箭追向魏克明。
  魏克明骤感背后有异,急忙横身闪躲,但凭他身手再快,怎能躲得过这一百多支激射而来的长筷子?
  “噗噗噗!”长筷入肉之声,魏克明一声大叫扑伏倒地。
  张铁嘴缓缓收回竹布帘,然后不慌不忙地弹落身上的尘土,跨步向前。 
  张铁嘴不急不缓地走着。脸上带着一丝阴森的笑意。
  当他走过被长筷子钉得如同刺猬般的魏克明的尸体旁时,连看都没有看上一眼。
  他知道,只要天一黑,荒野里的野兽便会前来将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切都用不着他操心。
  对他来说,事情仍是个谜,但目前一切都很顺利。

  荒野小路呈之字形在荒岭绕了一个很大的弯,足足多出三十里地。
  这是郭襄所没料到的。
  当她走到荒岭坡脚时,已是正午时分。
  天空此刻晴已转阴,浓得像泼上墨似的乌云在空中涌荡着。
  骤然间,天幕压得很低,隆隆的雷声在乌云中滚过。
  凭经验,马上就会有暴雨来临。
  她弓起身子向前猛窜,眨眼之间,已上了大道。
  “轰!”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响,大地在雷声中颤栗。
  几道扭曲的电光,撕碎阴沉的天幕,猝然击落在大道上。又是一串震耳的雷响。
  郭襄前后顾盼,空荡荡的大道上前后不见房屋,唯有左侧离大道一箭之地的地方,有一间破土屋。
  狂风打着呼哨,卷着沙石、尘土,从大道上旋转而过。
  荒岭上的草丛树木发出一阵凄厉的哀嚎。
  郭襄不加思索,立即奔向路边的破土屋。 
  破土屋久无人住,门早已倒塌,郭襄是以长驱直入。
  首先放眼看过四壁、屋梁,这座破土屋是否能抵挡得住这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四壁虽然破旧,窗户只剩下一个窟窿,但尚坚固,屋梁、顶瓦大部份还在,避这场暴雨却是没有问题。
  郭襄轻吁口气,靠里壁站定,解下背上的包袱,抚抚右肩,准备给右肩的伤口换药。
  忽然,屋外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
  郭襄手顿在肩上,扭头往屋外望去。
  两人两骑和一辆单套高篷马车折下大道,向破土屋驰来。
  郭襄将竹笠掩好包袱上的长剑,用脚把包袱推到壁角里。
  两匹马前导,马车紧跟在后,驰到了破土屋前。
  两匹马身材高大,周身雪白,不是神驹也是良骏,马上配着银镫银鞍,十分气派。马上的两位,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白衣、白袍、套短褂,斯斯文文的,但斯文之中却含有一股英武,且如岳峙一般的镇定。
  马车上的车夫是个老头,满头白发,连眉毛胡子全天白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样子很和善。
  两位白衣汉子跃下马背,将马拉到屋前的小树旁拴好,然后帮着老头将马车赶到屋门前停住。
  老头跳下车夫座位,把缰绳系在门前的一块大石头上,这才转身掀开车篷:“公子,快下车进屋去,马上就要下大雨了。”
  车篷掀处,从车里钻出个人来,郭襄不觉眼睛一亮。
  是一个年轻的公子哥儿,身材中等,不高不矮,一身白色锦绣衣褂,白里透红的一张俊脸,两道剑眉,一双朗目,眼珠黑白分明,晶莹透亮,浑身透着一股温文尔雅之气。
  那公子抬起脚步正要入屋,猛然看见了郭襄,不觉顿住脚步:“哦!屋内已经有人。”
  门外的白衣汉子道:“公子,这是间没人住的破屋,有人也是避雨的,快进去吧。”
  说话间,大道上已响起了雨点击打路面的沙沙声。
  那公子却不慌不忙地卷起衣袖,向郭襄施了一礼,问道:“我们能进来避避雨吗?”
  郭襄不禁抿唇一笑,这公子大概是个书呆子,未免有些太迂了。
  那公子又道:“外面已经下雨了,朋友能不能行个方便?”
  郭襄“噗哧”一笑:“这又不是我的住屋,你们要进就请进吧。”
  “谢了。”那公子这才跨步进屋。
  随后,老头和两个白衣汉子也走进屋来。
  “哗啦啦!”瓢泼般的大雨,仿佛是溃决的天河,翻江倒海地向大地横泼、倾泻。
  破屋自然会漏雨。从屋顶漏下的水柱将破屋地面划分成了两个陆洲。
  陆洲一大一小。郭襄恰巧站在靠壁角的小陆洲上,那公子四人则站在靠外的大陆洲上。
  郭襄本来就不愿意与那公子一帮人说话,这样一来倒好,各据一地,互不往来,免了许多的麻烦。
  原本相安无事,不料风云突变。屋外一声惶急的叫喊:“孩子他娘,快进来!”随着喊声,四个流浪汉闯进了破土屋。
  “站住!”白衣汉子往前一靠,手肘往外一推,这是练家子的架势。
  四个流浪汉登登登地往后一退,退到了雨中,顿时响起了婴儿嘶哑的哭叫声。
  四个流浪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连同女的手中抱着的婴儿一共是五口,显然是一家子。
  男的四十左右,一身破烂的衣裳不说,撑着根拐杖,右脚齐大腿根全无,是个独脚汉。
  女的三十多岁,一件破衫里露出一只干瘪的乳房,怀中搂着个瘦小的婴儿,婴儿在哑声地哭叫。
  两个小孩,一个约摸七、八岁,一个四、五岁左右,双双蜷缩在女的身旁,两双惊恐的小眼瞪着屋内的人。
  男的流浪汉点着头道:“对不起,我们不知大爷……”
  “快滚!”白衣汉子厉声一吼。
  “是……是。”男的哭丧着脸对女的道,“咱们走吧。”
  郭襄正要说话,那公子道:“慢,请留步。”
  男的流浪汉脸都变了色:“公子爷,我们实在是不知……”
  那公子道: “你们快进屋来吧,外面雨大不要凉着了孩子。”
  男的流浪汉怔在雨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衣汉子道:“公子……”
  那公子声色俱厉:“让他们进来!”
  白衣汉子无可奈何:“你们进去吧。”
  男的流浪汉:“这……”
  白衣汉子瞪起眼:“咱们公子叫你们进去就进去!”
  “哎!”男的流浪汉带着一家子进了破土屋。
  这一下子破土屋就热闹了。本来宽敞的大陆地顿时拥挤不堪,那公子直往后退,险地退到了分水沟里。
  那公子扭过头对郭襄道:“朋友,能借一席之地吗?”
  救人危难本是郭襄天生的侠心,此刻那公子能收容这家子流浪汉,她自然不会拒绝那公子的要求。
  “请便。”
  “告扰了。”
  那公子使劲一跳,想跳过屋内的这条水沟,不料,力量不够,一脚踏在了水里,“哎!”那公子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呼叫。
  那公子原来不会武功!闪念之际,郭襄伸手抓向那公子。
  与此同时,两个白衣汉子弹身跃至,反应和动作之快,显然是武林中的高手。
  未待白衣汉子出手,郭襄已将那公子拉上了小陆洲。
  那公子拉着郭襄的手,扭头对白衣汉子道:“没事,没事。”
  白衣汉子闻言,迅即后退,一个停在左壁下,一个趋身到了门边,两双闪烁的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郭襄从那公子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脸上一丝愠怒,但不敢发作,因为自己是男装打扮,这事怪不得那公子。 
  郭襄将脸扭向一侧,尽量不去理那公子。
  外面的雨下的正猛,“哗啦啦”地一个劲向屋顶猛泻,屋内的水沟水位高涨,逼得大家不得不往一起靠拢。
  那公子往壁角退了一步,几乎撞到了郭襄的身上。她眉头不由一皱:这该死的雨!
  忽然,屋内又响起了女流浪汉惊慌的哭叫声:“莲儿!莲儿……你怎么啦?”
  真是风云突变,波浪迭起!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白袍少年
  婴儿停止了哭喊,脸涨的紫红,小手脚在抽搐。
  女的搂着婴儿一个劲地哭泣,男的急的乱 叫乱嚷。
  郭襄虽不是郎中,医道知识却也知道一点,她当然不会袖手旁观,见死不救。
  她正待绕过那公子过去看看,但听那公子道:“齐大伯,请您老人家过去看看那小娃。”
  “哎,老奴这就过去。”一直没有说话的齐老头,挤过白衣汉子身旁,在那女浪汉身边蹲下。
  齐老头伸手在婴儿人中上轻轻一捏,然后在背部拍了一下,“哇!”婴儿又哭出声来。
  郭襄看出齐老头手法十分熟练,齐老头已拍开了婴儿闭住的气,但不知如何替婴儿断脉治病?
  齐老头一手伸出修长的二指捏住婴儿的手腕,一手拎着项下花白胡须,眯起了双眼,那神态俨然是一位专业郎中。
  那公子一旁道:“别看咱齐大伯是个车把式,当年他可是顶顶有名的救世神医,这小娃儿遇着他,算是遇上救星了。”
  郭襄没有做声,心中暗想:这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片刻,齐老头把过脉,对流浪汉道:“这小娃儿患的是热肺病(即肺炎)须要赶紧服药,我这就去车上给你们开一个药方,抓上十副,煎服下去,保管痊愈。”
  “谢大伯!”男的流浪汉直点头道谢。
  女的流浪汉仍哭泣道:“我们哪……有银钱去抓药啊。”
  那公子道:“齐大伯,取二十两银子给他们。”
  “是。”齐老头起身往外。
  “谢公子救命大恩!”男的流浪汉“扑通”跪倒在地,又忙拉着女流浪汉和两个小孩子跪下,“快,快给大恩人磕头!磕头!”
  流浪汉一家子磕头,磕得地面咚咚直响。
  “别这样,快别这样!”那公子双手直摇,猛一退,退到了郭襄身边,“啊,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那公子又忙着向郭襄道歉。
  郭襄仍没做声,只是用一双疑惑的眼睛盯着那公子。
  齐老头行至门边,弹身一跃,穿过雨中,掀帘入了车厢。
  郭襄心中暗自纳闷。齐老头看来也是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这公子怎会一点武功也没有?
  片刻,齐老头从车里跃出,回到屋内。他左手捏着一封银子和一张药方纸条,右手挽着一只十分精致的圆形提篮。
  齐老头将银子和药方交给男的流浪汉,又嘱咐了几句,这才挽着提篮跳过水沟来到那公子身旁。这一来,郭襄被挤到了壁角里。
  郭襄背向他俩又被挤得动弹不得,因此只能听到他俩的对话。
  那公子道:“叫你不要给我这些点心,你怎么又拿来啦?”
  齐老头:“公子,这些斋点是老爷特地为你做的,你就……”
  郭襄心念一闪:难道这公子是个吃素的?
  那公子厉声道:“不要,我说不要就不要!”
  齐老头:“这是在外面,老主人是不会知道的。”
  那公子:“你竟敢说这种话,回府后,看我不叫他老人家好好收拾你。”
  齐老头:“好,算我服了你啦,这点心就给胡清和胡风二人吃了吧。”
  原来那两个白衣汉子叫胡清、胡风。
  那公子声音一沉:“不行,那两个狗才不配吃这斋点,送去给流浪汉一家吃吧。”
  这公子爷可有些儿古怪。
  齐老头:“是。那公子你……”
  那公子:“你不用操心,我早有准备。”
  齐老头:“我过去了。”
  郭襄身上的压力骤然减轻,她转过身来。那公子手中正捏着个馍馍朝着她笑:“对不起,这地方实在是太小了点,我并不是有意……”
  郭襄打断他的话:“没关系,我并没有在意。”
  “谢大恩人!”那边流浪汉一家又给那公子磕头,“请问大恩人姓名,日后……”
  那公子挥着馍馍道:“不用,不用,行善事乃是为了赎罪孽、积阴德,非思图报,你们不必这样,只可惜天下像你们这样的人太多,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郭襄心中不觉对那公子生出几分好感。这公子爷可是有一副好心肠!
  那公子转身面对郭襄,想了想,伸手从怀中又掏出个馍馍:“想必你也饿了,吃一个吧。”
  郭襄瞧着那公子。放着精制的点心不吃,怀中却揣着个馍馍,当真是有些怪。
  那公子撅起嘴道:“这是我奶奶亲自做的,我刚从车内的盒里拿出来,顶干净的。”
  看得出来那公子是一片诚意,盛情难却,再说肚子也的确饿了。郭襄伸手接过馍馍:“谢谢。”
  郭襄咬上一口,馍馍很软,味道不错。
  那公子道:“请问阁下贵姓?”,
  吃了人家的馍馍就不能不回话了。郭襄道:“在下姓黄名少甫。”
  那公子拍手道:“巧,真是巧极了,我也姓黄,名少求。”
  郭襄心一震。黄少求!一字之差,真是这么凑巧?
