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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南樵子《魂断北溟侠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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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人校对仅是个人爱好,本作品仅供侠友学习交流之用,严禁一切商业途径使用,如有侵权,请联系本人删除,谢谢!



  魂断北溟侠骨香
  作者:南樵子
  内容提要:
  一代名臣之胄,翩翩佳公子邡丹,受业于江湖怪杰上官玄机,又巧得雪山长老真传,修成绝世神功,人称“北溟一剑”。邡丹秉乃父遗志,领袖北溟派,广结侠义道,为救助“靖难之役”后遁迹山野、图谋复国的建文帝,为遏止武林中空前的劫难,与成祖朱棣的大内鹰犬,以及四大门派、邪教魔头,展开了悲壮惨烈的殊死搏杀。孰料谋中有谋,计中有计,扑朔迷离,亦真亦幻。几多国恨家仇,奔来剑底,如许月盟花誓,涌上心头;匡复大业功败垂成,潜龙竟归西天,杀父之仇眼见得报,罪魁却是师伯。真是世事难测,造化弄人。邡丹绝学在身正道直行,终不免彷徨歧路,仰天长啸,愠英雄泪。
  全书情节曲折,悬念丛生,布局诡异,格调沉雄,是一部不可多得的新派武侠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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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风波骤起
  夕阳挂在罗家庄不远的山间豁口上,天空一片晕红,山被染成紫色,一只鹞鹰擦过夕阳,滑入大山的暗影中。四野一片静谧,罗家庄显得分外宁静,连成一片的庄园上,冒出袅袅的青烟。隐然而见的庄园里,瓦楼连毗。高耸在庄园四角的堡楼上,七八个壮汉紧张的盯着门前荷花塘,人人神色悚然。
  此刻,正值收获谷物的时候,往年这时节罗家庄车马如梭,人群熙攘。可今日罗家庄紧闭大门,道上寂静无声,沉重的气氛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荷花塘水面波光如镜,荷叶舒展圆盘,荷花亭亭玉立,红白相间,艳丽夺目。清风徐徐,幽香扑鼻,沁人心肺。
  十丈宽的水面上,一老叟单足站在一片荷吐上,手一只擂锤似的点穴白骨棒,头顶斗笠正在的鱼。只见他站在荷叶上纹丝不动,悠闲自在好似滴江钓翁。
  单足站在微微摆动的荷叶上,一根晃亮的金线垂在水面上三寸高,顷刻但见他眼里精光一闪,一条尺余长的鲤鱼脱水而出,被抛在岸边。轻功之高真是不可思议;而这内功能透骨棒、穿金线,将鱼儿吸上来更是惊世之修为了。
  “叩见庄主,那老叟钓鱼不改单足,已是三天啦!”一庄丁手持单刀,一边禀报,一边从堡楼跑下,直奔三层花厅。
  花厅的书房里,庄主罗心愚背着双手,正在观看着壁上挂的长幅,面露焦虑,愁思莫展。
  那长幅上浓墨写成的两个大字“千忍”如同狂龙飞舞,又似重叠山峰,藏头露尾透出几丝杀气。虽不像张旭一代宗师那样狂草之字清逸有致,但也有微微灵气扑面而来。
  “荷叶上立了三天啦!这样造诣的轻功当世能有几人?看来一场杀戮血洗在所难免哪!”罗心愚轻轻叹道。他清瘦的脸上蒙着一层冷霜,头顶纯阳巾,足履罗汉鞋,眼睛瞪着他的夫人。夫人秦修竹坐在紫木雕成的圈椅上,一言不发,面目毫无表情。
  十天前,罗家庄周围突然出现不少行迹诡秘的人。二店主罗安踏青溜马,直至深夜不归,十几个家人四处奔走寻找,毫无踪影。
  直至半夜,听得西域良驹“西蹄雪”长嘶一声,跃过庄园高墙,闯到大厅前,众庄丁举起火把照亮一看,“四蹄雪”浑身汗津,鬓毛上沾满血迹,马蹬上挂着两只鹿皮云靴,血糊糊的齐小腿处斩断。
  罗心愚直瞪瞪地望着蹋蹄不止的马匹,捧着被斩断的小腿,急得差点昏过去,兄弟死得如此突然,令他如遭雷击一般。
  罗宁生性谦和,爱静忌动。每日练功外,从不与人争长短、比高低,加上他那一套出神入化的地趟刀,十年来从未输给人家,殊不料竟被人割草般斩去双腿,落得这般惨状。
  秦修竹一声轻喝,令人将罗心愚扶进内室暂歇,又传命派出二十四名庄丁,燃着千里火、孔明灯,沿着血迹去寻找二庄主尸身。
  快至天明,仍不见众庄丁归来。
  二庄主罗宁与庄主年龄悬殊,待兄嫂如同父母,情深意重。罗宁遭此劫难,众庄丁探寻不归,秦修竹亦悲亦惊,绕室傍徨,不知如何是好。
  拂晓时分,一老庄丁轻启庄门,“啊呀”一声惨叫,骇得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只见外出寻找二庄主的那二十四个庄丁的脑袋,垒成三角堆放一个“品”字,血糊糊的叠在门口。一个个耳鼻不齐,披头散发,血污满面。更使人惊异的是,二十四人的颈脖切口如瓜,可见下手之人功力浑厚不似平常杀手。
  罗心愚闻声随出,望着这堆面目血污的头颅,惊得半晌不出一声。
  一夜之间,爱弟惨死,二十四名庄丁被杀还不知是何方仇家所为,大劫难逃之感冲击着他的心头。
  夫人秦修竹穿着紧身素色短打装束,背负一对银勾,阴沉着脸从内房走出来。
  “庄主不可过份悲伤,这仇家策谋伏下杀机,非是一般寻衅复仇,待我去踏踏路径,打探一下何方的风口,请来。庄主可令庄客紧扣四门,以静观动,再作打算。”
  “夫人不可轻出,二弟地趟刀见长,靠的是一双铁腿,虽没有远涉江湖,这些年方圆百里也没有人赢得这双铁腿。如今被人削去双腿,夫人恐怕是出门易,归门难啊!”罗心愚说道。
  秦修竹竖起细眉道:“少年时你我结识多少天下豪杰,也曾不畏强暴,行侠江湖。我从你愿,数年来离山辞师伴你隐居林下,与世无争,可是人家放你不过,今番受此奇辱,难道就甘受凌耻,不替二弟报仇了么?”
  罗心愚道:“我乃七尺男儿,岂是贪生之辈,我是怕坏了主人的大事。”
  秦修竹说:“我明他暗,受其挟制,横竖是等死,不如闯闯风口。”
  罗心愚沉吟片刻,眼望墙上的长幅“千忍”二字,咬咬牙道:“为将忌在耳闭眼盲,不知深浅。庄里数百条性命各奔生路事小,主人苦心经营的庄子和积累之资一旦化为乌有,心愚百死难赎,夫人千万不可大意行事。”
  不出三刻,有庄客飞报,十来个性情刚烈的庄丁,结伙强行闯出庄门,被人割下头,从庄墙外抛进庄来。人头面目作挣扎之状,似备受无限苦楚。
  这罗家庄方圆连绵四十余亩,背靠昭山,左临湘水,距谭州府六十里。数百户人家男耕女织,庄主罗心愚约束治下严厉,多年来无人滋事生非,倒也相安无事。人传此庄是外来户籍,十多年养息竟成暴富。一说是宁夏马贼金盆洗手在此隐居;一说是凉州烧锅大户发财而来。不然偌大个庄子没有外财,十余年光景怎会良田千顷,瓦屋连毗,胜似百代殷实人家。有市井好事之徒,偷偷前来打探底细,殊不料大多数人身落绝症,亡命者舌头发黑,头发脱落不成人形。时光一久,罗家庄显得深宅阴森,高不可测。渔翁、鸠婆、店小二们在酒楼茶舍谈庄色变,议论甚多。罗氏夫妇更绝少与人交往,深居简出倒也相安无事。
  秦修竹避开罗心愚,一飞鹰爪勾在庄外槐树上悠过高墙,沿着竹林直奔江边。
  约莫行了十余里,见四下并无埋伏杀手,秦修竹不禁
  纳闷,暗忖:“众多庄丁出门则丧命黄泉,为何独我无恙?”
  她刚把银钩插进护袋,“飕”的一声,一张银晃晃的大网从天而落。秦修竹曾习“静耳玄功”,蚊响如雷、蚁动似涛,知觉有人暗算,贴地一窜纵出丈余,顺手倒戈银勾一挥,数根网丝徐徐落下。原来这网乃精麻织成,罩住后任你是十八罗汉、九天尊神也难脱身。
  好似地下钻出来的夜叉小鬼,忽然八个着黑色夜行服,脸戴杏黄鬼脸头套的壮汉,手持单刀将她围在核心,其中一人劲吼施令,一对对转轮般挥刀冲上来。
  秦修竹挥动银钩,美目怒瞪:“何方贼子,暗箭伤人,尔等纳命来!”她一耸肩,冲起丈余高,头朝下、脚在上,倒地旋转,一招“青龙入海”扑下来。
  但见银花四溅,惨声起,四条汉子咽喉割断,栽在地上。秦修竹一阵心安:“这摄人仗着人多势众,武功倒也平常.不足为虑。”
  一声唿哨,余下四人瞬间窜走,横下四具尸身。秦修竹一阵心惊:“仅一回合,众贼子来如风,涌如潮,退如电,这是哪路帮派的歹人,这般训练有素,难怪那帮庄客逞匹夫之勇,难逃活命。”
  她心下惊异,疾展轻功直奔江边。
  但见湘江白浪滚滚,宽二十余丈的江面上倒映着点点白帆。一名消瘦身材的老者,手持长剑,头戴鬼脸面套.瘦骨凌风地立在江边。
  “翠屏峰主,此地是你归泉之处,不要走啦!”沉闷的声音显出他那深邃的内力。
  秦修竹纵身向上,叉拳施礼,说道:“何方高人报出小女子贱号,莫非寻仇弄错了对头,看错人啦!”
  “哈,哈!追踪了这么些年,哪有张冠李戴之理,真是笑话!”老者一亮剑锋,清诧一声,一路阴阳剑挥舞过来,剑尖绽出七八朵剑花,点点疾指秦修竹腹部穴位。
  秦修竹一招“乌龙回首”,左钩护住下盘,右钩直插那人胸部,素衫飘飘,步履从容,疾若闪电。
  老者唉呀一声,惊道:“北溟子弟果然名不虚传!”长剑一改阴式剑的柔绵,刚劲剑风泼面而来,刹时,金声呼呼,两人各展绝技,一团银光斗成一处。
  秦修竹怒火填胸,娇躯腾空掠起,银钩划成弧型,一招“银龙朝辉”使去,老者一翻身,退下十余步,头上杏黄鬼脸头套被银钩削去,露出一张奇丑无比的黑脸。
  啊!‘鬼脸判官’骆少寿!”秦修竹目射寒电,吃了一惊。这骆少寿在江湖早已立有名号,为人凶残手狼,昔日在长白山一带号称“黑白二老”,是大有名气的巨寇,不知他为何千里迢迢来罗家庄寻仇,论瓜葛、讲过节,罗家庄从未与他有过什么仇隙。
  “骆少寿,你我南北千里,我夫妻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下此毒手,伤我兄弟,杀我庄丁,搅得我们不得安宁!”秦修竹大声吼道,心中甚是愤恨。
  “翠屏峰主,你家藏有绝世隐密,这倾国之财,江湖谁不动心,老夫为他人马前之卒,尽职奔波而已。少罗嗦!束手就擒随我去见帮主。”骆少寿阴恻恻地一笑道。
  秦修竹道:“什么绝世隐秘,倾国之资?修竹从未知晓!鬼脸判官,你们捕风捉影,无故大肆杀戮,江湖岂可容尔等鼠辈!”
  “哈,哈!好厉害的罗心愚,耿耿忠心为主,实在令人佩服,连这么精明的北溟二师姐都瞒过了,瞒得过东床狮子,难瞒天下人啊!”骆少寿嘿嘿冷笑,摇身一动,招式一变,剑风飒飒又杀了过来,顿时,两团白影斗得河边黄沙飞扬起来。
  秦修竹架住逼来的利剑,左手一挥,袖里洒出万颗金针,闪闪烁烁,嗤嗤作响,直向骆少寿疾射。骆少寿冷笑一声,长袖一扇,金针被他的凌厉袖风扇得满天直闪金光。
  秦修竹跃起丈余,一招“草龙摆尾”要取鬼脸判官性命。
  “好!十龙钩法,海内称雄,老夫今日算开眼啦!”一声劲吼,突然从五丈远的树丛中又跳出一名同样装束的老者。
  秦修竹心知“黑白二老”从不落单,想必是那”白手追魂”骆少福到了。
  这骆少福面色苍白,颧骨突出,眼里透出精光,手持丧门锤,闪电般地跃到秦修竹身前,一抬手,丧门锤直点秦修竹前胸五穴。看兵器就知道这白手追魂乃是一名点穴高手,精研此道非止一日。刹那间,锤势凌厉,招法精奇,秦修竹险象环生。
  黑白二老一左一右,跳跃扑击,锋芒寒光闪闪,五招之后,秦修竹素衣两袖被剑尖划成碎片,露出玉笋般的手臂。秦修竹又羞又恼,一阵阵心惊:“今日遇此强敌,情势岌岌可危,若是输了真是辱没师门。”黑白二老一见,哈哈大笑起来,变招上下同攻,骤然,险象横生,眼看要毙于地下。
  秦修竹冷汗漉漉,心急气虚,脚步慌乱,被骆少寿一剑挥击腰部,只见腰上划出一道三寸的刀口,鲜血喷了出来。秦修竹奇痛难忍,瞬间觉得手脚麻木,嘴里奇苦,情知骆少寿的剑上沾有剧毒,心想:“今番休矣!”
  秦修竹疾退四五步,化指为戟,点穴止血,一凝神,猛吸一口真气,抖丹田一声长啸,奋力一纵,一招“幼龙八滚”抖出。这是北溟银钩最凶狠的杀招逼得黑白二老皆露惊异之色,连退了数步。
  秦修竹一见二老退了数尺,倒提银钩,提步奔向江边,一路踉踉跄跄,犹如漏网之鱼。
  “不作官来不为仙,清流戏水看人间;横竖百岁归天去,老子一世只为钱……”但见一渔翁手撑竹篙,脚踏小舟,头顶斗笠,破水而来。这渔翁身形微晃,一纵丈余,飘身来到秦修竹身旁,顺手往她身上一摸,连封了秦修竹肋下三处穴道,秦修竹顿时只觉气短耳热,心头发闷,猛一晕眩,倒在他身上。
  “大名鼎鼎的黑白二老斗一妇人,还缠了二十余招,不为耻么?尔等在江湖上白闯了这些年的名号,白昼行凶、杀人夺妇,视我湘水无人么!”渔翁吐音苍劲,竟似龙钟老态之人,细听便知是变了腔调,假装老翁,怪声怪调,使人听来颇觉刺耳。
  黑白二老对视一下眼神,“嘿嘿”几声冷笑,喝道:“哪里来的老怪物,也来寻死!”剑、锤齐出挥臂劈向渔翁。
  当当两声,黑白二老顿感手臂麻木,虎口一震,长剑、丧门锤震飞一丈余高,原来渔翁头顶的斗笠竟是生铁铸成。
  二老惊异万分,此臂劈下用了十成之力,碗口粗的树木也会一下子斩断,这渔翁竟然纹丝不动。
  眼见得渔翁手托斗笠旋舞过来,这斗笠边则是锋快的刃口,阳光一照晃着绿光,一看便知涂有毒粉。黑白二老情知不敌,长啸一声,树丛中霎然跃出十来个面戴鬼脸头套的大汉。
  渔翁神情从容,傲立河边,向群贼扫视了一眼,朗声道:“各位,少陪了!”手抱泰修竹纵身跳起,落在芦苇丛边的小舟上,扯起破嗓,一阵渔歌,破浪而去。
  罗家庄里一片慌乱,秋风午起,落叶横飞,萧瑟的秋风伴和着降临的恐惧,更使罗家庄充满了袭人的寒意。
  罗心愚自从夫人秦修竹踏路出庄去后,愈加焦急不安,他令众庄客紧闭庄门,严密注视庄外动静,五天后仍不见夫人归来。他眼前犹似出现众人惨遭杀戮的情状,不禁心悸神摇。
  可怕的是那池塘里的钓翁,仍象鬼魅一般在荷叶上单足鼎立,虎视眈眈盯着庄门。
  显然荷叶上的老者是想以超世轻功相胁,告诉罗心愚庄外死网层层,冒死闯出庄门徒劳无益,只有知难而退束手就范,乖乖地从命才免得全庄生灵涂炭。
  一瞥之下,老者如生根在荷叶上一般,随风微摆,神态悠闲,他正斜眼望着堡楼,两眼精光灼灼,露出轻蔑之色。罗心愚覆然一惊,心想:“此人持技欺人,轻功内力确属罕见,与他相搏,如同虎口塞兔,哪是对手!”
  良久,他凝视着荷花塘,不知如何是好,苦思无策,踌躇不决。
  深夜,罗心愚唤出贴身家丁毛龙、毛虎两人,这毛氏兄弟自幼伴当庄主,罗心愚见二人诚实可靠,平日教些拳棒,跟随左右。罗心愚道。“破庄之后,你二人要拼死护住少庄主,前往陕西庆阳府寻找你二师叔元氏斋,速速报信与他,谭州庄里遭难,要他早作谋画。
  他唤出众庄客,给各家各户分散银两,吩咐众人五人一队从西边渡江,各自逃生。
  众庄客老少相携,一片恸哭抽泣,真是风波陡起,凄凉万分。
  天刚蒙蒙亮,毛虎一路呼喊,面容失色跑来禀报:“少庄主不见啦!”罗心愚一听,急得连连跺脚,急令众人四处寻找。
  罗心愚夫妇中年得子,只有此儿,视如心尖之肉。此子生来力大无穷,性情寡合,心慧在内,取名罗涧,刚满十五周岁。
  赴死危急之际,不见爱子,罗心愚心中阵阵惊慌。
  这些天,罗家庄杀案迭起,庄内庄外闹得天翻地覆,这罗涧平素少言,只当不闻不见没事一般。突然不见了他的踪影,罗心愚如何不急!心想:“若让强人掳去此子,怎能对得起修竹啊!”
  此刻,一庄丁匆匆跑来禀报,扯着罗心愚直奔堡楼,张目一看,但见薄雾缭绕的池塘边,罗涧正爬在地上,一步步蹭近那单足鼎立荷叶上的钓翁,他虎目瞪圆,手握虎筋弹弓,张弓欲射。
  这尺半弹弓是苗人射猎器具,豹骨弓身、虎筋张弦,用的是鸡蛋大的磨光石丸,连射可发八子,没有百斤力气休想张开此弓。
  三年前,苗人各部落聚会湘西城外,苗王相邀,罗心愚携子前往庆贺。苗王之子卡西虎与罗涧年龄相当,相约斗牛,罗涧连斗四牛皆胜。卡西虎慕其神力,两人结成莫逆.赠他此弓,授其射技。此弓乃苗王传世之宝,弓身上描金雕了三字“壳王弓”苗人见弓,如见其王,莫不顶礼相拜。罗润回庄后,弓不离手,时以射猎为乐,日积月累练得一手百步穿杨、空中射雕的神技。
  只见罗涧倏地一扣弹弓,石丸闪电般击在那钓翁额上.“嘭”的一声震响,石丸飞进顿成粉末。又是两声弓响,两顺石丸流星般打在钓翁前胸,好似击在棉花堆上一样,无声无息,石丸软软地掉进池塘里。
  约翁回头一瞥,双眼里精光四射,凝视着罗涧,轻轻抹去脸上的粉尘,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转过身躯又专意钓起鱼来。
  罗心愚望着嘻喀直笑的罗涧,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
  “这罗涧不知高低,又是一努弓机;家颗石丸嗤嗤作响,直敢钓翁的限殊,若是击中常人,必定会顶着眼珠从后脑穿出。
  在这瞬间,钓翁从头上摘下斗笠,顺手一扇,六颗石丸“刷”的排得嗤溜溜回转直射堡楼,顿时破空声大作,数丈之避扇来的石丸从堡眼穿了进来,三个偷窥的庄客应声倒下,个个击中眉心,倒地气绝身亡,罗心愚被这骇世武功惊得冷汗满身。
  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哪里相信人间会有此奇技。
  罗心愚恐怕钓翁伤儿性命,一声大吼,从丈高的堡楼跳了下去,钓翁将斗笠丢在地上,身形微晃,衣袂飘飘,从荷叶上跃起数尺,半空中但听得他一声冷笑:“罗庄主,你到底来了!”落下来踏着片片荷叶,奔上岸来。
  罗心愚拱手施礼,道:“心愚不知何故得罪前辈,骤然降罪敝庄,杀吾弟、毁我庄,请讲个道理。”
  钓翁陡然肃容,说道:“十余载江湖上千百人追踪太子,欲取敌国之富,今日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这个当年的贵人,罗庄主交出太子交给你的信物,供出他藏的财宝,命可留、庄可保,仍享受你的闲情富贵,作你的世外高人,不然此庄夷为平地,杀你个鸡犬不留,罗庄主难得全尸!”
  罗心愚脸上一阵抽搐,心下暗暗吃惊:“绝世隐密居然为人知晓,千里迢迢杀戮破庄原来是为主人而来。”罗心愚略一沉吟,道:“罗某世代书香子弟,从不涉江湖半步,哪来的什么太子?什么敌国之富?前辈若怪罪罗某,请报上名号,死世死个明白。”
  钓翁冷笑不停,双目精芒似电,盯着罗心愚,从腰中掏出一面竹牌,上面烙着个杏黄色的鬼头。
  罗心愚一惊,剑眉倏挑,心想:“人称江湖鬼脸派,个个心狠手辣,阴毒异常。近年在江湖上杀人毁庄做了几件惊天动地的绝活,闻者无不心惊,莫非是这些魔头上了门。”
  罗心愚朗声说道:“前辈可是鬼面罗刹!”
  钓翁脸色不禁勃变,嘿嘿冷笑道:“不敢,老夫史太清,今日奉命拜访谭州罗家庄,得罪了!”
  “鬼面罗刹”史太清嗅类一声轻笑,一挥单刀.快如闪电向罗心愚头上砍来,这一发难又快又准,一出手就是阴毒功夫,声落招出,刀式忽吐,一股灼热的刀风,卷起一阵狂飚,一刹那间,满场是刀影横飘,沙土飞扬。连斗了十余招,众庄丁惊叫声中,白光闪处,罗心愚被史太清削掉一缕头发,刀势还老一分,哪还有罗心愚的人头。
  罗心愚一声暴喝,身疾如箭,斜射而出,“啪”的一掌拍在史太清的刀背上,手指直向他咽喉下二寸六分的“璇玑穴”点去,史太清微微一笑道:“当年名震京都的六大侍尉真是名不虚传,看样子,罗统领这些年并没丢下功夫!”
  他单刀一抽,一招“泼雨漫风”使出,势若劲风,贴着罗心愚右胯削去,刀锋未到右胯,身躯一旋,刀刃中转直取罗心愚面门,只见刀影晃晃,刀尖不离罗心愚双目两寸,连续两次差些划到眼皮,惊得罗心愚魂飞天外,霎时,罗心愚上衣被单刀泼风般的撕成碎片,如同开了百朵败絮。
  罗心愚羞愤难当,众庄丁也皆骇然。
  说那时,史太清左掌猛劈,右手单刀一招“千朵雪飘”,刀虚掌实,一掌劈在罗心愚肩上,罗心愚一口鲜血尚未喷出,口里疾射出两只钢球,这是他的独门绝技。
  两人相搏不过尺余,距离这么近,任凭史太清有绝世武功也难以躲避,钢珠又准又快击在史太情的生眼上、只听得一声惨叫,声震云霄,撕心裂胆,史太清左眼珠从眼眶中进出,鲜血流了满面。
  史太清捂住眼睛。疾若飞鸟掠身跃起,一个筋斗翻出一丈多远。他竹立当地,连点自己三穴,封住流血,口里发出一声长啸。
  众人耳膜震得嗡嗡作响,连忙各自倒身暴退。
  片刻,庄外野地里,数十名头戴杏黄鬼脸头套的健汉跳了出来,一片刀剑寒光,冷气森森。众庄客犹如渴马奔泉,寒鸦赴水,一声呐喊,纷纷跑回庄门,走得慢的被当场劈死了四五个,鲜血顿时染红了庄园大道。
  “尔敢伤我帮主,千刀万剐的罗心愚!”黑白二老飘然而至,“白衣追魂”骆少福一挺丧门锤,一招“慧星乱堕”连点罗心愚八处穴位。骆少福的丧门锤有他独到绝招,点穴又准又狠,罗心愚招架不迭,忙从腰中解下软鞭,呼呼抡得直响,打向骆少福。
  鬼脸判官骆少寿急欲纵上,被捂住眼睛的史太清喝住:“鬼脸派二老斗一无名小辈,叫我鬼脸派今后有何面目在江湖上行走!”
  众鬼脸派弟子蓄势戒备,皆都目不稍瞬的注视斗场。几招过后,罗心愚已露败状,自叹道:“多年隐逆山林,江湖人材辈出,今番罗某死定了!”
  骆少福锤势不但诡异不凡,而且疾逾电闪,快捷绝伦。罗心愚抖起精神,左手挥掌,右手舞鞭,扎心窝、截曲池、缠腰胁,招招不弱。忽然他一个踉跄,险些跌倒,骆少福挺锤直劈罗心愚脑门,哪知罗心愚其中弄诈,招式倏变,左手直夺丧门锤,右腿踢向骆少福下阴。
  鬼脸判官骆少寿站在数尺之遥,见状大惊,飘身靠上,蓦地一声怪啸,五爪一挥,搭在罗心愚肩上,刷的一扯,罗心愚右臂被撕下两条血淋淋的肉皮,罗心愚惨叫一声险些痛昏过去。
  骆少福侧身上前,脚尖踏住罗心愚的咽喉,从身上掏出四根五寸长的金针,插在他的四肢穴位上,阴森森地说道:“交出太子信物,饶你不死!”他喋喋怪声几声,从囊里拿出一颗绿色药丸塞进罗心愚嘴里。罗心愚正想自绝经脉而死,四肢百骸使不上劲,蓦地冷汗直冒,周身骨节均在咯咯作响,面色由火红而渐转苍白,浑身肌肉痉挛,两眼圆睁,昏死过去。
  正在这酣斗中,罗家庄刹时烧起大火,烈焰腾天,浓烟滚滚,火舌卷向花厅,“喇啦啦”一阵乱响,屋柱倒塌,碎瓦横溅。头套鬼脸面套的持刀人,一声发威,逢人就砍,见物就抢,罗家庄一片凄苦。毛龙、毛虎架起罗涧双臂,疾步越过几具尸首,奔向北边林荫小道。
  罗涧见父亲被擒,恨得咬牙切齿,边跑边射石丸,连连击倒数人,他一把挣脱毛氏兄弟双臂,发狂也似地向罗心愚扑去。
  毛龙心急,伸手一指点在罗涧的“京门穴”上,罗涧踉跄两步,一头摔在地上,毛氏兄弟唿哨一声,背负罗涧如飞逃去。
  三人行走了二十余里,来到一处林子,毛龙解开罗涧穴位,和毛虎抱头号啕大哭起来,但见罗涧眼珠乱转,身子尚不能动弹,浑身无力瘫在地上。
  突然间,一道黑影轻飘,刀光一闪,毛龙的头颅被削飞起来,溅出一丈余远,颈脖断处鲜血一冲数尺,尸身还直直地坐在树旁。
  毛虎怪叫一声,一掌把罗涧推出数尺,瞪眼一看,那黑白二老一前一后站在道旁,精芒电射,哼哼冷笑的嘴角边露出几丝讥讽之色。
  毛虎骇得魂飞天外,浑身战栗起来,心下暗忖:“这两个魔头要斩尽杀绝,索命来了,可怜我家少庄主才年方十五……”毛虎强打精神,稳住身子,屈腿给二老磕头,道:“两位老前辈,我家庄主只有这一根独苗,望两位老人家网开一面,饶他性命,两位爷要什么都可以,千万不可伤他性命!”
  “男儿膝下有黄金,差矣!差矣!”仿佛神从天降,语音刚落,从树上跃下一个白袍书生,身高七尺,气宇轩然,好一副风流洒脱之态。但见他嘴角荡着轻蔑的冷笑,手里转动着一支乌黑的竹剑。
  黑白二老一愣,双手一摆,道:“何方高人,横路插杠,自寻死路?你我大道通天,各行一边,管什么鸟闲事!老夫奉命而为,你走开的好!”
  白袍书生装模作样的拍拍衣襟,稀奇古怪地嬉笑着,猛地一扬手,竹剑如一条乌龙,倏然飞出,插入道旁的大树上,直没剑柄。剑气如虹,势若雷霆,霎然顿显气吞河岳之概。这一记“飞龙穿虹”的绝招,使黑白二老相视失色,骇了一跳。
  骆少寿浑身一震,躬身施礼道:“大侠,老夫适才恶语唐突,不识好歹,千万恕罪,足下可是湖广游侠‘湘西狂生’孟布衫,好一记飞龙穿虹的掷剑绝技,真令人顿开眼界。”
  “斩草除根,追杀忠良之后,尔等空负江湖前辈名号,我孟布衫静观多时了!”白袍公子愤声喝道。
  “白手追魂”一晃身靠近罗涧,捷逾电光火右,五爪直夺他怀中包囊。毛虎纵起,大叫道:“休伤我少庄主!”骆少福欺到他身前,右手抓住他胸口往上掷出,毛虎犹如断线鸢子,悠悠晃晃的飞向树丛,“砰”一声,摔得半死。罗涧急待起身,也被骆少福借力乘势一托,身躯登时凌空飞了起来,碰在树上,顿时撞得眼青鼻肿,头晕脑胀。
  “湘西狂生”孟布衫见状,怒火顿起,敛起嘻笑,道:“二老长白山称雄多年,小生久慕威名,好生佩服,想不到居然卖身投靠,屈膝称臣于鬼脸派这样的下三滥门派,尔等背叛师训滥杀无辜,江湖岂能容你们这般横行!”
  黑白二老结伙行走江湖多年,苦心钻研了一套“阴阳杀步”,一人使剑,一人持锤,配合得天衣无缝,倚此杀步时常在江湖上弄险,长白山一带巨寇,闻黑白二老的“阴阳杀步”莫不丧胆。
  此刻,俩人靠紧身躯停了一停,一声呐喊,左跳右窜冲上前来。
  骆少寿剑雨泼星,点点杀招洒向孟布衫;骆少福锤涛层层,一浪赛过一浪,直指孟布衫前胸,剑雨锤涛罩住了布衫身形,着着刺向身上三十六大穴。
  孟布衫从树干上抽回竹剑,身形一纵,一展连环八步躲过剑锋、锤头,步法怪异,令人眼花缭乱。粗观步履零乱,有慌不择路之感;细看才知是踏八宫阵法,走五行玄步。一忽一飘,从黑白二老剑幕锤网中滑身穿过。
  黑白二老合壁的“阴阳杀步”已用了十成功力,数年来绝少有江湖豪客躲过此劫,不死则伤,迫人弃命。今见孟布衫似花蝶游园,蜜蜂绕枝,破“阴阳杀步”易如反掌,骇得二老面赤心跳顿显狼狈。
  骆少寿见机不妙,旧技重演,以夺罗心愚之爪法,闪电般斜身扑去。
  拳术爪法,有鹰爪、虎爪、龙爪三种。鹰爪是拇指张开,四指叼肉;龙爪是四指靠拢,拇指上叼,腕节屈向手心;虎爪是五指错开,各自向手心弯曲。爪法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以三爪变化最为阴毒凶狠。
  骆少寿集三爪法为一身,一伸手则变幻无常,上、中、下,时常挥出龙、虎、鹰三种爪式。只见他左手舞剑,右手挥爪,飒飒生风,扑纵跃步,勾打过来,蓦地“喀喀”作响,令人眼花缭乱。
  白袍公子孟布衫更不答话,儒衫飘飘,神态自若,仍行八宫、踏五行,飘身躲过骆少寿扑击,一支竹剑并不回击,大有轻蔑之态。
  骆少福见兄弟未见功效,丧门锤挺直斜点孟布衫手腕,锤锋“嗤”的一声穿破白袍衣袖,戳出一个大洞,“刷刷”连点三锤,迅捷无伦要占上风。
  孟布衫脸色一变,清峻之气陡上眉峰,喝道:“贼子恁地无礼,小爷念尔等辈份甚高,放尔十招,岂可损吾脸面,毁坏我的衣襟,我孟布衫要放肆了!”转动竹剑,口喝一声:“浪子回头”一招使去,剑法变化奇妙,快击快刺,动若长虹。外表看去“浪子回头”招式与他人无异,高人旁观则知,攻则去势凌厉,守则门户严谨,攻中有守,守中有攻,高深莫测。
  孟布衫一声冷笑,笑声未停,只听骆少福手中的丧门锤“吧”的一声,爆为两截,骆少福手握半截丧门锤,面色骇然,老脸露出惊恐。这丧门锤乃精钢、玄铁炼成,没有超世武功和深奥莫测的内力,哪能被一支竹剑削断。
  黑白二老一见孟布衫武功过人,不禁生了怯意,额头上也渗出黄豆大的汗珠。蓦地一声响箭,数匹健马飞驰而来,血洗罗家庄的鬼脸派徒众,如飞赶来,百十个头戴鬼脸头套的大汉,一声呐喊,围成一个大圈,将孟团团逼住。
  孟布衫怀抱竹剑,巍然屹立在场中,神情从容,气度潇洒,直若玉树临风,而又威仪逼人。他环视周围一个个凶恶的汉子,俊面忽地一寒,怪异地嘿嘿冷笑,他扬起清亮的嗓门,放声唱起一曲“战平凉”,手指在竹剑上弹击,曲调时高时低,有若龙吟凤鸣,有若牛嗥猿啼,响彻云霄,令人心悸神摇。
  史太清飞身赶到,见“湘西狂生”在刀剑丛中仍然亦歌亦乐,低声对属下说:“湘西狂生”不知师出何门,多年来自负武功不凡,持技游侠湖广,是赌场中的豪客,风流场上的魁首。时而逞勇扶弱,时而助强欺人,是一个放浪形骸,玩世不恭,忠伪莫辨的厉害人物。传说三年前湖广各门派见他无门无派,畜谋发难,曾联手除他,且不知吃了他多少暗亏。如今他单人独剑,犹如天马行空,独往独来,无人知其踪迹,江湖各派都不愿惹怒于他。最讨厌的就是,这孟布衫死缠烂打,倘然他吃了隐亏,只要他有三分气在,他总是千方百计缠上门来,弄得你今日丢儿失妻,明日院宅起火,神出鬼没,防不胜防,,江湖上黑白二道人物都不惹他,此人不可轻视。”
  史太清一亮嗓门道:“孟少侠,史太清有礼了!”
  孟布衫道:“史帮主,贵帮从不过长江以南闯荡,今日为何大开杀戒,千里来毁罗家庄?是为财搏命,还是别有缘故,我孟布衫心里不痛快就看不得持强凌弱,赶尽杀绝的事,今日冒犯虎威了!”史太清肃容道:“孟少侠湖广逞雄,如同天马行空,在下今日奉命而为,偶犯尊威,望放过我这一马,你我各走天边,厚意日后报。”
  孟布衫扬眉说道:“在下今日要人携物,作一次恶人。一个小小的罗家庄居然聚集了江湖几大门派的弟子来杀人越货,没有惊天动地的事情,岂会劳动诸位大驾!这包囊我要,这少年我也要带走,你们要横刀阻拦,我孟布衫可要撒野了!”
  史太清暗叫要糟,心中犹豫不决,遇上这个杀星捣蛋,真不知如何是好,他满额青筋暴露,怒目瞪着孟布衫。
  孟布衫一旋竹剑,剑花溅出千朵,唿哨一声,腾地跃过众人头顶。挟起罗涧,从地上拾起包囊,昂首要走。
  黑白二老双眼血红如火,这口气如何能咽得下去,急欲冲上,史太清双手一摆,道:“慢着,让他走!这场仇隙结定了,但此刻不可妄动,这‘湘西狂生’武功超人,死缠烂打会徒死几个弟兄,我又眼负重伤,罢,罢,日后找他算帐!”他阴沉着脸,独眼里尽射怨毒之光。
  孟布衫挟住罗涧,牵着毛虎缓步出林,却听步声细碎,顷刻间已悄然远去。
  一连三日,罗涧不出一语跟着孟布衫,向南走去。路上风餐露宿,饥渴劳累,在所不免,罗涧见孟布衫无加害之意,终日摆弄弹弓,浑浑噩噩任其作为。
  黄昏时分,三人到了濮院镇。这镇为浙江嘉兴府一巨镇,还来肆店栉比,华厦鳞次,机杼声轧轧相闻,日出锦帛千计,远方大贾携银群至,众庶熙攘,甚是繁荣。
  孟布衫等人进一酒楼,酒楼上悬一金字招牌“五柳居”,店家一见这白袍公子气度不凡,身后跟定两名小厮,殷勤侍候,奉上当地名菜“葫芦鸡”,此葫芦鸡始于唐代,以皮酥肉嫩,香味醇正著称,密方相传,佐料独特,誉为“天下第一味”。孟布衫连声叫好:“葫芦鸡,想得我好苦。”看来“湘西狂生”风尘仆仆,走了数百里,是专为此鸡而来。顷刻功夫,但见他撕鸡腿、嚼鸡筋、咬鸡头,三只鸡,八碗酒下肚,醉眼朦胧来到客房,倒头就睡。
  罗涧早已饥肠辘辘,怎奈心中悲伤,哪里吃得下饭,看着酒楼上的众客官一个个醉得东倒西歪,厅堂一片狼藉,心烦意乱,推开碗碟,长叹一声下楼歇息。
  夜幕降临,镇里寂静无声,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叫声。这“五柳居”乃此镇首家酒店,里外套间花窗相衬,十分静雅。罗涧看着孟布衫烂醉如泥,挑亮烛光,打开包囊细看。
  打开包囊一看,不禁一怔,想不到众贼拼死抢夺的竞是那幅长幅,这浓墨写成的“千忍”长幅上,没落款,无印章,并无什么奇特之处。罗涧百思不解,暗忖:“这其中有何玄奥?父亲临别嘱咐毛虎;命在字在,千万不可遗失,赶往山西庆阳府寻找二师叔元氏斋。可如今却流落他乡,好似阶下囚徒,笼中之鸟……”罗涧双目垂泪,思量了半响,不觉倦意绵绵,昏然睡去。
  三更时分,突然窗外伸进一支细小的套管,戳破窗纸后,一缕异香幽幽飘入。不一刻,一着黑色夜行服者闪进房门,身形微晃,两支雪亮的鹅毛短刺朝孟布衫咽喉上电闪般压去。
  “咚”的一声巨响,黑衣人冷不防被孟布衫一挺身躯,金掌掠风拍在肩上,那人身手矫捷,肩头一耸,燕子般飘过书案,紧紧贴在墙角上。
  “醉死返魂香,大胆毛贼,敢在公子面前卖弄!”孟布衫从床上纵起,竹剑“呼”的一抖,剑风飒飒而生逼住夜行人。
  黑衣人娇声喝道:“劫人夺物,天理不容,候你多时了!”声若银铃,丹田之气充沛,分明是个女子。喝声未歇,刺锋已及孟布衫前额,这一下好快。“湘西狂生”疾如流星般一闪,避开刺尖,回臂反手去勾那人手腕,黑衣人一刺不中,立时变招,“刷刷”两刺,分刺孟布衫两胁。孟布衫心中勃然大怒,斜掌劈她肩头,霎时之间,两人以快打快,交换了十来招,但见剑影闪动,寒光旋舞,招招令人惊心动魄。
  孟布衫惊诧不已,暗暗称奇:“布衫浪迹天涯数年,惯于夜战,绝少有人在黑夜中过上十招,想不到在此濮院镇得遇高人。”这黑衣人如影随形,着着进逼,刺光裹着孟布衫身形上下翻动,依稀月光下衣袂飘然,宛若凌空仙子。
  孟布衫心意随动,看得呆了。
  高手过招,生死决于俄顷,万万急躁不得。孟布衫用竹剑护住下盘,呐气运功,头上霎然冒出丝丝白气,上乘武学境象顿显。对方刺花纷堕,刚中有柔,柔中有刚,迅捷时似闪电奔雷,沉稳时如渊停岳峙,大有名手风范。孟布衫又惊又恼,竹剑一摆似电闪雷鸣,慢慢逼住黑衣人,顷刻又拆了三十余招。
  孟布衫瞧着她那身形,心下顿生倾慕之心。这黑衣人年纪轻轻,身材娇小,武功上竟有如此造诣。他剑下有意容让几分,只使出七、八成功力,几次险象横生,鹅毛刺擦颈脖而过,他不忍狠下杀着。
  但见孟布衫这一招好不突兀,一招“乌龙三摆”向黑衣人面门连点三下,黑衣人的鹅毛短刺在如此急邃之间,被孟布衫竹剑架住,稳在半空钉住一般。呛哪哪一阵响声,那人从腰中掏出“金丝罗刹网”漫天撒过来,孟布衫身形一晃,伸手一把扯住金丝勾网,两人对峙用力,嗤的一声,被那人用力一扯,孟布衫的白袍袖口撕开半边,露出里面青色内装,手背上也划出几道血痕。
  黑衣人似嗔似笑,孟布衫满脸羞红,气恼交加,一咬钢牙,猱身而上,使出绝招“贴身粘花”顺手一带,手腕骤出如电搂在那人腰上,正欲封穴,对方大惊,如燕子掠水,斜斜飞起,身躯贴在墙壁上,脸露惊恐之色。
  布衫心摇神荡,这人腰软如脂,轻滑似绵,分明是一个青年女子无疑。
  刹那时,黑衣人撒手掷来几颗铁莲子,带着“嗤嗤”劲声,直取孟布衫面门。但见她低头一躬身,肩头一耸,穿窗而出,顿失踪影。
  孟布衫挥剑削开暗器,心思:“此女子武功超人,深夜奔袭来去如风,真是百年难逢的对手,岂能让她走掉!”纵身一跃,头上脚下冲向屋顶,只听“哗啦”一声,瓦片四溅,屋顶撞开一个天洞,他四处一瞥,掠身追去。
  放眼望去,数丈之遥一个黑点在夜幕中约隐约露,正沿着屋脊疾走,孟布衫展开轻功猛追。但见那人一点一跃,身形飘突,似春燕剪尾,落地无声无息,端的好看,上乘轻功修为非一般武林中人可比。
  片刻,孟布衫如赶月流星飘然而上,总是差那人一丈余远,他高喊道:“足下半夜行刺,有何冤仇?武功如此高超,鬼鬼祟祟是何门派?”那人行走如飞只是不答。孟布衫发狠追了几步,喊道:“小生今生得遇高人,如有缘得见尊容,平生足矣!”
  那人站稳脚步,扯下蒙脸的青巾,一缕青丝披散肩头,但见她束装雅致,美貌非凡,窒得满面通红,一双大眼如含秋水,娇声道:“公子好武功!”迎风掷来一支银镖,低头耸肩,如展翅燕子疾飞,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孟布衫凌空一捞,伸手接住银镖,愣了半刻,借着月光低首一看,银镖上清清楚楚刻着三个古朴的篆字“云中雀”他怔了片刻,懊丧万分返回店中。
  回到客房,已是拂晓时分,推门一看,但见客房里一片零乱,哪还有罗涧和毛虎的影子!
  孟布衫沉吟片刻,一瞥初旭之光,穿过浓密的晨雾,倾洒下来,照在湿漉漉的房屋顶上,暗付:“他们会被谁劫走?莫不是抽空儿溜了么?”一时不得其解。
  第二章 古寺雷霆
  罗涧与毛虎见孟布衫跃上屋顶,慌乱中奔出店门,如漏网之鱼,脱笼之鸟,匆匆北逃。
  一路上行了二十几天,走到一座大山前,只见山势颇陡,窄狭的三尺山道盘旋而上,怪石林立,峡谷峻峭,莽莽山腰中三道瀑布飞珠泄玉,奔勃而下。两人爬上山峰,遥见群山,尽收眼底。顺着山道转过两个弯,只见一处庙宇,黄墙碧瓦,钟声悠悠传来,气势肃穆。
  罗涧懊闷万分,愁意不散,那日在濮院镇只顾和毛虎逃命,惊慌之中将包囊丢在了客房。他一路走着一边想着父亲的嘱咐,愁肠百回,沿着山道缓缓而行。
  走了三、四里路,只见路旁一片丛草中荫着半截碑石,石碑已经毁破,字迹模糊,隐约而见“古兴龙寺”的字样。罗涧心想:“年深日久,此碑坚石雕刻还败落如此,我罗涧家破人亡,何时才报得血海深仇。”
  靠近寺院,陡然见寺门旁倒头睡一老丐,头发稀松披肩,鼾声如雷正在酣睡,身边放着九只小小的布袋。毛虎曾听庄主说过:当今江湖第一帮丐帮,数年前声势浩大,艺压武林,匡复正义,驱除鞑虏,屡建奇功。不知为何缘故,近些年帮势败落,声威一落千丈。如今丐帮龙蛇混杂,扰害乡民,黑白莫辨。但见此丐年岁已过六旬,九袋挂身,决非丐帮一般徒众,肯定是一个辈份极高的丐帮头领。
  罗涧看得仔细,正在琢磨,寺门嘎吱打开,走出一个高大和尚,伟岸雄姿,笑容可掬,一把推醒老丐。老丐滴溜溜地突然跳起,高声道:“大师,老小子等候多时啦!”施礼不迭。
  罗涧怔了怔,暗思。“这和尚红光满面,年纪不过四旬,花甲之岁的老丐为何向他磕头施礼。”那和尚也不谦逊,扶起老丐来到一棵苍松之下。老丐态度卑微,恭敬有加,只见他撩步走到寺院墙角,伸出十爪挟起一块巨大的青石板,放在和尚面前。
  这青石板足有二、三百斤重,被老丐十指叼起,面不改色放在地上。罗涧在家自恃有几分蛮力,四五个庄客休想靠前,今见老丐如此神力,惊得半晌才缓过神来。
  和尚微微一笑,伸出箭指,化指为戟在青石板上格格左右划开,霎时刻出一个八卦阵式图。指尖入石三分,直划得石沫飞迸,金星乱溅,内力凝重如山似天人一般。
  老丐与和尚在青石板上斗起阵法来,只见青石板上玄门八窍卷起阴风,阴阳五行排列星斗,犹似杀出阵阵刀刃铿锵之声,罗涧凝望着阵式,看了一盏茶功夫,只觉胸口发闷,隐隐生痛,头晕目眩,不敢正视。
  良久,和尚拍手大笑:“好阵法!老叫花子又赢了老衲一招。”
  老丐连忙起身道:“恭喜大师八卦龙蛇阵法又有长足之进!”他嘻笑连声,又道:“输一招阵法,教老徒一招绝技,君子一言既出,莫悔!”
  和尚哈哈一笑道:“老僧一言九鼎,岂能反悔。”说罢,两人在寺院门前的草坪上演习开了。但见和尚左掌握拳护腰,右掌切击而出,气凝如山,掌劲若长江大河滚滚涛扑,委实是名家风范。
  老丐发掌相迎,劲力雄浑,身形沉稳,四周封得无懈可击。罗涧平日在家曾见过父亲练功之法,知道高低,忍不住肚里喝采,好掌法!见两人“拗步拉弓”、“四郎拜母”、“张三上山”连续过了三招,法度之严,劲力之强,实不在武林一流高手之下。霎时之间,和尚嘻嘻一笑,一招“漫天飞雪”掌影飞舞,裹住老丐。老丐见情形危急,屈身左转成寒鸡势,双掌对住眉心,一声劲喝,似迅雷扫穴,去势奇快击向和尚胸膛上,眼看掌触皮肉,和尚要吃大亏,噗的一下,不知何故,老丐这一掌鬼使神差的竟拍在自己肩上。这一掌如排山倒海,力劲浑厚,重若千钧。只听“唉呀”一声,老丐踉跄倒退丈余,面色赤红,血潮上涌,一口鲜血喷将出来,立足不稳,坐在地上。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饶了老僧罢!花甲之人,黄土埋了半截,还学什么佛家功夫,老衲看来收莲为好。”和尚笑容可掬,扶起老丐,两指从衣袋中夹出一颗白色药丸弹进老丐嘴里。片刻,老丐苍白的面孔渐渐转红,勉强站了起来。
  老丐凝神行立,思量片刻,倒身拜在尘埃之中,泪流满面,悲声说道:“莹胄大师,老叫花恳求禅师千万慈悲,救吾丐帮万众门徒。”说完,伏在地上不肯起身。
  和尚敛起笑容,正色道:“老衲乃世外之人,修持数年,红尘杀劫岂能再去染指。我佛戒十恶,曰:杀、盗、淫、妄语、两舌、恶口、绮语、贪、嗔、邪见,丐帮今遭世惑,与人相斗,自寻死路,吾出山助尔,十恶上身,百死难赎,佛祖不饶,休要再烦言!”
  老丐额头触地不肯起身,放声号啕,泪如雨下。
  那莹胄和尚站起,一摆长袖,跨入寺门。老丐起身拦阻,一把扯住他的僧袍不放,被莹胃呼的一掌推出寺门。寺门嘎吱关上,山林一片寂静无声。
  罗涧、毛虎看那老丐着实可怜,连忙上前搀扶,殊不料老丐斜眼一瞪,随手一拂,力若千钧将罗涧摔出数尺。
  老丐鼻子里冷哼了几下,长叹一声,掸了掸身上的尘一,移身靠在寺门旁又睡了起来。
  天色已近黄昏,罗涧饥肠辘辘,和毛虎四处寻找野果、山菜,用弹弓打下四、五只山鸡,用稀泥糊好烧熟充饥。
  罗涧见老丐靠在寺门边酣睡,寒风吹来,冷得屈身缩体,不停地发抖。怜其老迈,叫毛虎在他身边放了两只烤熟的山鸡,两人也爬上大树,靠在树权上睡了起来。
  清晨,罗涧被阵阵清啸惊醒,但见一个四十挂零、精瘦骨立的黑面僧人和老丐正斗在一处。黑面僧人口发啸声,声音尖锐,有若寒夜枭鸣,罗涧不禁打了个寒噤。
  “老要饭的,还不快走!缠住家师,扰乱我寺清修,快快下山,免得讨打!”威吓之意露于言表。
  老丐朗声答道:“莹胄大师当世高人,乃一代宗师,与我约定斗八卦龙蛇阵法,输一招便授我一招绝技,输一局则随我下山,为何不践其言?若是传到江湖上,尊师背约自食其言,尔兴龙寺还有何面目!”黑脸僧神色顿显不安,喝道:“灵虚门的武学绝技你学不了,根基太差,不然反损你性命!”他瘦脸拉长,双掌飘然而出,掌法凌厉,内力绵绵密密,浑厚充溢。
  老丐并无惧色,纵上两步,出掌相交。只听得“呼”的一声,老丐退出四五步,僧人也向前一撞。这黑面僧人大怒,足尖点地,旋转向前,身法之快,实所罕见。双掌翻动,挥袖之间绽出朵朵掌花,眼看老丐要吃大亏。罗涧骑在树梗上失声喊道:“小心!这秃驴使的是‘如意掌法’,两肋虚空,尽可大胆进击!”
  黑面僧人闻言大惊,从地上摸了几片树叶撒手向罗涧抛来,柔软的树叶顿时似精钢铸成,薄刃一般带着呼啸击在罗涧肩头。
  罗涧肩头一沉,半身酸麻,疼痛不已,“唉哟”一声从树上倒栽下来。他索性在地上一滚,“飕”的一下扑上,双臂抱住黑面僧人的左腿紧紧不放,高喊道:“快跑,快跑!老伯快跑!”
  此刻,黑面僧俯首望着紧抱左腿的少年,奇瘦的面庞显出惊异的神色。他一动不动地站立着,似乎百思不解,这是何处冒出来的小顽童?居然知晓本家秘传武功“如意掌法”。
  老丐见少年拼命相救,想起昨日还摔了他一跤,老脸顿显内疚不安,抢上几步,叉拳施礼道:“大和尚息怒,慈悲饶他一命,老小子今日即刻下山,再不烦扰各位大和尚清修!”他脸露惶恐,生怕伤了少年。
  瘦和尚鼻子里冷哼一声,拨开罗涧的手,抖袖转身进了寺门。老丐一屁股坐在地上,脸露懊丧之色,仰首遥望天边的浮云,心浮气燥,不知所措,顿时就像又苍老了许多。
  罗涧走到山崖边,观望四下风景。此寺置身于群巅之峰,层崖刺天、横若列屏,山下烟云飘渺,听得寺中钟声伴和着诵经之声随风飘去,心想:“好怪的和尚,一胖一瘦,一凶一善,都有这般上乘的武功,这兴龙寺真是藏龙卧虎,非同一般。”
  老丐爬起,慢步走到崖边,用阴沉的声调唱起古曲:“踧踧周道,鞠为茂草。我心忧伤,怒焉知持。假寐永叹,维忧用老。心之忧矣,疾如疾首。王事靡不能艺稷黍!父母何怙?悠悠苍天!曷其有所?”声调悲凉,铿锵抑扬。唱着,唱着,泪水沿着他的双颊流了下来。
  罗涧不解古曲的词中之意,只觉得曲调悲哀,动人心魂,联想自身家破人亡,父母生死不知,情不自禁也呜咽起来。
  片刻,寺中钟声停止,那精瘦的黑面僧人走出寺门,对着老丐合掌道:“几位施主,家师有请。”老丐一听,面露悦色,口发一声唿哨。从荒草丛中跳出两名乞丐。三旬开外,百衲衣上打了许多补丁,持短剑负六袋,雀跃向前,向老丐拱手施礼道:“高长老,莹胄大师大发慈悲了,我辈今翻有救啦!恭喜长老。”
  老丐、罗涧、毛虎及两丐提步随黑面僧人走进寺院大殿。
  但见这古兴龙寺大殿,雄伟壮观,十八天顶承托一百零八块放射铜板瓦华盖,殿檐周边悬挂铜质流苏和风铃六十四个,大殿正面一尊佛像,高三丈,伸四十二臂,气势宏大,令人肃然。
  瘦和尚将众人引进戒坛前,莹胄大师慈眉笑颜正坐在坛前椅子上,见一行人进来,开言说道:“高长老,你我斗阵之交,何故扰烦百日,害得我们无法做功课?你父乃我座前俗家弟子,我本不该再惹凡尘,管世俗之事,因见你布阵奇异,胸藏千万甲兵,爱你奇才,方许诺斗法。不料你借此激我下山,好没道理!老衲也曾许诺,输一招阵法,授你一记掌技,昨日老衲在八卦龙蛇阵上输了你一招,遵守所诺之言,今日授你一招‘灵虚门’绝技。不过,本门师祖法旨,乱世授法,择人而言,这就要看你的造化了,错过机缘,莫怪!你讲出原委,老衲自当奉上赌采。”
  高长老坐定,呷了一口清茶,细细道来:“我丐帮十世巨帮,江湖各派无不仰慕,历年行侠江湖,扶贫助弱。帮规严厉,众门徒莫不遵令,大江南北遍留丐帮弟子德迹。数年前,想不到江湖突然杀出一帮凶徒,个个武功高强,心狠手辣。他们在南方北方制造多起血案,吸人颈血,污人妻女,食婴掠财,使毒乱魂,无所不为。更况他们的头领狡黠多智,野心勃勃妄图称霸武林。平日里这帮歹徒持一‘赤龙令’,令到魂消,无一幸免,许多江湖大派都被其汤平,门人弟子杀戳不少。我帮帮主刘龙鄂号令丐帮徒众合力捕杀群獠,不料,力量悬殊,血染湖广,帮中弟子被杀得十有九伤,四处流落。而今,帮主刘龙鄂失踪,帮坛无人掌门执令。几年来,丐帮帮规不整,十万人马成了乌合之众。四大长老仅存老小儿,我高深虽位居长老,但无约束门人的能力,十世巨帮落到今日这个田地,叫人如何不痛心疾首。”
  莹胄大师慈眉一动,双目开阖,精光灼灼,顿露不可思议的威仪,说道:“江湖博大,艺海无涯,各大帮派藏龙卧虎,超世武学高人比比皆是,为何少林、武当、峨嵋、崆峒、巫山诸派掌门人会任群魔横行江湖?难道袖手旁观乎。”
  高长老摇头说:“当今江湖,武学泰斗魁首当推少林、武当,近年不知何故,闭门清修约束弟子不准涉步江湖,南北各大门派畏‘赤龙令’淫威,有的避而隐之,有的俯首称臣,有的甚至迁帮躲到西域去了。老小子琢磨,这江湖上的一场骇世杀劫将至,武林涂炭为期不远矣!”
  莹胄大师一听,又惊又喜,沉吟半晌,道:“难道我师祖说的一个甲子一大劫难真的应验了么?当年‘七绝教’乱世,死了多少英雄豪杰,我师祖叮嘱弟子,清修山门,以防‘七绝教’死灰复燃,东山再起,给我等立了绝尘戒条,这么久了,又要起杀劫风波了……”
  高长老站起道:“大师在此清修,也未必会安静!”莹胄大师低眉沉思不答。
  高长老见莹胄大师惊疑参半,心事重重,拜倒在地,道:“莹胄大禅师乃当代异人,绝艺在身,武德服人,大师若举臂登高一呼,天下武林莫不响应,麾下聚集各派精华,不愁那帮强人不灭。大师如不下山助我丐帮兴复,我丐帮难有出头之日,天下苍生奈何?”
  莹胄大师肃容双手合什为礼,起身托住高长老,道:“老衲绝世多年,下山断然不可,今日我授你一招,决不食言,你若有幸,抓住机缘,学成此功可复大业,休要再提下山一事,老衲岂能违抗师祖之命。”他禅袍一佛,站起身来。
  罗涧见莹胄大师,脸色红润,毫无老态,靠近黑脸僧人问道:“尊师四十开外,如何妄言绝世多年之人?”
  瘦和尚黑脸一笑:“吾师修炼逾年,采日月精华,吃无烟食物,无欲无念,已早过古稀之年了。他内外修为非常人所思,尔看他手指玉琢羊脂一般,如同七、八岁的孩童,出家人哪有诳语!”
  罗涧、毛虎看得呆了。
  莹胄大师领着众人出寺门,踏入后山小径。
  但见后山风景更是绝妙,群峰起伏交迭,苍松千姿百态,峡谷坎坷,神工鬼斧,令人心醉神迷。连转四、五道弯,众人紧跟莹胄大师下到一处深谷。这深谷宽丈余,高十余丈,窄狭小道仅容两人并行,阴森袭人,冷风飕飕,蒿芦遮日,不见阳光。走了半里多路,深谷尽头露出一座古墓,古墓前三尺处立着一块人高的大石碑,花岗石的碑上写着“灵虚门”三字。莹胄大师恭恭敬敬拜倒在地,叩了三个响头,众人一见,连忙下跪施礼。
  古墓侧旁杂草丛生,右边呈一扇石门,黑洞洞地从里头刮出席席寒气,令人心悸神摇,不敢靠近。
  众人神情悚然站在墓前。
  忽然,石门里传出丝丝之声,两条世间罕见的眼睛蛇闻声窜出,莹胄大师一见,脸露慈笑,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这就看各位施主的造化了!”
  两蛇一雄一雌,长约一丈,头大如斗笠,身跃数尺,嘴喷毒液,发出公鸭般的嘶叫,翘首逞威对着众人,蛇眼里放射着晶莹的绿光。
  老丐惊得倒退四五步,吸了两口冷气,那两名六袋弟子更是骇得面如土色。丐帮弟子世代弄蛇,高长老身为丐帮巨擘,也从未见过如此大,如此惊人的眼睛王蛇,一时骇得不知如何是好。
  莹胄大师合掌恭谨地说:“入得此洞者,可授其技,师祖遗旨,违者逐出师门,莹胄也不能抗令。”高长老与二丐相视良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不到莹胄大师这般摆布。高长老抬头,满脸尽是坚毅之色,跃身冲上前去。
  只见两蛇盘首剪尾,翻腾扑击,扇起阵阵巨风,高长老从腰中抽出水磨铁棒,侧体挥棒一击,直指巨蛇七寸,身法轻灵,步履如飞与两条巨蛇斗在一起。顿时,众人眼睛一花,墓前尘沙飞扬,烟雾弥漫,片片落叶旋起数尺。两蛇与老丐相搏颇有章法,上下盘旋似习武功,“嗤?的一声,雄蛇窜起数尺,蛇眼放出凶光,摆尾闪电般击在高长老胸上,只见高长老额头青筋暴露,惊恐之色顿显。这蛇尾坚同铁棒一般,正点中老丐胸上的“周荣穴”,雌蛇紧跟跃起,蛇嘴吐出一尺半长的血红蛇信,直射老丐两眼。高长老踉跄倒退,面色碧青,水磨铁棒被两蛇长尾一卷抛向半空。
  罗涧见状,知老丐尴尬之极,挺身向前,掏出虎王弓,“嗖嗖”几声,六颗石丸闪电般击去,正中雄蛇巴斗。两蛇激怒,公鸭般鸣叫声更响,昂起巨头,放过老丐朝罗涧窜来。
  毛虎惊得脸如白纸,大吼道:“休伤吾少庄主!”冲上去拦截,被雌蛇一扫,闪避不及,蛇尾正打在肩上。像一支铁鞭劈下,毛虎捂着肩头,一口鲜血喷出数尺。
  罗涧见两蛇又窜来,心里惊慌,几下兔奔鹘落,连纵三步,伸展猿臂爬上深谷两旁的峭石。他转体一个急射,八颗石丸流星似的直射雄蛇,石丸击在蛇身,如同击中皮鼓,发出“咚、咚”几声震响。莹胄喜上眉梢,大喝道:“这娃儿好胆量!”
  但见雄蛇跃起数尺,竖起斗大的巴斗,在崖石下嘶叫,观者莫不胆战心惊。那雌蛇眼放绿光,一摆长尾从峭石后叉道上昂首窜出,避开罗涧疾射的石丸,游龙戏水般一下子菲上来,一口咬在罗涧的右臂上。只见罗涧右臂倾刻全成黑色,浓墨浸过一般,黑气向上蔓延,一下子便遮盖了面孔,直至发心。
  罗涧两眼血红,张口大吼,纵身一扑,双手十指死死卡住巨蛇七寸,张口一咬,正咬在那蛇项上,顿时腥血四溅,如同下一场血雨。雌蛇痛极,首尾相缠,团团绞绕在罗涧身上。
  “好胆气!”莹胄大师又赞叹了一声,伸手从树上采下半张树叶,卷在口里呜鸣地吹起怪异的曲调。巨蛇闻到时高时低的曲调,咝咝游动,身躯慢慢松开罗涧。片刻,两蛇相缠,雄蛇向雌蛇作温存亲呢之态,首尾相接,潜入树丛深处。倏然之间,一场罕见的人蛇恶斗好似从未发生一般,深谷又恢复了原来的寂静,只有席席冷风从墓门里刮过来。
  高长老见罗涧再度援手相救,心下愈加感激,纵步抱住罗涧,关切焦虑之色顿露。
  罗涧只觉得腥热蛇血入口后,炙人肠肚,浑身燥热。他两跟赤红,掌心火烫,身上依然上下鸟黑,两眼一黑,昏厥过去。
  高长老摘下身上的小布袋,从中取出几颗药丸,正准备给罗涧服用解毒。莹胄大师高声道:“不可,长老不可造次!”他仰天哈哈大笑,双手乱拍,道:“造化,造化!实乃天意也!这少年机缘正合天意、正合师祖安排,可练成此举世绝技。各位,要练成绝技、幻影雷霆,必须身蓄奇毒,这巨蛇千年修炼,百草养身,毒液绝顶凶狠,今番毒液已入少年人右臂,剧毒攻心浸顶,天助此生成大器。再者,‘幻影雷霆’练成要牵动全身三十六处大穴,有一穴不通则功力全失,成为终身残废。然人体“冲门穴”主腹气。锁丹田,最难打通。此蛇王吃千山之参、万山灵芝,养了自身血液,这蛇血增内力,通筋脉,正可打通“冲门穴”,这野小子胆气过人,心存恻隐,救人反倒助已修成了炼技根基。如今,蛇血、蛇毒集于一身,合二为一,‘幻影雷霆’便可炼成,我师祖今有传人实乃天幸,这就要看他的悟性啦!”莹胄大师说完,欣喜万分上前抱起罗涧,回头对高长老说:“我师祖真乃天人,遗言灵虚门绝技‘幻影雷霆’百年传一弟子,无缘者纵然千辛万苦也难入此门,即算照经而炼,也难得解其皮毛,长老休怪!”
  高长老顿悟,深悔不已,脸呈沮丧之色。
  莹胄大师抱起罗涧迈入石门,三丐和毛虎正要紧随而入,被那精瘦黑面僧人叉手拦住道:“几位施主,请往斋房歇息,家师有令,传人入内,他人不得逾此冥界!”四人只得与瘦和尚返回寺中。
  但见石门里弯弯曲曲一条石道,苔滑幽深,一片漆黑。沿着石级慢慢而行,莹胄大师抱着罗涧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左拐右弯,进至一个石洞,瞬然眼前一亮,呈现出一个新的天地境界。
  这石洞宽敞如巨厅,南北长十余丈,东西宽四丈,穹窿顶高达五丈余,洞内石壁平整,气势雄壮,洞内可纳千人。遍布石柱、石幔、石棋、石花,千姿百态,变幻莫测,景象奇特。
  罗涧苏醒过来,见此石洞奇观,惊异不止,挣扎爬将起来,身躯越动,蛇毒愈是漫延全身更快,霎时全身乌黑油亮,奇怪的是周身并无疼痛之感。罗涧浓眉紧蹙,望着莹胃大师。
  莹胄大师慈眉一挑,亮掌猛然朝罗涧背上一拍,似迅雷击至。罗涧身形摇晃,浑身针攒一般,口鼻喷血,黑血迸出数尺,黏腻腻的糊了莹胄大师一身。仔细一看,黑血如漆,腥臭异常。莹胄大师俯身在罗涧的伤口上吮吸毒血,一口口地吸了出来,吐在地上,吸了二十余口之后,罗涧血色渐渐变红,不觉浑身燥热,心火上升,如火燎一般。莹胄大师从怀中拿出五个药瓶,倒出些紫色、蓝色、红色、绿色、黄色药粉,混拌在一起,调了水给罗涧喝了,又倒出些药粉敷在伤口上。
  片刻,罗涧觉得心泰平和,恢复如旧,纵身跳起,纳头就拜。
  莹胄大师厉声道:“进我灵虚门师祖冥界,乃他老人家传世弟子,今后行事,必遵我门法度,孟浪行事,重责不饶!”罗涧欣然答应。莹胄大师交待罗涧等等事项,起身道:“你在此静修,不可四处胡乱走动,不然,误入迷途,身首都寻找不到!”转身健步如飞走了。
  莹胄大师走罢,罗涧借天洞射进的亮光,打量着洞内石壁,眼睛骨溜溜地四下张望,这意想不到的奇遇,令他兴奋异常。
  石壁上刻辞数行,为汉字隶书,古朴苍劲。共十九行,二百零一字,罗涧细观,不解其意。四周石壁上刻着许多人像,腾打扑击,章法零乱,路套大有标新立异之殊。人像旁或注梵文,或注藏文,或注一些看不懂的文字,有刻写或墨写,清晰可辨。
  罗涧盘腿静坐壁前,终日琢磨壁中人像和字眼,一连看了三天。第四天便仿其扑打步法,摹其躲闪身形,一步一掌,一跳一纵,惭惭走熟些壁中套路。日复一日,连练了十天,直觉得血脉畅通,内息鼓荡,头上时常冒出白气,十指叩石坚如钢铁,一使劲便觉得无穷之力向外暴涌。
  又隔了十天。一日,瘦黑僧人悄悄进洞,一言不发,忽然左掌向上,右掌向地,一招“横扑虎腰”袭来,罗涧慌忙躲避,掌风贴身而过,他又是一招“阴阳入冥”,掌法一变,化为箭指直插罗涧胯下,声势汹汹,身手敏捷,罗涧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罗涧见僧人黑脸阴沉,发威袭来,慌不择路,吓得在石厅中乱窜。这掌力浑厚,席席挟风,击在身上岂不断骨伤筋,一命呜呼!
  瘦脸僧人一掌胜似一掌凶狠,追扑罗涧如同搏命。罗涧躲闪了十余招,霍地念头一闪,歪歪斜斜学着试走石璧上人像步法,一连躲过三记快掌。不一刻,罗涧惭解人形扑杀的步法之意,参悟其中奥妙,他一步稳似一步颇有章法。见瘦黑僧人击他不倒,信心陡增,放下胆与僧人展开游斗。
  这僧人一见数招不见功效,黑脸一沉,长啸一声,使出“倒拖银戈”,两只铁腕一划,在罗涧左右两腕上一拉。罗涧冷汗顿出,痛彻骨髓,只觉得心脉猛然一跳,一股暖流过丹田、通府舍、越腹结、冲大横,周身穴位即刻打通。他飞快地摹仿壁上人像扑形,斜身一掌击去,瘦僧人也迎面一掌袭来。正在这两掌相交之际,罗涧脑海里骤现一道闪电,石壁正面一个人像的怪异扑打招法立现脑际,他扬手双掌以一个不可喻比的角度拍出,顿感内息澎湃,热血上涌,一股巨大的劲力在周身东突西碰要渲泄而出,双掌上似凝万钧之力。黑瘦和尚见这一掌排山倒海一般,骇得满脸通红,跃过罗涧头顶,朝他背上一击,轰隆一声巨响,声震穹窿,势若雷霆,这一掌神差鬼使竟击在石壁上,沙石飞溅,尘埃遮目,大有旱地拔雷之态。罗涧不料黑脸僧人这一掌有如此威力,骇得面色煞白。
  莹胄大师现身洞口,朗声笑道:“此子悟性过人,‘幻影雷霆’已有四、五分功力。”他慈眉笑颜扶住罗涧,哈哈大笑起来。罗涧不停喘气,惊魂未定,连声问道:“大师,这黑脸僧这一掌快若闪电,小徒躲避不及,不知为何却击在了石壁上,发出这般巨响,这掌如何拐了弯!”
  莹胄大师笑道:“尔在灵虚门冥界洞府习师祖之艺,已初步练成举世绝技‘幻影雷霆’,因你功力太弱,底子甚差,所以只练成四、五分功力。这‘幻影雷霆’神技乃我师祖一辈子心血凝成,主要是幻人心神,移位移神,借力打人,所以他这一掌被你移位移神,乱魂变形,打在了石壁上,要是练成师祖十成功力的上乘境界,一掌击来移在他身上,五脏俱碎,哪还有活命?此技借力发威,掌力越重,移位后掌劲更大,加之你已服千年蛇王之血,身含巨毒,化掌移位击在敌手身上,致人死地,无一幸免,老衲虽练此技多年,今后你必胜我百倍,真乃灵虚门之幸。”莹胄大师停了一刻又道:“切不可违我师祖之命滥用此技。”
  罗涧闻言,又惊又喜,双腿下跪,朝石壁磕了几个响头,又朝莹胄大师施礼,心里默默背记壁中所刻之辞。
  莹胄大师见罗涧发怔,厉声道:“灵虚门传人听令!”罗涧急忙趋身跪在莹胄大师面前,莹胄大师道:“休得拜我,去叩师祖,你乃他老人家隔世弟子,我们仅是同门而已,休要自贱。”罗涧转身跪在石壁之前,莹胄大师也拂袍下拜,他神色凝重,缓缓道:“师祖遗命;隔世传人出山不得言及师门,遵道义、助贫弱、禁嫖赌、远官府、勿滥杀,今后再不许擅自回山进入灵虚门冥界,违者自有人索命。”说罢,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两叶黄灿灿的经文放在罗润手上。
  经文刻在“贝多罗”的树叶上,梵文密密麻麻,字字清晰可辨。
  莹胄大师说道:“此经文乃我门秘经,世人称为罕世之宝,师祖之命传与隔世弟子,文中有‘幻影雷霆’练功精要,万万不可遗失,当年为了这经叶死了许多灵虚门弟子。你出山之后,可细细深读,解其玄妙,日日不可荒废,悟者可得‘幻影雷霆’十成功夫,盖世绝技修成乃本门之幸。”
  这罗涧想不到得此绝技,十年后竟成了丐帮十一代帮主,这是后话。
  罗涧接过经叶,细细端看,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贴身衣袋里,随着莹胄大师走出石洞。
  回到寺中,高长老及两丐欣然迎上,惊道:“这位阿弟,进洞练功才二十余日,眼睛里竟放出精光,简直叫人不敢相信,真是不可思议!”问及罗润练功的情景,高长老搓手叹息,后悔莫名。
  席间,众人一边吃饭,一边问起罗涧身世,罗涧噙泪将罗家庄破庄一事详尽告之,说到父亲遭掳、叔父惨死,母亲去向不明,伤心之处,不禁放声大哭。
  莹胄大师问道:“这帮杀戳之徒是何方恶人?为何门派?令尊可有世仇?”他视罗涧为同门师弟,勃然怒气上升。罗涧答道:“我罗家庄从未结仇于江湖,父亲辞官隐居林下十数年不涉江湖半步。那帮凶徒人人头戴杏黄鬼脸面套,有两个老头武艺高强,面皮一黑一白,更是凶残狠毒。”
  高长老与两丐相视片刻,失色道:“是鬼脸派!‘鬼面罗刹’史太清邀名江湖,做事歹毒,但从没听说他们鬼脸派过长江来滋事生非,为何千里奔走,大兴干戈毁你罗家庄?”
  莹胄大师愣道:“这鬼脸派是何门派?老衲为何从未闻其名号?”他肃容一惊。
  高长老道:“鬼脸派崛起于江湖是近十余年的事情。自从太祖起兵,金戈铁马驱逐蒙古鞑子,天下大乱,群雄骤起,狼烟遍布大江南北。当时,南有徐寿辉、彭莹玉;北有刘福通、韩林儿。两湖、安徽、浙江、河北、陕西各地啸聚山林者成千累万。后太祖皇帝乘雄风一统天下,削平群雄,登上九尊之位,下令捕杀当初起兵的群豪之后人,弄得江湖险事迭生。群枭之后奋起抗争,聚集于黄河、长江流域,遂成各家门派,划地为王,占山为寇,与朝庭为敌,这鬼脸派便是彭莹玉的子孙及其部将啸聚而成。他们世代巨寇,凶暴成性,以追杀朱氏宗族为己任,时时追杀朱姓皇族弟子,在江湖上行险,是黑道中的二三流帮派。莹胄大师,你数年绝迹江湖,孤陋寡闻,当然不知这些鼠辈猖狂之事。”
  莹胄大师动问:“罗涧,你家父是何出身?鬼脸派岂会无故大动干戈毁-平民农庄?”
  罗涧道:“大师恩重如山,在下岂敢诳语,家父乃潭州人氏,曾在朝庭做过几年武官,后来厌恶朝政,回老家昭山安居,其余小人确实不知。”
  众人见其憨态,知无虚言,频频点头。
  高长老道:“你今日祸中得福,遇不世之缘,练成罕世奇技,多蒙灵虚门师祖恩赐。二位现往何处去寻找亲人?如何自立生计?”
  毛虎站起身来,躬身抢答道:“日后要奔赴陕西庆阳。”他将罗心愚嘱托说了一遍,又把濮院镇丢失包囊一事细说。老丐凝视罗涧,半晌不语,霍地站起,说道:“丐帮行侠仗义,飘落江湖,历来恩怨分明,知恩必报。罗贤侄两番救了老小儿性命,无以报答.我愿随贤侄一道前往陕西庆阳府。一则陕西丐帮久未通音信;二则罗贤侄危险之际需要帮手去救令堂,正好同往。”高长老言罢,双目炯炯有神,凛然生威,豪气顿显。
  次日,罗涧拜别莹胄大师,与三丐从后山盘旋小路下山。
  深秋时节,佳木葱茏。群山神奇诡谲,疑为人作,实是天开。石峰错落,奇丽纷呈,潺潺溪水,顺山直泄。一行人边看景致边走,半日,已到山下官道。
  忽然见那精瘦黑脸僧人站在道旁,手提虎头杖迎面走来,森然道:“楞小子,吃吾一掌!”一掌拍出,跟着僧袍长袖一拂,飕飕掌风扑面而来。罗涧躲闪不过,右臂上早挨了一掌,身子踉跄一晃,被击退数步。
  罗涧呆了半晌,一愣之间又被他当头击中一拳,摔出丈余远。众丐见黑脸僧孤身下山,手携兵刃,脸上有愤然之色,都吃了一惊。
  罗涧爬起来,拂了一下身上尘土,问道:“大师何故加怒于我?”瘦脸黑僧幽幽地道:“楞小子,我俩的帐还未了结呢!岂能容你轻易走开。”刹那间,罗涧心头转了几个念头,实在想不起何事得罪这个僧人。
  黑瘦僧人眉毛微微耸动,阴沉问道:“如意掌法乃我门秘传,你为何知晓破掌之法,老实道来,放尔一条生路!”
  此时冷月挂空,残星零落,山风席席吹来,黑脸僧人一脸怒气,令人心寒胆颤。
  罗涧一怔,霎时想起那日点拨老丐破掌之事,眼眶一红,泪珠欲滴,黯然道:“我母时常晨练拳掌,小子在旁观看,日积月累,也曾知晓些门道。加之家母指点一、二,所以稍稍清楚此破掌之法。因家母见我少不更事,恐我在外滋事生非,并不授其掌法,偶然得一招半式耳。”说到这里,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黑瘦僧人大惊,把手上虎头杖朝地上一丢,大声道:“你母何人?”罗涧答道:“家母秦修竹,乃荆州人氏。”这僧“唉呀”一声,灰影疾晃,抢上前来,一把搂住罗涧肩头,在月光下细细端详罗涧面孔,动容说道:“二师姐的小儿居然这么大了,天幸我手轻,差点伤了自家人。”说罢,连连用拳头砸自己脑门。
  众人惊愕,顷刻间大道上寂静无声。
  黑瘦僧人喜容道:“吾北溟门下有福,有子弟练成‘幻影雷霆’天幸也!”高长老上前道:“请教尊师名号,如何是罗贤侄的家慈师门?”
  这黑脸僧道:“本僧乃溟山弟子,名宁梦龙,排行第七,人称净坛峰主。数年前北溟掌门人韦忧密令小僧造随莹胄大师左右,本欲尽心侍奉,让大师见怜,授吾‘幻影雷霆’,殊不料七八载春秋过去,尚未授我半招兴龙寺绝技,梦龙学些皮毛之技不足回复掌门,真是有辱师门啊!秦修竹乃小僧二师姐,幼年我们一起练功习武,素来待我甚厚,江湖上称她翠屏峰主。”
  罗涧听罢,惊异不已,从未知晓母亲为北溟派弟子,这翠屏峰主名号也是第一遭听说。眨了眨眼,连忙跪拜在地,重新叩见七舅父。众人齐声喝彩,忍不住大笑起来。
  罗涧叙说罗家庄破庄、父亲被掳一事,讲到母亲如今生死未卜,宁梦龙怪眼直瞪,钢牙咬得格格发响,他怒气腾腾地道:“这些下流胚子,真是该死!我溟山弟子从不在江湖上弄险行恶,帮规严厉,人人自惧。想不到居然被人视若草芥,任意毁庄杀戳,气煞我也!我北溟掌门吩咐众峰主潜心研习武功,不准参与江湖仇杀,这番人家杀到头上来了,还去研习个屁!”他一虎头杖扫去,击在路旁一棵苍松上,喇啦啦一阵震响,偌大一株松树被他横腰打断,木屑横飞,气势夺人。
  宁梦龙拉过罗涧,朗声说道:“贤侄,我去拜别莹胄大师,即刻与你同道去庆阳府,一起寻找你母……”
  其时正当永乐年间,天下积贮殷富,四海升平。罗涧与众人自北门入城,来到庆阳府。
  这庆阳府是陕西一大郡,城内街道有如棋盘,一道道纵通南北、横贯东西。但见熙熙攘攘,瞧不尽的满眼繁华。市魁驵侩,千百嘈其中。
  众人不认得路,只在街上随意乱走。
  逛了个把时辰,罗涧买了几串山羊烤肉,与三丐、毛虎拿在手中,边走边吃。忽见到一人疾奔而过,后面一个身材消瘦的汉子追上,将那汉夹颈提将起来,一掌往天灵盖击落,“腾”的一下,那头骨喀喇一响,眼见不活的了。
  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高长老立即纵身而起,左脚足尖前踢,右脚足跟后撞,将那瘦削汉子踢一个踉跄,势挟劲力,甚是凌厉。高长老怒目而视,此人性命在呼吸→间,眼看被老丐踢毙。
  宁梦龙僧袍一拂拦在半路,道:“无冤无仇,何必伤他性命。”高长老怒道:“当街杀人定非善辈,吾丐帮行侠海内,岂能容他众目睽睽之下横行!”