  “阁下贵干?哪路发财?”黄少求操一口学走了样的江湖话又问。
  “小商买卖。”
  “卖什么货?走哪趟路?”
  郭襄转脸窗外:“啊,外面的雨小多了。”
  黄少求也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这句话的道理,自知自讨没趣,于是轻叹口气道:“是啊,雨小的多了。”
  他转过身走到窗边,一脚踏在小陆洲上,一脚踏在水里,凝视着窗外。
  空中的雨粒变成了雨条儿,雨条儿落在屋外的草丛上发出的响声,就像铡刀切干草的声儿。
  两人都不说话,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沟水无波,时间在破土屋里静静地流。
  空中溟溟的迷雾消散了,清晰可见从天空垂挂下来的雨帘。
  雨条儿变成了雨丝儿,雨丝儿飘落到地上悄然无声。
  黄少求突然凝目天空,低声吟道:“山客龙钟不解耕,开轩危坐看阴晴。前江后岭通云气,万壑千林送雨声。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不嫌屋漏无干处,正要群龙洗甲兵。”
  这是北宋诗人陈与义于建炎四年(一一三○年)寓居贞牟山居时,写的《观雨》一诗。诗篇极有气势,极有深意,因雨寄怀,表示对当时抗金胜利的渴望,号召大家为了重见太平,不顾个人利害。
  郭襄被黄少求的吟诗所打动,难道这位黄公子也是一位大义凛然的汉室男儿?
  郭襄不觉心如潮涌。想起当年襄阳城外,自己被金轮法王绑在蒙古军高台木柱上,爹娘和杨过等人闯入千军万马之中前来搭救自己……
  眼前是万弩齐发的飞箭,腾空燃烧的烈火。
  耳边是马嘶唏呖,金鼓齐鸣。
  襄阳城内雀跃欢腾的人群……
  然而,现在眼前却是元朝高高飘扬的鞑子旗号!
  她不由脱口低吟道:“百尺阑干横海立,一生襟抱与山开。岸边天影随潮入,楼上春容带雨来。慷慨赋诗还自恨,徘徊舒啸却生哀。灭胡猛士今安有?非复当年单父台。”
  这是陈与义的另一首“雨中再赋海山楼”一诗。山河破碎,民生凋敝,国破家亡,猛士何在?
  郭襄回顾旧事,遗恨茫茫,这一首诗吟的雄浑悲壮。
  “好!”黄少求拍手轻赞,复扭过脸对郭襄道:“甫兄对陈与义的诗很熟悉?”
  “我喜欢他的诗。”
  “我也喜欢。”黄少求道,“他的诗别出新意,品格风流兼备,如‘春寒’一诗,不仅写海棠,其中也隐含着自己的人格,不是泛泛咏物,写得既有风骨,又有雅致,堪称咏物诗的上乘之作……”
  谈到诗词,黄少求是兴趣索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稍顿,陈与义的《春寒》一诗便冲口而出:“二月巴陵日日风,春寒未了怯园公,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
  吟罢,黄少求晃着头对郭襄道:“甫兄能否再对吟一首?”
  郭襄目光扫向大陆洲。流浪汉一家子挤缩在一堆,默然无声,唯恐打扰了恩人的吟诗雅兴。
  胡清、胡风倚墙而立,神情木然,不知在想什么心事。齐老头蹲在门旁,“吧哒、吧哒”地抽着旱烟斗。看样子,他们对公子爷这种发兴吟诗的场面已是司空见惯。
  黄少求见郭襄未答话,又道:“甫兄不敢,还是诗已尽?”
  郭襄 在黄蓉教导下饱读诗书,对唐宋诗词尤为熟悉,她又天生好胜的性格,见黄少求如此模样,怎肯甘拜下风?
  她当即开口吟道:“一自胡尘入汉关,十年伊洛路漫漫。青墩溪畔龙钟客,独立东风看牡丹。”
  此是陈与义逝世两年前所作的“牡丹”一诗。此诗以牡丹为题,借以抒发了真挚强烈的伤时忧国之情,是陈与义咏物怀乡的名篇。
  “妙哉!妙乎其哉也!”黄少求拍手笑道,“甫兄对王公安石的诗也一定是颇有研究了?”
  郭襄还未答话,齐老头大声道:“公子,雨停了,该上路了!”
  “哦,雨停了?”黄少求扭头看看窗外。
  暴风雨来的急,去的也快,雨已经停了。天上的乌云还未散去,昏灰的天色却被这暴雨冲得淡了,净了,空气也变得格外的清新。
  黄少求吟诗似未尽兴,撅着嘴咕噜着道:“春雨绵绵应无尽,这雨……怎么就没了?”
  郭襄暗自抿唇一笑,弯腰拎起小包袱。
  胡清和胡风道:“公子,车已备好,请上车吧。”
  “嗯……”黄少求似乎还不愿离开此地。
  郭襄背上小包袱,戴好竹笠,双手抱拳朝黄少求一拱,道:“黄公子,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告辞!”说罢,跨过分水沟,向屋外走去。
  “哎,甫兄……”黄少求像是还有话要对郭襄说。
  郭襄佯作不知,跨步出屋,走向大道。
  身后传来流浪汉一家人谢恩感激的呼喊,她脚下步子骤然加快,几个轻跃, 已上大道。
  转身向南,撒开大步,向开封进发。
  一阵凉风扑入怀中,心中的忧郁顿时消散。此去开封相国寺,但不知能否见到过哥哥?心念至此,脚下步子更快。
  “得得得得!”急骤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郭襄挪动身子闪到道旁。
  胡清和胡风两骑白马从她身旁驰过。
  “喂,甫兄!”黄少求从单套高篷马车帘里探出头来,高声叫喊。
  这个痴公子!郭襄扭头报以一笑。
  “甫兄若到开封,请定到府上一叙,这是敝人的帖子。”黄少求边嚷边从帘里伸出一张请帖。
  “驾!”齐老头在车座上猛扬一鞭,马车向前猛窜。
  “哎……”黄少求身子往帘里一仰,请帖却飞了出来。
  马车旋风般向前驰去。请帖在空中悠悠飘荡。
  请帖飘落到郭襄的脚下。郭襄笑了笑,弯腰拾起了请帖。
  金红的请帖,很考究,上书“黄少甫”三个大字。字迹很工整,但有些颤笔,显然是黄少求在车中匆匆填写的。
  打开请帖,看到请帖上的落款,郭襄不禁大吃一惊,呼吸也顿时为之窒息。
  落款处写着:“开封胡宁府公子黄少求。”
  原来黄少求是胡宁府胡康才的儿子!
  胡康才姓胡,他的儿子为什么姓黄?
  传闻胡康才心狠手辣,作恶多端,他儿子又为何如此心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郭襄未解开的心结中,又系上了一个死结。
  郭襄正在思想之际,又有三匹骏马从她身旁急驰而过。
  目光触到三位骑者身上,郭襄不觉眉头一皱,唐三虎唐氏三兄弟!
  张铁嘴看相说他们活不过三日,今日已是第二个日头,还不是活的好好的?江湖术士的话是万万信不得的。
  唐氏三兄弟此行一定是去开封,向胡康才禀告乱坟岗的事,自己可要多加小心。

  唐氏三兄弟催马在大道上狂奔。
  大雨之后,道上很干净,没有扬尘,坐骑跑的十分起劲。
  唐明王阴沉着脸,落在最后。
  唐明胜略带缰绳,放慢马速,待与唐明王并肩时,侧脸道:“大哥,干什么还是闷闷不乐的?”
  唐明王似是回话,又似是自言自语道:“因果循环。天作孽,犹可贷,自作孽,不可活。”
  “大哥!”唐明胜道,“江湖术士之话怎能相信?他说咱们只能活三天,现在第二天了,咱们还是好好的,明天进了胡宁府,谁还能杀我们?哼,过了明天,我就要了那狗东西的命!”
  “喂,大哥!”唐明凯在前面嚷道,“怎的还不见肖二爷他们?”
  唐明王马上叫道:“嚷,就只知道嚷嚷!肖二爷说好了在七里半路边凉亭接应咱们。”
  唐明凯知道大哥心情不好,也不再多说话,猛磕一下马刺: “驾!”
  唐明胜道:“大哥,咱们加一鞭吧,要是让肖二爷在七里半凉亭等咱们可不太好。”
  唐明王没说话,却猛地在马臀部狠狠抽了一鞭。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像急雨一样敲打在路面上。
  七里半,是个地名,也是个计算大道路程的数字。
  这里离兴隆镇还有七里半,兴隆镇离开封城还有四十里,因此也有人叫这里为四十七里半,但叫四十七里半不太顺口。所以大多数人叫这里为七里半。
  路边一座凉亭,亭旁两颗遮荫大树,木栏石椅,亭内能容纳十余人。
  这凉亭是专供过路人歇脚纳凉的地方,只因此时节天气不热,又是大雨过后放晴的时候,所以亭内除了一个花裙少女独个坐在石椅上外,没有一人。
  她,就是在清贞庵杀了五个人妖的赵冰心。
  她呆呆地坐着,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紧蹙着眉头,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唐氏三兄弟三骑马奔到,在亭边勒住。
  “妈的!”唐明凯第一个跳下马背, “肖二爷怎的还不见来?”
  唐明胜抬头看看天空:“时辰还早呢,咱们到亭子里去歇歇。”说着,弹身跃下马背。
  唐明凯和唐明胜系好马,转身走向凉亭。
  赵冰心仍望着天空,似乎不知道有人进了亭子,身子一动也不动。
  “喂,大哥,进来歇歇吧。”唐明凯和唐明胜招呼 着还立在马鞍上的唐明王。
  唐明王犹豫了片刻,跳下马,将马栓在路旁的小树上,也走进了凉亭。
  “这天气应该好赶路,肖二爷还没到,是不是去兴隆镇的春香楼了?”唐明凯抓着络腮胡须,望着大道道。
  “那还用说?”唐明胜眯起眼道,“肖二爷火气旺,又进补的多,此刻准是搂着春香楼的莲姐……”
  话音突然中断,唐明胜眼光直勾勾地盯着了赵冰心,脸上挂着邪笑。天啦,这是哪里飞来的仙女?
  “二哥,你说肖二爷什么时候会到?”唐明凯问。
  唐明胜似乎被赵冰心勾了魂,伸着脖子直吞口水,根本没听见。
  唐明凯猛地转过身来,嚷道:“喂,你聋啦,还是哑啦?”
  唐明胜回过神来,一手压住嘴唇,一手朝赵冰心一指:“你瞧,那儿坐着个小美人。”
  唐明凯皱眉道:“这是什么时候,胡四爷出事了,你还有心找乐子?”
  唐明胜嘿嘿一笑道:“反正现在没事,让我过去泡一泡。”说着就起身,走向赵冰心。
  唐明凯浓眉翘了翘,转身走到唐明王身旁坐下。
  唐明王压低声道:“我警告过你俩,在这三日之内不要乱来。”
  “大哥,一个小妞有什么……”唐明凯话音中对大哥已表露出不满。
  唐氏三兄弟平日仗着胡大老爷的势力,作恶多端,杀一个人,强奸一个女子,对他们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不料,唐明王却打断他的话,沉声道:“去告诉二哥,若他要行暴,我就不客气!”
  自从张铁嘴给他们三兄弟看过相后,唐明王便惶恐不安。这一来是他对张铁嘴和郭襄的功夫感到惧怕,二来是对平时自己所作罪孽的恐惧。他是个有神论者,所以只想躲过这三日,不要惹事。
  唐明凯虽对大哥不满,却也不敢违抗大哥,只得低声道:“知道了。”
  此时,唐明胜和赵冰心的对话声随风传来。
  唐明胜斜瞪眼,翘起高高的嘴唇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赵冰心明月似的眸光从天空转到唐明胜脸上:“你叫我什么都行。”
  唐明胜眼光一闪:“哦,你这身材容貌真是迷死人了,我就叫你迷魂吧。”
  “好啊,我就是迷魂。哥呃,你叫什么名字?”声音又甜又脆又腻。
  唐明胜身体往前一靠:“我叫唐明胜,大家都叫我尖嘴虎,在这一带是挺有名气的。”
  “原来是胜哥哥。”
  “小妹妹,你是做哪一行的?”
  “我是专做没本生意的。”
  “没本生意?哦,原来是……我懂,我懂。”
  唐明王眉头一皱。原来是个妓女!这又是另一回事。
  唐明凯道:“是个窑姐,大哥,我也去乐一乐。”
  唐明王轻叹口气,若有所思地说道:“去吧,但要付银子。”
  那边,唐明胜还在卖关子:“你拜过了码头没有?”
  “拜码头?”赵冰心故作不懂,“干这行还要拜码头?”
  唐明胜瞪眼道:“别装糊涂了,行有行规,这开封百里之内都是胡老大爷的地盘,我们兄弟是胡老大爷手下的红人,只要我往下交代一句话,保没人敢碰你一根毫毛。”
  赵冰心故意眯起眼:“这码头怎么拜,要多少银子?”