  那瘦削汉子从地上爬将起来,一掸身上尘土,斜睨高长老,见众人凶狠,一声呼喝:“好大胆的花子头,有本事的不要走!”疾步奔趋,翻墙而走。
  一看那被击汉子,血流满面,头骨裂开,瘫倒在地,早已气绝。宁梦龙俯身细看,自言自语道:“七绝掌久见世间,为大内高手神技,此掌虽然功力未到,一掌则毙人之命,此人非江湖武林之人也。”
  一时围观者骤增,临街行人个个愤愤不平。一着紫衣老者,手撑拐杖,跚步靠前细语道:“几位客官,看你们风尘仆仆,口音不是本地之人。依老汉言,休管闲事,快走快走!官衙的人谁敢管他。”他盯着罗涧,看了又看。
  宁梦龙一拉众人离开喧哗的人群,斜插小道疾步而行。
  毛虎领着一行人按照罗心愚所指路径,一路询问寻找,眼见得到了罗涧二师叔元氏斋住处。
  但见临街之处,耸立一处宽敞店面,六根大柱撑檐,门上悬着个金字招牌“秦川第一家”原来是一个大米铺。
  六人鱼贯而入走进店堂,只见一个身材高大、四旬开外的壮汉迎来。他身穿一件玄色缎袍,上唇留着两撇花白小髭,右腕戴一只金镯,左手端着一个铜质翡翠衔边的烟壶,俨然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富商模样。只见他脚步凝稳,双目含威,开言道:“各位客官来小店有何贵干?”
  毛虎趋前两步,拱手施礼说道:“我们乃外乡人前来投亲,拜访罗少庄主的二叔父,借问尊台,阁下可是元氏斋?”
  那人眼珠骨溜溜一转,和言悦色道:“正是鄙人贱号,各位从何处来的?”
  罗涧一见是二叔父元氏斋,赶紧施礼,跪拜在地道:“谭州罗家庄庄主罗心愚之子罗涧,叩见二叔父。”被那人如托婴儿一般双手端起,全不费力气,看来武功不弱。
  那元氏斋“唉呀”一声,面露欣喜之色,说道:“贤侄千里而来,真是贵客临门。来人啦!看茶,各位快进!”连忙摆手将众人引进厢房,热情溢于言表。
  只见此屋陈列豪华,各色器具古香古色,让茶后,元氏斋开言道:“罗贤侄,这几位高姓大名?”
  罗涧将众人名姓——讲过,见侍奉左右的家人均是男丁,个个身高体壮,阔脸浓眉,不由惊诧,心下暗忖:“为何偌大一个人家,没有一名女佣?”
  元氏斋笑容可掬,呷口清茶道:“罗贤侄,令尊一向安泰,为何不通个信儿,突然来到庆阳?”
  罗涧心头一酸,哭拜在地,将家中发生的变故叙说了一遍。
  元氏斋听完,怒上眉头,过了半晌,他问道:“贤侄脱险,实乃天幸,我一定竭力相助,为你报仇,令尊可有什么紧要信物相托?”
  罗涧将孟布衫救后挟之行程千里,在濮院镇丢失包囊一事告之,元氏斋急得搓手跺脚,说道:“那来的毛贼,如此大胆,此物遗失怎么得了!”
  良久,众人盥洗更衣已毕,坐在大厅。只见元氏斋双手负在背后,悠闲自得,笑嘻嘻地踱出内室,开言道:“贤侄到此只管安心歇息,鬼脸派凶徒追踪到此,那看谁到底霸道,我元氏斋虽无天大的本领,这庆阳府决非谭州,任他们横行。列位豪杰光临寒舍,真乃天大的喜事,某何幸得以结识众位英雄,今日备下薄酒为大伙洗尘,望大家多多畅饮几杯。”手一招,家人端上一桌整齐的菜肴,筛上酒来,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那宁梦龙望着窗外天空,半晌还在出神,幽幽的道:“吾出家人不食酒肉,元兄见谅,领一席斋饭足矣。”
  罗涧心下不解,暗思:“七舅一路上随众人遇晕吃晕,酒肉不断,今日这般丰盛筵席反倒斯文起来了。”那高长老及两丐早已饥腹鸣叫,伸手就抓,吃了起来。宁梦龙被一家丁领到隔壁厢房去用斋饭。
  顷刻,酒菜热汤被众人吃个精光,高长老赞到:“好香,好香!今番死了做鬼也是一个痛快鬼,鲜得紧,鲜得紧!”他大口咀嚼,吃完不停舔舌,兴犹未尽,残汤也倒进肚去。
  赞声刚停,但听门外一阵脚步声紧,七、八条长汉,手持兵刃扑进来,领头一人高喊:“捉拿朝庭钦犯,拒捕者杀无赦!”那元氏斋也从窗口跳了进来,一身短打装束,狠霸霸地指着众人喝道:“倒也,倒也!”
  罗涧、毛虎及两丐忽然感到头晕脑胀,泰山压顶,“啊哟!”一声,身子摇晃了几下,摔跌在地,所携兵刃抛在一旁。
  高长老蓦地一声冷笑,跳起身来,张口一喷,热汤腥酒从嘴里直射出来,似一箭穿空,猝不防击在元氏斋面门上,他怒目瞪圆,大声喝道:“无耻刁徒,下毒要害老爷,不打开眼看看,我是吃什么饭长大的。伤天害理的恶贼,快纳命来!”他从腰上抽出水磨铁棒,一招“恶犬拦路”当头击去,被元氏斋单刀架住。
  罗涧数人倒在地上,只见脸色发黑,肌肉扭曲,痛苦之状甚是可怖。
  七八条长汉手执兵器涌至大厅,直扑上来。高长老飞身纵起,伸出大手在空中乱拿乱抓,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顷刻之间,已把众汉兵刃全部夺下。元氏斋吃了一惊,众汉子还未交手,竟落败得如此狼狈,他满脸惊恐,退了两步。
  一名壮汉冲上来喝道:“老要饭的,不知死活!”高长老身子一晃,已欺到他身前,左手舞棒,右手“呼”的一掌,击到那人胸口。同时猝然身驱飞起,摔到窗上,如雷打电击一般,撞倒了半个门窗,悠悠晃晃地飞出大厅。余人见高长老如此神勇,骇得怪叫,不敢贸然上前。
  元氏斋昂首横刀一吼,大厅里如击下个雷霆,震得众人面容失色,他犹似兽嗥喊道:“没用的奴才,连一个叫花头也拿不下,再要临阵退却,人人充军凉州,永不回籍!”蓦地左掌翻将上来,化为利刃迎面劈去,右手上的单刀也挟着刀风削到,如两把单刀狂风怒潮般涌至,实是势不可挡。
  高长老曾从掌门师兄刘龙鄂那里学过丐帮至宝“打狗棒法”,略知其中奥妙。棒式一展,左右挟击,雄浑刚阳之气顿生。那元氏斋单刀颤动舞出百朵刀花,叮当一声,刀棒相交迸出点点火光,高长老立足不稳,被那刀锋在脸上划了一条血痕。
  突然之间,元氏斋左手一扬,一物无声无息的飞来,击在高长老手腕上的“阳谷穴”上,水磨铁棒直飞出数尺之远。高长元知是暗器袭到,不禁心惊,鉴貌辨色暗自思量:“好大的劲力,老元内力浑厚,不似一般江湖人物,吾身为丐帮四大长老之一,数年游历天下,会过多少英雄豪客,想不到在这庆阳府碰到这样的硬手。”他黯然失色,上下打量元氏斋,侧身闪到厅角。
  此刻,只听隔壁一阵兵刃相交之声,想必是那净坛峰主宁梦龙在施威发作,杀声传来,低嗥阵阵不绝。
  骤然,高长老退出四五步,一把抱起罗涧,正欲跃出窗外,被元氏斋横刀拦住。
  高长老游目四顾,运功吸气,背脊弯成弧型,猛地劲张,身如飞龙掠空,轰隆一声肩头撞在西边的厅壁上。
  青砖垒成的墙壁被高长老撞开一个大洞,他抱着罗涧滚将进去,碎石尘土溅了满身。
  饶是他武功了得,但也腹间热血翻涌,头晕眼花,欲调匀气息,险些又俯身跌倒。
  见这厢房,宁梦龙手舞虎头杖,威风凛凛正与数人相搏,见高长老滚进此间,黑黑的瘦脸一拉长,斜睨着高长老道:“酒菜好吃么?饿煞半世的要饭头!”他幸灾乐祸,反来讥讽,但手中虎头杖泼风般打去,逼得众人不断闪避。
  一刹那间,宁梦龙拨开众人兵器,向大厅那边钻了过去,高长老顿时省悟,此僧舍身挡敌,是让自己和罗涧脱险。他疾舞铁棒,棒式奇快,招招点穴。一刻就有四人被那迅捷无伦的铁棒点到,当场倒在地上。两人却被他铁棒劈去,躲闪不及,迸出万朵血花。众人见他势若狂飙,心存惧怕,口中呐喊,并不拼死向前。
  酣战之中,外间大街上人声沸腾,马蹄哒哒,呐喊骤起。只听一人声若虎啸,喊道:“总管有令,不可走脱一名钦犯,临阵畏敌者,夷九族、灭满门!”
  高长老心头一颤,心想:“此人虎啸长鸣,内力深邃,雷雷鸣增至可以到似万马军中放了声雷鸣大炮,又一高手增至。”
  众人听到外面如涛如潮的呐喊,顿时勇气倍增,拼命攻上前来,慌乱中数刀齐下,高长老迭遇凶险,肩头中了一剑。不容他有半分喘息,“嗤”的一声,左臂上又划了一道口子,众人随势招招进逼,眼睁睁地两人要倒地受毙。
  高长老长叹一声,道:“我高深数年在丐帮枉为护法,这些无名小辈如此无礼,奈何他不得,真是惭愧!”
  伴着劲风,一个朗目尖嘴的黑衣人扑到,他手持铁尺,劈刺跳打来势十分凶猛,两人斗了十余招,不分高低,高长老顿觉伤口痛得钻心,忽然一股火炭般热气透入两腿,他全身一震,“伏兔”和“风市”两穴被那人点到,足踝一阵奇痛,踉跄了几步,几乎摔在地上。
  这黑衣汉子陡然一声暴喝:“要饭头,还不俯首就擒!”
  高长老一愣,诧异万分:“这庆阳府真个藏龙卧虎,居然顷刻杀到这么多武林高手。往日在江湖行侠,千里难遇一名高手,今日为何聚集这么多名家在此?”他又惊又奇,骤退了数步。
  高长老运气冲开腿上穴道,手臂兀自酸麻,苦笑道:“邪门!邪门!”咬紧牙关,肉掌相迎,拼力缠斗起来。
  游斗之间,罗涧苏醒过来,直觉全身炙热,如堕火窖,情知席中中毒。他挣扎着爬将起身,按照“贝多罗叶经上的口诀运气吐纳,霎时真气急速传遍全身,四肢百骸从虚脱中解脱过来,这“贝多罗”叶经上的神功果然奇效。他纵跃而起,怒目而视黑衣人,一肚皮鸟气要尽数发泄在他身上。
  罗涧闪身上前道:“高前辈歇息片刻.待小侄来收拾这只虎狼!”他一展兴龙寺学的怪异招式,心神合一,拟摹石壁上绘画人象的掌法撩步疾打。
  连过三招,黑衣人招招扑空,见罗涧怪招诡秘,眼露诧异之色,手却丝毫没闲着,铁尺劈、砍、削、刺,似电闪雷击。
  罗涧脸色微变,剑眉一挑,道:“你这狗头不知好歹,小爷要毁屋了。”那黑衣人冷冷道:“死到临头,还卖弄精‘神!”铁尺朝空中一抛,挥掌上前,呼呼的掌风暴起。高长老在旁惊呼:“贤侄小心了,这便是大内的断骨毁筋的‘七绝掌’。”
  只见这掌式,拍分心、轧肘盘、挑腰肋,出手快捷,招发如风。“哦,原来这撮人是白天在街上行凶的那汉子一伙的,是北京城来的大内高手,难怪武功高强,超乎常人。”罗涧念头一转,出手更狠,跃步一指戳中黑衣人腰肋,痛得那人弯腰运气,只是低哼,全身不住颤抖。
  那人突然一声清啸,寒森森的眼光在罗涧脸上转了几圈,一咬牙,从口里吐出数口鲜血,一下喷在两只手掌上,血掌化着虎爪形状扑上来。顿时满眼尽是爪形,虎爪影从四面八方袭来。丝丝劲风,如刺骨寒风,气势夺人,不禁令人心惊。
  片刻,罗涧手臂留下道道伤痕,血染上衣。
  高长老喊道:“贤侄,快使‘幻影雷霆’心存厚道,我等会立招荼毒!”
  黑衣人阴恻恻地一笑,奋力一掌欲将罗涧毙于血掌之下。
  罗涧见情形紧急,心神疾动,一影雷霆”使去。只听半空中响起一声炸雷,这黑衣人一掌击来,不知罗涧用了什么玄秘手段,移神移位,却打在屋壁上。
  轰隆一声巨响,房屋倒塌了半边,屋中横七竖八震翻四五个壮汉,势若巨炮,声传数里。众人齐声惊呼,抱头鼠窜而逃。但见砖头瓦片如雨倾下,刹时尘沙飞扬,爆裂之声不绝。
  黑衣人两臂震断,怔在废墟中,他哪里见过这罕世绝学,如同泥塑木雕一般,浑身上下尽是尘土。
  高长老大声叫好,牵着罗涧,窜出房屋,如离弦之箭,越过残砖破瓦……
  寒月悬空,庆阳城外荒野万籁无声,高长老拖着罗涧一口气奔出数十里。
  但见高长老浑身上下血迹斑斑,两人停下歇息。高长老悄悄地从口里吐出一个黑枣,笑道:“那厮想暗算老夫,找错了对头!”罗涧低声问到:“高前辈,这是什么东西?”
  高长老低声说道:“吾丐帮终日流落江湖,防人暗算已成了第一紧要事体,此物乃西域沙枣,经百药泡制,解毒化邪功效神奇。平日不论何时吃饭,总有一核含在口里,以防不测,今日正好避毒。”
  罗涧一听,心想:“江湖凶险莫测,自己阅历确是太浅,几乎丧命九泉。”不禁惭愧起来。
  此刻,田野到处黑沉沉地,偶尔听到树丛里夜枭鸣叫,遥遥望去只有远处农舍的烛光时隐时现。
  霎然,高长老脸显惊恐,俯身将耳贴在地上,静静倾听,细声道:“禁声,有人追赶而来!”
  良久,见一人四肢伸开爬在地上,缩头耸肩,好似一只乌龟从荒野暗处爬将出来,无声无息瞬然出现。
  罗涧一看,这不正是白天街头遇到的那位紫衣白发老者。高长老纵起身形,闪电般在他肋下一戳,那老者哎呀一声倒地昏厥过去。
  过了二三个时辰,老者惭惭悠悠醒过,苦笑道:“好厉害的点穴功夫,老朽几乎再也不能返到阳世了。”看见罗涧的面孔,欣然道:“罗涧,你认识老夫么?”
  老者缓缓爬起身,坐在地上道:“三年前我奉主人之命,曾赴谭州罗家庄看望令尊,见过少庄主几面,年岁一久,少庄主肯定忘记老朽了。”他掸了掸身上尘土,又道:“我名叫元庆,是元氏斋老爷家的老家人,数天之前,我家米铺忽遭围杀,店铺伙计四散逃走,老爷负伤突围,如今藏在隐密之处养伤。这伙杀手个个武艺高强,口称奉旨捉拿钦犯,领头两人乃内庭高手,大祸骤从天降,防之不及啊!”老者揩泪,声音咽呜。
  “那坐店汉子,是大内八大高手之一,名叫凉茂,他诡称我家老爷名姓,守在店里,坐尊专待前来联线之人,少庄主险些遭他毒手。”老者说道。
  罗涧与高长老相视片刻,顿悟。想到二师叔也身遭奇变,罗涧心中茫然。他遥望远处城内的灯火,黯然说道:“七舅而今生死未卜,米铺不知闹成什么样子了。”
  元庆道:“二位随我前往老爷处,看我家老爷如何吩咐,再作打算。”
  这时,月夜凄凉,银光泄地,已是二更,罗涧和高长老随元庆向南疾行。
  走到拂晓,天色微明,罗涧三人行至一处木塔前。抬头一望,此塔木质结构,九层十一级,成八角形,六檐翘翅凌空,周边悬挂铁质流苏和风铃,顶有铁刹,古塔似有千年历史。
  众人仰望木塔,罗涧心想:“这个藏身所在确是一个幽静之处。”只见元庆双手捂在嘴边,发出鸡鸣“咯咯”声音,声未落定,“轧轧”声响从塔上传下,似是塔门开启声,从上面丢下一颗石子。
  罗涧紧跟元庆拾级而上。此塔外观九层十一级,可里面还夹暗层六级,光线阴暗,旋梯窄狭仅容一人侧身而上,真是一人挡道,千夫莫过。
  众人上至六级暗层,但见塔壁漆成红色,赫然一条大汉盘腿坐在塔窗旁,正在凝神运气练功。他穿件天蓝色锦缎长袍,浓眉阔脸,虎目生威。见众人鱼贯上来,警觉的抽出腿下的判官笔,依然盘腿而坐,说道:“恕在下眼拙,请教各位尊姓大名?”
  罗涧抢步恭恭敬敬地说道:“谭州罗心愚之子拜见元叔父,罗润在此叩头了。”那汉见罗涧磕头,又惊又喜,伸·手把元庆叫过忙问长短。
  元庆连忙细说详情,罗涧与那汉相认。
  那汉垂泪道:“我元氏斋数年为主人积贮万金,在庆阳府修了这个米店,从不敢忘志,为的是我家主人举大旗之用,想不到一夜之间数年心血化为灰烬。如今全家六口被官府抄斩,仅逃得我孤身一人,前功尽弃,如何对得起主人!更令人心焦的是被朝庭鹰犬夺走主人的那件信物,这叫我有何颜面去见主人。”痛惜之时,捶胸疾首,好不伤心。
  众人相劝,元氏斋才稍稍安心。
  歇息了半日,次日清晨,罗涧想起七舅宁梦龙陷身庆阳城不知吉凶,便邀高长老再进城到元家打探消息。
  罗润与高长老离开木塔,慢慢走到庆阳府城,两人越城而进。这时,天已黄昏,夕阳但血,万户炊烟袅起。罗涧思量:“今番遇到那些贼人,定然奋力搏击,一泄心头之恨。”
  二人来到米店后院,听那青砖围墙里无声无息,纵身一飘越进墙里,罗洞吃了一惊。
  但见院内一片狼籍,昨日震塌的废墟中横七竖八倒卧着三十余人,有的七孔流血,有的断头折颈,个个血污满身,断墙碎瓦堆上溅满了腥血。好一场凶狠的杀戮,简直是一个屠杀场!
  倒毙的数人都套着杏黄鬼脸头套,玄色劲装打扮,一看便知是鬼脸派徒众,月光下鬼脸头套一片斑澜,更显得狰狞可怖。
  高长老跨过众尸,见一人还在呻吟,蹲下一看,眼见得那人颈上中了一刀,气若游丝,命在顷刻。高长老一把扯下他的头套,脱下他的衣服,赤条条的裸露在地上。高长老眉头紧锁,双掌贴住那人背心,运功送气入穴,顿时滚滚热流透过高长老手掌涌涌不断送去。但见那人“唉哟”一声,哪里禁受得住,鼻子里又喷出血线。
  罗涧趋步上前扶住那人忙问:“你们是谭州追踪而来的鬼脸派么?为何落得这般情景,老实说来,救尔一命!”
  那人声若蚊鸣,断断续续答道:“小人奉命出击庆阳府……堂主吩咐我们无论如何要夺得元爷的一幅长幅……那物乃无价之宝,万金莫赎,想不到这元爷家早有准备,邀了许多高手等候在此,直杀得我们暴尸他乡。”瞬间,热血汩汩从他鼻子里狂喷出来,手臂渐松,凸睛伸舌,气绝而死。
  罗涧知是高长老运功过掌,将那人身上残血压至头部,以能喘息片刻,醒神说话。
  “好厉害的大内高手,三十多名鬼脸派徒众居然杀得一个不留!”高长老低声道。
  两人疾步走到店堂前,但见官衙的封条贴在门上,正戳着硃红色的庆阳府正堂印鉴。罗涧飞起一脚,两扇门一下震开,进屋一看,四壁空空,哪还有半个人影,连家什物品也洗劫一空,如同强盗连墙缝都搜过一般。
  罗涧惊诧百端,不禁轻轻“咦”了一声。高长老微一沉吟道:“贤侄,你七舅想必已被朝庭鹰犬掳去,此地不可久留,速去元氏斋那里商议。我看江湖必有巨变,他们蓄谋已久,追踪令尊与元爷的长幅,非止一日了。老夫思量,只有奔赴北溟山求救,才能与之抗衡。”
  罗涧百思无计,只得随高长老再度出城,向木塔奔去。
  此时,深秋过后,初冬将至,朔风狂叫,秦川奇寒已降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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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布衫遇奇
  湘江河水浩浩荡荡,滚滚流向洞庭湖。一抹瑰丽晨曦洒入江面,呈现片片金鳞。江面,象一块起伏的地毯,荡着浪涛直泄千里。这令人如痴如醉的景象,仿佛使人进入一个梦幻的境界。
  然而,秦修竹却没有丝毫欣赏景象的兴致。
  碧澄澄的江水呈现出极好的透明度,可以看见深水里的水草在优雅的飘动,一串水泡正沿着它们冉冉上浮。秦修竹觉得自己就象这串串水泡,飘飘然不知消失在何方。
  一叶渔舟缓缓逆流而上,秦修竹坐在船头望着江水,愁思千重。数日前她恃强突围罗家庄,遭到黑白二老拦截,身负重伤晕倒在河边,被这渔翁相救。
  连日来,渔翁煎药送汤一路小心服侍,时时下网捕些鱼鲜与她将补身子。秦修竹心存感激,无以为报。
  那渔翁埋头行船,终日不与秦修竹言语,每日只听得他嗤溜溜的不停吸烟,吞烟吐雾整日玩弄着旱烟袋,偶尔练那铁斗笠。这铁斗笠镔铁铸成,重有六十余斤,招式使出,挟着浓浓的铁锈味,想必是件带毒的兵刃。
  这渔翁千好万好,只有一桩令秦修竹气恼,就是横竖不肯让她下船,终日在水面上漂游,从不靠近岸边。
  秦修竹伤势渐愈,日夜想念丈夫、儿子和罗家庄。那渔翁任你烦躁万分,百般恳求,只不答话,日夜兼程向北划去。
  一日,进入洞庭湖区。八百里洞庭天水一色·烟波浩淼,河汊纵横交错,水洼星罗棋布。小舟划进一条河汊,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从数丈之遥传来,传入耳中便如近在咫尺一般,足见内力之深厚。抬头一看,一倩影踏在离地数尺的白布带上疾走。那白布带托在芦苇丛的上面,如一条白练,长有八丈,蜿蜒弯曲,端的好看。那人轻若惊鸿,足尖点在白布带上.“嚓嚓”掠过,一看便知,轻功已达上乘境界。
  秦修竹看得入神,心想.“从未见过如此练功的法子,真是百乡百俗,各有千秋。”心中暗暗钦佩。
  小舟在河汊中荡过两道小弯,但见那女子妩媚艳丽.身穿淡绿纱衫,发边插着一朵小小白绒花,隐隐香气飘来,一副弱不禁风的身骨,百媚俱生。
  渔翁插手弯腰,恭敬施礼道:“小姐,龙老汉有礼了!”那女子嫣然一笑,斜眼看着船头两人,更不答话。一声胡哨,天边飞来两只兀鹰,在空中盘了几个圈子,一头扎下来落在那女子肩上。
  俏女子抚摸着兀鹰的黑亮羽毛,鼻子哼了几声,娇声娇气说道:“真是千不得事的老鬼,守了几年,只带回个妇人,看你怎么向帮主交代!”斥责中微带嗔怒。
  渔翁躬身道:“老朽听从帮主吩咐,不敢有违,本欲静观其变,伺机下手,想不到鬼脸派‘鬼面罗刹’那厮恁地无理,横中插杠,坏了大事,事急,无奈何只带此妇人回来复命。”
  秦修竹一听,又惊又气,这渔翁救了自己兼程至此,原来是个歹人。不料想逃出虎口又入狼窝。
  那女子从白布带上飘落而下,轻轻落在小舟上,打量着秦修竹的容貌。
  秦修竹见这俏女子眉宇中含着杀气,心知不妙,一纵身脚点船头,跃过河汉,正欲逃向芦苇丛中。那渔翁大喝一声,蓦地青光一闪,铁斗笠从他手中掷出,挟着啸声,如风驰电掣般射向岸边一株柳树。斗笠边锋快如刃,“嗦”的一声将碗口粗的柳树齐腰斩断,这铁斗笠又顺着风势弧状飞了回来,被渔翁一手接住,喝道:“落在这里,还想走么?稍生异心,再走半步,将你齐腰斩断,葬身鱼腹。”
  秦修竹心知此刻若不脱身,必然饱受茶炭。她急展轻功疾走,无奈何,河汊交错,路径生陌,条条小道一个模样,奔了数十步似又回到原处。
  只听一声娇喝:“哪里走!”那女子竟在芦苇丛上行走,飘身而来。但见她脚点芦花,若踏云雾,衣衫飘动,身法轻盈,出步又小又急,直线奔将过来。
  那女子冷冷一笑,说道:“翠屏峰主,小妹候你多时啦!我们费尽心机,派人卧底静观你家数年,守在罗家庄旁边,想不到前功尽弃,今日你来了也好,讲出我们要的东西放在什么所在,我们姐妹握手言欢。小妹我看见你丰神脱俗,实是喜欢的紧。”
  秦修竹正欲亮掌,转念想到。“众人围攻截杀我罗家庄.仿佛为我家财宝而来。吾家积有千金,也犯不着这般大动干戈,伤害无数性命,想必我那郎君当年弃官回乡,定然带有敌国之宝,藏有什么绝密之事?”
  秦修竹道:“这家妹子,修竹从不妄语,不知你要的什么东西?若要珍宝,修竹不夸口,家私曾有百千,改日奉上,以谢救命之恩,若要乌有之物,我从哪里去弄来?”
  那女子俨然一副傲物之态,冷冷一笑道:“若要珍宝,我家富甲一方,虽不说斗装珍奇车载金银,却也不希罕你那钱财,敝帮奉主人之命,布下天罗地网,小妹要的是人,要一张破字,这人嘛……”
  不等她说完,渔翁站立小舟上一声大吼:“小姐,不可妄言,泄露机密紧要之事,我流沙帮将有无穷祸患,小姐千万不可放肆,以免害及满门。难道忘了师母冤死九泉吗?”
  那女子一听,霎然变色,满脸顿露惶恐,她杏眼一瞪,羞怒交加,恶狠狠地说:“翠屏峰主,我敬你为一方女杰,跟我去见掌门,仍为上宾,不然,小女子放肆了!”
  话音未落,轻灵迅捷扑了上来,一招“寒夜揽月”双掌击向秦修竹胸前。秦修竹见她陡起杀手,一跃而起,快如闪电般连击三掌,斜身抢进,左掌擒拿,以攻为守,招数颇见巧妙。
  两女拆了三十余招,便各遇凶险。那女子柔软如蛇形一般,掌法古怪奇奥,掌心一接便有火炙之感,细看,她那手掌隐隐透出绿色,花纹斑斓可怖。双掌相交,秦修竹顿感一股恶臭袭来,情知那女子掌上有毒,对峙更加小心。
  秦修竹见久战不敌,封住自身八穴,以免中她掌毒。连动真气,知道被黑白二老所伤的创口已愈,放下胆来。一抖精神,啸声长鸣,发威变掌,使出本门秘绝“如意掌”,一招一式,沉稳无比。翻手之灵、操腕之巧、寸劲之精、抖展之速,的确是名门高手的风范。
  但见她腾挪跳跃,掌影越来越快。猛听得那女子一声“唉哟”,胸口中了一掌,她眉头深皱,按着心口,身子晃了两下,摇摇欲倒。
  渔翁忍不住叫道:“小姐,老朽来了!”一个筋斗翻在两女面前。那女子忽地翻过手背,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这一下突如其来,渔翁毫没防备,半个面颊登时红肿起来。这俏女子杏眼喷火,怒道:“谁要你来卖弄,快滚到总舵那里去报告帮主,有贵客到了,叫他们准备摆酒接客,这里有我,谅她跑不出姑奶奶的手心!”她面露阴毒神色,森森地几声冷笑。
  渔翁捂着面孔,沉吟半晌,数度欲言又止,见那女子怒目而视,一咬牙,转过头去,跳上小舟,荡桨而去。
  不一刻,秦修竹顿感手掌奇热,心血上涌,低头一看,手掌瞬间变成黑色,一寸寸,一分分的,黑色往上移动,臂上稍有麻木之感。心中暗忖:“我封住穴道,还中了剧毒,这女子使毒好厉害。”情知是那一掌击在她身上,衣服上沾了剧毒粉末。
  那俏女子站稳,伸手扯了一支芦苇杆,放在嘴里鸣呜地吹起来。旋律清逸高雅,节奏徐缓娟秀,忽然曲调一变,犹如一泓清沏的山泉,潺潺而下,汩汩而来,令人一听,心动神摇。
  秦修竹不知这女子使什么妖法,正在诧异。
  刹那时,芦苇丛中一阵沙沙作响,地上千虫蠢动,千百万条蜈蚣跚跚而来,一条条翘首摆尾,攒动着软体,黑糊糊的一片,满地都是暗红色。
  更令人奇怪的是,这些蜈蚣好似懂得结阵之法,爬成方块形状,首尾一条尺余长的红头巨虫压阵,随着袅袅芦苇笛声围拱上前。
  秦修竹一见,骇得魂飞天外,瞬然面容苍白。这妖女使毒,居然能邀来方圆百里的蜈蚣。
  那女子对着素修竹格格一笑,做了一个鬼脸,身形微晃,宛似晓风中一朵荷花,背影婀娜,轻盈无比踏着芦花掠去。
  秦修竹望着她那一阵风般的身影,心中一凛,秦修竹直挺挺的站着,不敢轻意纵步。那些蜈蚣围着秦修竹,形成一个圆圈,离她仅有三尺,便不再靠前,似待那俏女子号令。
  转眼天色已暗,地上的毒物头尾攒动,翘首对着她也不向前,秦修竹又惊又怕,冷汗湿透了她的衣襟。
  对峙良久。此刻,芦苇丛中黑黝黝的,湖风吹来,修竹身子一颤,见自己情形极是狠狈,不禁想起远方同门师兄弟,心里黯然:“落到这个地步,真是辱没师门,污及北溟名声啊!”
  黑暗中,那中毒的手掌如火炙一般,手臂上暴起串串细泡。秦修竹摊开手掌,从头上取下银簪,在每根手指尖上刺了一个小孔,然后咬牙自上而下,从臂上往手掌上挤迫,小孔中汩汩流出血液,带有暗红黑色。
  过不多时,推挤出来的黑血流了一大滩,秦修竹也渐渐不感那么痛楚了。修竹陡然发现那地上蠢动的蜈蚣似乎畏惧手指上滴下的毒血,沙沙的往后疾退。原来黑血中渗了剧毒,这毒粉末果然厉害,蜈蚣方阵霎时乱了阵式,千万条毒物闻到毒血之气,四散窜走,不多时,黑压压的一片蜈蚣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修竹见这女子使毒有这么神奇的力量,惊得咋舌不已。
  秦修竹细辨星月,慌慌张张向西南方而行,走了五里模样,来到一座小屋之前。
  漆黑的小屋成圆顶形,用手一摸,冰冷冰冷的,秦修竹借月光一瞥,这小屋似是铁墙铜瓦。修竹心想:“又有奇事出来啦!”她连日身遭风险,有了前车之鉴,那里敢多‘看,赶紧绕道而行。
  只见一老叟,白发披肩,赤身露体,面目奇丑,腰上缠着藤条,从屋里跳跃出来。秦修竹一见,惊得魂不附体,转身就跑,以为见到山魑湖鬼。
  那老叟步履奇快,一飘身如同鬼魅在秦修竹眼前一闪,围着她兜起圈子来,嘶哑着声音说:“那里来的妇道人家?看你血溅全身,定会武功,要打架么?”他眼色怪异,独眼一翻白,愈显可怖。
  秦修竹暗暗心惊:“才出蜈蚣阵,又遇黑阎罗,我秦修竹恁地命苦!”她一定神,连忙躬身施礼道:“老前辈,小妇人乃荆州人氏,夫家谭州,路中遇到强人抢劫,方才脱险出来,正要寻找回家路径。”
  老叟怪眼一翻,说道:“你被什么强人抢了?他会打架么?你带我去会会他,只要有架打,老夫就足矣,不然,你不要走,和老夫打上一架,赢了我三招,我背你返回谭州。”
  秦修竹一时不知所对,这老叟似是武痴,专一寻人打架。修竹偷眼瞧那老叟脸色,似乎并没恶意,只是稍有不悦之意,歉然道:“老前辈,我妇道人家哪懂什么武功,手无搏鸡之力,只善女红手艺。你老人家身捆藤条没有衣襟,小女子缝制一套衣服送与你,请放我一条生路,再生之德不敢忘怀!”
  老叟独眼一鼓,吼道:“放你娘的狗屁,你这妇人眼露精光,撩步成弧步之式,额上气穴坟起,哪里是不懂武功,老夫看你武功不弱,内外功夫不在常人之下。”一伸手,化掌成龙形疾抓过来。
  秦修竹见夜色朦胧中爪影一晃,不自由地一纵,倒退十几步。那老叟挠头扯发,哈哈大笑,连声道:“妙,妙!今日得遇高手,正好斗上一场。”他赤手空拳突然掠起,便如拳拳到肉。
  这时,屋外传来恶狠狠地叫喊声,霎然丢进来四五支火把,喇啦啦烧了起来,屋内一下子烟雾遮目。
  那老叟抹了一把嘴边的牛血,独眼一转,把手上牛肉丢在地上,道:“唉!吵死了,害得老夫才吃个半饱。”他纵身窜到屋外。
  但见流沙派徒众四十余人站在屋前,中间一名高大汉子,手持长剑,头戴忠义巾,那张皱纹交错的脸呈熟褐色,上了釉似地闪着亮光,一副冷漠神气。百十名弟子手持兵刃,声声呐喊,叫骂连天。
  老叟嘶哑的嗓门一吼:“你们吵什么?是要打架么?打架是一人上来还是都上来,老夫正好图个痛快。”他赤着上身,白发零乱,众人一见先有了三分惧意。
  那高大黄脸汉子道:“何方异人在此隐居,在下有礼了。”老叟怪笑道:“隐居?老夫云游四海,浪迹天涯,从不隐居。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杂毛,吵得我饭也没吃好。”
  众人中一横肉大汉持刀直冲上前,道:“老畜生,不得无礼!……我把你砍成八块!”被黄脸大汉摆手拦住。
  黄脸汉拱手道:“在下乃‘流沙帮’掌门人穆启策,今日追赶一女子,人称北溟翠屏峰主,她四十挂零,叫秦修竹。在下门人半夜追踪至此,惊动老前辈,在此告罪了!”
  “哦!是一个会使‘如意掌法’的女子?她在此,正在屋里歇息。”老叟道。
  秦修竹在屋中侧耳一听,连声叫苦。
  “请老前辈将她交还与我,本掌门人好向敝主人回复,此人系本门生死攸关的紧要人物,前辈千万行个加便,重恩容以后来报。”那汉说道。吨
  老叟怪眼一翻,双手叉在腰上,喝道:“不行老夫答应背她回谭州,吾一诺重如千钧,岂能失信!”
  那俏女子披着碧绿的斗篷,长剑一挥,恶煞煞地道:“少和这老家伙罗嗦,上!打碎他的老骨头。”一挥手,十来个壮硕如牛的大汉一齐抢出。
  但见老叟双手一晃,化成千只手影,斜身侧进,身法、步法、掌法、招法,十分奇特。众人见他凶猛,刚一愣神,手上的兵刃不知被他用什么手法,一抓一把夺了去,用力一掷,甩出数丈之远。老叟笑道:“都上来,帮老夫松松筋骨。”他往空地一站,两眼闭紧,动也不动,似一尊泥胎。
  众汉冲上来,出拳踢腿死命向他齐齐击去,只听“嘭嘭”震响,好似打在岩石上一般。众人合力想把他撂倒在地,宛如蜻蜓撼石柱,蚂蚁顶泰山,个个累得气喘如牛,老叟却纹丝不动。
  那俏女子轻盈移步,娇声怒道:“让开,让开!”她双指齐出,左右开弓,连点老叟身上数处死穴。
  约摸一盏茶的辰光,只见那女子累得满头大汗,手指使力过度已成乌色。老叟如同入定活佛一般。
  俏女子惊得冷汗透身,向腰上“百毒袋”掏去。老叟一甩额上白发,独眼微微睁开,冷冷道:“你还会使毒?”脸色一阴,浑身关节格格作响,似爆仗声声响起。那女子见老叟独眼放射精光,倒退了三步,哪里走得脱,老叟腾空而与,拔起丈余高,如苍鹰盘旋,流星电击,一招使去。只听那女子“唉呀”一声倒在尘埃,秀眉紧拧,脸色急变,嘴角流出鲜血。
  老叟跨前一步,挥掌一推,一股劲风直向那女子涌去。黄脸大汉见状大惊,急忙喝道:“使不得!”手掌一挥,迎着老叟掌劲也发出一股掌劲,两掌相接,只听得“砰”的一声震响,黄脸大汉壮硕如牛的身驱竟被震得离地飞起七、八尺高,向丈外跌落,忍不住喷出几口鲜血。
  老叟把那只怪眼一翻,精光灼灼地道:“无知无识的小辈,也敢在老夫面前放刁,听说过‘沧浪苦公’的名号吗?老实讲个来由,饶了尔等众人性命,惹得老夫性起,一掌将尔等化为粉末!”
  黄脸大汉摔在地上,捂住心口,脸色碧青不禁忘魂胆丧。
  只听一声清啸,声刚落,两道身形若脱弦之箭射到。这两人,一人手中提着铁桨,一人手中拿着铁斗笠,冷气-森森逼人,原是那渔翁和另一个瘦高身材的人赶到。
  那持铁桨的汉子,一部络腮胡子从两鬓角一直延伸到胸部,削瘦脑袋上的头发毛楂楂的,象团竖起来的刺猬,使人想到神庙里的凶煞。
  两人见掌门人不停地在吐血,惊诧不已,怒目对视老叟。那渔翁凝运内力,向后飘开了一丈,身躯急速回旋,铁斗笠一掷而出,铁斗笠挟着啸声闪电般向老叟斩去,空中划出一道乌光。
  秦修竹在屋里铁窗看见渔翁使出这重若千钧的兵刃,阵阵心惊。她曾见过渔翁手抛斗笠腰斩柳树的神技,两目一闭:“这老怪物休矣!”
  老叟见斗笠飞来,大喝一声犹似半空响了个霹雳。他伸出二指夹住电闪而来的斗笠边,反手将斗笠向众人一掷,那斗笠声势遒劲更胜那渔翁百倍,向众人腿上削去。
  听得流沙帮徒众“咦”的一声惊呼,但见片片碎布如蝴蝶飞舞般散开,惨叫声震云外。十四五人被那铁斗笠将双腿齐齐斩断,个个痛状万分,在血泊中挣扎。
  秦修竹一瞥,脸色发白,恍然悟过,原来二庄主罗宁是那渔翁的铁斗笠所斩。这兵刃杀人不沾血,落在地上放出熠熠青光。
  流沙帮帮主穆启策见老叟如此神勇,天人一般,捂着胸口站起来,喝住渔翁和那持铁桨的汉子,道:“龙百叶,龙千山,休得放肆!此人乃当今绝世高人‘沧浪苦公’季享乔长辈,怪异功夫,人称武林一绝,胸藏罕世奇学,身怀无穷奥妙变化,纵横江湖,世人敬仰,休得再去献丑,我穆启策一招便败,你们岂可再去送死!”
  老叟气定神闲,岳峙渊停而立。擦撩头上白发,独一翻道:“尔流沙帮原在川、贵一带称雄,为何跑到这洞庭湖来称霸道,你们追他人,行事狠辣,老实讲来!若有半句虚言,老夫今日和你们斗上百十招。”
  流沙帮人人失色,望着掌门人穆启策。
  穆启策脸色发白,停了半刻,道:“前辈容我细细说来,小帮创帮已逾百年,从来都在川、贵行事。五年前,接到神龙教教主向天冲的‘赤龙令’,严令小帮抢夺谭州罗家庄庄主罗心愚的一幅长幅,他们许诺,如夺得这罕世绝宝,赠金千两。小帮原来并不想与北溟等派为敌,更不愿得罪翠屏峰主,无奈何那神龙教个个心狠手辣,武功高强,他们大动干戈,‘百面鬼影’‘千手孤魂’两大护法在川水杀戳本派子弟,小帮徒众死伤七八,内人也身遭毒手,斗他们不过,只得从命,今日遇到季前辈不敢半句妄语。”
  季享乔一听,沉吟了半晌,从铁屋里拖出一根藤条,将倒在地上的那穿绿衫的女子捆得粽子一般,负在背上,嘿嘿一笑说:“我曾答应翠屏峰主,背她回谭州,听你这般一说神龙教的威风,老夫也暂不去谭州了。你们送翠屏峰主回溟山去,滚到川、贵水面上去做强盗,再也不要到这里来生事害人。一路上要多加小心,侍侯秦峰主,若有半点闪失,我把这女娃蒸了吃。”
  穆启策只有这个爱女,平日视如掌上明珠,娇纵惯了,一见季享乔捆住女儿负在背上,陡然一惊,一时胆颤气馁,瞠目看着老叟。他思量片刻,顾不得掌门人面子威仪,双目垂泪,单足跪将下来,哀声切切道:“季前辈,我穆某仅此爱女,兰竹她平日横蛮惯了,今日冒犯前辈,望前辈念穆某年近六十,只此后人,千万不可带走。她若有个山高水低,穆某也没了性命。”词情恳切,怜爱之心溢出。他见季享乔不为所动,连忙说:“季前辈尽管放心,翠屏峰主一定会平安到达溟山,穆某决不食言,敢不尽心竭力,若有失信,前辈尽可问罪,望不要带走我女!”
  季享乔哈哈一笑,道:“不行,不行!你们流沙帮名声不好,老夫信不过。你将翠屏峰主送到溟山,叫北溟山的孩儿们托个口信给他掌门人的师叔,老夫就会知道翠屏峰主毛发无损,自然会放你女儿回家,若有闪失,老夫也会托人给你捎来她的一对眼珠,告诉你,我季享乔下三滥的人见得多,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还未吃过女娃儿的嫩肉呢!”
  穆启策无奈何,只得喏喏躬身而退,连连称是,眼睁睁地看着季享乔背着穆兰竹如风驰电闪般逝去。
  转眼二人消失在芦苇荡中的小道上。众人围定穆启策,一齐道:“帮主,少帮主如今被这季老怪物带走,我们两头受夹如何是好?”
  穆启策双目垂泪,道:“向天冲势大凶狠,手下高手如云,随意挑一个堂主都能赢得我,我们帮小力弱,只得依附在江湖上任何一派强者身上,否则,哪有我们生存的余地。季老怪相逼,我只得靠神龙教向天冲来救她啦!”
  几名属下嘟嘟喃喃,满脸凄凉,“帮主,当初在川、贵水面上行船劫货,已得温饱,虽不是富贵一方,也混得家有金银,筑有茅舍,悔不该贪求神龙教那千金悬赏,落得眼前这般境地。少帮主她!!”
  穆启策一听,愈加恼悔,“兰竹,我的儿,是爹爹害了你……”一言未尽,双目一翻,血气骤涌,面色变得苍白如纸,竟昏厥过去。
  刹时流沙帮众徒慌了手脚,连放悲呼,充满了凄凉之气。
  初春三月,江南桃花盛开,处处已是一片繁花似锦的景色。无锡城里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湘西狂生”孟布衫佩竹剑,着白袍,足登云靴,清俊神逸,沿着街道缓缓而行,玩赏江南水城的无限景致,一任路人注目凝视,指手划脚地窃窃私议。路人见他丹凤眼,朗目灼灼有神,唇似丹涂,俊面上晶洁如玉,均露羡慕之色。
  自那日在濮院镇,黑夜之中追赶蒙面女子,孟布衫回到客店,见罗涧与那毛虎踪影全无。
  床角放着一个包囊,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幅长幅。他上下端详,长幅上写“千忍”二字,无印章无边款,看了半晌索然无味,只得负在身上,离开院镇。连月来,遍游江南各镇,浪踪无定。
  这一日,孟布衫饱食无锡的佳肴,信步向城郊走去。忽听到一座园中琴声轻飘,似激起一泓湖水涟漪的玉珠落盘之声,情调悠然,清逸高雅。令人听了神怡情畅,脉整心舒。
  孟布衫乃风流才子,剑、琴堪称二绝。有“琴痴”之称,闻此琴声不禁惊异,停步凝神细听,心想:“这是个什么处去,居然有如此操琴高手在此”。心下暗暗钦佩。
  须臾,那曲调变成朗朗欢快的节奏,活泼浪漫的情趣,把孟布衫带进百花盛开、彩蝶纷飞、春意盎然的意境。转而,琴声如堕深渊,声调悲苦,惨声切切,愁怨之声跃入耳中。
  孟布衫倾耳细听,心思:“此人胸若大海,一会儿琴声似容纳百川之势,一会儿似丧家之犬奔走无门,倾刻间成了富贵人上之人,转而又如身堕苦海,必有天大的隐情于胸。”心存恻隐之心,结交之意。
  那墙内又传来悦耳歌声,音色优美甜润,内含悲壮之气。只听得歌声唱道:“俺少时,也有撑天的志量;秉精忠,立社稷,奋雄威,出战场,去擎天捧日,做玉柱金梁……安抚八方忠良。今日里,是天涯风波饱尝,心儿灰冷鬓儿苍。因此上撒漫文章,卷起锋芒,结束田庄,浪踪四方。急收回一斗英雄泪,打叠起千秋烈士肠……。”一曲“渔阳鼓”唱得人似面临湛湛苦海,心灰意冷。
  转而又一老者苍悲声调唱和,牙板敲击,节奏分明,令人闻声心酸。老者唱道:“挂冠而去归田园,离愁苦,空悲伤,脱朝衣,把布袍穿上。荷犁锄,青山绿水且让我闲游玩。昨日九重丹凤厥,今朝千倾白鸥乡。满西湖,荷花正香。望东海,月轮初上。曲岸横塘,画桥兰浆,只此处尽可容得疏狂。明月清风,高卧林下,主仆两人偷清闲”。老者一曲“逍遥令”直唱得孟布衫如痴如醉,恍然似入梦境。
  曲终,园里一片寂静无声。
  孟布衫仰首看那园中,高楼连毗,翠影重叠,心念一动,连忙寻找进园路径。
  这园墙乃青砖垒成,高约丈余,蜿蜓盘曲伸展。孟布衫沿着园墙走了三个时辰,也没有看见正、偏二门,不觉又走到原处。心中奇异:“这花园似铁桶围将,原来并没有门”。更觉此园非同一般。
  他轻身一纵,越过墙头,落在一处垒石假山旁,看见一块白玉石碑上雕刻四字“山曲小房”,一看这园中景象,不觉心动,好一处神仙所在之地。
  但见园中窈窕幽径,绿玉万竿。中汇涧水为曲池,环池竹树,云石其后。平冈透迤,古松鳞鬣,松下皆灌丛杂木,莺萝骈织,亭榭翼然。鹤唳清远,恍如宿花坞间。孟布衫见此,惊叹不已,疑是地上天境。
  孟布衫越过曲池,登上一处高楼,听到楼上有人交谈。他攀瓦搭檐从窗口往里一看,但见房中坐着主仆二人。宽散的房屋中垂着白色丝质幔帐,一柱清香袅袅翠拂,窗前架着一台古香古色的古琴。
  那主人五十开外,白脸无髭,天庭开阔,面泛红光对龙凤眼,目若朗星。含有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仪
  孟布衫见那人头戴冲云冠,冠顶镶一颗巨大的珠,心中暗思:“此人富贵之气逼人,又有帝王之貌,人也。”
  约莫半个时辰,那老仆跪奉清茶,又换上三柱清垂手站在琴旁。
  那主人轻拨琴弦唱道:“肯靠山,南山北偃。肯倒游东海西翻。我如今心儿里不紧,意儿里有些懒。抛开这千丈愁情,且把这琴儿拨响。”琴声未绝,起身净手,对着窗外说道:“何方高人降至?请进来用茶!”
  孟布衫一惊,情知那主仆早已知觉,无法躲避,一闪身飘了进去,躬身施礼道:““湘西狂生’孟布衫贸然闯园,搅扰贵人琴思,多有得罪。”
  那人见布衫清俊丰逸,香绝群伦,气宇不凡,满心高兴,赶忙摆手让座,老仆人急忙献上清茶。
  那人道:“朋友何处来?想必也是操琴的高手吧,看你行状似是一方侠士。”他微微一笑,望着孟布衫。
  孟布衫道:“小人浪踪湖广,周游天下,无亲无友,走到哪儿便是家。见贵人琴声幽情深奥,不觉技痒,唐突之处望贵人海涵。”
  那主人连忙起身让座,面露喜色道:“朋友闻声知情,一定是琴海之中执牛耳者,请奏一曲,共赏清音。”孟布哨迟疑,那人躬身道:“以琴会友,不必拘礼了。”
  那老仆人见主人让座面露怒色,又无可奈何。
  孟布衫见他言词诚恳,早已技痒,放下竹剑,拂手抚琴,琴声顿起。但见琴声似山溪涌泉,节奏徐缓,风格娟秀,把主仆二人带进江南水乡的绿水青山中,一会儿,又徐徐响起古曲,使人进入一个夕阳皎月清雅灵秀的意境。转而琴声暴起,似万马千军在拼死激战,刀光剑影、闪电鸣雷、声震云霄。直听得那人心神恍然,面色惨白。琴声刚落,那人站起躬身掬首,说道:“侠士真乃当今世上的‘琴圣’也,在下阅人已多,听琴三十余年,操琴高手见过万千,从未听到过这般音律。此琴中原之地仅存这一架,当属侠士。”他双手捧琴送到孟布衫跟前。
  那老仆见此情景,更是怒目直瞪孟布衫,欲言又止,大有愤愤不平之色。
  孟布衫朗声哈哈一笑道:“此琴罕世之宝,倾城之资难赎,小人浪踪江湖,随遇而安,怎能携带如此宝物。贵人乃纳福之人,此琴自当享用,岂能平白相送,祸及小人。”他看见那老仆窥视包囊良久,心中不悦。
  孟布衫躬身道:“今日得以见操琴高手,心愿足矣,小子就此拜别了!”他欲转身就走。
  那人慌忙拦住,脸露不舍之色道:“今日天幸得遇仁兄,一饱耳福,岂可就走!”
  孟布衫见那人情词恳切,心下早存结交之意,微一忖思,又坐了下来。那仆人倾刻令人端上一桌美肴,两人对饮起来。孟布衫欠身问道:“敢问贵人高姓。”那人见孟布衫问及姓氏,半晌沉思不语,面显为难之色。
  那老仆连忙回答:“我家主人世代为商,姓柏名奎南,侠士尽管饮酒,多饮几杯!”老仆奔走趋奉,服侍殷勤。顷刻,一击巴掌,侧房出来四名美女,皮肤白皙,容貌极是艳丽。走上前来,站在布衫左右,盈盈一拜,令人心动神摇。那布衫本是风流侠士,见这些女子一个个美貌非凡,如同天仙,不觉怦怦心动。
  一女子上前敬酒时盈盈一笑,娇态百媚顿生,那柏奎南笑道:“美酒伴侠士,仁兄今日可开怀痛饮,这小娇娃看中你了。”孟布衫本来酒量惊人,放胆连喝了二十余杯,片刻醉得如泥一般。
  早晨醒来,孟布衫惊得目瞪口呆。但见那娇美女子睡在身旁,裹在一张薄被之中,头颈中肌肤胜雪,隐约可见赤裸的肩膀,似乎身上未穿衣服,他怦然心动,悄声问她如何来此。连问数声,那女始终不答。孟布衫见这女子生得美艳如斯,貌比花姣,略一思索,举手向被中一摸,只觉得玉肌如同羊脂,心神激荡起来……。
  忽然窗外人影一晃,一声姣嗔:“不要脸的东西!”布衫一惊,翻身下床,手持竹剑一纵,越出窗口。他跃上屋脊,急展轻功沿着屋顶就追,哪还有半个身影?心中暗思:“听那声音,此人必是一位女子,轻功恁的了得。”欲返回房中,走到东厢房屋顶上,从那窗口往里一瞥,只见那贵人端坐床上,床前跪着数人,个个头戴青巾,高大健壮,唯唯诺诺听那柏奎南斥责。
  “我柏奎南连年流落,饱受颠簸,好不容易才得此佳寓,又要出走,今番孤家死在这里也不走了,让他们来吧!你们这些无用的奴才,天下千里皇土,就容不下我这七尺之身吗?朕打死你们这帮无用的奴才,……”。那柏奎南的龙凤眼中显出悲哀,连连跺脚。
  老仆躬身道:“主人息怒,奴才刚得京、浙两路的信息,朝庭鹰犬又闻信而来,不知他们用何手段,寻到了我们的踪迹,共分八路从水陆而来。今已事急,依奴才之见还是暂避为海。”
  众人苦苦哀求,那贵人只是不肯。
  孟布衫心头一震:“此人富贵已极,不是平常百姓,但岂可妄称孤家,当今天子永乐皇帝正坐龙庭,国泰民安,人人称颂,此人称孤道寡,莫非他得了心病?”他怕那贵人看出破绽,连忙纵下屋顶,一阵风似的回到房中。
  进得房来,直见床头上赫然钉着一把银镖,寒光闪闪,熠熠生辉。孟布衫箭步上前,拔下一看,正是和濮院镇黑夜行刺女子掷来的那支一模一样,上面刻着“云中雀”三字。
  孟布衫手端银镖,心中一阵阵奇异,沉思良久,见那仆人匆匆进来,道:“侠士,我家主人有请。”布衫随他来到花园曲池旁。
  但见那人头顶阳帽,手持钓杆,悠闲自在,聚精会神望着曲池水面。听到脚步声,站起身来,谦然说道:“承蒙侠士青睐,降府赏赐音律,本欲与仁兄盘桓几日,无奈家中有事,不能久留佳宾,今世能有机缘,也许再可相见。”他从腰中解下一根玉带递给孟布衫,说道:“天幸得遇侠士,此带可作念物,微表心意。”
  孟布衫接过玉带,不禁一惊,这玉带精雕细刻,上有盘龙两条,吞云吐雾,活灵活现,果然是宫中之物。想起这柏奎南自称孤家,心下惊骇不已。
  突然,那老仆口鸣一声长哨,一只雨鸽在空中盘旋几圈,降至他的手臂上。老仆解下鸽腿上的信圈,抽出纸条一看,脸上微微变色,焦急万分,连声道:“主人,事急!武昌,南京、九江有报,恶狗出门十天,已经到了此地,大祸不远矣。”
  柏奎南对布衫微微一笑,道:“仁兄,恕不远送啦!有缘总可相见。”转身坐下来,埋头又钓起鱼来。老仆急得频频跺足,挥手拍了一巴掌。刹那时,树权上、灌木丛中、假石山后,瞬间跳出十数人。疾若飘风,健步如飞,来到跟前。人人手中提着利刃。
  老仆急得跪在地上,说道:“主人,赶快打点行装,速离此地。不然,必道大祸。”
  柏奎南纹丝不动握着钓竿,稳如泰山一般,好象没听到老仆的喊叫。那老仆苦苦哀求,头叩在地上砰砰作响,额头砸出殷殷鲜血,满脸惶恐之色。
  孟布衫见此情景,心中思忖,“这家伙好大的派头,大难已经临头,似乎他却无事一般。这究竟是什么歹人来追杀他们?”豪气顿时横生,略一思索,拱手道:“贵人家中有事,小子不打扰了,就此告退。”一个箭步,越过曲池,纵步翻墙而出。
  出得墙来,孟布衫隐约感到园外已经藏伏有不少的人马,露头露尾透出杀机。走到街上一看,无锡衙门的百十名兵丁由县丞带领正沿街巡逻,刀枪闪亮,衣甲鲜明,一路吆喝而来。孟布衫心知不妙,暗忖:“看来那贵人情形紧急,老仆毫无虚言。莫非那贵人是朝庭缉拿的要犯?要不然偌大一个无锡城,街头巷尾为何恁地添了这么多的巡哨,如此兴师动众。”
  孟布衫正在思索,陡然见大街来了一群杂耍社火,舞着狮子,滚着绣球,鼓乐齐奏沿街而来。惹得街人挤挤嚷嚷的围观。布衫更觉奇异,此刻三月时节,正月早过,哪来的舞狮社火?
  但见“狮子”形神兼备,彩狮、金狮、银狮、红狮、黑狮、白狮、探爪出脚,腾跃跌滚。群狮矫健勇猛扑击,有困有饿,有喜有怒,有智有憨,淋漓尽致表演得活灵活现。街人喝采声声,为之叹服。
  孟布衫江湖行侠数年,一看便知那“狮”队中头戴各种面饰的艺人多半都是女子所扮,身手矫捷,刚柔相济,令布衫疑惑不解。心想:“此狮队有些蹊跷。”他疾步走到城门,有人手牵一匹坐骑,锦衣铁甲,个个高大,一看便知不是无锡府兵,是京师赶来的御林兵马。领头的两员将官手持铁槊,骑在马上耀武扬威,似有万夫莫挡之勇,把守着城门。
  孟布衫凛然一惊,城门一关,那贵人插翅难飞。他心中略一思索,回身疾步向那花园奔去。
  但见园墙外面埋伏着层层甲兵,拽枪持刀匍卧在草丛中,大约两百余人。人人偃旗息鼓不发声响,似待号令。布衫沿着园墙疾走,发现转弯处都有兵丁埋伏,心中不禁焦急。他纵身一跃越过墙头,跨曲池,过花园,到楼上一看,哪还有半个人影。偌大一个花园,静悄悄地毫无声息。只有花架上几只画眉叽叽喳喳的轻叫,那窗边燃着三柱香冒着清烟在悠然飘拂,众人就象遁地一般,无了踪迹。孟布衫怔了半晌,走进花园,心中一亮,跑到那白玉石碑边。他端睨着碑上“山曲小房”四字,伸出五指按住碑顶,用力一转,“喇啦啦”的一阵声响,石碑底松动,似若开关一般。假山石第七级台阶处的山壁边露出一个洞口,里面一团漆黑。孟布衫一阵狂喜心想:“众人原来是从这里逃走的,那贵人不紧不慢,原来有此地道,难怪不急!这人城府甚深,胸有成竹,必是人中之龙也。”
  一瞬间,听得墙外马蹄声声,一阵划空急哨,“轰隆”一声巨响,园墙被数十兵丁推倒丈余宽,四十几条健汉手持兵刃跃身冲了进来,呐喊之声震人耳膜,但听得有人喝道:“不要放走一个!”当头一人,身高八尺,紫面浓眉,双目似电,精芒灼灼,手持铁尺,快若疾风,直朝楼上奔去。身后跟着五六个蒙面青衫的大汉,个个身手敏捷,一看就知都是武林高手。
  孟布衫微微冷笑,弯腰钻进石门里的暗道,他手摸洞壁清苔,急急朝前赶去。
  这阴暗的石道乃山石垒成,青石板的台阶又空又滑,似这地道从未开启用过,石壁染成班驳绿色,苔藓碧绿,霉气刺鼻,腐臭异常,冷风飕飕令人心中作呕。
  孟布衫时常半夜行事,眼力甚佳,他疾行约莫三盏茶的功夫,望见远处隐约有亮光,情知已到洞口。
  他伸头欲出洞口,“呼”的一声,一把刀刃挟卷狂飙向他颈上斩将下来,孟布衫口中发出一声惊“噫!”陡的一声……
  蓝少保端的武功高强,搂、打、腾、封、踢、瞠、扫、卦八式,浑为一体,不时杀出绝手,一边斗一边纵声发出阵阵日桀蝶怪笑。这怪笑难听刺耳之极,令人毛骨悚然!
  只见蓝少保十指钢爪一挥,好似兀鹰扑兔,总是撕肉带血。有三四个头包青巾的汉子被他抓得两臂鲜血淋漓。那白不信更是骁勇,利爪翻扑,舞得一片灼灼耀目寒光。砭人肌骨。只听得“呛哪啷”、“噗嗤”,数声连响,众人手中一轻,十多件兵刃,皆被他利爪抓去。
  孟布衫展目望去,胸中雄心顿时鼓荡,竹剑一抖正欲扑出,一瞥官道西边小坡上,不禁吃了一惊。那小山坡上对峙站着两队人马,每队约莫三十余人,手持兵刃,在凝神注视着官道上的激斗,大有坐山观虎斗之态。
  绿草如茵的山坡顶上,五丈之外坐着一个老尼,童颜仙骨,一副脱尘出俗的神态,正襟盘坐,睁目养神,耳边似乎没有电闪雷击,安闲悠然在拨动着手中的念珠。
  官道上,蓝少保一伙渐渐占住上风,那伙青衣短打装束的人,阵式已乱,败相立露,地上躺着七八个面目毁伤的青衣健汉。白不信率人又向马车旁冲击,几度险些扑到车旁。那贵人见情形危急.脸上露出几丝焦急神色。
  不一刻,听到马蹄声声,尘埃腾起,一队无锡府兵赶到,一阵呐喊杀入阵中。那老尼微开两目,拂尘一扬道:“了痴、了空、你率众人去杀退官兵。”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答道:“弟子遵命!”孟布衫一看:“这不正是那伙街头舞狮的人吗?原来是一群尼姑所扮。”
  但见两个少年尼姑,身着轻装,手挥长剑,身形实越飞鸟般跃起扑出,领着十名年青尼姑一阵娇声叱喝,手中之剑点出万朵梨花.和官兵杀成一团。山坡上,另外一队对峙的男女,见两尼杀出,正欲冲出,只听一声大喝:“多管闲事的老尼姑!老夫‘青猿派’与你相隔千里,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从未与你“雪莲教’有过仇隙,为何横加阻梗,坏老夫的大事。”喝声刚停,一个庞大身影,蹬,蹬,蹬,跳出三丈余远。那人身高九尺,满面黄毛,尖嘴猴腮,双手过膝,裸着的两臂呈金黄色,黄铜般熠熠发光。
  孟布衫心中一惊,暗忖:“这番热闹了,这场好戏看如何收场,连‘金臂老猿’也来了。”猛然醒悟那蓝少保、白不信原来是这老猿怪的属下,难怪武功高强,内功超众。
  这“金臂老猿”徐戈毒,乃贺兰山人氏,少年时闯荡江湖,曾吃过不少苦楚。近年江湖传闻,此人得遇一深山千年神猿,授其绝技。徐戈毒得千年神猿绝技回家后,纵横关西无一对手,况且他行事歹毒,行险从不留活口,被人视为乱世魔头。他摹仿其师千年神猿的装束,举止,渐渐成为猿形,不想近年竟自创门派,成了“青猿派”的掌门人。
  “金臂老猿”大骂老模“该死”双目精光疾射,眦牙咧嘴的巨臂一扬跃入阵中。那老尼陡变盘腿而坐之态,“腾”的飞跃丈余,落在徐戈毒面前。老尼冷眼对着老猿徐戈毒,抢先出手,快攻十招,竟连对方的衣角均未沾上。那老魔头怒目一鼓,巨掌一拍,挟着飕飕掌风击到,老尼见势不妙,翻身一闪急忙躲开。老猿这虚空一掌,震碎道旁两丈开外的一块巨石,“轰”的一声,把众人惊骇得面容失色。
  老尼脸色陡变阴沉,抽出拂尘横腰扫去,这拂尘千丝镂镂,乃精钢制成。一扫过后,劲风刮起,徐戈毒连忙侧身躲过。两人缠斗,一刹时险象横生,直杀得天昏地暗。
  孟布衫一见,那贵人车旁护卫的众人被蓝少保连连击倒几个,这柏奎南大有性命之虞。他急忙纵起,越过众人,疾步奔到马车旁。那贵人见布衫快若惊鸿,轻功卓绝,面上顿露喜色,轻声道:“仁兄,你今日不该来,这场杀戮非死即伤,尊驾快快离去,以免祸及自身!”他龙凤眼中含着悲哀。
  孟布衫爽朗一笑道:“布衫最看不得有人以强凌弱,柏兄放心,有布衫在,谅无凶险。”
  只见蓝少保身后紧跟七八个高矮不匀、年龄不等、皆是短装打扮的江湖人物,这些人太阳穴高高凸起,虽不说都是内家高手,但却均是身手不弱之辈。
  蓝少保钢爪疾挥,车旁两个护卫的青衣人惨叫跌倒,腹中肠子被钢爪勾出拖了一地,鲜血溅了蓝少保一身。
  柏奎南坐在车上,见此惨状,不发一言,微微地闭上双眼。孟布衫大怒,白影连闪,微风飒然,抖出朵朵剑花,右手竹剑一挥,左掌却招演“梅开初春”。骈指如戟,疾点他小腹“关元”穴。
  蓝少保见是孟布衫杀至,一怔,疾退数步,“嘿嘿”冷笑道:“我等兄弟还没去找你,你却自己寻上门来找死,活得不耐烦了吧!”双掌陡出,右掌横切布衫左臂,左手食,中、拇三指微曲,欲拿布衫右腕“脉门”。
  孟布衫冷哼一声:“阁下无锡城外赐的那两掌,立即加倍偿还。”掌、剑疾撒,变招换式,剑攻蓝少保前胸,掌袭蓝少保腰胁,连削带戳,一招两式,分袭两个不同的部位!出手招式沉稳练达,暗藏难测的诡异变化,确实身怀不凡武学。
  蓝少保惊骇倒退两步,只听到“当当”两声,左手五指上套的钢爪被竹剑削飞。蓝少保怪叫一声,右挪二尺,双掌急出还攻,截腕打肩,一招怪式,右手钢爪带住布衫臂上。“喳”的一声撕下孟布衫的半个衣袖,殷殷鲜血流了下来。
  布衫只觉奇痛钻心,大吼一声,声遏行云。只见他躬身一弯,双手握剑,一招“蛟龙探海”快若电掣,蓝少保右掌的五指钢爪也被削去。布衫抛剑丈余,双掌齐出,只听得“蓬”的一声,去在蓝少保胸上。蓝少保当场被打得稳立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得他胸口发闷,两眼金星乱迸!面如金纸,嘴里喷出大口鲜血。
  白不信见蓝少保身负重伤,跃步来到他身边道:“贤弟,如何被这厮伤了。”蓝少保嘴里血涌不止,直瞪瞪地望着白不信,哪还说得出话来。
  白不信怒目斜视布衫,鼻子一声冷哼,把十爪化为鹰爪状,猛然窜上来。顿时只见满眼爪影,其间挟着逼人的罡气。这双掌倏然疾吐,势若狂飚。
  孟布衫腾地跃起三丈余高,半空中鹞子翻身,猛然两腿一伸,宛如一只巨雕似的,头下脚上,有如星凡倒泻,竹剑垂直插向白不信头顶“百会穴。”
  白不信见布衫腾空,他暗中猛提一口真气,施展出“八步登云”,“流星赶月”的上乘轻功,身形也腾空掠起,真是疾愈电闪,快愈飘风!
  两人在空中拳、掌、腿、剑相交,但听“唉哟”一声痛吼,白不信双臂被竹剑齐齐削断,空中如同下了一场血雨。
  血淋淋的断臂咚的掉在那柏奎南坐的车辕上,鲜血溅了他一脸一身。柏奎南见此,长叹一声,索性背转身子,不看众人激战。
  蓝少保见师兄双臂削断,面色苍白,摔倒在尘埃之中,发狂的抱起白不信,放声大吼:“孟布衫,我兄弟六人,从未在江湖上遭到如此大辱,你损其一人,我众兄弟不会与你干休!他日誓报此仇。”蓝少保把师兄挟在胁下,如飞也似的奔开。
  山坡上,但见那老尼与“金臂老猿”徐戈毒直斗得神鬼皆惊,狂飚急卷,沙走石飞,周围数丈方圆之内,尽是劲风疾飘。
  徐戈毒脸上的黄毛激怒得根根直竖,雄狮般发出沉闷的低吼,两只长臂东抓西撩,就如那千年神猿降临一般。他边斗边笑,似狼嗥,又似猿鸣,似厉鬼哭泣,又如夜枭啼叫。令人毛发悚然,心悸神颤!
  群尼惊骇不已,一个个骇得提剑不稳,潮水般败落下来。
  老尼身形迅似飘风,出手捷逾闪电,脚下微挪,手上精钢千丝拂尘泼水般打去,鏖战之间,拂尘数度扫在那老狼臂上,发出金刃相交震响之声。那徐戈毒的长臂被拂尘扫着,脸上并无苦楚之状,如同扫在铜棍上一般,手臂越抽越亮,老尼惊异不止,心想:“难怪这徐戈毒搏斗不拿兵刃,仅用两臂对敌,原来两臂竟然如此神奇,这拂尘凝千斤之力,击在岩上,石成粉尘,击在人体人即分尸,这徐戈毒关西称雄无一对手,果然造诣不同凡响!”
  那徐戈毒打得兴起,窜出三丈余外,从激斗的官兵中拖出一名兵丁,一掌击在他的天灵盖上,那人“哼”了一声,霎然倒下,徐戈毒搂住那人身躯,咧齿咬在他的脖颈上,狠劲吸起血来。想必这魔头打得口渴,拿人血解渴,众兵丁见他如此狠毒,一个个吓得倒拖枪棍,四散跑开。
  霎然,徐戈毒把嘴上血痕一擦,又纵到老尼身前,更不答话,挥掌便打。山坡上站立的两个尼姑见老尼久战不下,持剑扑上,剑影闪灼着耀目寒光,威猛快捷,也是出手不凡。
  老尼一声清咤:“了悟、了静,退下!三人对一个,他‘青猿派’说我等倚仗人多势众欺他,你二人快到了空、了痴那里,协助他们杀退官兵,看雀儿回来了没有?”那两尼姑秀目含威,答道:“谨遵师命”。转身奔向官道。
  老尼与徐戈毒缠斗良久,忽听到官道上金鼓齐鸣,“雷鸭炮”震天价响个不绝,声震云天。原来是百余名御林军闻信乘马赶到。
  领头将官,扬威跃马.铁槊一挥吼道:“放箭!”众官兵排成三列,利箭如雨般地向激战人群射去。
  刹那间,雪莲教众尼与那无锡府兵纷纷中箭倒地,惨叫声震旷野,鲜血溅了满地。
  孟布衫一见情急,跳在马车旁,挥剑削矢,护住车辆。御林兵马确是不弱,非同一般州府兵丁,箭矢支支劲力十
  足,泼水般一阵阵紧射。
  只听得车中一声惨叫,那柏奎南被飞来的一箭射中肩头,面容苍白斜卧在车上。老仆满脸惊恐之色,跳上车内为他包扎。布衫一时衡徨无计,不暇细想,用身躯挡住车门,疾削飞来箭矢。
  忽听到远处一声娇喝:“休得惊慌!周岚来也。”喝声未停,陡然闻香风飒然,黑影闪闪,一个美艳非常的绝色少女,窜到车边。
  布衫被她那轻功绝学所震摄,见其俊逸出尘的丰神,心底不禁泛起春情涟漪!那女子亭亭秀立,凝神看着布衫,似笑非笑,翩然转过娇躯,迎着不断射来的箭矢走去。只见她伸出双手在空中一阵乱抓,纤手在箭雨中抓了十数支劲矢,反手向众官兵掷去。
  但见她飕飕发出的箭矢,既快且准,官兵猝不及防,被那掷来的箭矢射中五六人,倒地惨叫。看得孟布衫心神激荡,心中猛然顿悟,暗忖:“那日在濮院镇行刺的女子,轻功卓绝,虽然面蒙黑纱,但这微微耸动的背影是如此眼熟,莫非就是她?”孟布衫站在数尺之外.凝神看着这女子一边在空中疾抓射来的箭矢,一边发狠掷向官兵,越看越觉得这女子身影甚是熟悉,不觉看得呆了。突然,这女子侧脸对布衫道:“少侠的武功盖世,怎么被这些土兵弄得手慌脚乱?你也来试试这‘玉手返矢’功!”她嘴角上流露出讥讽的神气,嘿嘿一笑。
  孟布衫看着她那俏丽娇美的身形,刹那间,心里想:“那日园中酒醉,和美妇同卧一床,必然是这女人前来赠镖。”不由燥得耳根发热,不敢正眼望她。
  马车旁边站立的老仆见酣战已久,死伤人数渐渐增多,眉头微蹙,走到孟布衫身边道:“孟少侠,这帮人如影随形,跟踪追杀,况且援兵越来越多,依老朽看,只有兵分两路,突围而去。”
  布衫手搭凉棚,静观了一下斗场,听那肉博白刃之声震耳欲聋,情知已是支撑不济,对老仆道:“老人家,你率众人护卫贵人,速速向南突围,我等在此阻截后路,走得一个算一个,再晚一刻,一个都走不脱,大家死在一堆。”
  老仆长叹一声,道:“又要惊动青山镇的人马!”
  他爬上马车,在里面捣腾了半刻,从车中拿出三枚两尺多长,碗口粗的雷鸣炮,这炮又油又亮,漆着红色,他手拿火把在车旁燃放起来。只听到“轰!轰!轰!”三声巨响,三道火龙直冲九霄,声震数里,光华耀目。比那官兵放的雷呜炮,声音更响,火光更亮,骇得众人掩耳疾奔,乱成一团,如同开了锅一般。
  老仆被巨炮震倒在地,耳鼻中流出鲜血,望着布衫一声苦笑:“事急,只得如此!”
  约莫支撑三盏茶的功夫,西边山道上冲来一彪人马,个个健步如飞,身材魁梧,或挺双戟,或使单刀,或舞软鞭,或抡铁棒,长短齐上,刚柔并济,偶尔还夹着一二件暗器飞来,杀向官兵。恶斗之中,陡增兵力,官兵一下子乱了阵脚。老仆大笑道:“这下就好,青山镇人马果然不负主人重恩,无锡府兵要大蚀本钱了。”
  山道上当头蹿来一个赤臂露胸的汉子,长着扇面形的宽肩,胸脯上,手臂上黑不溜一身疙瘩肉,颜色就象枣木一般,紫油油地闪着亮光。但见他身躯微驼,弯身奔到马车旁纳头就拜,大声道:“陆韦昌叩见主人,救驾来迟,罪该万死!”磕头不停,面露惶恐。
  俊秀女子一瞥来人,脸上毫无表情,显然不识突然杀来的这彪人马,依旧不停地跳动,飕飕地疾掷抓来的箭矢,口中喊道:“你们还罗嗦什么?快走,赶快离去,我在此挡住他们。”
  孟布衫心中霎然省悟:“人称‘冲天神驼’陆韦昌荫袭父位,曾在洪武皇帝宫中伏侍,充当内庭一等护卫,‘靖难之役’后隐迹于江湖,而今显身,口称救驾,此贵人必是宫中皇子龙孙,真是非同不可,今番有这般奇遇。”
  那陆韦昌身形一晃,飘然跳上马车顶上,口喝:“众人算拢车辆,排成五行断后,不得有误。”俨然一口官腔,他扬鞭吆喝,拽稳缰绳,疾驾马车.冲出重围,向西北方向而去。
  第四章 云雀觅丹
  这时节,天上,变得灰蒙蒙的。地面尘埃旋转升起,越转越快,成了一个巨大的立地接天的白色锥形柱子。
  官兵们西窜东突,狂呼乱叫,在尘埃中乱挥兵刃。领头官员喝道:“压住阵式,临阵胆怯立斩!”这彪官兵哪还喝得住,若炸锅蚂蚁,四处兀奔。
  呼啸、惨叫、叱喝;尘埃,血雨、断臂,在白色的锥形尘柱中铺天盖地而来,纷纷扬扬,仿佛天地立将众人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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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韦昌带来的这彪人马端的凶猛,人人不惧箭夭,射倒一排,阵式依然不乱,撤退之中井井有条,显得平日训练有素。
  ·金臂老猿与老尼斗了三百来个回合,眼睁游见马车冲开重围,消失在西边官道上,气得双拳直捶自身脑门,怒声如同雷霆,发威向老尼扑去。
  孟布衫见老尼衣襟被徐戈毒抓破几处,不禁心胆俱惊,一声呼啸,如箭离弦,竹剑急削徐戈毒的双足,左手迳点他右臂“曲池穴”,这一剑一点,来得快,点得准,确是出其不意的高招。
  金臂老猿见布衫儒衫飘飘,挥剑杀来,不敢怠慢,左足横扫,右掌呼的一声迎面劈去。
  布衫见徐戈毒这一招来得奇兀,是两败俱伤的拼命打法,心想:“若是两招相交,即使削断他双足,自己胸膛中掌哪还有活命”旋即退开半步,持剑横挥,徐戈毒这一掌犹如铁锤击岩,巨斧开山一般,擦身而过。可面门被孟布衫的竹剑划开一道三寸长的口子,白生生的皮肉外翻。奇异的是,这老猿伤口里并不流血,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精钢铸成,真个不畏刀刃。
  布衫一见徐戈毒如此威猛,面门中剑并不溅血,不禁凛然一惊,被金臂老猿趁势一腿扫中。这一腿正踹在他右足膝盖下三寸处。
  徐戈毒欲乘机下杀手,被老尼和那美女子飞身拼掌架住。那女子见布衫负伤,倒在地上。瞬然秀目泪波陡涌,老尼凛然喝道:“雀子,你携此人速离此地,我来对付老猿怪!”
  这“雀子”一边持剑直刺徐戈毒,一边道:“师父,弟子岂能丢下师尊自己脱身。”神色焦急,剑法渐乱,眼见得险象环生:
  老尼怒目一瞪,长啸一声喊道:“了痴、了空、了悟、了静安在?”话声未息,四个少尼持剑赶到,怒目瞪着徐戈毒,玄衣飘飘,欲挥剑冲上前去。
  老尼“噔”的跳出斗圈数尺,说道:“这魔头,行事歹毒,爪指、足尖沾有剧毒粉末,我等不能再遵江湖义道了,摆‘雪峰陷龙’阵!”
  四尼齐声应诺,瞬间散开,持剑各占一角,成四象,踏八卦,围住徐戈毒。顿时,一人舞剑变化为二个身影,二人舞剑化为四个身影,四尼片刻变化为千千万万个身影,剑光飞迸,万花齐开,方圆三丈的圆圈一片白光,根本看不清众少尼的面目,徐戈毒好似堕入剑海之中。
  徐戈毒两臂被剑光磕碰,不时发出锵锵之声。他脸颊胀红,头顶热气袅袅上升,嘴里不停的说:“我老猿从未见过如此阵式,四个女尼玩一个老猿,妙极了!”语气极是轻薄。
  老尼瞧得出徐戈毒被“雪峰陷龙阵”四少尼一缠,内力已耗了十之七八,喝道:“缠住他,攻他下盘,强弩之末,竭其心智。”剑阵里徐戈毒不断的跳跃,灵活之至,举世罕见,被这剑光罩住还仍有威勇。
  徐戈毒的足尖果然沾有剧毒粉末,踢中人身,鞋子前头顶端的铸铁机关打开,剧毒溢出,中毒者不死即伤。布衫坐在道旁观四尼摆阵缠斗老猿,只觉腿部胀痛,挽起裤腿管一看,大吃一惊,整个小腿全部变得漆黑发亮,伸出指头一按皮肤,凹了进去,立显一个软软的小肉坑。布衫从怀中掏出药丸服下,半晌不见好,只觉腿上酸麻针扎一般,他一阵昏厥,直觉恶心欲吐,不禁叹了一口气,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之色,暗想:“我孟布衫从未有今日这般狼狈,此毒非同小可,恐怕要残废终身。”他好生恼恨,缓缓一摆竹剑,准备自截小腿,不然性命难保。
  那女子洁白细腻的脸上,露出惶惶神情,一双长眉皱成一团,杏核儿眼里滚动着泪花,她走过来,伸手死命抓住布衫右臂,道:“少侠千万不可如此!”老尼一看布衫要自断小腿,也吃了一惊,近身细看,顿时面容失色道:“苦也,此生中了那魔头的‘五虫’毒。此毒乃贺兰山上百年毒刺,碾成粉末后放在毒竭窝里,让毒蝎食下,毒蝎死后,又碾成粉末喂给蜈蚣,蜈蚣死后又碾成粉末喂给腹蛇……。经历五毒之变,阴毒异常,无药可解。这少侠内功卓绝方延及三刻,不然早就一命鸣呼了!”一席话说得众从惊恐失色。
  老尼沉吟半晌,把拂尘柄顶端旋开,原来这拂尘柄是空心管。她从中倒出两颗白色药丸,叫孟布衫服下,出指如风在孟布衫腿处的“阴佼泉”、“地谷”、“地机”三穴疾点,封住穴道。孟布衫直觉两腿疼痛钻心,一下子昏厥过去。老尼说道:“他已服下我‘雪峰莲’解毒,封住了穴道,但我“雪峰莲’功力不够,只能止遏毒势发展,不能治愈他的毒伤,奈何!”际
  那女子急得泪水流了下来,扑地跪在老尼面前道:"师父救他一命。”老尼道:“此五虫毒乃罕世绝毒,只有取小雪山长老的解药才能复原。那千年雪山特制的解药以防攻阴,以寒攻寒,以毒攻毒,要化解身上的剧毒,只有雪山长老的解药,才能百骸皆通。我这“雪峰莲’虽也是在雪山冰泉中泡制,但奇寒不到,功力自然不够,暂时能保他性命就不错了。”老尼面色惨然,长叹一声。
  老尼呼哨一声,山坡后忽响一阵紧促的鸾铃声。眺眼望去,只见尘烟滚滚之中一匹神俊异常的宝马奔来。
  这匹马来得好快,风驰电掣由远而近,只觉白影一闪,恍若一道白线,来到众人跟前。
  马行缓慢,众人才看清楚,这匹马浑身上下,由头到脚一色雪白,没有一根杂毛,尤其马颈背上的鬃毛,长约盈尺,随风荡起,宛若千百根白色的丝穗,迎风飘扬,煞是好看。真是匹罕世难见的千里神驹。
  老尼道:“周岚,你速带此子去雪峰山,将他放在冷泉中逼毒,不然,性命难保。”她转过背对着鏖战的四尼喊道:“了痴,你众人小心!那徐戈毒爪上和足尖沾有剧毒,防他伤身,伺机撒阵,去追赶柏主人!”
  她见周岚呆呆地望着布衫尚未起身,怒声斥责:“小妮子,此刻不走,更待何时,难道要为师扶你上马!”拂尘扬起,疾风袭来。
  周岚俏生生地挟起布衫,一跃上了马背,紧勒缰辔,向北疾驰,一眨眼间,奔开十丈,其快捷程度,令人咋舌!
  此时已到黄昏,官道上,山坡上,弥漫着混沌沌的冷雾。一颗早升的星星,缀在冰冷的空中,象水晶般地闪烁着,想要照亮这渐渐发黯的战场,划破那罩上由峰的阴影。
  老尼见“雪峰陷龙阵”仍然赢不了金臂老猿,又恐他爪上的剧毒伤及弟子,唿哨一声,四尼急忙撒阵。老尼喊道:“老猿猴,下次再见高低!”率众人向山坡东面疾走,倾刻不见了踪影。
  徐戈毒久战众人,早已四肢酸软,内力耗尽,见众尼撒阵走了,委然跌坐在尘埃之中。他脸上闪过一阵黯然之色,暗忖:“我师傅乃千年神猿,神功卓绝盖世。他曾说过,学得他的功夫,举世无一敌手,想不到今日竟被几个尼姑缠得几乎命丧九泉,令人好不气恼。”
  他撑起身躯,闷哼几声,歪歪斜斜向无锡府走去……
  深夜,月儿那柔和的银色亮光,安祥的洒照着大地。
  四处一片宁谧和恬静,微风徐拂着荒野的草丛,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柔和的月光下,一青一白两条影子盘膝坐在一条溪水旁,神俊宝驹在数丈远的草坡上低头吃草。
  周岚和孟布衫两人并骑一匹马,一连奔跑了两个昼夜。一路上,孟布衫只觉得浑身上下冰冷彻骨,身躯不停地颤抖,寒气罩住全身,连体内血液都快凝结一般。
  这一日,奔了百十里路程,周岚见布衫不断呻吟,痛苦万状,知是“五虫毒”发作,即刻勒缰站定,扶布衫下马歇息。布衫痛得钢牙直咬,冷汗直流,周岚搓手顿脚不知如何是好,她想起师父之语:“五虫毒”乃奇寒之毒,以寒制寒,方可遏其毒势。见路旁一条小溪,清沏见底,“哗哗”微响,伸手一拂溪水,此刻正值初春时节,寒气未尽,溪水依旧冰冷刺骨。
  周岚顾不得男女有别之嫌,挟起孟布衫的胳膊,一步步走到溪水边,将布衫的右腿齐小腿处浸在溪水里。良久,冰冷的溪水冻得布衫的右小腿肿了起来,漆黑的腿上没有原来那么油亮了。
  孟布衫直觉得身上寒气减去几分,身子也不颤抖了,望着周岚,心中无限感激。此刻,他细细打量周岚,但见她星目含情,玉骨冰肌,如一株空谷幽兰,清高绝俗无比。
  周岚见布衫腿上略为止住了毒势,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含情脉脉的眸珠更显得格外可爱。她对着布衫嫣然一笑道:“孟少侠,此刻好些了么?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一路上你就会死去呢!风流侠士居然会有今日这般狼狈模样,看你日后怎么去行俠、风流……”一双明亮的眸子,娇憨地望着布衫。
  布衫心中微微一荡,坐在溪旁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若不是姑娘携布衫千里而行,赴雪峰山疗伤,今番布衫已不在这个世上了。”。
  周嵐微微一笑道:“孟少侠横行天下非止一日,想不到栽了这么个跟头。”孟布衫一听,羞愧不已。
  布衫问道:“姑娘,贵门掌教可是你那师父?那里你们为何扮着舞獅社火,拼命救助柏奎南?你师父为啥叫你雀儿?”一连叁问,连珠般的吐出。
  周嵐眠嘴一笑,答道:“孟少侠听我慢慢道来,那老尼正是小女子师父,她乃‘雪蓮教’教主笑尘师太,我乃她关门俗家弟子。我自小父母双亡,由师父一手帶大,授我‘雪蓮教’的功夫。本教扎在湖广雪峰山上,门人尽是些青年尼姑,虽然人少,是江湖上一个没有什么名声的门派,平日也没有人敢来欺辱。不知为何,最近几年师太奔走江湖,好似有什么心事一般。三年前她令我追踪那柏奎南,不允露面,暗中进行保护,若有所失,唯我是问。叁年来,我隐身隨柏奎南众人漂泊无定,前两年在山东兗州府一所庄園中安居,后又在山西灵石县居住,近兩年移居更是频繁,有时两个月就换过地方,被一些不知来路的强人追杀。那柏奎南也端的了得,四面八方都安有眼线,一有风吹草动便有人来报警,不知这柏奎南究竟是何等人物。我师太稱他为柏主人,这其中奥妙只有师太知道。确实令人不解……”两人靠肩而谈,漸漸感到亲切。
  碧清清的溪水撞在洁净的岩石上,溅起串串珠玉,发出金属般的脆响。孟布衫对周嵐情愫暗生,蕴藏心府的激情如同潮涌。他凝视着周岚的娇靨,顿时有点神不守舍,好象在想什么心思。孟布衫浪迹天涯,风流酒脱,见过不少美貌女子,还从来没有今天这样心境不安,激动不已。
  周嵐说着说着,忽然覺得孟布衫在凝神瞧着她发愣。颇感诧異道:“孟兄,孟少侠”。
  “嗯!”
  “你在想什么啊!”
  “哦!”
  周嵐娇嗔道:“你这人,怎么搞的!在搞什么名堂,这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问你在想什么心思?”
  “哦!哦!没想什么!你刚说到哪儿了,你师父为啥叫你雀子?”孟布衫望着周嵐,心中一阵贊美:“好美的姑娘,天仙一般!”
  周岚望着天上的寒星,眠嘴一笑说:“我这雀子称呼,是儿时乳名,孟兄金屋藏娇,风流时节忘了小女子赠物吗?”一副天真无邪的神态油然而生。娇靥上也就立即飞起两朵红晕,羞得玉颈也成了粉红色。
  孟布衫忙从怀里拿出银镖,连声说道:“姑娘赠品,视若性命,布衫日日夜夜揣在怀里,天天思念银镖的主人,无一日忘怀。”
  周岚羞得将头别转,芳心极为舒畅,顿起情波。她觉得布衫一只手掌板在她肩上,一股热流透过衣服,直扑心房,慢慢传遍全身。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传在她肩上,整个娇躯微微颤抖。她被这微妙的感受溶化了,全身显得娇慵无力,情不自禁向孟布衫的怀里依偎过去。
  孟布衫搂着她的纤腰,只见她星眸微闭,面颊上淌下闪闪泪花,犹如一朵欲放的花朵。
  是男女之间的情爱使她心神摇动,是那眼中含蓄的神情开启了她情爱的心扉……
  周岚依偎在布衫怀中,有生以来第一次享受这难以言喻的微妙感觉,有生以来第一次依偎在男人怀中,少女羞赧的天性,使她绮念丛生。
  孟布衫搂着周岚,难禁情怀,尤其姑娘身上散发出来的似麝似兰的幽香,直熏得布衫大有飘飘欲仙之感,孟布衫长叹一声:“我湘西狂生何德何能,得遇这人间仙子。数年来飘落江湖,孟浪行事,无一知已红颜,此女深情厚意,当终身相报。”
  两人坐在溪旁,低低絮语,听那叮叮咚咚的流水声也觉得陡然充满了温情,不觉已近拂晓时分,东方渐渐泛出鱼肚白光。
  莓然,远处草丛里传来轻轻的拨草声,孟布衫和周岚内功已臻上乘化境,两人略一谛听,似乎是数人的脚步。
  但见七八丈远的山谷里走出五六个人,跨过山涧,摇头晃脑朝这边走来。
  当头一人塌鼻子,小眼睛,满头灰白短发,纠结蓬松,像一堆乱草,身上一件千疮百孔的叫化衣,肮脏得令人作呕,下面裸着一双又黑又脏的赤脚,腋下夹着个大包袱。紧跟着身后的叫化子每人身上负着小小的布袋,有的身负三袋,有的身负四袋,一看便知是丐帮子弟。
  塌鼻子喷着满口酒气边走边说道:“今天咱弟兄们没白走一趟,张寡妇家赔人赔酒,真是一个神仙府呀!”五六个乞丐在山边岩石上坐下歇息起来。
  一乞丐说道:“兄弟们可曾听到江湖上最近传闻,‘赤龙令’又显世了!听说已经传到了江南一带。”群丐吃了一惊,望着那乞丐。
  那乞丐擦了一把嘴上的油污,说道:“谭州罗家庄被鬼脸派杀戮扫平,听说就是奉那神龙山之命令所为,惨啊!两百余口横尸庄内外,偌大一个庄园成了灰墟。”
  另一乞丐忙问道:“罗家庄庄户人家没多大油水,犯得着去破庄杀掳吗?”
  那丐神秘的轻声说道:“众兄弟有所不知,这罗家庄庄主原是前朝天子内臣,后来避难,落户在谭州昭山,江湖上传闻他有一笔天大的财宝,富可敌国。我丐帮消息最灵,天底下最隐密之事,哪有不知道的,我看鬼脸派未必找到了那笔财宝。张兄,依属下之见,您传出号令,纠集南方五省弟兄,咱们顺藤摸瓜去寻那笔财宝,若是天幸我弟兄撞到这笔横财,岂不快活半世!”
  那塌鼻子阴惨惨地一笑,道:“你们这几个不知高低的东西,人家‘鬼脸派’兵强马壮,势倾一方,还受命于神龙山,任那“赤龙令’摆弄,他们费尽心机还捞不到那劳什子财宝,我丐帮如今乌合之众,怎敢去夺这虎口之食,还是搞一些偷鸡摸狗的营生算了。听说高长老还活在世上,要集合北方的丐帮子弟去四处寻找帮主,要是他见到你们这般作为,岂不剥了我等的皮!”
  虽然远隔群丐数丈,但孟布衫、周岚内外兼修、众丐之语字字句句清晰入耳。
  破罗家庄时,孟布衫曾插手从那黑白二老手中救出·罗涧;挟他游历江南。濮院镇周岚行刺为的是奉师命夺那包囊,想不到这其中藏有这么多隐情。听到群丐之语,孟布衫牵着周岚的手,轻声说:“那日深夜你冒死夺囊,包中其实没有何物,仅一长幅耳,布衫尚带在身边。”他把长幅递给周岚。
  孟布衫猛然发现众乞丐向白马奔去,欢喜雀跃之声阵阵传来。众丐看见一匹白马在山坡吃草,以为是一匹无主的马,天幸又得一笔横财,一个个喜得拍掌击额,连声欢笑。布衫急推周岚肩头,道:“雀子,你看,众丐要夺白马!”
  周岚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埋头细看那长幅“千忍”两字。
  但听得一丐“唉哟”一声被白马踢中腹部,躬身括住腰,痛得脸色苍白。另一丐骂声不迭,纵身一跃数尺,欲跨上马背。这千里宝驹“唏律”昂首一声长嘶,已经腾空跃起,四蹄荡起疾若脱弦驽天,两蹄踹中两个乞丐的面门,痛得那两个乞丐满地打滚,爬将起来,口吐鲜血,满口火牙全都踢落。
  那塌鼻子乞丐见此大怒,从腰中拔出一把尖刀,足尖一点地,“噔、噔、噔”的跃起文余,要刺白马。
  “好大胆的酸叫化,竟敢伤姑奶奶的良驹!”周岚陡地从溪旁站起,星眸迸火,喝道。
  老乞丐猛然一见两人,骇得退了数步。-见姑娘天姿国色。满眼直冒邪火,再一看她手中拿着长幅,两只眼睛差点鼓了出来。
  “好漂亮的小妮子,让我亲亲,我老陈真有艳福,大清早就撞上一个美人,该走桃花运啦”!话音刚落,微风飒然,抢步就刺。
  “当、当”两声,两颗石子疾若流星击在那老丐尖刀上,石子劲道十足,内力浑厚,打得老丐握刀之鹿一麻,刀落尘埃。塌鼻子乞丐一见溪水旁坐一白袍少年,气宇轩部,怒目而视,不禁心惧,好足的功力啊!他正想跑开,一见布衫小腿乌黑发亮泡在冰冷的溪水里,情知中了剧毒不能动弹,心中一阵大喜。
  他把手一挥,横眉瞪眼道:“众兄弟,不要怕,这男人身上中了剧毒,是个没有腿的废人,大伙一齐上,抢了这匹白马换酒吃,拿下这漂亮小妞儿,大家一齐享用。”
  周岚见群丐吐言下流,横蛮无礼,正要发作。那边孟布衫早已忍耐不住,他见群丐恶语伤人,欺凌女子,俊面一沉,怒气顿生。
  他猛吸一口真气,抖丹田一声长啸!
  啸声有若龙吟,响彻长空,震人耳膜,余音袅袅不绝。
  群丐一个个皆面露惊异之色,被这一声长啸吓破了胆,骇得抱头蹿跑。那领头的乞丐,一路飞跑,不敢回首,跑得最快。一溜烟,众丐跑得无影无踪。
  不想布衫怒震心脉,毒气腾腾在周身滚涌,直冲上心田,一阵昏厥,站立不稳,栽在溪水里。
  周岚一见大惊,跳进溪中,双手捞起布衫身躯。
  但见布衫脸色苍白,浑身衣襟湿透,牙关紧咬,双眼微闭。周岚一见,不禁嚎啕大哭起来,隔了半刻,她抱着布衫放在草地上,连点两穴,揉他胸上“期门穴”。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布衫双眼微睁,半晌开言道:“痛死我也!”眼里泛出淡淡的绿光,看样子毒气已攻心脉。
  周岚又痛又怜,抱着布衫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俄倾,古道上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两匹如飞的俊马,首尾相连,宛如平地涌起两朵黑云,风驰云涌奔了过来。
  周岚展目一望,顿时心花怒放,这不正是同门师姐她们吗?只见了空、了悟两尼骑在马上,手搭凉棚,边驰边朝前面了望,正在焦急万分地扬鞭催马。
  周岚一声唿哨吹起,纵身跳到道上。两尼看见周岚,连忙翻身下马,说道:“孟少侠现在何处?没有死吧?”汗水沿着她们的面颊流下来,看来是马不停蹄,人未下鞍,日夜兼程而来。
  周岚道:“他毒发昏厥过去,情形正是紧急,天可怜见,保佑布衫兄闯过此关。”
  了空抹了一把汗水,说道:“师父吩咐我两人,日夜不停赶来,是怕孟少侠毒发死去。师父说,当初事急只服两丸“雪峰莲’,则只能支撑三日。我俩带来‘雪峰莲’四颗,要孟少侠一并服下。”周岚问道:“师父她老人家在哪里?”了空答道:“她带着了痴、了静去追赶柏主人去了,这数月恐怕不回雪峰山。”
  周岚泪水盈眶,纳头就拜道:“谢谢二位师姐救命之恩,布衫他会感恩不尽。”
  两尼微微一笑道:“小师妹的如意郎君要是死了,我俩如何向师父交待。”周岚一听羞得满面飞红。
  众人将孟布衫扶起,灌下“雪峰莲”。片刻,只听他肚中雷鸣一般,眉头紧皱,痛苦异常,倾刻,大吼一声,张口喷出两口黑血,眼睛里的淡淡绿光才渐渐隐去。
  了空注视良久,说道:“师父说,孟少侠中的‘五虫毒’阴毒罕世,以少侠功力顶多能支撑半年之久,倘若没有找到雪山长老的“冰山碧雪丹’,那就为他准备后事吧。”
  周岚听了如五雷轰顶,面色惭白,对了空说:“师父可曾说过‘冰山碧雪丹’哪里才能寻到?”
  了空道:“听师父说,这‘冰山碧雪丹’只有一隔世高人才有,他叫雪山长老,百年前曾经到过中原,与中原各大门派掌门人交游,甚得大家崇敬。以后江湖上就传说这‘冰山碧雪丹’能解百毒,任你天底下再邪恶的剧毒,它也能化解。师父这“雪峰莲’本是解毒奇宝,无毒不医,今番这‘五虫毒’连‘雪峰莲’都解不了毒,天底下就只有这雪山长老的宝药才能救孟少侠的命了。”。
  周岚急得搓手不止,瞪着眼对了空道:“难道天下就没有人见到过雪山长老吗?”
  了空道:“小师妹,要找那雪山长老谈何容易,这雪山长老百年前到过中原,我们谁也没有见过,连师父也是听她师父讲的,百年来只有传闻,从未有人见过雪山长老和那‘冰山碧雪丹’,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呢!那雪山长老究竟“住在何处仙山,谁也不知道。师父说,二十年前,有一个终南山大侠被敌手剧毒创伤,凭功力勉强支撑了三个月,他邀齐天下英雄,派出弟子数百人,遍访高山名川,奇谷深峡,去寻那雪山长老,最后个个空手而归,那大侠终于还是一命鸣呼。小师妹,孟少侠要能治好毒伤,这就要看天缘了。”
  一席话,说得周岚紧抱布衫,失声痛哭起来。
  了悟见此情景,趋身上前安慰道:“师妹,不可悲伤!师父还说,孟少侠暂住雪峰山冰屋,用冷泉泡足可一时止住毒势,我们可以四处寻找那‘冰山碧雪丹’来救他性命。”
  周岚望着布衫,星眸闪闪,一咬牙说道:“两位师姐,我要去寻雪山长老,纵然走遍海角天涯也要找来‘冰山碧雪丹’。半年之中没有拿到解毒之药,小妹魂伴孟郎,随他同赴阴间。看我周岚的机运如何?天降孟郎给我,老天也会可怜我们无亲无友,四海飘落的苦命人的。”
  了空见师妹口发不吉之言,急得摇着周岚的手说:“这雪山长老住在何处都不知道,你上哪里去找他?”
  周岚两眼滚泪,一阵茫然,望着天边朵朵浮云,心如刀绞一般,怅惘不已。
  刚近正午时分,三人商议已久,没有结果,感到又饥又渴,周岚把布衫扶上白马,去寻那客店歇息,山道崎岖,一路颠簸,催马急奔走了半日,远远见一小镇。路旁树林中,高高挑起“酒”字悬旗,众人走过去连忙登上石阶,掀帘走进酒店。
  进得店来,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无,周岚喊道;“店家,店家!”店房靠近山崖,山谷响应,但听到“店家,店家!”的回声,里外店房毫无动静。正在这时,一阵山风袭来,猎猎作响,令人毛骨悚然。
  周岚四下一瞧,到处箱笼散乱,门窗残破,似被匪盗洗劫一般。
  周岚拔剑在手,吩咐两位师姐看护布衫,穿屋出来。
  哪知走过四五家店铺,家家都是如此。只见猪栏里、屋檐下都倒下四五具尸首,大滩鲜血流在地上,苍蝇绕着尸首嗡嗡乱飞。周岚用手指一摸血迹,并未凝固,看来死者刚刚死去不久。
  走到后街,顿感到处阴风惨惨,尸臭阵阵扑鼻,令人欲呕。尸首似横卧倒,约有三十余具。
  周岚此见此阵阵心惊,尤其一些女子身子赤裸,尸首分离,污血满身,显是奸污后被拦腰斩断。周岚蹑足行走,心想:“此处杀戮一空,难道官府不管?这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快走!”正欲退回师姐、布衫他们那里。
  但见街心中坐着一条大汉,双手捂脸,泪流面颊。周岚吃了一惊,远远看了一盏茶的功夫,持剑上前,见他身材瘦削,四十多岁年纪,面容干枯,光秃秃的没有头发。听到周岚轻轻脚步,便即发觉。
  那汉怒目瞪着周岚,从身下摸出一个铁琵琶,盯着周岚看了半晌,转而委然坐下,大有男不与女斗之气概。
  。周岚见这汉子一副凶相,手中兵器十分沉重,怒声道:“兀那汉子,这镇上血洗被劫是你所为?”
  那汉子望着周岚,怔了一下,叹道:“过路君子快快走吧!以免惹火上身,同遭不测之祸。我乃寻亲之人,阿妹嫁到此镇已逾十年,今日路过此地,特地前来探望,不想她全家被杀,满门横死,真是痛煞我也!”说完,泪水又流了下来。
  周岚见这大汉,泪水直流,语气中露出内心痛苦之情,不似做作,顿起怜意。
  周岚离开那汉子行到镇尾,见遥遥十丈之远有两间茅屋,座落在山坡隐处,偶闻那里传来犬吠声。
  周岚连忙和两位师姐扶着孟布衫走到茅屋前。了空想从窗口往里窥探,朝前蹑足走了几步,刚一伸头,见一个老婆婆颤巍巍地推门走出来。
  周岚开言道:“老人家,我等是过路客人,这位公子身土又有重伤,错过了客店,想在府上讨一餐饭吃,酬金加倍奉送。”
  老婆婆微一迟疑,道:“几位客官,老身劝你们快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我这里还有几个面饼,快快吃吧!吃完速速离开!”
  老婆婆烧了一壶开水,泡了几盏粗茶飨客。众人谢了。
  孟布衫吃了两个面饼,脸色好了许多。众人帮他烘干衣服后,扶他靠在木床上歇息。
  周岚问道:“这镇上杀了这么多人,是什么强人干的?”老婆婆听了,面色惶恐,连连摇手轻声道:“禁声、禁声!”骇得畏畏缩缩四处张望,生怕有人听见,不敢回答。
  周岚笑了一下,道:“老人家不要害怕,只管说来,小女子不是夸口,就算来了百十个匪徒,管叫他们来得去不得!”
  老婆婆从上至下细打量周岚,又环视了众人几眼,见四人身携兵刃,似江湖习武之人,略为宽心。颤声说道:“我这镇上有五六十户人家,昨日夜里来了一伙强徒,专抢孕妇带走。镇上男子们气不过,持刀抗拒,与强徒拼杀起来,不想那伙强人个个武艺高强,杀了我这镇上几十个人。他们奸淫掳掠,无法无天,镇子可遭大难了。听逃出来的人说,那带走的孕妇是被拿去破腹取婴给什么大王炼功,前些日子就听说周围的一些村子里丢失了不少身怀六甲的妇女,唉!遭雷打的畜生!闹得连收尸的人都没有了。”老婆婆说得咬牙切齿,又不停咳嗽。
  停了半晌,老婆婆又说:“最可怜是那龙家媳妇,拒不从命,被众强徒轮奸致死,胎儿也给挤出肚来,惨啊!三刀劈作四块,连尸首也没人收啊!”说到这里,忽然门外“唉呀!”一声,听得有人栽倒,一只铁琵琶摔出数尺。周岚跑出茅屋一看,正是那坐在街心的秃顶瘦脸汉子,可能他正走近茅屋,听到老婆婆的言语,心急晕厥过去
  半晌,那汉子悠悠然然醒来,“妹子好苦啊!阿哥十年不见你面,今日一见尸首分家,我常伯熊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孟布衫听到声音靠在木床上,爬将起来,道:“屋外何人哭泣?可是那北溟三峰主常伯熊?”
  了悟惊呀地说道:“孟少侠,你认识屋外那人么?”
  布衫道:“我不认识常伯熊,但听说过这个名字,闻江湖人称北溟朝云峰主英雄了得,广交朋友,武德服人。我久仰此名,佩服得紧,非止一日了,但从未见过他的面,他的铁琵琶功夫天下无双。你看,那汉口称常伯熊,拿的铁琵琶,不是他,是谁。”
  倾刻,周岚和那汉子走了进来。那汉身材高瘦,眼露精光,看见布衫一揖到底,道:“湘西狂生,久闻你的大名,不想今日得见尊容,常伯熊有礼了。”
  孟布衫一见那汉子一副精力过人的样子,知其内功浑厚,连忙拱手道:“常兄恕小弟重伤在身,不能多礼了!”
  常伯熊眉头一皱,道:“江湖中久闻孟布衫,琴、剑二绝,为当世风流侠士,英雄一世,如天马行空,怎么被人伤了!”
  周岚和了空、了悟你一言、我一言将所见所闻前前后后的来由一一道来,说得常伯熊惊异万分,他睁大眼睛,连声道:“人称江湖将遭大劫,那神龙山四处发什么‘赤龙令’索人性命,果然真有此事!谭州罗家庄被血洗后,我那二师姐翠屏峰主秦修竹不知凶吉如何,敝掌门人下了令谕,神龙山那大魔头将发大难,各路北溟子弟务必小心防范,闻到风声立即归山。我一路上,见到不少庄子被人杀戮,想起二师姐家破人亡,夫离子散便是心惊。”他叹息万端,脸色懊丧。
  当孟布衫说及救了罗涧,挟其行至濮院镇又失散一事,常伯熊又惊又气,和周岚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说好,只连声道:“孟兄,好荒唐!”
  这时,老婆婆慌慌张张,脸色苍白,推门进来,道:“客官,大事不好!那伙强人在前面村子抢了孕妇,又返回镇上来了,快快躲避!”
  常伯熊怒目一睁,狂叫一声:“来得好!”如疾风一般闪身跃出茅屋,铁琵琶琴弦一拂,“嗡、嗡”作响,发出一阵阵震人心魂的怪声。
  但见小镇麻石铺成的街上,五六个头蒙黑纱、短打装束的汉子,手持单刀,肩上扛着两个嚎啕大哭的妇人,如飞一般奔来。
  常伯熊一纵,大鸟展翅般落到街心,铁琵琶一搅,道:“那里走,快赔命来。”
  周岚、了空、了悟连忙持剑紧跟他身后,跳在道旁。
  那伙强人猛然一见跳出来一条大汉,相觑失色,队中一人身子向左微挫,右足“乌龙扫地”横扫而出。常伯熊不躲不避,抬腿朝扫来的那条腿迎面踢去,正中那人足胫,只昕惨叫一声,身子已飞出数尺,显见那人足胫已断。余下五人大叫“风紧、风紧!快跑、快跑!”丢下肩上妇人,撵腿飞奔起来。
  常伯熊哪容他们逃走,抡起铁琵琶,一阵狂拨,琴声金刃锵锵,破空撕耳,扰人心魂,那众强徒,逃不了几步,一个个蒙头栽倒。被常伯熊跳上,一人一琵琶,打得天灵盖粉碎,疾倒在地,气绝身亡。
  周岚见这朝云峰主,片刻之中连毙数人,知其武功超卓,心想“北溟功夫确实不同凡响。”
  常伯熊怒火冲天,仍不解气,脸上一团黑黑的煞气不散。回到茅屋,他从怀里拿出一大锭银子放在老婆婆手中,道:“老人家,这五十两白银,权给你养老之用,你速去他乡躲避安身,不然这伙强人见到同伙尸首定然大肆杀戮。”他一揖手又道:“孟兄,伯熊告辞了,我要速回北溟向掌门报告一路巡察的事体,情形紧急,恕不奉赔了!”
  孟布衫见他豪爽之极,十分投契,忙撑起身来,道:“今日布衫一见三峰主英雄气概,陡生结交之心,朝云峰主不弃,布衫愿与兄长结拜为生死兄弟。”
  常伯熊一听,喜形于色,道:“我常秃顶何德何能,承蒙孟少侠错爱。江湖人道‘湘西狂生’遨游天下,从不结交盟友,想不到这么抬举伯熊,真是三生有幸!”
  周岚一见,喜上眉梢,连忙摆上三杯粗茶当酒,点上三柱香,扶着布衫与常伯熊行了三拜之礼。众人喜不胜言。
  常伯熊关怀地问:“贤弟前往雪峰山治伤,可有妙药回春?”
  布衫长叹一声连连摇首,周岚赶忙将师父笑尘师太之言来又说道:“这雪山长老只闻其名,谁也没有见过其面。百年来,谁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到哪里去寻找,我们正在为难!”
  常伯熊细细视看布衫伤腿,抚摸着乌黑发亮的足胫,沉吟了半刻,道:“我听师傅说过,这世上有一人知道雪山长老住处,就是不知他是否还在人世。”
  周岚急切切问道:“此人现在何处?”
  常伯熊道:“此人乃一得道和尚,名叫溥洽。原住在南京,二十年前曾到过我溟山,和掌门人韦忧相聚甚欢,‘靖难之役’以后,失了踪影,如今不知在何处为僧。天下这么大,寻找一个和尚,谈何容易,难啊!”
  周岚一听大喜,星醉露出喜悦之色,说道:“这下就好了,总算有了寻找雪山长老去处的一点点线索,只要这溥洽不死,不管和尚住在哪里,纵有万险千难,我也要寻到他。”
  众人说罢,走出茅屋来。
  常伯熊走到那被杀匪徒尸首边,按住一个尸首双手一拧,把那尸头扯了下来。那首级须眉俱全,血腥味刺鼻。他找了一个木箱,把首级裹上石粉装上,背在肩上,道:“带这物给掌门人复命,让他知晓神龙山徒众已下山掠杀无辜了。”
  了空、了悟两尼饶是久历江湖的,一见溟山三峰主如此行事,这时也吓得手脚发软,那老婆婆骇得几乎昏了过去。
  常伯熊对布衫一拱手,道:“贤弟,过些日子我定到雪峰山来看你。向掌门复命以后,我也带人即去南京找那溥洽和尚。”神色肃然,面露依依不舍之色,转身顺着崎岖山道,如飞地走了。
  常伯熊走了之后,周岚凝思良久,对了空、了悟说道:“两位师姐,小妹即刻北上南京,寻找那溥洽和尚,烦请二位师姐照料孟兄,带他回到雪峰山去,小妹就此道别。”
  她转身握着孟布衫的手臂,眼圈一红、泪珠滴了下来,道:“孟郎,小妹就此分手,去找那‘冰山碧雪丹’,若寻到了,算我们有夫妻缘份,若寻不到那雪山长老的解药,小妹定然魂随兄长,我们做一对地鬼幽灵。”她声音颤抖,脸色发白,眼睛凝视着布衫,似有万语千言要讲。
  了空、了悟趋身向前,道:“师妹放心去吧!师太回山自有办法。”
  周岚一看天色,傍晚已至,斜阳西落,天空一片昏红,群山也被染成紫色。赶紧儿发一声唿哨,白马嘶叫着赶来。她纵上马背,一抖缰辔,神驹荡开四蹄,宛若风驰电掣,不上一个时辰,向北驰去三四十里了。
  了空、了悟转身对孟布衫道:“孟少侠,你不必担心雀儿,我们上路吧!”
  孟布衫直噔噔地望着周岚消失的方向,眼眶湿润,半晌才醒过神来。叹道:“布衫自持武功超人,不想败在徐戈毒手上,累得雀儿飘泊四海觅丹解毒,真是我之罪过……”
  了空、了悟携起布衫慢慢走出镇口,唤了一辆骡车坐上,一路向雪峰山而去。此刻,落霞满天,山风飒飒,已入初秋时节。
  “云中雀”周岚为救孟布衫去南京找溥洽,寻找那入雪山绝顶之路,一路之上思绪万千,心涛滚滚。想起这些年为了柏奎南,奉师命辗转奔波大江南北,有幸识得“湘西狂生”,一见倾心,可意中人又为了救柏奎南身罹绝症。
  这柏奎南究竟是个什么人?值得朝廷大内高手十八路追捕和江湖上各大帮派为他大动干戈?
  话还得从头说起,这桩事发生在十年以前。十年以前的石头城。
  孟秋时节,金陵得胜门里邡学士府的后花园,菊花盛开,乌龙、墨绿、金丝、黄柳在溶溶月色中交相争艳,假山、池畔桂子飘香,使人欲醉。在修竹丛中有一座精舍,三面环水,这就是太子少师翰林院侍讲学士邡教儒的棋舍。这位学士不但学冠儒林,被世人尊为文坛泰斗,而且棋艺高强,名噪江南。当今天子给他的这位重臣亲手写了一块匾,上书“弈林神手”,邡教儒非常珍贵的把它挂在大厅中堂梁上,然而就在这块匾挂上去的第二天早晨,府里出了件怪事。老仆人邡兴一早打扫厅屋,抬头一看,发现匾上的“神”字半边给密密麻麻的一片黑圈子给盖去了,只剩下了“申”字,赶紧报告老爷。邡教儒走进大厅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眉峰锁得紧紧的端祥了半天。半晌,眉结渐开,莞尔一笑,吩咐邡兴打扫湖边精舍,焚香待客。说罢匆匆吃了早点,来到后园,一走进精舍,靠近窗边太师椅上早坐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在那里养神。他听到邡教儒进来,连身也不起,邡教儒上步一揖:“老丈是何方高人,今日有闲下临敝舍赐教?”
  老人半闭眼睛一睁,精光一闪,哈哈大笑道:“老头子是什么世外高人,不过是个棋鬼罢了,早听说你是弈林国手,有点不服气,找你比试比试,怕你不愿意陪我这糟老头子下,先把御匾上的神字盖去一半,你若输了,就不是天下第一国手了,老一就是老九了。”说罢手一挥,“请!”邡教孺一看对方豪爽过人,也就不客套,摆上棋盘对弈起来。这盘棋一下就下了三天三晚,家人们送来茶水点心,双方都只随便用用,一直在凝神对敌,到第四天一早,送早点去的家人只听见一声爽朗的大笑:“邡学士真不愧为棋坛圣手,老头子跑遍大江南北,今天是第一遭认输了。”老者边说边站起来往外走,走到厅堂里从背上布囊中取出了一个乌光精亮的铁棋盘,朝那悬挂的御匾一抖,那盖在匾上的黑圈棋子,“铮”的一下都回到棋盘空格上,也不见滚动。
  邡教儒看得呆了,知是异人,挽留他住下,老者把头一摇:“输了棋,还能再赖吃的!明年这个时候,再来比试。”说罢,扬长而去。从此年年八月十五这一天,老者必来,来了就和邡教儒对弈,而每次都要输给邡教儒一子、半子。年长日久,老者渐和教儒亲近,对弈后,也在邡府流连三日五日,与邡教儒谈古说今,切磋棋艺,双方互相钦佩,渐成莫逆。邡教儒从闲谈中知道这老者姓上官名玄机,是个世外的隐者。
  这一日邡教儒早朝罢,在书房闷坐半天,信步走到后花园中,他心事重重,无心赏菊,极目远方,湖山苍茫,直走到精舍门口。猛想起明天乃八月十五日,是和玄机禅师约定对弈的日子,心里陡然一动,快步走到内厅,看到夫人正在和小儿邡丹课读,眼睛不觉潮润起来,七岁的邡丹见父亲进来,吵着说:“年年八月十五日父亲跟上官爷爷下棋,不叫我看,今年我长大了一岁,明日也要跟着去看看!”邡教儒望着爱子,心里怦然一动,随即满口答应。
  翌日清晨,邡学士一进精舍,临窗一瞥,湖上一船如箭,瞬刻停到水阁边上,上官玄机站在船头,哈哈一乐:“老头子今日有点闲事,耽误了几个时辰,才从江州赶来,迟到该罚。”说着人已经走进房里,坐了下来开始落子。这一局棋,下了二个多时辰,邡教儒败局已现,待到丹儿悄悄进来的时侯,邡教儒已经智穷力竭。他双手一摊,站将起来,连声说:“禅师棋艺猛进,教儒甘拜下风。”上官玄机猛然把头一抬,眼睛圆睁,直勾勾盯着邡教儒说:“不对,邡学士今日下子游移不定,似乎神不专一,我看你眼神无光,内心必有隐忧,能否与我道及。”教儒半晌无语。
  “唐朝诗人白居易当年写过一首‘长恨歌’其中道及安禄山起兵之事时,用了一句渔阳颦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少师,是否担心那渔阳颦鼓?”上官玄机见他欲言又止,点了一句。
  邡教儒顿时失色,四顾无人才缓缓说道:“正是此事。当今主上虽然圣明英武,但秉性仁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罅吃河一役,燕王被我大军围困,圣上竟严令将士不得伤他,致使燕王十余骑纵横驰骋,突围而去。弄得全军将士们十分寒心。而燕王虎狼之辈,阴略过人,京城官宦见此形势,不少都与他暗通款曲,迟早必为其所乘,眼看江山易主,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学士既然有此明见,干脆激流勇退,归老田园,跟我做个终身棋友,如何?”上官玄机劝起邡教儒来。
  “禅师所言虽不失良策,但我身受皇帝重托,已决心取义,无暇他顾,唯不忍邡氏门中数百口将为我所累,特别是邡家这点骨血……”邡教儒手指伏在棋案旁专心致志在那里看对局的邡丹,不禁潸然泪下.讲不下去了。
  上官玄机霍地站了起来,道:“你要是信得过我老头子,把令郎交给我好了,我老头子一辈子孤云野鹤,最怕累赘,这回恐怕要破戒了。”
  听到此言,邡教儒“噗”地一声双膝跪下,道:“邡某早就看出,禅师乃世外高人,有意让小儿拜师,均以怕累及高人而作罢,今事已急,就此以犬子相托,再造之恩,容来世相报。”说罢急忙拉过邡丹说道:“丹儿,快来拜见义父!”邡丹从几年前看到玄机禅师出神入化的武功,早就心里痒痒的了,一听父亲如此一说,跑过来就给禅师磕了三个响头,口里甜滋滋的叫道:“义父大人在上,孩儿给你叩头了!”上官玄机一听,心里乐开了花,连忙扶起教儒父子,说道:“教儒兄言重了,行侠仗义,扶危济团,才是我辈人中的本分,况丹儿资质异人,将来必定造化非凡,老头
  子晚年得此佳儿,高兴得很,丹儿,就此别过父亲,我们走吧!”
  丹儿听说就要离开父母,心里有些难过,忙说:“我去别过母亲?”
  邡教儒正色道:“丹儿,能得上官义父收你为徒,是百世难遇的机缘,赶快随义父去吧!你母亲处我去告诉她。”说罢,将丹儿往上官玄机怀中一推,两手抓住上官玄机的右手,声音悲哽的道:“上官兄,拜托了。”
  上官玄机心知兹事体大,教儒不欲声张,左手接过丹儿,一声长啸,人已起到半空,右手一挥,停在岸边的小船如箭离弦往前直射湖心,恰好停在他落下的水面上,直把邡教儒看呆了。须臾,小船变成了一个小黑点,隐没到苍茫的湖山中去了。
  邡教儒一直呆呆的望着远处闪动的湖波,心里在不停的叨念:“永绝了,丹儿!”眼泪不由自主的顺着双颊流了下来。
  当天下午,邡家阁府兴师动众,寻找失去的小公子。第二天,邡府的总管又拿上太子少师邡学士的名贴,拜访应天府都指挥使和府尹衙门,请求帮助寻找小公子,整整折腾了半个月,弄得京城里面人人皆知,同僚们纷纷来慰问,直至惊动了皇帝,专程派宫里总管太监,来府宣慰。
  几个月后,在康巴府的万山丛中的主峰,玉龙山尖的一个深谷的石洞中,上官玄机把赤身露体的邡丹放在一个大木桶中,这个木桶正放在一个大锅里。一个身高丈余、七分像人,三分像猩猩、遍体白毛的“雪人”正在锅下的灶里不断地添檀香木,火苗随着“哔哗剥剥”的声音窜出灶门好高,锅里紫红色的汤水开始散发出清香的热气,被盖在木桶里只露出个脑袋的小邡丹满脸惊恐,抽抽泣泣的问道:“义父!你这不是要把丹儿蒸死么?”
  小邡丹离开家随着老人来到这座杳无人迹的雪山后,满以为马上能得到义父高深武功的传授。殊不知,几个月来,老人根本不跟他扯这一经,上得山来才三天,就给他灌了三大碗又苦又涩的黑水,害得他一连拉了七天七夜的肚子,躺在洞里的虎皮榻上气息奄奄。直到第八天,义父才端给他一碗黑乎乎的粥,喝下之后方缓过精神来。第二天又给他一碗白乎乎的粥,第三天又给他吃了一碗红乎乎的粥,邡丹自己觉得精神越来越好,神也清爽得多了。上官玄机这时才给他讲:“丹儿,你是官宦人家子弟,从小锦衣玉食,体内积湿太重,浊气难清,这样的底子,只能学点花拳绣腿,最多当个镖局的武师,要想学上乘武功不脱胎换骨怎么能行!前几天我是用去浊之药把你体内的污浊之气全部泻掉,这几天我是用千年首乌,千年雪莲,千年野参给你进补,你不要小看这几天一泻一补,你的气质和悟性已经远非一般练功者所能比,现在你去和‘雪人’到外面活动活动筋骨,七天以后帮你练功。”
  七天来邡丹跟着这个“雪人”到处游逛,翻峰越岭,攀藤下谷,餐山珍,喝冰雪,说也奇怪,刚到山上小邡丹周身围着兽皮还冻得牙齿打噤,爬一截坡就气喘如牛,这次出去赤膊露肤只着一个胸兜,但是毫无寒气。翻山越涧,非常轻松。一路上,陪他的“雪人”颇解人意,小邡丹嘴里一嘟嚷,他就懂了,带着他上冰峰采雪莲,下到千仞的深谷摘无花果。邡丹累了躺下就睡,“雪人”就在身边守望着,真像府里的邡兴,所不同的是“雪人”健步如飞,力大无穷。有次过一条山中宽涧,为了给邡丹搭座桥,他竟一掌把一株合抱的参天大树拍倒,牵着邡丹走过去,惊得小邡丹目瞪口呆。
  今天是第八天,一早义父就开始张罗为邡丹练功,想不到竟把他放到蒸锅里来练。邡丹是相信义父的,但总感到有些害怕,联想到小时听母亲讲的妖精蒸小孩吃的故事,不禁有点毛骨悚然。
  灶里的火越烧越旺,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直滚,桶里的热气越来越大,小邡丹已经是汗流满面,直觉得桶里的热气像针一样往毛孔里直钻,一会儿,好像身子在膨胀,越胀越大,似乎有整个山谷的空间都容不下他小小的身躯;一会儿,觉得身子又越变越小,似乎都融化成一个小不点儿;一会儿觉得整个身子架都散掉了。小邡丹心里恐慌得要命,向着上官玄机直叫:“义父,快把我放下来吧!我身子都蒸融了!”上官玄机却站在那里笑眯眯地望着他说:“丹儿!别怕,功夫还不到呢!”
  桶里的清香味的热气已经充满整个石室,邡丹已经闭上眼睛不叫喊了,脸庞越来越红,头上开始冒出一团团的白气,白气越升越高。过了三盏茶功夫,邡丹头顶上空尺余处开始冒出了一圈紫色的雾气,上官玄机“嘴”的一声把桶提出蒸锅,顺手把邡丹抱出来放到了石室当中的熊皮桌上,飞快地从墙上的葫芦中倒出三颗绿色的丸药塞到邡丹嘴里,又端上一盆红色的浆糊状的膏油由鹅毛帚沾着刷遍邡丹的全身。一个时辰后,小邡丹睁开眼睛,醒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身子有没有“化”掉,手脚一活动觉得没有问题,手一撑就要下桌子,谁知手用劲一撑身子竟像皮球一样弹了起来,头碰到了数尺高的石洞顶。落地后手一摸,头上除了些石渣,既没有起疙瘩也不疼痛,心里很奇怪,问道:“义父,我身体怎么变得这样轻了?”上官玄机微笑道:“这就是一泻一补一蒸的功劳了。”顿了顿,老人又颇有感慨地说:“练武功的人都知道,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殊不知道这里面有个死练、活练、得法之练,不得法之练,学问大得很罗!我前面给你一泻一补,入清五腑六脏,刚才这一蒸,疏补并进,入清十二大穴、奇经八脉、筋骨皮毛,趁你正在生长发育之时,充分启发体内造化之灵,使之盈盈充满生气,使你将来进行内外双修之时,精、气、神能源源不断,不致枯竭。丹儿你本来根基很好、资质异人,经过这几天,我用几十年来在人迹罕至的绝域采集百年难逢的灵药为你熬炼,已经为你练成了护体玄功,在你体内积蓄了人家平常练就十年还达不到的功力,这就是你为什么身子轻了、头能碰石的道理。现在你想练成绝世武功的门已经打开了,今后造化如何,就看你的悟性了。”
  丹儿本来生性聪慧,越听越高兴,忙说:“义父,我们现在就开始练吧!”
  上官玄机道:“今天你累了,先去歇息,明日开始教你本门功法。”说完,进入内室。
  果然,从第二天起上官玄机开始教起丹儿基本功来。玄机禅师武学精湛,执教严厉,丹儿根底又好,进步极快。不到十日,任督两脉已通。半年时间,把北溟派的拳法、掌法、剑法的基本套路已经学会,玄机悉心培育,又起步教他上乘武功里的“弹指一挥”、“凭虚御风”、“雾气茫茫”的口诀和身法。忽然一天“雪人”从洞外劾匆进来对着玄机禅师,“吱吱哑哑”半天,拿出一封朱泥缄口的信,封面上写的是“玄机亲启”的字样。玄机禅师看了以后,神情严峻,沉思半晌,向邡丹说道:“为师有点急事要到江南去一趟,少则三月,多则一年半载才能回来,你的武功虽已打下根基,但离升堂入室,尚还遥远,我走后,你要勤加练习,刻苦琢磨,各种套路,可以和‘雪人’对练。
  “这‘雪人’是深居在乌思藏,朵耳甘司一带大雪山深处的雪山族一个首领,五年前被猎户设圈套捕捉,被我救出,已经随我五年。他禀性纯厚、忠实;雪山地理、气候极为熟悉,我早已琢磨让你跟他去磨练磨练,对你有莫大的好处,有的收获将终身受用。”接着对站在一旁的“雪人”道:“这位小公子是你的小主人,你带他到你家族里去玩玩,要好好地保护他,陪他练好功夫,不得有误。”“雪人”连连合掌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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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龙鹰四象
  只待义父一走,邡丹顽劣的孩童脾气上来,练了一会功,就吵着要和“雪人”出去玩。“雪人”憨厚的一笑,把他一抛背上肩头,一阵飞步,爬到玉龙山巅。时当正午,万里无云,极目四望,远处山下,姹紫嫣红,江水如练,蜿蜒曲折,千仞以上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雪峰冰川。雪峰连着冰川,冰川连着雪峰,玉龙山的山脊,犹如一条银光闪闪的巨大玉龙,伏卧在红花绿叶的草丛中,西北方向远处一座雪峰,昂然屹立在群峰之上,直刺蓝天。邡丹东张西望,眼睁得溜圆,惊愕地指着那边问:“那是什么地方?”“雪人”边咕噜边比划告诉邡丹那是“雪山之王”,最高的顶峰,邡丹好奇心陡然生起,嚷着要去,“雪人”直摇头,邡丹拖着“雪人”就往那个方向走。“雪人”还是摇头,用手指了指邡丹的脚,嘴里咕哝了几句,意思是你走不了那么远,邡丹咧嘴一笑,施展刚学会的轻功就往那个方向射去,“雪人”一愕,紧跟着大步流星的追来,两个时辰过去,已奔出百里有余。
  天色渐渐暗下来,雪山上阴风四起,深谷中虎啸狼嗥,邡丹回首一看,四顾无人,只有一片灰蒙蒙白皑皑的世界,心中害怕起来,后悔不该使性逞强。想起往日家中的温暖,义父的慈祥,不觉呜呜地哭起来。忽然一只大毛手把他抱起来,“雪人”笑嘻嘻地拍着他的脊背,边走边咕哝,打着各种手势叫他不要怕,走到一处雪岩下,“雪人”伸手在雪岩上几抓几扒就挖出了一个很深的穴洞,放邡丹坐下,就奔出去了。一会儿,他背上一捆干枝,提着三只雪鸡,从怀中取出两片石头把火打着就在洞外烤起雪鸡来。吃完香喷喷的雪鸡肉,躺在“雪人”怀里,邡丹安安稳稳地睡熟了。
  第二天一早邡丹醒来,群峰已经沐浴着第一道晨曦,光彩耀目,邡丹的兴头又来了,昨日黄昏时的烦恼,早丢到爪哇国去了。“雪人”咕咕劝他回去,他执意不肯,“雪人”拗他不过,眼望山峰只得继续前行,就这样晓行夜宿,往雪山深处走去。
  不一日,来到“雪山之王”的山腰上,“雪人”一声长啸,一霎时,对面冰峰上啸声四起,一群身形高大遍体白毛的人倾刻雀跃上前,“雪人”对着他们咕噜了一阵,又对邡丹指了指,这群人一齐向邡丹罗拜起来,搞得邡丹不知所措。“雪人”把手一挥,这群人才簇拥着邡丹往对面冰峰上走去。邡丹这时细看对面的冰峰与周围的群峰完全不同,它特别雄伟,方圆有几十里,从半山腰以上均是削立千仞的冰山,象一道弧形的玉屏风。走到跟前一看,冰峰陟立,高不见顶,根本无路可上,转了一圈,后面亦是如此,真是造化之妙无奇不有,这峰竟是一座圆形的与周围群峰隔绝的千仞冰城。
  他们这群人虽然行走极快,也费了将近一个半时辰才在一座靠南面的玉屏风前停住。走在前面的巨人对着这座玉屏风连着三声长啸,屏风一侧豁然闪开,出现一个冰洞,这群人刚一进去洞口复闭。他们进洞后,经过一段弯弯曲曲、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路程,前面豁然开朗,进入了一个大厅。这厅有百丈见方,四周的几十盏熊油灯把大厅照得通明透亮,西旁的左边坐着几百个满身白毛的雪人,右边一群身上的毛发是褐色,大厅上首中央坐着一个披着熊皮半裸的老者,竟然与常人无异。
  这老者秃顶白眉,发长过膝,见“雪人”进厅,群皆喜诧,“雪人”走到老者跟前匍匐禀告,邡丹也上前见礼,口称:“拜见雪山爷爷!”老者一见邡丹,情绪十分激动,忙招呼他坐到自己跟前,用川西方音问道:“小公子何方人士,怎么到我们这里来了?”邡丹因系父亲当年在蜀府任职所生,四五岁时才出川,因此尚能听懂老者的方音,忙答:“小子邡丹,生在川西,现在家住应天。”老者又问应天在哪里?
  邡丹因家学渊源,熟知前朝典故,从容答道:“应天三国时称建业。”
  老者连着“哦!哦!”二声,又问道:“现今是大宋的什么年代?”
  邡丹听后大吃一惊道:“大宋?大宋早就给蒙古鞑子灭了,蒙古鞑子的元朝也完了,现在是大明建文四年。爷爷,你难道是大宋人吗?你怎么住到这野人堆里来了?”
  老者凄然一笑,说道:“是的。孩子,这些人并不是什.么野人,那些浑身白毛的是远古时代被有苗氏的先人蚩尤追赶到雪山上来的部落遗民,因为在雪山上的时间长了,所以遍体都长出了白毛,那些浑身褐毛的是西汉时的人,世居巴山蜀水之间,繁盛时还曾扩展到湖广西部山川,到东汉时期刘璋治理蜀国,特别是三国时诸葛亮出征泸水,收服孟获时,把棘人大部分都赶到了雪山上,剩下我们这一支隐居到滇南,到了大宋徽宗年代大理国的段皇帝武功高强,又派人到处捕杀,最后只好都上了雪山。
  我是大宋建中靖国元年最后一个上山的,现在山下棘人都绝了种了。”说罢老泪纵横,无限伤感。
  “那你们为什么不下山去住呢?”邡丹天真地问道。
  老者满腔悲愤地说:“孩子,你心地真好,但是,你哪里知道他们的苦处啊!现在身上都长满了毛,言语又不通,下得山去不是给人们当‘野人’捕杀吗?这次带你来的阿布赤斤,要不是你师父好心相救,早就给人家当山魑煮了吃了。”
  邡丹想了想,心里很为他们抱不平,忽然象发现了什么又问道:“爷爷,你怎么身上没有长那么长的毛,又能说我们的话呢?”
  老者莞尔一笑说:“你这娃儿真有趣,硬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好多年代了,我这段历史没有跟人讲,他们不知道外面的事体也听不懂外面人的话,今天就说给你听听吧;那是大宋靖国元年,我还只有十岁,住在滇南元谋的山中,一天夜里,突然整个部落被围,我躲在一个大树洞里,呆了一夜,天明出来一看,那边山坡上躺了三百多具尸体,土都被血染红了,山上还有人在搜捕。我吓得懵头转向,一口气跑了几十里,被几个大汉抓住,辗转几十天,最后被一个财主买下来,送给一个姓辛的青年将官当书童。这个姓辛的,叫辛……哦,辛弃疾,他这人很不错,能文能武,看我人还机伶,能吃苦耐劳,闲下来就叫我读书、写字,还教我武功,后来他知道我的家世,非常同情,对我更加悉心指点,到二十岁时,我已经让他给造就得文武双全了,多次跟他驰骋疆场。开始他雄心勃勃,答应将来为我们部族想法复兴,然后来,他为权贵们所排斥,眼见事业无成,中兴无望,就书了一封信给川峡四路经略使,请他设法解救我那部族人。岂知此人乃是个酒囊饭袋,看了信后,冷笑一声道:辛少保真是妇人之仁,真要办,请他要户部拨库帑五十万两再说。将信朝我一扔,转身就进去了。我知道情势已无可挽回,决心回到自己部族中去,只身遍访川、滇、康、藏诸山,辗转多年,直到后来才找到他们。”
  小邡丹在家时读过晋朝陶渊明的名篇“桃花源记”,当时曾问过先生,真有这么块胜地吗?先生说,哪里有那么回事,是陶潜编的。今天面对棘人颠沛流离的残酷现实,小小的心灵上,第一次感受到了部族纷争,兵弱横行,弱肉强食给黎民造成的危害,不仅感慨万分。
  突然,他又想起一件事,仰起头又问道:“老爷爷,书上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你宋徽宗建国靖中年间上已二三十岁了,现在是明建文四年,加起来你不是已经快三百岁了吗?你怎么活这么长时间,身体还这么好呢?”
  老者顿时哈哈一笑说道:“问得好,问得好!这就叫做因祸得福,刚上雪山确实是惨。好多人,适应不了这里的严寒饥饿,都死了。但雪山却是个宝山啊!山底下有的锦衣玉食这里没有,但是这里有的,尘世间却是找不到。像人参、灵芝、首乌、茯苓、黄精、在普通的深山中连百年的都难找到,千年的更是稀世珍品。在杳无人迹的雪山丛中百年的比比皆是,千年的也不难寻觅,连万年的都时有发现,我们经常以这些为食。加上严寒酷冷,邪瘴不生,更无火毒攻心时疫流行之虑,山高岭峻,整日攀登,筋骨不僵,怎么能不长寿呢?今天在场的老人大多数是一、二百岁的人了。我因为学过养生吐纳之术,又深明医理,善于炮制和服饵各种去病、健身、延年益寿的药物,更强他们一筹,所以至今毫无衰老之感。今天你来了,;也是你的缘份,一百多年前,我就发现了对面那座冰峰底下有一条远
  古时的苍龙冻僵在里面,我想尽办法,费了近百年功夫才把它挖了出来,今天就举行个龙宴来招待你这位小贵宾吧!”
  老者说罢,厅内群起欢呼,按照老者的吩咐忙碌起来,约摸过了半日的功夫,二十桌龙宴摆好了,烧龙肉、炒龙舌、炖龙筋、煨龙爪,……一桌十大盆一大缸,龙骨云蛇酒醇香逼人,令人垂涎含津,特别是雪菇烩龙肝,首乌炖龙髓,更是鲜美无比。
  老者对邡丹讲道:“过去世人常讲帝王之家吃的是龙肝凤髓,不过是形容其食的精美罢了,人间的帝王,那一个真正吃过龙肝?”
  小邡丹听了,更是觉得不虚此行。
  宴后,众人散去,老者领邡丹走进他的冰室里休息,室内冰架上放满了各种典籍、书卷。墙上挂着几件异形兵器,靠里边的冰炕上铺着二张大熊皮。老者对来自隔绝了几百年的另一个世界的小邡丹非常钟爱、热情,不断问东问西,当他听到邡丹的师承和炼功方法后,忍不住赞道:“好!好!小娃儿你现在运运气试试!”
  邡丹听到老者赞扬,非常高兴,有点得意,当即抱元守一,气贯丹田,按照心诀,引起功来。忽然腹痛如绞,血脉责张,面红目赤,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老者一见有异,即刻气息翻转,出手如风,点了邡丹身上七处大穴,接着手按住邡丹命门。邡丹体内觅手如焚的气息,从他的百会慢慢导出,须臾,邡丹神情稍一安静,老者立刻转身入内,用龙筋索从千仞深井中提出几桶冰水把邡丹浑身泼了个透湿,接道挟起邡丹纵身跃出洞外,直朝“雪山之王”峰顶奔去。来到峰顶,老者从一处冰洞中又拽出一根五丈精钢棒,挥手朝冰岩地上一扔,精钢棒直入峰顶中央冰层,留下八尺有余露在外面,老者拿出龙筋将邡丹腰身紧紧地捆在棒上,然后他悠悠然然坐在不远的冰洞中闭目养神。
  “雪山之王”峰顶,绝世奇寒,朔风强劲,半刻,邡丹衣服早就冻成了铁甲,朔风一吹,衣襟碰在钢棒上当当作响。邡丹悠悠荡荡地醒了过来,只觉得彻骨奇寒直往心里钻,浑身如被刀剐,睁眼一看,天昏地暗,四顾茫茫,一片洁白,身子一动才知道给人家捆住了。碗口粗的龙筋,运气也挣不动丝毫,心想刚才还在雪山爷爷房里,怎么现在到这里来了?难道这老爷爷是个妖怪,表面对我那么好,实际上却想把我害死,心里一气,就破口大骂,骂了一阵又哭,折腾了半天,这绝顶上除了越刮越凶凄厉呼号的雪风外,再没有任何动静,他开始绝望了,心想,“我邡丹这回该冻死了!”心里越来越害怕,迷迷糊糊中他想起师父来,觉得还是师父对他好,煞费苦心地教他练功,一想到这里他突然灵光一闪,这老爷爷把我绑在这儿,莫非也是为我练功?这样一想,心扉之中射进了希望的阳光,心情稳定子,心一静,丹田就开始鼓荡,他怕像刚才一样再次晕倒,试着慢慢引功,觉得没有异样,就大胆地按照心诀练下去。开首只觉得冻僵的手脚稍有暖和,但是绝顶奇寒的冷气仍然刺得眼睛发痛,运功时间一长丹田的气息如海潮澎湃,奇寒之气一进入体内竟和它融合起来,变成了妙不可言的清新之气,顺着任督二脉,周身循引,所到之处,如和熙的春风,临窗的旭日,顿觉神智益清,七窃皆明,四肢温软,掌心微汗。子夜一过,绝顶的雪风,有如天落狂飘,精钢棒在无与伦比的奇寒下,冻得发出“兹磁”的响声,但是邡丹的脸上越来越带着安祥的微笑,体内真气大周天的运行越来越流畅,越来越自如,心念一动,气随心转,竟能使体内丹田的热气与奇寒的冷气想合则合,想分则分,想蓄则蔷,想排则排。周身三十六个大穴,想启则启,想闭则闭,头上热热腾腾,身上衣服冰凌尽消,湿气慢慢也干了。
  第二天,黎明,东方微微的晨曦射到邡丹脸上时,邡丹双眼微睁,竟发现自己是站在茫茫云海之上,从云缝里看去,昨日攀登的千仞冰峰,都变成了微不足道的小山。真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顿觉心胸无比的开朗。极目四望,云海无垠,万籁无声,一尘不染,此时他杂念俱消,心神交泰,悟性顿增,又闭目行功。
  第三天早晨,他觉得真气越来越旺盛,运行之际,有一股力量把身子直往上托,而捆着腰身的龙筋,已经显得碍事,他试着把热气运到掌心,用力一抓,龙筋竟然软如丝带,用力一扯,拉得好长,他趁势钻了出来。打坐在地,继续行功,心念才动,整个身子离地三尺有余,竟然浮在空中。此时老者从隐着的冰洞中走出来,双手合什道:“小公子!恭喜你练成了绝世的武功,我原来只想用奇寒化掉你大补之后的火气,从根上清除你体内火毒之源,没想到你根基这么好,悟性这么高,真是可喜可贺!”
  下得峰来,回到冰城,老人把邡丹引到西边一个阔谷中,百十个“雪人”正在那里练功。他们的练法很奇特,分成几堆,每堆十几个到几十个“雪人”,围着一个“雪人”游斗,被围斗的“雪人”东闪西躲,身法极其怪异。
  老者对邡丹说:“小公子,你也下去练练吧。”说罢手一托,将邡丹丢到一堆“雪人”的中间,说道:“你们陪他玩玩。”众“雪人”尊令旨,丢下原来围住的“雪人”向邡丹扑来。其中一个身高丈五,身法奇快,不等邡丹立稳,海碗大的拳头,照邡丹面门砸来,邡丹赶紧把头一低,侧身闪过,后面的“雪人”掌风又到,邡丹赶忙出手招架,左方“雪人”的扫堂腿又闪电般扫到,情急之间,他腾身跃起,高处右方二个雪人,则已从半空中扑来,邡丹躲闪不及,肩上早吃了一拳,饶是神功护体,也把他震得身子一歪,从坎上跌了下来,神思还未运清,屁股上又吃了一脚,邡丹不免心烦气燥,转身就向踢屁股的“雪人”扑去。这“雪人”一闪,身法奇快躲过,邡丹扑了个空,背上又挨了一拳,斗了二十来个回合,邡丹心气渐渐沉了下来,知道这是老者又在磨练自己,于是闪眸回顾,悉心观索,反应加快,逐渐挨打的时候少了。饶是如此,三百个回合下来,邡丹一身衣服已经开了十几处破洞。
  回到冰室,老者对邡丹说:“小公子,你得天独厚,巧遇机缘,内功已籍上乘,但外功和身法,还才起步,这些雪人,经我多年教练,一般武林高手都奈何不了他们,今天是头一次,他们使出的都只有二、三成功力,要在这里多练一些时日。”邡丹点头称是。
  从第二天开始,众雪人进攻的凶猛身法更加快捷,就这样每天三百个回合,练了三个月。邡丹刚刚适应,老者又换了一批功力、身法更强的来与他练斗。练的时间也从三百合增加到五百个回合。三个月后,又换一批,时间又从五百回合增加到六百个回合。就这样,邡丹与众“雪人”朝夕相处,日暮练功,无一日歇息。两年以后,邡丹的步法身法已练到出神入化,二三十个“雪人”中的一流高手在十丈见方的厅内围攻他,竟然连他的衣裳都沾不到了。只见他时如游龙戏风、时如鹰击长空、时如大鹏展翅、时如兔逸蛇行,往往在对方将触及他身子的一刹那,突然无影无踪,有时几个“雪人”从四方一齐扑过来,他却在几乎无法挣脱的“人网”空子中,蛇形射出,反应之快捷,身法之美妙,令人叹为观止。
  邡丹练功,老者总是在旁观看,指点,看到邡丹进步如此之快,非常高兴地道:“小公子,这套雪地龙鹰步,不但练四肢的刚柔,而且练五官的反应,是集内功、轻功、灵性于一炉的绝技,近百年来,我族子弟中虽不乏良材,但不是根基不厚,就是灵性不高,能练到七成的已是少有了,你居然在二年之内练到这个火候,真是难得,今后就是骤遇强敌足可以防身了。只是若要克敌制胜,还须参透几门上乘武学。”
  “老爷爷,你现在就教我吧!”
  老者笑而不答。
  第二日,老者把邡丹带出冰城。两人施展轻功来到冰峰下一座深谷中,选一处林中坐定,老者对着前面丈余的二棵参天大树双手一扬,只听得克嚓一声,其中一棵连根拔起,倒向一旁,另一棵则纹丝不动。
  小邡丹面露惊诧,跑到那棵没倒的树前仔细一看,这棵树中腰一圈断痕,一掌之间使一碗口粗参天大树拦腰斩断而不倒,其功力真是匪夷所思。
  老者换了个方向,对着西边两棵大树又是双掌一挥,“咂”的一声,其中一棵中腰碎成矗粉,倒在一旁,另一棵又是纹丝不动,邡丹近前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名堂。
  “你把这棵树拦腰砍晰香”老者道。
  邡丹挥起长剑把树砍断,只见树中诸脉均已寸断,吓得他把舌头吐了出来。
  老者把邡丹叫到自己跟前坐下,徐徐说道:“这是四象无形掌”,前面二掌是玉山倾倒,绝顶寒飙;后面两掌是雪崩云岭,幽穴龙噙这是我根据西天佛学、中土武功,以及雪山族祖传密诀琢磨了八十多年才练出来的,从未传过任何人。你是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闯入我们这个绝域的人,且资质聪慧,秉性善良,我今日破例传给你,望你谨记心法口诀,多加悟习,同时要研习易经、黄老、禅宗等典籍,否则上乘武学很难参透。”
  邡丹赶紧跪下叩头,口称“谨遵师训”。
  老者袍袖一拂,轻轻将邡丹托起道:“你我相聚,实乃缘分,快不要师徒相称,我们这一老一小还是交过朋友,作忘年之交吧。”无论邡丹怎么要拜,老头只是不依。
  寒来暑往,又是三年过去,邡丹功力日进。一日,老者把邡丹喊到内室,问邡丹道:“你来此多久了?”邡丹答道:“已经五年多了。”
  老者声容俱动地说:“你我相识五年,情同骨肉,但缘份已尽,等一会你就要回师父那里去。”
  邡丹哭丧着脸说:“老爷爷,你是不喜欢我,赶我走么?”
  老者说:“我非常喜欢你,不然就不会打发‘雪人’阿布赤斤回去侍候你上官师父,留你在这里练功了。现你内功已臻上乘,身法、掌力都已到了一定火候,我的心愿已足矣,你身负重任,师父前日差阿布赤斤来此催你回去,我再留你,就太不近情理啦?”
  “以后,我还再来这里好嘛?”邡丹恋恋不舍的问。
  老者道:“你这次能来这里,完全靠的是阿布赤斤的向导,这次他送你回去后,就要回来再不下山了。进这座绝世冰城的唯一通路,为了雪山族的安全,我早就用九天玄移功法给封住了,今后你就是来,也不可能找到这里。”
  几年来,邡丹与老者情同祖孙,一听此言,竟跪倒抱着老人双膝痛哭起来。
  老者眼圈红润,叹了口气:“这是天意,人力无可挽回,只要这个把我们当牲畜的世道不改变,为了我们雪山族的安全,只有和尘世隔绝。这是我们这个族几十年的族规、族训。违犯了它,全族就有血光之灾,是要遭天遣的呀!我虽然非常喜欢你,也没有办法改变它!”
  邡丹一听,哭得更加厉害!
  顿了顿,老人安慰道:“好孩子,别伤心了,自从雪山族老族长容纳我们棘人住下,已经有三百多年,这里没有来过外人,你是第一个进来的,而且学走了这么多武功,这不证明了你和我们有缘分?说不定今后机缘巧合,我们还真的可能后会有期哩,我以前曾经独身下山,访友学艺,遨游中原,结识过许多武林中人,说不定,我还有可能下山去哩!”
  邡丹明知老者是在安慰他,但也无可奈何,心里模模糊糊好象有了点希望。止住了哭声,再次跪下来向老者连着磕了三个响头呜咽道:“老爷爷,邡丹在此多蒙您教诲,此恩此德,永志难忘,希望您老人家,好好保养,他日有机会,再来叩谢。”雪山长老沉吟了半晌,走到内室,拿出一包药丸,用黄绢包好,送在邡丹手上,道:“人间世道艰难,江湖险恶,这是我雪山解毒奇药‘冰山碧血丹’,日后有用,送给你吧!此药乃罕世奇宝,千万不可轻意丢失。”邡丹含泪叩谢。
  阿布赤斤看看时辰不早,拉着恋恋不舍的邡丹,出了冰城。
  雪山长老和一大群族人,站在峰上,一直目送他们离去,直到两个小黑点消失在一片无垠的冰海中,长老一声清啸,说了声:“回去吧!”一挥手关闭了冰城的绝壁。
  京师得胜门里太子少师邡学士府。
  大门紧闭。
  府内一片凄凉,家丁们个个神情紧张,呆滞的守候在自己房内,只有总管邡兴不停的进进出出内院里,王氏夫人正和两个女儿相觑垂泪。
  书房内,案上一支快燃尽的红烛烛光在摇曳,烛泪流满了烛台,邡教需正襟危坐在案旁的太师椅上,脸上充满了悲愤之情。
  忽刺刺大厦将倾,这是他早已料到的事,但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前几天皇帝召集他们几个心腹大臣,筹划对策,安排后事,他坚决主张御驾西迁,皇帝不从。今日一早,听说大将李景隆投降燕王,开门择盗,燕军蜂拥而入京师。他急忙赶到皇城,一看宫内火光冲天,他惦记皇帝的安全,正想扑进去,燕军精锐已将宫院团团围住。一会儿几个燕军校尉押着一名和尚出来,众燕军一阵吆喝:“抓到了!”教儒与和尚视线一触,那和尚对着站在人群中的他神秘的一笑,使他顿生疑虑:“这人好面熟,如同圣上一般,莫非真的被抓?”他心中一急,几乎站立不稳。回家路过节义坊,坊内的兵部侍郎黄子澄府,翰林齐泰府均已被燕军看守,黄子澄、齐泰家数百口人均已陆续牵出,想到自己府上一定也是这般景况,他赶紧三步并两步的往家赶。回到府前一看,倒很安静,使他感到诧异。
  邡教儒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几年以前他就预感到有这一天来临,他虽然想力挽狂澜,但无济于事,他早就为这一天在作准备。送走丹儿,布置退路、设立据点,策划再兴方略,但他自己不准备撤退,离开太子少师府。儒学的长期熏陶,海内宗师的声望使他连退的念头出现都感到可耻,而且为了掩护圣上和他的众多门生的橄退,他更不能退去。现在他对即将到来的牺牲,毫无恐惧,对阁家的毁灭,虽不免伤怀,但丝毫没有动摇他的决心,他认定他这样做是值得的。
  他也有忧虑,也有牵挂,忧虑的是不知道圣上是否葬身火海,抑或被弑宫中,牵挂的是丹儿现在何方?将来能否继承父志,完成自己无法完成的遗愿。想起那和尚面目酷似皇帝,心里顿时翻涌。他们君臣朝夕相见,一看便知,难道圣上却削发遁走,走不及而被抓吗?他心中恐慌起来。
  忽然,紧靠湖边的窗户洞开,案上的孤烛被进来的风,吹灭了。
  等邡兴把烛重新点上,房内多了一个人,一个身背棋盘的鹤发童颜的老者。
  “玄机兄,你来得正好!”邡教儒惊喜交集,离座一揖到底,请老者入座。
  “邡学士,京师之事我都已知道,你究竟准备怎么办?我劝你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你马上准备好,我护送你和夫人,小姐离开此地”。
  “玄机兄,谢谢你的好意。数年前我意已决,现在的情势,我更不能走。小丹就拜托给你了,希望他……”邡教需的话尚未说完,一名老家人进来禀报:“御前宿尉指挥使罗心愚求见。”
  “快请他进来!”邡教儒急切切道。
  一个头戴斗笠,身披黑色披风,腰悬佩剑的中年人随着邡兴很快地走进书房,对着邡教儒一揖:“教儒兄,皇上……”来人一眼瞥见坐在一旁的老者,硬生生地把已到嘴边的话缩回去了。
  “心愚兄,这位玄机居士是我多年的挚友,不是外人,有话你尽管说。”邡教儒一面解释一面给来者让座。
  “皇上已经安全脱险,临行时赐给你、我御书中堂三幅,令我亲自送来,并要我帮助少师早离开虎口,我已备好快船,停在府后湖上,就请少师和夫人、小姐登船。”说罢躬身呈上密旨和中堂。
  邡教儒心中顿觉放心,口称“接旨”,双膝跪下接过密旨打开一看,上面写道:“值此国运艰难,神器被窃之际,特赐少师邡教儒、指挥使罗心愚,副使元氏斋,御书中堂一副,凡我建文遗臣见此中堂,如见朕躬,有所号令,切切服从。钦此。”
  罗心愚又递过条幅小声地说:“圣上交条幅给我时还交待所有机密,尽在此中,并说三幅条幅珠联璧合,里面还有文章,现在形势紧急,已无法详察,请世兄赶快起程。”
  邡教儒手捧御书慢慢站了起来,神色坚毅的说:“圣躬安全要紧,此处非久留之地,罗心愚兄速走,这里我自有安排。”他想起宫门遇到的那个和尚,疑团不解,自语“我还以为圣上没有脱险,被燕军抓走了呢?这下可好了!”
  罗心愚见此,知劝说无用,见情势已急,自己又身负重任,只得匆匆走了。
  罗心愚一走,教儒拿出一块白绫,咬破中指,写了一封血书,拿来一个紫檀木盒子把密旨、御书和血书包好放在盒子里。双膝一屈,双手把木盒捧给上官玄机道:“玄机兄,我把这天大的干系拜托给你了,丹儿现在尚小,待他长大成人,请居士再把此盒交给他。”
  上官玄机接下紫檀木盒,扶起邡教儒,神情激动地说:“邡学士忠肝贯日,老头子定然不辱使命,请学士放心!”
  这时,邡兴神色慌张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说:“大人,一队燕兵已经把府里包围了,”邡教儒神色自若地说了声“知道了”,回头瞥见玄机老人毛发俱张,眼神喷火,生怕闹出大事,赶紧对上官玄机深深一揖道:“上官居士,教儒已决心玉碎,请大师成全,速速离开此地。”双手整顿好衣冠,慷慨击节道:“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忧。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又何求。呜呼哀哉兮庶不我尤。”
  上官玄机嘴角抽动了一下,叹了口气:“罢!罢。”说完,身子一拧,破空射出,倏然不见。
  邡丹随阿布赤斤回到玉龙山,心情异常兴奋,阿布赤斤拜见上官玄机呈上雪山长老给玄机长老的书信,上官玄机伸手摸摩着“雪人”的头顶,缓缓地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难得你伺候了我这么多年,既然族长有令,去吧!去吧!”“雪人”匍匐在地,泪流满面,连着给禅师拜了三拜,哽咽离去。
  “雪人”一走,上官玄机把邡丹拉到身旁问道:“你离开义父这么久,功力长进如何?”
  邡丹遂把雪山长老这几年如何教他练功的事一一禀告义父。
  上官玄机兴奋地说:“丹儿,这雪山之王的绝顶,常人根本就上不去,我师父在世时,曾邀南华道长一道攀登,走到离绝顶百仞有余,气血填胸,眼睁睁地看着却上不去了,这雪山长老竟然能将你携到那绝顶上去练功,其功力之高就是我这个走遍江湖的老头子也只能望其脊项,你能得他的传授,真是有缘份。唉!早知如此,再让你跟他学上几年好了。”
  邡丹这才问起义父为什么急着叫他回来,是不是京师家里有信来了。
  上官玄机一听,神情一肃,起身把室内石壁上方一块云母石小门启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紫檀木匣默默地交给邡丹。
  邡丹打开木匣抖开黄绫,现出了密旨和那幅御书“千忍”长幅,看了一下,搞不清什么意思,见到盒底,还有一幅染红的白绫,急忙展开一看,竟是一幅血书,上面写道:“丹儿,为父已为先皇尽忠,望你听从义父教诲,早日成人,继承父志,急国难、访先皇,完成护驾匡复大业。切记、切记。父绝笔。”
  邡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忙问:“义父,我父亲怎么啦!”
  上官玄机神色凄然地把事情经过给邡丹说了一遍。
  邡丹听到满门三百余口尽皆惨死的消息如五雷轰顶,大叫一声,昏了过去。半晌苏醒过来道:“父亲,母亲,你们死得好惨。”又哭昏过去。
  “奥吧,哭出来要好受一点。”上官玄机无限深情地抚摸着怀中的义子。
  突然邡丹挣扎站起,咬牙切齿地说:“父仇不共戴天,燕王贼子,我邡丹不将你千刀万剐,誓不为人。”接着对上官玄机一拜:“义父,孩儿要下山去为父报仇!”说罢,就要出洞。
  “给我回来!”上官玄机声色俱厉的吼道。
  邡丹委屈万分地只得站住。
  上官玄机依然厉声地训道:“报仇,你只知道报仇,你可知道你仇人是什么人物,当年建文帝雄师百万,尚且不保,你小小年纪,武功未成,世事不知,你下得山去,仇人还未见到,小命就丢了。”
  邡丹从没有挨过义父的训斥,虽然觉得义父讲的在理,心里直感到委屈,站在洞口不动。
  上官玄机又怜又气,缓缓走到邡丹跟前,手掌抚着邡丹头顶说:“丹儿,你不要耍小脾气,你要听父亲的话,完成你父的遗愿。”他把邡教儒如何掩护建文帝遁迹江湖,拒不撤退,临难不苟的情形说了一通,接着说:“你父遗书中只字不提为他报仇,只提急国难,访先皇,完成护驾匡复大业,你应该好好体会,你父赴难以前,最急的是什么,你应该急你父之所急,才能继承父志,不辱使命啊。”
  邡丹直到这时才冷静下来,抽抽泣泣地道:“义父,是孩儿错了,你看该怎么去急国难呢?”
  上官玄机慈祥地说:“别急,你现在年龄太小,武功也不到家,你的对手太厉害了,不但高手如林,而且诡诈异常,如果不练就上乘武学,你只能是白白送了性命。你要潜心练功,到时候,义父自然会叫你下山的。”
  第二天,上官玄机把邡丹叫到跟前说:“你在冰城练了五年,究竟进境如何,义父今天考考你。”说罢就要邡丹进招。
  邡丹一听义父要考考自己,恨不得将所学的几套本事都使出来,忙说:“义父你来抓我吧!”
  上官玄机知道邡丹学过龙鹰步,没等他说完,一招“怪蟒翻身,就扣邡丹手腕,眼看到腕根,邡丹猛觉风到,身形向后一闪,避出丈余开去,上官玄机不等他站稳,紧接着“拓峰夹翠”,直取邡丹,邡丹又在上官玄机双掌已经眼看要挨身的顷刻,从上官玄机双掌底下闪了出去,如此斗了十来招,上官玄机猛地一声长吟,身形晃动,怪招迭出,邡丹如水里游鱼,饶是上官玄机险怪奇捷,也只能抓住邡丹的衣裤,总是在将触及对方身体一刹那,给邡丹闪开。
  上官玄机暗暗称赞,心想:“凭我的身手一般武林高手十招之内,休想逃脱,丹儿今天练到这个火候!也难为他了。”身形一住,忙喝道:“你进招吧!”
  邡丹一听,要他进招,一套龙山内家拳使开,但根本进不了裆,轻易地就给化解开去,有几次欺身猛进,险些都着了道儿,仅凭着龙鹰步逃了开去。
  心想:“今天义父考我,见我如此不长进,怎么行。”心里一急,四象无形掌中一招“五峰倾倒”使出,上官玄机全没在意,出手化解,骤见掌风如潮,才急忙变招,饶是如此,已震得气血翻腾。邡丹大吃一惊,急忙收回劲道,生怕伤了师父,上官玄机哈哈一乐道:“丹儿,不妨事,你那四象无形掌只管使出来。”
  邡丹遵命,无形掌频频使出,只震得周围木石横飞,但都给上官玄机避了开去。
  又是廿招过去,上官玄机道:“丹儿,算了,四象无形掌果然威力无穷,但是临阵对敌,光这几招还不够,武学无边,从明日开始义父教你上乘剑法。”
  半年以后,邡丹在上官玄机的悉心教诲下,玉龙山剑法已初有所成,只是威力比起义父来还差得很远,上官玄机告诉他,练这种上乘剑法不能只熟悉套路,还要熟悉心法,做到身心合一,心剑合一,以气御剑,才能做到剑还未出,罡气已临。接着给他详细的解说玉龙山剑法的心法要诀,要他悉心体会。
  一天清晨,邡丹正在谷内练剑,忽见谷口方向,来了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个怪老头子,一头白发又长又乱,面色黎黑,一只独眼,身穿直衫,腰束藤条,拄一根蛇形拐杖。后面跟着一个头扎红巾,身穿淡绿色紧身衣,披一条红色披风,脚蹬鹿皮靴的女孩子。须臾来到跟前,这一老一小,一丑一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邡丹见他们直往洞里闯,迎面拦住道:“你们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幹什么?”
  怪老头子狂笑一声:“你这小娃娃是那里冒出来的?快把‘云东怪客’那个老鬼喚出来,我要找他算帐。”边说,边把邡丹往侧边一爬,谁知这一爬竟落了空,怪老头子怔了一怔,但见他出手如风,直刁邡丹手臂,谁知甫接之时,又给滑了过去。怪老头子不由得把邡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道:“好个娃娃,真有两下子,这是玄机老鬼教你的吧!”