  唐明胜挑了挑眉:“银子倒不要,至于怎么拜嘛……”他眼光溜过四周,左边不远野草地里有一个草棚,手朝草棚一指,“到那草棚里去,我会告诉你怎么拜。”
  赵冰心眸子里煞芒一闪而敛,绽开笑容道:“咱们过去。”
  唐明凯道:“我也去。”
  赵冰心暗道:“好,一道去,少费事!”
  嘴里却道:“你也要拜码头么?”
  唐明凯咧嘴一笑:“不错,你跟他拜码头,我再跟你拜码头。”
  赵冰心缓缓站起,移动莲步:“那就一块来吧。”
  唐明王坐在木栏旁的石凳上,呆望着天空翻涌的云层。
  他已没把亭内发生的事放在心上。
  赵冰心、唐明胜和唐明凯三人,走过齐腰深的野草,来到草棚前。
  赵冰心钻进了草棚。
  唐明凯在棚外五步远的地方停住:“二哥,你先进去吧。”
  唐明胜当仁不让,眯眼翘嘴,弓身进了草棚。
  赵冰心亭亭玉立,正在等待。
  “小妹妹,现在我来叫你拜……”唐明胜双臂一张,饿虎般扑上。
  “码头”二字顿在了唐明胜口中,不是他不愿说,而是他无法说出来,因为赵冰心的玉指已点中他的哑穴。
  唐明胜意识到情况不妙,正待出招,只觉眼前突然掠过一片银星的光芒,接着脖子一凉,双腿软了下去,意识迅速地从脑际飞走。
  又是一道耀目的光芒,这是赵冰心收刀入鞘。然而,这就是唐明胜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看到的一片光亮。
  “扑!”唐明胜栽倒在干草堆上,寂然不动,脖子上喷出的鲜血迅速被干草吸干。
  唐明凯在棚外觉得有些不对。二哥平日劲头很足,今日怎么进去就没有了动静?
  唐明凯身子往前一欺,已到了草棚帘门前:“二哥。”
  没人答应,声息全无。
  唐明凯飞起一脚,挑开草帘门,闯了进去。
  弯刀从唐明凯颈脖削过,唐明凯旋着喷血的身子,从草棚里倒飞出来。
  “死有余辜。”赵冰心冷声一喝。
  这是唐明凯在这个世界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啊!”唐明凯砰然跌倒在野草里,断气前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
  赵冰心有意没点他的哑穴,下刀时也稍稍留了点后手,因为还有一个该杀的坐在凉亭里没过来。
  唐明王听到叫声,从石凳上弹身而起,一双惊愕的眼睛转向草棚。
  刷!钢刀从搁在地上的背囊中飞起,单手一抄,直扑草棚。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认命吧!他这一扑,并非是为了救他的兄弟。
  一声长啸,似狂吼,似哀鸣。一片刀光带着呼啸向草棚匝落。
  一声清叱,高亢入云,似悲愤的怒吼,一簇夺目的寒芒从草棚里旋出。
  没有刀刃撞击之声,没有迸溅的火星。草棚里旋出的寒芒划过刀光的空隙,从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旋到唐明王的颈脖上,轻轻一削,就那么轻轻的一削。
  喷溅的鲜血在空中,蓦然绽开一朵血红的鲜花。
  刀光顿敛,这是唐明王在这个世界使的最后一招刀法。
  “咚!”唐明王连人带刀重重地跌摔在唐明凯身旁。
  唐明王瞪起一双白眼,吐出最后一句话:“张铁嘴算的真准。”头一歪,便咽了气。
  赵冰心一脚将唐明胜的尸体从草棚里踢出,让三具尸体滚到了一起。唐氏三兄弟这三只胡大老爷的恶虎能一同上黄泉路,大概也会死而无怨吧。
  赵冰心冷哼一声,抬脚就走,但刚迈出两步便嘎然停住。
  面带愤容的郭襄站在她的面前。
  “虏哥。”她轻声道。
  “你又杀人?”郭襄沉声道。
  她微点着头,咬咬牙,一字一字地道:“是的,因为他们是胡大老爷的狗!”
  郭襄皱眉道:“我不知道你与胡康才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冤有头,债有主,你不必要如此杀戮。”
  赵冰心眸光闪亮:“你说该怎么办?”
  郭襄目光扫了草丛中的三具尸体一眼,道:“得放手时且放手,当饶人处且饶人。”
  赵冰心眉毛一翘,突然嚷道:“这三条恶狗,不知为胡大老爷滥杀了多少无辜,逼死了多少良家妇女!单三个月前,柳家屋一案,就杀了柳世良全家四口,其中还有一个不足月的婴儿!难道这样的恶狗不该杀吗?”
  郭襄一怔,竟无言以对。难道在这个世界上解决怨仇的唯一办法,就只能是以杀止杀,以暴止暴?
  赵冰心见郭襄模样,不觉口气变软,叹口气道:“虏哥,我知道你心肠很好,其实我也不愿杀人,但是只要我一想到他们的罪孽,就恨不得将他们赶尽杀绝。”
  郭襄想了想道:“我有句话,不知对否?”
  “请讲。”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佛门这句话,也许有些道理。这个唐明王已有悔过之意,也许你不该杀他。”
  “不对,杀人偿命,欠帐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真理。难道我杀人放火之后,扔下手中的刀,念声阿弥陀佛,就能不受任何惩罚了吗?要是这样,公道何在?天理何存?”
  郭襄竟又被赵冰心几句慷慨激昂的话,问得一时语塞。
  这女子慧黠过人,言辞和弯刀一样犀利。
  郭襄还想说两句开导她的话,突然,赵冰心抿嘴道:“小心!又来了六条狗、一只狼!”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冷艳少女
  一行青衣汉子纵马奔至凉亭。
  跃身下马,一共有七人之多,六个彪形大汉,一个着长衫蓄着山羊胡子的老者。
  七人将马拴在凉亭外,穿过凉亭,直朝草棚走来。
  赵冰心趋前几步,站在郭襄左侧。
  六个大汉抢在长衫老者的身前,将赵冰心与郭襄围住。
  六个大汉之中一个左额有块黑印记的,似是为首的头子,用手指着草丛中唐氏三兄弟的尸体,操着粗哑的声音道:“这三人是你们杀的?”
  赵冰心冷冷地答道:“人是我杀的,与他无关。”
  “你?”黑印汉子眉毛一挑,鹰隼般的目光射向了赵冰心,从目光可以看出他是个厉害角色。
  另一名大汉手朝郭襄一指:“一定是他!”
  黑印汉子冷厉的目芒转向郭襄,声调陡地提高: “你是谁?”
  郭襄英气内敛,不卑不亢:“过路商客黄少甫。”
  “过路商客?”黑印汉子浓眉一皱,“你来这草棚地里干什么?”
  郭襄咬咬嘴唇,没有回话。只因考虑要完成的使命,她不愿惹事。
  赵冰心道:“他和那三个一样,想要讨我的便宜。”
  “哈哈……”六个大汉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邪笑。
  郭襄秀眉微蹙。这种话亏得她说得出口!
  赵冰心镇定自若地道:“那三人想轻薄我, 已被我杀了,我正要杀这个,你们就来了,你们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黑印汉子不觉一愣。
  长衫老者在大汉身后十步远的草丛中站定,冷眼观看着草棚前发生的一切。
  黑印汉子突然嚷道:“臭娘们,你想代这小子顶!”
  赵冰心冷冷地:“我再说一遍,人是本姑娘杀的,与他无关。”
  黑印汉子鹰眼棱芒一闪道:“哼,你一个娘们再狠也没能耐将唐三虎三兄弟一起摆倒。”
  “你不信?”赵冰心眸子里射出两道栗人的煞光。
  “谁信你臭娘们的胡话!”黑印汉子手中的剑一抖,“待大爷们宰了那小子,再来与你寻乐!”
  赵冰心咬紧的牙缝里迸出声音:“是你自己找死!”说着,举步便欺身向前。
  郭襄不禁叫道:“不要随意杀人!”
  黑印汉子脸上透出凶气,手中剑一扬,迅厉无伦地朝赵冰心刺出,剑花朵朵,精芒闪烁,一望便知身手不错。
  赵冰心身如鬼魅,一晃即闪过了剑锋,直逼对方身前,一道寒光起于虚无,众人只觉眼前一亮。
  “哇!”一声惨叫,空中溅起一丝血雨。
  赵冰心弹身跃回原地,保持原姿势不变,仿佛不曾动过。
  黑印汉子捂着血淋淋的左耳哇哇大叫,地下草丛里一只耳朵在惊悸的蠕动。
  “耳朵……我的耳朵!”黑印汉子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哇哇吼叫。
  另一大汉往黑印汉子身旁一贴,剑锋一抬,厉声道:“臭娘们,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活的不耐烦了?快报上姓名、来路!”
  赵冰心鄙夷地冷哼一声:“你们不配。”
  “妈的!”两个汉子登时呲牙咧嘴,像两头被激发了兽性的恶犬。
  黑印汉子猛一挥手:“上!”
  六名大汉,六把剑同时一扬,空中一片剑芒交织成网。
  “住手!”一声低沉的叱喝,长衫老者一个空翻,从空中落下,立在大汉和赵冰心、郭襄之间。
  “肖二爷!”黑印汉子立即收剑侧开身,抱拳,深深弯下腰,退后一步。其余五名大汉齐齐躬身后退。
  这位长衫老者就是唐氏三兄弟等候的肖二爷肖长庚。
  肖长庚面对赵冰心和郭襄,利刃般的目光,似要穿透两人的心。
  “你是谁?”他问赵冰心。
  赵冰心目芒如电,冷声道:“你就是胡康才手下的四大爷中的肖二爷肖长庚?”
  “不错。”肖长庚沉声回答。
  “你老了。”赵冰心低声一叹。
  肖长庚不觉一怔,随即抿了抿嘴角,寒森森地道:“唐三虎真是你杀的?”
  “你说呢?”赵冰心反诘道。
  肖长庚目光盯在她脸上:“乱坟岗上的胡四爷胡耀祖,也是你杀的?”
  郭襄听到此问。心格登一跳,这事要露馅,麻烦可能会不少。
  赵冰心点头道:“不错,胡耀祖也是我杀的。”
  “很好。”两个字冷得如同腊月的冰丸。
  “你待怎样?”四个带挑衅性的字像火一样灼人。
  郭襄天生侠义心肠,不能让赵冰心为乱坟岗的事作代罪羔羊,她非出面不可了。
  郭襄毅然道:“乱坟岗的事与姑娘无关,胡耀祖是我杀的。”
  肖长庚眉头一皱,山羊胡微微一翘,目光转到郭襄脸上。
  赵冰心眸芒一闪,厉声道:“傻小子!你以为你为本姑娘揽上这笔债,本姑娘就会感激你吗?痴心妄想!”
  郭襄心一动,没出声。
  肖长庚盯着郭襄道:“胡耀祖真是你杀的?”
  赵冰心接口道:“他为什么要杀胡耀祖? 有仇、有怨、有恨? 傻小子,你说呀。”
  郭襄闯荡江湖多年,自然知道不能说出胡耀祖在沙角口杀唐世坤和两个和尚的事,因为她虽亲眼所见但无凭据,若江湖各派找上自己,麻烦更大,于是,一时哑口无言。
  肖长庚目芒又转到赵冰心脸上:“你为什么要杀胡耀祖?是因为他也想要占你的便宜?但我知道,四爷是条不会爬背的狗。”
  赵冰心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一物,托在手心对肖长庚道:“你认识这件东西吗?”
  郭襄斜眼瞟去,她手心中搁着的是一个香囊袋,那香囊袋上沾满着已经发黑了的血迹,看上去至少已有十多年了。
  赵冰心的手指微微颤抖,眼中又透射出冷酷、凶狠的狼眼似的光芒。
  郭襄意识到这个香囊袋中,一定隐藏着一个血泪和仇恨交织的故事!
  肖长庚目光触到那血迹斑斑的香囊袋,身子不觉一抖:“……你是赵……”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胡宁府的人了吧。”赵冰心堵住他的口,厉声道,“凡是胡宁府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目光冷厉,神色凛然,口气坚定,没有人会怀疑她的话。
  一阵恐惧像波浪一样从六名大汉身上掠过,六人不觉不约而同又往后退了一步。
  肖长庚神色迅即宁定,阴恻恻地道:“我不相信你能做得到,你之所为只不过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的幼稚之举。”
  赵冰心冷声道:“胡耀祖就是榜样。”
  “我不相信胡耀祖是你杀的?”
  “你要试一试?”