  “那两下子我还教不了。”话说人到上官玄机对那怪老头子一拱手道:“季兄驾到,未及远迎,望乞恕罪。”接着对邡丹道:“这是鼎鼎大名的沧浪苦公季享乔老前輩,趕快过来见礼。”
  邡丹恨这怪老头子一见面就动手抓他,心里不高兴,但义父已经开口了,只好厥着嘴对着季享乔施了一礼道:邡丹叩见季老前辈。”
  季享乔把手一挥道:“上官玄机,别跟我来这一套了,我是来找你打架的,二十年前我输给你一招,今天我要贏回来,要过一过足癮。”
  上官玄机笑道:“季兄,快别那么说了,二十年前那一招,承你见让,我对此一直觉得有愧,今天更不是你的对手了。你后面那个女娃娃,长得那么俊秀是你新收的徒兒吧!快先进去坐坐。”
  季享乔道:“你这老家伙又耍什么心眼了,今天我可不吃你这一套,我这小徒儿是跟我来看热闹的,让他们去玩吧!你不要想溜,快随我到对面山上去打架去。”说罢就扯着上官玄机要走。
  邡丹见季享乔这么不讲理,很是气愤地说:“义父,这个老怪物这么恶,让孩儿先给他两掌。”
  上官玄机严声道:“丹儿不得无礼,季老伯不过是找我切磋、印证武功,你好好陪陪这位小朋友,不要随我一同去。”说罢,跟着季享乔向对面山峰上飘去。
  邡丹仍然气鼓鼓的,心想你找我师父打,我就找你徒弟打,对小女孩道:“喂,我们两个也打一架。”
  小女孩把嘴一翘道:“什么喂,难道人家没有名字!”
  “我不晓得你的名字。”邡丹嘟哝道。
  “你不会问?”小女孩嘴翘得更高。
  “我不想问。”邡丹道。
  “你不想问,我就不跟你打。”小女孩调皮地说。
  “那你叫什么?”邡丹为了要打架,只好委曲求全。“我叫燕雨屏,你叫什么?”小女孩反问起来。
  “我叫邡丹现在打吧!”邡丹说罢就想动手。
  燕雨屏毫无斗意,又问道:“你今年几岁了?”“我不告诉你。”邡丹不耐烦起来。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跟你打,”燕雨屏拖长声调撒娇地说。
  邡丹火心烦燥地道:“好,跟你讲,我今天十三岁了,现在该动手打了吧!”
  燕雨屏仍然毫不动气,天真地说道:“我今年十二岁,你比我大一岁,你家里还有哥哥姐姐吗?”
  一问到家里的事,触动了邡丹的痛处,邡丹心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神色黯然道:“我家里没人啦,都给坏人给害死了。”
  燕雨屏见邡丹流泪,从怀中拿出一块粉红色的手怕送到邡丹眼前道:“邡丹哥哥,你不要哭了,我家里也没有人了,你就做我的哥哥吧!”
  邡丹接过手帕擦眼泪,手帕上异香扑鼻,沁人心脾,他的气也早消了,好奇心又上来了,忙问道:“你的手帕为什么这么香?上面撒了什么香粉?”
  燕雨屏幽幽地道:“我跟师父,长年住在深山里,那里来的香粉,这香是我身上的香气。”说罢天真澜漫地卷起衣袖,把手臂伸到邡丹的鼻子尖上。
  邡丹捧着燕雨屏那白如奶脂的小臂闻了又闻,果然气如芝兰,心神欲醉,连说:“真香!真好闻!”
  燕雨屏听到邡丹夸奖她,笑靥如花道:“你还说真好闻,我师傅最讨嫌这香味,说女孩子香了,将来会找麻烦,我师傅对我什么都好,也痛我,就是不陪我玩,只知道叫我练功夫。一跟别人打起架来,就把我忘了,有时一忘就是十多天,不管我。这下好了,有了你这哥哥,我也有个伴了。”
  燕雨屏打开话匣子说个没完,声如黄莺鸣柳,清脆悦耳,邡丹听得甜滋滋的,早把要跟她打架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山上忽然传来两声长啸,裂石惊空,震人心弦,邡丹“霍”的放下燕雨屏的手,站了起来。
  燕雨屏道:“这是我师傅又在施展他的绝招。‘狮子吼’神功了。
  邡丹怕自己义父有失,起身要去看看。
  燕雨屏拉住邡丹的手道:“邡哥哥,不要紧,我师傅每回跟人家打架都是这样的,他是用自己的高招,逼得人家拿出绝招来,但是从不随便伤害别人的,打赢了,回来无精打彩,打输了,反而兴高彩烈,天天念叨,琢磨怎么去破别人的功夫,你看他表面凶神恶煞,其实心地很好,这次来以前,一直念叨着你义父功力武林少有,要看看这老头子又有什么新招,非逼他拿出来不可。”
  邡丹不信,跑出几步探头一看,但见酣斗之地雾霭重重,尘土飞扬,二人时而腾空掠起,时而双双一冲丈余在空中交掌,吼声有如怪鸟啼叫,端的难听刺耳之极!邡丹心惊,道:“屏妹妹,怎么斗得这般凶狠?”
  燕雨屏一笑,道:“这才叫过瘾,只管放心,他们正斗得高兴处。”
  不一会,果然听到两人爽朗的笑声,邡丹转过身来听燕雨屏又说了几句。
  邡丹听燕雨屏一说,心里安定下来。对季享乔的敌意也消失了一半,想起自己原来要找燕雨屏打架出气的事,觉得有点好笑。忙说:“屏妹妹,刚才是我不好,直想找你打架。”
  燕雨屏笑迷迷地道:“邡哥哥,你要打架,我也不怕。我师父教了我好多武功,轻功、剑法我都学过。但我太寂寞了,一看见你;我就喜欢你,直想跟你说话,不想打架。”
  邡丹心里也非常喜欢这个小妹妹。但听说她也练过剑,好奇心起来,问道:“你练剑是拿什么练的?”
  燕雨屏笑道:“练剑还拿什么练,当然是宝剑啦!”说罢从背上抽出一口剑来。
  邡丹一看,这口剑蔚兰如秋水,寒森森地确实是口上等的好剑。赞叹地道:“真是好剑,你是从那里得来的?”
  燕雨屏道:“当然是师父给我的。那年东海虚无岛主找我师父印证武功,两个人斗了三天,不分胜负。他敬佩我师父的武功,送了这口剑给我师父,师父说他不爱用剑,就给我了。”
  邡丹叹了口气道:“我师父没人送剑,我现在使的还是把木剑。”说罢,神情非常懊丧。
  燕雨屏安慰他道:“邡哥哥,不要急。你要喜欢,我把这口剑送给你!”
  邡丹摇了摇头说:“那是你师父给你的,我不能要。可是到那里去找把好剑来呢?”
  燕雨屏瞪着眼睛想了想说:“有了!听我师父说,神龙教主向天冲有口赤龙剑,是天下最好的神剑。听说他也是抢了别人的。邡哥哥!我们干脆去把它偷了来。”
  邡丹听了怦然心动,跃跃欲试。但又怕义父晓得责怪他私自下山。便说:“向天冲听说住在东北边好远的地方,我要不禀告义父,将来怕要挨骂。”
  燕雨屏道:“你不要怕!他们一比武,就要比好久。说不定等他们打完了,我们早回来了。”
  邡丹还是犹犹豫豫,经不得只想跟他这小伙伴出去玩的燕雨屏再三怂恿,壮起胆子,跟着她手拉手地朝山下走去。
  邡丹究竟还是小孩子天性,在雪山里呆了这么多年,与世隔绝,从未有小伙伴在一起玩耍,现在有个天真无邪、活泼可爱的小妹妹作伴,下得雪峰来,觉得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眼见山下绿草如茵,花红柳绿,鸟语花香,如痴如醉,心里乐开了花。早把担心师父责怪的忧虑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两个小伙伴施展轻功,一会追蝴蝶,一会儿逐兔子。燕雨屏的小嘴一路上没有个停。总是说这说那,问东问西,到了晚上,邡丹学着雪人阿布赤斤的样子,总是先找个山洞,生起火来,让燕雨屏睡在自己手臂上,一只手轻轻拍着,让她先睡,俨然像个大人似的。
  不一日,二人来到湖广境内一座小镇上。这座小镇,傍山依水,中间一条官道,两旁有百十家店铺。人群熙攘,煞是热闹。
  时近晌午,燕雨屏道:“邡哥哥,我肚子饿了,要吃东西啦!”
  邡丹肚内也在咕哝咕哝直响,从街道两旁酒店和小食摊上飘出的香味,更使他们馋涎欲滴。
  “我身上可没有银钱,这里不像山里,可都是要拿银钱买的!”邡丹拍拍自己那件粗布对襟小衫。
  “我有!邡哥哥,那日下山的时候,师父给了我一个袋子,里面沉甸甸的,说是到下面可以换东西吃的。”燕雨屏边说边从怀中拿出一个小袋。
  他们走进一个热气腾腾的酒家。这家饭店整洁、宽敞,里面摆了十来张八仙桌。门口一副对联。上联是:吃上一口,便知好坏。下联是:钱花完了,莫怪吾神。看得邡丹直觉好笑。
  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东边桌子上坐着三个壮汉。一个赤红脸膛,一个尖嘴猴腮,一个络腮胡子,均是猎户打扮,正在那里喝酒吃肉。里边一张桌上,坐着二个中年人,短衣箭袖,足蹬快靴,像是公门中人。在那里品茶。靠西边桌上坐着一个身背长剑的青衣少女。她风尘满面,正在急忽忙忙地低头吃饭。
  邡丹、燕雨屏找到西边一张空桌坐定。伙计端来一壶清茶、二个茶杯,把茶斟满,笑着问道:“两位小客官,要什么吃的!”
  “我们肚子饿坏了!不管什么;只要好吃,你快点做来就行了。”燕雨屏嘴快声脆。邻座上的人,都抬起眼睛看着她,搞得她小脸绯红。
  伙计转身进去,随即端出一碟椒盐卷,一碟蒸饼,一盘牛肉,一盘狍子肉放在桌上。他们两个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这事儿真怪!这方圆十几里的地方,已经有三家孕妇给人家劫走了,搞得人心惶惶。”那个紫红脸膛的猎户疑惑地向那个络腮胡子问道:“张大哥!你见识多,这是什么门道?”
  络腮胡子说:“我也搞不清,前二天邻县来了一家亲戚,说他们那里早为此事搞得人心惶惶。听说官府也正在缉查。我估摸是黑道上什么邪教搞的,眼见得这一带又要遭殃了!”
  里边桌上那二个品茶的公人,听了这猎户的一问一答,也在神色紧张地窃窃私语。邡丹经过雪山磨练,耳力特好。只听得其中一个道:“这件事我已奉命缉访了半年,二个月前,才听黑道上的朋友讲,江湖上最近出了不少怪事。有个邪教魔头,请了个西番僧人正在那练什么姹女元婴功,每天都要吃孕妇胎盘和元婴肉,只怕和这件事有关。”
  另一个面色悚然地道:“徐兄!小心隔墙有耳。这伙邪教,眼线极多。我们在衙门里混碗饭吃,犯不着去惹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这里是是非之地,趁早走吧!”说完两人算罢帐,匆匆离去.
  邡丹扯了燕雨屏一把,想要跟随出去.无奈燕雨屏吃得极慢,不肯就走。待她吃完、店里的伙计过来算帐。燕雨屏从袋里掏出一个金镍子往桌上一放,转身就要走。
  伙计慌忙把他们拦住:“两位小客官,你这么大一个金镍子,这顿饭委实值不起。你们稍等一下,我到柜上换了再来。”
  邡、燕二人从来没有自己在市面上买过东西,哪里知道这镍子的行市。听伙计一说,便道:“算了!算了!”
  伙计满脸堆笑道:“那怎么使得!客官还有什么吩咐。”口里说着,手欲把那金镍子收了进去。
  邡丹猛然想起一事,问道:“这神龙山去的路径,你可知道?”
  伙计听了,神色一变道:“小爷可是要去神龙山?那可不是好玩的地方。那里多少年来强人出没,官府都拿它没有办法。过往行人,商贾马贩都是绕着道走,不敢挨近他们的地盘。我们这个镇子虽离神龙山二百多里,都经常担惊受怕,你们还是别去送了小命!”
  燕雨屏知道伙计害怕,赶紧转弯道:“我们不过是问问,怕走错了道,误了到江陵的路程。”
  伙计脸色缓和下来,用手一指道:“门前这条官道,是去江陵的大路。左边前那远远地雾气腾腾的山丛就是神龙山。顺着大道走一截,有条往左去的石板路,就通往那边神龙山,你们千万莫走叉了道。”
  邡、燕二人说了声:“谢谢指点!”转身走出店门。踏上大道,走了三十来里,果然见一条青石板路向左边陇中弯去。他们顺着这条石板路往前赶,开首人烟也还稠密,不时见到竹篱青舍。到了后来,人烟逐渐稀少,十里八里,碰不到一个人影。待到一个小的村寨,已是炊烟四起的黄昏时候。
  这个村寨住的大都是世代猎户。一个慈祥的老猎人看着这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匆匆在赶道,以为是迷了路的小孩,留着他们住下。
  二更光景,犬声四起。邡丹朦胧醒来,听到寨内一片喧哗,拉起燕雨屏,从窗子纵身而出。只见寨内火把通明,两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每人肩上扛了个长口袋,手持钢刀,十几个猎户正在围着他们酣斗。
  众猎户虽然骁勇,竟然拦这两个夜行人不住。一个身材魁梧,紫黑脸庞的青年猎户,手执虎杈,不顾一切地拚命厮打,口里喊道:“你们这班伤天害理的强盗,快放下我的老婆来,老子跟你拚了!”说着连人带权,向着黑衣人扑去。黑衣人看他扑来,挥手一格,将猎人的虎杈震得脱手而出。转腕就向他脖子上斩来,出手之迅疾,竟非一般,眼见这个猎户就要丧命。就在这一瞬间,邡丹一个燕子穿云。身如闪电,一手推开猎户,一手挥掌往黑衣人胸前拍去。只听得“嘣”的一声,黑衣人被震出三丈开外,嘴里鲜血直喷。肩上长口袋滚了下来,被邡丹轻轻托住。另一个黑衣人转身来救,被燕雨屏挥剑挡住。三个回合过去,燕雨屏清咤一声,一招“玉女穿梭”,把那个黑衣人一只耳朵血淋淋地削了下来,吓得他丢下口袋,连翻带滚地向村外遁去。
  燕雨屏纵身就追,邡丹跟着射出。黑衣人跑的很快,轻功自是不弱。
  燕雨屏见邡丹跟了上来,笑着说:“没想到这坏家伙,这么不经打,我们加把劲,把他抓住问问!”
  邡丹道声“好!”便箭一般地射出。一刹那间,手已搭到黑衣人肩上。燕雨屏紧挨着已到,剑一出鞘,黑衣人顿时魂飞魄散。
  燕雨屏,厉声喝道:“你奉何人之命,到此来抢孕妇,抢去干什么?!
  黑衣人叩头如捣蒜,只是不语。
  燕雨屏怒气陡生道:“你不说,我就给你挖耳朵了!”说罢,挥手一剑,又割去他另一只耳朵。
  黑衣人还是不吭气。
  邡丹无名火起,挥手一掌,将黑衣人毙于路边。
  他俩继续前行,眼见来到一片大林莽跟前。燕雨屏意欲前行,邡丹一把将她拉住,轻声说道:“你听!”
  林莽中,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五毒堂主,这个月该你负责为教主炼功备料,今天你们找了多少付胚子?误了教主大事,你可担待不起。”
  一个嘶哑的声音答道:“启禀护法,在下知道。今天派出十八个弟兄,已经找了八个胚子,不知刘家寨一路为何未到,所以在此稍候。”
  “这个事情,千万不可泄露。天色马上就亮了,还不赶快进山。刘家寨明日我派人去查查。”还是那个冷冷的声音。
  话声消失,林中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邡丹、燕雨屏跃上树稍一看,十几条黑影,扛着几个长袋,向深林中急走。便轻轻尾随,殊不知,转了几个弯,这伙人七弯八拐便消失在密林深处,不知去向。
  这时,天色微明,他们发现已处身于茫茫的苍天林海之中。地上软绵绵的尽是腐烂的积叶,分不清那里是路,那里是泥沼,他们只好在里面乱撞。
  蓦地燕雨屏一声尖叫,邡丹回头一看,她的身子已给一条水桶粗的大蟒缠住,正在挣扎,气喘吁吁。
  邡丹情急,一招“绝顶寒飙”挥出,斗大的蛇头登时落下,但蛇身仍然缠在燕雨屏身上,并未松开。邡丹才想到用错了掌法,又是一招“幽穴龙吟”拍到蛇身上,大蟒这才瘫软下来。只见燕雨屏已经骇得昏倒。邡丹把她扶到怀中坐下,半响,才张开眼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邡哥哥,吓死我了!”
  邡丹帮她擦干眼泪,安慰她道:“别怕,大蛇已经死
  了!”
  燕雨屏一看蛇已经给邡丹打死,想起刚才的窘状,很难为情。喃喃地道:“邡哥哥,我胆子这么小,你不喜欢我了吧。”
  邡丹见她意态娇憨,无限怜爱地道:“屏妹妹,这不怪你,要怪哥哥没有好好照顾你,你打哥哥吧!”
  燕雨屏把脸朝邡丹怀里一钻,搂着邡丹的脖子亲热地道:“邡哥哥,你真好!今后一直不离开我好吗?我胆子会慢慢大起来的。”
  邡丹感到非常甜蜜,但陡然想想自己的身世和国仇家恨,心里又慢慢地冷了起来,叹了口气道:“好妹妹,我也不想离开你,可是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这些事很危险,只能我自己去做,不能拖累你。但不管在那里,我会时刻想着你的。”
  燕雨屏一听,心里急了起来:“邡哥哥,你还是嫌我的胆子小,不肯带我罗,要晓得刚才是黑古隆通突然给蛇缠住了,这大蛇又腥又滑,我一下子给吓慌了,要是大白天,我早把它给宰了。这是第一回,好哥哥,下次我一定沉住气,不怕了。”
  山中的风有些萧瑟,带着几丝寒意,天灰茫茫的。路边尽是嶙峋的怪石。不远处,一道干渭的山泉,袒露着灰黑的泉槽、偶尔一声野狸的啼声,使眼前的景物越发显得苍凉恐怖。
  邡丹见燕雨屏急得眼泪又出来了,形如带雨梨花,无限怜惜,连忙抚慰道:“好妹妹,你别哭了,我们不分开就是了。”
  第六章 巧盗神器
  其时,天色已经大明,森林里依然光线昏暗,路径、方向难辨。
  邡丹正愁,燕雨屏突然道:“邡哥哥,地下这么黑,我们从树上走怎么样?”
  邡丹心里一亮:“好妹妹,你真聪明,我们这就走!”说罢,手携燕雨屏飞身上了树梢,施展轻功,向前奔去。
  俄顷,来到一个断崖边,这条断崖长约数里,把大森林撕做两半。崖深百寻,宽达千尺,谷底白骨累累,对面的崖边石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十来具尸体,俱是赤身露体,腹腔洞开,满身血污的女尸。一阵山风刮过来,臭气熏天,令人作呕,鹰鸦成群结队围住尸体啄食,惨不忍睹。
  沿着断崖西望,前面隐约有一黑线,贯穿两岸。刚才失踪的十几个壮汉身肩长袋正鱼贯地通过那黑绳,直踩得它忽闪忽闪,荡来荡去,其惊险令人咋舌。两人奔近一看,竟是一根铁链挂在两岸岩边铁桩上。岩边立一石碑,虽经风雨剥蚀,仍依稀可辨,上刻:“神龙界址,擅过界者死”九个篆字。
  邡丹、燕雨屏初生之犊,看到谷中孕妇血尸,心中火起。加上一心只想偷剑,所以虽然看到此碑,明知前途险恶,竟毫不犹豫,踏链就过。
  铁链走了半截,迎面一个汉子,头戴范阳斗笠,青衣长靠,胸前衣襟黄色圆图中绘着一条赤龙,手持丈余铁杆,晃悠悠地站在铁链上,冷森森地喝道:“哪里来的小杂种,没长眼睛?到这里来送死!”“呼”的一声,铁杆横扫过来。
  邡丹见他出手就想置人于死地,生怕他伤了后面的燕雨屏,怒从心起,展开龙鹰步,早就游到这汉子身侧,挥手一掌,拍在他的腰上,把那汉子摔出三丈有余,如断线风筝,直往深谷中坠去。随即反手牵住燕雨屏,飞快地走过铁链,上了那边树顶。
  殊不知才行数步,前面一声娇喝:“小孽障!奶奶等你们多时了,快来纳命!”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吊眉白眼,来到跟前,二话不说,出手如风,直向他们两个抓来。邡丹方要闪过,眼见燕雨屏已被掌风罩住,顾不得躲闪,手掌一翻,迎了上去。甫一接触,直觉对方掌心如火。灼灼炙人,知是邪门毒掌,自加小心。心念甫动,神功自启,对方掌中热毒早已从另一掌中排出,自己体内的绝顶冰寒之气却直向对方掌心劳宫穴透去,对方顿觉一惊。原来这女魔头便是神龙教四大巡察之一的九尾蝎韩愁。她没料到一个小孩子竟有如此功力,且功法怪异,一下子摸不到门道,心神大骇。心思我横行江湖数十年,今日可不能栽倒在这小子身上。瞬息之间,左手抬起,三枚五毒蝎尾钉直向邡丹上、中、下三路打来。邡丹一觉疾风劲袭、伴着阵阵腥气,身形一闪,韩愁趁势收起右掌,“刷”地亮出兵器,一路追风剑使将出来。燕雨屏一看;迎将上去。十几个回合过去,峨嵋剑法果然不凡,尽管燕雨屏功力尚差,剑法未入高境,但依然罡气袭人。饶是久闯江湖的韩愁,急切之间,竟丝毫占不了便宜。
  韩愁一见久战不下,心中陡生恶念。左手探囊扯出一个五色蛇皮袋,运劲一挤,一股黄斓从中喷出。
  邡丹一见黄烟,情知有异,一股异香已经入鼻,香中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气,急忙运起雪山神功,护住心脉五脏。燕雨屏功力不济,已经中毒栽倒。韩愁欺身上前,长剑直刺她身上要穴,邡丹情急,一招“雪皑云谷”挥起劈向韩愁前心。韩愁已经尝过邡丹掌力,一觉掌风劲力奇绝,急忙收剑翻出。邡丹,挟起燕雨屏就跑,韩愁随后追来。邡丹担心燕雨屏安危,急不择路,施展上乘轻功,如风遁去。转瞬奔到一处崖边,底下是一处环形深谷。谷底林石穿空,犬牙交错,如刀山一般。
  邡丹无暇多顾,自恃轻功绝顶,抱起燕雨屏向下飘去,落在谷内小溪旁的一块青石板上。只见燕雨屏,呼吸急促两唇微青,急忙从衣襟中拿出一丸雪山长老赠的冰山碧雪丹,塞进燕雨屏口中,然后伸掌抵住她身后命门穴,以本身真力输入,助她解毒。
  约摸一盏茶时分,燕雨屏呼吸渐显均匀,两唇微红,星眼微睁,哼道:“邡哥哥,刚才可把我憋死了!”
  邡丹心下稍安,才放眼打量四周景物。此谷竟是一处绝谷,四周山高百仞,壁峭如立,无路可上。谷中石筍林立,高者逾十丈,低亦丈余,其间花草灌木蔓生。一曲小溪从山中流出,清激见底,呈孤形伴着山根绕过半谷进入左边山洞之中。再国头看自己所立的青石板,竟在一处洞窟门外。窟门不大,望面黑乎乎的,似有呻吟之声,从里面传来。
  邡丹见燕雨屏已醒过来,叫她坐下调精养息,举足就进洞窟。睁眼细看、窟约四丈见方,高不盈丈,阴森潮湿,窟顶山水不断渗滴,靠里有一尺余高石台,上面呈大字形躺着一个似人非人,似熊非熊的怪物。四肢均被铁链锁住在石桩上,头部像一个白毛裹着的山芋,根本看不清脸面。呻吟之声就从这怪物口中发出,似乎极为痛苦。
  邡丹开始见此怪物,吓了一跳,亏在雪山中毛人见得多,看了半晌,镇定下来,走近前去,忽然毛茸茸的山芋动了一下,从毛丛中闪出二道精光,邡丹一惊止步。
  “你是谁家小孩?怎么来到这里?”毛茸茸的芋头里发出了声音。
  原来这被锁住的竟是个人。
  “老爷爷,你是什么人,谁把你锁在这里的?”邡丹恻隐之心,油然而生。没有答话,倒先关心起这个人来。
  毛茸茸芋头中精光又闪了一下,没有回答邡丹的话,倒痛苦地呻吟道:“你刚才给那女孩吃的药好香!是冰山碧雪丹吧,能给我一粒么?我实在受不了啦,你救我一命。”
  邡丹素来生性仁厚,见这人痛得四肢战粟,呻吟之声极为凄惋,顾不了许多,走近前去,从怀中掏出一粒碧绿的丸子塞进那人口中。
  这时,他见燕雨屏已缓步进来,便问道:“屏妹妹,你现在感到怎么样?”
  “不碍事,已经好了。邡哥哥,那吊眼白脸妇人真狠毒,要不是你,这回我可没命了,真得谢谢你!”燕雨屏拉着邡丹的手直搖。
  毛茸茸的老人呻吟之声慢慢停了下来。两眼一睁道:“真是雪山神药!谢谢你这位小侠了,请问小侠师承?”
  邡丹方想说出师门,蓦地想到自己偷入这神龙禁区,还是小心为好。便道:“老爷爷,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什么人把你锁在这里?”
  “我是什么人?我是这神龙山的主人。”毛茸茸的老人沉闷的声音中包含着愤怒。
  ·邡丹、燕雨屏二人大吃一惊。神龙山的主人怎么还被锁在这里?
  老人见邡、燕二人面露惊诧之色,口气哀伤地道:“是的,一个被锁在绝谷石洞里的半死不活的老头子怎么会是这里的主人?!这里的主人应该是向天冲!?”
  说到向天冲的名字,老人眼里直喷火花。恨恨地道:“向天冲!向天冲是什么家伙?向天冲是忘恩负义,罪该万死的畜生!”
  老人越说越冒火,头一抬想坐了起来,竟忘记了鐵鏈锁住了四肢,“咚!”的一声,人没有坐起,头倒跌到石床上,不由得“唉!”了一声,老泪纵横。
  邡丹见老人如此痛恨向天冲,放下心来,见他痛苦,便说:“老爷爷,我帮你去掉锁链吧!”
  老人凄然地摇了摇头道:“没有吹毛利刃,这精钢铸成的铁链岂是轻易能脱的。你们小小年纪,有多大力量,能帮我解脱。”
  邡丹听他一说,觉得碰到了难题。
  燕雨屏眉毛一动,甜甜地说:“邡哥哥,刚才那大蛇的脑袋是怎么砍下来的?”
  一句话提醒了邡丹。寻思这“四象无形掌”功力惊人,兴许断得了这精钢铁链。说声:“试试看!”一掌“绝顶寒飙”斩向铁链,声息毫无,铁链已齐齐割断,裂缝直透那老人睡在上面的石床。邡丹见一掌成功,心中大喜。连施数掌,割断铁链,然后把老者扶起。
  “我的天,四象无形掌!”老者起来一看精钢铁链和石床整齐光滑的断痕,惊奇地叫了起来。接着问道:“这四象无形掌中土早已失传,你从何处学来?”
  “老爷爷,恕我不能奉告。”邡丹诚恳谦卑地回答。
  “你不说,我也猜得出。”老者陷入沉思,好像从记忆中搜索什么。口中不断沉吟:“四象无形掌……冰山碧雪丹……嗯,是了,一定是他!”眼里精光一闪道:“你是雪山长老的什么人?”
  “老爷爷,你也见过雪山长老么?”邡丹惊奇地问道。
  “雪山长老乃前世高人,我哪里能有福气见到他。我是从我师父口中听说,师祖在世时曾说前辈武林高人中,数得着的是金顶山人、云阳道长和无爱和尚。但都远不及雪山长老。雪山长老以他的四象无形掌、冰山碧雪丹和赤龙剑法独步天下,二、三百年来成为武林高手梦寐以求的至宝。小兄弟,武林至宝,今天你已三得其二,不是雪山长老的传人,焉能如此!?”老者越说越兴奋,瞪起眼睛,端详起邡丹来。
  “他不是雪山长老的传人,他的师父是上官玄机!”燕雨屏纠正道。
  “上官玄机?.冰山碧雪丹,四象无形掌……那不可能!”老者略加沉吟,彷佛认定了什么似的。然后问道:“小兄弟,你师父是云东怪客吗?”
  邡丹听得渊源,才知雪山之王那段机缘之难得和四象无形掌、冰山碧雪丹之珍贵。但一听到老者提起赤龙剑,顾不得回答老者的回话,却极为关切地问道:“老爷爷,这赤龙剑是怎么回事?”
  老者道:“小弟弟,你再也不要叫我老爷爷了。你是雪山长老的传人,按辈份比我师祖还要高。你要不嫌弃,叫我一声老哥哥好了。至于那赤龙剑么?一提起,我心里就只发颤,要不是赤龙剑,我今天还落不到这个下场。”
  “到底是怎么回事?”邡丹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又来了。
  老者“唉”了一声道:“这赤龙剑乃天外坠来的一块玄铁之精,落下时通体透红,赤焰高达百丈,周围草木俱焦。雪山长老把它铸成宝剑,以亿万年冰封的龙骨做成剑鞘,外蒙龙皮。经过多年研习,练成一套赤龙剑法。几十年前,武林发生一场横祸,灵虚派满门遭到血洗。那时无忧和尚还年轻,被七绝教追到宜宾棘侯庙,刚好碰到雪山长老在那里,见状出手相救。雪山长老见他心地善良,根底不错。就把赤龙剑传给他,并授他剑谱一册,教他好好研习。无忧和尚苦练了二十年,靠了这套剑法,联合武林各派,灭了七绝教,平息了这场武林横祸。但他的后人,功力不济,赤龙剑根本用不成。而武林中对此至宝,觊觎的很多,最后这剑落到了我师父手中,剑谱在和北溟派师祖搏斗中只抢到二页。我师父抢了这剑和两页剑谱,也因功力不济,无法练习。剑无剑鞘,灼灼炙人,不能佩带,只好封在一处秘密所在。自己则拚命练功,并多方寻找剑鞘、剑谱,但终世一无所获。临终前才告诉我藏剑所在和这段缘由,并要我立誓对此事严守秘密,只能在临终前传给本教掌门人。我接掌神龙教以后,也曾试过练剑,谁知一握剑柄,火灼经脉,不能自持,自知功力相差太远,师尊所说非虚,便死了这条心。后来我按照师父遗训,秘密封存剑和剑谱,作为镇教之宝。有一年,我去西蕃,病倒在瓜州客店,蒙一老年武师延医为我治好。他有一女极为美貌,非要拜我为师不可,我感她父救命之恩,将这女孩收下,谁知竟种下祸根,原来这女子是江湖上有名的“消魂玉蝶”,名叫虞翠仙。她初来对我百般孝顺,我对她也爱如掌上明珠,传她武艺。以后就来了这个向天冲,自称是个孤儿,硬要拜我为师学艺。我见他面目奇丑,恐非善类,拒不收留,他竟立雪三天,态度极为虔诚。我义女虞翠仙又一再怂恿我收下,也是我不合一时心软,答应下来。谁知向天冲竟是当年七绝教教主向之悟的孙子。七绝教灭后,其父避居西域,秘密修练,世代相传,立誓复仇。虞翠仙亦非善类,原是瓜州一个歌妓,向天冲是她当年的老嫖客,早就相识。向天冲进得门来,对我极为尊敬,他善惴人意,尽得我的真传。我有心让他将来掌门,对他毫无戒备,一次酒后失言,漏出封剑地点,当时他不动声色。半月之后,我去栖寒洞,竟发现那珍藏二页剑谱之盒有移动痕迹,剑也被人动过。心中生疑,悉心观察,竟发现是这个畜生在那里偷练,心中不由大怒,叫那畜生认罪受罚。谁知他将脸一翻,竟和我动起手来。神龙教的武学,他已得真传。我一时奈何不了他,反被他用七绝教的蚀骨消魂香给毒昏在地。等我醒来,这阴毒的畜生已把我脚筋挑断,锁在这个石洞里了。这时,他才现出本相,告诉我他就是向之悟的孙儿,专门来复仇的。投到我的门下,就是为了这把赤龙剑。待他剑法练成,他要血洗武林,雪家耻,报教仇。当时他站在这洞里阴森森地对我讲:‘你在这洞里好好享受这蚀骨消魂香的滋味吧,我可要去当神龙教主去了!’直把我气得昏了过去。这些年来,我备受熬煎,刚才闻到小兄弟给这位
  小妹妹喂药丸,一股清香飘来,体内顿觉无比的舒畅,我捉摸定是克制七绝教剧毒的冰山碧雪丹了。”这一篇话说完,惊得邡、燕二人目瞪口呆。
  邡丹、燕雨屏听了这段骇人的阴谋,心存焦急。忙问道:“这向天冲的赤龙剑练成了吗?”
  老人摇了摇头,毛茸茸的脸上这时露出一丝笑意道:“没有,凭功力我估计他现在还不到七成,且没有剑谱,怎么练?”
  “那两页剑谱不是他已经盗走了?”邡丹感到惊讶。
  “那两页剑谱是假的。当然也不全假,七假三真。真的剑谱我早就另藏起来啦。这也是向天冲这么多年来不杀我的真正原因,他要用这种严酷的折磨逼我交出真谱;这也是我长期忍受这种磨难的原因,我在等待!”老人动情地说。
  “你等待着什么?”燕雨屏问。
  老者喃喃地道:“我要把这武林至宝的秘密交给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邡丹忽觉非常新奇。
  “开始我并不知道是谁,只觉得要交给一个应该交给他的人。现在我知道了,这个人就是你!”老人的眼睛明亮起来。
  “我?”邡丹大吃一惊。
  “是的,小兄弟。你们一出现在我洞门口开始疗毒,我就模模糊糊地感到你是我要找的人,待到你出掌断链,我已看出你是雪山长老的传人,体内潜存之功力,当今之世,恐难有人能与之匹敌,只有你才能驭使这赤龙剑。我已经决定把这个秘密交给你!”老人的眼光直盯着邡丹。
  “这剑谱藏在哪里?”燕雨屏问道。
  “就在这石床下面。”老者指了指他坐的这块石台。叫邡丹、燕雨屏把他扶下台后说:“这是我当年藏宝的地方,没想到刚好成了我被囚禁的地方,叫我怎么不天天想着它呢。好了,当年我放得进去,现在我可一时还没力量把它拿出来啦。”
  “那赤龙剑封在哪里,向天冲是不是把它拿走了?”邡丹最关心的是那口剑。
  老者道:“他现在还拿不走,那剑还在栖寒洞冷泉之中,这栖寒洞在柳湖山庄的后峰绝壁上。”
  邡丹、燕雨屏把老者扶出洞外。老者指着东北方向道:“柳湖山庄就在这个方向,虞翠仙这贱人就住在那里。这谷中的小溪就是流入那个湖的。”
  邡丹要老人跟他们一块走。老者指了指自己行走困难的双足说道:“我的脚筋已给他们挑断,体内余毒未消,这神龙山方圆数百里,向天冲死党极多,整个神龙教已为他控制,怎么能出得去。”
  燕雨屏道:“老爷爷,我们背你走。”
  老者摇了摇头,然后正色道:“小兄弟,这赤龙剑关系整个武林命运。老夫之所以忍辱至今,就是为了找到可托之人。现在你担这天大般干系,不要为了我这个疯老头子误了大事,速去取剑下山要紧!”说罢,就要往洞里走,腿一软,身体扑通栽倒。
  “邡哥哥,我留在这儿照顾老爷爷,你快去取剑回来,我们一块走。”燕雨屏见老者趴在地上,赶快去扶他。
  邡丹犹豫不决,燕雨屏见状道:“邡哥哥,我讲了我再不害怕了,你快走吧!我等着你。”
  邡丹道:“好!燕妹妹!我马上就回来,你可要小心了。”身形一闪,向谷顶峰尖奔去。
  这谷周群峰,西边低,东边高。邡丹轻功已臻上乘,借着削壁上的石棱几蹿,已跃上百仞峰顶。
  邡丹登上山颠,极目东望,只见这神农山区,山连山,岭连岭,青岩碧树,奇峰笋立,山径蜿蜒,溪流密布,峰壑之间云雾团团,神秘莫测,不禁悚然。远处,在一片青岩林海中嵌一明镜,闪闪发光,大概就是柳湖了。遂急往东奔去。
  翻过几座大山,眼前一条低谷,山底洞中流出一道小溪,两山夹溪,蜿蜒曲折。沿溪东行,地势逐渐平坦,出现一片草原,草高盈仞,一片翠绿,酷似竹林。正凝视间,草丛翻滚,蹄声煎急,蓦地蹿出一大群野牛。牛分五色,角长三尺,上绑利刃,状极凶恶,迅速向邡丹奔来。邡丹不知就里,正待闪避。眼见不断从草丛中涌出的这五色牛竟从四面包抄过来,五色斑斓一大片,足有万头,奔腾之声,震天动地。
  邡丹见状大惊,手足无措,眼见牛群已到身前,再不躲闪,马上就会被踏成肉泥,只得腾身起跃,施展龙鹰步法在牛背上点跃。只见一个身着黄衫,腰系红绳,头戴双凤金翅冠,手持紫竹杖的妖形浪气的美妇正骑在一匹高出众牛五尺的巨牛上面挥喝。这万来只凶恶的野牛,竟然给她调教得令行禁止。邡丹向东,野牛围向东;邡丹向西,野牛奔向西,这群过去那群又来,三个时辰过去,邡丹已累得汗流浃背,仍然还在这一望无边的牛海中央。他一时心慌气促,掉下牛背,心想此番休矣,闭目等死。
  蓦地一声断喝,牛群寂然无声。邡丹睁眼一看,群牛环立,近在咫尺,赶忙起身上跃,不料正好冲入迎头兜来的红丝网中,“噗”地再次落到地下。耳听得美妇一声冷笑:“好俊的轻功!”人已飞身来到跟前。
  “好个漂亮的娃娃!”黄衣美妇眼露馋色,伸手拧了拧邡丹的脸蛋。随即问道:“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
  邡丹嘴唇紧闭,怒目相视。
  “到了姑奶奶手里,不怕你犟!”美妇柳眉一竖,一声呼哨,牛群重又隐入草中,随手一扯,丝网抽紧,蛇腰一扭,拖着邡丹就走。
  .邡丹稍一挣扎,只觉得这绳网饶有弹性,急切之间弄它不脱,加上疲困已极,心想这女人不知什么路数,如是柳湖山庄的,随她去也好。心神一定,不觉沉沉睡去。
  一觉睡来,邡丹发现已置身于密室象牙榻上。室内异香扑鼻,榻上锦被绣衾,墙上挂满春宫。邡丹纵身欲起,才觉绳网依然束身,紧紧系在床上。
  邡丹仔细琢磨,这网非常坚韧,且极具弹性,竟是大象之筋制成,难怪伧促之间无法解脱。急运神功,仿雪山钻脱龙筋之法,脱身下榻。环视四周,室门紧扣,格窗均是铁条交织而成,上面糊着雪白好纸。邡丹手指一伸,捅孔窥视,那妇人着一身乳黄纱衣,坐在楼前凉亭内憩息,四名俊婢,侍立两侧。亭外就是大湖,杨柳轻垂,水波荡漾,远处山色空蒙,景色极为幽静。
  蓦地一名健婢来报:“教主回山,即刻来庄。”美妇起身吩咐左右:“今日之事,不得透露,准备迎接教主。”
  一名手持黄牌教徒急步趋进单膝跪下:“启禀娘娘,教主到!”须臾,四名教主座前童子提着香炉前行,两名护法断后,十六名教徒抬着一付描金朱漆龙辇。快步如飞朝水阁而来。辇上坐着一人,身材魁梧,面肥耳大,鼻如小碗,两孔朝天,头上两额各长一个肉瘤,肉瘤高约三寸,溜圆通红。下身着豹皮裙,身披黄色滚龙袍。敞开的胸部,从颈部真到脐下,黑毛高达寸许。双足精赤,踝套金铃。
  邡丹一见此人这个模样,骇了一跳,暗思这人不伦不类,大概就是向天冲。
  “教主驾到,贱妾未能远迎,望乞恕罪!”美妇人水蛇腰一扭,满脸媚笑,一阵风似的趋近辇前双手扶出向天冲,显然这个美妇就是虞翠仙。
  “夫人不要客气,说要恕罪的还是我,我来得太少了。”向天冲从辇上下来,伸出暴起青筋的毛手搂住虞翠仙的水蛇腰,同她一起在凉亭紫藤靠椅上坐定。吩咐手下:“你们先到外面等候。”
  随从恭顺地退出庄外。
  “我不是客气,教主大人,你现在身份不同了。过去,你我形影不离,终日厮守在一起。自从你当上教主,就越来越少,最近一、二个月也不到庄里来,看来你是又有了年轻美貌的小妞,把我给忘了啦!”虞翠仙杏眼含嗔,浪声浪气的对着向天冲发难。
  向天冲坐了起来,一手把虞翠仙拉到自己怀里,轻轻摩抚道:“小宝贝,你真会冤枉人,我何尝不想跟你这美人儿亲热,无奈我神功未成,大业未就,只好让你暂且寂寞几天。好了!现在快了,如今江湖上大的帮派,少林、武当已经吓得闭门不出,流沙、鬼脸均已俯首称臣,剩下灵虚门躲在荒山蜗居不出,稍露头角的北溟派,不久亦将扫平。等我武林霸业一成,就可以天天来会你了。”
  虞翠仙道:“哼!既然这些江湖帮派都快扫平,你还练.那捞什子功干什么?”
  向天冲面部掠过一丝阴影,沉思地道:“若论我的武功造就,目前江湖上这些帮派的头面人物,确实不在话下,但是有几个怪老头子听说还活在世上,功夫挺厉害,少林、武当这几年闭门修炼,说不定也有高手没有露面,我不能不防着一点。但只要我赤龙剑法练成,何愁他们不服。”
  虞翠仙道:“那赤龙剑和剑谱,不是早已在教主手里,上次,我看教主那几招,已是天下无敌了。”
  向天冲道:“夫人你不是不知道,那赤龙剑乃天降异物,奇热炙人,非有绝世功力,无法握使。我现在元婴姹女功还只练到五成,剑在手上只能过上二、三个时辰,所以平时不得不依然把它封在栖寒洞冷泉中,那剑谱,江湖上都只知神龙教得了,其实只有二页,就是这两页,已被那糟老头子,愉梁换柱,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杀他的原因,我要在他身上榨出真品。剑谱另八成还在北溟山派弟子手中,这几十年,我多次刺探,想把他盗出,均告失败,看来只得把他们老窝端掉才能找到。”.
  邡丹听得毛骨悚然,心想这向天冲果然阴险无比,心中暗暗为北溟派担忧。又听那虞翠仙撒娇道:“教主雄心壮志,小妾自然十分钦佩,可你那功夫哪天才能练成?这不苦了我么!”声音无限幽怨。
  向天冲道:“快了,我的宝贝!最近一年,我蒙西蕃神僧指点,进食姹女元要,功力进展极快,对北溟派也即将下手。哈哈!不出三年,我就要在武林称帝了。你也就是武林之后了!”说罢,哈哈大笑,一声长啸,裂石穿空,震人耳鼓。接着又道:“不说这些了,夫人弹个曲子吧!好久没听夫人弹琴了。”
  虞翠仙取下墙上琵琶,卷轴拨弦弹了一曲“汉宫秋月”,音调幽咽。向天冲道:“弹得好!就是太沉闷了。”
  虞翠仙秋波一瞟,媚态横生地嗔道:“这沉闷,就要靠教主你来打破了。”.
  向天冲哈哈大笑地站了起来。拧了虞翠仙脸上一把说:“好了,小宝贝,别生气了,以后补吧!晚上我还要练功,现在天色不早,就先走了,改日再来。”说罢,一声呼哨,护法、随从趋前,向天冲坐上金龙辇走了。
  向天冲一走,虞翠仙“哼!”的一声冷笑,略一沉思,就……
  毒箭已近胸前。邡丹反应极敏,在这刻不容缓的时刻,避开三箭,蛇形游进。身甫站定,一黑色巨熊伸掌迎面扑来,身形方闪,背后掌风又到,邡丹才知自己太过冒失,以至迭遭险招,于是腾身飘起,背贴洞顶,俯视洞里。只见此洞五、六丈见方,洞高二丈,洞中一井,井中悬有一物,在水中发出暗红色光芒,一直映到洞顶,井内发出丝丝响声,井口冒出袅袅热气。一对巨大的黑熊。侍立井边,不让人走近。刚才前后两掌,就是黑熊所击。心思此井大概就是所谓“冷泉”,井中悬物,定是赤龙剑无疑。当即双掌一扬,两招“幽谷龙吟”分别拍向两熊,两只巨熊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已五脏俱裂,经脉寸断,瘫倒一旁。
  邡丹迅即来到井边,伸手提起掉在井中的事物,果然是一柄剑。剑长三尺,剑口似乎并不锋利,剑体一出井口,立即由暗红转为赤红。灼灼逼人。邡丹解开铁索,用手握住剑柄,只觉一股奇热由掌心直透经脉,急忙运起雪山神功,方觉无事。
  剑已到手,邡丹不再停留,提剑出洞。剑光如烛,洞穴一下照得通明,他生怕被人发现,疾驰下山。一路上并无人阻挡,心中不解。殊不知神龙教中除向天冲外,并无人知道藏剑之处,也没人见过这口剑。所以,黑夜中,邡丹提着赤龙剑下山,守夜巡山之人远看以为是自己人的巡夜火把,不以为意。
  邡丹顺着来路回奔,跑出不知多少里,待到环形深谷峰顶,东方已亮。邡丹飘然下山落到青石板上,举步入洞一看,一桶冷水从头浇到脚底,洞内空荡荡地连个人影也没有。急得邡丹跑出洞外连声高喊:“屏妹妹!屏妹妹!”直喊得声音嘶哑,睛泪双流,除了满谷回音,再无动静。邡丹还不放心,纵身环顾谷的四周一遭,哪里还有一点踪影。邡丹顿脚失悔,不该离开燕雨屏,孤身一人前去取剑。心想若是屏妹妹有个三长两短,不但无法向沧浪苦公交待,自己也将终身遗恨。
  邡丹想了半天,心中懊丧已极。又来到洞里仔细寻找痕迹,这才发现巨石台中间出现一三尺见方的黑洞,剑谱已经不翼而飞,看来老者和燕雨屏定是遭人劫走,更是悔恨交加。
  邡丹呆了半天,百思无计,只好搭拉着脑袋,拖剑出洞。他刚腾身上峰,迎面碰上十几神龙教门人,手持兵刃,只听得为首的一个身形矮胖的头目喊道:“偷剑的小子来了,教主有令,决不能让他跑了!”说罢戒尺出手,向邡丹袭来。此人正是神龙教四大巡察之一,“铁弥勒”韩笑。
  原来五更时分,向天冲来到栖寒洞,意欲拿出赤龙剑,检验自己功力进展何如,一看汉白玉大门敞开,心知有异,走到冷泉边一看,心里登时直发凉,赤龙剑被盗走了。他看到两熊纯系被人用内力震毙和赤龙剑被人提走,心下琢磨,来者定是世外高人,取剑以后必然远走高飞。因此未敢停留,向左护法端木迁交待立即严密戒备,搜寻,自己立即施展轻功飞速向出山之路追去。这韩笑正是端木迁命令他来环形谷一带监视、搜寻的。
  邡丹丢了燕雨屏,心里正似油煎,见韩笑戒尺打到,不由得无名火起,挥手就是一剑格去。只见一道红光,“叮当”一声,韩笑戒尺断成二截。从剩下半截戒尺中传来钻心的火炙,如同电击,韩笑忍不住撒手丢尺,就地一个翻滚,退出一丈开外。其余教徒,见状一个个骇得面如土色。赤龙剑初试锋芒竟有如此厉害,邡丹心中一喜,二话不说,提剑就向拦在身前这伙教众出手挥去,只听得一声凄惨叫喊,前面的七、八个教众,均已躺下,在地上号滚,后面的再也不敢上来。邡丹听到凄号声,心中不忍,提剑就走。
  忽的一声长啸,一个身着灰袍,手持蛇杖的精瘦老者飞身拦住去路,冷森森地道:“大胆小畜生,竟敢盗物伤人,看你往那里走!”手中蛇杖直往邡丹膻中穴点来。邡丹挥剑又格,限看剑杖将触,蛇杖倏的转弯径向邡丹下盘扫来,邡丹纵身跃起,同时出剑直刺老者前胸,老者蓦地身形摇动,杖形一变,避开赤龙剑,一根蛇杖变成千百个蛇头,一个老者仿佛化成百十个老者,直袭邡丹周身各大要穴。原来这个老者就是神龙教左护法百面鬼影端木迁。他心知赤龙剑厉害,不敢轻敌,所以一上手就拿出自己的绝招。邡丹登时惊出一身冷汗。他虽然手持至主,但是不知赤龙剑法,威力发挥不出来。加上初涉江湖,没有见过这种怪招,只得把师父传授的龙山剑法施展起来。殊不知这赤龙剑自有自己一套心诀招式,用它来施展龙山剑法,竟连龙山剑法的威力都没有了,多次露出破绽,险些身子着了蛇杖,仅仅依靠“龙鹰步”避开了这几击。邡丹寻思长此下去,非吃亏不可。心念一动,左手用剑封住门户,右手一挥,一招“云岭雪崩”直向百面鬼影拍去。端木迁见邡丹不过一小孩,原只害怕赤龙剑,对邡丹出掌全没在意,及至掌风来到有如江海巨涛,才知大事不好,左脚一点,翻出三丈有余。但他毕竟是久历江湖的武林高手,眼看灭顶之灾已到,毫不犹豫,蛇杖一点地,整个身子在空中一闪,蛇杖随之划了个弧形,如百朵金花直向邡丹袭来。邡丹毕竟幼稚,见这一掌没有击中,心里一虚,不敢恋战,挥手又是一招“玉山倾倒”,转身就跑。端木迁深知厉害,见他掌出,早就闪过一边,口里大声喊叫追赶,身子却在原地不动。
  邡丹奔了一阵,回首不见端木迁,只道自己轻功高绝,把他甩了,不敢停顿,径向来时西南方向奔去,隐隐约约已见前面断崖,心里百感交集,途中景物亦旧,跟前叫邡哥哥的屏妹妹却丢了,如今生死不明,意欲再返回寻找,丢了自己性命不要紧,只怕赤龙剑又被向天冲夺去,武林又将遭灾。想来想去,只有忍痛前行。
  俄顷,来到断崖前,仔细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连接两崖铁链不知何时已被人拆掉,两崖相距数百丈,崖下深不见底。邡丹正在思量往那里走,身后一声炸雷似的吼声:“小畜牲,你竟敢偷老夫的镇山之宝,今日要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人随身到,向天冲已如一只巨鹰般从上空扑来,身形之快捷,劲力之刚猛,匪夷所思。
  邡丹哪里见过这等阵势,直骇得丧魂落魄,情急之中,顾不得两崖相隔百寻,纵身往对岸就跳。
  向天冲见邡丹想逃,气往上冲,头上两个肉瘤变得紫红,在半空中身形一转,大喝一声:“小畜牲,往那里跑!”双掌推出如抱婴儿,使出他的绝招阴阳太极旋风掌,邡丹见向天冲两掌掌心一红一黑,劲风一冷一热,排山倒海呈螺旋形卷来,一时慌了手脚,直给卷得发昏章第十一,辨不清东南西北,一足踏空,向万丈深渊中摔了下去。
  过了半晌,邡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摔在一片沙滩上,头破血流,衣裳撕裂。活动一下,亏得护体神功之力,筋骨尚未损伤,赤龙剑摔在离自己丈许外,闪闪发光。急忙爬起来,提起赤龙剑,举目四望,身在深峡之中,两边悬崖蔽日,中间一道小河,河水清澈,深不见底。想起向天冲的功力,深不可测,暗道侥幸,刚才要是掉在河中心,准淹死了。
  深峡之中,不辨方向。邡丹只得沿着河水流向向下游走去。走着走着,天色暗将下来,邡丹仗着赤龙剑的光华,顺着小河,仍然不停地往前赶。约摸行了两个多时辰,河水流声越来越大,朦胧之中,觉得河面越来越宽。续行三里余,小河到了尽头,汇入一条大江,江面宽阔水势湍急,涛声如雷,气势雄伟。两岸高山,看来黑压压的,只有头上一线蓝天,漏出闪烁星光。邡丹从小生长在书香世家,小时随父从蜀入京,坐船经过大江,看到眼前江水这般气势,心中暗付:“兴许是到了大江了,大江入海,要走应天府过,我何不到京师走一遭,祭二父母的亡灵,一路上寻找屏妹妹呢?不然回去如何向师父、季伯父交待。”邡丹决心一定,转身顺着大江朝东走去。
  天色微明,邡丹沿江而行进入一个深峡,邡丹找了块石头坐下,望着峡景沉思:这里是什么地方?离京师有多远,前朝诗人李白那“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脍炙人口的名篇顿时浮现在脑海,心里一亮,是的,我得坐船走。刷地身子站了起来,走了两步,一桩事又涌上心头:这把赤龙剑怎么办?提在手里惹人注目,向天冲的爪牙那么多,一知道音讯,还不设法抢了去,再者荒山野岭不打紧,进入闹市、坐船,人那么多,会要闹出事来。只有把它先找个人不知鬼不觉的地方藏起来,等找到剑谱后,再来取。
  邡丹一想到要藏剑,心里便急不可待。因为天色已经大亮,要是再往前走,碰到有人就不好办了,甚至要惹出麻烦来。便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起来。行约一盏茶时分,江流进入一个极为幽暗的深谷,两岸悬崖千仞,路径千万,峰际白云缭绕。前面一怪崖貌似鹰嘴从半空中直啄江心,鹰嘴下似有一草丛,高达百寻,上面鹰嘴巨石遮盖,下面陡壁峭石,无从攀登。邡丹琢磨一阵,觉得这是个好地方。四顾无人,施展壁虎游魂的上乘轻功,飞身爬上,用剑拨开草丛,后面有一处洞口。举目一看,洞内居然停着一只铁棺,心中大为诧异;“不知何方高人,停厝于此。”用手试推棺盖,居然纹丝不动,棺上灰积甚厚,似多年无人来此。遂不暇多思,进入洞后,将赤龙剑插入洞内深处石缝之中。回到洞口,见无丝毫痕迹可漏,飞身下壁,顺流而下,边走边回头,把周围景物,石壁形貌,默默记在心中。才长舒了一口气,大踏步向下游走去。
  剑已藏好,邡丹顿觉一身轻松,这才注意浏览周围景色,这时浮在半山的薄雾,已升到山头,阳光充满峡谷,江流和峭壁都染上一种橙红色的光彩,原来两岸的崇山峻岭,俱如大斧劈断一般,插水接天,直上直下。滚滚江涛,象由半山倾泻而来,在深山峡谷中左冲右撞,夺路而走。碛滩礁石,横梗江心,使水流如沸,激成无数漩涡,其中小者盈尺,大可径丈,状如漏斗,深不见底。真是莽莽苍苍、浩浩荡荡。在这迂回曲折的画廊般的大江中,除了江心偶尔驶过一条急流而下的轻舟外,杳无人迹。邡丹心醉神怡,施展轻功疾驰,不觉腹中饥饿起来,行至黄昏来到一处江湾,这里水势平缓,湾里停着三艘高桅大船,稍远处,还有几条小触板在游弋。大船中,一艘船长十余丈,阔约丈余,舱室华丽,灯火通明。
  邡丹腹饥难忍,见船上炊烟袅袅,馋心如火,绕过船头看守,无声贴近船舱,只觉一股菜香扑鼻。偷窥里面,一所陈设考究的小舱内,两个中年人,正在对灯说话。桌上摆着四盘鱼肉,两笼雪白的馒头,腾腾香气从窗口飘了出来。那个中年人,一手托腮,只顾喝闷酒,那边一个年岁稍大一些的劝他道:“帮主,你老身体要紧,你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
  那个帮被称为帮主的长叹一声道:“我怎么吃得下饭,兰竹被季老怪带走快二个月了,现在还不见音信,北溟派的翠屏峰主我们已送到望霞峰也这么多天了,还不见小姐她的踪影,叫我如何不急!”
  “帮主,我看那季享乔虽然行事怪异,但他毕竟是武林一代宗师,决不会不守信用的。肯定是有什么别的事给耽误了,帮主尽管宽心,我看最迟不出半月,小姐一定会回来!”那个年岁大一点的人一边安慰,一边夹了个馒头放在中年人的碟子里。
  “也只好这么想了!”中年人拿起馒头,边咬,边就菜吃。才吃了几口,又停住筷子沉思。蓦地站起身来说道:“龙千山,你到石堡寨去看看,他家老二从西川回来,看有无季老怪的消息。”说罢,跟龙千山出舱下船而去。
  邡丹见他们已出舱门,飞快钻了进去大吃了一顿,剩下的几个馒头也装进衣袋里。听到外面脚步声,闪身出来,摸到后舱,看到有一空房,堆放着许多杂物,邡丹爬进堆里,躲藏起来,倒头沉沉睡去。
  半夜时分,邡丹迷迷糊糊听到船行水响,但江面漆黑,只觉船行飞快,知是顺流而下,放心睡去。天色微明,只听船上人言“到宜昌啦!”下午未牌时分,船过武昌,停了约一顿饭时间,又继续前行。
  细雨蒙蒙,宽阔的江面,蒙上了一层雨雾,变得昏暗起来。邡丹所乘的大船舷边靠过来一条快艇,一个身材矮短,浑身肌肉油光黑亮的人站在船头。对站在窗口眺望的穆启策道:“启禀穆帮主,后面那条大船的情形,小的已经打探清楚了,是金陵首富谢家的船,这次谢家掌柜亲自赴湖广一带销货收帐,带回黄货不少,为了保护这些财物,船上还请了岳州扬威镖局的李老贵保镳,小的从岳州跟踪到此,未敢轻易下手。”
  穆策启道:“哈哈!送上门的肥肉,不能不要,见财不要三分罪嘛!百叶、千山,你们两个和他去一趟,要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是!帮主!”龙百叶,龙千山二人躬身一应,跳上小艇,拨转艇头,直向后面江心一条大船驶去。邡丹躲藏的这条大船,也转舵向江心靠去。
  两条大船相隔五丈来远,小艇已钩上那边船头。龙百页、龙千山飞身上船,李老贵横身挡住,双手一拱道:“请问二位到此有何贵干?”
  龙千山阴笑一声:“少废话,叫姓谢的把黄货都交出来,免你一死,否则,哼!就像这玩意一样!”铁浆一挥,船头大铁锚削掉半边。
  李老贵一看对手如此厉害,脸色刷白道:“请问二位是那路兄弟?在下是岳州扬威镖局的李老贵,二位如果缺少盘缠,小的虽然不富,三百、二百,二位只管开口,山不长路长,水不转路转。望二位放过一马,他日再行重谢。”
  龙百页冷笑一声道:“岳州镖局这样的破烂货也拿来吓人,你瞎了狗眼。爷爷是专门吃你们这些小菜的流沙帮。”二话不说,取下头上铁斗笠一挥,滴滴溜溜,直向李老贵头上飞来。李老贵身形一矮才闪过,殊不知这铁斗笠如风似的从下盘转了回来,只见红光一闪,李老贵一声惨叫,双脚已齐齐斩断,扑通一声,倒在船板上。龙千山正要起脚把他踢下水去,舱里的谢朝奉抢身而出,双手打拱道:“二位好汉饶他一条性命,财物我都交给你们。”
  龙千山道:“老爷是财也要,命也要。饶他性命,没那么便宜,连你的命,老爷也要!”一脚把李老贵踢进江中,伸手提起跪在地上求饶的谢朝奉,剥去衣裳,往江中一扔。
  就在谢朝奉刚要落入江水中一瞬间,从那边大船上,弹出一个人,疾如飞鸟一手抄住谢朝奉,在水上一个折身,飘上大船,把赤条条的谢掌柜放进舱中,横身挡住舱口。
  二龙一见这人轻功如此卓绝,倒抽了一口冷气,待他上得船来站定一看,不过是个满脸稚气的十几岁的小娃娃,不由得无名火起,大声喝道:“那里来的小杂种,到这里找死?”
  邡丹道:“那里来的,从你们帮主船上来的。我上你们的船已经几天了,本来不想管闲事,无奈你们太凶恶了,抢东西,还要杀人。金陵这位谢朝奉是我的老伯,劝你们罢手,放他过去算了。免得我一动手没有轻重,把你们毁了!”金陵首富谢朝奉邡丹在家中听说过,至于老伯却是临时编出来的。
  邡丹的话本出自内心,自从神龙山出手杀伤七、八人,听到他们的惨叫,心中很是不忍,想起师父和雪山长老教诲,不敢轻易出手伤人。谁知在龙氏二兄弟听来,竟然觉得好笑。
  龙千山铁浆出手破口大骂:“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敢到爷爷跟前称老大,我叫你到河里去喂王八!”一浆拦腰横扫过来。
  邡丹见浆到来,身形轻动,铁浆落空。龙千山吃了一惊,这毛孩子,身法怎么如此怪异,不敢轻敌,运浆如风,直向邡丹周身要穴击去。十几个回合过去,竟连邡丹的衣.边都没挨着。
  龙百页见状,知一时胜不了这小鬼。仗着邡丹已被龙千山缠住,纵身挥笠往后舱就进。那边大船也慢慢靠将过来,船头船尾十来个持刀的,眼看就要过来。
  邡丹见状大怒,心知不施展杀手,不但自己脱不了身,谢朝奉也必遭毒手。心念一动,一招“绝顶寒飙”朝龙百页拍去,龙百页正纵身间,见掌风劲袭,急忙挥笠来挡,只听得扑通二声,连人带笠均已斩成二截,落入江中。
  龙千山一见兄弟惨死,咬牙切齿,左手持浆直削邡丹下盘,右手一招“二龙取珠”,直戳邡丹双目,恨不得一下子置邡丹于死地。
  邡丹见他拚命,不愿多缠,一掌挥出,用了七成功力,将他震出五丈开外水中,转身拦住已经来到船首的流沙帮主穆启策。
  穆启策见邡丹身法怪异,掌力莫测,自己手下两个高手,竟连一掌都接不起,不敢轻易动手。只得强压怒火问道:“小兄弟!请问尊姓大名,师承何门,为什么与我流沙帮为难?”
  邡丹道:“穆帮主,不是我要跟你们为难,是你们流沙帮太霸道,太凶恶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杀人越货,我劝你还是放下屠刀,回头是岸。你不见女儿,连饭都吃不下,杀戮别人父母妻女却毫不在乎,这样能有好下场吗?我要告诉你,季享乔伯伯是个好人,他不会欺害你的女儿的。”
  穆启策是一个江湖上成名多年的帮主,如何受得一个十来岁少年之训。登时血往上涌,青筋直暴,但他久经世面,阴险狡诈,当即强按心火,阴险一笑:“谢谢小侠开导,穆某就此别过!”说罢纵身过船,喝道:“转舵,开船!”
  邡丹只道他真心听劝,放下心来,正准备进舱。焉知两船相隔五十余丈时,只听得穆启策在那边船上大喝一声:“小孽种,你听着,你得罪了流沙帮,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说罢,手一挥,二十余名水鬼,个个口咬利刃,扑的由对方船上钻入水中。
  邡丹还未明白过来,船上老大直喊:“不好了;水鬼来钻船了!”邡丹沉思了一下,说道:“老大放心,不要紧,他们既然不仁,怪不得我不义了!”说罢,纵身一起,升在半空,运足功力,双掌向水鬼来的方向一挥,只听到“轰!”的一声,如同雷鸣,一排水浪溅起,如同一座水山从江面上竖起。待到水峰“哗”的落下,江面上泛起一层红色泡沫,向下流去,眼见得这些水鬼,全都葬身江底。
  邡丹借这双掌反力回身落到船中,看到穆启策准备返舵逃走,心想:“这帮家伙,是水中魔鬼,决不能让他们溜了。不然到金陵这一路,总会让他们把船搞翻的。”一不做,二不休,一个旋身,再次起到汇心,一招“玉山倾倒”推了过去,顷刻掀起一座水山直把穆启策的船打得沉入江中。
  此时,谢朝奉已经苏醒,听管家说知备细,见邡丹飘然回船,纳头便拜:“小侠真神人也,今日若无小侠,我们合船性命休矣!小侠再造之恩,谢某当永世不忘!”船上家人和水手也都跟着拜了起来。
  邡丹连忙扶起谢朝奉,说道:“扶危仗义,除奸惩恶,是我辈本分,这位伯伯和老大们快起,小侄担当不起。”
  谢朝奉起来,连忙把邡丹让进坐舱,吩咐家人摆上酒菜为邡丹洗尘。,邡丹经过这场恶斗,消耗很大,也不客气,和谢朝奉边吃边谈。
  船至江州,谢朝奉又请邡丹上岸,在有名的王楼春酒家设宴款待,他见邡丹衣着破烂,吩咐家人,按照尺寸,为邡丹购置了一大箱上等衣帽鞋袜,回到船中,又命家人服侍邡丹换洗得全身一新。
  一路上谢朝奉对邡丹敬若神明,除了邡丹需要独坐练功,总是摆上果品、糕点,陪着邡丹说话,邡丹因远离京师,不摸近况,问长问短,谢朝奉有问必答。
  从谢朝奉口中,邡丹知道,师父当年所说,均是实情,现在已经是永乐十年,建文时诸臣,除解缙等少数拥戴朱棣登极者外,均已杀戮殆尽。
  谢朝奉见邡丹气宇轩昂,神彩耀人,谈吐文雅,不似江湖中人,定是世家子弟。但不知如何有此功力,敬减之余,十分诧异,几次转弯抹角地询问,邡丹总是搪塞过去。只说是祖籍金陵,父充教习,客居四川,拜一和尚为师学得三拳二脚,这次南来是奉家严之命,祭祖扫墓。
  谢朝奉见邡丹言词闪烁,不时面容露出悲愤之情,定有难言之隐。遂竭诚言道:“少侠对我有再生之德,谢某虽系贾人,但精通大义,如少侠有用谢某之处,虽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谢某薄有家财,少侠如需,只管取用。”回头唤过;管家交待,今后只要少侠有字,无论用银多少,不要问我。当即命管家奉上赤金十条,纹银千两,说道:“这些银两,先给少侠到金陵零用。”
  邡丹正色道:“谢老伯心意,邡丹领了,但小可仗义,决不为钱物,请老伯收回。”
  谢朝奉见邡丹不收,双膝跪下。邡丹见他确是至诚,想起自己身无半文,愉吃东西的狼狈模样,遂拿了二百两纹银收下,扶起谢朝奉说:“这么多金银,我现在要也没用,这二百两就不客气先收下。”谢朝奉又执意要邡丹到南京住在他家。邡丹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谢朝奉叹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果然不假,邡小侠施恩不图在下报答微力,实在令我不安。”他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子敬意,久久在胸间激荡。
  船如飞箭,顺江而下,直奔向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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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内禁窥隐
  南京城内的三山街,熙熙攘攘,钱庄、商号、粮行、绸缎庄、当铺、茶楼、酒馆鳞次栉比,万千百货堆积如山。
  街上一家大钱庄的后院,亭台拥翠,池花映日,朱楼翠阁,曲径通幽。在清心阁的楼上,邡丹正在凭窗凝思。
  中午时分,船到了金陵,谢朝奉叫总管到脚行雇了一顶轿子把邡丹抬进府中。他一进府,就请邡丹进入内堂,让阖家老小拜见小恩公,吩咐设宴洗尘。他知道邡丹实乃异人,性好清静,叫家人把邡丹领到这后院清心阁上,专门派人侍候。
  午后,邡丹借说访友,骑着管家谢怀禄为他准备好的骏马,过了中和桥,来到聚宝门外山上。这里和繁荣喧嚷的市内成了鲜明的对比,满目荒凉,遍山蒿棘,零星星的几棵树上,枝叶稀疏,鸦群乱飞,青冢累累。
  邡丹把马栓好,神色凄然地在数不清的坟包中寻找亲人之墓,一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没有找到,神色越加悦郁。爬到山坡顶上,四面打量,忽见左边山坳中几缕青烟袅袅上升,心中一动:这地方还没有去看。急步下坡,走到坳前,一排青家,堆在坳里。中间一冢,插着一柱清香,家前没有石碑,只有一块半截埋在土里的小木牌,上面写着:“希古先师之墓”六个字。邡丹血往上涌,双膝跪倒慕前,悲号一声:“父亲,你死得好惨呀!”就伏地恸哭起来。
  原来这邡教儒,字希直。希古也是他的字但很少用,只有他的夫人,儿子和几个得意门生知道。邡丹在玉龙山听师父说起是廖镛收的遗骸,一见这木牌就晓得这是为避当朝鹰犬而取的权宜办法。
  邡丹俯地恸哭良久,抬首一望荒山枯家,残破木牌,想起父亲身为太子少师,文坛泰斗,一生忠谨,竟遭惨死,死后还落得如此下场。心中悲愤已极,大恸一声,昏了过去。
  待到邡丹醒来,身子已经躺在山下一间茅棚里。一个须发皆白,满脸皱纹的老汉端了一个粗碗,正在给他喂水。见邡丹醒来,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这是那里?你是谁?”邡丹警惕地坐了起来。
  “公子!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廖镛!”老汉感叹地道:
  邡丹道:“你是廖镛师兄,我怎么到了这里?”
  廖镛告诉他,邡丹之父被诛的当晚,他冒死收了遗骸,偷偷地葬在这乱坟山上。自己则潜居乡下,每月偷偷到这里来祭扫一次。今日祭扫完毕,正欲离去,见邡丹骑马过来,昏倒坟头,赶快把他扶到这里一歇。
  邡丹听言,扑通跪倒在地道:“廖舍人,先父遗骸,蒙你收葬,大恩大德,邡丹难以为报。”廖镛赶快扶起邡丹道:“公子不可如此,弟子事师如事父,况先师在日待我如同骨肉,廖镛一介寒儒,得有出头之日,全赖先师栽培。先师满门惨遭横祸,廖镛只恨回天乏术,无法相救,只好收埋忠骨,略尽愚诚。只是这君、父血海深仇,公子切不可忘了。”
  邡丹霍地站立起来,目眦尽裂,大声道:“不报父仇,誓不为人,今晚我就去把奸王宰了!”一掌拍在石条凳上,石凳顿成商粉。
  廖镛见状,连忙摇手道:“公子不可造次,此地鹰犬甚多,小心他人听见。朱棣不在南京,早已迁都北去,南京只有太子在此,还有尹洙一这老贼在此扶助。当年朱棣篡位,一切计谋皆出自这老贼。”
  邡丹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廖镛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朱棣阴险奸诈,篡位以后,防范甚严,他手下能人极多,报仇之事,还需从长计较。”
  邡丹怒气未消道:“就先杀了尹洙一这老贼,他住在何处?”
  廖镛道:“说也奇怪,尹洙一这老贼,称得上奸王的心腹,但朱棣登基后,赐他宫女、府第,全都不要,仍然退居寺庙。太子在南京监国,要他出来扶助,他白天上朝衣冠朝服,退朝后,仍回庆寿寺,穿他的道袍。”
  邡丹接着问道:“这庆寿寺在哪里?”
  “庆寿寺在城北,公子执意要去,要多加小心。听说尹洙一那厮,足智多谋,公子要见机行事,切莫鲁莽大意。”廖镛知劝邡丹不住,刚才又见他碎石神力,怕他葬撞上当,故作提醒。
  邡丹回到谢府后,仔细打探了去庆寿寺的路径和寺里的一些情况,现在凭窗,正在想着如何去刺尹洙一的事。
  晚饭以后,邡丹推说练功,打发谢府派来侍候他的家人走了,关上阁门,躺在床上,恩绪如潮。想起父母的惨死,雪山的奇遇,燕雨屏的失踪,义父可能还在为自己和玉管屏的走失而着急……。心中像打翻了一个五味瓶。
  二更时分,邡丹结束停当,打开窗户,飞身出了谢府,直奔庆寿寺。
  这庆寿寺,座落在城东北山麓,占地极大。朱红色围墙里面,古木参天,栋宇嵯峨,榱题壮丽,金碧辉煌,香烟燎绕。邡丹施展上乘轻功,飞上正殿,仔细察看,见东尻一六方亭阁,构思奇特,极其精致,巧夺天工。阁中灯火辉映,似有人影。遂轻身飘下,贴在阁外飞檐之上朝里一看,阁内一个眼呈三角的虎脸道人手持微毫立在书案旁正在沉吟,案上铺着雪白的宣纸。道人的脸色变化莫测,随着口中沉吟,时而激动,时而哀伤,那不时仰望着天空的眼晴中露出孤寂、自责、希冀、矛盾的眼神。俄而,似乎决心已定,用笔蘸满香墨,在宣纸上振笔疾书起来。邡丹眼力极好,虽然相隔盈丈,仍然清晰地看见写的是一首七言诗,题曰《病猫》,内容是:
  “嘟蝉踏雪世难寻,爪敛毛摧苦病侵;
  既倦终宵巡氅下,唯思长日卧花荫。
  欲急快啖非无意,纵鼠横行岂有心。
  谁念前功能保受?夜寒收汝入重衾。”写完,将笔一捆,似乎了却一桩什么心事。字迹苍劲,银勾候画。
  这时,一个小道走了进来,躬身道:“少师,曲大人求见。”
  老道答道:“请他进来!”随手把刚写好的诗卷起。
  门外走进一个四十开外江湖郎中打扮的人,一进门单膝跪下:“大内总管曲品,叩见少师。”
  “坐下来谈。”老道对曲品朝几旁一把靠椅一摆手。随即问道:“事办得如何?”
  曲品道:“前次在无锡,布置可谓严密,不知那里走漏了消息,最后还是让朱允收跑了。看来先帝旧臣,还有不少在暗中资助,江湖上也有一些高手供他驱使,庞阳府处前些日子剪灭了,潭州罗家庄听说给鬼脸派的人抄了,但那幅“千忍”条幅,竟让“湘西狂生”夺去。后来雪莲教的人也插手了,事情变得越来越麻烦。最近接陕州密报,在凤翔发现建文踪迹,锦衣卫缇骑已经出动,卑职特星夜赶来金陵,请少师指示机宣。”
  老道脸色凝重,缓缓地道:“曲品,你受圣上重托明访仙人张邀遏,暗缉建文,事关宏旨。缉查、刺探、部署搜捕你全权去办。我只送你八个字:谨慎从事,如履薄冰。切不可孟浪张扬,打草惊蛇,更要记住我在你初行时的告诫:居安思危,瞻前顾后,谋定而后动。”
  曲品道:“我受命之日,圣上叫我,诸事多请教少师。少师今日教诲,卑职谨记。卑职清楚这件事的分量,好则不世之功,坏则不赦之罪。在下已经严令,不准伤他一根毫毛,只要活的。”
  老道面色一宽道:“你懂得其中利害就好,详密部署,你自己去办吧!”说罢,站起身来。
  曲品对这位太子少师敬若天神,深知他极得圣上宠信,对朱棣心思一清二楚。所以他每走一步,都要来摸底、请示。但尹洙一对这件事的态度,总是高深莫测,揣摩不透。现在见尹少师起身,知道话已说完,立即躬身退出。
  邡丹听到这里,知这老道定是尹洙一无疑,国仇家恨,怒火直往上升,正想进去一掌毙了他,只见尹洙一一声吩咐:“来人!”小道走了进来。尹洙一道:“请姬公子立刻就来!”
  俄顷,阁中走进一儒生打扮的少年躬身道:“义父有何训示!”。
  尹洙一把刚才写好的那首七律摊开说道:“纭儿,你来看看这首诗写的如何?”
  姬纭近身看罢,低头沉思半晌,忽有所悟地说:“义父,这首诗表面看是写一只无家可归、若病相侵的猫,实际上是寓一个人。”。
  尹洙一眼光赞许地望了望姬纭,又“唉!”了一声道:“算你还有点眼力,不过我这首诗,是一首双关诗,也寄寓了我的心境。”
  姬纭用迷惑的眼睛望着义父道:“义父,你现在功劳盖世,位极人臣,极得主上宠信,还有忧郁的心境吗?”
  尹洙一长叹一声道:“纭儿,你还记得前代文豪苏东坡的一首词吗?其中有两句,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俗人谓他写景,其实是写心。不过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懂得。”
  尹洙一顿了顿,又说:“我年少时,得天独厚,累遇明师。武得师祖真传,文得添列宋濂先生门墙,与后来的文坛泰斗邡教儒先生为同门师兄弟。他与我互相钦敬,义结金兰,生死莫逆。渠料风云突变,圣上与先帝叔侄争鼎,我俩各为其主。靖难之后,圣上令我留守幽州,我料教儒兄耿直不弯,必将遇难。临行前冒死恳求燕王,即位后对教儒一定要优容,杀了他,天下无读书人矣。燕王信誓旦旦,满口答应。谁知我从幽州南来金陵,教儒兄已满门惨死。
  江南地区,亦已血流成河,才感自己罪孽深重。”
  尹洙一说着说着,声音悲梗,又长叹一声道:“圣上负我、我负教儒,血染江南,罪莫能赎。文坛巨星殒没了,我道衍真是百死莫赎。年轻时,只想施展自己满腔抱负,谁知道等到抱负实现了,却是好友惨死,生灵茶毒。真是‘纵鼠横行岂有心’啊!看到这种残酷的结果,我心遭谴责,想激流勇退,势必引起猜疑,不但自身不保,还将祸及无辜。后来发现惠帝未被烧死,圣上寝食不安,命曲品追捕,要我经常过问,为之筹划。往者已逝,来者可追。这就是我诗的最后两句‘谁念前功能保受,夜寒收汝入重衾’的意思。纭儿,你能理解义父的苦衷吗?”
  姬纭听得心潮澎湃,情不自禁地道:“义父,你老人家对老友,对苍生的一片赤诚,使孩儿衷心敬仰,孩儿深深理解你老人家的苦衷,愿为你老人家的谋划赴汤蹈火。”
  “好纭儿,难得你能懂得义父的心思,那你现在就启程,星夜赶去凤翔,通过暗线透风,叫他们早日撤离。”尹洙一精神一振,神情急切地说。随即从身上掏出两块金牌交给姬纭道:“你要坐镇凤翔,直到他们安全离去。现给你永乐宫金牌一面,凭此可以慑服和调动大内高手,兵部虎牌一面,凭此可以调动都指挥使兵马。这都是为了紧急时需要而准备的,但切记不可露出真相。关键时刻要临危镇定,随机应变,先声夺人。”
  “义父尽可放心,孩儿一定办好此事!”姬纭一躬退出,疾身离去。
  邡丹在檐上看到这时,心情极为矛盾,他本是来杀尹洙一的,但现在觉得也不能杀。想到满门的惨死,他气血直往上冲,恨不得立即毙了他,想起尹沫一对父亲的怀念、内疚、忏悔,他又有些不忍下手,特别是听到他在暗中保护那父亲临难前再三嘱咐要他去保护的主人,又觉得更不能轻易下手。忽然父亲血书中的“急国难,访先皇,完成护驾匡复大业”字迹在眼前晃动,他握紧的拳头松了下来,暗道:“罢!罢!罢!且暂时饶过他,以后再说。”飞身
  飘出庆寿寺。
  且说周岚那日辞别孟布衫与两位师姐,扬鞭催马,行走若飞。这般晓行夜宿,不断向北行了十三、四天。
  每日傍晚,周岚也不在客店投宿,随便找个岩洞或是破庙歇了。在容店打尖时,也是一口清茶,几个面饼充饥,她心中惦念着布衫的伤势,心急如焚赶向前京。
  她已经觉得和孟布衫是性命相连,一想起布衫只有半年的生命限期便心似煎熬,脚下恨不得登云一般。
  一日,行至一处岔路口,古道通衡之处出现三个道口。周岚一勒缰绳,兜圈傍惶片刻,不知那条岔口通向南京。
  过不多时,隐隐有山歌传来,那童声吐音瞭亮,稚气十足,端的好听。周岚抬头一看,田野间的小径上,一个牧童横骑在牛背上,手挥竹鞭,吱吱叽叽的唱着歌谣。牧童来到周岚的身边,一点也不畏生,虎牙一咧,笑道:“好大的白马,真好看!”跳下牛背来摸马鬃。白马见有生人触它,猛一抬脚,后蹄闪电般踢向那牧童。
  不想那牧童俄顷之间,纵身跃起丈余,一个筋头落在牛背上,道:“这白马好大的脾气。”
  周威看得惊呆了,这小儿十来岁年龄,轻功敏捷就如此超众。真是神州千里,藏龙卧虎大有人在。
  但见那小儿头顶扎着牛角辫,脸色黝黑,一双大眼却是炯炯有神,正骨溜溜地转着大眼,从头至足打量着周岚。
  周岚悦色问道:“借问小阿弟,往南京去是那条路径。”
  那牧童竹鞭一指,道:“右边的石板道是通向南京,姑姑去南京尚有一天路途,这沿途没有酒家客店,你怎么吃饭?”
  周岚奔了大半日,已觉腹中空空,饥饿之感难当。她犹豫半晌,勒住马缰,道:“小阿弟,我是赶路之人,你家可有水喝?”