  “当然。”
  肖长庚左手往上一举,示意黑印汉子把剑交给他。
  黑印汉子立即上前,双手把剑捧上,然后倒退回去。
  郭襄心中骤然紧张,但不知肖长庚功夫是否在赵冰心之上,是不是会伤着她?目光瞟去,关切之情已溢于脸面。
  赵冰心触到郭襄目光,心中泛起一股热浪,两颊顿起一层红晕,然而,这只是一刹那,瞬息即过。
  肖长庚接剑到手,抖了抖,缓缓抬起剑身,平胸,亮开了架势,沉声道:“赵姑娘,听着,咱们只应一招,因此这一招你必须竭尽所能,若老夫败了,老夫自会当场自戕谢罪,若你胜不了老夫,听老夫一句话,你从哪里来还是回那里去吧。”
  郭襄心想:这肖长庚好硬朗的口气,但不知他的功夫是否和口气一样硬朗?
  “亮兵器吧。”肖长庚剑锋一抖,眸子里慑人的棱芒再现。
  赵冰心缓缓地从腰间拔出弯刀,斜扬空中,脸色一片冷清。这是一个很古怪的架势。
  肖长庚皱了一下眉头,但只是一瞬,便又回复冷傲的神态。
  双方对峙,凝立如山。
  四周一片出奇的寂静,这寂静就如酝酿着暴风雨的天空, 一股沉重郁闷的气氛,令人隐隐感到不安。
  “接招!”暴喝声中,肖长庚弹身跃起,长剑凌空劈出,惊电横空,根本就看不出什么招式剑路。
  “看刀!”一声清啸,赵冰心裹着一团雪花似的刀芒,如同旋转的陀螺冲天而起。
  郭襄领教过赵冰心这一招刀法,知道她为了一举成功,已使出了绝招,但不知她能否如愿以偿。
  急促而短暂的刀剑撞击声,令人两耳嗡嗡鸣响。
  乍起的寒风,冷电,令人不寒而栗,心惊胆颤。
  两人倏即分开。肖长庚退后三步,借以长剑撑地,方才稳住脚步。
  赵冰心退离原地四步有多,脚步踉跄,站立不稳。
  郭襄见状,斜横数步,伸手将赵冰心扶住。
  肖长庚盯着赵冰心道:“‘周天寒彻’果然威力无穷,可惜你还欠了一分火候。”
  赵冰心推开郭襄的手,挺身卓立道:“‘开天辟地’也不见得怎么样。”
  原来赵冰心这招刀法叫周天寒彻,肖长庚那一招剑式叫开天辟地。郭襄心中暗道一声:“惭愧。”
  开天辟地这招剑式是由少林达摩剑法的十三式中演变而来,创始人是天山派的剑客伍中树,后来天山派的败类吴道德偷剑谱下山,从此落入江湖。
  周天寒彻这招刀法,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但不知是属于哪一个武林门派的武学? 
  肖长庚沉声道:“赵姑娘,凭你的身手还远不是胡大老爷子的对手,听老夫的话,回去吧。”
  “呸,休想!”赵冰心厉声道,“你回去告诉胡康才,我定要挑平了胡宁府;将他碎尸万段!”
  肖长庚冷冷地:“胡宁府是阴阳界的枉死城,也是地狱门,酆都城,你如果要上胡宁府,算是找错地方了!”
  肖长庚说完将长剑抛还给黑印汉子,挥挥手,大声道:“收回唐三虎的尸体,咱们走!”
  肖长庚转身疾步而去。
  黑印汉子退后一步,朝其余五名汉子喝道:“将唐三虎的尸体背过来!”
  五名汉子颤兢兢地绕过赵冰心和郭襄身旁,将草丛中唐氏三兄弟的尸体背起,然后迅速撤回。
  肖长庚反手抄背,立在凉亭中。
  黑印汉子凑到他身旁:“肖二爷……”
  “立即回府向老爷禀告。”
  “那个小子怎么办?”
  “宁肯错杀一千,不可放走一个,以免留下后患,做了他!”
  “是。”
  肖长庚一行人退离凉亭,到路边,各自上马,呼啸而去。
  野草丛中,郭襄和赵冰心对面而立。
  此刻已是黄昏时分,夕阳从西边的云层中透出一缕混沌沌的光,照射在还充斥着血腥气息的草棚上。
  郭襄轻声道:“赵姑娘,谢谢你。”  
  赵冰心把乱坟岗的事一古脑揽在了自己的身上,郭襄自是很感激她。郭襄并非是怕事,而是眼下不愿惹事。
  赵冰心柔声道:“虏哥,你还是叫我傻小妞吧。”
  “为什么?”郭襄困惑地问。
  “叫赵姑娘怪别扭的,没有傻小妞亲热。”赵冰心眸子里隐隐烧燃起两团火焰。
  郭襄心扉一阵跳动,心火顿时炽烈。女人能不知道女人的心思?
  一阵凉风吹过,野草窸窸作响。
  郭襄敛住心神,将心中的他随风赶走,凝神道:“有一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
  赵 冰心眼中的火焰一跳道:“瞧你还这么见外,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郭襄想了想,问道:“此行就是你一人?”
  赵冰心眼中的火焰顿时熄灭,闪起一道冷芒,沉声道:“是的。”
  郭襄道:“刚才所见肖长庚的武功已不在你我之下,听说还有一个于一爷于天龙,武功更胜一筹,至于胡康才……”
  “胡康才的武功更是高深莫测,”赵冰心瞪圆了眸子,接过郭襄的话头高声嚷道,“还有一个蒋三爷蒋山岳和一大群打手,他还和元鞑子有勾结,是不是?”
  郭襄瞧着处在激动之中的赵冰心,轻叹口气道:“我的意思是……”
  赵冰心趋前一步,眼光灼灼地盯着她叫道:“你的意思是, 我一人去闯胡宁府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对不对?你是要我听肖长庚的话,从哪里来回那里去,让他们这些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对不对?”
  郭襄弓起身子,眸子一翻:“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冰心伸长脖子,歪起头:“那你是什么意思?”
  “胡宁府人多势众,你一人独闯,必会危险万分。”
  “除死无大难,有什么可怕的?”
  “你武功不及对方,且又势单力薄,弄不好会丢命的。”
  “拼死一搏,以求侥幸,成则我幸,败则我命。”
  “我是为你好!”
  “我可不领这份情!”
  两人如同斗鸡场上的两只斗架的鸡。
  郭襄瞧着这位任性、撒野的傻小妞,真是没法子,不知该如何劝说她。
  忽然,赵冰心“噗哧”一笑,笑的甜极了,极迷人。
  郭襄怔怔地瞪着双眼。她不知她为什么笑。
  赵冰心眸子里又闪起两道迷人的星光:“虏哥,你真的这么关心我?”
  郭襄傻傻地点点头。
  赵冰心笑着道:“你放心吧,我不会那么傻,不会白白地去胡宁府送死的。”
  原来这小丫头是在试探自己对她的感情,郭襄恍然大悟。
  终日里打雁,竟被雁儿啄了眼!
  郭襄也笑了:“傻小妞,你听着,到开封城后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待我办完事后,一定来帮你。”
  她已决定要帮助赵冰心,无论是从道义,感情,还是弟弟的面子上,她都应该要帮她。
  赵冰心晶亮亮的眼睛里闪动着感激的泪花:“谢谢你的好意,这件事还 是由我自己来解决。”
  郭襄唬起脸道:“不相信我?”
  “不是。”
  “不愿意连累我?”
  “嗯……”赵冰心话语一顿,她正是不想连累郭襄才顶认乱坟岗之事的,但这不能承认,于是,脱口道:“也不是。”
  “那是什么?”郭襄紧追不舍。
  赵冰心灵机一动,眸光闪了闪,道:“怕误了你的事。”
  一语击中要害!郭襄低头不语。
  有什么事比她肩负的关系到抗元大事的使命还要重要?
  半晌。郭襄道:“你与胡康才究竟有什么血海深仇?”
  赵冰心脸上的肌肉一阵痉挛,美丽的脸扭曲了,变得十分难看。郭襄的话又撩起了她心中仇恨的火焰。
  她努力定住心神,沉声道:“我问过你,你要干的是什么事吗?”
  “对不起。”郭襄抱歉地道。
  赵冰心不愿向自己说出这段情由,自然有她的道理,就像自己不能向她说出自己要办的事一样。
  赵冰心抿抿嘴唇:“请不要在意,我并没有怪你。”
  郭襄道:“今天你为了我,已向肖长庚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我想胡康才一定会有所准备,因此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大不了是一死。”
  “不对,你死了,你那血香囊的仇,谁来替你报?”
  “你呀,你来替我报。”
  “我?”
  “唷!你想反悔呀,你刚才说要帮我的。”
  “你这个傻小妞!”
  “傻小子,在这儿等一下,我马上就来。”赵冰心说着,弹身进了草棚子里。
  这个小丫头又不知要耍什么花样?郭襄摇摇头,抿唇一笑。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天际横着几丝昏昏游光,四周景物在逐渐模糊之中。
  片刻,草棚里走出一个佝偻着身子,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老太婆。
  郭襄看傻了眼。
  老太婆嘶哑着嗓音道:“孩子,让你久等了。”
  郭襄抢前一步,双手抓住老太婆的肩头,在她脸上仔细端量了一会,拍手道:“妙,妙极了!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易容绝活,这张人皮面具贴印的真是天衣无缝!”
  赵冰心得意地晃晃头道:“凭本姑娘这一手,胡康才要找到我,可不那么容易。”
  郭襄吁口气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赵冰心抬头看看天空:“哦,天色不早了,咱们赶快赶路, 先赶到兴隆镇再说。”
  两人窜过草丛地,走出凉亭,踏上大道。
  遇到大道上没行人时,两人施展轻功一阵猛窜,遇到有行人时,两人压住脚步缓缓而行。
  两人边走边谈。经过草丛地里的接触,两人间的距离骤然缩短,说话的口气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郭襄道:“不管你心里有多大的仇恨,我还是那一句话,冤有头、债有主,不要随意杀人。”
  赵冰心蹾着用树枝做的拐杖,扁着嘴唇道:“阿弥陀佛!难道你看不出来老妪已存有善心? 老妪在草丛地里就只削了那黑印恶犬一只耳朵,而没要了他的性命。”
  “你这么做会有好报的。”
  “不过话得说回来,胡康才和他的大总管邢世海,以及他手下的一爷于天龙、二爷肖长庚和三爷蒋山岳,这几个人,老妪是决不会放过他们的。”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自有公道。”
  “说的好。”
  “……”
  黑蒙蒙的道路边,出现了一片灯火。
  赵冰心用树枝指着灯火道:“前面就是兴隆镇。”
  郭襄双手一拱,开玩笑道:“谢婆婆指路。”
  赵冰心正绽嘴要笑,忽然笑容突敛,手中的树枝在地面上轻轻一蹾。
  这是一个告警的信号。郭襄随即停住脚步,目光扫过四周。
  刷!刷!刷!六条大汉从路边的草丛中跃上大道。
  虽然天色很暗,四周的景物看不真切,但郭襄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六条大汉,就是在七里半凉亭外草丛地里遇到的那六名肖长庚的手下。
  郭襄眉头一蹙,心中顿生一种强烈的厌恶之感。
  “哎!你们……要干什么?”赵冰心颤抖着双脚迎了上去。
  “妈的,死老太婆!不干你的事,滚到一旁去!”走在头里的独耳黑印汉子,一抬手将赵冰心打倒在路旁。
  赵冰心倒在地上,摸着树枝,哭喊道:  “有强盗!有……”
  “住口!”一大汉将手中的钢刀在赵冰心眼前一晃,“死老太婆,你再嚷,我就一刀宰了你!”
  赵冰心果然不再叫嚷,缩身躲到了路旁,她已看出,来的就只是这六条大汉。她知道这六条大汉加在一起也决不是郭襄的对手。因此,她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尽管看热闹好了。
  黑印汉子在郭襄身前站定,冷冷地一笑。
  郭襄摘下头上的竹笠,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黑印汉子用手指弹弹刀背:“送你上路。”
  郭襄故作没听懂:“在下没要紧货,再说已快到开封城了,用不着请你们送我上路。”
  “妈的,你这小子……”另一汉子钢刀一抖就要上前动手。
  黑印汉子用手格住那汉子,朝郭襄嘿嘿一笑道:“你小子倒是很会装蒜。”
  “装蒜?装什么蒜?”郭襄干脆装蒜装到底。
  “哼,你当真不认识咱们大爷了?”
  “诸位大爷是……”
  “七里半凉亭的事,你忘了?”
  “哦,原来是肖二爷的手下。”
  黑印汉子唬起脸道:“你知道就好,免得死后还不知是怎么死的。本爷叫宋斌,现在奉二爷之命,来送你上西天。”
  郭襄露出惊惶之色:“为什么要……杀我?在凉亭草地里不是说清楚了,那档子事与我无关吗?”
  赵冰心一旁抿着嘴唇暗笑。这傻小子倒也机灵,装的挺像样!
  宋斌冷哼一声:“哼!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郭襄急声道:“当然是真话,现在那小妞没和我在一起,不就证明那是真话了?”