  那牧童道:“跟我来!”翻身跳下牛背,牵着牛绳就走。周岚下马,跟着牧童,沿着弯曲的田野小道走了约莫半里。
  那牧童突然道:“阿也这牛刚才在泥坑里滚了半日,浑身都是泥团,赶快洗干净才行,要不然,爷爷准得揍我。”一副天真浪漫的模样,着实可爱。
  但见牧童牵着牛绳来到道旁一口池塘边,双眼一鼓,两臂板住牛角,一声吆喝,竟把诺大一条健牛摔倒在地。牧童抓住健牛四蹄像洗萝卜一般,在水里搅拌几下,池塘里顿时水波翻滚,那牛被洗得乌油发亮,皮毛如同黑缎一般。把个周岚看得连吸了三口冷气,惊骇不已。这健牛约莫有四、五百斤重,没有千斤神力哪能随手提起荡动。
  周岚暗忖:“这牧童小小年纪,轻功和力气如此惊人,长大以后那还了得。此人家不是一般农户,这牧童不是将门之后便是隐世高人的弟子。”
  大约一盏茶功夫,来到一处农舍,五六间房屋的茅舍清洁明亮,菜畦蔬果累累,鸡鸭在空坪中觅食,好一个田园人家。牧童将那牛牵进栏里,蹑步走到厅屋,喜声道:“姑姑进来!爷爷没在家,我即刻烧茶给你喝。”
  周岚进到厅屋,把长剑与包囊放在几上,歇息片刻。
  不多时,那牧童端出一盏滚烫的绿茶,清香沁人心肺。俄而,又端上几个豆饼,黄焦焦地香气扑鼻,与周岚充饥。
  良久,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笑声,道:“何方贵客临门,老朽有失远迎了,好一匹神俊宝驹!”喝采声中,进来一老者,双颊红润,慈眉阔脸,青衣长衫,手中柱一竹杖,一副富贵悠闲之态。
  周岚连忙起身,躬身施礼道:“小女子过路之人,烦及贵府,在下多谢了!”
  老者展目打量着周岚,笑盈盈地说:“哪里,哪里!姑娘难得来的贵客,粗茶淡饭不成敬意。”他一眼看到周岚手中的豆饼,眉头一皱,道:“姑娘乃非常之人,哪能用此粗物,岂有此理。”说完,转身走进厢房去了。
  须臾,只见板桌上摆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大盆青菜豆腐之外,居然还有一只肥鸡。周岚拱手道谢,并道了自己姓名,又请教老者姓名。
  老者道:“老朽姓廖,单字镛,家中只有祖孙二人,贫寒度日,相依为命。姑娘师承何门?”
  周岚思忖半刻,见老者慈眉善目,殷勤相待,不像恶人。躬身答道:“小女子乃“雪莲教’门下,师承笑尘师太,小女子是他老人家俗家关门弟子。”
  老者一听,张大双眼从上至下周身打量吴凡,欲言又止,叹了一口长气。
  周岚惊讶地道:“老人家可认识家师?”
  老者默默无言,柱着竹杖站起身来,一掉头看见周岚放在几上的包囊,神色凛然一变,须眉俱张,道:“姑娘,你这包囊装的什么东西?这字幅怎么到了你的手中?小老儿拜请姑娘,是否可以一观包中之物。”
  周岚一见老者神色突变,心中惊骇不已,连忙躬身道:“此包囊乃一至友托我保管,他身患绝症,性命难保,这包囊并无他物,一长幅耳。”
  老者顿了一顿,怒色渐敛,和颜悦色地道:“姑娘,老朽看看字幅,仅看一眼,别无他意,切勿多心!”
  周岚把长幅从包囊中抽出,一把抖开,“千忍”二字跃入眼眶。那老者捧着长幅细细端详,双手微微颤抖起来。他脸色凝重,举止端严,转身在厅堂中立即摆下香案,点燃三柱清香,把那长幅供在上面,急退三步,推金山,倒玉柱,磕起头来。
  但见老者神色凝重肃穆,伏在地上咽呜,老泪横流,赓声如泣。
  周岚大惊,跨步欲抚起老者,道:“老人家,对这长幅岂能行此大礼。”
  老者把头叩得“咚咚”直响,哪肯起来,门外牧童见状,上前一抱,轻轻端起老者身躯,把他放在椅子上,道:“爷爷,为何这般礼待于一张画纸?”老者怒道:“小畜生,还不下跪,圣上到了!”骇得周岚瞠目结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牧童见爷爷发怒,只得对香案磕了三个响头,爬将起来,大眼睛一闪一闪地,迷惑不解的看着老爷。
  老者悲声呜咽片刻,道:“姑娘,这长幅如何到了贵友手中?”
  周岚不解地道:“小女子确实不知这长幅最初来自何方,只知道为了这长幅死伤者众多,敝教掌门也令小女子深夜盗此长幅。吾一挚友是从一个少年手中得来的,这长幅的其中奥妙,望老人家直言。”
  说话间,黑幕降临,万籁寂静,农舍隐入黑黝黝的夜色中。
  牧童拿出火石点燃了蜡烛,老者奉上一杯香茗,隔了一刻,老者道:“即然姑娘乃笑尘师太的弟子,但说无访。老朽原在朝庭为官,父亲廖永忠曾为当世名儒太子少师邡教儒的门人,曾被洪武帝封为德庆侯。老朽数载追随惠帝左右,甚得恩宠,参予军机,宿卫殿廷,被皇帝赐官散骑舍人,累官都督。殊不料,圣上天性憨厚,被那燕王贼子颠覆了朝政,群臣鸟散,‘靖难之役’后,邡学士全家抄斩,老朽冒死收敛了他的遗骸,血海之中脱出身来,隐居此地数年了。唉!那邡学士学富五车,胸怀安邦治国之才,不想落得这般悲凉下场,每月老朽总去祭奠一次,微表袍泽敬仰之心。”。
  周岚道:“老人家知晓这长幅来由?”
  廖镛老者笑了一笑,道:“此长幅天下共有三幅,由惠帝亲笔草成,交给内廷心腹侍尉和近臣分管,这其中藏有天大的机密。恕不能直言。”显然这老者对周岚不甚了解,其中原委不愿吐出。
  “今番见到姑娘携旧主御书,见字如见圣上,老朽敢不顶礼!”廖镳老者郑重地说,周岚不料想这长幅内藏有这般蹊跷,省悟了几分,心想:“数省强人为此长幅如蝇逐腥血,纷涌而至,原来威有绝大的机密之事。”
  廖镛见周岚孤身一个姑娘家,让出正房请她歇息。
  次日清晨,周岚牵出白马拜别廖舍人要上路。廖镛问道:“姑娘行色匆匆,赶去南京莫非有要紧事?南京现为东宫太子辖地,朱棣耳目众多,姑娘携带惠帝御书,犯有欺君谋反的杀头之罪,千万要小心,万万不可大意!对别人不要讲出老朽隐身之地,不然,老朽祸将倾门。”。
  周岚将布衫被那徐戈毒所伤,急需“冰山碧雪丹”解毒救命一事略为叙说。
  那廖镛冲天哈哈大笑,道:“姑娘,偌大一个南京城人烟如海,方圆数十里,你到哪里去寻那和尚?姑娘,恕不远送了!”他转身进了厅屋。
  周岚跳上白马,缓缓走出小径。约莫半刻,到了大道旁,正欲挥鞭疾行,见那牧童如飞赶来,纵到周岚马前,道:“姑姑,我爷爷说,溥洽乃绝世之人,已脱红尘,你举目无亲,盲目去寻找,十年八载也找不到他。他交给我一张地图,要我与你,按图索找,也许见到那和尚。爷爷讲,白天不能去,只能晚上去找。”
  周岚极是兴奋,一时声音发颤起来,说道:“小阿弟,你爷爷真是一个好人。”她恍然省悟:“这廖镛肯定知道薄洽和尚住在何处,只不过不愿亲口说出而已,也许其中必有某种约定。”
  周岚驰马急赶,傍晚时分已遥遥看见南京城楼。她暗忖。“孤身女子单独住店甚不方便,不如女扮男装免人闲言碎语。”
  此时,已近石头城,沿途集镇、商号铺面甚多,周岚掏出些散碎银两,买了一身精致衣帽换上,路人见了,无不喝采。
  但见她穿一件宝蓝色长衫,顶上青巾上镶着块白玉,衣履精雅,背负包裹,一张脸白里透红,俊秀异常。更且手上牵着一匹神俊非凡的白马,路人无不侧目。
  这南京城永乐年间为天下第一大城,自大中桥而西,由淮青路通达三山街。斗门桥以西至三山门,又北自仓巷至洽城,转而东至内桥,中正街而止……百货聚焉,通衢四面八方。负贩之徒、公子王孙嘈旷其中。
  周岚虽第一次来到南京,却无心观赏街上万千景致,到了西城门边,找到一家客店投宿。周岚出手阔绰,服饰华贵,要了一间上房,店小二奔走趋奉,服侍殷勤。
  周岚向店小二问起南京城的名胜古迹,庙宇大刹。谈了一会,问起这石头城的大小路径,暗暗记在心中。
  次日清早,周岚便按廖镛的地图,沿街寻那溥洽和尚,寻了两日,哪有这个去处?她思量和尚都应住在庙里,一连三日,一座挨一座地把南京的庙宇都找遍了,众僧都说没有这么个和尚,周岚纳闷:“这和尚兴许住在寺塔。”她一连寻索了五座寺塔,哪有溥洽的踪影!周岚郁郁不乐,心绪焦燥,坐在客店中发闷。
  周岚把那店伙叫来,问他这南京城还有没有其它庙宇,那店伙数了半晌连连摇头道:“相公把整个南京的庙宇都找遍了,这位佛爷只怕不在此间。”店伙唠唠叨叨的走了。
  周岚焦燥起来,在南京城又寻找了两日,没找到丝毫线索,垂头丧气回到客房发愣,顿感在这人海中寻人,渺渺茫茫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陡然她想起那廖镛,偌大年纪岂能赠图诳骗她,周岚从包里拿出图来,细细观看。忽然,窗外黑影一晃,周岚连忙贴壁而立,持剑在手。她行走江湖逾年,深知江湖之凶险。周岚正摸出暗器,房门推开,那牧童跳了进来,满脸稚笑,道:“姑姑,我爷爷来啦!”
  话音刚落,廖镛手柱竹杖进来,拱手道:“姑娘恕罪了,想必寻那和尚焦燥万分吧!”
  周岚正感惊异,那廖镛道:“这些天,小孙跟踪姑娘多时了,知道姑娘不是歹人,没去官府告发老朽,确是寻找溥洽救人。姑娘心诚感动天神,所以老朽特来告罪,万万体谅老朽苦心,情势如此,不得不荒唐行事。”廖镛脸露内疚神色,连连道歉。
  他从怀里拿出另外一张画递给周岚。周岚手摔地图一看,但见上面同蜘蛛网一般,画着若干街道路线,密密麻麻的建筑物中间涂了一个红圈。廖镛笑道:“溥洽那厮住在那里,姑娘去探访千万小心。”说完,颤魏巍地柱着竹杖,被牧童引走。
  周岚又气又恼,心想:“这廖舍人真是心计太多。”一待夜幕降临,万家华灯初上,便收拾停当,纵上房顶。
  朝着地图所指的方位,她在长街一排屋顶上展开轻功,倏然之间,已过了几条街,周岚一时奔得兴发,使出“雪峰醉步”绝技,东跳西蹄,真如飞燕掠波,流星横空一般,耳旁风动,足底无声,瞬间到了地图指的那处所在。
  周岚展眼望去,不禁心惊。这去处青墙壁垒,高有丈余,院子里敲梆击鼓,巡夜禁军林立,刀刃寒光直闪,众兵丁吆喝不停,真是戒备森严,外人休想踏雷池半步。
  周岚凝目一看,骇得冷汗淋漓,这溥洽和尚如何是住在这大理寺天字一号牢房里来了?真是想不到的奇事!
  周岚贴在屋檐上,欲伺机混入里间,不想众兵丁法度严明,轮香值更。周岚伏在屋顶整整耽了一夜,天蒙蒙亮时急速返回店中,回店思量后,夜深二更,周岚又来到那牢狱的屋顶之上,等候值更兵丁换班。
  片刻,一名禁军头目持刀走到墙角,周岚见他孤身一个,四周静悄悄的一片,“嗖”的一声抛下“罗刹网”套住那禁军头目身躯,顺手一提,那人飞了上来。这“罗刹网”内装数百把倒齿金钩,网线一拉似千把小刀杀进皮肉。
  这人连“哼”声还没发出,身躯腾空,被周岚提上了屋顶,他套在网里,浑身冒血,痛得紧咬牙关,睁着一双恐慌的眼睛望着周岚。
  周岚,出手如风,为他点穴止血,将剑横在他的颈上,问道:“溥洽和尚关在哪里?不老实说来即刻剐了你!”
  那人半晌才透出气来,眨了眨眼睛说:“什么溥洽和尚?小人实在不知道!”
  周岚用剑尖在他脸上划了三道口子,鲜血一滴滴渗出,湿浸了他的禁军号衣,周岚星降里显出杀气腾腾神色,说:“不老实道来,我杀了你全家,你们这帮家伙平日里威风凛凛,欺压百姓,落到我手中可要醉骨抽筋!”
  那人骇得捣蒜般的磕头,道:“小人确实不知,若是知道不说,天杀雷轰,五马分尸。”他双手乱摇,不停地赌咒。
  周岚此情形不似装假,心中暗忖:“莫非不是此处,溥洽和尚也许早就不在人世……”不禁犹豫起来。
  那人胆魂俱丧,只顾叩头,猛然抬头说:“女侠问得可·是一个和尚?那僧人三年前确实关在此处,后又转移他处去了。”
  周岚喝道:“老实说来。”
  那人结结巴巴将关押溥洽之处讲了一遍,不停地求饶。
  周岚取下“罗刹网”,一掌击在他背上,那人身躯飞了起来向院中栽去。“咚”一声巨响,惊动了巡夜官兵,顿时,吆喝呐喊声暴起,火把、灯笼照得亮如白昼。周岚疾展轻功,沿着屋檐飘然而行,一盏茶的功夫,到了那禁军头目所讲之处。
  周岚收步一看,此处竟是一个小小花园,幽径玲珑,飞楼层台,凉亭精妙,园门挂着一小竹牌,上书“依缘园。端得一个悠闲好所在。
  周岚正要跳下园墙,闪目一望,只见树荫、凉亭之中垂手站立数人,透过夜色,周岚细看,众人双目精光暴射,有若寒电似的扫视着夜幕,一看便知都是内外兼修的武林高手。
  周岚正要转身,见一太监沿廊绕过凉亭出了小门。周岚纵下,足尖微微点地,飘身隐到小门左侧,双手一伸,已点了那太监的哑穴,拖到隐处,周岚拔出长剑,指在他胸前,低声喝道:“出一声,立即叫你见阎王!”说着剑尖微微前伸,刺破了那人衣服,剑尖已抵入胸前肉里。
  周岚解开这太监哑穴,道“那和尚在哪里?”这太监平日里养尊处优,不可一世,哪里受过这般惊吓,顿时下身湿了一大片,半身酥麻,不敢多说,即用手朝里间一指。
  周岚把那太监的衣服剥了下来,自己换上了,手肘重重撞出,眼见得那太监舌头伸出半尺,眼一翻白,不得活了。周岚挟起太监尸身,纵身跃起放在隔壁屋顶隐处,大模大样直向花园闯了进去。
  顺着花廊走道,周岚穿过枯滕缠绕的凉亭,拾级而上,到了一座小楼前。展目一看,小楼正厅里摆设着许多精巧玩物,满屋生辉,显出屋主人高雅脱俗的情趣。书案两侧有四五个身穿锦衣的太监,垂手而立,不出一声。
  书案前,一身着玄色僧袍的中年和尚正挑灯夜读。周岚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这和尚脸上容容一团和气,白面无须,生就一双龙凤眼,怎么和那柏奎南一个模样?听得屋中书声朗朗,吐字如珠,正是诵那李后主亡国忧伤,悲怆叹息的诗词。
  周岚细看凝视半晌,心想:“天底下竟有如此相貌相同之人,莫非这溥洽和尚和柏奎南是孪生兄弟、一奶之胞么?”
  周岚悄悄地穿过正厅,隐在紫竹屏风之后,隐约感到那柏奎南眉字之中蓄着一股摄人的威严,而这和尚龙凤眼中透出忧伤之色,慈眉善目间含一团坦荡正气。
  窗外传来鼓楼的更声,已是三更时分了,那垂手侍奉的太监一个个倦意浓浓,哈欠不断。周岚心头焦躁,无可奈何耐心等待,过了三刻,一劲装打扮的汉子蹑步走进正厅,向和尚行一叩首礼,道:“夜深了,请老佛爷歇息!”他一挥手,书案边站立的太监急贯而出,剩下两名年岁稍小的太监掌灯、侍奉更衣。
  和尚见众太监退下,仍手捧书卷细诵,毫无一丝倦容。周岚暗暗纳罕:“这和尚如何这么勤勉用功?”心中一动,说时迟,那时快,轻身一纵,两指如箭向两名小太监胸前搠去。却听到“啊!哼!”两声,小太监被点中穴道,手足软软垂下,倒头栽在地上。
  和尚听到声响,身子不离座椅,欠身道:“姑娘来了多时了吧?”他慈眉一皱、小声地说。
  此言一出,周岚愕然:“自己女扮男装,身穿太监服饰,行走如风,居然早已被和尚瞧见多时了。”心中一阵佩服,这和尚不露声色,看样子富于心机。
  此刻,但见窗外黑沉沉的灯烛无光,众人早已各自安寝,只有远处孤零零地传来偶尔一二声更响。
  周岚淡淡一笑,躬身施礼道:“小女子‘云中雀’周岚有礼了。”
  和尚道:“姑娘在溶溶烛光下好一张俏丽面庞,世上哪有这么娇美的太监,恁地胆大。”
  周岚盈盈一拜,道:“小女子有紧要事求救于大和尚,千里迢迢寻到这里,望大和尚格外施恩,救小女子一命。”说到这里,声音发颤,泪珠扑簌簌地流下来。
  那和尚笑道:“我一介囚徒,有何本事能救在大内高手之中来往如入无人之境的女侠?”慈眉一垂,闭上眼睛,任周岚百般哀求,只是不答。
  时间渐过,窗外已敲四更,急得周岚差点跪了下来,道:“大和尚救人一命,大恩大德没齿不忘,你说出雪山长老的住处,小女子将终身报答大和尚恩赐。”
  和尚睁着眼睛,木纳的脸如泥塑一般。
  周岚泪水涔涔道:“大和尚可认识廖镛老者?”
  和尚听罢,猛然一惊,脸色涨红起来:“你如何认识廖舍人?”
  周岚双手捧出廖镛给她的地图,道:“大和尚与无锡柏奎南如脱胎一般,模样恁地相似,这其中奥妙……是廖镛老者告诉小女子,大和尚住在大理寺天字一号囚房和尚愣了半晌,道:“你怎么认识柏奎南主人?”神情中充满了焦急和疑虑。
  周岚忙将师门名号以及无锡府救柏奎南之事叙说了一遍,幽幽地道:“大和尚也不必再行隐瞒了,“湘西狂生’孟布衫再过半年时间,即刻魂赴九泉,小女子纵然知道雪山长老住处也是枉然。”她轻轻叹了口气,眼泪又落了下来。
  和尚见周岚持有“千忍”字幅,骇然变色,脸如死灰一般,沉思了半刻,道:“姑娘听我原原本本道来。老僧原是凉州清凉山僧人,真名乃溥洽,数年前,当朝权臣太子少师,咨政大夫尹洙一派人邀我来到南京,身着僧袍住进皇宫,与他谈经论道,甚是相投。时值“靖难之役”燕军破城后,乱军杀入,宫中燃起的大火冲天,宫人四散,尸骨成山。之后,燕王朱棣派了无数兵将在宫中废墟中翻找惠帝遗骸,终不知下落,从此天下均以为惠帝已烧成灰烬,葬身火海。
  “殊不料这其中有一个天大的隐密。那年老僧被太子少师尹洙一邀来,其中早有深谋,当时靖难之役近在眉睫,尹少师请老僧到密室商议,他跪下求我以僧人打扮假冒惠帝,在京都失陷后去搪塞成祖朱棣,以绝朱棣追捕惠帝之念。我与那惠帝相貌近似,才被邀来顶替惠帝之名,捆绑入狱至今已逾数年啦!
  “唉!头些年老僧痛恨尹洙一翻手为云,复手为雨,助燕王贼子篡位,是一个趋炎附势之徒,几度欲吐真言,后来才知,尹洙一老谋深算,已知惠帝大势将去,祸不可免,设下此种计谋来救惠帝性命。唉!邡教儒尽忠惠帝,尹洙一助朱棣登基,各为其主,天命也,老僧久仰惠帝仁厚至爱、恩泽天下,欲除弊政,反被其伤,老僧以一副朽骨顶替惠帝受难,三生有幸!”和尚慷慨陈词,一席话说来,周岚听了惊呆了半晌。
  周岚问道:“大和尚以假乱真,顶替惠帝受难,朱棣相信了么?”
  和尚惨淡一笑道:“朱棣生性多疑,并不相信建文太子已被烧死,篡位之后,忧心忡忡,畏惧惠帝仍在人间,成为他九尊之位的最大威胁。这个夺位的皇叔指令大内总管曲品,遍访天下搜寻惠帝,大内侍尉高手分成十八路,密布全国进行搜捕已逾数年矣!”
  周岚心想:“那柏奎南与这和尚原来有这么一段来由,无锡府那日见到柏奎南,笑尘师太毕恭毕敬,看他龙姿凤骨一副富贵之相,便知非常之人,但那知竟是避祸江湖的建文太子!”
  周岚问道:“大和尚软禁在此,可曾见过尹洙一那厮?”
  溥洽苦笑一下,道:“尹洙一位及三公,乃当今天子近臣,显赫倾朝,哪会到这些小地方来,五年前曾见过他一面。”
  “大和尚关在这里怎么知道惠帝行踪?如何知道天下英雄叱咤风云之事?”周岚不解问道。
  滹洽笑上眉梢,神秘地笑了一笑,不答。
  周岚又问道:“朱棣不相信大和尚便是惠帝,他岂会干休!”
  溥洽道:“数年来,大理寺狱卒和内庭侍尉,对我百般拷打,用尽种种惨酷刑典,在老僧身上就使了百种刑具。老僧任他煎熬身躯,虐待拷打,只不吭声,死活不供一字,使朱棣真假莫辩,将信将疑,前几年朱棣亲见过老僧一面,后来才将我移居此地。”
  周岚被溥洽凛然正气震憾,心里暗忖。“此僧真乃一奇人也。”她满脸敬佩之色,道:“大和尚真是受罪不少啊!”
  溥洽沉默不语,半晌抬起头来,眼里露出忿气,道:“死罪之人,活罪难免,老僧已是行将入土的半死之人了。”他掀起僧袍下摆。
  周岚一看,吃了一惊,那溥洽双腿已被齐齐切断,大腿根处只留下二寸圆圆的腿根,黑布包缠撑在椅子上。
  溥洽嘴唇颤动了几下,说:“严刑之中,足筋抽掉,后又将皮肉打坏,无奈何只得断肢,变成了这么个半截怪物。”
  周岚心中赞道:“好男子,好气概!”
  说着,说着,窗外天色渐渐发白,黎明已近。
  周岚脸露一阵杀气,狠狠地说:“大和尚,这些年你冒名顶替,受了不少苦楚,今番小女子负你遁去。”
  溥洽微微一笑道:“笑尘师太的高足果然大有其师英雄气概,不瞒姑娘说,老僧数年与柏奎南早已暗通消息,众英雄时常光顾敝处,莫说是这处囚禁之地,当年关在大理寺天字第一号狱房,半夜里也时常有人来与老僧相聚,要想遁逃出去,早已归山了。”
  周岚惊异不解,溥洽道:“尹洙一袖里乾坤,腹中良计,老纳拼死遵命,没有我这么一个活人囚在此间,朱棣岂不愈加怀疑惠帝活在世上,那他更加寝食不安,号令天下兵马缉拿钦犯,惠帝处境更是为难啊!现在他半信半疑,正合我意。老纳琢磨,大内总管曲品当前仅是密访追捕,并未大动兵马。我此生此世就在这里消磨残年了。”
  周岚心中阵阵悲怜,拱手道:“大和尚,小女子相求之事,望千万恩赐!”
  溥洽听到这里,呆呆的出神,低声缓缓的道:“那廖镛害人不浅!”
  周岚诧异,扯住溥洽衣袖,道:“大和尚,快说出雪山长老住处,小女子好去寻他。”焦虑神色顿露。
  溥洽叹了口气:“我哪里知道雪山长老住处,准是廖镛那小孙儿牧童回去乱嚼舌头。三年前,小牧童随一友人深夜到我处探视,老纳见小儿聪明过人,神力世上少有,一时兴起,胡吹雪山长老武功天下无双,神药解毒,那小儿回去肯定和廖舍人说起,舍人便以为我知道雪山长老居住何处。”
  周岚一听,急得差点晕了过去,登时浑身冰凉,冷汗渗出,直瞪瞪地望着溥洽,心想:“布衫此命休矣!”
  溥洽在桌边蓦地见她额头见汗,脸色苍白,双手乱摇,道:“莫急,莫急!老纳师祖知道雪山长老住在哪里,只是他乃绝尘高人,太难寻找。”
  周岚稍稍心安,连问:“大和尚师祖住在哪里?纵是千山万水,一步一难,小女子也要寻到他!”
  此刻,桌上宫烛已快烧尽,烛焰吞吐颤动,将灭未灭,天色已经大亮,门外传来碎碎脚步声,显见是众太监拾级而上,朝这厢过来。
  周岚心中一凛,脸色微变,闪身欲退,溥洽忙道:“女侠快走,明晚再来,老纳静候玉趾驾临,那时再细说端详。”一把推了周岚一掌。
  周岚一纵穿出窗口,人影倏地射出,众太监还没看清楚,已是雀飞云天了。
  周岚好不容易捱到天黑,刚一掌灯,便纵上屋顶,疾展轻功朝溥洽住处飘去。
  行至相国寺附近,陡然见到屋脊上一个黑影飘来,但见他脚步怪异,一抬脚便如纸鸢般向前飘出三丈,足尖点地,又一纵三丈,身子轻飘飘地,浑不似血肉之躯。
  周岚悚然惊惧,似见鬼魅一般,心头“咚咚”直响,想道:“我师父笑尘师太授我轻功,踏雪无痕,落地无声,自思为当世轻功中佼佼者,人称‘云中雀’,想不到这南京城居然有这等罕世高手。”周岚心中正在踌躇,竟想不到那人一飘而来,奔至跟前,喝彩道:“阿姐,好俊的轻功!”转而晃身不见。
  周岚加快脚步,奋力急追那道黑影,只觉得夜风刮脸生痛,自知奔行奇速,但离那人始终有三四丈远近。那人轻功之奇,实是生平从所未见,宛若身子鹅毛般轻,有邪术一般。
  奔行了片刻,那人停了下来,黑夜里露出白齿,道:“阿姐莫追,你是往东,我要朝西,你要索物,我要杀人,咱们各走各的道。”几句话说来,周岚更是惊诧不已,昨晚想必被他识破了行藏。
  但见这人面如冠玉,声音清脆悦耳,大约十五、六岁年纪,周岚不禁一呆,心想:“天下竟有如此美貌少年!小小年纪炼成这非凡的轻功,黄口稚稚居然说要杀人。”
  少年大刺刺地将身子一耸,一摆手,道:“阿姐,后会有期。”轻灵飘逸,瞬间不见身影。
  周岚奔到溥洽居住之处,但见花园静悄悄的。她沿着屋脊蛇行游动,停了半刻,纵下花园,足尖刚一落地,“轰隆”一声巨响,发出一记震耳欲聋的炮声,一道火龙直冲云天,把整个花园照得亮同白昼。周岚抬头一看,屋顶上陡然站立着数条大汉,手持兵刃,气象森严,此处不料早就布下罗网。刹那时,花园小径旁的凉亭里唿哨声大作,杀出十七、八个身躯高大的人来,当头一人紫面虬髯,手挥两柄短剑,舞成一团银色,剑花直溅周岚面门。连连三招,被周岚躲过,周岚暗思:“这人剑法老辣,劲道浑厚,不是一般庸手,可惜沦为朝庭鹰犬。”
  那人见周岚轻易躲过,狞笑着道:“女飞贼果然不同凡响,不要走了!留在这里和老爷作伴,我正要一个小婆暖脚。”吐言轻薄,斜脱中露出淫荡之像,嘴中说话,手里短剑刺了上来。周岚大怒,星眸闪出冷电般眼神,长剑一格,旋身一纵,一招“雪免夺珠”使出,两朵剑花流星般直刺他的双眼。紫面大汉双剑护住上盘,欲刺周岚肋下,不料周岚变化招数迅如闪电,当即右手执剑格挡,岂不知这也纯系虚招,这一招中途变向急停,周岚右掌挥出劈向他的顶门,紫面汉骇得面如死灰,一退数尺,头上飘拂的青巾被周岚肉掌劈断,如同利刃割开。
  紫面汉怪叫一声:“厉害,厉害!女飞贼果然厉害!”嘶哑声有如野兽嚎叫。
  众人一见不妙,齐齐围上。
  周岚数日来憋了一肚皮鸟气没处发泄,见这些鹰犬穷凶极恶,恨不能食其肉而寝其皮,抽其筋而炊其骨,本想今晚见到溥洽,索到雪山长老之住处,去寻找“冰山碧雪丹”救布衫性命,那知无端杀出这伙鹰犬,她又气又恼,霎时之间,大开杀戒,尽数使出“雪峰剑法”,每一剑刺出有石破天惊,风雨大至之势,她纤腰疾闪,犹如身在云雾之中,飘飘荡荡,忽隐忽现,顿时杀得众人手慌脚乱,两人被刺中腹肋,两人被刺中前胸,肚破肠流,鲜血直喷,倒地气绝。
  那紫面汉被周岚的逼人气势震惧,嗫嚅道:“女飞贼恁地好武功,我辈今日拿不住她,有何颜面去见曲品总管!”他呼叱着,众人又围了上来。
  周岚抖动长剑,与众人斗了四十余招。
  但见花园里,人影晃动,喧器叱骂声响成一片,几个身手敏捷的短衣青脸汉子从园门外杀了进来,眼见得鹰犬又增强助。周岚这时已全然看不清多少刀剑的来路,唯有一剑劲抖使得风雨不透,护住全身。
  陡然间,“嗤”的一声,一刀透围而入,周岚低头躲过,头罩被削去,一头秀发披在肩上,登时狼狈不堪,眼见数剑便要触及后脑,险象横生,此时周岚已将生命置之度外。
  突然,“扑通、扑通”几声,屋顶上一道人影一晃之际,已将数条站在屋檐边观战的汉子凌空提起摔了下来,这一抓来得何等快速,众人还未清醒,已被摔得鼻青眼肿,额上流血,一时之间,众人手足无措,竟然呆了。
  只听一声喊道:“阿姐,快快上来!”周岚抬头一看,心中大喜,竟是那轻功卓绝的美少年朝她招手。
  周岚纵身跃上屋顶,众鹰犬眼见情势不对,其中不乏大内高手,四人身形晃动,双双对对直往屋顶上纵来,刹那间,但听大喝一声,美少年如苍鹰掠空,凌空跃起丈余,空中迎面踢了四腿,那四人如弹丸坠地砸将下去,眼见得脑浆涂地不得活了,少年对着周岚嘻嘻一笑,道:“阿姐,真好本事,你是哪个师父教的?”他目光环视夜幕,如电扫空,又说道:“阿姐,走吧!我们再比比谁的轻功好!”说罢,一纵三丈,飘飘荡荡如同行云。
  周岚哪有心思和这少年比试轻功,奔走了一程,想起孟布衫身遭奇寒之苦,泪水涔涔而下。
  临近客店,只见少年负手旁立,意态闲逸,骨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周岚,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过来。
  周岚展目一望,上画写道:“女侠周岚、速赴‘兴龙寺’寻找吾门师祖莹胄大师,‘湘西狂生’有救。溥治顿首。”周岚看过心中一阵狂喜。
  少年睁着大眼问道:“阿姐,这‘湘西狂生’是你何人?他本事高么?”吐言稚憨,一看便知是涉世不深,出道不久的人。
  周岚道:“这‘湘西狂生’乃我生死至交,他中了坏人的‘五虫毒’要用解药救他性命。”少年连忙说:“我有解毒之药在此,阿姐拿去救他。”
  周岚惨然一笑:“小阿弟,解这‘五虫毒’非罕世奇丹不可,解药不同一般,谢谢你的好意。”少年眼中露出茫然不解的神色,停了半刻,周岚问道:“小阿弟,这字条你从哪儿得来的?你看见溥洽大和尚了?”他笑了一笑,答道:“字束是桌上拾来的。”
  少年抬头望了望天上闪烁的寒星,说道:“阿姐,再会!”早已一瞥即逝。周岚惊叹半晌,心想:“这美少年气宇不凡,身怀绝技,有仁有义,日后必成大器。”陡然又想起少年援手相救,连姓名也不曾问,后海莫及。
  周岚悬念布衫,清晨便打点行装,绝早驰出南京城,去寻那“兴龙寺”莹胄大师,心中暗忖:“此番虽历风险,但毕竟寻到了雪山长老的知情者。”
  她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星晨,但见天幕渐渐变得昏暗,遮住了慢慢移动的月轮,只有一颗犀利的孤星高做地闪耀着。周暗忖:“这颗星星多像我那傲世的孟郎,唉!我在惦念你,布衫你知道吗?”
  第八章 千手孤魂
  且说鬼脸派众徒围困罗家庄之后,举火焚烧庄子,好端端一座秀丽田园顷刻变成了废墟。这般恶徒原本掠抢强盗出身,冲入庄子一见偌多财宝,争先恐后乱抢乱夺,每人卷了一个包袱,背在身上,一声吆喝,冲出罗家庄。
  这日,罗心愚悠悠醒来,只觉得百骸俱散,胸口堵得透不过气来。四肢浮肿,奇痛彻骨。睁眼一看,头上一柱微弱的阳光斜斜照入,原来是睡在一口枯井里。
  罗心愚暗叹:“惭愧,居然我还有命?”这枯井高约三丈,亮光照射进来,但见井底方圆七、八尺,污泥上铺了一层干草。罗心愚晕晕沉沉不知自己又是睡了多少日子了。
  数月前,鬼脸派血洗罗家庄时,为救爱子罗涧,罗心愚身负重伤昏了过去,被鬼脸派徒众挟持四处辗转。三天前,将他吊放在井里。
  每日,井沿上吊下竹蓝,里面装着若干果莱与罗心愚充饥,众强徒并不询问他庄中之事,罗心愚心下音忖:“这鬼脸派似乎在等什么人来与他相缠。”身陷井牢,只得听天由命。
  一日,井上传来众人喧器之声,有人喝道:“罗大庄主,今日该你登场献宝,享福啦!”井沿上面下来两条大汉,将他拽了上去。
  连日来不见阳光,明晃晃的光线刺得他睁不开眼睛,罗心愚四肢百骸不由自主颤抖不已,根本站不起来,蹲在井畔,不住喘气,烦恶难当。
  罗心愚举目一看,四、五十名鬼脸派徒众头戴杏黄鬼脸面套,将他围在核心,黑白二老青衫飘飘,垂手而立。刀刃闪光,气氛肃穆,显然在等什么紧要人物来临。
  这枯井竟然挖在一处山岩旁边,对面山上群峰叠翠,怪石林立,云雾缭绕,隐约看见盘旋山间的崎岖小道。
  忽听山下传来一声响箭,众人脸色一颤,排成三列,恭敬地望着对面山峰。但见对峙而立的山腰中,一大块悬崖突出,崖上生着一株巨松,形状古拙。松树上一根枝干临空伸出,一根麻缆结在枝上,荡悠悠地挂在这边山岩石上。麻缆长绳凌空荡动如百丈秋千一般。
  对面山间小道上,出现一个骑着毛驴的身影,正慢腾腾地沿着蜿蜒山道盘旋而上。那人倒骑毛驴,手持一柄铁扇,双目微闭养神,任毛驴踏碎步、觅嫩草,走一刻停一刻,往山崖下松树而来。
  半刻,那人跳下驴背,拂扇望着众鬼脸派站着的山这边。黑白二老急忙躬身施礼,大声唱喏,声音如同闷雷,道:“‘鬼脸判官’骆少寿,‘白手追魂’骆少福,静候多时了!鬼脸派众门人给右护法叩请金安!”话音刚落,骆少福走到岩石牵绳处,足尖一点麻缆。这长绳悬在半空.山风吹来早已微晃,被这么一点,长绳如荡半月秋千,顿起数尺波状,古松上“刷、刷”落下若干树枝松针。
  骆少寿狞笑两声,斜睨着对面崖上,众鬼脸派徒众面面相觑,拭目以待他如何过来。
  但见那人“嘿嘿”几声冷笑,双目通红,眉毛直竖,满脸都是暴戾之色,慢悠悠伸出单足一点长绳上,倾刻麻缆急停摆动,笔直地悬在半空,张口道:“众位英雄好汉,神龙教右护法西门烈有礼了!”他说到“英雄好汉”四字时,声音拖得长长的,断断续续,大有嘲讽之意。
  众鬼脸派徒众听到“西门烈”这名字,个个面露惧色,愈加恭恭敬敬。罗心愚一见心中奇异,这帮杀人不眨眼的凶徒,横蛮霸道目空一切,听到这人名字,人人敬若神明,想必是一个可怖的魔头。
  但听得那人突然纵声长啸,若狼嚎,若牛鸣,若虎吼,若鸟叫,声音可怖之极,探手抓起驴胯,一扬臂负在肩上,手抓四蹄、纵步跃上长缆,·步一步走将过来。
  一人负着一驴在凌空荡悠的长绳上行走,着实凶险,若有闪失,立即堕入底下数十丈的深谷。谷中万石森森,犹如剑海般向上耸立,堕了下去,哪还有活命。其时一阵山风吹来,这人青衫飘飘“哗哗”作响,肩上毛驴也“咳唤”直叫,令人惊心动魄,不敢正视。
  片刻,西门烈过了崖渊,森然道:“黑白二老,你们帮主为何不在?他好大架子!”
  众人早已被他那绝世武功震慑,看到他瘦骨凌凌的面容,奇丑可怖,更是吓得战战兢兢,骆少寿连忙单足一屈,施大礼道:“启禀右护法,敝帮主攻打罗家庄时,被罗心愚口射钢珠伤了眼睛,暂时养息不能视事,令我等弟兄在此恭候大驾。”
  西门烈鼻子里“哼”了一声,道:“称糊千里的鬼脸派掌门居然被一个小小罗家庄的庄主伤了,还称什么‘鬼脸罗刹’,你两人从今日起,共同掌管鬼脸派,轮流执掌帮权,叫史太清速赴神龙山去见教主。”
  黑白二老相视良久,面露难色.骆少福躬首道:“启禀护法、史帮主待我兄弟情同手足.恩重如山、当年起誓同生共死,苦乐同享,今番决然难以从命。教主法旨令我掌门人速赴神龙山、我众兄弟一同去见教主,拜请教主开恩。”
  西门烈缓缓从腰中抽出铁扇,怪目一鼓:“尔等好大狗胆,敢抗命吗!”他迎风一掌推去,数尺之遥的骆少寿,骆少福顿感一般热流涌来,已觉丹田热气如焚,内力运行艰难,不住喘起气来,黑白二老暗惊:“这‘千手孤魂’果然武功盖世,绝技在身,今日若不从命,种下祸根,鬼脸派大难便在旦夕之间。”骆少福连忙说道:“护法息怒,我兄弟遵命就是了!”
  旁观众人哪里知道这其中奥妙,只有罗心愚见黑白二老脸色一阵赤红,一阵苍白,便知较量上了武功,已见输赢,心中惊道:“这魔头显然奔我而来,不知他如何处置罗某……”
  西门烈手拂铁扇,围着罗心愚,慢条斯理地兜了个圈子,说道:“罗庄主,久违了!闻你尽忠为主,旧恩不忘,费尽心机,替他保管了偌大一笔财宝,替他复国举事备下数十万粮草之资,老夫十分钦佩。不过,亡国之君如同丧家之犬,而今奔走流窜数年,被人追杀天涯,恐怕再要踹翻九尊之位,是难上之难,难如上青天啊!不如你我携手,将那笔财宝献给我们教主,共享天下富贵,我神龙山绝不会亏待你这有功之臣,封你为堂主,赛过那狗日的太子拜将封侯,图个半生快乐。”
  罗心愚不语,心想:“这魔头哪里得来这隐密讯息,天下之事竟了如指掌。”他眼望青山,想起妻儿失散,顿时黯然惆怅。
  西门烈阴森森地道:“罗庄主,我敬你曾为内庭家臣,昔日锦袍银带当过皇差,而今虽然隐迹江湖,仍不忘旧主,乃一知恩报德君子,我劝你择枝而栖,早识时务,不然本护法恼怒起来,庄主身受彻骨奇痛的煎熬,那时求生不得,求死不成,悔之晚矣!”、
  罗心愚此刻早已将生死置于度外,默默无言望着青山绿水,淡云薄雾。
  西门烈走到一山石旁坐了下来,眼神一动示意黑白二老。骆少寿纵步跃到罗心愚跟前,双眉一竖,两指如风戳到,罗心愚全身一凛,脸色大变,不由得身躯微微颤动,“阳白”、“廉泉”、“曲垣”、“天宗”、“周荣”六处穴位如万针攒刺,痛不可当,热流涌至,深入骨髓。罗心愚咬紧牙关强忍,但牙关咬它不稳,上下牙齿格格作响,浑身冷汗湿透衣襟。
  罗心愚睁大虎眼,迸出数语:“你等算什么江湖武林中人,趁人身负重伤下手折磨,天下小人专占这等便宜事,大丈夫不屑乘人之危,有本领的放我出去,我们率人在此再行搏击。”骆少福听罢,脸显尴尬之色。他兄弟二人入鬼脸派之前就是江湖成名的前辈,今日被罗心愚一说,老脸顿时红赤起来。
  众人见罗心愚视死如归,痛得死去活来,脸色惨白,依然不肯卖主,个个神色肃然。
  西门烈见状,睁着怪眼,拿着扇柄在头皮上搔了几下,猱身而上,一掌轻轻拍落,“波”的一声响,正好击在罗心愚的“百会穴”上,“百会穴”是人身最紧要的所在,即是给不会武功的孩童磁上了,也有受伤之虞,何况神龙教的绝世高手。
  罗心愚被一击而中,浑身一震,眼珠渐渐变成青色,登时向后便倒。骆少福纵身上前,见罗心愚嘴眼俱闭,鼻孔里已无出气,忙伸手到他心口一摸,心跳亦已停止,气绝死去。
  骆少福惊异万分道:“右护法,教主严令属下捉活的,罗心愚死了要唯鬼脸派是问,所以老朽费尽心机诱他出庄,敝帮主整整几天站在荷叶上,好不容易才将他活活擒拿,护法而今一掌将他击毙,属下如何向教主交待?”言语之中微显恚怒。
  骆少寿也靠上前来,道:“护法,这罗心愚知道那倾国财宝的密藏之地,他死了,到哪里去寻那藏宝所在?”
  西门烈把铁扇插在腰上,哈哈大笑,道:“罗心愚在此是决不会说的,他痴忠旧主,志如铁石,为旧主匡复大计,十余年含辛茹苦敛财聚蓄。像他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汉子哪里会讲出藏倾国财宝的地方。只有将他带回神龙山,慢慢消遣他,才会一点点诱出隐密,讲出藏宝的所在。二老不必担心,老夫用的是‘震心玄脉法’筋脉虽断,内息尚存,形若僵尸,血液不凝,活不了,也死不了,到了神龙山再让他醒过来说话。”
  二老见罗心愚武功奇学确实匪夷所思,连忙躬身道:“属下愚昧,蛮荒匹夫,草野之辈,不知护法心机,冒犯神威,恕罪则个。”
  西门烈嘿嘿一笑:“好说,好说!鬼脸派黑白二老效忠教主,其志可嘉,来日方长,再作酬谢。”
  西门烈提起罗心愚颈脖一甩,如抛布袋一般横搭在毛驴背上,双手一拱,道:“告辞了,众位英雄!”骑上毛驴就走。
  说来也怪,这毛驴浑身上下尽是花斑,又矮又小,四蹄如同竹节,两个人负在驴背上,这牲畜显得毫不费力,沿着盘旋崎岖山道,“达的”“达的”奔走如飞,把众人都看得惊呆了。.
  行了约莫三天时辰,遥遥已看见荆州城池,道上看见些武人装束的汉子裹着伤布迎面而来,西门烈跳下驴背,双手负在背后,牵着驴缰缓缓而行。忽听得马蹄声响,迎面来了一乘马,马上骑者铁甲鲜明,兵刃十分讲究,一看便知是侍尉缇骑。这乘者衣服上溅满了鲜血,额上被刀划开一条伤口,神色慌乱,极是狼狈。不料过了一刻,又有五乘马飞驰过来,马上侍尉缇骑也都是身带重伤,不是折足,就是断臂。但见他们个个面如死灰,低着头匆匆而过。并不多瞧西门烈一眼。西门烈眯着眼睛,斜晚着那些武士,继续朝前走。
  俄顷,迎面两匹马泼风也似的奔将进来。马上两人身上绵衣撕得稀烂,头上包了青布,血水不住从布中渗出来,西门烈见众人骇然变色,拼命逃窜,犹如打掉了心魂的丧家之犬,心想,“侍尉缇骑乃天子禁军中的精锐,从天下各州府严格调选而来,个个善于搏击,今番惨败这般狼狈,是遇到什么江洋大盗,帮会豪客了?莫非是和我神龙教弟子交上锋了。”
  便在此时,又有一骑飞奔而来,行至毛驴旁边,正欲一闪而过。西门烈身形一晃纵起数尺,如一只老鹰展翅腾空疾刁小鸡一般,五指卡住那侍尉脖子,一把拖了下来,骇得这人四肢抽搐,眼睛直翻白。恐怕是刚遭惨败,又遇鬼魅,吓坏了头脑,双手乱摇,大喊救命。
  西门烈怪眼一翻,道:“你们被什么人打得这么狼狈?”那侍尉一见西门烈奇丑无比的瘦脸,舌头一硬,哪里还说得话出,嘴巴张合不停,吐不出一字来。
  西门烈将那人一抛,身子像纸鸢一般,晃悠悠地飞出三丈余,摔在尘埃中。西门烈吐了口唾沫,道:“这么不中用的浓包,如何上阵杀敌。”他啐了两口,牵着毛驴直朝前走。
  行了一盏茶工夫。但见道上坐着一条赫然大汉,身高九尺,异常魁伟,手持一柄晃亮的金环刀,恶狠狠地盯着西门烈与毛驴背上的罗心愚,大有留下买路钱之态。相隔大约三丈远,黑压压的一堆人聚在一团,言辞纷纷,指手划脚正在争吵。西门烈慢慢腾腾的走近坐地大汉,问道:“好汉,你等在斗架么?打跑了侍尉缇骑的是你?”
  大汉冷冷地道:“老头,你走称的道,不关你事体管,快走,快走!待会斗殴起来,免得伤了你。”枣姐问见他脸色凶狠,肚里直觉好笑。他慢慢悠悠哼起小调,把驴缰栓在道旁树上,捡块石头坐了下来,眯起眼睛观战。
  三丈余远处争吵的众人,声音惭息,个个手持器械向那大汉奔来,当头一人身形巨大,抢起一对双锤,朝坐地大汉顶门砸去。这一对铁锤每一锤有三十来斤,兵刃沉重,殊不知行动倒也迅捷。坐地大汉见锤落下,不慌不乱,把金环刀一横迎上磕去,只听“当”的一声巨响,金星迸射,双锤飞出丈余,坐地大汉却纹丝不动。抡锤的虎口震得鲜血直流、说时迟,那时快,抡锤汉子尚未撒步,被金环刀一扫,身首分离,截成两段,众人见此人如此神勇,无人再上。
  突然,众人中间奔出一人,跑到西门烈身前纳头就拜,磕起头来,道:“唉呀!我的天啊!原来你老人家在这里,快救我等属下!”
  西门烈眯起眼睛,打量了半刻道:“不必大礼!老夫并不认识你等众人,如何被打得这般模样?三、四十个人打不过一条汉子,还练什么武!”那人捣蒜一般磕头,连连说道:“小人乃‘青猿派’门人,月前大内侍尉统领来到青猿派,请我掌门人协力清剿荆州的建文帝遗臣,眼看得手,不料这人横插进来救人,逞雄打退我们,十余名大内侍尉缇骑都给打得落花流水,搞得我等无法向徐掌门复命。前些年小人随掌门去神龙山拜见向大教主,曾见过右护法一面,大人难道忘了么?那次我们送去了五个孕妇给教主取婴练功,向教主还赏了我们若干银两,”西门烈一听,果有此事,点头称是。
  “这大汉是北溟派的六第子,乃聚鹤峰主陈彤,右护法千万救我等众人性命,毙了他这狗日的。”这青猿派门徒一边说,一边手指坐地的大汉。
  陈彤听到这骑驴的瘦老头是神龙教的护法,虎目生威,威风凛凛把刀一横,喝道:“原来你这糟老儿是神龙山的强人,我正要寻你们呕气,正好一起了帐!西门烈“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道:“你这呆汉好大口气,有何本领夸此大口?老夫今日有急事,不愿管你们这闲事,下次无礼,决不饶你!”起身去牵毛驴。青猿派众弟子听到西门烈要走,一个个急得惊呼起来”“护法不能走啊!我们奉掌门之令,掌门遵教主之命,喝一条江水,一杆秤分银,同是荀教主属下,你不能不管!”
  西门烈脸色一变,冷冷地道:“无用的奴才!这么浓包,让人家揍揍也好,看你们这帮愚汉开不开窍。”提脚要走。陈彤见西门烈并不与他相斗,大有轻蔑之意,纵步一跃拦在身前,犷悍之气逼人。西门烈手牵毛驴道:“借光!借光!老夫今日不得闲,下次再会!”陈彤始终不让,瞪着凶眼横在驴前。西门烈阴森森地道:“呆汉,你果然不让?”陈彤大喝一声,寒光一闪,挺刀就戳,刀·势凌厉,迅捷无比。
  西门烈躲也不躲,身躯微微摇动,陈彤陡觉眼前骤现千只劲掌,掌影舞动,连对方面孔也看不清楚,不知用了何种手法,只一招,拍在陈彤肋下。只见铁塔也似的陈彤渐渐矮了下去,摇摇摆摆站立不定,过不多时,砰的一声,倒在地上,眼睛无光,形如虚脱。
  众人见“千手孤魂”一招便击败北溟聚鹤峰主,个个肃然无语,视若神明一般,垂手而立,心中更增惊惧。西门烈斜睨众人,嘿嘿一笑,慢慢挽起驴缰,道:“各位不须惊慌,赶快离开此地,北溟徒众恐怕就要赶来。老夫今日要赶回神龙山,改日再会。”过了一刻,见众青猿派门人仍然愣着不动,他一跺脚,吼道:“愚囊的狗才,还不快走!”
  青猿派众人听西门烈一吼,“呼”的一声,如同惊弓之鸟,四散逃窜,瞬间无影无踪。
  西门烈见众人跑散,斜眼瞧了瞧躺在地上的陈彤,跳上毛驴,手执铁扇朝驴眼扇了一下,一股疾风刮去,毛驴眼睛刹时赤红,四蹄如风,跑将起来。西门烈并不进城,绕开荆州城池,直朝北去。
  俟到黄昏,见无北溟派门人追赶下来,这才缓缓而行。但见罗心愚依然脸上毫无血色,气息全无,横在驴背上,一颠一颠听任毛驴慢跑。
  古道上,此时天空一片昏红。田野静谧,斜阳好象灼掉了一切声音,显得格外的平静。莽荡苍凉的田野,空旷、辽阔,微风一吹,树叶儿寒密窣窣地晃动起来。黑黑越黑越的灌木丛时时抖动。纵横交错的田埂边,绿草如茵,野花斑驳陆离,五彩缤纷,真是一派毫无粉饰的雄浑气概。
  忽听到一个雄壮的声音喊道:“兀那老贼,伤我北溟子弟,休走!“马蹄“得”,“得”直响,一片喧嚣声从后面传了过来。刹那时蹄声如雷,二十余乘马疾风般卷上,马上乘者一色短打劲装,披着玄色癖布大氅,但见每一匹健马都是高头长腿,通体黄毛,马脖下挂着红缨铜铃,奔到近处,却见每人刀刃雪亮,各执不同器械。来者二十余人,人数虽不甚多,气势之壮,却似有千军万马奔杀而来,团团围住西门烈与花斑点点的小毛驴。
  尘土飞扬,健马嘶叫,群人中一人猛然惊叫道:“啊也!这老贼擒住之人不是二姐夫罗心愚吗?罗家庄被鬼脸派歹人血洗,翠屏峰主率人四处寻找,原来掠在这老狗手上!”众人胯下坐骑皆是千里良驹,急奔而来,尚未看清横搭在驴背上之人,听这人一呼,各执兵刃纵下马来。
  这北溟派集武学之精华,汇各门之绝学,江湖中人均甚钦佩,其掌门人“流云剑”韦忧一手流云剑神鬼莫测,更且门下十二名第子,寓北溟十二峰之意,各封峰主,方圆数百里,艺压一方。平日里劫富济贫,扶弱惩强,主持正义,数十年积威积德,遂成巴东一大门派。这十二峰主乃:望霞、翠屏、朝云、松峦、集仙、聚鹤、净坛、上升、起云、登龙、圣泉、飞凤。十二个峰主兵刃各异,有长剑、银勾、藤板、铁琵琶、飞铙……每人练就一门超众的武功,数年来众峰主情同手足,生死相依。大弟子望霞峰主柳洋承其师之艺,更是武功超众。被西门烈所伤者,正是六弟子聚鹤峰主陈彤。
  众人听到惊呼,展目一看,驴背上正是翠屏峰主秦修竹之夫罗心愚的尸身,北溟弟子们惊怒更增。陡见一人虎目含泪,翻身抢上几步,一把抱住罗心愚尸身,大吼起来:“阿也,罗姐夫四处寻他不到,却死在这里,我等如何向师姐回报!”深情拳拳之意,竟是难以自己,偌大一条汉子卧在罗心愚身上大放悲声,哭嚎起来。众英雄摩肩接踵,横眉冷对围住西门烈。
  二十余名武林高手逼住西门烈倘若要求生脱去,绝非易事。北溟子弟见罗心愚面容惨白,双目紧闭,又是痛惜,又是愤恨,只等哭倒在地的那汉一声令下,即刻撕碎西门烈。殊不料西门烈斜眼望看众人,身子一耸,蹲了下来,从怀里拿出几个饭团,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一汉抢上扶起悲哭的大汉道:“集仙峰主,不要过于悲伤,我们快去追赶伤我聚鹤峰主的贼人,把罗庄主尸身带回去,速速报告掌门人才是”那汉站了起来,从肋下抽出两片金铙,抹了把泪水道:“快走,往前追!这老头骨瘦如柴,轻的风都吹得起,如何是打伤聚鹤峰主的强人,少和他理论,快把罗姐夫尸身带上,朝前追!”
  这门人上前双手抱住罗心愚尸身,用力一抬,哪里抬得动,脸颊涨得通红,尸身仍然横在驴背上。一时群雄面面相觑,肃语无声,大伙都看见了西门烈左手抓着馊饭团,右手中指搭在罗心愚尸身的胯上,好似千斤重量压在上面,均被这盖世内力震慑。
  “你这老鬼找死!”集仙峰主梁子美声若惊雷,震人心魂。
  “你们那个什么聚鹤峰主拦了我的路,是老夫伤了他。”若不是西门烈亲口说出,众人哪里相信,顷刻,群雄立即搔动,咬牙切齿骂声顿起。
  西门烈目光环扫,傲手站在场中,冷冷地说:“老夫有急事缠身,不愿和尔等众人纠缠,让我走!莫误了老夫大事,你们不知好歹,若再要多事,就是再来二三十匹马,也会让我报销得干干净净。”他丢掉馊饭团,一改刚才弱容,声音渐大,嚣张气焰腾腾升起。
  群雄人多口杂,有些粗鲁之辈,急仇之人,不免口出污言,叫骂声迭起。二十余人纷纷拔出兵刃,舞刀挥剑一拥而上,欲将西门烈乱刀分尸。这阵式就算他有通天的本领,似也决计难脱层围。但见众人眼睛一花,每人眼前寒气一冲,刹时出现两只飞掌,掌影闪闪,直奔面门而来。群雄连忙招架,殊不料这掌影全是空的,等众人省悟过来,定神一瞥,西门烈牵着毛驴已闪到两丈开外,如同鬼魅临世,罗刹降到人间。众人气势立时怯了,集仙峰主大喝:“你是何人?这般魑魅魍魉,究竟是人是鬼!你快……快快放下我家二姐夫尸身。”梁子美怒火中烧,厉声大吼。
  西门烈阴幽幽地道:“我乃神龙教向天冲燎教主座前右护法,‘千手孤魂’西门烈,黄毛小儿可曾听过老夫的名号?”群雄听得清清楚楚,面面相觑一时噤若寒蝉,个个惊呆了。
  江湖上人人皆知神龙教势倾千里,各大门派无一家敢与之抗衡,这‘千手孤魂’煊赫一时,心狠手辣为人齿冷,只闻其手段高强,武功已臻上乘境界,许多并没有亲眼见过,今日群豪一见,本领确是匪夷所思,不禁顿生惧意。
  北溟派十二个峰主,每峰自有子弟百余人。今日正巧有巡路弟子急报聚鹤峰主陈彤被人所伤。梁子美最早知道,他素与六弟亲近投契,一听六弟被强人欺辱,急得暴跳如雷,来不及禀报掌门,便率领本峰子弟迅速赶来。
  梁子美怒不可遏,大步跨出,左右手一合,金铙“咣”的一声破空巨响,震得众人耳膜直叫。左手一划,右手一削,金铙便向西门烈击去。他出招之时,与西门烈相距数尺,说到便到,力自臂生之际,两片金铙已夹击对方两肋。
  武学大千世界神奇精奥,各家门派自有其所长之技。西门烈久闯江湖,恃技傲物已非一日,但他早闻北溟派众弟子个个武功高强,十二个峰主都有独到之处的武功绝学,那各异不同的兵刃使人一看便知北溟派钻习武学有与众不同的见地,这使‘千手孤魂’对梁子美也决无小觑之心。外表轻蔑,内心警觉,外松内紧,乃武林中人常技。然见梁子美悲愤万分,闪电般突然发招,殊不料左右夹攻已上身来,左铙右铙力道合在一起,排山倒海一般,其势汹汹。
  西门烈“咦”的一声,平地拔起三丈高,躲过这致命的一击,如苍鹰搏击,身子悬在空中,右手从腰上抽出铁扇,落下铁扇挥动,直劈梁子美顶门“百会穴”。这铁扇乃精钢制成,重有三四十余斤,在西门烈手上如玩羽扇,劈将下来,重若千钧。
  梁子美见他跃起兜头劈下铁扇,双铙一封顶面,两片金铙迎将上去。只听“当”的震天价一声巨响,金铙被劈成碎片,金晃晃的破铙片飞溅起来,带着啸声,裂胆撕心、令人掩耳。
  梁子美这对金铙数年来不知赢了多少英雄好汉,仅一招就被西门烈劈成碎片,劲道似有千钧之重。骇得众门人相觑失色。梁子美气得哇哇怪叫,“呛哪”一声,扔掉手上的残铙柄把,左手中指直进,快如闪电般点中了西门烈胸中的“中庭穴”,右手如箭,点中西门列的“膻中穴”。这中庭穴、膻中穴,乃人身气海、百息所在,最为紧要。一着敌指,立即气息闭塞。殊不料西门烈早已封穴对敌,着指后,依然脸不变色,心不急跳,两指好似点在棉花堆上,千斤指力堕入茫茫大海一般.骇得梁子美汗水涔涔而下,心想:“这老鬼没有穴通?世人皆称神龙教左右护法强悍无比,支撑神龙教半边天.“千手孤魂’武功绝学,果然举世罕见!”
  ·梁子美哪里还有余裕筹思对策,但知若退半步,性命全无。同时足尖着力,纵身前冲,两指化为两掌击去。西门烈见梁子美拼命相搏,“嘿、嘿”冷笑两声:“不知好歹的狗才!”伸出左掌迎将上去。
  只一瞬间,梁子美双掌对他单掌,便觉得气息窒滞.对方掌力如怒潮狂涌,澎湃而来。势不可挡.又若一堵无形的高墙,排山倒海,挤压上身。
  梁子美顿觉尴尬,若是双掌继续顶住较劲,势必臂断腕折,内脏压碎,说不定会残废终生,百忙中乘势纵出丈余远,但觉双臂酸麻,胸中气息翻涌,喉口一甜,一口鲜血狂喷出来。
  集仙峰门人见峰主被西门烈掌力所伤,挥动兵刃冲上去,西门烈哈哈大笑,将铁扇一掷插在地上,双掌一拍腰肋,半蹲在地,眼睛直射精光,头顶瞬然冒出丝丝白气。
  众门人冲到西门烈身前两尺之处.突然间如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气墙,更似扎进了一张渔网之中,刀剑虽猛,席席挟风.却是无可施力,被那气墙反弹出来,武功弱者,握刀不住,“叮当”掉在地上。众人见西门烈冷电般的眼睛杀气腾腾,魂不附体,正欲退脱。西门烈一跨丈余,他这一步跨中带纵,反手一抓,五指刁到一名北溟子弟·运劲推出,这弟子竟如弹丸一般飞出十丈之余,悠悠地挂在一棵枯树上。西门烈两手一翻,化成五六只手掌,众人双目一花,劈劈吧吧被摔倒了七八人,个个摔得鼻青眼肿,口里流血。有两名北溟子弟正想拔腿而走.被西门烈伸出两臂抓住、左右手一合,两人头额撞在……起,脑浆迸出,便即软垂垂地倒下,早已毙命。
  梁子美倒在地上,手捂胸口不停地吐血,旁人眼见西门烈一张死沉沉的木黄瘦脸显出狞笑,当真令人畏怖。众门人一声呐喊,合力围攻,眼看不济,又欲脱身,刹时又被他掷了两个,飞出丈余远。
  眼见北溟派众徒攻打西门烈,每上一人,难免茶毒,任你平时多么高明的武功,都无招架之力,顶多两招,便落花流水,血溅荒野,这场搏斗自然是输定了。
  突然之间.呼呼风声大作,马蹄疾响而至。一劲装打扮的神龙教门人风尘仆仆赶到,迅捷无伦的下马跃到众人跟前,高喝:“向天冲教主‘赤龙令’到!”西门烈一性.双手拍了两下尘土,鼻子里“哼哼”冷笑两声,道:“北兴派众狗才昕了,老夫今日有急事在身,不与尔等纠缠啦!下次这般无礼,……个不留活口。等老夫哪日清闲,定然率人血洗尔等北溟小丑巢穴。”他转过身躯对那劲装来叉人手施礼,道:“教主御前右护法西门烈恭听‘赤龙令’谕旨。
  这劲装来人皱眉冷眼,道:“教主谕旨,右护法速速归山,担搁了这么久,教主正在烦燥,专等罗心愚这厮口供呢!”
  北溟弟子又惊又怒,又怕又恨,片刻之中被枣短问伤了数人,只得远远站定怒视西门烈,生恐他奇异武功.鬼魅邪术再荼毒峰主,兀自心有余悸。
  西门烈接了向天冲教主谕旨,显然余怒不已,一摆首又窜了上来,双掌直插那北溟弟子的坐骑,忽听得几声马匹悲嘶之声,西门烈手臂插进马腹尺余,拔将出来,血线喷出数尺。他一口气连毙三匹骏马,溅得自身上下是血,众人见健马口吐白沫,五脏流出,西门烈这么凶悍狠辣,个个胆战心惊。
  此时,月亮终于挣扎出了云朵,古道上顿时明亮起来。黑慰的,怪兽似的远处山影、镶上一道亮晃晃的银边;树、草、怪石,古道都给人一种透明感。寒惨惨的月光照在西门烈的瘦脸上,更显得恐怖可惧。他从地上拾起铁扇插在腰带上,脱下长袍抹了几把脸上溅上的污血,丢在荒草丛中。一耸肩,纵上毛驴,喝道:“教主信使带路,速归神龙山。”蹄声踏踏作响,一阵风隐入黑咕隆咚的夜幕之中。
  梁子美眼睁睁地看着西门烈携着罗心愚尸身扬长而去,直觉得手脚冰凉,脸上露出尴尬苦笑,心中感到阵阵悲凉之意:“这‘千手孤魂’武艺如此高深莫测,端的势不可挡,他日向天冲率人血洗北溟,那还了得!我北溟派将堕入无边苦海,大劫难逃啊!”
  路上风餐露宿非止一日,西门烈来到神龙山,巡道的神龙教弟子见右护法到了,快马传信,一站接一站传进山里。
  但见神龙山北面峡谷层层,行到谷底,抬头一望,铅色的鳞状岩石,塌了垛似的,倾斜着向石谷底部俯冲而来,形成了一堵堵峥嵘万状的岩壁。山岭、鸠崖、幽谷,使人视线模糊。山风穿过挟着一阵呼啸,或从远处传来野物的一串令人惊骇的嗥叫……
  盘旋上得谷来,山道旁有四名神龙教子弟跪接,西门烈鼻子里哼了一下,道:“前面带路,老夫去见教主。”那弟子中一人躬身施礼,道:“右护法,教主练那功夫又是七天了,换了好几个地方,小的引路。”
  一行人拐了几道弯,走进一条长长甬道,来到两扇巨大的石门前,其中一人双手拍了几下,石门轧轧打开。这石门厚逾二尺,坚固异常,约莫有千斤之重。众人进门后,石门吱吱嘎嘎缓缓合上,门内又是一条数十丈长的甬路,转弯处分布着四五条岔口,令人好似走进迷魂阵一般,再转了三个弯,来到一条阴河深涧之旁。
  眼见溪间深不可测,黑黝黝地“哗哗”直响,若是失足掉将下去,纵无性命之忧,也必摔得头晕眼花,淹个半死。这涧宽有丈余,中间悬着一根牛毛综绳,悠悠荡荡的正摇动,不具武功根底的人休想过去。四个神龙教门人行走如飞,在绳上一飘,霎然过去,西门烈一见,森森地道:“教主好罗嗦,钻到这个鬼地方练功,老夫要负死尸,又要这毛驴过去,奈何!”他踌躇半刻,从腰上抽出铁扇,“呼”的朝那驴眼上又是一扇。这毛驴叫了一声,眼睛发红,四蹄腾空朝前一跃,过了深涧,西门烈笑道:“我这宝贝驴子真是妙绝!”他挟起罗心愚尸身,一纵到了涧岸。
  在洞中走了一盏茶功夫,眼前陡然一亮,豁然开朗,众人已身处一座天然洞穴,显然是神龙教一个秘密所在。洞壁垒着四四方方的青石板,打磨得十分光滑,一般山洞都有湿气水滴,可这个所在经过人工修饰,却干燥异常,空气也十分清新。三四张石凳、石几、石床上放着刀剑,给人一种阴森森的神秘感觉。
  但见一座白玉石的大围椅上坐着向天冲,赤着上身,胸上长着密密的黑毛,两个朝天鼻孔直喘白气,头上两个肉瘤颜色又紫又亮,正坐在那里运气。
  空空荡荡的洞穴四角站着六名艳丽的妖姬,浓装淡抹,光彩照人,垂手而立,神色肃然。
  西门烈靠前几步,躬身施礼道:“禀告教主,右护法西门烈奉命带回潭州罗家庄庄主罗心愚。”
  向天冲并不答话,双掌合什继续运气,头顶上冒着缕缕白雾。约莫等了两个时辰,他嘘了一口长气,开言道:“西门兄,为何误了这么久时辰?我神龙教要号令武林,独霸江糊,办事都是这般迟缓,那要等到什么年月才成气候?”言词中带有微怒,阴沉沉的声音在石洞里激起回声。
  西门烈见教主不悦,恭恭敬敬低眉俯首,听完斥责,道:“回复教主西门烈本来早以归山,不想在荆州又遇到北溟派子弟纠缠,以致归山复令来迟,北溟派子弟人多势众,虽然西门烈击败他们,但也误了几个时辰,想必他们决不罢休!”
  听到此言,向天冲怪叫一声,腾地从石椅上站了起来,叫声好似狼嚎焦吼,洞穴中回响起“嗡、嗡”的怪声。但见他头上肉瘤由紫转红,怒声道:“又是这帮北溟派子弟,累次和老夫放对。前几次老夫练功要服要胎,派人抓的孕妇被北滨门人劫走不少,伤我门人,灭我教威风,真是狗胆包天,定要率人血洗北溟,方解我心头之恨!”
  西门烈道:“启禀教主,当世各大门派数年均已被我们剪除不少,少林、武当无法与我作对,闭门不出,目前也只有这个北溟派和我们抗衡了。灭其派、毁其山,则是迟早之事,要踏山就趁早,此时不灭,来日北溟子弟羽毛更丰,终成肋下之疾,加上听说北溟派还有几个前辈活在世上,待他们返山则更是威胁。我神龙派要扬威天下,独占武林,不灭此派,大事难成!”
  向天冲闻言,脸露杀气道:“西门兄,我神龙教镇山之宝被盗了,你可知晓?”一听此言,西门烈顿时面容失色,骇得退了两步,道:“教主,此话当真?我神龙教独占这云雾龙山,戒备森严,机关百种,强弓硬弩,万千虎狼子弟驻扎,如何被人盗走赤龙剑。”
  向天冲两只巨大的鼻孔出着粗气,脸显懊丧之色道:“此剑来之不易,老夫当初费尽心机便才得手,平素视若性命。数年来苦练此剑,朝思暮想,日夜发奋欲练成‘赤龙剑法’,不想剑法未成,赤龙剑反倒被盗走,真是神龙之灾啊!”
  西门烈急问:“教主怎么不号令各路堂主,五岳四海之内去寻找?”
  向天冲沉思了半刻,脸色阴沉,恨恨地说道:“盗剑那人乃一少年,不知何门何派子弟,身形敏捷,实为罕见,步伐怪异为中土武学中没有。纵观而今武林,又有谁武学竟达天人,调教出这么个武学超众的子弟?此赤龙剑乃天上坠铁炼成,剑柄火热炙手,烫不可耐,老夫练了这么多年,尚且只能掌几个时辰。殊不料这盗剑小儿单掌握剑,行走如飞,脸色无异,真令人不解!此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内外修为,日后炼成武学奇技,必是我神龙教最大的敌人,此子不除,终成大患。神龙教要称霸武林,不杀此人恐怕终成泡影。”
  西门烈沉吟起来,道:“原来盗剑偷儿是一个少年。”
  荀驹燎道:“老夫细想,普天下去寻找赤龙剑终非上策,人海茫茫、海角天涯,那要寻到什么时候?这小儿没有大人出谋出策,暗中撑腰,哪有这么大的胆子!老夫将他一掌打下深谷之中,不知死活如何,后来派人在谷底找了数天终无所获,想必已经携剑逃离神龙山了。西门兄,又有谁敢作这偷儿的后台呢?”他眉头紧皱,满脸焦躁。
  西门烈眼里射出精光,趋前两步,叉手拱拳,说道:“属下看来,累次和神龙教放作者目前也只有北溟派,肯定是韦忧那厮活得不耐烦了,设下计谋,要破我神龙山,他畏惧我镇山之宝,先请世外高人弟子来偷走赤龙剑,然后再行攻打神龙山。”
  向天冲两手冒出津津冷汗,在虎皮短裤上擦了几把,眼睛里射出寒电,唤道:“传下赤龙令,六大堂主,七十二路巡哨速速归山,大厅上议事,刻日率人荡平北溟山,不找回镇山之宝誓不罢休。要叫天下武林尽知,不向神龙教伏首称臣者,必遭血光之灾,灭顶之祸。”
  两侧垂手而立的妖姬,娇声嘀嘀地应诺,低头快步出了石洞。
  西门烈斜眼看了一眼罗心愚的尸身,道:“教主,这罗庄主怎么惩办?诱他说出当年惠帝令他密藏财宝的所在,神龙教便富甲天下,这样才能整衣修甲,扩大教盘,大开杀戒,独霸中原武林!”
  向天冲道:“唤他醒来,老夫亲自来问这狗头!”
  西门烈提起罗心愚僵硬的身躯,扬掌拍在他的双肋之下,只见罗心愚尸身刹时软乎乎地变了僵硬态式。西门烈将他放在石壁旁,面壁摆成盘膝而坐姿态,提起单足踏在罗心愚背心,连连运气。
  但见西门烈额上青筋一鼓,内息透过单足涌向罗心愚四肢百骸,瞬间,罗心愚头顶冒出一缕缕白气,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向天冲笑道:“护法悉气果然神效,老夫佩服!”西门烈满面惶恐地道:“哪里,哪里!小老儿斗胆在教主面前献丑了,教主武功盖世,绝学在胸,区区雕虫小技算得什么!”
  过不多久,西门烈将罗心愚转过身来,一拂铁扇朝他鼻孔扇去,疾风过处,衣襟扬起,一连扇了十几下。停了一停,西门烈伸出铁扇,快若闪电,在罗心愚“大椎穴”“天宗穴”“期门穴”连点数下,只见他头顶渐冒出青气,越来越浓,罩住了脸庞。又过了三盏茶时分,罗心愚身子徽微颤动,西门烈大吼一声:“震心玄法收罢!”眼见罗心愚慢慢睁开眼来,看着向天冲,惊得两目动也不动。
  向天冲走上前来,道:“罗庄主,认得老夫么?”半晌,罗心愚嘴角蠕动几下,终不明白到了何处,更不知自身如何死又返阳。西门烈扭住罗心愚脖子道:“罗心愚,你已到了神龙山,这位就是威震天下的向教主,老实招来那笔财宝密藏之处,饶你不死,同享富贵。若不招来,神龙山奇刑酷具千种,慢慢消遣,让你站在奈何桥上受苦!”
  罗心愚冷冷地望着他们,任你百般盘问只是不答。
  向天冲疗笑了几声,跨上两步,伸出毛茸茸的巨掌压在罗心愚的顶门“百会穴”上,戾气涌入,罗心愚喘气声急,丹田中热气如焚,内息若潮,翻江倒海地在各处经脉穴道冲突盘旋,似要突体而出,却无宣泄的口子。
  罗心愚伸手乱抓胸口,抓出一道道血痕,鲜血汩汩流了出来。他觉得身上火炙难熬,仿佛脑袋、胸膛、肚皮都在向外胀大,立时便要将全身炸成碎片。他低头查看肚腹,肚皮胀成了一个大皮球,皮色涨得闪出亮光,眼看就要炸开。那顶上的戾气仍然源源不断地涌入。罗心愚紧闭双目,四肢百穴犹如万针攒动,痛得冷汗津身,面若土色。
  半晌,西门烈见罗心愚咬紧牙关,死不招供,叹道:“惠帝有何德何能,麾下有如此忠勇之士相随,若谋大事不成,天理不容。”向天冲一见罗心愚仍不吐言,劲道一加,自己头上肉瘤红亮起来。
  罗心愚惨叫一声,靠在石壁上浑身颤抖,身上内息更是奔腾鼓荡,似乎要从全身千万个毛孔中冲得出来,他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得。只听“咚”的一声,罗心愚裤腰带被胀断,肚脐限里喷出一支血线,直溅向天冲身上。
  西门烈见罗心愚身受绝顶煎煞仍不招供,叉手施礼道:“启禀教主,看这模样罗心愚是誓死护主不招了,若再加力,劲道一逼,只怕五脏六腹都会从肚脐眼挤进出来。”向天冲听罢,粗眉一挑,把手掌放了下来。罗心愚但觉眼前金垦直冒,一阵天昏地转,晕将过去。
  向天冲见罗心恳晕了过去,在椅子上坐下,望着石壁怔了半刻,转过身对西门烈道:“西门兄,此人不招,奈何!我神龙山策谋之事岂不成了画饼?”西门烈沉吟了半晌,道:“属下猜想,惠帝虽然迂腐,并不愚钝,何况身边有智谋臣甚多。他们在‘靖难之役’时迁移的那笔财宝,数目巨大,江湖豪客莫不虎视眈眈,蠢蠢欲动,想必密藏之时定是费尽了心机。罗心愚当年侍尉内庭,官拜指挥使,尽管甚得恩宠,但毕竟是个内侍家臣,谅他一人也未必尽知内情。”
  向天冲道:“罗家庄一无所获,其它几处也劳而无功,可恨朱棣这昏王也从中作梗,和老夫若分若离,明中协力,暗中作对,坏我千秋之业,假若罗心愚吐牙不供,岂不心血付之东流。”西门烈蓦地咬齐牙关,道:“朝庭大内总管曲品曾与我订盟,他许允帮我们寻找财宝,神龙教帮他们捕捉惠帝,互相交换,不悔其言,要是那狗总管曲品不守诺言,老夫进京捣碎这贼子狗头,骇那朱棣一下。”
  向天冲双手忙摇:“不可,护法切不可鲁葬行事。当今朝庭国力强盛,四海拱服,一片升平,神龙教自然不是对手,不必与他朱棣作对。他做他的真龙天子,我当我的武林霸主,各自相安,犯不着劳众伤神与朝庭开战,不过,下次捉那曲品上山,骇他一骇!让他知道神龙教的深浅。而今最要紧的是荡平北溟,铲除韦忧那厮的势力,以便日后一鼓作气踏平少林、武当。”西门烈一听,觉得有理,连连应诺。
  两日后,有人来报:“神龙教众巡察,堂主,值哨,接到赤龙令后,已有半数火速赶来,在神坛大殿聚集,专候向天冲去商议荡平北溟一事。这神龙教以神龙山为中心,势力横跨四省,天下四十六重镇都有人充当眼线,形成了交错的网络。平日里众巡察奉教主之命周游各地,执掌刑典。湖南、湖北、安徽、山东、广西、浙江设有六大堂主,为神龙教输送粮草,传递消息。教主若有召唤,两匹马一乘人日夜不停奔驰,三百里为一站,依次传递,所以端的号令神速。赤龙令传出,各路人马岂敢延误,日夜兼程赶来,两日便聚齐大半人马。
  神龙教神坛大殿聚集了各路堂主、徒众,只听人声喧哗,马匹嘶叫,锣声镗镗,号角长鸣。大殿前一块数十丈见方的草坪上,竖起一杆大旗,杏黄旗上大字赫然,“神龙教主向”山风刮来,烈烈作响。杆下系着三百余匹高头骏马,众门人衣甲鲜明,刀刃闪亮,一个个凶恶异常,好似阁罗殿下的无常、厉鬼。山下仍有弟子陆续赶来。
  陡然间,殿外响起三声巨炮,八人击鼓,八人吹号,八人敲锣,众徒垂手而立,气象森严,大殿内外刹时寂静无声。一人暴喝道:“教主到!”向天冲坐在十六个大汉抬着的描金龙辇上,身披衮龙袍,来到大殿。他端坐殿中正椅上,眼睛露出杀气,扫视着众人道:“神龙教立威天下,掌管武林乾坤,溟山小丑要立即铲除。特遣左护法端木迁调令尔等众人,分三路进发荡平溟山;不得有误!右护法西门烈率三路人马刻日下山,继续追宝捕人。”他吐言不重,声若洪钟一般。殿内外众人听了教主令谕,齐声应诺,如滚滚雷鸣,震撼群山深谷。
  神龙山子弟在端木迁严令调度下,分成三路,浩浩荡荡杀向北溟山,一场武林杀戮又将发生了。
  在通往凤朔府的官道上,一名年青锦衣卫士,骑着黄骠骏马急驰,他两目英俊,目光炯炯,看他汗流浃背,灰尘满面,嘴唇干裂的样子,是好些日子不曾下鞍了。中午时分他来到一个小镇客店歇脚,要店家给马上料饮水,自己坐在桌上要了一盘烤羊肉,一盆葱花烙饼,一盆高汤,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对面桌上一老一少正在吃水饺,老的眉发均白,面容怪异,身穿长袍,腰扎藤条;小的是个十多岁的女孩子,面庞俊秀,明眸皓齿,老小年龄之差,极似祖孙。小女孩边吃边嘟囔:“师父,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邡哥哥呀!”他们竟是一对师徒。
  这一老一小就是“沧浪苦公”季享乔和“翠岭红中”燕雨屏师徒俩。玉龙山那一次印证武功,季享乔和上官玄机一直斗了四天四夜。峨嵋拐一直奈何不了铁棋盘。上官玄机几次停下来认输,季享乔捶胸顿足地不干,硬要逼着“云束怪客”把各种精研的招数都拿出来。二人都打得精疲力竭了。季享乔还要比内力、比暗器。
  “季老怪!该收场了,莫让孩子们着急。”上官玄机怕邡丹担心,做出蠢事。
  一叫此言,季享乔猛然一惊:上山时,看那小孩功力不浅,出手不凡。屏儿平日娇惯,爱使性子,要是二个小家伙打起来……。一想到这里,季享乔无心再斗,说声:“莫让你那臭小子欺侮了我那宝贝徒弟!”转身就跑。
  上官玄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跟着季享乔转身回洞。
  到洞里一看,两个人都傻了眼,哪里还看到邡丹和燕雨屏的踪迹。
  季享乔陡然发怒:“云东老怪!你使么子诡计,把我屏儿证走了。这地方是你的,我只着你要人!”说着,又要动手。
  上官玄机正色道:“享乔兄,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我这义子是受教儒先生生前所托,乃邡门唯一血脉。真要出事,我死莫能赎。还是快快寻吧。”
  两个老头,脚底如风,把个玉龙山上上下下找遍,也不见两个小孩子踪影。心里都急了起来。
  这时,雪坡上一条黑影如飞而来,顷刻到了洞前。来的是一个青年女子,浑身黑服,外罩白披风,娇俊的面容甚为憔悴,脚蹬小蛮靴,靴上点雪未沾,端的踏雪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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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07002
  这女子一进洞。见有两位老者,当胸一揖道;“请问哪位是上官玄机老前辈,”上官玄机说:“你是何人,找他干什么?”女子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季享乔火燥起来道:“云中老怪,你还卖什么关子。”指着玄机对那女子说:“他就是,你有话快说,我们还有急事呢!”
  那女子听说对着上官玄机双膝跪下道:“孙徒参见师
  祖!”
  上官玄机冷冷地道:“你是何人?到此有何事?”
  那女子道:“徒孙是北溟派流云剑的弟子季茹,奉学门人之命请师祖回山,有要事向您禀报。”
  上官玄机道:“廿年前,我已脱离北溟派,还有什么事要找我商量,北溟派的事情我管不了。”
  季茹一听,泪如泉涌,抽泣道:“师祖!神龙教教主向天冲率众寻仇,对方武功高不可测,登龙峰主董天云、胜泉峰主卢象惨死,家师力战负伤,北溟派已面临灭门之祸,现有掌门人告急文书在此。”一边呈上书札,一边继续说:“师父受伤后,十分懊丧,讲起当年自己师祖临终时,深悔自己孤僻狭隘,气走师兄弟,致使北溟派这些年功力长进不大,现在大祸临头,掌门人来时要我一定恳求师祖估念一脉同门之情回去作主,匡复师门。”
  上官玄机看罢书信,面容惨变,叹了口气道:“也是北溟派该此一劫。茹儿,起来吧!我答应你了。但去北溟还得一些时日,我义子和季老伯的女徒,前两天走失,不知去向,兹事体大,还得找一找。”
  季茹心中一动忙道:“走失的二位小师叔多大年纪?什么模样?”
  季享乔道:“什么师叔,比你年纪还小,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一个比他小一点的女孩子。”
  季茹道:“我来时在湖山边一个偏僻小镇饭店里,碰见两个小孩进店吃饭。粉然玉琢长得非常可爱,女孩子着一件红色披风,叫那男孩子什么邡哥哥的。我兀自纳罕,这荒僻之径谁家小孩子长得这么俊。”
  季享乔道:“那一定是我屏儿,他们往哪里走了?”
  季茹道:“我因事急,没有留心。看样子是往北去。”
  上官玄机道:“享乔兄!听茹儿所说,定是他们在山里憋久了,想下山去玩玩,倒不是被什么坏人给掳走了。只是他俩都太嫩稚,不知天高地厚,难免吃亏,你我还是一同北上寻找。我顺道先去北溟一趟,你往江陵一带看看如何?”
  季享乔没好气地说:“屏儿多年来随我东奔西走,从没丢过。到你这里,就给你那义子给诳去了。这回找得着便罢,找不着我跟你没完!”说罢,头一扭先走了。
  上官玄机见季享乔一冲走了,搖头苦笑,转过身来,伸出食指去洞内石壁上轻轻地划了起来,不见一丝石屑,银钩铁划却入石五分有余。季茹知是师祖给义子留字,但见师祖随意之中露出了这等上乘功力,着实钦仰,不覺看呆了。直到上官玄机拍了拍她的肩膀:“茹儿,我们走吧!”才猛醒过来,跟着师祖下了山。
  季享乔虽然当着上官玄机之面气冲冲地说是邡丹诳走了燕雨屏,但他心里清楚屏兒的个性,要是她不愿意干的事,十条牛也拉她不动。这丫头准是喜欢那小白脸了,保不定还是她怂恿他走的。
  他们往北走会去哪兒呢?他一面如风似的穿林过峡,一面在沉思。哦!有了,北溟派那个女弟子不是说在那镇上饭店见过他们,先到那里去看看。
  第二天一大早,这家伙铺才开门,他就坐到了一张桌子边上,拐棍放在一边,一錠金镍子往桌上一放。
  伙计大吃一惊地看着这白发如银装着粗陋的深山野老拿出这一锭閃閃发光的金镍子,觉得实在有点不相称。
  “老丈!你要点什么?”伙计走过来热情地问道。
  “你有什么,我吃什么!”季享乔嗡声嗡气的回答。
  “老丈,小店本小利微,你这金镍子,一大早我没这么多银子给你找。上次一对小官人在这吃了一顿饭,也是这么一个金镍子,我们也是找不开,最后,他们开恩的不要找了。”
  伙计看这老头怪里怪气,怕有闪失,先把话说在前面。
  季享乔一喜道:“那两个小孩什么时候来的,往哪里去了?你只要给我讲清楚了,我不要你找。”
  伙计见又一柱大财从天而降,忙把五日前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在店里的情况,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季享乔边听边琢磨:他们打听去神龙山的路径,一定是到神龙山去了。神龙教有口赤龙剑他给燕雨屏讲过,她听了就非常羡慕,吵着要师父帮她去弄来。这次一定是鼓着邡丹上神龙山去了。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神龙教那里岂是小孩子能对付了的。一念及此,季享乔心神一凛,暗道一声:“不好!”拿起几张伙计刚送到桌上的烙饼,起身就走。把伙计惊得目瞪口呆。
  季享乔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神龙山区,这老头孤徽古怪,自仗艺高技绝,几十年前来过此山,路径尚熟。便施展如风似影身法,在神龙山地区暗地访察起来。转了两天,毫无燕雨屏踪迹,心里有些纳闷。蓦地听得前面谷中似有打斗之声,急忙赶去,登高一望,喜出望外。只见一个满头满面白毛的老头坐在石板上指手划脚,燕雨屏在边上跟着练功。
  原来燕雨屏从邡丹走后,把老者扶进洞中后,跑到外面摘了些野果送给老者吃。等到天色已暗,还不见邡丹回来,心里渐渐地焦急起来。
  毛茸茸的老者,这几个时辰,一直闭目养神。冰山碧血丹果然功力奇佳,不但当时解了剧毒,且一旦行功,顿感精力充沛,浑身舒泰,功力顿增。老者双目一睁,见外面天已大暗,察知邡丹盗剑只怕出了麻烦。暮地双手着地倒走起来,来到石台中间。双手一纵,身子离地五尺有余,霍地十指如叉,插向石台,顿时手没石中,石台裂成两开。如此四插,中间裂出一块二尺见方的石头。他对燕雨屏招了招手道:“姑娘快来,赤龙剑谱就在这下面,赶快拿走!”
  燕雨屏见这老者虽然脚已残废,功力依然如此厉害,五指如钢,心存佩敬,赞不绝口道:“你手指功夫真好!”老者哈哈一笑:“我手指功夫不好,岂能被江湖称为‘十指神樵’。”
  燕雨屏上前,搬出石头,见底下一穴,内放一个紫檀木小匣,取了出来,交给老者。
  毛茸茸老者又是哑然一笑道:“我还要这个干什么,你赶快收起,逃了出去,交给你那位小哥哥。这武林至宝,没有福份的人是消受不了的。”
  燕雨屏躬身下拜道:“老爷爷,我就代邡哥哥谢谢你了。不过要走我们一道走。”
  十指神樵道:“我脚已残,手虽勉强可攀,但行走不便,这神龙山方圆数百里,戒备极严,你和我一道万难逃去,为了这件武林至宝,你赶快走!”
  燕雨屏无奈出得洞来,一看此谷绝陡,下来不觉得,现在要上去,她轻功虽好,但远不及邡丹很觉为难。心中一急,愈觉离不开邡丹了,竟殷殷哭泣起来。
  这时十指神樵已到洞外,安慰她道:“好孩子别急,我有办法!”接着他便传授给她混元功心法,叫她坐在石板上按着心诀行功。约一盏茶功夫,燕雨屏丹田鼓荡,周身气血奔流,吃的冰山碧雪丹中所含各种世间罕有的药物的千年精气向周身百骇扩散、贯穿。顿觉心中无比轻爽、舒适,这时十指神樵以左掌顶住她的命门,燕雨屏顿觉一股暖流源源不断从命门注入丹田,初觉浑身鼓荡,面孔赤红,百会穴突突直跳,头胀欲裂。又约一盏茶功夫,灼胀感逐渐消失,上、中、下三处丹田温熙,心境清新,无比愉悦,一呼一吸周身气息如流。“十指神樵”撒手道:“好了!你现在起来试试。”
  燕雨屏站起一跃,顿觉身轻如燕,功力大增,下来急忙拜谢老人。
  十指神樵神色十分疲惫地道:“成功了!这也是缘份,这一个多时辰,你增长了二十年功力。有些人练一辈子也达不到。我反正出不去了,干脆再把十指金刚功传给你,也好他日助你克敌。”
  说罢,当即传给燕雨屏十指金刚功的密诀和练法。王管屏凝神习记。
  蓦地,一阵轻风,身边多了个人。燕雨屏一看,猛地扑在这个人怀里,叫道:“师父!屏儿可想煞了您。”
  季享乔抚摸着燕雨屏的头道:“你有了哥哥,就忘记了师父。”
  燕雨屏抓着师父的手直蹬脚撒娇地道:“师父您一跟人家打斗,四五天不管徒儿,现在您怎么反怪起徒儿来了,我不依您。”
  季享乔笑道:“好!好!怪师父不好。这老头是谁?”“十指神樵”道:“季老怪!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季享乔一听这声音,细细一看,哎喃一声道:“是你这老鬼!你不是死了多年,你从哪个阴沟里钻出来的?”
  燕雨屏急忙把这前前后后给她师父讲了一通。
  “十指神樵”道;“季老怪!你赶快带你的宝贝徒弟走吧!迟了只怕难得脱身。”
  季享乔一凛,深知“十指神樵”所言非虚。当年“十指神樵”和他均是前后成名人物,竟然败在向天冲手中,向天冲的武功确实已深不可测了。何况自己还带着小徒,看来还得把这老头救出去。因此,再不迟疑,说了声:“老樵夫,跟我们一道走吧!”左手拖着燕雨屏,右手拖着“十指神樵”,就往谷上窜去。
  燕雨屏现已功力大增,急忙摆脱师父的手道:“徒儿自己能上,师父您照顾神樵伯伯上吧!”说罢身形几窜已登谷顶。
  季享乔见状大喜,携着“十指神樵”飘然跟上。
  出谷以后,他们穿林越涧,来到一处大草原。蓦地从西边草丛中五色牛群蜂拥而出,排山倒海似地向他们冲来。
  三人登时大惊失色。“十指神樵”大喝一声“不好!五毒万牛阵!你们快逃,不要管我!”双手一按,腾身空中,往牛群中一头角长五尺开外,弯如盘香,体形高过群牛的一头大白牛腰背上落去。随即双手一拧,白牛痛苦异常,转身就跑,牛群登时跟随白牛边跑边打起圈圈来。转瞬跑至西边崖畔,只见“十指神樵”双手一插,腾起半空,看见季享乔师徒还呆在那里,怒吼一声:“不要管我!快走!”翻了个斛斗,落下万丈深崖。
  这一惊心动魄的惨烈场面,发生在顷刻之间,饶是季享乔这样久历沧桑的高人也觉得心怵。眼见“十指神樵”为救自己师徒,丢了性命,牛群马上就要回奔,此时不走,还待何时。拉了燕雨屏一把、轻展如风似影轻功,飞速遁走。
  离开神龙山区,季享乔就要回川。无奈燕雨屏执意不肯,非要拉着师父一道去找她的邡哥哥。
  季享乔对徒儿百般怜爱,只得陪她四处寻找。出剑阁、走陈仓,来到这小镇上。燕雨屏要吃东西,季享乔带她走进了一家小店。
  “屏儿,别着急,那小鬼精灵得很,死不了的,总会找到。找不到我赔你一个。”沧浪苦公一边给她碟子里挟饺子,一边逗着她。
  “师父,您使坏,故意急我。我不要你赔的,我只要邡哥哥,除了邡丹哥哥,你赔谁我也不要。”
  锦衣卫士看着这一老一小逗嘴,觉得非常有趣、新奇。但他急如星火,放下筷子,从怀里拿出一块银子往桌上一放,出店上马就走。出了镇子,他马上加鞭,又风驰电掣地狂奔起来。两个时辰过去,他回头一看,顿觉凉生脊背,十丈开外,那一老一小竟然边走边说地跟上来了,轻功之高,着实骇人。但他顾不了许多,继续向前急驰。
  又走了一二个时辰,马儿跑得汗津漉漉,直喘粗气。回首一看,那一老一少依然紧跟在后面数丈,谈笑风生,指点路旁景致,一副悠悠闲闲的模样。
  锦衣卫惊诧失色,暗暗寻思:“莫不是碰上神仙啦?天下竞有这般异人……”赶紧揽缰奔上通往虢镇的近路,这才渐渐不见老少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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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锋芒初试
  申牌时分,他到了虢镇,走进一家大车店。车店掌柜是位关中大汉,见他进来,亲自把他迎进后院正房。掌柜请他上炕坐定,连忙问:“姬公子,你多年没来这条道上走了,这次来的这么勿忙,有什么要事?”
  这锦衣卫士就是姬纭,奉义父尹洙一之命,星夜赶来凤翔府,这虢镇是西安通往凉州道上一处重镇,和全国其他十几条要道上一样,十年以前,尹洙一就安下了眼线,主持这些眼线的,都是一些熟知当地情况的武林高手。虢镇上这家车马店就是其中的一处。
  姬纭没有马上答复,却反问道:“薛掌柜,这里最近有什么动静。”
  “凤翔府最近情况有点异常,小彭和尚在横山堡集结游民,赶制刀枪,进行操练,已经非只一日,前些日子,内侍来报,准备打起建文旗号,围攻凤翔府,此其一;三个月前此镇东南二十里的六村堡,突然搬来一家富商,说是从河南来探亲的,十几辆轿车都遮得严丝密缝,车把式和跟随看样子都有武功底子,俨然大家气派,不像一般做生意的,堡主阎桂川对这家亲戚,待之极恭,堡里的百姓,只知道这家亲戚姓柏,可从未见过面,此其二;其三,凤翔府城和虢镇周围,近半个月来,陆续发现一些外来人,其中二个,到我店住了几天,从他们的眼神和鼓出的太阳穴看,均非泛泛之流,府里兵丁也在紧张操练,似有什么行动。”薛掌柜边抽着旱烟锅边说。
  姬纭听着,眉峰紧锁的思忖着,忽的眼睛睁圆,脸色舒展地说:“薛掌柜,我此次前来系少师急令,你马上通过底线,鼓动小彭和尚立即公开树起建文大旗造反,围攻凤翔县城。记住一定要鼓动他以建文名义发檄文。同时立即从陕甘道上抽调好手,由你率领去大林堡去太白山的道口,装作绿林好汉,堵截追捕阎家亲戚的人。这般人不管打什么旗号,都不要买帐。我就住在这里,有急事可来找。行踪不可让任何人知道。”
  薛掌柜一听事态严重,但多年在少师府中养成习惯,从不多问,立即正色道:“谨遵公子吩咐!我即刻起身去办。”给店里伙计交待一声,马上走了。
  姬纭待他一走,立即换上儒服,骑上一匹青聪马直往六村堡奔去。
  六村堡里,一家豪绅院内西边楼上厢房里。皓月当空,柏奎南华服儒巾,正襟危坐在琴台前。房内几上龙涎香正从兽装香鼎上金龙的口中徐徐喷出,袅袅上升,使满室充满了异香。琴声铮铮响起来了,“……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凄切、哀婉、悲愤、这是南唐李煜的“虞美人”。此情、此景、此曲、此人融为一体,柏奎南浸透在极度的悲哀中。俄倾琴声一变。柏奎南的神情,由凄切、悲怆转为愤怒、坚毅。忽然窗前黑影一闪,一道白光直射琴台。侍立在旁的龙钟老仆,突然变得身手矫健,一声:“有刺客!”同时,一个箭步扑出,伸出二指夹住射来的匕首,七首尖上,扎有一张字条,上写十六个字:“恶虎已近,潜龙速飞,南去太白,逢凶化吉!”
  柏奎南一见字条,脸色陡然变成苍白。神情焦躁地道:“一年三百六十天,风霜刀剑严相逼,何时是了t.我不走了,让他抓去杀了算了。”老仆赶紧跪下道:“陛下息怒!老奴防护不严,惊了御驾,罪该万死!但陛下龙体安康,乃万民之福,我看这寄柬之人,不一定有恶意,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计。”
  “往哪里走,北为庆阳前已走过,南行太白,焉知不是圈套?”柏奎南仍然焦躁不安。
  “走的路线,委实需要从容商议!”老仆感到现在处境较几年前更加艰难险恶,身上担子太重了。
  “大祸马上临头,还商量什么!这个送信的是个暗中助你们的好人,要不我老怪早就出手把他宰了。你们只管走太白,老头子给你看着点。”不知什么时候房子里飘进了一个老头子,牵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
  柏奎南和老仆人都惊呆了。
  “你们还不相信,听邡丹哥哥讲,建文皇帝是个好人,我才明师父来帮你们的。还不快走!”小女孩急躁起来。
  老仆人醒悟了过来,怕这二人冲撞了圣驾,准备出手赶走他们,柏奎南连忙制止,和颜悦色地问道:“你说的那邡丹哥哥是谁?”
  “我邡丹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待我可好了。他是谁?他是上官伯伯的义子,他原来有个父亲,听哥哥说被奸王杀害了,叫邡教儒,邡丹哥哥跟我讲,他要去报仇杀奸王。”燕雨屏一讲起邡丹劲头就来了。
  季享乔道:“屏儿!算了。听不听由他们,我们走吧!”拉了燕雨屏就往外走。
  柏奎南听到这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讲到邡教儒,心中一凛,大受感动,虽然他还搞不清这里面的关系,但这话是绝然可信的了,连忙对着将要出门的季享乔一揖道:“谢谢二位,我柏某有何德何能,敢劳二位高人相助,刚才唐突,望勿在意。”
  季享乔怪笑了一声道:“这就好!”举着燕雨屏,身形一闪,倏忽不见。
  凤翔府同升客栈二楼一间客房里。一个身着灰色黄边长绸袍,腰缠橙色缎带,足蹬长马靴,宽阔脸上颤骨突出,黑发如刺的中年汉子,坐在窗前独酌,他边喝酒,边撕着一条鸡腿往口里塞。
  一个游方郎中,背着药囊,上楼走进他的房门。步伐轻敏,犹如鬼影。”阿济拜,看你吃的这么香,我来陪陪你吧!”郎中一进门就开了口。
  “阿济拜不知总管驾到,有失迎讶,望迄恕罪!”阿济拜看清来人面目,不觉一怔,紧紧起身见起大礼来。
  “你们这次到凤翔有几个,那几个现在哪里?”来人掩好房门,轻轻的问。
  “我们六个人从京师出渡,在咸阳道上遇上了神龙教的护法“百面鬼影”端木迁,伤了二个,留在那里治伤。其他几个到春香院玩去了。”阿济拜有点惶恐的答。
  “不识相的东西,这个时候还去嫖妓,这些日子你们究竟干了些什么?”游方郎中显然生了气。
  “到凤翔府后,衙门里只告诉我们小彭和尚在横山堡有聚众闹事之嫌。风传他们要打出建文旗号,钦犯很可能回来藏在他们那里。凌哲去过两都没有查出端倪,回来风闻虢镇六村堡堡主来了个远亲,气派很大,直是可疑,准备明日前去刺探。如果是那个人,死活也要抓住他。”阿济拜见总管有气,小心的回答。
  游方郎中冷笑一声道:“你们也太小觑人家了,建文帝并不缺少谋略,只不过温柔寡断一点。况他的手下不乏高人,小彭和尚那伙不过是乌合之众,他那里岂能藏龙卧虎?你立刻叫他们回来,明日清晨,全力以赴到六村堡擒贼,人手不够,可以从凤翔府抽调一些好手。但得告诫他们,阎桂川那个亲戚,只准生擒,谁也不能伤他一根毫毛。这一点凌哲和你要拿脑袋担保!”
  阿济拜见总管果然厉害,内心佩服地道:““总管高见!我等遵命照办。”
  郎中听到他的恭维,脸上并无喜色,仍然阴沉沉地道:“你们也在江湖上混了好多年了,怎么鼻子这么不灵?我有一种不祥之感,他们已不在六村堡了……你们今晚立刻就去,你和易舒带人直去堡南在太白山的道口追堵。事关圣命,误了大事尔等可得小心!”说罢,起身出房,悠然下楼走了。
  阿济拜给曲品一顿话,直训得汗流浃背,立即奔出客栈。
  二更时分,六村堡外,十几条黑影不顾声声犬吠,“嗖”的跃上堡墙,直奔堡主阎桂川住的大院。来到门前,翻墙而入,劈门破窗,大肆搜索。阎桂川一家老小,被从梦中拖出战战燥燥齐集大厅。
  “你那家亲戚哪里去了!”凌哲因为扑了个空,火冒三丈。
  “我家亲戚经常来,也经常去,他们要不在自己家里,要不外出谋生去了。”阎桂川面对虎狼,镇定自若。
  -“你这个老滑头,我问的是你家从远方来的那家大户亲友,你别跟我装蒜。”凌哲一巴掌把阎桂川打得鼻孔流血。
  “你说的他们,三天以前,已回河南去了。”阎桂川擦了擦鼻血,不慌不忙地回答。
  “回河南?从哪条道走的?”凌哲追问。
  “从官道上走的!”阎桂川仍是不紧不慢地回答。
  “阎桂川!我劝你放老实点,你窝藏钦犯,私自纵逃,再不实招,小心我宰了你!”净无寒咆哮如雷,厉声大喝。
  阎桂川若无其事地道:“笑话!什么钦犯,我不知道,我家姑父从河南来也犯了法?你们半夜私入民宅,破宅行凶,意欲何为?如果缺少什么,我阎某双手捧上。”
  凌哲一看架势,知道问不出名堂。心中火起,冷笑一声:“阎桂川!上天堂你有路不走,入地无门你找寻,好吧,我成全你!”一剑挥出,将阎桂川刺了个透胸穿,血如涌泉,扑倒在地。
  眼看头儿动手,其他夜行人,刀剑齐出,登时把厅内一干人全部放倒,呼啸一声,越院出堡,施展轻功往南急奔。
  第二天下午,凌哲等一干人追到一个三岔路口。正不知往哪儿走,忽听得前面谷中有兵器碰撞的声音,夹杂着阵阵呐喊之声。
  凌哲登上岗头一看,远处十来辆带篷骡车急急往南驰去,稍近处,阿济拜和易舒二人正和一伙人在狠斗。
  和阿济拜、易舒斗的正是薛掌柜带领的形意门弟子,虽然阿济拜、易舒拳脚生风,然而薛掌柜形意门功夫也十分老到。十几个人围战两个高手,依然稍稍要占优势。
  净无寒见状大喝一声,半空中响了个霹雳,一抖软鞭,接过阿济拜,直扑薛南乔。
  薛南乔见他软鞭到来,挥刀就削,只听到“铮!”的一声,软鞭没有削断,薛南乔的刀刃却碰掉了一块。震的身子半边麻木,情知磁到劲敌,不能鲁葬,一声长啸,退出三丈开外。啸声一落,八个形意门弟子迅速从恶斗中退到他身边,按着乾、震、坎、离、巽、長、……转动起来,净无寒几次闯阵,都被弹了回来,不但没有伤着对手,腿上已被刀划开五寸长的口子,鲜血直流,气得他嗷嗷直叫。
  凌哲看了一阵,冷笑一声:“这种形意八卦阵,也想拦住我们。”叫了一声:“随我来!”瞅准时机,从休门直入,一招大漠孤烟,剑尖朝上,从下雨上,直往空处刺去。只听得一声“哎喃!”一个形意门弟子的肩胛骨被刺穿,身子滚到一旁。阵缺一角,登时大乱。朗教两锏一夹,又一个弟子脑浆迸裂。剩下几个,如何挡得住大内高手的神力。薛南乔拼死力战,被净无寒一招“乌龙绞柱”软鞭缠住,左腿一摔身子射出二丈开外,一条腿生生断成二截。
  破了形意八卦阵,淡哲等奋力急追,在一座荒坡上,把十几辆大车团团围住,和保护车队的二十几个持刀的彪形大汉对峙。
  凌哲见猎物已成瓮中之鳖,那还有耐心,一招丹凤朝阳把挡在他前面的武士右臂划了道尺来长的口子,纵身来到第三辆大车前,伸剑就去挑车帘。只听到“当”的一声,一颗小石子碰在剑上,剑尖一歪,竟走了个空。凌哲的武功已臻一流。在大内高手中数得上是尖子货,竟然给一块小石子把剑尖碰歪,此人内力之高,可想而知。
  凌哲一惊,回首四望,并无任何异迹。准备欺身再进,后面车上跳出一个老管家来,威仪凛凛大叫:“休伤吾主!”出掌把他拦住,掌风劲疾,显然此人功力浑厚。凌哲久历沙场哪里把他放在心上,身形一侧,一招“东山喷日”直取老者眉心,同时左掌挥出直拍老者前胸关元穴。凌哲内功造诣极高,一掌挥出足有开碑裂石之功。老者身形一矮,闪过剑锋,右掌挥出硬生生接了这一掌。只听“蓬”的一声,老者登!登!登退了三步,“哇”的一声,口喷鲜血,躺了下去,凌哲也觉心头气血翻腾。
  这时,其他十几个护车的武士,也都死的死、伤的
  伤,只剩下五、六个武功较好的在硬撑,眼看即将解决。
  凌哲瞅着的这第三辆大车,确实是看准了的。柏奎
  南正坐在里面。这些年来他多次处于绝境,早已把生死
  置之度外,眼见管家已伤,援兵已绝,知获救无望,干
  脆两目紧闭,听其自然。
  凌哲缓了一口气,透过车帘隐约看见这辆车内,端坐一位雍容华贵之人在闭目养神,心中大喜,欺手向前正欲拨帘而上,忽地黑影一闪,手被隔住,眼前站着个蒙面锦衣人。
  “凌统领,你今天干的好事!”锦衣人倨傲的开了口。        “阁下是何人,竟敢阻挡我们捉拿钦犯。”凌哲仔细打量对方,这是个身材颀长的青年人,身着锦绣绸衣,头戴忠义巾,一副丝织面罩遮住了整个嘴脸,只漏出了一对灼灼逼人的眼睛。凌哲见他一开口就道出了自己名姓和在大内的供职,不敢放肆。
  “我是何人,我不是你们要抓的钦犯吗?”锦衣人轻笑了两声,接着鼻子里哼了一声,从腰上解下一个金牌提到凌哲眼前一晃:“该死的奴才,认得这个吗?!”
  凌哲一看金牌上镌有永乐宫字样,脚板底下凉气直冒。他多年在大内,明白永乐宫是当今圣上所居之地,见此金牌如见圣上,不是朱棣极亲近的人,是不可能有这种金牌的。一想到这层一下子软了下来,态度恭顺地道:“凌哲奉总管之命,追捕钦犯柏圭罘,不想冒犯了尊驾,实在该死。”他口里这样说,心里直是不服,眼睛只往帘中睃。真奇怪,里面竟然是空的,难道是自己看走了眼。原来坐的就是这锦衣人。
  锦衣人见他虽态度卑谦但眼神疑惑,脸色一凛道:“哦!你们是奉命追捕那建文余孽。我不怪你们,但是这曲品,真也糊涂,放着现成的不去抓,却来给我找麻烦,不知道居心何在?”说罢手一探怀,将一张纸“霍”地摔了过来。
  凌哲接过这张纸一看,竟是一纸檄文,一开首就是“奉天承运大明闵惠帝诏曰……”,里面历数朱棣篡逆罪行,号召天下各路兵马效法唐肃宗时故事速来凤翔勤王讨贼,落款是建文十五年。看罢,凌哲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锦衣人冷笑一声:“凌统领!该是你戴罪立功的时候了。你伤了我这么多家将,要在往时,你有十个脑袋都掉了。这次念你无知,上当,我刚得密报,凤翔府已被围,还不快去!失掉了凤翔,让建文重树大旗,不要说你们这班统领,就是曲品,也难逃灭族之罪!”
  其他几个大内高手,见凌哲和这锦衣人僵着,早就悄悄走了过来,听了锦衣人这段话,众皆服栗。
  凌哲躬身答道:“卑职谨遵钧旨,即刻赶赴凤翔,一定保住城池,拿住饮犯。适才冒犯,望大人饶恕则个。”随即一挥手,率领众大内高手,风驰电掣般向北奔去。
  锦衣人见凌哲等已去远,给老管家和受伤家将口中各塞上一粒红丸,揭帘扶起柏奎南,说了声:“你们快走,山高路远,后会有期!”跨上树旁栓着的黄骠马,绝尘而去。
  季享乔和燕丽屏待锦衣人一走,从林中转了出来。王管屏嘟啵着要再进神龙山去找邡丹,季享乔认为上官玄机必定会去寻找,以上官的武功和智谋,救出邡丹不会有什么困难,劝徒儿先去外面访访,如无消息,再进神龙山。
  其实,上官玄机根本没有顾上去神龙山。
  那日在玉龙山上,季享乔一走,上官玄机和季茹随即下山。到得那山边小镇,打听得“沧浪苦公”已经来过,必去神龙山无疑。“云东怪客”深知季享乔功力高深,久历风波,有他去了,心自放下。当下就和季茹拣近道往北溟而来。
  “云东怪客”一别北滨几十年,今日旧地重游。感慨万分。江山依旧,风光如画,只是北滨派门庭冷落,一片萧条景象,不觉凄然。
  登上望霞峰,北溟派掌门人“流云剑”韦忧神色懊丧地带伤领着众弟子、门人参见师祖。礼毕,韦忧沉痛地向师叔禀报这次神龙教大举进袭的情况,说到向天冲的功力怪异,神情悚然,谈到登龙、胜泉峰主惨死,泣不成声。
  上官玄机默默无声的听着,面色肃然,活像一尊雕
  像。
  众门人见师祖如此神情紧悚,肃立一旁,整个大厅寂然无声。
  、“韦忧你虽为掌门人,但这个事情不能怪你,只能怪你那胸襟狭窄的师父。这个孽是他作的。现在,你们要振作起来,哭哭啼啼,像什么江湖好汉!”上官玄机语音铿锵的开了口。
  .接着他又道:“想当年我师父云阳道长创立北溟派时,人才辈出,高手如林,武林各派极为推崇,邪教魔头,闻风丧胆。你师父当时在众弟子中排行第二,但悟性极差,功力造就远不及众师兄弟,他心存忌刻,渴望掌门,蓄意排挤,几个师兄弟不愿伤了和气,借故离去,远走他乡,隐居不出。师父见此,心意索然,忧惑成病。病中托人密令我赶回北溟执掌门庭。你师父得知竟然要大动干戈,我一则无心掌门,二则顾全北溟派门面,劝得师父收回成命。师父见势已至此,无可奈何,郁郁寡欢,不久去世。去世前,招我至密室讲起了一段往事:说他早年成名之时,为了消弥武林一场灾难,曾和几位江湖名宿一道联合武林各派血洗了整个七绝教。七绝教主和他的门人当时都尸横山野,赤龙剑在那场血战中为“十指神樵”师父得去,北溟派得了一个剑鞘和剑谱。但是找遍教宫内外,却没有发现他的儿子,据说是在血战中堕入深渊,必死无疑,几个武林名宿放心不下,七绝教武功怪异,极为狠毒,为防他儿子报仇,我师父曾潜心研习赤龙剑谱,和一套西陵五行阵法。但这赤龙剑鞘和剑谱最是武林至宝,目前北溟派弟子中无人有功力使得此剑,留之反生祸害。已藏于千里大江之中,待得有缘之人拿用。那西陵五行阵,就传给了我。令我离开北溟后要勤加修炼,他日北溟有难,要设法保全北溟一脉,不要辜负为师创业的一番苦心。我听罢心如刀割,泣不成声。师父却令我速速离开,立即传师兄到室,交待后事。我离北溟这几十载,虽然从未来过,但师父遗命不敢有违。今日果然应了师父所料,你师一人之过,竟误了北溟派一代,你们都应引以为戒。”说到这里,上官玄机神情更加激动,厉声道:“向神龙教报仇,谈何容易。神龙教自‘十指神樵’死后,不知哪里冒出来这个向天冲,几年来赤龙令茶毒江湖,几大武林高手相继遇害,看来此人功力,不在我下。赤龙剑又在他手中,要除此人,需得夺到这赤龙剑,我北溟弟子中,谁可担得此任?”
  上官玄机此言一出,北溟派门人,个个都噤若寒蝉,面面相觑。
  上官玄机脸色逐渐缓和起来,轻轻长叹一声道:“听师长说赤龙剑是世间异宝,没有绝世功力,拿都拿不住。你们不行,我也只怕还差火候。看来只有丹儿能办成这件事了!”
  “丹儿是谁?”北溟门人,除了季茹在玉龙山听了一点外,谁也不知。众人免不了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云东怪客”见状,只好简作叙说。然后正色道:“当务之急,是防止神龙教再次来犯,保住北溟一脉。同时,要早日找回丹儿,寻到赤龙剑谱,练成赤龙剑法,才·能避免武林这场大灾难。”说到这里,眼睛看着“流云剑”道:“韦忧!你立即挑选十八名得力门人听候传授西陵五行阵法。柳洋、常伯熊!你二人立即作好准备,明日下山分头寻找你师叔邡丹回山。”
  上官玄机这席话,振聋发聩,北溟派从绝望中看到了阳光。弟子门人精神一振,登时活跃起来。纷纷过来腼腆地向师祖问长问短,特别是问邡丹师叔的情况。季茹更是高兴,央求着要让她下山寻找邡丹。
  上官玄机见状,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一条弯弯曲曲的驿道,从远处的山坡上伸下来,穿过镇子,又寂寞地钻进黝黑的老树林。
  一个少年,身穿月色绸衫,头戴方巾,足蹬素履,跨下一匹青鬃马,从山坡上下来往前赶路。
  这少年面色凝重,剑厝微皱,低着头想着心事。由着马儿缓缓往前走。
  他就是邡丹。这次南京之行,仇未报成,却使他初.次看到这人世间的复杂。真是世事如模。他原来想的很简单;把尹沫一一杀,把朱棣一杀,找着建文帝,把江山夺过来就行了。谁知第一次出手,竟然欲杀不能。少年气盛的他如何受得了这个挫折,他有些灰心,但更多地是烦燥,不知该怎么办?该跟谁谈?世界上最知心的莫过义父,还有那屏妹妹。猛然想起这次出来这么久了,义父只怕都急坏了,是的!得赶快赶回玉龙山去。想到这里,他蓦地一鞭,马突然一惊,直往前狂奔,不想闯到了一个人身上。
  “瞎了眼的家伙,想找死啦!”一个满脸横肉、身子粗壮、着戎装,骑紫骝马的汉子厉声骂道。同时手上的鞭子挥起,朝邡丹劈头盖脑地打来。
  邡丹惊得把眼睛睁得溜圆,一看,前面是一支队伍,中间一辆囚车,车上枷着个黝黑瘦脸的僧人。
  押车的是一队府兵,后面跟着四个锦衣卫缇骑,前面开路的是个官府里的将官。邡丹的马刚才撞的就是他。
  无意中冲撞了别人,邡月过意不去。本想满脸陪笑上前施礼,没想到骂声未绝,鞭影盖头。邡丹本能的一闪,伸出两指呵住了那根鞭子。
  这将官顺手回抽,焉知分毫不动,气得哇哇直叫:
  “反了!反了!大胆的贼小子,竟敢阻拦押解钦犯,老了宰了你!”根本不容邡丹解释,抽出腰刀劈面砍来。
  邡丹不愿打架,但对这人横不讲理,动手出刀非常反感。身形略动,闪过刀锋,说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霸道,刚才我又不是有意冲撞于你,怎么动手就扬刀砍,人。”
  那将官见砍不着,更加有气。头上暴起青筋,手中的刀更是如风似的砍来,口里叫道:“你敢冲撞爷爷,爷爷今天就要宰了你。杀你不过是杀条狗罢了。”
  邡丹一听,火冒三丈。看他刀近,也不避让,挥手一格,就势抓住将官手腕一摔,那将官“登”的一声,从马鞍上直滚出去,跌到五丈开外地上,昏死过去。这一下快如闪电,把后面的兵丁都看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把邡丹团团围住,但都心存怯意,不敢向前。
  邡丹见祸已闯下,不愿纠缠,两手轻挥,众兵士只觉风浪如潮身不由己的向后倒退,让开一条路来,邡丹拍马一跃而出,直向院中驰去。邡丹纵马走出不过一箭之地,四名锦衣卫缇骑狂追过来。边走边嚷:“这小子保不定是和北溟反贼有牵扯的,别让他走了!”
  邡丹本待不理,北溟反贼几个字把他牵住了。这囚车中定是押的北溟派的人物了,想到这层,邡丹把马勒住,掉转马头。
  四名缇骑见邡丹不逃走,反而转身迎面商来,十分惊愕:“这小子胆子真不小。八成是有两下子。”走在前面的一名缇骑拔出腰刀,直取邡丹。邡丹一心想搞清囚车里的人是谁,更不答话,大喝一声:“不想死的给小爷让开路!”双腿一夹,催马直进,身形晃动,这名缇骑,刀已脱手,人甩出丈余外,其他三名,也东倒西歪地滚.到一旁。
  眼看接近囚车,前面道上蓦地闪出二人。一个面容白悟、宽前额、高颧骨、尖下巴上蓄着稀疏几根山羊胡子。一个面色腊黄,圆盘脸,鹰勾鼻。这两人就是大内高手凉茂和朗敖,负责押送北溟派弟子净坛峰主宁梦龙的。开首见邡丹与押送府兵争吵,他们无意出手。及见邡丹身手,晓得几名缇骑追赶定要吃亏,但恐邡丹调虎离山,一直跟定囚车前面。现见邡丹直奔囚车而来,知道一场厮杀不可避免。
  朗敖抢先出手,一手抓住青鬃马的辔头,大吼一声;“哪里来的王八羔子!给老子乖乖地滚下来!”一手二指如骈,朝邡丹足三里穴点来。其疾如风,劲道十足。邡丹仍是不愿纠缠,见指点到,人已离鞍,身如鹰隼越过二人头顶,扑上囚车,动作之迅疾如同闪电,两个大内高手竟没有来得及拦截。待他们回头一看,邡丹已经挥手劈破囚车,把宁梦龙提到手中。
  凉茂、朗敖,添为大内高手,特别是凉茂在大内高手中是拔尖的人物,纵横江湖多年,罕见对手,净坛峰主宁梦龙这样的江湖上成名人物,在他手底下没有过上五十招,就束手就擒。现在居然让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从他鼻子尖下飞过去把囚徒救出,竟然来不及阻拦,又惊又气,纵身飞起和朗敖同时向囚车扑去。
  焉知这次又扑了个空,眼见二人已近邡丹身子,只见黑影一闪,邡丹竟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从他们两人四只手中间,蛇形腾起,又从他们发际提着宁梦龙跃回到青鬃马上,嘻嘻哈哈地在那里笑了起来。
  这直把凉茂、朗敖气得三尸暴燥、七窍生烟,哇哇直叫。凉茂脚尖一点身如急箭,手中追魂夺命刀一晃,刀花五朵宛如烟花平射,直冲邡丹上盘而来。朗敖身形暴起腾在半空,右手骨节咯咯爆响,五丁血沙掌直向邡丹天灵盖拍来。这一手刀掌横直并出,上下齐探,配合默契,端的厉害无比,是凉、朗二人多年琢磨出来的绝招。加上二人内力深湛,轻功卓绝。威力绝猛,多少武林高手,都惨死在他们这五丁开山的刀掌之下。
  邡丹见二人拼命上来,劲风急袭,不假思索,左手提起宁梦龙,再次腾身而起,在刻不容缓的刀花丛中,蛇形转腰,同时挥起右手用了三成功力托住了朗敖这一掌。只听得一声爆响,朗敖已跌倒在三丈开外,抱住右臂痛得滚地直嚎。凉茂则又扑了个空,身子射出丈许远落地。邡丹身子却叉飘然地转了回来落在马上,身形如鹰翔龙舞,极为美妙。
  邡丹策马起步,朗敖右手筋脉俱断,犹不服气,忍痛爬起,左手从囊中取出淬毒龙叉暗器,就要出手。凉茂神色惨白连忙制止道:“算了!别再惹他了,这小子玄得很,没看这龍鹰步身法,已经绝世多年了,惹翻了他.我们命就白丢了,这次咱们算栽了!”眼盯着邡丹纵马远去。
  邡丹待马奔出一程,眼見后面没有追兵,才下马徐徐把宁梦龙提下来。见他面色憔悴。满臉污血,嘴唇幹裂,昏迷不醒,想是身道毒打,又在囚车中日曬雨淋,备受折磨,饑渴而致。急忙把他放在草坡上,拿出幹粮和上溪水攪成煳煳给他灌下。半响,宁梦龍喊了声哎喲睁开了眼睛。看到邡丹站在眼前,二话不说一跃而起,挥拳就打。
  邡丹连忙架住问道:“你是谁?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
  宁梦龙两眼呆滯滯嗡声嗡气地道:“我是谁?我是我,你把我打痛了我就是要打你。”说罢,手脚不停地向邡丹揮来。
  邡丹道:“我没有打你,是我刚才把你从囚车里救出来的。你是不是北溟派的?”
  宁梦龙仍然木痴的嗡道:“什么北溟派?我是我。我好好的坐什么囚车,我身上的伤,就是你打的。”拳脚仍是不停地揮来。
  邡丹怎么也问不出名堂,更解释不清,心想:这个人怎么这样不讲理?有心扔下他不管,又忍心不下。尋思管他是谁,把他帶回师父那里去再说。万一真是北溟派的,把他丢了,怕师父责怪。但这人进攻不但不停,而且越来越拼命。心里琢磨,只有把他捆了带走,于是迅疾出手,扣住他腕脉,扯出长丝带把他捆了个结实,提到马背上,跨马向前驰去。宁梦龙犹自张口乱骂,邡丹气得不行,扯了块手绢塞进他的口中。
  中午时分,这两人一马经过一处寺前。这寺庙,规模宏大,黄墙碧瓦,栋宁巍峨,高大庙门上一块金边黑底匾额,上书“慈云寺”三个锱金大字。寺门右侧一棵大樟树下二个僧人正坐在石桌边上对弈。听得马蹄得得,右首中年僧人抬头一望,脸色霍变。大喝一声:“站住!”声如钟鸣,震人耳鼓,端的是内力充沛。
  邡丹听声,勒住马缰。
  “哪里来的野小子,快给我把这个人放下。”话声刚落,中年僧人已飞身上来伸手便夺横在马上的宁梦龙。
  这个中年僧人,浓眉宽脸,身粗体大,双目有神,身法快捷,出手如风。
  邡丹哪能让他随便夺走宁梦龙,左手轻轻一提把宁梦龙抛起空中,右手一接又放在马背上。这一抛一接全在瞬息之间,却让这僧人扑了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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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大师,我又没有碍着你,你怎么这般无礼,随便动手抢人。”邡丹有点莫名其妙。
  “这个人,你就是得给我放下!”中年僧人飞身夺人,竟不得手,简直是受了奇耻大辱,脸胀得通红,放开嗓门直吼。
  “我的人,给你放下,没有那么容易。”邡丹心想这个和尚蛮不讲理,动手抢人,直怕不是好人,开始有了气。
  “你放,还是不放?”中年僧人面色变紫。
  “不放,我凭什么给你放。”邡丹气也来了。
  “既然如此,休怪老衲无礼了。”中年僧人哪里咽得
  下这口气,左掌开出一道疾风,直向邡丹胸前推来,邡
  丹生怕伤了宁梦龙,提起宁梦龙身形疾起转身反坐马背,用背部接了这和尚一掌,只听得“扑”的一声,和尚这
  一掌如中败草,邡丹身子动也没动,那僧人却震得手臂发麻。
  “大胆小贼,我心存宽厚,你竟敢如此戏弄老衲,小
  觑我少林武学,我与你誓不干休。”原来这中年僧人乃少林寺方丈大怨禅师的得意弟子圆通和尚,二年前来到这里颖州府南的慈云寺当主持,今日正与云游来此的觉悲大师对弈,瞥见昔日好友北溟派净坛峰主宁梦龙被捆在马上,浑身血污,口塞白巾,所以出手相救。开首,他见邡丹未脱稚气,心存轻视,也不想下杀手,怕在师叔跟前落得残暴之名。现在两次失手,无名火起,心想再不制服这少年,脸面何存,于是大吼一声:“臭小子,看你有多大能耐,有本事,接下你佛爷这金刚般若掌!”左掌挥出,劲力如刃,呼声隆隆,宛如滚滚隐雷,直向邡丹右肋袭去。
  邡丹年少气盛,哪里受得了他这般欺侮。当即挥出右掌一招“玉山倾倒”迎上,只听到“轰”的一声巨响:
  邡丹身子晃了一晃,圆通和尚竟给震出一丈开外,蹬蹬蹬连退了七八步,一屁股顿在地上,面色苍白,口吐白沫,左臂脱白耷拉下来。亏得邡丹谨遵师训,只用了五成功力,否则圆通非给毙在掌下不可。
  邡丹见圆通倒下,手臂脱白,心存恻隐,疾身飘下,掠过圆通身旁,顺手一摸,接好他的手臂,原复飘上马背,形如翩鸿,身形极美。
  但是马背上的宁梦龙却已落在了觉悲大师手中,觉悲大师在邡丹离开马背那一瞬间,把宁梦龙夺了过去。
  邡丹不由心中冒火,正待动手,只见觉悲大师已把宁梦龙身上绳索尽除,口塞丝巾亦已扯掉,似乎并无恶意,不觉一时怔住。
  哪知宁梦龙身子才一自由,立即挥拳向觉悲打去,觉悲连让数下,突然骈指如风,对着宁梦龙大穴一点,宁梦龙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邡丹一见,宁梦龙栽倒,心中大怒,大骂一声:“你这老妖僧如此狠毒,伤了北溟派弟子,我可饶不了你。”身如疾燕贴地平飞,左手托起宁梦龙,右手一招“云岭雪崩”径向觉悲大师拍去,身形一折腾起,又飘回马背,身法妙到极点。
  觉悲一见邡丹掌风如潮,若雷霆万钧,急忙施展大无相神功飘出五丈开外,犹震得气血翻腾,那株合抱大樟树中间半截全成商粉,上半截树梢咔嚓一声飞到丈外。这时寺里僧众齐出寺外,看到这般光景,吓得面无人色。
  “小施主,赶快住手!不可鲁葬,老僧并无恶意。”觉悲大惊失色,连忙出声制止。
  这时,伏在马背上的宁梦龙,一阵肠鸣,矢气连连,惘然醒来。邡丹见状,急忙扶他下地,宁梦龙环视一遭,猛地拜倒在觉悲大师跟前:“北溟后进宁梦龙参见大师,谢大师救命之恩。”起来转身又躬身和圆通和尚见礼,对着邡丹却毫不理睬,斜眼相视。
  原来宁梦龙被俘后,虽经严刑不招,凉茂一伙见状,顿设毒计,灌他迷药乱其心智,待押到大内,再行审讯利用。觉悲精通医理,见他不识故人,已知就理,遂点通他的穴道解其心迷,使他清醒过来。
  邡丹见觉悲实无恶意,自己顿出杀手,非常不安,又见宁梦龙与他们非常亲近,只得上前躬身道:“大师见谅,小辈一时幼稚鲁莽,还望大师恕罪。小的确系北溟子弟,师父姓名恕小的不能奉呈。”
  觉悲大师莞尔一笑道:“小施主,你也不要隐瞒了,我看你决不是北溟子弟,刚才你使的那套身法和掌法,均乃早已失传之武林绝学,北溟派哪一个能教你,我看你还是别冒充北溟子弟了。”
  宁梦龙并没见前面一段情况,听长老这一说,火星直冒,咄咄逼人的问道:“你是哪来的野种?竟敢假冒我北溟子弟名义,在这里招摇撞骗,你今天要不说清楚,就别想走。”
  邡丹一下子给弄得哭笑不得,气往上涌,对着宁梦龙道:“我不看你是北溟子弟,才不把你从囚车里救出来呢,我想把你带上玉龙山,去医治你的心魂病。你连自己的姓名都讲不清了。”
  宁梦龙一听玉龙山,顿时愕了一下,赶忙又问:“‘云东怪客’上官玄机是你何人?”
  邡丹见事已至此,无法隐瞒,只好说道:“上官玄机是我义父。”
  宁梦龙一听,顿时双膝跪地道:“小师叔见谅,师侄宁梦龙刚才多有冒犯,望乞恕罪。”
  邡丹小小年纪,如何受得起这大礼。连忙扶起宁梦龙道:“快莫叫师叔了,我这么点年纪,怎么当得师叔,你叫我邡丹就行了。”
  觉悲大师见状忙走过来道:“邡小侠的师承,原是‘云东怪客’,刚才失礼之处,还望海涵。不过,恕老衲多嘴,你这四象无形掌、龙鹰功武林中失传已久。在我少林藏经阁秘籍中上辈大师曾有记载:系两百年前雪山长老所创,‘云东怪客’虽为一代宗师、武林异人,但绝不可能有这项功夫,看来小侠已遇不世之缘,得到雪山长老真传。”
  邡丹但笑不语,心里不得不佩服觉悲大师的武学渊博和睿智聪慧。
  圆通和尚给邡丹莫名其妙一招,打得头昏脑胀,本来窝了一肚子火,听师叔这么一说。怒气顿然冰消。忙拱手道:“想不到小侠竟是“雪山长老’的传人,年岁比我小,论辈分不知高出多少,输给你算我服了。”接着哈哈一笑道:“真是不打不相识,不打这一架,如何能见到这罕见的武林绝学。今天天色不早,请到寺中歇息,我还有要事告诉你们,令师上官玄机已派人来过我这儿了。”
  邡丹见他盛情相邀,且言及师父信息,当即欣然同意。
  进入寺中,寒喧已毕,用罢斋饭。圆通和尚谈起北溟望霞峰主柳洋奉师祖‘云东怪客’之命来过这里,请少林同道,帮助访查邡丹之事。言及神龙教武功之高、手段之残酷、神情悚然。
  觉悲大师道:“这神龙教之所为,酷似当年七绝教,但向天冲之功力较之当年七绝教主向之悟之功力,则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让他炼成赤龙剑法,武林尽皆血染了。”说罢长叹一声。
  邡丹到过神龙山盗走赤龙剑,亲身领教过向天冲的功力,心知此言非虚。回北溟念头更急。
  次日一早,邡丹、宁梦龙告辞二位长老,径往北溟飞赶。邡丹没有到过北溟山,宁梦龙一路上详加介绍。非止一日,赶到巴东,登高远望,望霞峰隐约可见。邡丹挂念赤龙剑,要宁梦龙先走一步,自己飞身下谷沿着大江寻觅旧时藏剑所在。
  行约一盏茶功夫,觉得旧景依然,似乎就是那时藏剑幽谷,唯不见那鹰嘴崖。回头一望,刚才站立的峰顶。
  竟然就是那扇悬岩。只是站在上面看不见罢了。心中大喜,施展壁虎游魂功飞身上壁,直蹿鹰嘴下面草丛,进得洞里,一看赤龙剑安然无恙,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抽剑出来,走出洞外,正待起身,蓦地一条黑影从空而降,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丹儿,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话声刚落,人已站在五尺外的一处石棱上。
  邡丹一见义父,惊喜交集,立刻跪倒道:“我来找这把剑,带给义父。”说罢呈上手中赤龙剑。
  上官玄机这时才看到,邡丹手中拿了一柄通体赤红的宝剑,晓得这里面定有蹊跷,赶忙过来,扶起邡丹,说声进去再说,转身进洞。
  进到洞内,邡丹把从玉龙山下来的经历详细向义父禀告一番,再次跪倒埃尘道:“义父,孩儿不知事体,害得您老为我挂念,您责罚孩儿吧!”
  上官玄机听了邡丹讲的这一番曲折,既气恼、又怜爱,忙把义子扶起,替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从头至脚仔细打量起邡丹来,眼光充满了惊喜,暗想,这孩子初生牛犊不畏虎,真使人有点担心,但他确实有福气,多少年来,多少武林高手想睹雪山长老一面而不可得,他跑到雪山去玩,竟然遇到了不世的机缘。神龙山区,武林同道谈虎变色,轻易不敢涉雷池一步。他却碰上“十指神樵”,居然还把北溟派梦寐以求的赤龙剑盗了出来。我观此子,容光焕发、神采飞扬,他夙有慧根,机缘巧遇,将来定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人才。振兴北溟派,消弥整个武林灾难,舍此子其谁?邡丹见师父半晌沉吟不语,只是拿眼睛盯着他,眼光中充满慈爱,心里觉得无限温暖,走上前去抱住义父,依假在义父怀里,心情感到无比的温馨、宁静,不觉呼呼睡去。
  云东怪客数十年孤云野鹤,遁迹山林,没想到晚年遇此佳儿,见义子红朴朴的面庞上,白玉般的鼻翼轻轻煽动,与在玉龙山时比,眉目中渐露英俊之气,隐隐约约罩上了江湖的风霜。久别重逢心情惬意、欢愉,真正领略了父子之情的甜蜜。用手不住地轻轻抚摸义子的头顶,一颗铁石之心沉浸融化在这无比甜蜜的柔情之中。
  暮地,一阵江风吹进洞里。上官玄机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这才细细地观察此洞,见洞内深处放有一口铁棺,心里忽然一动。记得师父曾经说过,师祖曾去峡内藏有一口铁棺,师父临终前曾告诉自己剑谱藏在千里大江之中,莫非这里竟是一回事?连忙摇醒邡丹一同走到铁棺跟前,团着周围仔细观察起来。
  邡丹道:“义父,这个铁棺是何人所置,里面装的是什么人?”
  上官玄机道:“听我师父生前所言,此棺乃师祖所置,其中奥妙我也不甚清楚。”
  邡丹道:“上次来此,我开了半天,也没搬动,想用掌将他劈开,又怕损坏了哪位前辈的遗骸,故此不敢动它。”.
  上官玄机道:“我师祖墓在北溟,此棺内不一定是装的遗骸,它深藏这里可能还有其他奥妙,你那赤龙剑何不用它试试。”
  一句话提醒了邡丹,连忙拿起赤龙剑对着棺盖与棺身的接缝平挥出去,剑锋着处,棺铁即开,端的削铁如泥。待到四周俱已削开,上官玄机叫邡丹站在一旁,运足真力,双手一提,竟把这重达千斤的铁棺盖端起,轻轻放在一旁。
  棺盖甫起,棺内竞然还有一棺,无怪乎这个铁棺这么庞大。
  内棺上放有一个天竺雪松木的匣子,清香之气。扑鼻而来。
  打开匣盖,里面放着一个黄绫布包裹。
  解开黄绫布包,赫然注目的一卷黄帛书,书上题有“赤龙剑谱”几个篆字。
  书底压有一张白罗方帕,上面有几十个篆字。竟然是一首五言:奇书赠有缘,无鞘亦枉然,小棺存老朽,时至鞘身连。
  邡丹一看,惊诧之色满脸。
  饶是上官玄机久闻山林奇闻逸事的世外高人,见了这事,也觉惊心动魄,百思不得其解。这小棺内睡的是谁?这首五言前两句还好解,后两句是什么意思?
  “云东怪客”手里拿着白罗方帕,低头陷入沉思。任你邡丹一再发问,总是不答。
  邡丹见状,不再多问,拿起赤龙剑谱仔细端详起来,这本剑谱,黄帛为面,白绫为里,用黄丝线装订,尽皆篆字,夹杂图形,最后一页只剩下半张,断处有须边,显然就是被撕破的。想起“十指神樵”讲的情况,肯定就是那二页了。一想到此处,邡丹脑海中又出现了燕雨屏那娇憨之态,不禁心往神驰,思念起这位妹妹来,她现在究竟在哪里?可不要落在向天冲手里了。邡丹究竟是个少年,一念及此,也不遮拦,对着义父道:“义父,我
  们赶快去救屏妹妹!”
  上官玄机沉思中猛然听到邡丹这句话,感到突如其来,忙问道:“你看见什么了!”边说边侧耳细听,举目遥视洞外。
  邡丹自悔失态,忙讷讷道:“我是怕屏妹妹给向天冲抓走了。”
  上官玄机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对着邡丹嗔道:“现在大事摆在眼前,你怎么想到那里去了。你不要急,你那屏妹妹,‘沧浪苦公’早去寻了,他会有办法寻到她的。”
  邡丹一听师父话中的你那屏妹妹一句,不知怎的,“唰”的一下满脸通红。
  “云东怪客”·见义子发窘,笑了笑说:“难怪你在外面一跑这么久,也不怕义父挂念你,原来有了个好妹妹,就忘记了义父。”
  邡丹急得直跺脚地说:“义父,你可冤枉孩儿了,孩儿是偷这把剑才跟她去的。不想一出去就脱不了身,孩儿时时刻刻都想着您呢!”
  上官玄机慈祥的笑着说:“丹儿,义父是逗你玩的。好了,现在该把这铁棺盖上了。”
  邡丹惊道:“里面还有一口小铁棺,为什么不一并把它打开呢?”
  上官玄机道:“现在还不到时候。你现在剑谱已经到手,先好好揣摩研习吧!”说罢,接过剑谱,认真的翻阅起来。
  邡丹见师父精心专致在看剑谱,心想何不自己动手把棺盖盖好,于是伸出两手就要提棺盖,焉知,休想提动毫分,运劲一掀,“当”的一声,棺盖一头翻出好远,就是休想平平提起。
  这一声响,惊动了上官玄机,他见状微微一笑道:“丹儿,你为什么搬它不动?”
  邡丹道:“孩儿功力太浅。”
  上官玄机摇了摇头。
  邡丹道:“那是为什么?”
  上官玄机道:“你是不得其法,你现在照我的办法试试!”说完,边摆样式,口里边喊:出兰海……过海衣,走掏道,过十二重楼,贯芳宫……好了……提盖起……突悬柜,收华盖……棺盖已经安安稳稳地盖在铁棺上了。邡丹脸上露出兴奋之色。
  上官玄机道:“现在你该懂得了,你的功力经过义父和雪山长老的点化、熬练,当今之世已罕匹敌。你能把这赤龙剑从神龙山拿到这里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凭这一点,这赤龙剑,也只有你能练,但是你还缺乏修为,所以连个棺盖也端不起。刚才我看这赤龙剑谱,确系武林至宝,它融上乘武学的功、理、法、术于一炉,是上乘武学的精髓。你要好好研习。”
  邡丹问道:“义父,这功、理、法、术是什么意思?”
  上官玄机道:“上乘武学中,功是基,理是络,法为枝,术是实。没有功力就会失掉基础,像这赤龙剑,功力不到,连握都握不住,怎么谈到其他。但不知其理,不懂其法,不善其术,你拿了它,不过是一块炙人的赤铁宝刃。按寻常的运气之法和招数施展,其威力则无从发挥,使起来还不如寻常利剑顺手。你要参悟其理,领会其法,熟悉其术,才能做到以精化无,以悉化神,三花聚顶才能以意御悉,以悉御剑,达到身、剑、悉合一,到那时赤龙剑的威力,我现在也难推测。”
  邡丹道:“义父,您功力深厚,武学精湛,孩儿拿回此剑,就是给您练的。”
  上官玄机道:“机缘不可强求,义师虽然也算得上武林一代宗师,这赤龙剑勉强也拿得起,但要做到我刚才说的,功力相差仍很远,硬要强求,必走邪道,只能损人害己。你机缘迭遇,数百年武林所罕有,且资质聪慧,是大器之材,赤龙剑全当归你。你要珍惜这百年难遇之机,摒除一切杂念,在此好好研习,把自己造就成武林奇材。此地人迹罕到,极为清幽,是研习武功的胜地,所需之物,义父到时给你送来,待艺初成,再去北溟效力。”
  上官玄机这一席话,直把邡丹说得热血翻滚,万分激动。深感义父襟怀之博大,对自己期望之殷切,慌忙跪了下去说:“孩儿谨遵义父之命!”
  倏忽二年过去,一日邡丹正在练剑,上官玄机飘然而入,对着邡丹道:“你赤龙剑法已初有所成,今日跟义父去见见北溟派同门吧!”
  邡丹遵命,跟着义父出洞,腾山越岭,不到两个时辰,北溟十二峰已遥遥在望。在眼前江水南岸有几座山错落对立。山的两头是尖的,色泽黑沉沉。邡丹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上官玄机道:“这是错对山,相传,古时有十二条凶恶的蛟龙,在北溟上空张牙舞爪,兴风作浪,常常刮起飓风,搅得天昏地暗,酿成了无数房屋倒塌、人畜死亡的惨剧。有一天,西王母的小女儿瑶姬驾着彩云,途经北溟上空,见凶龙作怪,便用手一指,白光立现,巨雷炸响,将十二条蛟龙劈死在峡中,这十二条凶龙的尸体化作群山,堵住了万里大江。江水泛滥,民间疾苦,又来了治水英雄夏禹。禹开道疏水,开了风箱峡以后,又开此峡,因一时疏忽,峡开错了对不上口,结果水不但泻不下去,反而越涨越高,便形成了今日的错开峡。”说到这里,上官玄机又指着那与这错开峡相对的前面十二峰说:“那就是北溟十二峰。那个最高的叫望霞峰又叫神女峰,它立于群峰之颠,活像一位鬓发上插着金簪银花,身着优雅大方古装的少女,在含情脉脉地注视远方,传说,这神女便是瑶姬。她劈死十二条蛟龙后,便在岛上定居下来,她帮助夏禹凿通三峡,疏通九水,还为樵夫驱虎豹,为农家保丰收,为病人祛灾殃,为舟揖谋平安。老百姓感激她供养她,并为她修祠立庙,她也答谢百姓,化作神女峰,永久的矗立在这幽深的溟峡之中。”
  二人说着话,不觉已到望霞峰的山门外,这山门座落在峰的半腰,全用黑底白纹的大理石建成,气势雄伟,正中门楹上斗大的“北溟门”三个字刻石刷金,景象轩昂。
  守在山门前的北溟子弟,见上官玄机领一少年来到,忙躬身施礼道:“掌门人正在练功,我马上前去禀报。”。
  上官玄机道:“不必了,我们自己进去。”
  进了山门,一条石级道沿着山脊直通山顶,路宽不过五尺,两边悬崖壁立,周围雾气团团,透过雾隙向下望去,黑幽幽深不见底。行约百余步,路忽中断,前面白雾茫茫,一片云海,峰顶已再不可见,似乎已到断崖之边,左旁隐约有一下山小道,似可绕过断崖。邡丹方要举步,被上官玄机一把拉住。
  “你好好看一看,这路究竟该怎么走?”上官玄机厉声道。
  邡丹一怔,看了半天,看不出门道。
  上官玄机微微一笑道:“这就是北溟云雾阵。这个阵是取诸北溟十二峰千奇百怪地势、借用北溟的朝云暮雨。以天干地支、五行八卦生克制化之理、法演构而成。任你何等高手,不明五行八卦之理,不悉十二峰之形,休想越雷池一步。现在你跟我来!”
  上官玄机拉着邡丹,向着云雾蒙蒙的北方空处踏进,一边说:“上善荒水,水为北。”邡丹开始觉得非常紧张,既见义父先行,又自恃轻功颇高,跟着向北踏下去,落到实地,竟然还是那石级,心里不觉好笑,认为这不过障眼之法,只要放心大胆的直走就行了。
  这时,上官玄机又说道:“北山飞凤,山如腰形,从北向东。小心下坡了。”
  邡丹刚才那么一想,心里有些迟疑,有心试试,还是照原前进和起步爬石级。焉知一脚踏失,心一下悬到半空,等到落下,摔了一个扎实的筋斗。方知端的不虚。
  上官玄机见他乱走,用劲把他往跟前一拖说:“这下你晓得厉害了吧!刚才是因你迟疑只踏了一小步,否则你到深渊的石刺、竹尖上去拣肉吧!”
  接着上官玄机又边走边喊应邡丹:“飞凤为羽,羽为西,由南踏西十步,西为削壁,壁虎游魂快上!”
  邡丹有了上次教训,紧紧跟上,果然登上了一级台阶。心里暗想,这阵势果然厉害,要像刚才那样冒失,这下可要碰得头青鼻肿了。
  就这样,邡丹在上官玄机带领下,弯弯曲曲走了半个时辰,才登上一处草坪。坪上雾气全无,坪面宽敞,周围石阶环绕,坪的对面一线青墙,里面古木参天,房舍巍峨,坪内北溟门人,三五成群地正在练习各种武功。见上官玄机走来,齐忙停下躬身施礼。
  上官玄机含笑点头的走着,一边挥手道:“练你们的功吧!”
  进入围墙,迎面是一座大厅,大门敞开,门上赫然一块红底金字匾,上书“流云堂”三个大字,厅身高大,厅内十根红漆大柱,高约三丈,合抱有余。厅的两旁几椅井井有条,上首一条长案,后面摆着几张紫藤交椅。
  邡丹还在四处观看,那“流云剑”韦忧已经出来和上官玄机见礼已毕,满脸堆笑向着邡丹道:“这就是邡师弟吧!”
  上官玄机对着邡丹道:“这就是你掌门师兄‘流云剑’韦忧。”
  邡丹打量来人,身着灰衣短靠,身高六尺,年近五旬,面如重枣,两道剑眉,一对眼睛炯炯有神。连忙上前躬身一揖道:“邡丹参见掌门师兄!”
  韦忧急忙把上官玄机和邡丹让进大厅。一边传话:“小师叔来了,叫各峰主前来流云堂参见!”
  俄顷,北溟十二峰峰主和他们的得力弟子都先后来到。黑压压坐满两旁。
  “流云剑”请上官玄机和邡丹在上首坐定后,一捋额下短髭道:“今日是我北溟派的大喜日子,上官师叔的义子,也是他唯一的传人,邡丹师弟来到北溟,邡丹师弟得师叔真传,又遇异人传授,武功出众,在今强敌压境之时,邡师弟来到,定能扭危为安,报神龙教血洗之仇。”说到这里,韦忧提高嗓音:“从今日开始,邡师弟和我共同掌门,现在大家来参见掌门师叔!”
  这个韦忧颇有乃师的遗风,强敌压境,面临灭门,不得不请出师叔,一旦情况稍稳,就旧病复发,生怕掌门人位置给挤掉,上次上官玄机刚来,他就提出要师叔掌门,现在邡丹刚来,又把掌门的问题拿出来,晓得邡丹不接,底下也不服,先把你口堵住,免得将来被挤掉。
  果然,韦忧此言一出,厅里两旁就开了锅,不少门人脸上露出不平之色。
  上官玄机微笑不语,神情莫测。
  邡丹急得头上冒汗,正待开言,一僧一女早已趋步上前推金山倒玉柱般向邡丹行起大礼来,口称:“净坛峰主宁梦龙、起凤峰主季茹参见掌门师叔。”
  原来这宁梦龙为邡丹所救,亲眼见过邡丹武功,又见少林大师对他那样称赞,心里着实钦佩,和邡丹一路回北溟,见他谦诚憨厚,丝毫没有架子,非常愿意跟他相处,回山以后,他逢人遍说,师兄弟们均不以为然,只有季茹深信不疑,她到过玉龙山请师祖,一路上听到师祖多次谈及邡丹的经历和师门过去的嫌隙,对北溟派的现状非常不满,十分景仰上官师祖和小师叔,希望他们来重振北溟,自己也好得些长进。所以他们两个,一听师父开言,立即上前参拜。
  邡丹赶忙扶起两人道:“快别这样,怪难受的,还是叫我邡丹好了。”
  韦忧对宁梦龙回来后到处吹嘘邡丹,早就不高兴,现在一见他如此亲热,更有点醋劲,脸色一冷,借题发挥道:“邡师弟,不要忘了你的身份,弟子参见师叔,这是门规,这门规是不能坏的。”
  邡丹碰了个软钉子,模样极为尴尬。心想,早知这个样,这个北溟不来也罢。
  这时,从左旁出来一人,身高七尺,四十开外,白皙圆脸,眼神闪露妒火,来到座前勉强一礼道:“弟子柳洋参见师父、师叔,”礼毕站起怪声怪气道:“弟子有一事不解,还得请教师父,古云,天不可二日,女不事二夫,这北溟派掌门人,怎么搞出两个来,今后有急事,弟子们究竟该请示哪个掌门人?”
  这望霞峰主柳洋,是韦忧的首席弟子,武功、心计俱属上乘,极得韦忧器重,北溟掌门一职,韦忧老退,非他莫属,今见斜刺里杀出个邡丹来,心里冷了半截,又见邡丹年岁轻轻,眼见这辈子掌门无望,忍不住跳了出来发难。
  第十章 溟山见嫉
  一时大厅空气似乎凝结了一般,出现了死一般的沉寂。众人相觑,默不出声。
  韦忧见状,心中暗喜,他就是要激怒这些弟子,挤走邡丹。只见他脸色一凛,厉声道:“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现在共同掌门,是因你邡师叔刚来,人生地不熟,待过些时日,他情况熟了,这掌门人就交给他,难道尔等还有不服么?”
  邡丹一听,如雷轰耳,脸色猝变,方要起身说话,只见一直在微笑不语的义父用眼睛朝他一瞪,看他坐了下去,才转眼他视,依然含笑不语,只得硬着头皮坐下去。
  哪知邡丹话刚落,柳洋竟不退走,抗声道:“这邡师叔,虽是师祖传人,但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娃娃,他武功能高到哪里去,他来北溟不到一个时辰,你就要把掌门人位置让给他,这北溟派在江湖上是个赫赫有名的门派,门人弟子数百,叫我如何心服。”
  这时,朝云峰主常伯熊、松峦峰主张怡、集仙峰主梁子美,均站出来道:“大师兄说得有理。北溟偌大个门派,叫个小娃娃掌门,岂不被江湖朋友笑掉大牙,武林之中,以武服人,不拿出硬招来,何能服众!”
  几个峰主一闹腾,底下门人更是乱起哄,说的话越来越难听,韦忧这时一反常态,一拍几案神气俱厉训道:“你们这成何体统,要看家伙等着师叔教训你们。”反过脸来又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对邡丹说:“邡师弟,怪我治山不严,简直不成样子,你就露两招教训教训他们吧!”
  邡丹第一次来北溟,自己兴高采烈,哪里想到迎接他的竟是这样一种场面,心灰已极。忙不迭地说:“我不想当什么掌门人,也不是来比武的,我是到北溟来看看的。你们要我亮什么招?”任凭你韦忧再劝,峰主们再激,只是低头不语,满脸涨得通红。求援的眼光只向义父睃去,希望义父赶快带他离开此地。
  上官玄机早就看清了韦忧演的这台戏的底本,有心要刹刹北溟派的歪风,所以一直端坐不语,今见时机已到,遂缓缓言道:“丹儿!你从师学艺这么多年,今日回到北溟,同门都要看看你功力的进境,你就陪他们玩玩。”
  邡丹心中一凛,感到自己如果一味退让,岂不把义父的脸都丢了。口称:“遵命!”
  话音未绝,那朝云峰主常伯熊,已经一手托着个大酒缸,一手提琵琶,走了过来。他见邡丹死活不肯露招,认准他定是小小年纪没多大能耐,有点想让他出丑,所以迫不及待向前道:“师侄常伯熊献师叔酒一杯,这里无以助兴,师侄奏上一曲以乐酒兴!”说罢,把酒缸放在地上,拿起铁琵琶铮铮地弹了起来。那琵琶声一起,如裂石穿空,惊涛拍岸,震人心弦,那些峰主的弟子,多数经不起这震骇,急忙用两手捂住耳朵。足见其功力之深厚。
  陡地琵琶之声,越弹越急,声调愈加凄厉。就在那急剧上升之际,常伯熊一脚飞起,满满一缸酒滴溜溜向邡丹飞来。
  邡丹见来者不善,一声长啸,手持酒杯身形一振连坐椅升起半空。啸声如幽壑龙吟,震得厅中诸人耳膜欲裂,气血翻腾,铮铮几声琵琶之弦均已俱断。邡丹左手一挥酒杯轻轻旋转飞出,顶住酒缸,酒杯犹自沙沙作响地左转,使得酒缸兀自停在空中,不得向前半分,右手伸出中指一点,缸中之酒竟然跃起一弯水箭流入杯中,待到杯满,邡丹手掌微动,杯已入手,酒缸依然轻轻落在常伯熊脚前。邡丹落座案前,举杯而尽道:“好酒、好酒、谢谢常峰主了。”
  这一啸、一起、一挥、一坐,身法美妙,功力高绝,直把满厅的人都看呆了。
  邡丹话声甫落,门人们齐声喝彩,那季茹更是钦羡至极,连忙道:“太妙了,邡师叔,你真行,快点教我们几招吧!”
  韦忧见此阴沉不语,柳洋哪肯轻易心服。暗思此子不除,必为大患,随即脸色一阴,“嘴”地拔出长剑,戮上一块门人端上的熟牛肉,口中说道:“有酒无肉,无从下酒。”一招白虹贯日,那剑带上牛肉,直奔邡丹面门射来,其疾无比,劲风嗖嗖。
  柳洋这一出手,满厅尽皆失色,北溟弟子均知,大师兄剑术北溟第一,师父韦忧也奈何不了,这招白虹贯日,更是他拿手绝招,多少武林高手都伤在他这一招之下,上次神龙教来袭,赖此绝招,救了两个师弟性命。今见他对邡丹居然下此毒手,顿时大哗。
  韦忧见柳洋此招一出,内心骇然,心想若是此招伤了邡丹,师祖定不干休,待要制止已经鞭长莫及,瞟眼师叔,依然无动于衷,只在那里微微冷笑旁观。
  柳洋这一招,端的是北溟剑法中的绝学,那剑开首直射,中途转向为横嘣,待到跟前斜抹过来。一般江湖豪客饶你内力高深,能斩金断铁,也难逃这一怪招。岂知邡丹早经雪山龙鹰步的熬练,见剑转锋,身形一起一扭,两唇一张顺着剑势脖颈转了个圆圈,肉已含在口中,剑则如飞而返,破空声中,剑身急速旋转如一条白柱,劲道之猛,胜过柳洋出手十倍。柳洋哪里敢接,闪身避过,那剑直穿厅柱而过,钉在大厅墙内,没剑及柄。看那合抱大柱,竟然给钻穿一个五寸来大的圆孔。直把全厅之
  人,骇得面无人色。
  邡丹这一手,起身、转折、咬肉、吐剑,均在刻不容缓的瞬间完成。时间、方位、力道均拿捏得恰到好处,身法之高妙,匪夷所思。他一落座,见厅中气氛紧张,连忙说道:“好牛肉!真香!谢谢柳峰主啦!”
  柳洋到这时,才晓得自己把这位小师叔看走了眼,才晓得这位师叔的功力已经深不可测,刚才要是他想取自己的性命,易如反掌,一念及此心中不觉大惭,急忙运劲拔出长剑,上前拜倒案前道:“师叔功力盖世,柳洋刚才冒犯师叔,还望师叔恕罪。”
  “北溟派的掌门与子弟比武,要用北溟派的手法,拿人家的东西在这里卖弄,我还是不服。”集仙峰主陈子美,这个面色黝黑,身似铁塔的憨夫,高着嗓门亮出蒲扇般的铁掌站了出来说:“邡师叔,小侄有心领教你几手北溟派的掌法。”
  柳洋、常伯熊吃过亏,晓得厉害,怕三师弟鲁莽,恼了邡丹吃大苦头,连忙出来制止,宁梦龙和季茹则希望茄丹再教训教训几个师哥,出来把柳洋、常伯熊往后拖。
  韦忧的脸色一直是阴沉沉地,听陈子美一讲,心中一动:论功力看来我远不及邡丹,但他入门不久,对门内武功,怎么也不会比我这练了几十年的强,再不压他一下,眼看这一次弄巧成拙,这掌门人是只能让给他了。于是,站起身来道:“子美,凭你那两下子,还配跟师叔过招,还是我来陪师弟玩上几招,给大家助助兴。”
  众人一听,师父要亲自出手,都不觉一惊。邡丹更觉事态严重,执意不肯。
  陈子美则面有得色,心想我这军算是将到点子上了,任你功力再高,北溟派的武功,除了师祖,谁还能斗过师父。韦忧见师弟执意不肯,也觉得正好抓到了他的弱点,因而步步进逼。
  上官玄机见状面色更加严峻,心想这韦忧比他师父真有过之而无不及,想起当年正是给他师父一气逼走了,火就往上冒,见邡丹在这种情况下,仍然能心泽宽厚,更存爱意。为了整个北溟派的存亡,现在他再不能一走了之,只有想办法,再教训教训韦忧这不成材的掌门人了。
  想到此处,他对邡丹微笑道:“丹儿,既然师兄要考考你跟义父我学的那几手北溟武功,你就大胆的陪他走两招
  吧!”
  邡丹见义父言色,不得已站了起来,又生怕旁人误解离座走到厅中,拱手环揖道:“邡丹自幼不幸,荷蒙义父收留,今日到北溟原为拜见掌门,和各峰主亲近亲近,这掌门二字我连想都没有想过。我年轻幼稚,身负血海深仇,这掌门二字休要再提,不然与掌门师兄比武,概难从命。”气宇轩昂、言辞恳切,阁厅之人无不动容。
  韦忧听他坚决不干掌门,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但泼水难收,又欺他入门尚浅,有意显露自己功力,便道:“邡师弟年少英伟,豪爽过人,痛快!哥哥能陪你走两招,是莫大荣幸。”话声一落,人至厅中,立好门户,便请邡丹出招。邡丹只是呆呆地站着,不肯动手。
  韦忧见状,只道邡丹根本不会北溟武功,说了声:“邡师弟,为兄僭越了”一招“大江东下”,向邡丹拍来。
  邡丹原以为一席话道出心意,能了此局,谁知韦忧步步相逼,心里很不是滋味,见韦忧招到,识得是如意掌法,不得已,出手接招。
  十来招过后,邡丹心存退让,韦忧则认为他软弱可欺,进攻节奏加快,只见掌风如雷,震得二、三丈开外弟子都闪身后避。
  邡丹寻思,这师兄兀自不通人情,这样缠下去,何时得了,心一横,两掌稍运真气,出手还招,掌风到处,凌厉无比,五丈开外,只觉得寒气逼人,风如刀刃,这如意掌法到了邡丹手里,威力奇增,直把北溟门人个个看得目瞪口呆,韦忧开始小视了邡丹,到了这时才晓得厉害,邡丹每招都是如意掌法,而且招招老到,并没有揉进别的门派的东西,只是威力大增,变化极快,身形更敏。
  三十招过去,韦忧连邡丹的边都没挨着,自己已多次遇险,要不是邡丹手下留情,早已不知输了多少道了。五十招过去韦忧已经头上冒汗,眼见再打下去,就要献丑,孤注一掷,一招“羿射九日”,猛向邡丹扑来,这“羿射九日”乃北溟掌法中最危险,也是最毒辣的一招,对方无备,必取性命,对方有恃,则两败俱伤。邡丹因和师兄过招,没有防他出此杀着,所以这招一出劲风骤卷,邡丹整个身子俱被韦忧的掌风罩住,眼见即将毙于掌底,整个大厅一片惊慌。
  邡丹见韦忧出此杀着,心想韦忧明是欺我不能用别的功法来破,妄图用北溟掌法中历来在印证武功中禁用的杀着把我置于死地,为了一个掌门竟起这样的毒念,真是太可怜了,今日不给他个台阶下,还不知闹出什么结果,也罢,我就让他一着。当即一着回头望月,拼着背心挨他一掌,左手后挥,用了三成功力接了韦忧右掌,只听到嘭的一声,邡丹一个跟斗翻出一丈开外,韦忧登登登连退了三步,脸色煞白,口中发甜。邡丹一落地,即拱手一躬道:“师兄北溟掌法果然无敌,小弟承让了。”
  整个厅中子弟见这一杀着,居然落了这样的结果,莫不惊诧异常,只有微笑着的上官玄机清楚,邡丹虽然有意让他,但二者功力相差太远,韦忧右掌使邡丹借劲翻出·但先出的左掌落在邡丹背心,可就使他吃苦头了,凭邡丹罕世的内力,既使邡丹无心伤他,这一震也必然使韦忧受伤。
  这一场斗掌,表面上是韦忧赢了,大家都来祝贺,韦忧虽然吃了点暗亏,不得不佩眼邡丹的内力惊人,但总觉得到底他北溟派的功夫没有自己深,因而也喜形于色,趾高气扬。但他的几个得意弟子,却从旁看出了点蹊跷。他们想师父这一掌至少有六、七百斤力气,正中后心,就是一般武林高手,内脏必受重伤,而邡师叔却若无其事一般,那一掌虽然把他震出去一丈开外,却是一个跟斗翻出去的,落地轻松,连气也没喘,而师父倒退三步后,神情呆滞,似受重创,明摆着是茄师叔顾全掌门师兄面子,有意做出败相,因面对邡丹暗存敬佩。特别是宁梦龙、季茹更是觉得师叔品德高尚,有心要看茄丹的绝世武功,便一面替师父摔场,一面要求邡丹露露他的赤龙剑法,让大家开开眼界。
  韦忧得意之余,也想知道邡丹的剑法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也要邡丹演练。
  邡丹见师侄们的盛情难却,义父眼光也是默许、只得答应,走到厅中说道:“我没带剑来,那位峰主借剑给我一用。”
  柳洋忙把自己的精钢长剑奉上。
  邡丹接剑,按照赤龙剑谱要求,暗中运气,使气贯剑身,岂知心神甫动,手微微一抖,柳洋的精钢长剑竟断为三截,当!当!两声,掉在地下,手里只剩下个剑柄,这一下,使得围观弟子尽皆失色,邡丹也愕了半晌,没想到这三年自己驭剑之功力,已增长这么多。
  韦忧见此,以为邡丹故意在卖弄自己的内力,大喊一声:“拿我的剑来!”