  宋斌道:“实话告诉你吧,你说的是真话也好,假话也好,你与这档子事有关系也好,没关系也好,今日反正你是死定了。”
  “为什么?”郭襄心中冒起一团火。这帮人也实在是欺人太甚。
  “肖二爷说: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走一个。’”
  “你们这不是滥杀无辜吗?”
  “小子,这年头人命贱得很呢。”宋斌说着,左手一扬,“上,做了他!”
  两个大汉挥刀直扑向郭襄。在宋斌眼里,杀一个小商人 自是件举手之劳的事,就像捻死个蚂蚁一样,根本用不着自己动手。
  “退下!”随着一声冷喝,响起了闷哼之声,宋斌等人只觉眼前一花,两个大汉登登登地斜跄了数步,“咚!”地跌坐在地上。
  郭襄立身在道上,左手仍执着竹笠,右手多了一把带鞘的剑。剑未出鞘,她只是用连鞘剑挡了一下。
  宋斌的脸色变青了。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对方竟是武功高手!
  “让开道!”郭襄沉喝一声,跨步向前,“误会之处,请向肖二爷解释。”
  权衡利弊,眼下她仍不想惹事。
  三个大汉闪到路旁,坐在地上的两个大汉用刀撑着地,爬了几下都没能爬起来。
  郭襄从大汉中间走过。
  “呀!”宋斌一声狂吼,连人带刀刺向郭襄。
  若杀不了郭襄,他回去无法向肖二爷交待,所以明知碰上了厉害角色,他仍冒险以求一逞。
  “当!”郭襄右手的连鞘剑挡住了宋斌刺来的钢刀。
  “嘭!”郭襄左手的竹笠扫在了宋斌的身上。
  宋斌被一股巨力弹起,往后倒飞,跌向路面。
  两个坐在地上的大汉,刚刚爬起来,挺刀准备上前相助,不料宋斌猛然跌到,仓猝间躲避不及,“噗!噗!”两大汉的钢刀,从宋斌背部刺入,直透前胸。
  “宋头目被那小子杀死啦!”一声惶急的惊呼。
  郭襄顿住了脚步,但没有回头。
  “好小子,你竟敢杀胡大老爷的人,胡大老爷是不会放过你的!”
  “走,咱们走!”
  五个大汉拖着宋斌的尸体,飞也似地逃走了。
  道路上恢复了宁静。
  郭襄仍站在道路中央没动。
  赵冰心走到她的身旁,低声道:“虏哥,对不起,还是连累你了。”
  郭襄笑道:“哪里话?胡耀祖原就是我杀的,这档子事本应我来挑。”
  赵冰心柔声道:“要不是为了我,乱坟岗的事,谁会知道?”
  郭襄指着她的鼻尖道:“傻小妞别贫嘴,不管我愿不愿意,这一来我是非帮你不可了。”
  “真的?”赵冰心眸子熠熠发亮。
  “那还用说,明摆着的事。”
  “那你的事怎么办?”
  “两件事一起办。”
  “来,这边来。”赵冰心将郭襄拉到路边的草丛里。
  郭襄疑惑地望着她:“你要干什么?”
  “干嘛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赵冰心笑着,从腰囊中摸出一张人皮面具,“傻小子,你看这是什么?”
  郭襄本就是易容高手,怎会不知她手中之物?不觉道:“人皮面具?你的意思是……”
  赵冰心接口道:“你既然得罪了胡大老爷,当然就不能这副模样进开封城了,待我来替你换张脸谱,保准那些人站在你面前,也认不出你来。”
  郭襄接过人皮面具,张开一看:“唷,是个老头子!”
  赵冰心道:“当然啰,我扮老婆子,你就只能扮老头子……”
  郭襄截住她的话道:“那咱们就是老俩口子了?”
  赵冰心脸刷地一红,幸亏有面具罩着不太显眼。她翘翘嘴唇道:“让我来替你改头换面吧。”说罢,手伸向人皮面具。
  郭襄手往里一缩:“我自己来。”
  “你也会?”
  “等着瞧吧。”郭襄转身闪入树后。
  赵冰心仰面望着夜空。
  空中的乌云已经散尽,明月如盘袅袅升起,万点金星耀目生辉。
  圆月,金星,好兆头!
  但愿此事了结之后……她沉缅在绮梦之中,脸上浮起一丝甜蜜的笑容。
  郭襄从树后转出,一个满脸干桔皮似的弓背老头出现在她面前。
  “怎么样?”郭襄问道。
  她围着郭襄转了一个圈,凑到她的颈前脖后看了又看,然后道:“不错,好极了。”
  郭襄眨眨眼:“这么说咱们可以上路了?”
  赵冰心点点头:“没问题。”
  郭襄顺手摘下一根树枝在地上戳了戳,用手整整背上的包袱,对赵冰心道:“老婆子,请!”
  赵冰心脸又是一红,声音有些儿发抖:“老……信子……请!”
  “哈哈哈哈!”郭襄一阵大笑,跨上了大道。
  赵冰心跟在她身后,心里说不出的高兴。这小子的脸皮倒也真厚!日后不知他会怎样?
  她哪里知道,郭襄也是个女的!
  老俩口子缓步走进兴隆镇。
  根据赵冰心的建议,他们决定在镇尾的一家小客栈落脚。
  刚走到小客栈门口,猛听街尾传来一声呼喊:“算命看相,预卜生死,专问疑难……”
  郭襄心中悚然一惊。
  赛神仙张铁嘴怎么也到了兴隆镇?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酒醉书生
  烟霭浮沉的黄淮平原,四面无山,一片翠绿掩映在流灿跳跃的阳光中。
  这片绿洲被称为“中州”之地。
  开封,位于黄淮平原之上,处在中州之腹,是个极其重要的战略要地,因此乃是兵家逐鹿中原的必争之所。
  自黄帝而至殷商,春秋战国到五代而经北宋为止,开封历来是京都重地和象征着中原历史和文化的古城。
  眼前的开封,虽然历经战火洗劫,受尽元鞑子铁骑的蹂躏,但昔日的繁荣却不见减损,依然留存着它所代表的中原昌盛,卓立在这片中州之地上。
  郭襄和赵冰心随着滚滚的人流进入了开封城内。
  开封是胡康才胡宁府的巢穴所在之地,所以两人进城之后格外的小心。
  两人绕过闹市,走进一条比较偏僻的小街。
  小街纵横两条,全是整齐的石板道,说偏僻只是较闹市而言,小街两旁酒楼、店铺林立,却也是十分热闹。
  原来明天四月初九,正是开封城内相国寺定期市集的最后一次开市之日,所以各路商客和四处乡民都赶在开市日前涌进城内,故此这小街也是人群熙攘。
  小街道口,一座酒楼高二层,红漆的楼台上,雕龙琢凤,檐梁瓦角下挑出一根长竿,飘着一面褪了色的三角绣旗,金线缀成的“酒”字炫目耀眼。
  酒楼门口,一幅殷色的横匾上书写着洒脱狂放的三个大字:“醉仙居”。
  赵 冰心用手肘撞撞郭襄:“就这儿吧。”
  他两人已经约定,吃过这顿饭后,两人就暂且分手,三日后午时再在城东北角的灵感塔见面。
  两人走入酒楼店门。
  酒保迎了上来:“二位老人家请到堂里坐。”说着,就要将二人往厅角座位上引。
  赵冰心手朝楼上一指:“能上楼吗?”
  两人已经讲妥,这一顿饭由赵冰心作东,她自然不能将这顿饭弄得寒酸。
  “这……”酒保似乎有些为难。
  “有什么问题吗?”赵冰心从袖内摸出一锭银子塞到酒保手中。
  酒保眼光一亮,立即弯下腰,一躬到地:“二位老人家请随我上楼。”
  这种酒楼,只要有银子,什么问题都不会有。
  酒保将赵冰心和郭襄引到楼上酒桌旁坐好,又向楼上的酒保嘱咐了几句,这才下楼去。
  郭襄目光缓缓扫过酒楼。
  楼厅摆设雅致,尚保留着北宋时代的风味,显得古香古色。
  楼厅一共十二张酒桌,以四人一桌计算,有满座的,有未坐满的,一共占去了十一张桌子,有三十余位顾客。
  郭襄的目光顿在了楼东隅临街楼栏旁的一张酒桌上。
  桌上搁着两个硕大的酒罐,三只大酒碗,桌旁坐着一个英俊的书生。
  那书生二十五、六,身高七尺有余,宽肩长背,挺胸细腰,脸色白皙,大概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白里透出桃红,犹似那初开的桃花瓣子一样,身穿一件月白洒花长褂,五色扎带,足下薄底布鞋,头上包巾挽发,典型的北宋时代的书生打扮。
  书生似旁若无人地,一大碗一大碗地喝着酒,黄澄澄的酒水,犹如茶水一样,倒入口中,吞入腹内。
  郭襄感到惊异而致使她顿住目光的原因,并非是书生的打扮和酒量,而是书生的一双眼睛,那一双闪烁着明月清辉般的眸子清澈、明亮,竟没有丝毫的醉意!
  “好酒量!”顾客中有人高声喝彩。
  有几个好热闹的酒客,端起酒碗站起身来:“这位公子好酒量,我们敬你一碗!”
  书生抹了抹嘴巴上的酒液,抓起酒罐摇了摇,喊道:“小二,拿酒来!”
  酒保应声走到书生桌旁:“客官,你老……”
  书生挥手打断酒保的话,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往桌上一扔:“要大坛子,快去!”
  酒保怔了怔,随即抓起银子,转身飞也似地奔向酒柜台。
  赵冰心轻声对郭襄道:“休管他闲事,咱们先喝杯茶吧。”
  郭襄轻“嗯”一声,端起桌上的茶盅呷了一口,一股清香之气直透肺腑,好茶!想不到在开封城内的这种小酒楼,也能品到如此上乘香茶。
  此时,酒保过来一面递上碗筷、酒壶、碟子,一面道:“请二老稍候,菜马上就到。”
  赵冰心摆摆手示意酒保退下,同时随便从衣袖里掏出几点碎银子塞到酒保手心。
  “是,是,二老坐好。”酒保满面堆笑,躬身后退。
  “好!好!”楼厅里爆出一阵叫好声。
  郭襄扭头望去。
  书生将三只斟得满满的酒碗,搁在左手肘上,手肘是倾斜的,酒碗也是倾斜的,碗缘接着碗缘支撑着。
  书生伸长脖子,低下头来,嘴唇凑到上面一只酒碗的碗边,然后运气猛地一吸,“嗤!”三只酒碗中的酒如同一道清泉,由下而上,泻入书生的口中。眨眼间,三只酒碗已是酒尽碗干。
  书生一口气已将三只酒碗中的酒吸干!
  整座宽大的酒楼,刹时静寂可怖。
  楼座上的酒客忘记了喝彩,都瞪着眼望着那位书生。
  郭襄暗想:“这书生不是个有特殊伎俩的酒徒,就是个内功极高的高手。
  静寂之中,猛然传来一声吆喝:“算命看相,预卜生死,专问疑难……”
  咚咚咚。有人踏步上楼。
  赛神仙张铁嘴?郭襄心里不觉又是悚然一惊。
  “哎!算命的下去!这楼上是你来的地方么?”两个酒保抢向楼梯口。
  手执竹布帘的张铁嘴,已一脚踏进了楼厅,但被酒保格手拦住。
  张铁嘴含笑对酒保道:“我出银子不行么?”
  “不行!不行!”酒保连声道,“这楼上雅座若是算命的有银子能进来,乞丐有银子也能进来,那成了什么地方?”
  张铁嘴晃晃竹布帘:“老夫只是想……”
  酒只瞪眼喝道:“快到楼下厅里去,你要再不走,我就要动手了。”
  “好,我走,我走。”张铁嘴摇摇头,深深地看了郭襄一眼,转身下楼。
  郭襄蹙起眉,心念甫转。
  如果说张铁嘴在兴隆镇的出现,只是巧撞和侥幸,那么这醉仙居的相遇,则绝非偶然,一定事出有因。
  该是什么原因呢?
  张铁嘴这深深的一望,又是何故?是认出了自己的人皮面具,还是一种告警?
  赵冰心凑过头:“你认识这个算命先生?” 
  郭襄摇摇头:“不,只是在临汝镇小茶馆见到过他。”
  “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
  此时,书生已将三只酒碗收回,并排摆在桌上,酒客如梦初醒,拍掌大声喝彩。
  顿时,楼上一片吵嚷之声,震耳欲聋。
  吵嚷声中,酒菜送到了郭襄和赵冰心的桌上,四碟、四盆、八炒菜,满满的一桌,十分丰盛。
  郭襄抿抿嘴唇道:“你怎么点这么多菜?”
  赵冰心亮亮的眸子瞧着她道:“第一次请你吃饭,当然要客气些啰,否则你会骂我是小气鬼。”
  郭襄笑道:“下一次轮到我请你,我可没这么客气,就是一碗豆腐, 一盘青菜。”
  赵冰心扬起眉毛:“行啊,只要你有这一番心意,就是请我喝一口清泉水也行。”
  郭襄手一指:“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下一次,我就请你喝清泉水!”