  两个门人飞快跑进里面,把剑呈上,韦忧一边把剑送到邡丹手中,一边说:“我这流云剑是当年崆峒山灵智上人送给我师父的,乃用百炼精钢所铸成,削铁如泥,师父传给我后,我一直视为珍宝,平日很少使用,师弟你试试看是否称手。”
  邡丹接过剑来,把剑从鲨鱼皮包铜的剑鞘中抽出,只见此剑长过三尺,湛兰如秋水,明亮鉴人,光彩耀目,端的好剑,遂说了声:“谢谢掌门师兄,小弟献丑了。”凝神起式,剑身颤颤直抖,嗡嗡作响,围观子弟只觉剑气森森,谎忙后退,让出五文开外。
  邡丹一招“玉龙飞雪”使出,只见大厅之中,到光陡涨,暴长丈余,三丈内外,浑似雪花怒飘,均罩在剑阳之中,剑无森森,凛然逼人。这时整个大厅,人人面面相觑,寂然无声,蓦地光一闪而灭,邡丹剑已入鞘,立身厅中。人群中猛地暴发出一片喝采声,与此同时大厅一角竟忽喇喇的垮了下来,顿时泥石瓦片俱落,尘土飞扬。原来邡丹这一招的剑悉竟把厅里左角一根大柱斜斜削断,大柱承受不了压力,滑出倒倾。弟子们见状,尽皆咋舌,忽然从倾倒的泥土堆中爬出二个人来,满身满脸的尘土,状极狼狈。这二人站了起来掸掸身上灰尘,拱手对邡丹一揖道:“浏阳柳可蝉、柳可鸣兄弟,特前来领
  教邡小侠的剑法。”
  邡丹惊愕道:“我什么时候请过你们来比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了?”
  柳可蝉道:“我是奉你们掌门人‘流云剑’韦忧之邀而来,专门看看赤龙剑法的。”
  坐在堂上一言不发的上官玄机这时突然站了起来对着“流云剑”厉声道:“韦忧,这是怎么回事?”
  韦忧神情极为尴尬地道:“这浏阳双侠柳氏昆仲是我特意邀请他来北溟作客的,没想正碰上了今天这场合。”原来韦忧听说邡丹正在闭门修练赤龙剑,心存畏怯,唯恐他日成名压下他这掌门师兄,所以天天促着师叔带师弟来山看看,同时秘密邀请这武林中剑法无双的柳氏兄弟来,想趁师弟大功未成之前挫挫他的威风,今日一早,听说邡丹前来,就把柳氏昆仲安排在后面院内,待时再请他们出来比试。焉知这柳氏双英,年轻气盛,极好武功,竟然违背武林大忌,偷偷地溜到屋角顶上从缝隙里偷看北溟门内比武。
  众门人一听,偷看本门武功的浏阳双侠竟是掌门师父邀来,均觉师父做事荒唐,脸上无光,上官玄机十分气恼,按武林规距,偷看别人武功,尽可痛下杀手,但又是自己掌门师侄所邀,真是豆腐跌在灰里打也不是拍也不是,只哼一声:“不成材的东西。”愤然坐下。
  柳氏兄弟一见此场面,只好硬着头皮对着上官玄机一躬道:“上官前辈,先请恕晚辈失礼,我兄弟二人此来并无他意,只因我们嗜剑如命,在江湖上薄有虚名,十几年来除了“湘西狂生”孟布衫尚能与我们过招外,没有碰见过对手。久闻赤龙剑法天下无双,但多少年来剑、谱均无踪迹,更绝没听人善此剑法,前忽闻邡少侠已获此剑并在修练,故不惴冒昧,前来领教,派中之事,纯属偶然睹见,柳某兄弟在此发誓:‘如果今后贵派发现我等泄露今日所见之事,我兄弟当自裁以谢武林。’但我和邡少侠印证剑术一事,还望前辈首肯。”
  上官玄机久闻浏阳双侠之名,从未听过他们在江湖上有什么恶迹,今见二人装束儒雅,相貌堂堂,一身正气,言辞恳切。又想到义子邡丹也该是让他扬名江湖的时候,遂微微一笑道:“今日之事,不能全怪你们,只是身为君子,一诺千金,你们想和丹儿印证武功,本无可非议,丹儿就陪双侠走一遭吧,但双方既无恶意,那就点到为止。”
  柳氏兄弟一听“云东怪客”首肯,说了声:“多谢前辈赏脸。”来到厅外场上,立起架式,向邡丹一拱道:“邡少侠请了。”
  邡丹见师父已经开了口,又听浏阳双侠的口里只有个什么“湘西狂生”,少年的盛气又起,遂走进场中,说了声:“双侠先请,”凝剑以待。其时厅内诸人均已出来围看。
  柳氏兄弟见邡丹不肯先出招,也不客气,说了声:“有僭了!”双剑齐出,顿时银光闪烁,剑气森然,三丈开外,全在剑光笼罩之下。这浏阳双侠,双剑合壁,配合默契,天衣无缝,纵横江湖数十年,罕逢对手,端的厉害无比。
  邡丹见双侠剑招一出,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一时只见剑影满天,剑花朵朵,直向自己周身三十六大穴刺来。心念甫动,施展龙鹰步法,身如游蛭,十招过去,看出破绽,一声龙吟,半空中拔剑出鞘,剑悉竦然,一招“游龙戏凤”,剑走蛇形,划了大弧,宛如一条半空中迅疾遨游的青龙,顿时青光暴出,罡风狂卷,剑悉如潮,直向双侠逼来,只听到仓哪两声,柳氏兄弟已向相反方向跃开五丈,手中的剑都只剩下半截。双双拜倒在地道:“少侠神功,我兄弟甘拜下风。我二人纵横江湖数十年,没想到来到北溟败在邡兄一剑之下,真乃‘北溟一剑’,神不可测。”
  浏阳双侠此言一出,众皆雀跃,宁梦龙道:“‘北溟一剑’,好、好得很,邡师叔,你长了我北溟派的志气,我算彻底服了你了。”季茹也跳起来拍手称赞“真好听,邡师叔以后你就叫‘北溟一剑’吧!”二位峰主一说,说到了北溟派门人的心坎上,齐声称好。
  邡丹这时全没顾这些,赤龙剑法这是他第一次拿出来对敌上阵,没想到有如此大的威力,所以他在扶起浏阳双侠后,一再道歉自己的冒昧,并对柳氏双侠的剑术倍加称赞。柳氏兄弟见邡丹武功卓绝,品性谦和,更加敬佩,言谈之间互相极为敬慕,柳氏兄弟邀请邡丹到湖广一游,并表示:今后如邡兄有所差遣,只要搭个信来,我兄弟二人愿为兄两肋插刀。临走时,再三向上官玄机和韦忧祝贺,北溟派培育出这等少年英俊之才,它日定当领袖江湖。
  双侠一走,众峰主把邡丹团团围住,都来祝贺,望霞峰主柳洋神气庄重地道:“邡师叔,你这‘北溟一剑’真是名不虚传,浏阳双侠,双剑合壁,天下闻名,一般好手能在他俩剑底下走过十招的已不多见,你竟然能在一招之中,叫他们败服,真是为我北溟派光大了门户。弟子前时冒昧,实在是井底之蛙,班门弄斧,望师叔见谅。”
  邡丹连忙道:“望霞峰主,你言重了,我虽然名添师叔,跟义父学得三拳两腿,但年纪还小,不懂的事情还很多,对北溟门里很多武学和规矩还不清楚,还望你多多指点。”然后又对着众峰主说:“你们年纪都比我大一把,老叫我师叔,我心里很难受,还是叫我邡丹好了。”
  季茹调皮地道:“这不成,师叔就是师叔,何况你本事比我们大得多,要不然我们以后在师叔前面加几个字,叫你‘北溟一剑’小师叔好了。从明儿开始,当师叔的可要给师侄们教教绝招啊!”
  这里你一言,我一语,和邡丹十分亲热,可把韦忧看得醋劲大发,又做不得声,站在一边发闷气。
  上官玄机见状,走到邡丹跟前道:“丹儿,你今天剑法果然不凡,替整个北溟派争了光,壮了胆,这“北溟一剑’嘛,我看当得,江湖上晓得有‘北溟一剑’,不是坏事。但是叫出去了,找你麻烦的就多了,你还得认真地苦练,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莫到将来,塌了名头。”说到这里,他对着韦忧道:“北溟派的掌门人你看呢?”
  韦忧正在发闷气,根本没有听清上官玄机讲什么,一看问道自己,神情十分尴尬地道:“师叔讲的极是,我一定照办,今日晚上为邡师弟设宴庆功。”
  众人一听他答的牛头不对马嘴,偷着窃笑。韦忧顿时面色通红,一声大喝:“你们这些不成材的东西,笑什么,快去准备今晚的酒宴去。”说罢,头一扭,径往里院走去。
  韦忧回到内室,想起今天之事特别窝囊,一肚子闷气没处泄,抡起酒坛子咕嘟、咕嘟直喝闷酒,忽然心中一动,暗道:“有了。”
  弟子陈子美走了进来,见师父这等模样,心中纳闷,今天我师父是怎么着啦,忙道:“外面酒宴已经摆好,就等你去入席!”韦忧觉得自己失态,立即改容道:“好,这就去!”
  席间,众弟子纷纷向邡丹敬酒祝贺,韦忧也虚与委蛇。上官玄机只道韦忧醋意已释,见义子少年成名,自是十分高兴。
  酒过三巡,“翠屏峰主”秦修竹举杯敬酒,问邡丹道:“邡师叔,听你口音,是金陵一带人,似乎又带点川音尾子,你年纪不大好象这两个地方都住过。”
  邡丹道:“我生在四川,长在南京,所以口音就杂了。”
  秦修竹又道:“小师叔,你在南京时住在哪条街?”
  邡丹道:“住在得胜门里。”
  秦修竹突然问道:“得胜门里邡学士府你可曾知道?”
  邡丹一听问及家世,触到痛处,脸色苍白,眼中含泪道:“邡少师正是家父!”
  众人一听邡丹竟是当年文坛泰斗太子少师邡教儒的儿子,吃了一惊,似乎不认识一般,重新打量邡丹,见他英武之中不失温文尔雅,俨然大家风范,才晓得他来历自非一般,更加钦敬。
  秦修竹赶忙离坐走到邡丹跟前,扑通跪下道:“小侄不知师叔就是少师公子,不敬之处望气恕罪。”
  邡丹听秦修竹之言,好生纳闷,正欲细问,上官玄机笑道:“今日酒吃得高兴,先不要扯这些伤心的事,改天再讲吧!”把话叉开了。
  翌日,清晨,邡丹早早起床,走到外面活动身骨,观山望景。晨雾未开,北溟诸峰有的挺拔峭立,有的苍峦拥翠,朱墙,青舍,姿态各异,雾里云间,宛如仙境,群峰之间,百丈悠悠索道牵引,连成一气。后峰草坡,骏马成群约五六百匹,围拦而圈,皆大宛良马、峰尖谷底到处是练功的门人子弟,气象颇为雄伟。邡丹见状,心潮起伏,感慨良多,北溟能到如此规模,师祖创业,诚然不易,惜韦师兄心存忌刻,不图发展,否则大有可为。
  回首流云堂顶,见一人上身赤膊,凝坐大厅屋顶脊尖,正练吐纳之术,仔细看清,原是韦忧,也不甚在意,忽的韦忧,就身下屋,走到崖边索上,腾挪闪滚,手中长剑,有如狂龙,片刻收剑,盘坐索上,闭目凝神,任凭竹索来回飘荡兀自不动。心中暗道,师兄功力确实很有根底,就此几下,轻功已臻上乘。如能心胸开朗,并蓄百家之长,当有长足进步。
  正思索间,柳洋来请师父、师叔。回堂用罢早点。秦修竹来邀师祖师叔去她翠屏峰一游,上官玄机也想让邡丹熟悉一下北溟境地,欣然同意。一群人出了山门,来至一处悬岩,一条粗大的竹缆凌空横谷,直达翠屏峰顶。秦修竹在前引路,邡丹方欲踏缆而过。蓦地里,韦忧横身而出对着邡丹道:“师弟昨日一剑,名震北溟,为兄十分佩服,师兄今日欲在此再向你请教两招。”说罢,飞身一纵,手持流云剑,轻盈地落在离崖五丈的缆道上。大有一夫守关万夫莫挡之势。
  邡丹见韦忧三番五次如此挑衅,心中愤然,有心离去。众弟子对师父这种做法,也觉骇然,“索上流云”是师父成名的绝活,极为凶残狠毒,斗的结果,不是两败俱伤,就是一方粉身碎骨。不知师父,为什么要用这招来对付小师叔。
  “云东怪客”冷笑一声道:“丹儿,师兄既然摆下阵势请你,恭敬不如从命。”他心知韦忧这人,不到黄河心不死,绝招没用完之前,是不会心服的。见邡丹手中无剑,顺便摘了根竹枝,交给邡丹道:“你就用这个吧!”
  邡丹道声:“遵命”,手捻竹枝点地一飞,上了缆道,离韦忧五步,飘然而立,说了声:“师兄请”。
  韦忧并不答话,只是持剑运气。
  站在崖边诸人,见这师兄弟二人,并不出招,都只在凝神竹立,好似木偶一般,甚是奇怪。只有上官玄机冷笑不语,手中扣着一粒棋子,拇、食二指轻轻来回抚摸。
  片刻,韦忧头上白气腾腾,脸色红胀,而邡丹却神色自若,一会儿头顶上出来一股白气一绕成环,围着头顶旋转,接着又冒出一股黄气,在白圈上环圈旋转,再接着又冒出一股红气,在黄圈上形成一个小圈旋转,白、黄、红三圈,成宝塔形,状如鲜花,光彩夺目,众门人只知怪异,上官玄机见状高兴得手中棋子都掉了,连声道:“三花聚顶!这种只在少林秘宗中载过的神功,竟让丹儿这小子练出来了,真是武林盛事,韦忧还不收场,只怕会要吃大亏。”
  “云东怪客”话刚落,韦忧突然狂吼一声,流云剑出满天星落,一式三招从上、中、下三路横向邡丹扫来,招法之狠毒,无以复加,眼见邡丹如不避让,必遭剑戳,闪身避让,必落波涛滚滚的汹涌大江,众门人都惊得“啊呀”一声,秦修竹尖叫一声:“师父,不可如此!”
  焉知邡丹兀自端立不动,头上三花越来越大,越来越耀眼,饶你满天星落三招狠毒,流云剑锋利无此,到得近身竟为护身罡气挡住,尽皆消飘,韦忧至此,方知功力之悬殊,待要撒走,脸上又抹不下来,方拟再次出招,邡丹已忍无可忍,手中竹枝一凛。疾若流星,韦忧久历江湖,发招神速,见劲风急袭,迅疾含腹收剑。韦忧快、但邡丹更快到不可思议,欺身出手,叫了声:“撒手”,竹枝之尖已点中韦忧腕脉,韦忧顿时只觉手臂一麻,流云剑滑出手中,直向大江之中掉去。
  邡丹回道返身。上官玄机对着仍然愕立在竹缆上的韦忧厉声训道:“你枉自为一派掌门,心胸如此狭窄,忌贤妒能,累下杀手,不是丹儿生性仁厚,你十个韦忧也没命了。再不改弦更张,北溟派非毁在你手中不可!”言讫,拂袖而去。
  上官玄机一怒而走,弄得大家心灰意懒,回首韦忧已不知踪影,柳洋身为十大弟子之首,内心焦急异常,急忙吩咐,三师弟常伯熊、五师弟陈子美去寻找师父,二师妹秦修竹和七师弟宁梦龙、十二师妹季茹陪着邡师叔;自己带了四师弟张怡,大师弟陈彤去找祖师叔。
  秦修竹遂邀小师叔等到翠屏峰上作客,邡丹虽然心绪烦闷,但几位师侄非常热情,盛情难却,只好跟着她们从索道上过了大江,来到南岸翠屏峰。
  北溟各峰,景色回异,望霞峰,兀石峥嵘,峰锷刺天,这翠屏峰却满峰苍翠,姹紫嫣红,林木密茂,鸟语花香,路上三个师侄口中絮絮不停数说这北溟典故,人物风情,使得邡丹心气渐渐平和。
  峰顶一侧湛蓝一片,竟有潮大约数顷,湖边碧瓦青楼,紫藤瓜蔓,便是峰主所居之地。
  秦修竹等人领着邡丹进得楼来坐定,弟子献上香茗。邡丹见室内陈设典雅素净,墙上挂满字画,皆前代名人所作。其中一幅横轴草书“养浩然之气”,银勾铁划,笔力犹劲,字迹甚是熟悉。近前一看此书,心愚贤侄雅正,左边落款“教儒岁次甲辰孟秋”。竟是父亲手笔,睹物思情,不觉泪下。忙用衣襟擦试,转过身来,问秦修竹道:“二峰主,此横幅何来?”
  秦修竹见邡丹眼有泪痕,遂戚然道:“此横幅是当年邡少师送给我夫罗心愚的,想不到物在人非,邡少师已经殉国多年了,我夫自罗家庄遭洗劫,已失踪多月,遍访无着,只怕是已遭毒手。小师叔,真想不到你是邡少师的公子。”
  邡丹见问,泪如雨下,声音悲梗道:“邡少师正是家父,”说罢,面向东方扑通跪下,口中道:“父亲,孩儿对不住你,想不到僚您十载,孩儿至今仍然学艺未成,仇人之首未刃,主上尚不知飘落何处。丹儿愧对您老阴灵。”伏地大恸,泣不成声。
  秦修竹见邡丹大恸,触到痛处,情不自禁的嚎啕痛哭起来。
  宁梦龙、季茹急忙上前劝慰,把二人扶起。
  秦修竹也自觉失态,擦了擦脸,向邡丹一跪道:“惹得师叔伤心,实在失礼。”
  邡丹这时也冷静下来,悠悠地道:“睹物伤情,人之天性,怪我不能自制,焉能怪得峰主,只不知心愚兄落在何人之手?”
  邡丹这一问,“打开了话子,秦修竹遂把罗心愚隐居潭州,罗家庄遭劫,一直到自己为流沙帮所擒,季享乔援手相救经过说了一通。宁梦龙也把元氏斋那里的经过说了说。
  几个人议论半天,三幅字画,除了邡丹这幅尚存,其他两幅,一幅肯定落到了朝廷鹰犬手里,另一幅八成是落到鬼脸派手中。至于旧主惠帝谁也没有见过,不知流落何方,深感身上责任重大,住重道远。
  季茹对这一切原来一点也不知道,听了他们三个人这一席话,心往神驰,对小师叔的忠肝义胆无限敬仰,而对他的悲惨身世和小小年纪,就担着这么重一个担子,则无限同情,油然之中,产生一种强烈的爱慕之情。不由得仔细打听起邡丹这些年的经历来。
  邡丹来到北溟虽只有两天,总觉得这次小师侄对自己特别友好、亲善,听她问起,也就无拘无束说起了从雪山到神龙山一直到南京这一路的经历,讲到最后,不由自主地叹道:“不知屏妹妹究竟凶吉如何,要是有个三差两错,我邡丹是百死莫赎了。”神情极是关切、悬念。
  季茹察言观色,已看出邡丹对燕雨屏异常钟情,心中好像失落了什么?这种念头一闪,内心深感羞惭,小师叔有个知心小妹,我理应替她高兴,怎么能起此邪念,心神一定,笑着对邡丹说:“小师叔,你放心,你的心上人丢不了,凭你这份心,菩萨也要保佑的。”
  季茹此话一出,直把邡丹羞得满面通红。自从结识了燕雨屏,邡丹一直从心里喜欢她,但那时年小纯真,不阁男女之事,这些年来,一直怀念她,也直觉得她是一个好妹妹,跟她在一起,总觉得愉快,这种别愁离绪,究竟是什么东西?自己也说不清,现在季茹一语点穿,正中要害,只窘得半响结巴巴语无伦次地道:“快别这么说,让屏妹妹听到,她会生气的。”季茹娇靥如花的笑道:“我的好小师叔,你怎么那么紧张,紧张得只记得妹妹,你要懂得女孩子的心,你把她当成心上人她才高兴哩!”接着又道:“小师叔,你别急,我在山上的事儿不多,隔些日子我就下山帮你去找我那小师母去。”
  邡丹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秦修竹、宁梦龙一边替邡丹解窘,一边也跟着打趣,对燕雨屏的情况问东问西。当他们听说燕雨屏是“沧浪苦公”季享乔的徒弟,叫什么“翠岭红巾”时。季茹又来了:“好一个‘翠岭红巾’,正好对上‘北溟一剑’。”
  邡丹已经自然多了,听到季茹这一说,虽然面仍腼腆,心里确实甜滋滋的。
  宁梦龙道:“这个季老怪,武功高深莫测,人虽极好,就是古怪,对徒弟特别溺爱,时刻要燕雨屏跟着他,就是碰上了,你再也别想把她带走,这次我跟你一起下山去,想办法给你把妹妹引过来。”
  大家说说笑笑,把早晨那一段不愉快的事差不多都忘了。
  到了晌午时分,秦修竹用北溟特产,盛情地招待三人,席间不免扯起匡复大事、北溟派的振兴、神龙教掀起的灾难。一时头绪纷繁,不知如何是好。
  宁梦龙身受大内高手折磨,提起朝廷鹰犬恨之入骨,冲着邡丹道:“邡师叔,我看你武功世间少有,干脆摸到北京去,把那朱棣宰了再说,国仇家仇一起报。”
  季茹一听,连声说:“要得、要得。”
  “现在到北京去杀朱棣,你们有什么把握?要知道紫禁城里高手如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丹儿,你可不能小看了自己的对手,当务之急乃是要千方百计访寻那赤龙剑鞘和那失落的几页剑谱,练好赤龙剑,其他的事先让别人去办吧!”不知什么时候上官玄机已经进来。
  四人连忙起身参见,“云东怪客”连忙止住道:“不要讲那么多俗礼,随便扯扯。我看见你们和睦亲近,非常高兴,要是北溟派众弟子都能做到如此,门户振兴指日可待。”说到这里,他又提起韦忧,叹了口气说:“我北溟派,这几十年败就败在这种忌贤妒能之人手里。你们几个,可要牢记住这个教训。”
  秦修竹、宁梦龙连忙说:“叔祖放心,我们一定牢记您老人家的话,几个师兄弟对今天的事都和我们有同感,师父那里,我们几个弟子今后多加规谏,我看他也会改的。”
  上官玄机道:“他如能改,乃是我北溟的大幸,如果老是执迷不悟,我就不得不执行祖训了。”
  大家一听,都明白北溟派创始人曾有遗训,掌门弟子如不称职,老一辈当家人可以随时废掉他,另立掌门人。感到了事态的严重。
  上官玄机顿了顿,又说:“丹儿,韦忧的毛病,一时难改,你要做的事还很多,我看你还是离开北溟为好,明日你就下山去,你行走江湖,尚乏经验,梦龙、小茹愿意陪你出去,也可一路同行。”
  邡丹道:“义父说得极是,孩儿遵命。”
  季茹高兴地向上官玄机道:“谨遵叔祖旨意,请叔祖放心,弟子们一定照看好小师叔,不让他丢了。”十二峰主中,季茹年岁最小,也最伶俐,上官玄机最喜欢她,她仗宠向这位叔祖说起了俏皮话。
  上官玄机微笑道:“你也是个小娃娃,小心你自己丢了,路上梦龙你多操点心,好,你们继续乐你们的吧!我先走了。”言罢,出门而去。
  次日,邡丹和宁梦龙、季茹三人,下了翠屏峰,一路上说说笑笑,非止一日,来到湖广境地。这里人烟稠密,村舍相连,傍晚时分进入一个靠山的小镇,三人在镇上转了一圈,看到一个酒楼,屋宇轩昂,依山傍湖,非常别致,门口挂了块招牌,上书“四海春”三个大字。走了进去,底下一层人皆坐满,店里掌柜脸庞白皙,尖嘴猴腮,身着蓝衫,见三人进来,眼里露出精光,连忙堆笑相迎。
  “三位请楼上坐!”说罢,把三人引上楼,经过一道曲折走栏,让到一座屏风遮挡的雅座里一张靠窗的桌子旁坐定。
  季茹一见这人长相猥獭,心里没有好感,但见楼上非常雅静,除了对面角上一张桌子上有两个衣着华丽的人在浅斟长说外,别无他人,觉得这地方也还难得,便开口道:“你这店里有什么好吃的。”
  尖嘴猴腮的掌柜恭恭敬敬地道:“我们这店,一二百里内闻名,各种堂菜一应俱全,最有名的是百草乌鸡、麻辣酱鸭、五香牛肉、乳猪蒸包。”
  季茹久居山里,难得下来走动,听到这些名菜都想尝尝,宁梦龙、邡丹见她兴致勃勃,随其所好,把菜点了。
  掌柜送上一壶香茶,拿出几个细瓷茶盅,把茶斟上。
  三人走了大半天,口早已渴了,见茶清香可口,一边喝着茶一边等菜。
  顷刻,菜送上来,那盆百草乌鸡,装在一个大盆内,整个鸡皆乌色,汤也是乌的,挨着盆圈,摆了一圈剥了壳的鸡蛋,也是乌的,宁梦龙用筷子一挑,汤内一条红头绿色蜈蚣被挑去须足依然在扭动。拍开包子一看,里面亦皆毒蝎,宁梦龙大叫一声:“不好!这是一间黑店。”
  三人“嘴”地起身就往外闯。谁知一出屏风,拐了几道弯下得走廊,竟然大吃一惊,楼下远非来时那个宾客满座的大厅,而是一座荒芜的院落,里面蒿草丛生,断垣残亭,心知着了道儿。
  蓦地一声磔碟怪笑从后传来。
  “北溟派的孽种们,我看你们还是老老实实跟我爬下吧!”先前楼上那两个华服客人从一旁的假山中走了出来。这两人一黑一白,面容丑陋凶恶。
  三人正待出手,那黑瘦的鬼脸高个一声冷笑:“找死!你们已经吃了我的芸香追魂散,进了我五毒堂的迷离宫,看你们能有多大能耐,熬过两个时辰。”
  宁梦龙一听这五毒堂三字,脸神变色,说了声:“神龙教的恶鬼,宁某誓不与你们干休。”欺身上前,直扑过去,焉知二个华服人,往假山后一闪,倏忽不见。
  宁梦龙这一发劲,直觉头昏目眩,“咚”的一声,栽倒地上。
  邡丹急忙一个箭步,扶起宁梦龙,只见他口吐白沫,面色腊黄,已神志不清。
  这边季茹跟着过来,脚才起步,亦是一头栽倒。症状与宁梦龙一般。
  邡丹开首还不觉得,来回奔跑一阵,渐觉心里发慌,“心知毒性发作,头重脚轻不能再动,赶忙坐下凝神调息,运起雪山神功,逼出毒气,心中暗道:“这芸香追魂茶,好生厉害、凭我这雪山之王绝顶多年熬炼,亦致如此。”欲要拿出冰山碧雪丹来,只觉浑身极为困倦,身子好象在云里雾里,知道稍一分神,必然睡倒。只得凝神集气,专心至致的行功。
  “这小子真还有点邪门,居然不倒,让我成全你”那瘦骨棱棱的锦衣汉子走了过来,侧身就上,一指照着邡丹的天柱穴点来。与此同时白胖的塌鼻子锦衣人和那尖嘴猴腮的掌柜把季茹、宁梦龙,拖了就走,边走边说:“今天这桩买卖,做得还顺利,这男的送走,这女娃子长得挺俏,就留下来我们兄弟受用,那小子是教主要的,要好生侍候他一顿。”
  邡丹这时正在专心运功,不敢分神,眼见黑瘦汉子如骈双指已经点到,兀自端坐不动,只听得黑瘦汉子啊了一声,双指一震,状若火炙,急忙缩手,原是碰到邡丹护身罡气,心中大骇,这小子年纪不大,居然有此绝世功力。不敢心存大意,拔出戒刀,就往他头上砍去,岂知刀甫近身,直向一旁滑去,脚跟站立不稳,整个身子往下倾倒,触着罡气,只觉心胸闷痛,气血翻腾,哪敢再行动手,隐身退去,呆立一侧。
  邡丹端坐运功,明知二人被擒,无奈动弹不得,如一分神,毒气发作,立刻就会栽倒。只得加剧行功,焉知心思一乱,气反燥起来,觉阵阵昏脑,暗道不好,心神一定,气息柔和,真气凝集,毒气才被一点点迫出,一看掌心尽皆绿水。各脉畅通,遂一跃而起,但已不见宁、季二人踪迹,心中十分懊悔,自己出山不久就遭暗算,将来如何交待,起身纵步四处寻找,不但人迹杳无,转了半天,竟然还在原处,连条出园的路都找不到,身上不觉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这八成又是什么阵势。自己虽然空有一身罕世武功,到底缺乏江湖经验,这阴阳五行之学不甚懂得,难怪师父一再告诫自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学无涯,千万谨慎。”
  呆立半晌,邡丹忽然想起跟义父上望霞峰的经过,虚虚实实,我何不试试,一念及此,遂提神蓄势,朝那假山石上踩去,准备碰他个头冒火星,哪知一脚竟然踩了个空,眼前景象一变,竟是刚才那个曲折走廊,搞了半天,还没有下楼,急忙奔下楼梯,一看厅堂依旧,桌椅俱全,大门敞开,只是没有一个人影,柜台里面似乎有隐隐的哼哼之声,走进一看,两个青衣灰帽之人四马栓蹄躺在里面,口中塞着抹布,邡丹急忙跟他们解开绳索,这二人连忙挣起叩头谢恩,问起情由这一老一少二人原是店中伙计。伙计言道:“半月前正要打烊之时,来了两个穿锦衣和一个青衣的人,说要吃饭,店里推托已经卖完,要他们明日再来,谁知那青衣人出手就把掌柜的毁了,勒令我们听从他们的使唤。从他们来后,这楼上雅座,再不待客,整日关着,只听里面响声。今日小爷进来,他就引你们上楼,亲自到厨房弄菜,上茶。谁知不到一顿饭时间,他就下来,把客人全轰走了,我等正待要问,被他点中穴道,捆上绳索,丢在这里,扬长而去。邡丹忙问:“这酒楼后院是什么地方,你们刚才看见几个人出去了?”
  那个老一点的伙计道:“这酒楼后面,原是一官宦人家住宅,后来他家败了,一直荒废在那里,刚才他们出去,我们已被放倒,只听得门口车马嘶鸣、蹄声得得,想是乘马车往东走了。”
  邡丹听罢,顾不得天已昏暗,出店就往前赶。直朝东边路上追去。
  邡丹轻功疾展,身形飘飘如凌空飞鹰,一连追出二三个山头,却不见那东去的马车,心里暗暗叫苦:“刚出北溟山便撞了黑店,让贼人掳了季茹和宁梦龙,这如何是好?”四处展目一望,道上雾气腾腾,灰茫茫的一片,树晃枝摇,黑黝黝的显得很古怪。邡丹经历了这几年的阵式,老练成熟多了,沉吟了一下,不敢贸然行事,一步步向那雾霭之处摸索,走近一看,原来地上置放了数十个竹筒,冉冉散发出团团乳白色的轻烟,含着一丝丝凉香味道,邡丹方知被贼人骗过。
  自那日罗涧与高长老离开庆阳府,心急火燎地朝北溟方向赶,不觉十日已走出陕西地面,因元氏斋的腿伤尚未痊愈,毛虎与他买了辆马车,走一亭歇一亭,每天止行数十里,逢镇遇店总得歇息,由高长老给元氏斋疗伤。这高长老终年在江湖上颠波,问卜算卦,草药治伤,画符驱鬼,无一不通。经他数日精心疗治,元氏斋渐渐能下地行走,肿得乌青发亮的足径已消肿如常。走出陕西地面,元氏斋已经健步如飞了。四人弃了马车,翻山越岭插小道而行,速度快了许多。
  一日,四人行得口渴腹饥,寻到一家农户,买些糙米来煮了饭,又买了两只母鸡熬了汤,饱餐一顿,只是有菜无酒,不免有些扫兴。
  元氏斋受伤后满以为双腿已残,再也不能行走,眼见如今痊复如旧,心情格外高兴,不觉嘴里哼出一曲小调。高长老见罗涧心事重重,眉头紧皱,一直不开口说话,情知他少年阅历甚浅,突然家门遭祸,免不了心闷交加,思念父母。
  四人辞别农家走不多远,忽见数丈之远的小路旁的树上挂着几具尸体,山风刮去,晃晃而动,毛虎惊呼一声,奔上前一看,树上尸体上身裸露,已开膛取出了心脏,流出的鲜血凝成黑痂,脸上肌肉扭曲,着实可怖。看来这些尸身挂在此间时辰不长,顶多不过一天。毛虎骇得面如土色掉头就奔。
  高长老上前细看,神色忧虑,沉吟了半晌,道:“这些遇害之人乃我丐帮子弟,不知这地面归哪位堂主统辖,子弟遇害却无人收尸。唉!帮主被擒,群龙无首,丐帮越发不成体统,让天下英雄笑话。”众人劝过高长老,掘了个深坑埋了尸身,急急又朝前赶。
  行了三个时辰,一行人来到一座山脚只见山道陡峭,一条仅容一人而行的山径蜿蜒而上,只转得几个弯,攀登而上,临近山顶,毛虎又是一声惊呼,几乎骇得站立不住,一头栽将下来。众人举目一望,一棵断树横搭山径两旁的崖石上,树上凌空又挂着两具尸体,身上穿着百纳补衣,破衫飘飘,鲜血淋漓,显然刚死不久。罗涧惊诧万分,问道:“高老伯,丐帮子弟又遭杀害,尸横路中,意在恐吓,这其中莫非有缘故吧!”高长老见又有丐帮子弟被戳,肃然无语,道:“看样子,这伙强人确是冲我们而来,此路通往荆州,别无其它小道,歹人用尸来惊骇我们意在阻我前行。”元氏斋环视四周,道:“此地山势险要,一夫当关,千夫莫过,恐怕有贼人埋伏,速速离去才是!”
  毛虎一听骇得魂飞天外,拖住罗涧,快步如飞朝山下奔走。快下到山脚,陡听元氏斋大吼一声:“小心暗器!他纵身如电,挥起两掌将罗涧,毛虎推到在灌林丛中,倒身一滚,抽出判官笔往荒草深处掷去,“唉哟”一声惨叫,丛草中倒下两人,但见判官笔穿胸而过,两人胸口上骨咕咕地冒着鲜血,在地上挣扎几下死去。
  罗涧一见元氏斋劲道如此凌厉,心思:“没有百十斤掷力哪能在人身上开个透明窟窿,这二师叔好大臂力!”心下惭起敬佩之心。山野四周空空荡荡,没有半点声音.刺客肯定只有两人。
  高长老上前拾起一个紫色竹筒,看了半刻,脸色微变,道:“这‘吹筒’久不见世,今番好险!若是被它击中,罗贤侄一命呜呼了!”
  这吹筒又叫“七绝筒”,长三尺有余,筒口形如蛇头,简身描有斑驳蛇纹,简身中空,装有眼过剧毒的须针,针细如发,如要发射,将嘴贴紧筒尾端部气孔,鼓腮挺胸一吹,毒针即从蛇头口中疾射而出,中人如无其独门解药,三个时辰毒气蔓延全身,直攻心脏而死,端的阴毒绝伦。
  罗涧从未听说过这“七绝筒”,听高长老一说,暗暗心惊:“江湖凶险真是防不胜防,这吹筒阴毒无比,不知多少英雄遭受暗算。”连连拱手向元氏斋道谢。
  元氏斋把判官笔污血擦净,将尸身翻了几下,说“这撮人不知是何来路?老元思付半晌,想不出是哪路歹人,又不像庆阳府的那帮朝庭鹰犬。”高长老喃喃自语道:“这个……这个……”他在原地踱步兜了个圈子,双手搓个不停,大有忧虑之色。
  元氏斋看他神色不对,向罗涧使了个眼神,微微一笑道:“长老恐怕看穿了行藏吧?事急临头还顾什么鬼面子,老元看来,破绽已呈,不必隐瞒了!”高长老憋得脸色通红,悻悻地道:“不瞒各位,这两名刺客是我巧帮子弟,虽然他们换了衣襟,一对鬼抓子却脏得出奇,高某早已瞧出端睨。家丑不宜外扬啊!丐帮世代忠良侠义之名,败坏在这伙歹人手里。这么多年,丐帮还没有欺上杀师之恶行,如今看来这地面的丐帮子弟内哄已久,有人识出高某,要下毒手!”
  元氏斋道:“害群之马清除出去就是了,高长老不必内疚,自责不安。”高长老神情暗淡,眼里露出茫然之色,道:“重整丐帮,清除败类谈何容易,如今帮主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十万丐帮弟子好似乌合群氓,该死的神龙教害得我丐帮好苦!”罗涧见高长老难过万分,劝道:“刘龙鄂帮主终年扶弱济困,必定吉人天相,脱得大难,高老伯不要悲伤了,我等快快离开此地。”
  下山后,一行人疾奔,转眼已行三四十里,行至一条江边。天已傍晚,众人中无人识得此江为何名称,远望对岸江边耸起挺拔多姿的峰峦,暮云茫茫。此刻,夕阳照映水面,点点闪闪,宛似满江红霞,放眼而望江面,四下里并无船只。沿江东下,又走了一顿饭时分,只见前面渔火闪烁,有艘渔船在离岸数丈之外捕鱼。罗涧叫道:“打渔的大哥,送我等过江,当有酬谢。”只是那渔船相距过远,船上的渔人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叫声,喊了半刻,那人依然手撒渔网,毫不理睬。高长老皱了几下眉头,把腰带扎紧,吸一口长气,纵声而呼,叫声犹似滚滚闷闷雷远远传了出去。
  过不多时,只见那艘渔船缓缓划来,驶到岸边,渔翁笑道:“好足的内力,一吼震天动地,是一个老练家子吧?”罗涧躬身道:“费心渡我等过江,自当酬谢,烦渔家大哥方便。”那人道:“上来罢!”元氏斋烦这渔翁久喊不答,欲伺机泄忿,纵身上船,足尖用力,船头登时下沉,“吧”的暴响,踏断了一只木橹。渔翁吃了一惊,说道:“又是个好足内力的练家子,下脚这般沉重,要踹翻我的船么?”元氏斋笑道:“什么内力,外力!我身子蠢重,吃饭多长了一身笨肉,故此沉甸,开船罢!”
  渔翁斜眼看着众人,嘿嘿一笑,大声吆喝一声,张起风帆,顺风顺水,斜向北面对岸,行驰甚快。
  罗涧放眼东望,江水掀起了沸腾的滚滚波涛,漾起一连串漩涡,渔船在遮天盖地的波涛中起伏浮沉,一股股冷气,带着泥腥味扑面而来,心想:“天地间江河奔流万古,人生瞬息而逝,如天外流星,男子汉不干点事业,象如今这么穷途奔波,枉为一世。”正瞧之际,只见三艘三杆帆船乘风破浪而来,帆杆尖上飘着一面大旗,“流沙帮”大字赫赫入目。
  突然之间,渔翁嘿嘿一笑,从舱板下抽出一柄雪亮的大砍刀道:“尔等众人好大胆子,上了老子的要命船,且留下几条狗命!”元氏斋一瞥大怒,凛然生威,拔出判官笔纵了上前,喝道:“尔敢!”两人在船板上斗了起来。元氏斋的判官笔连划带戳,劈中点穴,那人哪是对手,仅一回合,肩头被笔尖划开一道三寸长的口子,鲜血沾满了衣袖。渔翁一看不是对手,猛然纵身,跳入江心,刹那时不见了踪影。渔船无人把舵,给江涛一冲,船身一横登时打起圈子来。罗涧长在湘江边,喜欢游水,也曾弄过几日船,赶忙跳过,抢到后梢去掌舵,居然被他一扳舵柄,渔船转过头来,顺水而下,快若奔马。此刻,急湍的江水发出惊雷般的吼声,渔船象脱缰的发狂野马,抖动着船身,向前电驰。
  但见后面三艘大船紧追不舍,箭一般跟了上来。高长老对元氏斋道:“流沙帮在江上弄险劫道,手段异常狠辣,原来仅在川、贵江面上行事,近年来,得神龙教撑腰,帮势越来越大,气焰越来越嚣张。几条大河大江如今都有了他们的人马,为祸武林,为人不齿,遇到这伙水上强盗,不易脱身啊!”
  元氏斋乃陕西豪客,哪曾见过这等骇人的水势,想起自己不会水,掉到江里如铁砣堕底,心中不禁慌神。流沙帮三艘帆船,船大帆宽,借助风力哗哗地追了上来,船上手持兵刃数人也约约可见。
  这时刚好一个大浪涌到,将渔船一抛,凭空上升丈余,落将下来被后面紧追的帆船猛撞了一下,“砰”的一声,正撞在渔船舵上。帆船的船头包着铁皮,登时把舵打得粉碎,浪头一打,渔船斜了半边,江水哗哗地涌进来。元氏斋见浊黄江水淹及脚背,怀飞魄散,大喝一声纵起,悴急之中竟让他跳!了帆船。刚没站稳,被人兜头一棒,打得双目一黑裁在甲板上。此时,渔船猛然一翻,几人甩出数尺落本江里。
  罗涧堕进江中,直觉得江水冰冷刺骨,冻得四肢麻木,哪里还游得动,咕嘟咕嘟连喝了几口江水。他拼命摇动双手,时沉时浮,眼看会葬身鱼腹。
  帆韶上箭一般纵下两个人,双手划水、如履平地,江水仅齐乳下,突突而来,一把提起罗涧颈脖,迎面一掌拍在他额上,返身游向帆船。
  罗涧被打得满脸金星,毫无招架之力,被那两人如拎寒鸦摔在甲板上,罗涧晕晕沉沉地侧目一看,高长老和毛虎也躺在甲板上,在一个劲的吐黄水。他自感腹胀如鼓,江水灌得他一阵呕心,嘴一张,浑黄的江水也喷将出来。
  只听得舱中一人说道:“大名鼎鼎的‘钻天鹰’元氏斋真是洪福齐天,大难不死,腿伤刚愈,又上了贼船;丐帮高长老也果然名不虚传,而今水磨打狗棒落到江里去了,看你拿什么东西逞威风;罗少庄主,久违了!请留下罗心愚交与你的长幅,我们恭送各位过江。”话虽说得客气,语意腔调却十分傲慢,便似发号施令,呼唤自家弟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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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丐帮斗魔
  船舱中这一声刺耳的怪喝,犹如半空骤然降下桀桀塾鸣,声调不高,但震人心魂。鹭高长老身为丐帮四大长老之一,曾号令万千丐帮子弟,何曾受过这等鸟气,欲纵起搏击,才觉手脚被粗大的牛筋捆住,勒进皮肉里面,疼痛不已。他又急又气,花白的头发披散在额上咆哮起来。
  元氏斋道:“你们这帮千刀万剐的歹人,有本领咱们刀枪相见比个高低,如此暗算,真乃小人行径!”他骂个不停。舱中那人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欲达到目的,计较什么手段!罗少庄主聪明过人,留下长幅,我们即刻分手。”高长老道:“尊驾高姓大名,请现身相见,莫非是流沙帮掌门人穆启策么?”
  那人怪声怪气道:“流沙帮算什么东西!我乃神龙教六堂主宁非毒,奉教主之命,追踪罗少庄主。老老实实交出长幅,本堂主好归山复令,不然宁某放肆起来有伤颜面。”高长老一听“神龙教”三字,一震之下如触蛇蝎,顿时不语,千仇万恨涌上心头。
  罗涧怒气直冲顶门,大声喝道:“为了此长幅,你们血洗我罗家庄,害得我家破人亡,父子离散,未免太过毒辣。莫说长幅不在我身上,就是在身上,死也不会给你们!”
  那人在舱里微怒,道:“什么?长幅不在,你这毛头小子把长幅藏到哪里去啦?”言语之中渗着腾滕杀气。高长老眨了眨眼睛,开言说道:“罗贤侄,把长幅给他们算了,为了这幅破字,陡伤了性命无益,我高深从不作这等赔本买卖。”罗涧惊异不止,看着高长老,暗忖:“为何他倒劝起我来了?”但见高长老嘴角一努,脸上做出鬼脸像,罗涧顿悟。
  罗涧道:“高老伯,你这话儿有些道理,我听老伯的。长幅带在身上确实是个累赘,只不过父亲吩咐不要丢失,不敢大意才留到今日,你交给他们算了,我还要留条小命回家和父母团聚呢!”
  舱中那人一听长幅仍在高长老身上,大喜,从里间钻了出来。原来是一条矮汉,满脸胡髭,小眼睛炯炯有神,滴溜乱转放射出咄咄逼人的光泽,身上衣襟满是油腻,倒象一个玩把戏的落拓艺人。他哈哈一笑道:“还是高长老久历江湖,脑筋开窍,识时务者为俊杰嘛!来人,给高老前辈松绑。”船板上走过几个流沙帮弟子,手执尖刀,利索的把牛筋绳割开。
  说时迟,那时快,高长老闪电般一把夺过尖刀,大贼:“元兄,当心啦!”尖刀朝元氏斋掷去。罗涧大惊,猛一起身,头一下撞在船舷上,碰得头晕眼花。元氏斋不愧为内侍一代高手,见飞刃掷来,将捆住的双腕朝飞刀迎去,“刷”的一声,刀锋贴着手腕内侧一穿,牛筋齐齐斩断,他立时把嘴一张,正咬住穿脏而来的飞刀,惊得罗涧冷汗渗出,双眼鼓得铜铃一般。元氏斋头一甩,把嘴上叼着的飞刀朝船板上扎去,“咚”的钉在板上,双脚        一靠,去割脚颈上捆绑的牛筋。瞬息之间,他两掌一拨,和三、四名流沙帮弟子交上手。
  矮汉一见高长老跃了上来,眼珠骨骨一转,笑道:“宁某失算了,也好,今日就在这江上会会丐帮巨擘,见识见识高老前辈的绝世超众武学!”他双手空空,没有兵刃,见高长老来势凶猛,顺手从甲板上提起一只铁锚,朝高长老迎面砸去。这铁锚乃生铁铸成,约有三百来斤,宁非毒挥将起来,并不费力,挟着呼呼的声音,势若千钧袭来,倘若触上锚尖定然皮开肉绽,撕筋断骨。高长老见宁非毒蛮力惊人,势头不对,纵身跃向后梢,钻进船舱寻找兵刃。
  元氏斋见流沙帮弟子跃上,来势十分凶猛,当下低吼一声,左掌护面,右掌护胸,一连四腿踢去。这快腿踢出几圈白影,闪电般迅捷,一汉早已踢飞单刀,直落江中。元氏斋跨步挥掌拍出,盛怒之下这掌用了十成之力,“砰”的一声,两掌对四掌,一人对两人,掌劲相交,两个流沙帮弟子身躯向后飞去,“喀喇喇”声响,撞毁了不少家具,器皿,打翻了三四个酒坛,醇液溢将出来,船上弥漫着醉人的酒香。
  元氏斋收掌但觉掌心一阵剧痛,心知适才这掌,又着了对方道儿。敌手掌中暗藏精钢尖刺,两掌相交,尖刺穿进他的手心。元氏斋低头细看,手掌上麻麻点点地呈现数个碧绿色的小孔,手腕顿感酸麻,情知剧毒厉害。他猛吸一口真气,连点“养老穴”“阳谷穴”锁住手掌血脉,遏止毒势向臂上蔓延。
  宁非毒身材虽然短矮,但灵活轻巧异常,手上举着铁锚,追赶跃向后舱,他见高长老钻进二道舱门,勃然大怒,长啸一声,铁锚朝舱顶砸去,但见“轰”的一声巨响,舱顶砸得粉碎,船舱塌了半边,木屑碎片飞溅数尺,犹似半空暴雷劈中。
  罗涧见矮汉如此勇猛,恐高长老受伤,冒死迳自抢上来救,朝那人背心擂了一拳,矮汉受了重重一拳,身子居然丝毫不动,起一脚踢在罗涧腹部。罗涧“唉呀”一声,身子如弹丸飞将起来,一头碰在船帆桅杆上,眼冒金星,痛得捂下腰来。
  矮汉飘然跃过,迎面朝罗涧又是一掌,罗涧站立不稳,翻了几个筋斗,嘴边流出殷殷鲜血。高长老钻出船舱前门,见情形紧急,高喊:“罗贤侄,快快使出绝招,不然性命休矣!”宁非毒听罢,眉头紧攒,侧目斜睨,道:“这毛头小子他还有绝招,老子一掌就扇得他翻一串筋斗,有什么绝招,使出来给本堂主看看!”他哈哈大笑,笑声直冲云天,震人耳膜。罗涧抹了把血痕,眼睛瞪看宁非毒,怒火焚心,直觉掌心发热,连运内力,劲道在周身顿时翻涌。矮汉伸出左手食指,戳着他脸前三寸,笑道:“喀嘻!你这人怎么这么傻,把长幅交出来,就没事啦!小小年纪抛到江里喂鱼也真是冤枉,可怜!”罗涧怒道:“伤天害理的歹徒,他日我父子团聚,定不饶你!”宁非毒仰面朝天哈哈大笑,道:“这呆小子,你父亲早已死在神龙山上了,尸骨不知喂了狼,还是喂了狗,还团个什么鬼圆!”
  罗涧一听,一股凉气从心底直冒出来,双掌疾舞扑了上去,这一下威猛凌厉,劲风扑面,逼得宁非毒连退了两步。
  宁非毒眨了下小眼珠,怪叫道:“臭小子要比掌法么?”把手中铁锚抛到江心,挥掌扑上缠成一团。酣斗之中,高长老见元氏斋苦脸上不停抽动,斗敌威势陡减,情知他中毒不浅,忙从怀里掏出一粒白色药丸朝他弹去,高喊到:“元兄,给你丐帮神品!”元氏斋见药丸飞来,张口接住,骨溜溜地吞了下去。这丐帮解毒药丸果然神效,不到半刻,腹中咕咕直叫,手掌上的毛孔溢出滴滴绿色毒液,掌心似有千万只蚂蚁同时咬噬,过了一会儿,异常感觉刹时消失,低头一看,手掌绿色已退,功力如常。
  元氏斋原不敢大肆拼杀,怕血液番涌太快,毒攻心脉,此刻见剧毒已消,奋起神威直扑群寇。他抖动判官笔东划西戳,连劈带挑,瞬时放倒数人。两名梢公从后舱奔出,刀削元氏斋双腕,元氏斋见来得凶猛,肩头一耸,纵起直升丈余,越过两人头顶,空中弹出两腿直取对方后颈。元氏斋被江湖人称“钻天鹰”,直起直落、凌空搏击最为拿手,这空中弹腿伤过不少英雄。两梢公眼见对方大鸟般掠过头顶,项颈一凉,僵直竟不能转动,五脏六腹一齐翻涌,一个劲斗,倒翻入江。
  罗涧见状大喜,挥身而前,左手倏出,往宁非毒脸上一抓,右掌紧随朝他胸上拍去。宁非毒侧首避过,抢上半步,双手犹如鹰爪,上下飞舞,左右夹攻,一爪正打在船桅上。但见五指插进桅杆数寸,奋力一撕,“喀喇”一声,飞屑四溅,风帆哗哗倒将下来。宁非毒见数招赢不过一个愣头小子,嚎叫一声,从船舱里拖出一根精铁拐,抡得呼呼直响。罗涧瞧得清楚,这矮子老羞成怒,脸上隐隐透出一股青气,格外小心对敌。霎时,险象环生,斗了二十余招。
  不一会儿,两人周围绕起一团腾腾白雾,雾气越来越浓,罗涧的面目也看不清了,高长老一见大喜,对元氏斋道:“元兄小心啦!罗贤侄要展神技毁船了!”
  语音未落,罗涧心念一动,一招“幻影雷霆”,奋起手掌朝宁非毒铁拐击去,顿时四肢百骸内气突渲而出。“轰隆隆”震天价巨响,宁非毒铁拐没击到罗涧,却被移神移位,砸到甲板上,把大船砸了个斗大的窟隆。刹那时,江水哗哗从洞口涌进船舱,船头倾斜向天,甲板上开了锅一般,后舱厨房火种迸出,大船呼呼燃烧起来。一下子,浓烟滚滚,满船都是明晃晃的火龙,燃烧的劈劓之声传出数十丈开外。众流沙帮弟子尽皆骇然,一呆之下,骨咕咕地都滚到江水里。
  高长老见众水枭掉到江心,挟着毛虎疾纵丈余,跳上紧跟在后面的帆船上。矮汉堂主宁非毒惊得呆鸟一般,站在齐腰深的江水里,手提铁拐,浑身湿透,依然不动。他眼里露出茫然神色,心下思忖:“这是什么功夫?怎的一拐转了弯,神差鬼使却打在甲板上,恁地一条大船竞被一拐砸个大洞,如何我似失了魂一般?”他哪里知道这“幻影雷霆”乃灵虚门师祖绝技,要是罗涧练就十成功力,借力打力、移神移位,移到他身上则成了粉末。
  江水翻涌着浊浪劈头盖来,罗涧抖起精神跳上大船甲板,高长老赞声顿起:“好掌法!好一记‘幻影雷霆’,真乃举世无双的神技!”罗涧满脸不高兴,懊丧地说:“小侄练功进展太慢,还只四五分功力,火候太差,只能毁船了事!要是象莹胄大师日夜修炼,有了十成功力,这神龙教堂主则一命归阴了,岂不大快人心!”
  帆船上的流沙帮弟子,见罗涧功夫了得,居然打败了神龙教的堂主,早已骇得魂飞魄散,一个个下饺子似的蹦到江里,逃命而去。这船上空空荡荡,竟无一人,偌大艘帆船只剩下罗涧、毛虎、高长老,元氏斋四人。
  耳听涛声澎湃,蓦地里乌云四合,天边传来雷鸣。涛声愈来愈响,白浪越来越高。不一刻,黄豆大的雨滴落将下来,风助浪涛,船借风力,帆船箭一般向下游疾行,一会儿涌到浪尖;一会儿落下深渊,汹涌的江涛打得帆船颠波颤动,一行人不禁心胆俱丧。罗涧心想:“不被人杀,就被天杀,我这般命苦!”
  元氏斋见大浪涛天,帆船奔如野马,说道:“高前辈,我等干脆听天由命,随船飘流,走到哪里算哪里,我看走路也太辛苦,乘船也可享番清幅,船翻了,大家一齐见阎王。”他苦笑几声,脸有凄凉之色。
  这一夜,四人缩在船舱,只听那波浪撞击之声,一夜不寐。
  殊不料天无绝人之路,次日黎明,天上乌云慢慢散开,发作了一夜的狂风暴雨渐渐止歇。幸好这帆船造得分外坚固,虽然船上的船盖、甲板被打得破碎不堪,船身却仍无恙。
  罗润连忙跳到船梢,板舵驰向岸边。众人足踏陆地,欣喜万分。毛虎手撑泥土,脸朝东面,一连磕了几个响头,惊喜交集嘴里不断念叨:“谢天谢地,救苦救难的观音大士保佑,今生今世下油锅,入火海,钴炼狱,毛虎也再不敢坐船了。”众人见他嘟嘟咕咕的狼狈像,不禁暗暗好笑。
  罗涧一行连赶了几日路,已到江陵城。
  众人投了容店,用过晚膳,向店伙打听北溟山路径。元氏斋拿出银两,叫罗涧和毛虎到街上买了衣巾,在澡堂中洗了浴,整理了头发,周身焕然一新,对镜一照,罗润一阵叹息:“数月来流离失所,四处颠波,蓬头散发不成体统,若父母看见岂不心咚,今日打扮一番,才象昔日少庄主。”他连受风波周折,惭惭明白世事的艰难,江湖之险恶,觉得自己年岁陡然大了许多。高长老依然身着百纳补衣,足登破鞋,负着乞袋,朝江陵街上一路行来。
  这江陵为长江旁一大水城,城中户户垂杨,处处笙歌,男子服锦绮,女子饰高髻。江水两岸的房屋,雕拦画栋,绮窗丝障……,江中游具载酒嘉肴,美人抱琴,画航箫鼓,一片歌舞升平景象。四人沿江而走,听得江中画舟上面牙板声声,丝竹悠扬,散乐细曲不绝。一个女子娇声唱道:“嵯峨大舶夹双橹,大妇能歌小妇舞,旗亭美酒日日沽,不识人间离别苦,长江两岸娼楼多,千门万户姿经过,人生何如贾客乐,除却风波奈苦何……”歌声凄凉,令人叹息不已。众人游玩到了夜晚,街上渐渐稀见行人,家家闭户掌灯歇息。
  高长老寻思:“江陵是我丐帮‘白笑堂’驻地,白笑堂堂主艾子林为自己三弟子。自从丐帮被神龙教击溃,群龙无首,帮规混乱,这三弟子却召集江陵丐帮子弟重整旗鼓,励精图治,在江陵地面上又振起丐帮雄风,如今好生红火。到了这里不如前去看看这三弟子,借个脚力也好!”想到这里,高长老拉起众人,寻觅白笑堂所在。
  沿着小巷寻了好几条街,不觉已近城边,夜色漆黑,众人格外小心。
  这白笑堂乃是一座土地庙,门口蹲着一对白石香炉,气象阴森,残砖破瓦满地都是。罗涧远远便即望见,慢慢走近,见庙里香案上挂着两盏纱灯笼,灯光下依稀见有一人据案饮酒。大门尚未关闭,想是白笑堂众丐均已安睡。
  高长老走到门前,喊了一声:“兄弟好雅兴”他一连道出一串丐帮切口,这声音在黑沉沉的静夜显得格外响亮。不想那人坐在案前,一手举杯,一手撑腮,纹丝不动。四下里寂无人影,鬼气森森,罗涧微觉惊讶,斜睨那酒客,这人身着百纳衣,朦胧中看不清面庞,侧面脸色极是苍白,冷冷冥冥好似听不到喊声:四人细看良久,除了风拂衣袖,竟是一动也不动。
  高长老脸色突变,跃步上前,伸手一扳肩头,这酒丐如泥塑雕像掀底,直挺挺地倒了下来,眼睛珠子瞪得大大的,桌上酒菜掀洒了一地。众人大惊,撑灯一看,这人气息早无,显然是暗器所伤。
  元氏斋惊道:“不好!此人乃‘七绝筒’所害,这暗器这般厉害,瞬息之间毙人性命,我的老天!”他从那人项上拔出五六根细若牛毛的毒针,但见毒针绿油油的闪烁光泽,令人不寒而栗。
  高长老拈着毒针细看,道:“‘七绝筒’一般射中人体,能活六、七个时辰,不会一点武功的或射中紧要穴位,立刻丧命,杀人不流血,见血则封喉。这人发射毒针这么准确,不象远处发射,肯定相识的熟人,乘人不备在背后下手。”。
  罗涧一念心动,趋前几步推开庙厅侧门。刚踏进厢房,只听到风声飒然,两道黑影穿窗而出,身手敏捷,窜如夜猫。罗涧欲越窗追赶,被高长老喊住:“贤侄!千万不可贸然追赶,这黑夜如漆,你我道路生陌,若有埋伏,暗器伤人,哪还有命!”高长老目光扫视庙角,亮开喉咙喊道:“有人么?艾子林你在哪里?”庙宇空旷,隐隐有回声传来,竟无一人答应。罗涧见桌上放着一只烛台,便取出火摺晃亮了,点燃蜡烛,走向里间,没走几步,便见地上俯伏四五人,僵卧不动。罗涧将烛台凑上一照,不禁一声惊呼。只见四五人脸上肌肉扭曲,眼睛睁得老大,都已气绝,细看地上并无血迹。黑夜里陡然撞见这么多尸身,众人禁不住都吸了口冷气。
  罗涧惊魂不定,高举烛台一步步四下察看,但见东一个,西一个,里里外外一共死了六十余人,当真尸横遍地,犹如一座屠宰场。罗涧蓦地里见到这等杀灭满门的惨状,禁不住心头怦怦乱跳,立时想起罗家庄被鬼脸派凶徒杀戮的场面,手臂发颤,心里发呕,脸色变成苍白。
  高长老见丐帮弟子如此惨状,止不住老泪横流,他气得浑身颤僳,双手抖个不停,哭道:“子林呵!子林,你这堂主怎么当的家,偌大个白笑堂竟被人杀得没剩一个活口,丐帮众位弟兄好命苦……”他痛心疾首,差点背过气去。
  元氏斋饶是久历江湖,生平惨酷的事也见过不少,当年“靖难之役”也曾从尸骨山中爬过,但从未见过这等杀六十余口不见血的情景,心下怦怦乱跳。他摸起判官笔,沉吟半晌,低声道:“高前辈,这帮凶徒用的均是‘七绝筒’,与偷袭我们的刺客是一路子的,这般蛇蝎之心的歹人什么都干得出,我看速速离开此庙,再作打算,我们早已被他们盯上了。”
  罗涧负起高长老,一行人匆匆离开白笑堂,到了客店,众人算了房钱,连跑带窜离了江陵城。
  出城之后,众人沿江往南而行,奔了三个时辰,早已看不到江陵城墙。走了二十多里,只见河边芦苇沙沙不停摆动,罗涧见芦苇自摆,寻思藏得有人。他一把拉住高长老,用手一指芦苇深处,道:“高老伯,那儿藏了歹人。”高长老双眉紧蹙,正在想那惨死的丐帮弟子,一听有歹人,须眉俱裂,眼射精光,猛然向那芦苇丛跃去。
  忽然,芦苇中跳出一人,扑上双手牢牢揪住高长老胸口衣服,咬牙切齿怒喝:“兀那神龙教贼人,我和你拼了!”双手一紧,奋力将额头往高长老脸上猛撞过来,若是两额相碰,定然头骨齐碎,同归于尽。高长老与他相距半尺,黑夜之中已看清楚,大喝一声:“子林!不识得师父了么?”那人一听耳熟,“嗤”的一声松开双手撑倒在地。众人俯首看时,那人气若游丝,身上血迹斑斑,肩头被人砍了两刀,见到高长老,挣扎身子张嘴说话,声音细如蚊叫。高长老赶忙将耳贴在那人嘴边,听道:“师父,徒儿……已找到帮主行踪……就在江陵,本欲率人营救,不料那些贼人抢先下手,破了白笑堂……徒儿赶去,中了埋伏,师父快去救帮主……”他两眼翻白,头一歪斜已经气绝,显然早已受了极重的内伤。
  高长老抱着僵直的尸身,泪水簌簌而下,满腔悲愤,不能自主。
  过了半个时辰,众人草埋了艾子林,高长老道:“帮主就在江陵,老儿今日即归城内去寻找帮主,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元氏斋、罗涧连忙答道:“丐帮遭此大难,祸根全出于神龙教,我等同仇敌忾,一起返城,找那些贼人报仇。”歇息了半晌,众人大步流星赶路,又回到了客店。
  次日,江陵城里人声沸沸,土地庙数十口人命血案已传得人人皆知,酒楼、客店里酒客行人谈起神龙教无不变色。听店伙说,最近北溟派的豪客又遭神龙教杀戮,虽然没有血洗各峰,但也死伤了不少人马,数十个北溟弟子身负重伤,派人到江陵来购药、请郎中,去北溟山给众人医治。这神龙教的魔头成了众目睽睽之下制造大血案的现世邪魔。消息传来,罗涧众人听得心慌意乱,想起尚未上北溟求救,北溟反遭惨败,心事沉重,愁思不解。
  四人胡乱吃罢早饭,在江陵城中寻找丐帮帮主刘龙鄂的踪迹,沿街穿巷,四处打探,寻了整整两日,城内城外根本没有刘龙鄂的踪迹,高长老思忖:“帮主失踪了这么久,为何他突然出现在江陵,艾子林临死前没讲清楚救人的路径,这怎么去寻找!那次和神龙教血战中,刘龙鄂负了重伤,后又失踪,八成是让贼人携去,江陵这么大,如何救他!”
  又寻找了两日,还是毫无消息,一行人出了江陵城,向南行了十余里,到了一处大镇上,四人走向镇上一处酒楼,元氏斋摸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交在柜上,说道:“掌柜的,快端酒菜上来,肚子饥得厉害。”店家见这人出手大方,如飞也似的端上菜肴,众人挑了处临窗的桌子,狼吞虎咽吃了起来,片刻,四十来个馒头,八斤牛肉,六斤白酒如席卷残云,被吃得干干净净。
  只听楼梯上脚步声响,走上七八个人来,高长老一瞥,闪电般地躲进酒楼里间,刹时没了人影,罗涧一怔,竟然上来的七八人都是乞丐打扮。这七八人选一处洁净处大模大样的坐定。店小二恭恭敬敬的上前侍奉,口中爷前爷后的叫唤,当他们是富贾达人一般。一乞丐咬着鸡腿,斜望着店家,道:“你是要酒钱的吧?”那店小二脸上堆起笑容,急忙躬身道:“不敢,不敢!”
  “不要酒钱,还木头一样的戳在这里干嘛?滚!”这乞丐横眉竖眼,语意傲慢。
  罗涧看这乞丐态度横蛮,心中惊讶不已,暗付:“天底下都是酒店主家赶乞丐,哪有乞丐骂主家!”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元氏斋一把按住罗涧肩头,轻声道:“贤侄不必露出声色,此事蹊跷,我们小心仔细些便是。”罗涧见这些乞丐有的负着三只布袋,有的负着四只布袋,都是丐帮中有职司的弟子,更加不解。店小二将酒莱陆续送上,尚未端齐,又有十来名丐帮子弟上来,片刻之间,酒楼都是丐帮弟子。
  罗涧顿时省悟,看此情景定是丐帮今日在此聚会。正在此时,听得楼梯声沉重异常,众丐帮弟子哗喇喇一阵响,纷纷站立,肃然望着楼梯顶口,元氏斋轻轻道:“小心,有丐帮大人物到了!”他三人坐在窗旁,混在群丐中并不惹眼,见人人站起,仍坐着不动,冷眼看着众丐。
  瞬息,那人走上楼来,中等身材,塌鼻子,小眼睛,短发灰白,身上一件千疮百孔的腌腆灰衣,负着八只小小的布袋,这八只布袋只能表明他的身份,形体很小,不能装什么东西。
  罗涧心下寻思:“丐帮曾扬名江湖,以仁义被尊为天下第一大帮,虽被神龙教驱散,但威名还在。昨日白笑堂丐帮弟子全部遇难,路人皆知,这帮乞丐举止轻浮,招摇酒楼茶肆,决非善辈!”
  那八袋长老走到中间一张大桌旁坐了下来,后面跟着的四五名弟子也纷纷归坐,酒家伙计见这老丐眼露凶光,不敢怠慢,快步端上一大盘片肉,两只烧鸡,一坛白酒。众丐吆喝一声,大吃起来,伸手抓菜,端碗喝汤,油腻之物流了一桌。众丐正埋头大吃大喝,那老丐抬头看见罗涧和元氏斋,放下酒杯,眼睛瞪着三人,他醉眼朦胧,嘴里咕咕罗罗,歪斜站了起来,道:“这三人不是我丐帮子弟,怎么混在此间,这少年好生眼熟!”话音未落,扬手掷过来一支筷子,这筷子快若闪电,“嗤”的发声,好似一支钢镖飞来,如击中人胸,定然插进胸腔。
  罗涧见筷子似箭矢飞来,把头一低,竹筷掠发而过,钉在厅柱上,筷尾只露寸余,发出嗡嗡之声。罗涧怒火上升,准备发作,元氏斋用脚在桌下踏住罗涧脚背,轻声道:“贤侄,千万不可在此发作,闹将起来,这场酒白喝了,等会再看他有何行径。”罗涧憋住恶气,落座下来。元氏斋脸上堆笑,双手一拱,装出一副惧怕的神色,道:“不知各位丐爷今日在此聚会,小的们失礼了!”连忙拖住罗涧衣袖,唤起毛虎,快步下楼。众丐一见三人如此胆小,鼠窜而逃,哈哈大笑,猜拳喝令闹成一片。
  三个下楼找了处茶馆歇息,不到三个时辰,众丐下得楼来,一个个酒醉饭饱,袒胸露脯,扬长而去。见那酒家满脸惶恐,一直送到门外,点头哈腰,神态卑微地道:“各位下次再来!”罗涧一见又惊又气,心想:“这酒家吓成这个模样,众丐吃喝非但不付钱,还装出副大刺剌的样子,可见平常横行不法,忧饶乡民,害人不浅!”
  罗洞一行见众丐络绎都朝西走,尾随后面,蹑步而行。
  出了江陵城,约莫走了十多里路,只见道路右旁草丛中黑影一闪,一名丐帮弟子站了起来,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双手叉腰,斜睨三人。元氏斋未等那丐看清面目,疾步迎上,抱住对方头颈一扭,“吧”的一声,这丐连叫喊都来不及,颈根已被折断,双眼翻白,头垂身软瘫在地上。
  又走了二三里,草丛中又闪出两名丐帮子弟,见三人不是丐帮的人,一亮刀刃迎面就劈,罗涧哪容他逞凶,侧身一躲,兜头就是一掌,这丐帮子弟看样子武功甚低,一掌劈到就闷声倒地。另一丐见罗涧勇猛,拔腿就跑,元氏斋眼明手快,口喝:“哪里走!”判官笔掷去,正中背心,判官笔穿胸而出,力道凌厉,那丐一瞬之间毙于非命。
  罗涧心想,丐帮沿途布长,戒备森严,必然是汇聚一起商议大事。隐身在道旁乱草中,蜿蜒而行。但见丐帮布在石头后、树权上、灌木丛的卡子越来越密,三人一组,两人一哨,拿着兵刃,注视着路上。这些设卡的丐帮子弟象是一般徒众,无一人负布袋,有的缩头探脑,一看便知武功甚低,是新入伙的门人。罗涧一行避开哨卡,曲曲折折地绕道而行。
  奔出六七里路,顺着一条崎岖小道盘旋而上,攀上树枝一看,果然是丐帮聚会。
  顺着斜伸的山势,一片方圆三四十丈的草坪上,聚集着五百余名丐帮子弟,放眼望去,远处山道上还有不少丐帮子弟陆续而来,许多人风尘仆仆,象是从外省匆匆赶来。
  罗涧眨了眨眼,提气奔向草坪西北角上,见山岩上一株古柏苍劲挺立,树叶密茂,颇可藏身其间,轻轻一纵,落在古柏树权上,从枝干密叶后望去,草坪前后风景尽收眼底。他不禁阵阵着急,心里暗想:“丐帮帮主刘龙鄂失踪,群龙无首,怎么邀得这么多子弟在此,其中肯定有诡计阴谋。高长老在酒楼隐去,不见那些弟子,看来大有原因,这一刻,他在哪里?”
  元氏斋和毛虎见罗涧爬上古柏,也匍匐爬到山岩下的乱草里,神情紧张望着草坪。
  草坪上黑压压的挤满了丐帮帮众,有的盘腿而坐,有的倚杖而立,显是等什么人到来。草坪上人虽多并没喧嚣之声。
  忽见一人喝道:“代帮主‘兰草堂’堂主陈飞龙到!”群丐一齐站起。罗涧展目一看,正是酒楼上饮酒的塌鼻子老丐。陈飞龙手捧一个青布包袱,缓步而行,脸上堆着笑容,边走边频频点头,与群丐打招呼。有许多帮徒对他恭敬有加,有一些则对他茫然视之,显是不曾相识的。罗涧心想:“丐帮号称千万之众,遍布大江南北,堂主身份的人少说也有五六十个,这‘兰草堂’堂主陈飞龙居然傲置正中,俨然群龙之首,端的奇异。”
  陈飞龙登上草坪中一处稍微高出地面的土堆上,双手一拱,环视作礼,道:“诸位兄弟有礼了!”众丐纷纷坐落下来。陈飞龙亮开喉咙,大声道:“各位堂主,各位弟兄,在下奉帮主之命,发出‘兰草堂’的‘青竹牌’邀请大家至此,有一事相议,事前仓促,就只能直说啦!”群丐中有一人高喊:“陈堂主,你奉帮主之命召集我们,为什么见不到帮主?你所属‘兰草堂’在湖南益州驻扎,为何跑到这里来聚会?你有何凭证说你是代行帮主之权的人?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安徽子弟为什么不知道!”一连几个问,似连珠炮般发出,口气咄咄逼人。此言一发,群丐耸动,骚攘声顿起。
  陈飞龙脸带微笑,两手一挥,拿出包袱,喊道:“各位弟兄,自从丐帮被神龙教贼人击溃之后,我率‘兰草堂’弟子日夜寻找帮主下落,天幸我等在上个月找到了他老人家,帮主遇难并未归天,仍活在世上。”听到这里,群丐哄哄嚷嚷声即停,欢声暴起,一齐鼓掌。罗涧心想:“丐帮帮主刘龙鄂侠义正直,虽然没有见过他的面目,众丐拥戴此人必有缘故,不是高德,便是雄才,这么得人心,真是难得。”群丐中有数人高声嚷道:“‘兰草堂’寻到帮主,劳苦功高,陈堂主功劳不小。”陈飞龙脸上露出
  得意的神色,慢慢打开包袱,里装一根绿油油的竹棍,此棍十节齐眉闪着光泽。众人一看是帮主镇帮之宝:水磨
  打狗棍,顿时欢声雷动,陈飞龙从包袱里又拿出一条黄绢,迎风一抖打开,只见上面写了若干字迹。陈飞龙高喊:“帮主令谕。”众丐一听,个个肃然站立起来,草坪顿时雅雀无声。罗涧一见悚然,暗付:“丐帮十万子弟,闻令而行,闻禁而止,看来刘龙鄂勒束帮众,执法实极严谨。”他全神贯注的倾听陈飞龙之语。
  陈飞龙大声道:“丐帮帮主刘龙鄂谕示天下丐帮各堂堂主、各路子弟:因吾身负重伤,暂不能视事,需要养息,擢升‘兰草堂’堂主陈飞龙为传功长老,执掌丐帮一切事务,代行帮主权力,为丐帮千秋大业,特赐水磨打狗棍约束子弟,不遵此令者,棍杀无赦。”一听此言,众丐喧哗声纷起,交头接耳,议论不停。有四五个堂主模样的人,趋步上前,高声唱诺:“参见传功长老,属下恭从尊令。”刹时,便有百十人上前参拜。
  那安徽口音的丐帮子弟高声道:“陈堂主,帮主负伤如今他在何处养歇?本帮四位长老,还有高长老活在世间,今日你擢升传功长老,他为什么不来说话?”此言一出,草坪上瞬然寂静无声,众丐默不出声望着陈飞龙,疑虑之色露于脸上。陈飞龙嘿嘿一笑,冷霜刹时罩上面孔,道:“我陈飞龙为帮主看重,你为何如此不服!神龙教耳目众多,仍在追踪帮主,而今帮主身负重伤藏在一处隐密的地方静养,他吩咐我不要说出地点,一旦泄露,恐有生命之虞,你这厮一再追问帮主藏身之地,是否另有居心!”他眼睛射出精光,怨毒神情令人为之一惧。陈飞龙向群丐团团抱拳,提高声音道:“众位兄弟,今日我奉帮主之命邀各位来,还有一事要说。”他清清嗓门道:“帮主吩咐,丐帮从今日起出动各路人马,倾尽全力寻找三件宝物。”
  群丐中有人问道:“寻找什么宝物?”
  陈飞龙道:“大家都知道有一桩绝大的财富,但不知藏在何处。江湖各派费尽心机、劳心劳力,至今无一家知晓这财宝秘密,帮主他老人家却知道其中奥妙。”群丐喜形于色,纷纷围将上去,个个倾耳静听。
  陈飞龙道:“靖难之役以后,惠帝并没有烧死,他十余年一直流落在江湖,天涯亡命被诸门派门人追杀。而今他身边没有铁骑御林军和大内侍卫,更是被各派视为囊中玩物,日日追杀不止,真是一条捣了窝的过街老鼠啊!”陈飞龙眉飞色舞、唾沫直溅,见众丐观注,越加来劲。
  群丐“咦”的一声,骚嚷声又起:“哈,哈!当皇帝老儿还不如我等花子快活,吃穿走万家,不惧人谋财害命……”陈飞龙把手一摆,压低声音道:“殊不知这惠帝身边谋臣、侍尉,倒有心计,他们见大势已去,华夏即倾,将官中百万金珠暗中偷运出来,藏在一处绝密地方,准备来日聚啸人马,再举旌旗,重登龙庭。这些财宝集天下金珠之精华,汇四海异宝之珍奇,倾国之资,举世罕匹啊!”一席话说得群丐惊异万分。
  陈飞龙高声道:“托上天洪福,藏宝奥妙被帮主知晓。这惠帝临出宫时,写有三幅长幅,上有‘千忍’二字,分别交给三个亲近之人,他日时机成熟,将三副长幅放在一起,就可以从中找出藏宝的字画标记,这法子全在字幅中,所以帮主号令丐帮弟兄,倾尽全力去寻找这三副长幅,无论在何门派手中也要抢出。假若成功,我等丐帮弟子就可日日食肉,天天饮酒,个个都是无冠天子啦!”他慷慨激越,口沫横飞,把众丐说得目惊口呆,激动喧器起来。群丐中有人道:“陈堂主,我丐帮被神龙教害得元气大伤,大仇不报,反倒兴师动众去寻找那财宝,这可是帮主亲口令谕?”那安徽口音的乞丐站了出来,罗涧偷偷一看,这人身负六袋,面含一团正气,不似歹人。这丐扬声说道:“陈堂主,我丐帮行侠天下,为人所敬仰,不靠淫威势众,而靠仁德服人。‘靖难之役’时帮主曾说过,惠帝为仁厚明主,恩泽天下百姓,只不过性太宽厚,削藩变革才遭所累,他亲口在我堂召集众弟子时说过,丐帮子弟要伺机救助惠帝,为何今日倒要步朝庭鹰犬后尘,去害惠帝?百年来丐帮视金钱为粪土,不为财色奔命,如此做来,岂不被天下人笑话、为人齿冷!”此丐吐言清亮,正气凛然,不少乞丐鼓掌为他喝采。
  陈飞龙冷冷地道:“这位兄弟,你想抗命么?”这乞丐骨头甚硬,朗朗说道:“不义之行,我辈不敢从命,帮主在此,也是这么说。”四目对视,气氛刹时紧张起来。
  陈飞龙一跃上前,抽出水磨打狗棍,当头打去。丐帮规距,见此棍如见帮主,属下不得抗拒,只有俯首挨棍,这丐见棍打来,也不躲不让,“砰”的一声正击在额头上,鲜血一溅数尺、头骨裂开,倒在地上。众丐见陈飞龙陡开杀戒,骇得纷纷闪开,草坪上众人喊喊叫叫乱成一片。陈飞龙大吼一声,道:“抗命者,此人为例!”有四五人不服,欲上前评理,被陈飞龙一人一棍打倒在地,口吐鲜血,抽搐不止。
  突然,平地起了声惊雷,一道白影一闪,高长老大喝一声从草丛中跃出,众丐吃了一惊,“咦”的一声,有人惊呼:“这下好啦!高长老到了。”那安徽口音的丐帮人群中有人大喝“护法长老高深到!”众人纷纷围将上来,垂手而立,肃然望着他。高长老脸色铁青,拨开众丐朝陈飞龙走去。
  罗涧一看,又喜又惊,心想:“高前辈什么时候到了这里?”丐帮中除了帮主,就是四大长老品位最高,其中,掌体龙头,掌棒龙头,执法长老,传功长老,为护法长老功夫最好,甚得帮主敬重。
  高长老走到正中,双手一拱道:“各位堂主,兄弟高深来迟了!”群丐一齐躬身,齐声道:“座下弟子,参见护法长老。”高长老右手一挥,沉重地道:“众位兄弟,本帮大仇未报.帮内又起风波,真是我丐帮不幸。”他一转身眼睛射出精光盯着陈飞龙,怒声说道:“你好大胆,敢擅杀本帮子弟,帮主在时,还容属下争辩,你这厮为何不容别人说话,动手就伤弟子性命,这难道是我丐帮规距?”陈飞龙见高长老突然出现,塌鼻子里哼了几声,骇得脸色渐白,手中打狗棍捏得紧紧的,连退了几步。
  陈飞龙道:“这厮违抗帮主之命,理当制裁。”他对着高长老双手作揖,道:“护法长老,我已领帮主令谕,暂时总揽帮务,望你多加扶持。”高长老嘿嘿冷笑道:“把那令谕给我看看。”他左手一伸,要那黄绢布。
  陈飞龙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可奈何只得把黄绢递给高长老,脸上顿露几丝不安。
  高长老展目细看,脸上刹时苍白,露出惊恐,怒声道:“狗胆包天的陈飞龙,竟敢妖言惑众,乱我丐帮,该当何罪?”陈飞龙退了两步道:“此话怎讲?”