  赵冰心格格一笑:“别逗了,快吃吧,再不吃菜就要凉了。”
  两人撇开楼厅吵闹的酒客不顾,犹自吃喝,倒也尽兴。
  郭襄刚放下筷子,突然,赵冰心压低声对她道:“胡狗子来了!”
  郭襄眼光瞟向楼梯口。
  肖长庚领着十名身着青色短打衣靠的胡宁府杀手,出现在楼梯上。
  赵冰心又低声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三日后的灵感塔之约不变。”
  郭襄点点头,脚尖在桌底下将小包袱勾起。
  一切声音突然消失,酒楼里充满了骇人的宁静。
  空气在这群胡宁府杀手出现时,猛的冻结,一股森寒的冷酷使人感到颤栗。
  有些酒客脸色惨白,有些直在打着哆嗦,有几个胆小的已尿湿了裤子,尿水正顺着裤管往下流。
  店老板从柜台里奔了出来:“肖二爷。”
  “人呢?”肖长庚冷声问。
  店老板手朝赵冰心一指:“在那儿。”
  原来店老板是胡康才的人!
  肖长庚摆摆手,十名杀手中跨出两个大汉。
  郭襄认出这两人就是用钢刀误杀宋斌的那两个汉子。
  两个汉子齐声道:“不错,她就是与那小子一起的那个老太婆!”
  赵冰心凝身未动,暗对郭襄道:“你找个机会走,这些人由我来对付。”
  郭襄尚未答话,楼厅里猛响起一声大叫:“店家,拿酒来!”
  是哪个吃了豹子胆的,竟敢打扰胡宁府二爷的公干?
  喊话的是那个豪饮了三坛子酒的书生!
  店老板脸色一变,忙向酒保递了个眼色。
  酒保会意,急忙跑到书生面前道:“客官,你老已经饮了三大坛,整整十五斤酒了,小的这就扶你老下楼……”
  “叭!”书生一巴掌拍在桌上,“老子有钱喝酒,你管老子喝多少?再……拿一坛酒来。”
  “这……”酒保眼光瞟向店老板。
  肖长庚冷冷地扬起手道:“除了这老头和老太婆外,其余的人都走。”
  这是个准备动手的信号,也是一个警告。
  酒客们闻言,纷纷站起,准备离开。是非之地,谁愿久留?
  “站住!”书生一声厉喝,扬手一劈,桌角应声而折。
  众人打了个寒噤,谁还敢移步?
  “不给我酒喝……谁也不……准离开这里,这桌角便……是下……场!”书生抬起一双蒙眬的醉眼,俊脸涨得通红,舌尖虽然打着卷,但语音却极为清晰。
  肖长庚瞪了这位古里古怪的英俊书生一眼,正待发作,忽然楼厅里响起了一个阴森而低哑的声音:“给他酒。”
  楼厅里还有敌手?郭襄目光迅即扫过四周,居然没发现发话之人。
  赵冰心听到这声音,脸色倏变,急暗向郭襄告警:“胡宁府于一爷到了,须要小心,不可恋战!”
  肖长庚弹身一跃,已入柜台内,脚尖微抬,一坛酒窜跳到空中,单掌一扬,拍在酒坛上:“酒来了!”
  酒坛旋转着,挟着一股巨风,带着刺耳的尖啸,激射向书生。
  宁肯错杀一千,不可放走一个。肖长庚已在酒坛上运足了十分的功力。
  书生若不接这坛酒,是有酒不喝,自然要认输,乖乖离开这里。一个喝醉酒失去了心智的酒徒,自不足为虑。
  书生若是敌手,运功接这酒坛子,功力相撞,酒坛子会在巨大的压力下炸裂,其威力不亚于一坛火药爆炸,不死即伤。
  肖长庚脸上露出阴冷的笑。他断定书生不管是行家或不是行家,他都不敢接这坛酒。
  酒坛飞至书生胸前,书生上身往后一仰,酒坛从空中飞过,旋向楼栏。
  书生果然不敢接这坛酒!肖长庚冷哼出了声。
  酒坛旋出了楼栏外。
  “哎,我的酒!”书生一个后空翻,扑向楼栏。
  “瘪小三!”肖长庚眉头一皱。他料定书生要趁机溜走。
  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书生身子出了楼栏,脚尖却勾在了楼栏缝里,斜挺起的身子支在空中,伸手用掌在旋转的酒坛边上一削。
  酒坛旋转得更快,尖啸之声更厉,但却改变了飞行的方向。酒坛在楼外的空中旋了一个圆弧后,竟又旋回到了楼厅里。
  书生折身一跃,身如飞燕,倒跌而回,稳稳落坐到座位上。
  酒坛旋到书生头顶,书生右手一抬,蓦地用食指抵顶住了酒坛的底部。
  酒坛在手指上旋转着,书生就像一个耍杂耍的小丑,咧着嘴哈哈笑着。
  酒坛旋转的速度逐渐减慢,最后终于停在书生的手指尖上。
  书生手指一弹,反腕抓住酒坛,拍开坛盖,猛吸一口酒,高声道:“好酒!”
  肖长庚面色灰白,刚才的那一丝得意早已飞到爪畦国去了。
  书生是什么来路?小小年纪居然能用一个指头,将自己注透在酒坛上的内力就这么轻轻巧巧地化解了,简直是不可思议!
  郭襄目光注视着这位古怪的书生。书生刚才飞楼折身的身手,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书生捧起酒坛子,对还呆立在楼厅的酒客们道:“我已有了酒了,你们还不快走!”
  酒客们“哗”地涌向楼梯口,唯恐落后。
  刹时,三十名顾客走的一个不剩。
  楼厅里除了肖长庚和胡宁府的十名杀手外,剩下的就是书生、郭襄和赵冰心,还有那个醉仙居的店老板。
  “动手吧。”楼厅里又响起了那个阴森、低哑的声音。
  郭襄和赵冰心迅即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书生捧着酒坛犹自狂饮,仿佛对周围发生的事毫无感觉。
  肖长庚走到赵冰心身前:“那个杀死宋斌的小子在哪里?”
  赵冰心故意颤声道:“大爷说……什么?”
  “哈哈哈哈!”肖长庚一串冷笑,“赵姑娘,你以为你扮成个老太婆,我就认不出来了?老实说,你的易容手艺是没得说的,可你忘了一点,你的那柄弯刀,老夫一上楼,看见你腰中的这只腰皮囊,就知道你是谁了……”
  未待肖长庚把话说完,赵冰心霍地跃起,一片耀眼的光芒罩向肖长庚,好快捷的身手!
  “当!当!”金铁交鸣声中,肖长庚厉声喝道:“别管那老头是谁,一并做了!”
  十名青衣汉子立即分出五人,扑向郭襄。
  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人!郭襄心中不由升起一团怒火。
  五柄钢刀交叉劈至,来势惊人。
  郭襄此刻不得不拔剑还手。“看剑!”郭襄长剑如同流星曳空,划过楼厅,身形似幻影从刀光中穿过。
  “哇!哇!”几声怪嗥,五个与郭襄对手的青衣汉子,抛下手中的钢刀,弹身后退,捧着淌血的手腕在叫。
  郭襄以娘黄蓉一招绝学“曳星幻影”伤了对手,但却手下留情,没要他们的性命。
  “好!好!”书生犹自捧着酒坛子大叫,也不知他是叫嚷酒好,还是称赞郭襄的功夫好。
  郭襄一招击退五名青衣汉子后,立即旋剑挥向肖长庚。
  “嗤!”锋芒闪处,衣襟飘飘。肖长庚一串旋身飞落到二丈之外的西隅楼栏旁。
  肖长庚武功稍胜赵冰心一筹,百招之内要战胜赵冰心也非容易的事,怎能经得起郭襄和赵冰心的前后夹击?因此,郭襄一剑落下,已将肖长庚长褂削去了一幅。
  肖长庚已经闪开,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赵冰心旋身抢向楼梯口。
  郭襄虽距东栏最近,但她不愿惊忧自在喝酒的书生,所以舍近求远,飞身跃向北面楼栏。
  “上!”楼梯口发出一阵喝叫,一群胡宁府的青衣杀手蜂拥而上。
  赵冰心不得不往后一退,就这一退之间,十余名青衣汉子挥刀抢上了楼厅,身后肖长庚长剑啸风刺到,顿时,她又被肖长庚逼到了楼厅中央。
  郭襄飞向北面楼栏,身还未飞出栏外,迎面一股煞风扑至,一股浩然澎湃的劲力击至。
  郭襄身若撞在铜墙铁壁之上,立即被弹落回楼中。
  好强劲、霸道的功力!郭襄心一惊,惊疑之际,一条人影从楼顶飘闪而入。人影还在空中,左手的掌已拍向郭襄!
  一股热浪带着浓浓的腥气扑面而来,眼前似有无数只血红的手在晃动,血符毒掌!
  “老头子,快走!”赵冰心百忙中发出一声惶急的尖叫。
  郭襄急忙闭气侧身,长剑横胸一削。
  毒掌倏敛,人影如勾的五指却已划过郭襄的脸面,“嘶!”一声轻响,老头子的人皮面具已从郭襄脸上撕下。
  人影落在郭襄身前冷冷一笑。
  此人是个身材修长,细目薄唇,脸色苍白如僵尸,神情三分阴鸷、七分冷酷的家伙。
  郭襄厉声道:“你就是于天龙?”
  “不错,老夫就是于天龙于一爷。”于天龙低哑的声音仿佛是从坟墓里传出来似的,使人听了浑身都不舒服,“小伙子,我并不想为难于你,只想请你到胡宁府走一趟,老爷子有话想问问你。”
  郭襄剑锋一抖:“呸,休想!” 
  于天龙阴鸷地一笑:“你不是我的对手,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是乖乖听话吧。”
  突然,几声惨号在楼厅响起。
  郭襄和于天龙不约而同地将头扭向东隅楼栏。
  五名胡宁府的杀手双手捂着下裆,在书生桌前连蹦带跳地狂声嗥叫。
  书生举起手中的酒坛大声道:“老倌子、老婆子,不要逞强了,快走吧!”
  郭襄闻言,一声清啸,身形猛然拔空,长剑同时绕体旋飞,滚出一团如旭日般的光球,射向东面楼栏。
  与此同时,赵冰心撒出一把追魂金针,逼退肖长庚,也弹身跃向北面楼栏。
  “谁也走不了!”于天龙一声沉喝,“下网!”
  随着这一声喝喊,楼厅顿时漫开一片灰雾。同时,于天龙的身子如同魔影一幻一现,已出现在东隅楼栏处。
  于天龙一掌拍出,刹时掌与飞越楼栏的金色光球,一阵澎碰闷击,光球乍碎,郭襄倒翻而出,落地后犹自踉跄几步。
  郭襄只觉头昏脑胀,气血翻腾!
  书生从坐椅上直飞而起,右手连掌带酒坛拍向于天龙。
  “哐当!”一声巨响,酒坛碎裂,酒雨漫天而下,竟将空中灰雾压下。
  于天龙身形一幻,一串血红毒掌挟着浓浓的腥风袭向书生。
  书生这一掌断不能躲,因为他身后就站着已中了血符毒掌毒气的郭襄,如果他要躲,郭襄就必死无疑。然而,书生这一掌也不能接,因为凭他的武功和内力修为,实无法接下这至毒的血符毒掌。
  闪念之间,毒掌已到,书生身腰一扭,步履踉跄,似喝醉了酒似的,低吟一声:“倒行逆施。”右手轻描淡写地拍出一掌。
  轻风飘处,血符毒掌的毒气倒转扑回,“噗!”一声轻响,于天龙左肩吃了一掌。
  于天龙大惊失色,托地后跃,颤声道:“黯然销……魂掌……快, 快撒网!”
  黯然销魂掌?郭襄在气血昏迷之中,心思疾转。
  黯然销魂掌是杨过的绝学武功,这位书生与过哥哥是什么关系?
  空中顿时又漫起一片灰雾。于天龙、肖长庚和青衣杀手纷纷跃退楼栏、梯口旁。
  书生转身点住郭襄几处穴位,将她拉到一张酒桌下面。
  灰雾中人影晃动。赵冰心旋身滚至桌子下,贴近书生急声道:“他怎么样?”
  书生道:“他只不过中了血符毒掌的毒气,不碍事的,这灰雾是什么毒?”
  “七里迷香粉。”赵冰心边说边从腰囊摸出两粒药丸,“我这里有碧露散解丸,含在口中就没事了,但只有两粒。”
  书生道:“我已闭住了他的穴道,他无须这药丸。”说着,从赵冰心手中夺过一粒药丸就塞进口里。
  此刻,肖长庚在梯口厉声喝喊:“撒!快撒!”
  十余名青衣杀手将一包包早已准备好了的“七里迷香粉”毒粉,连连撒向空中。毒粉在空中漫开,交织成一张硕大的灰色毒网。这就是于天龙所说的“撒网”。
  赵冰心在桌子下低声对书生道:“对方武功高强,人多势众,这位又中了掌毒,我们怎样才能冲得出去?”
  书生抿嘴一笑:“这个我自有办法。”
  “哦。”赵冰心似是不信。有办法还要钻到这桌子下面来?
  书生将嘴凑到赵冰心耳旁,低声说了一番话。
  赵冰心瞪圆了眸子:“你真能行?”
  “你瞧着吧。”书生说完话,身子一挺, 白眼一翻,顿时“昏迷”过去。
  片刻,灰雾消失。楼厅地板上一层灰色的粉末。
  静静的,悄无声息。
  肖长庚沉声道:“过去看看。”
  “二爷,待小的去。”店老板自告奋勇。这种死狗不捡,功劳不拿,简直是傻瓜蛋。
  于天龙苍白的脸,冷如冰霜。今日的事比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店老板执着一柄钢刀,带着两名青衣汉子,神气十足地向躺在酒桌下的书生、郭襄和赵冰心走过去。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同床异梦
  店老板在桌前站定。
  他用刀背拍了拍地上书生的脸,嘿嘿一笑,朝身后的两名青衣汉子喝道:“将他们三人通通绑起来!”
  “是。”两名青衣汉子应声向前。
  当两名青衣汉子捉住书生的手臂时,书生突地弹身而起,双腿交叉一劈,“哇!哇!”两声不似人叫的惨呼,突兀响起。
  怎么回事?肖长庚还在惊愕之时,于天龙已暴闪进身,抢上前去。
  一条人影迎面扑来,于天龙不加思索,拍手就是一掌。
  “啊——”一声狂嚎,店老板的身子如断线的风筝从楼栏上飞了出去,空中洒下一线血雨。
  移花接木!于天龙的右臂凝在半空中。
  两名青衣汉子双手捂住下裆,缓缓伏倒在于天龙脚下,断了气。
  “嘭!”一声重物坠地的深重的闷响从街心传来,接着,小街上响起了一片惊慌的呼喊声。
  此刻,赵冰心已扶着郭襄站在了书生身旁。 
  “呀!”于天龙再也沉不住气了,仰面凄厉长啸一声,双掌齐扬,登时漫天挟带腥风的血红掌影,铺天盖地罩向书生、赵冰心和郭襄三人。
  肖长庚厉喝一声:“做了他们!”长剑一挺,带着十多名青衣杀手,也一齐扑上。
  肖长庚和于天龙事先已经商量过了,人能活捉,便活捉,不能活捉,便立即格杀,这档子事一定得在醉仙居酒楼解决,所以他们对围攻、偷袭、施毒等卑鄙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于天龙是个超一流的高手,身经百战,阅历丰富。他知道郭襄已中血符毒掌的毒气,没有一个时辰不能解脱,书生和赵冰心纵有通天的本领,也决抵挡不了自己毒掌和肖长庚等人的联手一击。
  这三人是死定了!
  与胡宁府作对的人,只有一条路可行,那就是死!
  胡宁府于一爷出面,从来没有摆不平的事!
  于天龙拼着再挨书生一掌也要置三人于死地的决心,双掌毫不犹豫地向前猛击。
  书生双手一合,凑到嘴边,“扑!”一串熊熊的火焰从嘴里喷出,喷向于天龙。
  于天龙击出的双掌碰到火墙上,一阵灼痛,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便本能地缩了回来,跟着火焰扑到脸上,双脚也不由自主地往后急退数步。
  喷火焰? 这是什么功夫!于天龙愣住了,一时没回过神来。
  书生头一摆,手随嘴转,又喷出数团火焰将肖长庚和青衣杀手逼退。
  这一回,于天龙看清楚了,书手生中捏着一根火折子,嘴里喷出的是酒雾,酒雾被火折子点燃就变成了烈火。
  杂耍班的雕虫小技!
  于天龙再次扑向书生。
  “扑!”又是一团烈火喷至,热浪扑面,火光刺眼,他不由双掌护面,倏然后退。
  这杂耍班的雕虫小技倒也很管用。
  “围住他们!”于天龙沉声下令。
  书生肚内的酒有限,待他再喷过几口,看他还有何能耐?
  书生头一低,一口火喷到地板上,地板上有他和于天龙对掌时击碎的酒坛里的酒,火腾地燃烧起来。
  “扑!扑!扑!”一连又是几口火喷到桌布、桌椅上,顿时,到处是窜跳的火星。
  肖长庚急声下令:“快去取水来!”
  书生像魔术大师一样,狂喷着火焰,火苗像蛇信舔着了桌椅和楼栏两侧悬挂的布帘,地板上的七里迷香粉碰上火苗立即变成了一股蓝色的火焰。
  奉命去取水的几名青衣汉子,还未走到楼梯口,便一头栽倒在地。
  七里迷香粉遇到火后,变成了一股股窒人的毒气,在楼厅里乱窜。
  刹时,楼厅内一片混乱。
  转眼间,楼厅变成了一片火海,金蛇乱迸,烈火腾空。
  “走!”书生轻喝一声,从赵冰心手中拉过郭襄挟在胁下。
  “谢了,后会有期!”赵冰心身子一扭,按照书生所说,飞身逾出北面楼栏,翻身上了屋脊。
  书生则挟着郭襄,冲出火海,从东面楼栏跃出,飞向小街对面的一溜平房瓦屋。
  书生之所以不与赵冰心走同一条路线,倒不是害怕于天龙等人的追赶,而是因为他功底有限,挟着郭襄不便翻檐窜梁。
  走东栏,由上往下跳,飞越一条小街并不难,但危险性却极大。书生是个天生的将才,他知道如果于天龙在街上埋伏一队弓箭手,他和郭襄便是凶多吉少。
  但愿于天龙没有过高地估计对手!
  书生挟着郭襄从街空飞过。
  于天龙并未在街上埋伏弓箭手。按他所想,在醉仙居酒楼,他和肖长庚要拿赵冰心和郭襄,应是瓮中捉鳖之事。
  然而,世上总有料想不到的事。酒楼上发生的事,于天龙没料到;小街上发生的事,书生也没料到。
  一队元鞑子的铁骑兵恰巧在街口驰过,闻讯即驰入小街,刹时,街静人空。
  铁骑兵的头领看见书生挟着一个人从酒楼飞出,二话不说,手一扬, 向兵丁发令:“射!”
  二十名铁骑兵一齐弯弓搭箭,放箭射向书生。
  蒙古骑兵骁勇善战,弓箭尤为利害,大多骑手都有百步穿杨之功,因此这一队元鞑子铁骑兵,比胡宁府的弓箭手更要强胜十倍。
  书生人在空中,又挟着个郭襄,怎能躲得过这些元鞑子骑兵射来的利箭?
  眼看书生和郭襄就要丧生在元鞑子的箭镞之下!
  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醉仙居左厅角的浓烟中,突地飞出了张铁嘴。
  一个空翻,人已至空中,左手竹布帘往书生身前一拦,右手往书生腰上一托。
  “嗖嗖嗖!”利箭射在竹布帘上发出“咚咚”的响声,全部反弹回去。
  借着弹力,张铁嘴将书生一推,送至对面平屋顶上,自己却撑着风帆似的竹布帘诡异的停浮在半空中。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眼,包括蒙古铁骑兵和刚从楼厅火海中跳下来的于天龙和肖长庚。
  铁骑兵忘记了再射箭。
  张铁嘴撑着竹布帘,滑落到对面的平房屋上,足一点,再点,如兔起鹘落,刹时不见了身影。
  铁骑兵头领手一挥,铁骑兵立即散开,堵住街口,然后驱赶各店铺和街上的人去救火。
  于天龙站在街口,凝视着在烈火中缓缓倒坍的醉香居酒楼,脸比纸还要白。
  这扮装老头的小伙子是谁?
  这书生是谁?
  这算命先生是谁?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回去该如何向主人胡康才交待?
  唉,真是要命!

  书生挟着郭襄一连跃过几栋平房屋后,跳进了一条小巷。
  他搀扶着郭襄,就像搀扶着一位喝醉了酒的朋友,摇晃着在小巷里行走。
  他头额上还冒 着涔涔冷汗。好险!刚才若不是那位神秘的算命先生出手相救,自己和这位小兄弟恐怕就要丧命在元鞑子的箭下了。
  那位算命先生是谁,为什么要救自己?他懒得去想。他还有很多的很重要的事要去做,只要没事就行。
  眼下的事就是要安顿好这位小兄弟。
  他听人说,醉香居是胡大老爷开的秘密酒楼,于是他存心到酒楼去闹一闹,不想竟让他撞上了这档子事。
  这本不关他的事,但他撞上了却不能不管,否则会有悖于他的武士精神,于是,他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没想到为此他差一点丢掉了性命,回想起来真有点儿后怕。
  他并不是怕死。死有什么可怕的,凡是人,谁不会死?但现在他身负重任,大任未了身先丧,岂不抱恨九泉?再说,又如何向师父交待?总之一句话,他现在还死不得。
  他边想,边扶着郭襄,在街巷里左穿右插,七拐八弯,像钻迷宫似的钻了一阵子,钻到了城西街一家小店栈前。
  “唷!客官,您回来啦?”店伙计迎上来打招呼。
  “嗯。”书生点点头。
  “这位是客官的朋友?”店伙计随口问。
  “不错。他喝多了酒,我……就把他扶回来啦。”书生边说边往店房里走,“劳你驾,弄一碗醒酒汤送到房里来。”
  “哎。”店伙计应声走向厨房。
  书生将郭襄扶进自己的住房,摘下她的小包袱和长剑,然后将她抱到床上躺好。
  郭襄在床上静静地躺着,脸红扑扑的,昏迷不醒,但呼吸十分均匀。
  书生知道她并没有什么危险,她昏迷不醒的原因,只是因为自己点住了她的穴道。他点她穴道是因为,一来防止她血符毒掌毒气的扩散,二来他救她走时,免得她乱动,碍了自己的手脚。
  他从自己的腰囊中摸出一个小药瓶,拔开瓶塞,取出一粒小药丸,想了想后,走到床边,捏开她的嘴将药丸塞了进去,又喂了一口茶水。
  他将茶杯搁到桌上,举起手中的小药瓶,对着窗户看了看,又摇了摇,轻叹一声道:“又少了一颗玉露丸。”
  玉露丸是一种很珍贵的药丸,能治内伤解百毒,他此次出山时,师父将这小瓶玉露丸给他带着,以作应急之用。瓶内的玉露丸一共只有五颗,一路上为救少林寺的佛印大师和一个被青竹蛇咬了的小孩,他已用去了两颗还剩三颗,现在再用去一颗,就只剩下两颗了。
  他有些痛心,因为他不知道这个躺在床上的少年,是否值得他救。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他忙将小药 瓶藏入腰囊。
  门推开了,店伙计捧着一碗汤走了进来。
  “这是您要的醒酒汤。”店伙计将汤碗搁到桌上。
  “哦,谢谢。”书生在衣袖里摸了摸,摸出一点碎银子递过去。
  “客官,这怎么好意思……”店伙计边说边接过银子。
  “区区碎银,寥表心意,望乞笑纳。”书生文绉绉地道。
  “这位朋友今夜是要歇在这里了?”店伙计用手指指床铺。
  书生略一迟疑,道:“只怕是要麻烦了店家了。”说罢,又在衣袖里摸了又摸,又摸出一点碎银子塞到店伙计手中。
  “嗯,”店伙计看了看手中的碎银,“你们两人一张床,我就不用加床了,反正天气也不热,两人一床倒也暖和的。”
  书生皱皱眉:“好吧,一床就一床,凑合一晚,反正明日我也要走了。”
  “客官早些歇着吧。”店伙计转身出了房,顺手将房门带上。
  店伙计捏捏手中的两点碎银子,嘴唇翘的老高,咕噜着着:“臭书生,穷书生,酸书生,小气鬼!”
  书生在房内瞪着眼,撅着嘴道:“鬼伙计,歪伙计,烂伙计,势利小人!”
  书生骂过后,闩好房门,闭上窗户,然后一撩衣袍盘膝坐在地上。
  师父叫他每日必定要修练一课内功,此刻他正在尊照师命修练此课。
  “灵台明净,抱元守一,无声无息,四大皆空。”他念过四句偈语,双掌合十胸前,眼观鼻,鼻观心,排除一切杂念,如同老僧入定一般打坐起来。
  真气下沉,归纳丹田,然后一股阳和之气出丹田,走气海、神厥,经幽门、中庭,穿玉堂、天突,直冲脑门……
  不知怎的,运气一到天突,他便觉心头狂跳,气喘不已,浑身上下,如受烈火焚烧,两耳嗡嗡鸣响。
  这是练内功者走火入魔的现象,危险万分。
  他忙定住心神,再念四句偈语,将那股阳和之气随着真气往下沉 ,片刻,逆血归经,那股阳和之气串关走穴,流转不停,半个时辰后,已经流转一小周天,复归于丹田。
  书生始觉四肢舒畅,百脉平和,深深吁口气,松开了合在胸前的双掌。
  “唉——”书生喟然一声长叹。
  十年前,他躲在华山一个山洞里练内功,因求成心切,一股岔气误入“天突”穴,顿时走火入魔,幸遇路过此地的师父搭救,才幸免于难。十年来,师父教他“内心大法”,企图冲破天突幽关,将那股岔气引回,但他始终未能办得到。这就是他武功极高,但却内力不济的原因。
  出山时,师父再三嘱咐他,每日必要修练内心大法一次,但切忌运气冲关,以免不测。他生性倔强、好胜,每次练内心大法时总忍不住要运气冲关试一试,结果每次都是险象环生,令他心惊肉跳。
  好险!书生撩起长袍,从地上缓缓站起。
  窗外,不觉之间,已是暮霭沉沉。
  房内,已到掌灯的时候了。
  “噌!”书生捻燃火折,点着了桌上的蜡烛。
  按照行走江湖的惯例,书生擎着蜡烛在房内走了一圈,检查过门窗栓 扣之后,停步在床前。
  床是张单人床,很窄,没有床架,也没有纱帐,一床薄薄的小棉被,郭襄躺在床上占去了一大半位置。
  书生皱皱眉,嘴里咕噜着:“好事做不得……做好事的人老是吃亏……”
  他咕噜了半天,放下手中的蜡烛,双手搭到郭襄的肩头上,准备替这位小兄弟宽衣解带。
  忽然,他嘴巴一翘:“我是什么人,干嘛要像个下人似的伺候他?”
  他双手往下一抄,把郭襄连人带被往床里一推:“小子,将就点吧!”
  随后,他弹弹衣袍上的灰尘,将衣袍一裹,上了床。
  和衣睡觉,既是他十年来的生活习惯,也是他行走江湖的一种防范措施。今日情况特殊,更是不能掉以轻心。
  被子太窄,他只好将被子斢过头,横盖着身子,至于两人的脚那就只好委屈一点了。
  “噗!”烛光熄了,房内一片黑暗。
  书生一双睁得溜圆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黑糊糊的天花顶板,时不时地皱皱眉,用屁股将郭襄往床里一挤。
  单人床睡两个人,真不是个滋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书生终于蒙蒙眬咙地睡去。
  窗外是一片清幽的月光。月色很好。
  房内却是一个黑沉沉的梦。一个可怕的恶梦。
  硝烟弥漫的战场。
  横七竖八的尸体,没有了脑袋的,缺腿少胳膊的,还有仰卧的战马残躯,堆积如山,鲜血像奔腾的河流。
  号角声声,战鼓齐鸣。
  千军万马在奔腾,呐喊,闪耀的刀光剑影,飞溅的人头血雨,令人血脉愤胀,热血沸腾……
  书生面色苍白,冷汗涔涔,一侧身,脚搁在了郭襄身上,双手把她双肩紧紧搂住!
  书生犹在梦里,郭襄却悠然醒来。
  这是什么地方?她醒来后的第一个意念。
  什么人睡在身旁,而且还紧紧搂着自己?这是她的第二个自然条件反射的心念。
  她睁开眸子,扭过脸。刹时,她的脸涨的通红,心一阵狂蹦乱跳。
  搂着自己睡觉的竟是一个大男人!她不加思索,一巴掌扇了过去。
  “叭!”一声清脆而又实在的耳光声。
  “哇!”书生发出一声梦噫的嘶喊,从床上滚到了地下。
  “头……我的人头!”书生叫唤着,双手在地上乱摸着。
  他刚才梦见自己驰马冲进蒙古铁骑兵阵式中,正要挥剑杀敌,却被敌人一刀劈下了自己的脑袋!
  恶梦醒了,他从地上爬起,摸摸脑袋还在,摸摸右脸腮,却是高高肿起,火辣辣的发痛。
  郭襄中的毒气早已化解,丝毫没影响她的功力。她在情急之下,扇出去的这一记耳光,威力自是无穷。
  郭襄已从床上翻身坐起,手迅即检查过全身,幸喜还没有出事!
  “你……你打我?”书生黑暗中一双眸子熠熠发光。
  “谁叫你无礼?”郭襄厉声道。
  “好,我就无礼了!”书生话刚出口,右手疾出,一掌扇向郭襄左脸。
  郭襄左手急抬,横里一格,右手刁向书生手腕,小擒拿手法!
  书生右手扇到郭襄脸边,突地往回一缩,郭襄右手刁空,情知不妙,刚要变势,一阵疾风扫到,书生左手已在她右脸上重重地扇了一记又响又脆的耳光!
  郭襄呼地从床上跳下。
  “慢!”书生一声沉喝,“现在咱们已经两下扯平,有话咱们点灯再说。”
  “噌!”地一响,火苗窜起,床头椅背上的蜡烛点燃了。
  两人面对面的站立,烛光照亮了两人的脸。
  书生的左脸腮上五道高高凸起的指痕,嘴角边还淌着一丝鲜血。
  郭襄的右脸腮像被马蜂叮了似的,一大块紫红肿,连左眼都肿成了一条缝。
  两人对视片刻。书生忿忿地道:“我扇你耳光,是因为你扇了我的耳光,可你为什么要扇我的耳光?”
  “我……”郭襄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书生的这个问题。
  她女扮男装,女儿真相自不能暴露,更何况书生刚才还搂着她……这样就更不能说了。
  “凡事都要讲个理。”书生气势汹汹地逼问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讨厌你。”郭襄不得已,只好提出个不尽情理的原因。
  “唷!秀才遇了兵,有理讲不清。”书生翘起嘴唇,“你讨厌我,就要打我?”
  “是的。”郭襄只好一硬到底。
  “哼!”书生愤愤地甩甩手,“好人难做,好事做不得,这话不假。我在醉仙居救了你,还险些为你丢了一命,又替你解毒,留你在房中歇宿,你还要打我,这岂不是好心不得好报么?我真后悔不该救你。”
  郭襄眉毛一挑:“谁要你救我了?”
  她生性高傲,书生一番激昂的话,已挑起了她的心火。
  “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救你,救错了?得罪你了?”书生挥动着手臂,手指尖指到了她的鼻尖上,“在飞越小街上空的时候,我真该将你扔下去,让那些元鞑子兵将你射成个刺猬!那样,我就不会挨这一巴掌之苦了。”
  郭襄依稀记起醉仙居酒楼上的险景和小街上空的一幕,心中有些内疚 ,但嘴里仍死硬着道:“这是你自作自受,自遭殃。”
  她指的是书生搂着她女儿身睡觉的事,但书生哪里能明白其中的奥秘?
  书生闻言,更为气恼:“你是我一生中见到的最无情无义的人!你知道吗,我为了解你中的血符毒掌的毒气,舍痛喂了你一颗玉露丸。”
  “玉露丸?”郭襄眸光一闪。
  “是呀,玉露丸!”书生冲着她道,“你知道玉露丸是什么药丸吗? 天下神丸!能治各种内伤,解百毒,刀剑外伤也能治,有药到病除之功效,起死回生之能力,此药丸需九百九十九味药,经九百九十九天……”
  郭襄打断他的话:“你既然这么看重玉露丸,后悔喂了我一颗,我还你就是。”
  “还我?”书生瞪圆双眼,“笑话!你能有玉露丸吗?”
  郭襄从腰囊里取出一个小药瓶,从瓶内倒出一颗药丸递给书生:“还你一颗玉露丸。”
  书生接过药丸,凑着烛光仔细看了看,嗅了嗅,又用舌尖在药丸上舔了舔,眉头一皱,怪事!这小子怎么会有师父的玉露丸?
  书生一面将玉露丸收藏到腰囊的小药瓶里,一面思想。
  这小子是谁?
  看那个与他一伙的假老太婆,像是个胡人,难道他也是个胡人?
  他是不是有意接近自己,企图刺探自己肩负的重任秘密?
  糟!说不定醉仙居发生的事只是一场戏,一个陷阱,否则,那算命先生怎会奇迹般地出现?
  完成重任要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心思已定,书生猛回头,问道:“你是谁?”
  殊不料,此时,郭襄也发出同样一问:“你是谁?”
  两人同时一怔,同时道:“你不必知道。”
  眼下情况不明,两人都不愿将自己的姓名告诉对方。
  书生道:“好,我算是救错人了。”
  “阁下的救命之恩,我日后定将回报。”郭襄的心火已经渐灭,又觉得有许多话要问书生,所以口气变软。
  “回报?算了吧,别又回报上一记耳光。”书生怒气似乎未息,“幸亏我娘生我牙根好,否则今天这几颗门牙就报销了。”
  郭襄想了想,拱起手:“对不起,刚才是我失礼了。”
  书生眼珠子溜溜一转:好小子,硬的不行,来软的了,可知咱是软硬不吃!
  他眼一瞪:“一声对不起就算啦。你可知道,我为了救你,冒了这么多风险不说,单让你装醉汉留在这店里,什么醒酒汤、床位费、风险费,我就付了店家十两银子。”
  郭襄转身从床边自己的小包袱里,掏出两锭银子,递给书生:“这银子由我来付,辛苦你了。”
  书生接过银子,在手中掂了掂,足有十多两,但不知这小子是什么来路?
  他正在思量,郭襄又道:“在下姓黄名少甫,河北丹化人氏,做点小行的珠宝买卖,只因无意之中得罪了胡康才……”
  “哎!”书生截住她的话道,“你不必告诉我你是谁,因为我不会告诉你我是谁的。”
  郭襄浅浅一笑道:“你不告诉我你是谁,日后我如何报答这救命之恩?”
  书生亦浅笑道:“救人危难,乃侠士之本色,我救你只是出于道义,并非图报,你又何必要知道我是谁呢?”
  郭襄道:“阁下为何要到醉仙居取闹?是一时性起还是与胡康才有仇?”
  书生目芒一闪,沉声道:“知之为不知,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郭襄眯起眼道:“阁下好身手,听于天龙说,那一掌叫什么黯然销魂掌,但不知那是哪一派的绝学?”
  书生斜退一步:“朋友夸奖了,那是在下胡乱的一招式,哪是什么黯然什么掌?”
  郭襄又道:“阁下既然什么也不肯说,我也不多问,阁下总该告诉我,这玉露丸是从何而来吧?”
  玉露丸是桃花岛所特有的药丸,用桃花岛上特培植的桃花精所提炼而成,岛外的人应不会有此药丸,因此郭襄是有理由提出这个问题的。
  书生眉头拧成了一条缝。玉露丸是师父所赠,此药丸是何来历,他可不知道,这小子为何会有此药丸,他也不知道,但他知道此行干系重大,决不能把师父摆出来。 
  书生突地退后一步,抓起搁在墙边椅子上的一只包袱,双手一拱: “告辞!”
  “怎么?你要走?”郭襄感到意外。
  书生晃晃手中还捏着的两锭银子:“店钱你已经付了,这房间自然就是你的,这房间是你的,你又这么讨厌我,我自然就得走了。”
  好一个油嘴滑舌的家伙!
  “哎,我有话要问你呢。”郭襄急忙道。
  书生一边闪向房门,一边道:“你愿问,我可不愿答,就好像我愿睡,你不愿与我睡一样。”
  提到那一档子事,郭襄的脸不觉刷地一红,幸喜烛光暗淡,书生又急于脱身,未曾发觉她脸色的变化。
  “吱!”书生拉开房门,抢身而出。
  “喂!”郭襄单足一点,一个燕子穿帘,从门隙里掠出。
  月光皎洁。院墙,院门,走廊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夜风吹过,院角竹影摇动,但半个人影也没有,只有 浓浓的,一团一团的雾。
  好快的身手!
  蓦地,她眼前又浮现起书生穿飞、倒勾楼栏,飞身横跨小街的情景。
  这身手与步法实是似曾相识!
  耳边又响起书生的低吟:“倒行逆施。”和于天龙的惊呼:“黯然销魂掌。”
  还有那桃花岛爷爷的玉露丸…… 
  难道书生会是……
  这怎么可能? 决不可能的事!
  郭襄久久凝视着夜空。
  空中飘来一片乌云将明月掩住,顿时夜空变得灰蒙蒙的和她心境一样昏昧。
  她转身回房,决定在此宿一夜,明天就去相国寺。
  她努力想忘记眼前的一切,把全部心思和精力都集中到明日的大事上,然而,她却做不到。
  书生的身影和种种的疑团一直萦绕在她心头。
  房外,乌云飘去,空中仍是一片溶溶月色。
  但,她的心中却依然是一团翻滚的迷云。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点我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古龙武侠网 ( 鲁ICP备06032231号 )

GMT+8, 2025-4-14 23:46 , Processed in 0.072182 second(s), 19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5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