  高长老跨上土堆,对众丐道:“我随帮主四十余年.彩知帮主笔迹。刘帮主武功超众,书法颇精,他笔划凝重,入纸三分,内力贯注笔锋,为常人所不及。此字虽是帮主所写,但笔迹潦乱,无章无法,乃心意不定而写,显然是吃了迷魂药,被人挟制书写而成。陈飞龙,老实讲来,饶你不死!”群丐顿时哗然,个个惊讶不已。
  陈飞龙见鬼胎败露,杀心陡起,冷不防一棍跋风般朝高长老后脑劈去。高长老身后一名五袋弟子见棍来得甚急,大喊道:“长老小心!”跃步侧身挡护,被一棍击在头上,一声闷响,脑浆溅了高长老满身。高长老一见大怒,双掌如风,闪电般直拍陈飞龙腕上。
  众丐中有人高喊:“孙飞龙陷害帮主,冒名欺众,卖友杀徒,岂能容他!”有七八人持刃迎了上来。
  刹那时,草坪上群丐乱成一团,“兰草堂”陈飞龙属下百十个徒众持刀拽枪奔上来,要护卫他们的堂主。这一边高长老出招老辣和陈飞龙斗成一处,但听到兵刃碰响,数百名丐帮子弟混战起来。
  高长老身为丐帮护法长老,本有盛名,只见他十指拍、戳、弹、勾、点、拂、擒、拿,数招之间,便令陈飞龙迭遇险招,掌上内劲如排山倒海一般,向陈飞龙逼去。瞬间,陈飞龙衣襟被撕开几处,肩上抓出几道血痕。
  陈飞龙武功也不弱,只见他右手撤棍,竖掌封挡,护住胸口,跟着拇指、食指、中指,三指翻出,立时反攻。突然,高长老奋起神威,双掌闪电般推去,陈飞龙见此掌来得凶猛,双手握棍一格,掌棍相交,一震之下,陈飞龙双臂酸麻,打狗棍险些脱手飞出,磕在高长老身边的土堆上,沙土纷飞,溅得四处都是,土堆上戳出一个大洞,高长老紧跟飞起一腿,正踢陈飞龙腰间。陈飞龙飞起来,“噗”的一声,落在三丈远的一个水坑里,水花溅起,积水齐腰,半个身子浸在水里,好似一只落水狗。
  但见陈飞龙满脸通红,胀得额头青筋凸了起来,大声道:“高长老,你竟敢违抗帮主令谕,日后看你如何见帮主之面?”高长老欺身抢上,大吼道:“好大胆的贼子,不说出帮主现在何处,立毙此地。”迎面一掌,正中陈飞龙左颊,他那脸颊登时肿了起来。
  高长老与他相距不远,又是一口浓痰朝陈飞龙脸上吐去。这一口痰劲力十足,陈飞龙急忙低头,竟没能让过,“拍”的一声,正中额头。陈飞龙一阵晕厥,额头如中弹丸,站起摇晃几下又摔在水里。
  罗涧见此情景,心中大喜,在树上手舞足蹈喝起彩来。他正要纵下树前去助威,古柏树干突然间轻轻一颤,罗涧屏耳一听,树干后传出几下轻微的驴叫声。罗涧吃了一惊,只见树干后一青衫老者屏气凝息看着草坪,望着他一眼,显然不把他放在眼里。罗涧心想:“原来柏树下竟然藏得有人。此人隐身这么久,我却没有察觉,这老头武功可是蛮高啊。”不禁心下骇然。罗涧凝目望去,此人脸色森然,目露凶光,青衫瘦脸更显得阴森可惧。
  高长老正要取陈飞龙性命,忽然枯树后青影一晃,这老者一弹数丈,跃到高长老面前,身手之快,真是匪夷所思。
  高长老一惊,怒声道:“你是何人?竟敢拦我!”这人从腰上抽出铁扇,指拇一弹,发出“当当”精钢之声;嘿嘿冷笑道:“不认得老夫了么?”高长老骇得面露惊惧,道:“你,你是‘千手孤魂’西门烈,神龙教的右护法!”那人仰天哈哈大笑,道:“正是老夫,认得就好!丐帮四大长老,三人已是魂游九泉,正缺你去作伴。”群乞一听神龙教右护法杀到,一个个惊得乱了方寸,不知如何进退。
  西门烈道:“老夫讲话从不遮遮掩掩,陈堂主已经投顺了我们神龙教,向大教主封他为丐帮帮主。不想这厮做不得大事,让你这小子看出破绽,识破了行径,也好,我来会会你这丐帮护法长老。”此言一出,众丐惊得面面相觑。
  高长老大怒道:“陈飞龙卑鄙无耻,卖身投敌,真是罪不容赦。神龙教杀我丐帮弟子,血海深仇正要索报,我与你血战到底!”陈飞龙见群丐愤怒万分,显得惊惶失措,从水坑里爬将出来,连忙道:“西门前辈救我一命。”西门烈鼻子哼了几声,骂道:“无用的狗才,坏了老夫的大事。”语声未落,陡然飞起一脚,正踢陈飞龙胸口,陈飞龙身子如纸鸢一般飞出一丈多远,“扑通”摔在地上,捂着胸口在地上痛得打滚,口里喷出大口鲜血,挣扎几下,气绝身亡。
  西门烈道:“高护法,少嚼蛆罢!咱们动手见个高低。”“呼”的一掌直向高长老击去,虎虎生风,威猛已极。高长老见掌风已到,硬接过去,“砰”的一声暴响,双掌相对。对到三掌之后,高长老相形见绌。罗涧见高长老脸红如血,气喘声急,一步步后退,不禁暗自骇异心下寻思:“高长老为丐帮第一高手,怎么不敌这老儿?想必这神龙教护法的武功已是天人一般。”。
  高长老喘息声急,白须飘动,勉强支撑了数招,已现狼狈。众丐见高长老即刻败状毕露,若再斗上三五招,则会毙于非命,一声呐喊,十几个四、五袋弟子冲将上来,刀刃直劈西门烈后脑。
  西门烈听脑后生风,瞬然转身,两掌一晃,掌影似有千只,不知他用了何种手法,一抓一撩,夺了众丐兵刃,朝后一掷,数件兵刃带着呼啸戳向众丐。这几个丐帮子弟,有的刀劈头颈,有的剑穿胸脯,顿时血溅草坪,惨叫声起。
  高长老见众弟子悴死,奋力挥动水磨铁棒,一招“恶犬打滚”使去,招式凌厉,尽得打狗棍法的精髓。西门烈见他拼了老命,抽出铁扇格挡,以快对快,交换了十一、二招。
  罗涧隐身在古柏上,招招式式看得清楚。但见高长老绝招虽多,终究内外修为与那西门烈相差甚远,遮拦多而进攻少。西门烈则又稳又狠,招招要取性命。突然之间,西门烈大吼一声,铁扇卷到,往高长老脚下扫去。高长老忙用打狗棍挡架,“呼”的一声,打狗棍直飞云外,落在四、五丈远的荒地上。高长老只觉左胫上一痛,已被铁扇击中,站立不定,向前摔出数尺。西门烈倒转扇把,便往高长老后脑砸去。
  说时迟、那时快,流星般疾射来四颗石丸,“砰!砰!砰!”一阵乱响全打在西门烈手腌、铁扇上。石丸粉屑横飞四溅,西门烈浑身一震,把头转过来,道:“哪来的杂毛,竟敢暗算老夫!”
  原来罗涧隐在树上,见西门烈要下杀手,惊得冷汗直冒,掏出弹弓一串弹丸射将过去,救了高长老性命。罗涧纵下树来,更不答话,双掌劈向枣俎问面门。
  西门烈一见,哈哈大笑道:“你这毛头小子,自己送死来了。”撩起一足向他踢去,罗涧侧身躲过,两人斗了起来。罗涧心急气燥,热血上涌,内息噪然涌至,见西门烈右掌劈来,心神一动,亮掌击去,“幻影雷霆”使将出来。“轰”的一声巨响,西门烈被这神奇功法移了心神,一掌移了位,竟将大橡树横腰劈断,但见木屑飞溅,树身开了一道尺余宽的深槽,“喇啦啦”大树倒下来,惊得众人呆若木鸡。
  西门烈一声怪叫,退了四、五步,见罗涧身边缭绕着一层白雾,顿时大惊,失口道:“啊!幻影雷霆掌,你是何人?如何知晓这隔世绝技,你是莹胄秃驴的什么人?”他眼中迸出凶光,满脸怒色。
  罗涧趋上两步,怒道:“神龙教贼子,残害武林,今日相见,正报大仇。”他虎眼含威,凛然站在西门烈面前。
  西门烈搔了握头发,暗忖:“教主说,神龙剑被一名少年偷去,莫非是这小子干的好事?”他出掌如电,左右开弓,铁扇便往罗涧头顶砸落,暴怒之下,这一扇劲力更是刚猛。
  这幻影雷霆借力打力,移位之功法神鬼莫测,西门烈这一扇没打在罗涧身上,被罗涧手掌一挡砸在身后一块火山石上,霎时裂成数块,几个丐帮子弟被溅起的飞石击中,倒在地上不断呻吟。
  两人斗了数合,西门烈顿觉心安,心想:“看样子此少年练习幻影雷霆不过数日,加上内功不济,根基尚差,这罕世神技在他手里连七八成的威力也没发挥出来,看这少年步履轻飘,不甚老辣稳实,武功不足为虑,唯有躲开这幻影雷霆掌,趁隙进击,方可取他性命。”西门烈微微冷笑,把铁扇插在腰带上,掌风虎虎,击向罗涧。但见得“轰、轰”连响了数下,草坪上被西门烈连砸出几个大坑,尘埃飞扬,飞沙走石,不见对方面目,西门烈伺机从尘雾中飘身向前,两指直点罗涧穴下。
  罗涧瞬间只觉浑身一麻,双眼发黑,踉跄跌出数尺。西门烈向前一窜,正要夺他性命,不料被一人迎面一头锋撞了过来。这一头锋不但没有撞倒西门烈身子,反而自己弹出数尺之远。罗涧挣扎一看,正是元氏斋抢身救自己。元氏斋双手舞动着判官笔纵身跃起,一钩一划直点西门烈胸上数穴。此笔突然使将出来,众人眼睛一花,料那西门烈躲闪不过,西门烈大吼一声,道:“你们到底藏了多少人,都快出来,免得老夫心烦。”他怪眼一鼓,不躲不让,出手奇快,不知用何手法一把夺下一对判官笔,头颈一摆,回敬了元氏斋一记头锋,元氏斋胸口好似千钧之力袭来,“哇”的一声,身子飞起,犹似腾云驾雾,人在空中嘴里便喷出血来,如同下了场血雨,只一招就打得他脸如土色,痛得捂住胸口,不停的颤抖。
  草坪上尘沙飞扬,烟雾弥漫,众丐一见,“千手孤魂”武功盖世,无人敢敌,一窝蜂四散跑开。武功高的站在坪上还想应付几招,武功弱的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四下里乱成一团。高长老一瞥,草坪拥满了丐帮子弟,西门烈若再发威,死伤者会更多。他挣扎着站起来,大喊道:“护法长老在此,谁敢临阵脱逃!各位兄弟,结打狗阵法。”
  群丐顿时醒悟,汇聚起来,人贴人,人靠人,形成方阵,人人手上持着铁棒,霎间结成四个打狗方阵,团团围住西门烈。
  这打狗阵乃丐帮世代相传,阵中变化多端,犹如千军万马奔至。群丐齐声吼着阵式字诀,一刹那声如阵雷,直震九霄。罗涧一看大喜,这打狗阵,雄壮森严,阵内滚滚响彻着杀声,任你三头六臂也不敌数百人的棍海。
  青天白日之下,万物无所遁形,偌大一个西门烈围在核中真是插翅难逃,西门烈抽出铁扇直冲方阵东北角。但见棍幕又密又紧,西门烈眼里犹如万棍飞舞,砸将下来有的扫腿、有的臂肩、有的戳胸,虎虎挟着疾风,招招尽是丐帮绝学。
  西门烈抖起精神,在棍幕中穿梭不定,身影飘忽。他铁扇一挥击倒两人,无奈何棍击如波涌澎湃,一浪高过一浪,西门烈纵有千般神通,肩头、腰上已挨了几棍。西门烈自成名以来,手下不知毙了多少江湖豪客,哪曾挨过这般棍击,恼怒得须眉迸裂。他调运真气,一声长啸,犹似晴空起个霹雳,远处断柏树后冲出一头毛驴,撒开四蹄低头冲进阵来。
  这毛驴双目血红,身上花斑令人恐惧,快若闪电奔至西门烈脚下,西门烈啸声不停,跳上驴背,把那铁扇不停扇向群丐。啸声好似深山牛鸣,凄凄惨惨,令人闻之心颤神摇,扇风挟着刺鼻的酒味,钻入群丐鼻中,众丐如喝了陈年老酒,一个个头晕目眩,站立不稳,东倒西歪,早已摔倒四、五个人。
  斗了片刻,西门烈口中啸声越来越响,手里铁扇越扇越急,群丐你推我推,乱了阵式,有的互相践踏,被西门烈挥扇毙了七、八人。
  高长老一见惊得目瞪口呆,心想:“这‘千手孤魂’真乃当今武林奇人,武学博大渊深,这龙吟虎啸扰人心魂,打狗阵败象已露,再斗下去陡伤本门子弟。”他撮唇呼啸,喝道:“众弟子,结成三队撤退,大袋以上弟子断后。”
  霎时之间,东南西北,四下里丐帮子弟应诺,重整阵式,形成三列向草坡下道路疾退。西门烈阴恻恻地阵阵冷笑,骑在驴背上,不断冲向丐帮子弟,又有十来个丐帮子弟倒下,鲜血淋淋,惨不忍睹。
  正在危急之际,但见对面山岩上蹲着的一人纵身掠将过来,好似苍鹰扑击,闪电般落在西门烈驴前,西门烈见那人腾云一般,一跃七八丈,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今日恁地多事,过不久杀出来一个,过不久杀出来一个。此人飘然如鬼魅一般,如此轻功当今世上没有几个,我纵横江湖四十年,这等轻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真是天降神童。”
  但见那人方巾青衫,面如冠玉,神态潇然,睛澄似水,是十五、六岁一美少年。那人右手一把抓住驴缰,道:“休得逞狂,追杀亡命者,害已亡命。”毛驴见有生人挽缰,瞪着血红的驴眼,低头冲过来,这人神态悠闲,不慌不忙伸出左手按住驴头,身子纹丝不动。那驴“吹唤”直叫,四蹄刨地,瞬然四蹄已按入土中半尺。
  群丐见有人相救,纷纷站立,惊异不已。
  西门烈骇得禁不住轻轻噫了一声,暗思:“我这脚力日行八百,可负千斤,没有罕世神力怎能按入土中。”他沉吟片刻,双拳一拱,道:“西门烈有礼了,敢问这位英雄,可是丐帮子弟?”“非也!”那人星眸闪电一般扫视了众丐一下。“那为何拦住老头?请问英雄尊姓大名?”西门烈跳下驴背,身子微微躬了一下。
  少年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道:“我乃‘北溟一剑’邡丹,神龙教大护法,没有听过我这名字吧!”他对着群丐一抱拳,道:“在下初涉江湖,望列位兄长相助。”声音虽轻,西门烈恰似听了一声闷雷,霎时省悟。”这少年肯定是偷了我镇山之宝的那个少年。
  罗涧与高长老众人,一听是北溟子弟,又惊又喜,喜得是北溟子弟中有这么大胆、这般绝世轻功的人,惊的是这少年十五六岁小小年纪,竟敢在“千手孤魂”这魔头身旁叫号嚼字。
  高长老瞪着双目,在邡丹脸上扫了几眼,转首低声对罗涧道:“贤侄放心,此少年脸盘四周隐隐含有紫色,内外修为已为上乘,真是不可思议,小小年纪居然修成百年的功力。”
  西门烈一听少年是北溟子弟,仰天哈哈大笑,道:“北溟派被我神龙教扫荡,元气大伤,哪里钻出你这么个人来,你连剑都没有,还号称‘北溟一剑’,真是笑煞老夫。”西门烈斜眼望着邡丹,从上至下地打量。又道:“你既然是北溟子弟,‘流云剑’韦憂是你什么人?众峰主怎么称呼?”他想这少年十五六岁顶多是四、五代子弟,想羞辱他一番。
  邡丹笑了一笑,道:“众峰主乃我师侄。”群丐一片喧哗,众人心想:“莫非这少年迷了心窍,怎么妄称长輩。”西门烈越发笑个不停,傲气凌人,衣衫飄飄,好不得意。
  邡丹见此恼怒起来,剑眉一扬,也不答话,两指并在一起,迎面刺去,这一招气发丹田,声势不同凡响,精芒电射般,令人眼花繚乱。西门烈不禁惊呼一声,谁也料不到,这一指竟把西门烈击得騰起丈余,落将下来惊魂不定,喊了一声:“慚愧。”邡丹又是两指划去,地上沙灰激激扬起,众人均忍不住“哄”的一声,急忙闪开。
  西门烈倚老卖老不成,见少年果然身怀绝世武学,把铁扇插在腰上,面色一沉,道:“好!小子!老头来教你如何分尸。”凶象毕显,挥掌跃上。
  姜毕竟是老的辣,西门烈闯荡江湖数十年阅历深厚,见阵万千,什么样的豪客都见过,他欺邡丹年少,想几招就毙他在掌下。但见他掌劲浑厚,身形倏快,左掌招演“秋风萧煞,”右掌招演“绿叶漫天”,威势凌厉无匹,而且掌影如山,两只手掌幻化成千万掌形,令人眼花目迷,不知道哪只掌眼是真,哪只掌影是假,无从封挡闪避!
  罗涧骇得“咦”了一声,心差点跳到口里来了。高长老则冷冷站定,侧面而视,不动声色。众丐都知道,这两个武学功力都已臻达化境,高深莫测。
  一连斗了三十余招,西门烈才阵阵心慌,眼睛里陡地闪过一缕阴毒之色,倏地向少年推出一掌。高长老这下大惊失色,喊道:“邡少侠,小心神龙夺魂掌。”西门烈浑号为“千手孤魂”,这招神龙夺魂掌乃他看家本领,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使出,使出必然有人丧命。
  掌劲挟着狂飚直向邡丹撞去,那邡丹星眸闪火,神光灼灼,咬牙道:“神龙教贼子,尝尝小爷厉害。”两指尖上陡然现出一道白光,一股刚劲剑气刺出,骇得西门烈脸色变白,急忙停掌,侧身躲避,“刷”的一声,两指上的剑气将西门烈衣袖割了半边下来。西门烈煞时果住,沉忖:“这少年武功神鬼莫测,就是武功盖世的教主来临,与他较量,究竟是谁胜谁败?也难以断定呢!”
  西门烈一生傲游江湖,从不服输,见邡丹指尖射出剑气,不禁眉头紧蹙,尽使歹毒招式,这邡丹突然往回一纵,袍袖轻拂,微风过处,西门烈一身好好的衣服,齐腰以上竟现出七八个指头大小的小洞。
  骤然间,在场众人莫不惊诧失声,以为天上落下尊真神来。
  第十二章 潜龙在渊
  西门烈低头朝身上一看,邡丹的杰作赫然入目,一张脸顿即变成了猪肝颜色,冷哼了一声道:“今日之辱,今日了结,我们来见个高低。”他抽出铁扇,迎风一拂,铁扇疾若电光石火般猛向邡丹胸前劈到,身形之快,无以复加,来势凶猛无俦。
  邡丹双掌轻挥,一招“北雁南飞”上取西门烈双睛,下袭他腰肋,忽觉风声飒然,肘腕略感麻痛。高长老急得头顶冒汗,大喊:“邡少侠,小心!那西门烈铁扇上装有暗器。”邡丹纵出丈余,低头凝目一看,只见手肘上钉了几支细如牛毛的银针,酸麻麻感涌上手臂。
  高长老见邡丹皱眉,情知中毒,一抛往日稳重之态,泼口大骂:“千刀万剐的西门烈,还称什么江湖上的千手孤魂,斗一个十五六岁少年不过,暗箭伤人,老夫今日拼了这条老命。”高长老趋步冲上,被那邡丹双手一挡拦住。
  邡丹早已听义父说过神龙山徒众善饲各种剧毒恶虫,暗器上都沾有剧毒,情知已中西门烈的毒针,忙从怀里拿出一颗“冰山碧雪丹”吞下。
  西门烈见邡丹中了毒针,喋喋一声怪笑,道:“深山大泽皆是我神龙教饲养灵蛇异兽的地方,其毒无人可解,你已中我的铁扇神针,活不过半刻时辰即见阎王,就算你这一条小命赔我一件衣襟吧,可惜你‘北溟一剑’名号还未叫出就命归黄泉,实在不该多事。”
  邡丹冷峻的望了他一眼,星目中神光一闪,潇洒无比,神色从容自若的踱了几步,细看那腕上肘上细孔。
  过了一刻,酸麻感觉顿消,邡丹哈哈笑了起来,惊得西门烈忙不迭急掌又劈了过来,他心头一阵恐慌:“铁扇神针其毒无比,无药可解,从来是中毒即倒,数十年无一人幸免,这少年得了什么妖法,居然剧毒失了效力。”。
  邡丹脸上却带着微笑,突然一招“四象无形掌”拍去,身形步法神妙迅速,震天价一声巨响,掌劲疾若脱弦弩箭撞到西门烈的胸前。
  西门烈也端的了得,一冲向天三丈余高。这“四象无形掌”正拍在毛驴腹背上。那驴惨叫一声,被这千钧神掌内力所压,五腑六脏从驴嘴里喷射出来,驴尸竟飞出三四丈之远。西门烈在空中见毛驴横尸尘埃之中,大叫一声,一头倒栽下来,抱住毛驴悲声嚎啕痛哭。
  罗涧见这少年之掌练达刚猛无俦的境界,诧异万分,心下暗忖:“我那幻影雷霆乃绝世奇学,移位借力,无人可比,想不到这少年的掌法比它更加威势骇人,若不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天下有这样的掌法。莹胄禅师来了也未必能胜得过他。”。
  高长老一见西门烈跪在尘土中,抚摸驴尸痛哭,急喊道:“邡少侠,快结果这魔头的性命。”邡丹跨前两步!
  见西门烈仍然抱着驴尸,毫不躲避,顿时呆了。心想:“这人痛惜毛驴,连自家性命也不要了,真有点胆气。”
  群丐一见,趁势围将上来,欲乱棍劈杀西门烈,突然空中响了三声响箭,高长老一抬头猛然看见山岗上密密麻麻站满了手持兵刃的大汉,一个个横眉竖眼,杀气腾腾,大约有七八百之众。奇怪的是这些人好似等待号令,肃然而立,无一人发出声息,骇得高长老冷汗阵阵,暗想:“只顾围斗西门烈,想不到全让神龙教凶徒给围住了。看样子这些人专等西门烈的号令,他不下令则不会冲杀下来。”他见神龙教纲纪森严,心中好不佩服。
  西门烈抬起头来,泪珠挂在老脸上,道:“好!好!你这小子是天下第一武功,老夫今日看在你这一掌的面子上,饶这些乞丐不死,再等三个月,老夫亲率众人来请教这位小兄弟的罕世武学,那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眼望驴尸,又放悲声。
  罗涧好生惊讶:“这‘千手孤魂’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生性是一个冷血之人,为何死了一匹畜牲就这般悲哀。”
  高长老扶起元氏斋,跳上土堆,击掌三下,群丐又聚成三队,首尾相连,朝山下奔去。山岗上站立的神龙教徒众见西门烈放众人下山,不敢擅动,眼睁睁地看着丐帮众人从容撤走。
  行了三十余里,高长老对群丐道:“各位兄弟,大家依旧尽力去寻找帮主,待日后聚集力量,再找神龙教复仇。”
  群丐哪里肯离去,群星捧月般的围着邡丹,一时赞声四起。高长老脸色一沉,厉声道:“如今险境未脱,众人就这么松懈,如此荒唐,各堂主速领本堂人马离去。”刹时众丐肃然,纷纷告辞,片刻之间,数百乞丐散个干净。
  待众丐走散,高长老拾块石头垫座坐了下来,长叹一声,额头青筋暴露。
  罗涧见他这等模样,忙问道:“高前辈,今日庆幸得遇邡少侠,脱离重围,理当高兴,为何愁眉不展?”高长老又是一声长叹,道:“今天大家都看见了,数百丐帮子弟如同乌合之众,帮主失踪,帮纲失整,丐帮败落到这等地步,真是愧对先辈。这么多人杀一个西门烈不过,还称什么天下第一大帮,惭愧啊!老夫无脸见天下英雄。”他言词之中饱含辛酸,说得众人心头沉重起来。
  顷刻,天色越来越黑,四下眺望,不见房屋人烟。
  元氏斋对邡丹躬身施礼道:“请问邡少侠家门何方?”邡丹微微一笑道:“家父邡教儒,乃先帝臣子太子少师。”元氏斋“唉呀”一声惊呼,双手握着邡丹的手臂,道:“教儒恁地有福,有虎子继承父业,何愁大事不成。”他仰天大笑,把邡丹拖到自己面前,从头至脚的打量。
  邡丹诧异,对元氏斋道:“请问前辈,认识家父么?”元氏斋笑眼里含泪,道:“我原是惠帝的内庭宿卫统领,曾与邡大人同朝共事,两家虽不曾走动,但对邡学士人品才学极为敬慕。邡学士刚直不阿,富贵不淫,全家抄斩,无人不痛惜。后来惠帝时常念叨邡门无后,想不到有你这么个后人。”
  邡丹惊喜交加,殊不料救了父亲故旧,道:“我儿时被义父上官玄机带到玉龙山学艺,不想那次竟成永诀。”说罢,垂下泪来。元氏斋道:“那年听见邡学士公子失落;原来是上了玉龙山,我也曾奉惠帝之命满城寻你,殊不料是‘云东怪客’抚养成人,难怪这么高的武艺,竟如无人一般。”他一把拖住罗涧手臂道:“来来!见见你们兄弟,此乃惠帝近臣罗心愚之子罗涧;你们是世交。”
  罗涧早已对邡丹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一揖到地道:“罗涧见过邡少侠。”他连忙又说:“家母秦修竹为北溟弟子,乃翠屏幕峰主,你们师出同门。”
  高长老大笑起来,道:“秦修竹乃北溟二峰主,应称邡少侠为师叔,罗涧你则是邡少侠的师孙辈了。”一席话,羞得罗涧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邡丹见状急忙道:“我原不在北溟,最近才随义父去见了韦忧掌门人,辈份如此,实不相当,你我父亲同朝为僚,还是不拘俗礼,称兄弟好,”几人好不亲热。
  高长老问道:“今日丐帮被困,若不是少侠援手相救,后果不堪设想,你如何知道丐帮遇险?”邡丹将上北溟之事,下山时师父嘱咐之言一一细说,说得罗涧手舞足蹈,兴奋异常。讲到上官玄机令他寻找三幅长幅时,罗涧顿时黯然,道:“若不是‘湘西狂生’掳我到那江南在濮院镇,这长幅哪会遗失,如果三幅有了两幅,就只差被朝庭大内高手夺去的那幅了。”
  邡丹听了,无不惋惜,道:“这‘湘西狂生’闻说也是一顶天立地的江湖奇男子,风流潇洒,行侠仗义,竹剑天下无双,真是倾慕的很!”一行人边说边走,行了约三个时辰。
  五人缓缓而行,将到午夜时分,天上阴沉沉地,灰云便如压在头顶一般。又行了二十余里,黄豆大的雨滴落将下来。天边响着雷声,雨越来越大,四下一看,黑黝黝的并无人家。
  又行了一阵,忽听得忽喇一声响,一只灰狼从道左窜了出来。邡丹道:“正好捉此畜牲充饥,”罗涧看着远去的野狼,道:“这狼已去数丈,如何拿得到。”邡丹道:“无妨。”猛然纵起,好似苍鹰掠空,一冲三四丈高,笔直地栽下去,如箭一般足尖在那狼背上一点,灰狼嚎叫两声,倒在地上,但见他五指使劲,“喀喇”一声,已将灰狼颈骨扭断,把颈皮掀开,狼血喷将出来,邡丹仰首张嘴,咕咕地喝了几口,提着狼尸回到众人身旁。罗涧哪里见过如此轻俊的功夫,惊得心里咚咚直跳,心想:“这邡丹,称‘北溟一剑’,要有利剑在身,武功无人可敌。”
  众人转过一个山坡,暮霭朦胧之中,看见一个山洞,钻将进去。虽然山洞不大,但勉强可供五人容身。高长老道:“暂且吃过狼肉,填饱肚子再说。”
  罗涧找了些枯枝,在洞口生起火来,众人动手将灰狼剖剥了,在火堆上烤了起来。狼肉烤熟后,洞中顿时充满了香味,众人各撕一块狼肉吃了起来,片刻将一只狼吃得干干净净。一月来疲累饥寒,众人早已力竭,斜倚在山洞壁上酣睡起来。
  睡到天亮时分,忽听得远处隐隐传来马蹄之声,由远到近,又快又急。邡丹一惊而醒,侧目听去,共有八匹马自南向北而来,见洞外大雨兀自不停,心想:“大雨之中赶路,定有万分紧急之事。”他想师父吩咐:要寻找剑鞘、长幅等,必须事事留心。他闪身走到洞口,蹄声驰过。过了一会又听得蹄声得得而来。邡丹细听又是八匹马驰了过来。邡丹一凛:“劲骑莫非是神龙教徒众在追赶我等。”
  他摇醒众人,蹑步出洞,走到路旁。过了半刻,马蹄声又响。天色渐亮,只见远处山道上又来了八骑,一个个高头大马,乘者穿着黑衣短打,元氏斋道:“肯定是神龙教的凶徒在追赶我们,不如截住马匹来做脚力。”高长老默默点头。
  瞬息,健马奔至身前三丈余,罗涧掏出虎王弓飕飕连珠发出八子,石丸带着啸声“叭、叭”打中六人额头。乘者正专意驾马快驰,冷不防额头一麻,倒栽下马,晕厥过去。有两骑见有人暗算,抽出刀刃欲砍,看着众人凶猛,一挽缰绳,掉头就跑。元氏斋大喊道:“哪里走!”判官笔掷出,流星般正中两人背心。
  罗涧挽住马匹,喜盈盈地对高长老道:“高前辈,我这弹弓如何?”他好不得意。
  邡丹挥指给那乘者胸上、肋下各点四穴,一名宽脸乘者悠悠醒来,望着众人,呻吟不止。另一乘者手抚额头,痛得皱眉咧齿,道:“好厉害的暗器,痛煞我也!”
  高长老低声道:“你等众人可是神龙教弟子?何事如此慌张,冒雨赶路如同奔丧,老实招来!”一人颤声道:“列位英雄,劫我等可为银两?小的们官俸微薄,身上没有几文。”另一人惊异地道:“什么神龙教?我们没有见到神龙教,神龙教乃江湖魁首,不日将独霸武林,哪里见过他们?”
  罗涧“呸”的啐了一口,怒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昼夜奔驰为何?”罗涧掏出虎王弓对着两人,石丸闪亮着光泽,若是一扳弓机,两人身上便会开个天窗。两人心惊肉跳,骇得面色蜡黄,道:“我等乃朝庭内庭卫士,奉总管曲品之命,连夜赶赴定州,捉拿钦犯,五日不赶到,以充军论处。”
  邡丹道:“捉拿什么钦犯?这般紧要,兴师动众,千里而行。”两人对视片刻,一卫士道:“我等奉曲品总管之命,捕捉钦犯柏奎南,数年来,为了捉他,疲于奔命,常常往返千里,一会儿在南阳,一会儿在江陵,这下又说在定州,十八路内廷侍尉的兵马回回扑空,没有一回遇到此人,这人耳目众多,神出鬼没,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来路人物,这般难捕。”高长老一听,沉吟片刻,和元氏斋会神相视,猜想朝廷鹰犬定是捕捉惠帝。心事顿时沉重起来。
  罗涧跳起来,道:“你们讲得可是真话?若有半句假言,一人吃我一粒石子。”他挽起弹弓、虎目含威。骇得两人连连摇手,道:“小的们讲的句句是实,可怜我们穿的是官服,拿的是俸禄,不敢违抗总管之令啊!”宽脸汉子讨好的说:“众位英雄,我们捉不到钦犯,吃了若干军棍,总管大人捉不到钦犯也挨了不少皇上的斥责,官差在身,都是身不由已。”
  高长老一使眼色,邡丹伸出二指在众人身上一点,几名卫士顿时说不出话来。傻乎乎地站定,如同泥塑木雕一般。邡丹笑道:“我已点了你们哑穴,这是我的独家功夫,任你各门点穴高手解此哑穴,解一次废一窍,再胡乱解穴则耳聋,次将盲眼,直至七窍全失。”众人骇然。
  邡丹背着众侍卫用树枝在地上划了几个大字“没有的事!”写完用脚抹掉。众侍尉虽哑,耳朵却灵,听得刚才邡丹之言,个个颤抖起来,捣蒜一般胡乱磕头。高长老吼道:“留下坐骑,饶尔等不死,还不快滚!”众侍尉似丧家之犬,踉踉跄跄,满身泥泞、狂奔而去。
  望着众侍尉狼狈而逃的背影,众人哈哈大笑。邡丹将罗涧的虎王弓看了又看,道:“兄弟,这兵器真是件宝物”,罗涧见邡丹夸他,喜得红光满面,身子跳了起来。道:“兄长,你如何不带兵器?你称‘北溟一剑’,定是剑术超人,为何不弄柄宝剑?”邡丹笑道:“我那剑不好带,没有剑鞘就不能携剑而行,不然剑要炙人!”罗涧诧异地道:“什么剑这么难携?”
  高长老面露惊讶,失口道:“邡少侠,你那剑可是赤龙剑?百年来,江湖人人传闻赤龙剑神异,少侠功力上乘,尚且不好随身携带,不是赤龙剑又是什么?”邡丹微微一笑,道:“高前辈讲中了,在下之剑正是从神龙山偷来的赤龙剑。”高长老惊呆了半刻,缓缓地说:“这赤龙剑乃神龙教教主向天冲的命根子,被你所得,他岂能放过你。”神龙教千万徒众,耳目四海皆是,追杀寻剑,这可不是小事。”他见邡丹年纪不太大,相貌内存仁厚,想这江湖之上凶险万分,不禁为他担心。邡丹淡淡一笑道:“我义父和一个老前辈说,此剑原本不是向天冲的,他夺了别人的宝剑,我去偷了他的,正好!”高长老见他神态自若,暗忖:“此少年肯定得遇异人,学了奇门功夫,不然这般胆大。”
  邡丹见高长老沉吟,心想:“这老丐见我偷了赤龙剑,一听那向天冲名号,就吓成这般模样,莫非怕我连累他们。”他悠悠闲闲挽过一匹坐骑,道:“在下告辞了,我还有要事在身,不随各位寻帮主了。”
  元氏斋走过来,颤声说道:“贤侄,你乃邡门遗孤,学成这等本事,应该继承父志,跟随惠帝左右,以谋大事,为何匆忙要走?”他一声长叹,双目含泪,一把抓住邡丹的手臂。
  邡丹道:“元叔叔请宽心,邡丹非那忘恩负义的人子,深仇大恨时时铭刻心中,没齿难忘,我遵义父之令,先要寻找急需的宝物,在闯荡江湖中结识天下英雄,正是要聚集三山五岳的豪客,扶助惠帝匡复大业。”邡丹停了半刻,又说,“我以后定去京都,看那身登大宝,稳坐龙庭的朱棣。我父死去这么多年,我曾去看望那埋在南京城外的荒坟,朱棣迁都住在北京,那次没有去拜访他,过一段日子我要去会会这位天子。”他眼里闪动着精光,一抱拳,纵身上了马鞍。
  元氏斋哽咽道:“贤侄少年英雄,将是擎撑天柱之人,今日一别,何时才能相见?”罗涧勒住马缰,道:“邡兄,我弟兄好不容易才相会,你岂能就走!”邡丹道:“你母翠屏峰主日夜思念你和罗叔父,你快快速去北溟。来日相见,我们共继父业,扶助惠帝,灭那神龙教,我有一言相告,不知兄弟听否?”罗涧连忙道:“兄长,你我相聚时间不长,一见如故,岂敢不听。”
  邡丹凝视着他,沉吟了半刻,道:“你那掌法怪异,练成之后,将无敌于江湖。我看你内力甚差,功力与那掌法相比,悬殊太大。是弱力习强技,难免要折寿命。依我看,练这掌法非五十年功力不可。”一席话说得罗涧与高长老目瞪口呆。邡丹微微一笑道:“若要硬练,兄弟寿命不过三旬,依我之言,快去北溟重拜名师,重在练气,这样便可两全。”他一拱手又道:“假若他日遇到‘“湘西狂生’孟布衫,请托言给他,我‘北溟一剑’敬慕的紧。”他一抖马缰,向北疾奔而去。
  罗涧,高长老,元氏斋等人望着北去的邡丹,感慨良久,议论了一会儿,高长老道:“邡少侠得异人授道,乃百年难遇的武林魁首,他若谦逊待人,戒骄戒躁,勤学修心,来日一定为中原武林领袖。”
  元氏斋沉吟了片刻道:“邡少侠乃邡少师后代,天幸他学得一身好本领,若不为复位惠帝重登九鼎出力,空有通天本领何用……”
  各人都有一番评价,无不从各自的立场出发,邡丹正处于世人众目睽睽之中……
  湖广境内,通往江陵路上的一座小镇的四海春酒楼里,那天邡丹一走,这一老一少两个店内伙计“嘴”地站了起来,那少者噗哧一笑,老者立即嘘声制止,潜足门口,四下张望,已不见邡丹踪影,进来把门闩好。冷笑一声:“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懵里懵懂,竟让我们略施小计,就骗走了。”
  就在这时,大门咚咚响起。
  这两人顿时大惊失色,难道这小子又回来了?
  年轻的伙计麻着胆子蹑手蹑脚到门缝一瞅,“呀”的一声,把门打开。
  进来的也是一老一少。
  老的白发银须,少的是垂髻女郎,翠裳上罩着一件红色披风,身材楚楚、亭亭玉立。
  “本店今日不接待客人,你们没看见门都关了。”年轻伙计出手阻挡。
  “店家哪有不做生意之理,我这娃儿要吃饺子,走遍整个镇上只有你这家卖小笼蒸饺,今天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白发老叟轻轻用手一推,这伙计一下摔出五尺多远,老叟随即找个桌子,和女郎两个坐了下来,旁若无人。
  满脸横肉的年轻伙计从地上一爬起来,两眼火星直冒,正欲动手,年老的那个伙计连忙制止,满脸堆笑地说:“年轻人不懂事,二位莫见怪,既然是要吃饺子,好,我们马上做,请二位楼上坐。”说罢手一摆,躬身相请。
  年轻女郎一乐:“行,只要有饺子吃,哪儿都行,师父,咱们上楼。”。
  白发老者略显迟疑,随即答道:“好,上吧!”
  年老伙计深陷进眼眶里的黄眼珠滴溜溜直转,在前面引路。年轻女郎高兴地往上走,白发老者漫不经心地边走边张望。
  他们又坐到了邡丹他们上次坐的那张桌子上,伙计照样端上一壶香茶,两只茶盅,把茶给两个斟满后,说声:“饺子马上就上来,请先喝点茶。”转身退在屏风后通过缝隙偷看。
  女郎端起茶盅,正待要喝,老叟一伸手把茶接过,顺手一倾,水如箭柱,直射屏风,只听得,“哎哨!”一声,屏风后伙计抱头嚎滚起来。
  “瞎了眼的东西,竟敢暗算你祖爷爷,屏儿快随我来,这是黑店!”白发老叟身形离座,女郎随身跟上。
  这两人正是季享乔和燕雨屏,四处寻找邡丹不着,回到沧浪山又教了屏儿几年武功,这次被屏儿缠不过,不得已,又出来寻找邡丹,才来到这个镇上。
  一进店,季享乔见两个家伙挤眉弄眼,已存戒意,及至上楼,通过曲廊,见其构造迥异寻常,暗藏杀气,已察觉有鬼。待到伙计倒茶,季享乔已闻出茶中香气不正,故装不知。那伙计屏后偷看,如何瞒得住这位江湖异人,借此发作一杯茶水,当即窜透屏风,正射伙计的眼睛,拖着屏儿就往外撞。
  同样,曲廊一过,又是那荒凉院落,季享乔嘱咐一声:“屏儿,这是扑朔迷离的鬼把戏,你不要乱跑,小心点,跟我来。”
  下到院中,季享乔看了一阵,冷笑一声:“这点障眼法,想唬住老头子,还太早。”带着燕雨屏左三步、右七步往前直撞,忽然前面一片湖水挡住去路。湖边有条船停在那里。
  燕雨屏说:“师父,咱们上船划过去。”
  季享乔制止道:“慢,这儿似乎又变了路数,布这个阵的人看来擅长阴阳五行之术。”
  站在湖边仔细观察了半晌,脸上渐渐露出得意之色。说声“屏儿,不要怕,跟紧我。”起脚就往湖里走。
  燕雨屏初见下湖涉水,心中疑惧,硬着头皮遵师之命闭目前踏,谁知足踏下去,却是草地,只听得季享乔口里念道:左七右三,相克相反,走得七步一转弯,湖水倏忽不见,闪出一条石板铺成的小道,前面三丈开外一座隐约的红砖青瓦楼房,里面灯明火亮。
  季享乔停着又看了半晌,说声:“好了,咱们上前看看,不要惊动了他们。”二人施展轻功,轻轻扑近楼房。
  楼下房子里的木柱上,一个瘦长的和尚琵琶骨给人用铁索穿着被锁在上面,面色苍白,神情痛苦之极。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在不停地拷问他。
  边上一个瘦骨棱棱面如锅底的老头儿得意地说:“宁峰主,我劝你还是痛快一点,只要你告诉我,你们北溟派那个小猴儿叫什么名字?他把那把赤龙剑藏到哪儿了,我就饶你一死,马上把你放下来,把解药给你。”
  显然绑在那柱上的人,就是净坛峰主宁梦龙,看来他受刑已经很久,衣裳尽湿,地下血迹斑斑。
  宁梦龙咬着呀哼了一声道:“要我说可以,你先把我_那位师妹放走。”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你以为我‘鬼脸判官’骆少寿是小孩子,告诉你,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至于你那位师妹娇娇欲滴,不是你北溟的一朵花吗,这朵花我黑白二老是采定了,等着将来给你北溟派送二个外孙子来。”说罢,骆少寿淫邪的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楼上一声尖叫,燕雨屏飞身上去,楼上房内一个苍白脸庞的留着几根山羊胡子的老头,正在朝一个缚在柱子上的姑娘逼近,口里哼哼道:“你说不说,不说,我把你衣服剥得精光。”手一伸一下把这少女的外衣撕成二半,露出紧身红兜,玉脂般的乳峰隐约可见。少女气急败坏,一口带血唾沫吐在这老者脸上。
  “我看你这妞儿,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看不上我这骆少寿老头子,我偏喜欢你这个劲头,你想自断经脉,做不到,吃了我的五香追魂散,劝你放老实点,乖乖地从了我!”说罢,伸手就往少女胸前摸去。
  燕雨屏在外面直看得气愤填胸,手一扬,银光一闪,五缕金针,破窗而入,口中大喝一声:“无耻狂徒,竟敢如此作恶,快来纳命。”。
  骆少寿欲心似火.忽听背后风声,才知不妙,亏他造诣不凡,就地一滚,避开了上盘致命的四针,饶是如此,腿上已经着了道儿,只觉得小腿一麻,心中大怒,反手挥掌,人随掌出,直向燕雨屏扑来。速度之快,方位拿捏之准,确不愧武林一流高手。
  燕雨屏见他扑来,早已闪身落地,随即一个凤凰展翅。双手十指如箕,直向骆少寿袭来,骆少寿扑出窗外一看,暗算他的不过是个十四五岁女孩,心存藐视,狰狞一笑道:“好个漂亮女娃娃,你骆老爷兄弟二人,正嫌一个少了,你跑来正好凑数。”见她十指叉来全不在意,伸开双掌就抓,也是他活该此劫,要是论他功力和对各派武功的熟练,燕雨屏都要逊他一筹,如果他谨慎从事百招之内燕雨屏必败无疑,偏他自认在江上成名多年,内力深厚,加上邪念一起,欲火如焚,见燕雨屏十指尖尖,如葱葱玉简,只想两手一把抓过来。待到指掌一触,只觉这十指劲道绝猛,锐如钢针,才知不好,欲撤招,哪里还来得及,只听到“喀嚓”一声,双腕齐断,血如涌泉,痛得大啕一声:“好狠的贱婢。”就地一滚,避开了燕雨屏的一腿。双手一抱压住穴位,抱头鼠窜。燕雨屏哈哈一笑道:“认得金钢十指么?”
  燕雨屏正欲追赶,正出来和季享乔斗的骆少寿侧身一闪,拼着性命一掌向燕雨屏迎面而来,燕雨屏见骆少寿来势凶猛,一个凤点头让过了这掌。骆少寿这一掌扑出,早给季享乔顺手牵住。叫声:“你这黑不溜秋的老鬼,越活越像条狗,在江湖成名多年,居然给人家来卖命,今天老头子看你活这么大年纪不容易,饶你一条狗命,下次再碰上我季享乔,就没有这么便宜了。”手一甩,直把骆少寿摔出十丈有余。骆少寿从地上爬起,一听说是‘沧浪苦公’到了,知道今日是栽定了,二话不说,背起痛昏在地下的弟弟就跑,瞬刻,不见人影。
  季享乔、燕雨屏回身进屋急忙解下二人,焉知宁梦龙和季茹铁链绳索一解,立即瘫倒在地。
  季享乔俯身观察一番,快速从襟中掏出二粒红色丹丸塞进燕雨屏和自己口中,脸色严峻地道:“他们已身中芸香追魂散之毒……这……”
  “季老怪,亏你也识得芸香追魂散,告诉你,你也跑不了。”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果然阵阵异香袭来,显然不知什么时候,室内口上已经多了个香炉,香气正袅袅从炉内升起。
  燕雨屏起身就要外闯,季享乔一把拉住她衣襟,随即颓身倒下,燕雨屏随即也倒在他身旁。
  从窗口进来一个中年人,身着蓝袍、腰缠银带、白皙脸、尖下巴、神情猥琐,满脸狞笑,看着自己的猎物,又惊又喜地道:“季老怪想不到今天也栽到我五毒堂沈千山手里,怪不得我沈某心狠手黑,你这个人是不能再留下啦。”脸色一沉,贯足劲道,脚尖直向季享乔太阳穴点去,眼看名贯武林的一代高人‘沧浪苦公’就要丧在他沈千山脚下,得意之情,露于神色。岂知这一足踢了个空,沈千山暗道:不好,急忙收腿,哪里还来得及,只觉脚踝胫骨一阵奇痛,直透脊梁,整个身子已被季享乔倒提起吊在梁上。
  “你这点点本事,也想来捉弄你祖师爷、也不尿泡稀尿照照自己”季享乔站在旁边哈哈大笑。从闪脚、捏踝、扯索,到把沈千山倒吊这一连串动作,竟在一瞬间完成,身法之快,已臻化境。
  “快拿出解药来,不然就要你的狗命,”燕雨屏用剑比着沈千山。
  “栽在你们手里,算我沈千山看走了眼,要解药,那没门。”沈千山犹自不服。
  “看你这家伙不到黄河不死心,那就先尝尝这分筋错骨吧。”燕雨屏柳眉一竖,手如风,沈千山顿时嚎叫扭动起来。
  “交不交?”燕雨屏手不放松地问。
  沈千山头上汗珠直滚,咬牙不语。
  “看来还得给你加一碗我沧浪山的特产心沸汤才够味。”燕雨屏端上一碗水,拿出个小瓶,倒出一些黄褐色粉末放在里面,顿时腥气扑鼻,碗中之水忽忽旋转,不断翻滚。
  “来吧,试试这汤味道如何?”燕雨屏一手提起沈千山脖子,一手持汤就往沈千山嘴边送。
  沈千山本来给分筋错骨已痛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见这汤,骇得魂飞魄散。他这个五毒堂主是专门以毒伤人的,早就闻说这心沸汤一喝,心肝扭结,五脏如炙,全身痉挛,痛彻心肺,且痛苦终身,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登时面如死灰,口中求饶道:“我交、我交、我交。解药在我衣襟内小葫芦中。”
  燕雨屏急忙从沈千山怀中掏出葫芦,倒出几粒红色药丸,送到沈千山眼前道:“这种解药那要先让你吃一颗。”
  “这个时候,我安敢骗姑娘。”说罢将这小红丸吞下,半晌,见他神色无异,燕雨屏立即给宁梦龙,季茹上灌上解药。
  过了一刻,季茹、宁梦龙已从昏眩状态中解脱出来,只觉周身气血俱已畅通,神情一振,赶忙上前谢过季享乔和燕雨屏。
  “你这个该死的淫贼,我要把你千刀万剐。”季茹一抬头看见吊在梁上的沈千山,挥剑就砍。
  “姑娘,你搞错了,刚才调戏你的可不是我,我沈千山虽然号称五毒堂主,可从来不近女色。”沈千山挥手一挡,半截小臂跌落下来,血流如注。
  “沈千山,你一生作恶多端,念上天好生之德,饶你一死,只废掉你武功。”说着,季享乔一把扯过季茹,双指为戟,朝沈千山身上一点。沈千山顿时浑身一抽,瘫软下来。
  “你废我武功,还不如杀了我好。”沈千山被从梁上解下后,滚到一旁发出悲鸣。蓦地,挣扎坐起,满脸狞色,一声呼啸,凄厉之声,响彻院落。只听得外面一阵树叶草木飒飒之声骤起。
  四人出外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只见地上、树上、石山尽是凶蛇毒蝎蛇眼中亮出的怵人的绿光宛如满地繁星,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向这所房子游来。
  饶是季享乔这个久历奇险的武林皓叟,见了这种场面也自吓得心惊肉跳。
  沈千山见四人面面相觑,得意的狞笑道:“一个废了武功的人,居然把绝顶高人给制住了,这又是你没想到的吧!等着吧,我将亲眼看到你们在毒蛇的缠绕下痛苦的痉挛,凄惨的号呼。”
  沈千山恶毒的咒骂,使季享乔突然心里一动。飞身进屋提起沈千山往十丈以外的毒蛇堆中扔去。
  沈千山万没有料到季享乔会有这一着,不禁大骇,“扑”的一声落地,嗓子里急速发出鸡鸣似的声音,说也奇怪,那些毒蛇,听此声音竟然后退,离他三尺左右环视。
  季享乔见状大喜,顺手拖住身边的宁梦龙施展上乘轻功飞的一跃,跳到沈千山身后,右掌放在沈千山脊椎骨上,喝了声:“你给老子把蛇喝开,在前开道。”
  沈千山一声不吭,眼睛露出恶毒怨恨的凶光。
  眼看群蛇蠢动,又将上来。
  季享乔略一沉吟,提起沈千山又往前一丢,沈千山眼见即将身落蛇群,心不由主,又叫起来,季享乔携着宁梦龙飞身跟上,季享乔身手异常敏捷,不过顷刻如此六次已出蛇圈。
  “你在这里等着,我再进去把他们引出来。”季享乔一边叮咛宁梦龙,一手又把沈千山丢进蛇圈,随身起在空中,岂知这沈千山一身武功已废,给季享乔甩得五六次,早已头破血流神魂颠倒,掉进蛇圈,已昏迷过去,哪里还做得出声。身一落地,众蛇蜂拥而上,亏得季享乔轻功高绝,身在半空,一见不妙,急向后一个仰翻折了回来,直惊得出了身冷汗。眼见爱徒未出,心如刀割。急忙堆上柴火,叫宁梦龙火速到镇上弄上硫黄、雄黄等物,一阵火攻,撒上雄黄、才扫出一条路来,待到楼前,进屋一看,哪里还有人影,到处查看,只有一座空楼,直急得季享乔垂胸顿足,伤心已极。要说是毒蛇咬死,连尸骨也没有见个影儿,到底她们上哪儿去了?
  正是在季享乔抛着沈千山之时,蛇群已开始往楼上爬,燕雨屏、季茹二人,直骇得往屋顶上窜,须臾,蛇群的前锋已缘瓦而上,燕雨屏、季茹二人直往屋顶中央退缩,忽然,一堵墙把她们堵住,竟是一个方形烟囱,大可容人,眼见蛇群已近,情急之间,哪里顾得许多,二人径自爬进烟囱往下跳,落地以后,漆黑一团,环摸四壁,一侧似有一洞,二人急急就往里闯,在甬道里走了一盏茶时分,洞到尽头,外面星光闪灼,竟是一条小溪,对面是一道削壁。沿溪而行,约数里,前面隐约有灯光,稍前,竹篱茅舍,依溪靠林。二人近前叩扉,扉门半闭,静寂无声,燕雨屏轻推扉门,探首窥视,一中年道士端坐蒲团,只见他年近五十,白面无须,一对龙凤眼内含慈光,下巴朝上,成五岳朝天状,葛布长袍,气度闲雍。二人躬身施礼道:“对不起,打搅你老人家清净了。”道士两眼微睁,精光直射,以手示意二人坐下,随即又闭目入定。
  俄顷,一少年公子从外入,见季、燕二人,貌甚惊异。道士微睁双眼,对少年公子道:“带她们二位到后面歇息去。”
  少年公子说声:“遵命。”转身向季、燕二人说了声:“请。”
  季茹见那少年中等身材,隆眉大眼,壮美矫健,风度翩翩,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恰好和那少年眼光碰了个正着,脸上不觉一红。那少年也觉得怔怩。
  “敝舍荒陋,有慢两位佳客。”少年公子把季、燕二人引到后边一个宽敞的房子里,非常谦恭地说。
  燕雨屏思念师父,忍不住道:“请问公子,此是何地?可有路径通往小镇。”
  少年公子神秘地一笑道:“此地没有地名,也没有路通往小镇,今日天色已晚,两位姑娘今晚就请在此安歇。”说罢,翩然而去。
  二人打量室内,虽然茅舍小屋,都布置精雅简朴,不似寻常农猎人家,亦不似道寺、茅庐、心中纳闷。
  次日清晨,二人刚起,少年公子已经起来,端上一盆粟米粥、一碟热腾腾的椒盐卷、两色酱菜放在桌上。恭声道:“荒村野舍,粗茶淡饭,不成敬意,请二位聊以充饥。”说罢,转身要走。
  燕雨屏实在忍不住了,说了声:“且慢,不要叫我们专吃闷饭。请问,尊姓大名?”
  “二位姑娘,请先用饭,我先告辞。”少年公子避而不答,还是要走。
  季茹身形一闪,迎面拦住,满脸娇笑对着他道:“你是不是把我们看成要饭的,你要不告诉我们姓什么?这饭我们不能吃。”
  少年公子道:“二位贵客,光临茅舍,小生岂敢轻待,小生实乃山野村夫,无名之辈,姑娘请谅,实在没有必要奉告。”说罢侧身要走。
  季茹见他硬不肯答,心中有气,伸开双手一拦,少年身形轻闪,衣袖轻扬,便把季茹隔开,低头就往外钻。
  燕雨屏见他身手矫捷,武功似非平凡,心中大骇,身形一闪,一伸手拉住了他的后襟,那少年哪料到这一着,外钻的身子一顿,恰好季茹拦到,竟一头撞到季茹怀中。
  季茹一见少年一头扎进自己怀中,后退二步,只羞得两颊徘红,满面娇羞,嗔道:“你这人怎么搞的,如何这般无礼!”
  那少年公子一头钻去,正好撞上季茹的胸部,那柔软温香的感触,顿使他如同电击,后退三步,仍觉血往上冲,神情极为尴尬,连忙向季茹躬身道:“对不起,姑娘,我刚才实在不是故意的。”
  燕雨屏一见两人窘状,幸灾乐祸的笑道:“谁叫你直想走,生怕我们把你吃了,不然,你怎么一头钻到我姐姐的怀中,去闻她的香气呢!姐姐,这件事可不能跟他善罢甘休!”
  季茹一听燕雨屏此言,心中又羞又气,急得直跺脚,眼泪不由自主的簌簌落下。
  那少年公子一听,也觉得这个祸闯大了,愉眼瞧那季茹,似带雨梨花,娇娜逗人,回味刚才一撞,犹觉温香在握,心中一动,顿生爱意,遂对季茹再行稽首道:“小生姬纭,适才冲撞,实在太为失礼,望姑娘见谅,请问二位姑娘芳名?如有吩咐,小生谨遵芳命!”
  季茹本来对这风度翩翩的公子就有好感,只是一直傲慢不答,加上撞着她的酥胸,如何不恼?现在见他吓得六神无主,态度虔诚,便半恼半嗔地道:“我季茹又不是打家劫舍的强盗。”说罢秋波一转,含情脉脉,见姬纭正瞪着她,顿时脸上红云又起,粉颈低垂。
  燕雨屏见状哪里肯饶人,笑了一声道:“你开口谨遵芳命,问你这是什么地方、尊姓大名,半天不说,好大的架子,现在请问你姬公子,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前面住的那位法师是你家什么人?”
  姬纭给燕雨屏这一问,神情顿时紧张,半晌才讷讷道:“这个地方穷山僻野,哪有什么地名,前面那位道爷,是我家叔父,结庵在此隐居,因他家无人,家父命我时常来伺候。”
  燕雨屏冷笑道:“姬公子,我看你叔父气色,早年必是富贵中人,他那双龙凤眼可不是别人有的,你姬公子倜傥风流,身怀绝学,为何到此结庵隐居,实在令人费解!”
  姬纭脸色微变,乍惊终缓,淡淡一笑:“姑娘好眼力,确实我家原本十分殷富,薄有功名,只因得罪仇家,避祸在此。”接着转守为攻道:“二位姑娘,姬某虽然刚才冒昧,但你们的身法极快,显然武功不弱,能否一示师承?”
  燕雨屏笑道:“我不像你躲躲藏藏,我叫燕雨屏,我的师父叫做季享乔,这次一块儿出来找人,昨天给那鬼蛇群冲散了,至于这位姐姐,我还是昨日才认识的。”
  姬纭道:“你们昨日才认识?”
  燕雨屏道:“谁道不是?不信问你撞的那位姐姐。”
  季茹昨晚和燕雨屏急于逃命,加之夜色匆匆,到此茅舍后,被折磨了一天,神情确实疲惫已极,没顾得上问,恰好姬纭来了。现在听燕雨屏一说,不由得“哦”了一声道:“你就是燕雨屏?我小师叔想你想的好苦!”
  燕雨屏一听季茹当着生人的面,说起这话,心想季茹这么大了,他的师叔都快是老头子了,脸上如何放得下来,啐了一声道:“季姐姐才有味,你那小师叔是个什么东西,恁的无故拿来羞辱我干什么?”
  季茹自知话没讲清,叫燕雨屏误会了,见她生气,有意卖点关子,忙道:“我那小师叔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表人才,武功盖世,年岁比我还小,竟敢跑到神龙山去偷剑,说是把个什么屏妹妹丢了,经常在念叨,我刚才听你姓名里有个屏字,以为是你,想不到搞错了,对不起,怪我失言了。”
  燕雨屏一听,自悔出言冲撞,晓得季茹在卖关子,但邡丹的行踪是她最为关心之事,岂能失之交臂,顾不得羞怯,忙道:“季姐姐,别生气,你那小师叔究竟叫什么名字?”
  季茹见燕雨屏的着急模样,“噗哧”一笑,狡黠的道:“刚才还嘴硬,现在可软了,我那小师叔叫不圆不丸,他父亲叫不逆非道佛先生。”
  燕雨屏见季茹故意搗蛋,一个劲说好话。
  姬纭站在一旁,见这两个姑娘说嘴斗智,神情憨娇,不觉入神,听得季茹讲这两个人名,略加思付,心中一动,忍不住说道:“不圆则邡,非丸即丹,非逆则教,非佛道即儒。那你那位师叔是否姓邡名丹,其父就是有名的教儒学士?”
  季茹见姬纭才思敏捷,好感倍增,频频点头道:“姬公子真聪明。”
  燕雨屏一听果是邡丹,喜出望外,急忙把季茹扯过来坐下道:“他在哪里?他干什么去了?”
  季茹这才将邡丹到北溟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直把燕雨屏听得心花怒放。
  二个姑娘,越说越亲热,不知什么时候,姬公子竟走了。
  “邡哥哥会不会给四海春这班匪徒给害了?”燕雨屏有点忧虑。
  “小师婶,你别急,邡师叔功力已不可思议,我迷迷糊糊倒下时,见他已在坐下运功御毒,那两个人奈何不了他。”
  “也是,他有雪山功夫在身,又服食过冰山碧雪丹,要把他毒倒不容易,至于那黑、白二老,我跟他较量过,肯定斗不过他。”燕雨屏自言自语的答道。忽然醒过神来,臊得满面绯红,用两个拳头对着季茹一顿急敲道:“季姐姐,你尽欺侮人,我不依你。”
  季茹笑得前仰后合道:“我可是说的实话,不过说得早了点。”
  燕雨屏急了,赌着气说:“你们北溟派里尽是欺侮人的,我这么一点年纪,你也尽耍弄我·你的师叔丢了,一点也不急,我以后不理小师叔了。”
  季茹见燕雨屏动了气,忙不迭的道:“好妹妹,我是逗着你玩的,当着别人我决不说了,这次我是专门陪小师叔来找你的,你要是恼了,我小师叔会要怪死我的。”
  燕雨屏忽然正色地说:“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想办法去找他们。”
  正说间,姬公子走了进来,满脸堆笑道:“我叔父今日一早离开此地,临行时再三属咐我好好款待二位姑娘,二位如有兴致,请在此多住几日,小生愿陪二位一览附近风光。”
  燕雨屏道:“谢谢姬公子和你叔父的美意,我等确还有要事,急着去办,想即刻离此。”
  季茹心里巴不得和姬公子多处几日,但见燕雨屏已经一口拒绝,做不得声,只是脉脉地看着姬纭。
  姬纭见此,立即答道:“二位一定要走,我马上相送,不过有一事相求,我叔侄二人居此敝域,杳无人至,姑娘们出去,请望勿道及,恐仇家寻害,我看二位乃侠义中人物,务请二位答应此事。”
  燕雨屏道:“姬公子请勿多心,这点我们一定遵命,季布一诺君子一言。”
  季茹见姬公子仍面有隐忧,“嗖”的拔下头上碧玉簪,折做两截道:“清山绿水,后会有期,朋友之交、节义第一,他日失约、有如此簪,这点信物,请公子收下。”言讫,把半截玉簪送到姬纭手里,眼中流露出恋恋不舍的眼光。
  季茹这一语双关之说燕雨屏如何不懂,当即笑嘻嘻对姬纭道:“姬公子,我姐姐发了重誓,你还不相信,对不起我要先走一步。”说罢走出门去。此情此景姬公子当然省得,心情激荡,喜形于色道:“姬纭何德,蒙季姑娘如此厚爱,今日暂别,他日定当完璧归赵。”说着双手来接玉簪。季茹见燕雨屏话里有话,姬纭的话更明白,脸上红霞蓦起,背过脸去伸出了手竟不缩回。姬纭见季茹娇羞满面,眉目含情,心中一荡,接簪双手竟把季茹的纤手轻轻握住,这一瞬,二人默默无语,一股暖流从手中互相传到对方,双方从手感脉搏觉得对方激烈的心跳。季茹侧首低眉羞羞答答轻声地说了句:“姬兄,你别忘了小妹。”声如黄莺婉啭,充满无限柔情。
  “忘不了的,忘了我找他算帐!”燕雨屏耳力极好,尽管季茹声轻如蚊。
  燕雨屏话一出,姬纭惊得手一缩,直羞得季茹脱手就往外跑。
  出了茅舍,姬纭把她们送到一道涧深寻仞、桥宽三尺的深涧桥边,过了桥,双手一揖道:“得识二位姑娘,三生有幸,今日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言罢,反身离去,待他一过,“轰”的一声,桥已崩坍,再看对岸,雾气茫茫,已不辨来时路径。二人虽满腹孤疑,但武林中人,见惯不惊,只觉这家人好奇怪,有点令人神秘莫测。为了信守诺言,相约到了外面不说这段经历。心绪一定,瞻顾四野,小镇依然隐约在前,遂急忙前赶。
  她俩走进镇里,街头巷议,都说四海春酒楼这几天出事了,掌柜的死在后院,满身青紫,老伙计倒在楼上,小伙计跑得不知去向,街坊已经报官,县令已经带领衙役兵丁在那里勘尸问案。情知邡丹肯定都不会在那里,为了不惹麻烦,绕到河边,急速离开镇子,往东行走。
  四月江南,桃红柳绿,芳草萋萋,红花似火,春水湛蓝。二位少女在这片令人心醉的春光中怀着对意中人甜蜜的回忆和向往,相互谑逗,说说笑笑,天真浪漫,边走边看,点缀得这无边景色中更充满了春天的气息,路人均为之侧目。蓦地,后面蹄声得得,转瞬来到跟前。
  “好俊俏的一对娘们,快跟咱们兄弟让开道!”一个粗嗓门在后面吼开了。
  二人回首一看,后面来了三骑,为首的一骑,上面坐了个铁塔似的汉子,浓眉扁脸,颧骨突出,浓墨短须如刷。仲春天气,头上依然戴了顶轻毡帽,穿着镶边黄长袍,足蹬长靴,第二骑上的人,和他相貌一样,似是一对孪生兄弟,只是着了件灰袍,看样子都是蒙古人,最后一骑上坐的是个五短身材,三角眼,鹰勾鼻的人,面色青白,青衣短靠。
  燕雨屏见他大声吼叫,有意调侃,冷冷道:“你声音小点行不行,你在后面这样吼,莫把别人耳朵给震聋了。”
  燕、季二人面容娇美,此言一出又如一阵银铃,早把这三骑看酥了。
  “我们嗓门本就这么大,你赶快让开,免得马蹄子把你们给踏了。”骑在后面的蒙古人开腔了。
  “美人儿,我看你们是走不动了吧,干脆上马来我们把你们带走如何?保你们快活。”最后那个三角眼淫邪地说。眼睛色迷迷地望着二人。
  季茹火一下就往上冒,正欲开言,燕雨屏一把扯住她,说道:“那敢情好,只是不知三位尊姓大名,欲往何处?”
  那个黑汉喜色洋洋地道:“我们三个是大名鼎鼎、名震江湖的贺兰六杰里的三兄弟,我叫关先生,他二个一个叫蒙哥朱力,一个叫蒙哥朱古,是二兄弟,我们三个对姑娘最会伺候了,我们上湖广的永州府去,快上来吧。”
  燕雨屏故作天真地道:“上永州那个鬼地方我们不去,我们要上江陵、武昌那些大地方去玩。”
  那蒙歌朱力兄弟,虽然爱色,却没有这关先生淫邪,见不同道,便说:“关兄,算了,还是赶我们的路。”
  关先生见了这二位绝色美女,恨不得一口把她吞了,如何舍得,便说:“上江陵、武昌要得要得,二位贤弟,有二位天仙相陪,多走点路怕什么?”
  蒙哥朱力兄弟见此也就不多说了。
  燕雨屏道:“跟你们走要得,可得我们二人骑一匹马。
  总不能大白天一男一女骑在一匹马上。”
  关先生无可奈何,心想只要她们上了勾,还怕你二个小娘们飞上天去。便跃上蒙哥朱古的马,把自己马腾了出来,让季、燕二人乘坐。
  午牌时分,三骑马来到宜都县城,找了一座阔绰的酒家楼上坐下,关先生喊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向着燕、季二人大献殷勤。
  俄顷,靴声囊囊,四个着武官服色的人走上楼来,四人二高二低,二个高的一个身材高瘦、一个魁悟体胖,二个低的皆短小精悍。四人一上楼,眼光一扫,见燕、季二人艳如桃李。竟跟着二个蒙面汉子和一个猥琐荐头坐在一桌吃喝玩笑,颇觉惊奇,眼光直勾勾地望着,直到酒保上来含笑招呼,才拣了个挨着他们五人的邻席坐下,八只眼睛依然直勾勾地望着燕、季二人。
  燕雨屏见这四人上楼,晓得是些官廷侍尉来了,见他们色迷迷地直盯着自己,主意顿时来了。故作天真,露出十分羡慕的样子道:“关先生你看这四位武官多威风。”
  关先生和蒙哥兄弟,对这四个武官上来,神气十足,直盯着自己手中的美人儿,早就满肚子火气,只是忌着这些人是朝廷命官,似乎都有些身手,强忍着气,一听燕雨屏的话明白羡慕人家,那气便通的一下发了出来,“什么威风,不过是狗仗人势,多了那张皮,哪比得我们这些顶天立地的豪杰。”为了博得美人欢心关先生口气很大,但心里着实还有顾忌,所以声音很小,饶是如此,邻座武官已隐约听到了一点,眼里开始曾出火星了。
  燕雨屏火上加油,故作懵懂地大声问道:“关先生,你说他们是狗仗人势,是仗的哪个人的势?他们穿的是官服,怎么说是张皮呢?”边说眼睛直望着这四个武官。
  这些大内侍尉,嗜色如命,平日娇横惯了的,哪里受得了这种辱骂,内廷侍尉郎敖首先“嘴”地起身离座,指着这张桌子骂道:“直娘贼、你么算什么东西,敢辱骂老爷,快把小妞儿留下,滚了出去,饶你们一条狗命。”
  贺兰六怪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焉能受得了这种恶气,蒙哥兄弟欺身踏出,出手如勾,直奔郎敖而来,耿元皓、茹充礼、易舒三个见状把桌子一推,一个帮着郎敖来斗蒙哥兄弟,二个直取关先生。一场混战开始,登时把个酒楼打得碗碟齐飞、酒菜遍地,客人们顿时鸟散,直急得酒保叫苦不迭。
  郎敖在大内侍尉中以七绝掌最闻名,茹充礼以软鞭见长,他们的对手蒙哥兄弟不但擅长鹰爪功,而且有一身横练功夫,膂力奇大,斗了几十个回合,谁也占不了便宜。郎敖见久战不下,左手一招“白狼献果”直取蒙哥朱力上盘,引得朱力出手就勾,右掌运足功力猛地向朱力胸前击来,朱力见他学心赤红,掌风如削,不敢硬接,身形一闪,一招“俄鹰扑食”反手急才,焉知郎敖这一招亦未用老,中途突然掌形一变,立掌如刀斜着向朱力左手削去,朱力虽然身似铁塔,但动作敏捷,见他右掌削来,顺式一牵,欺身上前一靠一挤,一招“太公背驴”把郎敖身子扛起直向楼下扔去。朱力这一招端的怪捷无比,把蒙古式的摔跤和鹰爪功熔于一炉,只听得“咔嚓”一声,酒楼临街窗户格子全断,郎敖的身子碰断了窗格,直向街心跌去,只跌得头青鼻肿、昏死过去。蒙哥朱力也顿时委顿下来,口吐鲜血。因为在朱力背起郎敖身子时,郎敖已蓄劲在手,待到被摔离地,就空中一掌向蒙哥朱力背上拍去,亏得蒙哥朱力有铁布衫功夫护身,且郎敖被举在空中只发挥得四、五成功力。
  那茹充礼功夫不及郎敖,见郎敖被摔,心里着急,慌忙一手从腰上扯出软鞭向蒙哥朱古袭来,他这条软鞭乃银丝缠就,鞭端有一个小铜球,软鞭直向蒙哥朱古头顶击落,鞭头转弯铜球直向他背心大椎穴袭来,朱古上身一弯,只道能避过这一鞭,猛听风声有异,知道不妙,反手就是一掌,总算把这铜球荡开,惊得冷汗直出,顿时大怒,从腰上拔出长剑直削长鞭,茹充礼心存惧怕后退一步,直把长鞭舞得风雨不透,力透鞭梢,靠得鞭长剑短,一时拦住了朱古的攻势。
  那边耿元皓和易舒双战关先生,这关先生是贺兰六怪中最为阴险淫邪的一个,武功很杂,鹰爪、八卦、形意、六合各门之功均皆精通,兼得诡计多端、老谋深算,在六怪中是最难对付的一个。他见耿元皓和易舒均非庸碌之辈,开首只是拿出铁门栓的功夫,封住周身要害大穴、施展八卦游身掌和二人周旋,三十个回合过去,斗了个平手。那舒、耿二人顿形急燥、易舒心思自己两个大内高手还打不赢这个人,岂不叫人耻笑,猛可里双拳同出,疾若电闪般地,直向着关先生两肋击去,这一式看来猛厉极了,是易舒多年精练的一式杀着,同时耿元皓的右掌也直向关先生顶门劈来。关先生封门游斗,就是要他二人发躁,早就盼望着易舒这一招的到来,一声轻笑道:“好招。”
  身形略闪,让过耿元皓的一劈,不知怎么一来,双手下分,极具轻灵的已分开了易舒的双手,进步欺身,“噗”地一声,已抓住易舒一双肩头。
  易舒顿时向后一个踉跄,嘴里“哦”了一声,全身发麻、动弹不得。
  此时,耿元皓的一招“毒蛇出洞”已经击到,双指叉开,直点关先生凤池穴,关先生听脑后风生,侧身让过,一记转身游龙掌猛地横向耿元皓斩去,耿元皓急忙一个“一鹤冲天”,腾身跃起五尺,躲开这一掌,焉知关先生掌只使到六成却已立掌为爪,一下子抓住耿元皓的足踝,耿元皓顿时右脚一麻到腰,“噗”的一声摔下。
  关先生方欲起脚向耿元皓胸前踏去,脑后劲风急袭,回首一抄,抓在手里油腻腻的,竟是一只红烧猪脚,睁眼四望,见茹充礼兀自在和蒙哥朱古酣斗,两个女子抿着嘴在笑着观战,蒙哥朱力在那里静坐调息,寻思这两个娇娇女哪有这样功力,定是蒙哥朱力在使鬼,趁他养息,一个箭步飞上,一记劈空掌就向他顶门拍出,焉知脑后又来劲风,只道又是猪蹄之类,反手就是一抓,谁知竟是一只火锅,只烫得五指疼痛难忍,滚沸的油汤溅了一脖子,气得他火曾三丈,回首一看,易舒已经向他扑来,耿元皓也自起身。心中大骇,明明这二人刚才已被自己点了穴道,没有二个时辰,怎能自行解开?一看燕雨屏、季茹耳语,猛地一省,定是这两个小妞捣鬼,不如先放倒她们。蓦地欺身上前双手为戟,分向燕、季二人抓来。
  也是他合该倒霉,误认二个女孩虽会点武功,也只平常,竞敢门户敞开,双手齐出,等到招数使老,两手已被二人扣住,两盆椒盐豆腐汤已齐齐扣在他面上,背上又给易舒着实地击了一猛拳,只烫得他满脸水泡,口吐鲜血,心思手扣于前,强攻在后,这下该完了,焉知燕、季二人,看他运劲挣脱,竟借劲将他朝后一抛,凌空甩了出去,避开了耿元皓跟着而来的一击。
  关先生死里逃生,情知形势险恶,胜不可能,唯求自保,重又使出八卦游龙掌,封住门户和耿、茹二人酣斗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楼上多了二个人,一个身高八尺,骨瘦如柴,面如死灰,倒三角跟,眉发全无、穿一袭灰袍。活象个吊无常。一个老太婆,衣着华贵,手持鸠杖,满面瘢痕,令人恶心。
  “酒保,叫他们滚下去,我们要在这里用饭。”吊无常开口了。
  “是……这……”酒保一直躲在角落里筛糠,见这二个活鬼来了,更抖个不停。
  “你们要打,跟老子滚下去打,老子要在这喝酒。”吊无常见酒保吓成那样子,对着正在厮打的这伙人吼道。别看他瘦如柴棍,声音中真力充沛,震人耳鼓。
  燕雨屏对着季茹耳语道:“好戏来了,小心一点。”厮打的双方,正在拼命,谁也不理睬。
  吊无常一声尖号,有如枭鸣,手出如风,抓住茹充礼挥出的软鞭,随手一勒,劲力奇大、茹充礼软鞭脱手,门户敞开,蒙哥朱古就势一剑,直刺对手喉下璇玑穴,茹充礼哪里来得及防这一手,饶是身子闪得快,肩胛骨已被洞穿,“噗”的一声栽倒,蒙哥朱古长剑尚未抽回,吊无常的长鞭已抽到他背上,直抽得蒙哥朱古金星直冒,毕竟他功力较茹充礼为高,反手一剑,斜削过来,剑鞭相撞,“铿锵”一声,直震得手臂麻木,虎口出血。吊无常也震得虎口发麻。哼了一声“这小子倒有两斤蛮力。”劲力一贯,鞭如长棒横扫过来。待到近身鞭头弯转,急速卷将过来,这条鞭到了他手里,竟比茹充礼使的更加奇绝,充满劲道。
  蒙哥朱力见鞭横扫,运足劲力、挥剑直剁,蓦见鞭头转弯,只道是茹充礼那手铜铃打穴之术,他仗一身横练,闭住身后大穴,剑走偏斜,欺身一招,直往吊无常左胸点去。
  就在瞬间,吊无常内劲一贯,鞭头急转,长鞭竟如迅疾旋转的长蛇,磁磁几声,缠住了蒙哥朱古的腰身。吊无常随即一抖,蒙哥朱古被凌空转起,甩出窗外。
  剩下还在游斗的三人,见吊无常瞬息之间打发了两名高手,露出了这一手绝顶功夫,不由得既惊又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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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鹰犬亡命
  大内三侍尉,素日在京师横行霸道惯了,哪里受过这般鸟气。
  眼看吊无常长鞭又到,顾不得彼此相斗,一齐向吊无常扑来。
  吊无常刚才轻易取了二人,虽然是武功高他们一筹,也是二人毫无防备,现在三个高手拼力合击,一时也很难占到便宜。
  五十个回合过去,吊无常好不容易一鞭卷着了易舒,正待将他摔了出去,肩上却给关先生一爪搭上,关先生这鹰爪功成名已久,饶是吊无常缩得快,衣服已经撕破,肩头连皮带肉抓去了一大块。
  吊无常韩哭一声干号,正待施出杀手拼命。
  一直坐在一旁观战的老太婆开口了:“不中用的东西,身为神龙教的巡察,竟连这么几个鸟人都料理不了,还不跟我退下。”声如夜枭,令人燥然。
  “是!卑职无能,有负圣姑厚望。”吊无常一反桀傲骄矜之态,恭顺地退到一旁。
  三人一听这家伙是神龙教的,知道坏了事,又看到吊无常对这鬼老婆子口称圣姑,恭顺异常,更不知什么来头,料定今天这霉头触大了。都面面相觑。
  燕、季二人也敛容聆视。
  “你们怎么不打了?来呀!我老婆子等着你们来伺候。”鬼脸老婆子嗓子里继续发出枭鸣般声音。充满疤痕的脸面开始发红,从发际到鼻尖出现了一线黄色的印记、
  颜色越来越浓,逐渐变得金黄。
  “金钱蜈蚣!”三人中不知谁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哀鸣。这四个字一出,三人不约而同扑向窗口逃命。
  “哪里走,乖乖儿跟老婆子躺下。”“金钱蜈蚣”蓦地一闪,离座蛇形拐三点,又回身坐好。身手之快真是不可思议,季茹甚至还未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关先生、耿元皓两人都已滚在窗跟前哀号,浑身痉挛扭曲,面部表情极为痛苦。显然鸠杖上喂有剧毒。那易舒飞也似的狂奔而走。
  从“金钱蜈蚣”四个字一出,燕雨屏就知道,今天是碰上了对头了。几年前他从师父季享乔和南海离魂岛主谈话中听到,当年七绝教主向之悟有个小女儿,武功高绝,貌美如花,擅长使毒。后来不知怎么印堂上下出现一条黄线,怒气一发变成金黄,活似一条蜈蚣,金钱蜈蚣一现,就要见血,江湖上提起她,都心惊肉战。这“金钱蜈蚣”在七绝教中武功顶尖,性格怪异,不久因和一个武林中的俊俏郎君相爱,向之悟怒他叛教,一气之下,道迹远方,一直不知下落,各大派剿灭七绝教时,也曾访过她的踪迹,但从未发现,没想到这魔头隐居了几十年又出来了,今天碰到她凶多吉少。
  一念之至,燕雨屏对季茹轻声道:“等下我挡住她,你速去找邡哥哥或径回北溟给上官玄机伯伯报信,早作准备。”
  “你们二个女娃子过来,想走,看看那三个人的样子。“金钱蜈蚣”冷冷地命令道。
  “过来,就过来,你是什么人?”燕雨屏已经豁出来了。拉着季茹走到离鬼婆子七八步远的地方,善劲以待。
  “我是什么人,你不配问。上官玄机是你们的什么人?”“金钱蜈蚣”并没有马上动手的迹象。显然她已经听到了燕丽屏讲给季茹的话。
  季茹正待开口,燕雨屏嘴快:“是我什么人你也不配问。”
  “你不说,我就杀了你。”鬼婆子面上出现了怒容,鼻梁上出现了淡黄色。
  季茹显得很紧张,准备拔剑,燕雨屏一把拦住站在她的前面,神色自若,神秘地一笑道:“杀了我,第一,怕没有那么容易,第二,杀了我,你问谁去?”
  “这两个小贼人是北溟派的,把她们交给我吧!”吊无常韩哭眼睛望着“金钱蜈蚣”,待命出手。
  “你那两下子,又想献丑,也好,看看上官玄机调教的子孙是什么玩意儿。小娃娃,你们就跟他打一场。”“金钱蜈蚣”摆出一付长者的姿态,奇丑的脸上露出微笑,只这一笑使这张本已布满疤痕的脸,扭曲得更加厉害,更加难看,更加吓人。
  “慢,老婆婆,得说清楚,咱们要打就是一对一,我打赢了他,你不能再来打我,我打输了,我姐姐也不准帮忙,不然,我就不打。”燕雨屏装出一付跟长辈讨价还价的架式。
  “好,就依你,可打输了,你得乖乖的跟我走。”“金钱蜈蚣”似乎并不像吊无常那样对她们充满敌意。
  “请吧!”燕雨屏劝退了季茹摆开架式。
  吊无常韩哭早就蓄势以待,燕雨屏话声刚落,就一掌凌空劈下,掌风奇劲,急袭燕雨屏头顶。
  燕雨屏见他掌力雄厚,不摸其底细,偏身闪过,左手五指,斜向点去。
  吊无常根本没把燕雨屏放在眼里,见她纤指斜出,不敢硬接,料也没有多大能耐,反手就抓,心念才动,只觉罡风如刃,方知碰到了劲敌,饶是收手快捷,手掌也给燕雨屏“十指神功”指锋扫过,已犁出二条血沟。
  “金钱蜈蚣”疤脸上露出一丝惊诧之色。
  吊无常吃了这一暗亏,怒从心起,使出夺命无常掌,掌法怪异,杀招迭出,声如隐雷。
  燕雨屏跟季享乔学艺多年,对天下各大门派的掌法都略知一二,像刚才贺兰六怪和大内高手斗的那些门路却还眼熟,不太放在心上,但韩哭使出的这些怪招,却从未见过,不敢轻易出手破解,只有凭借自己高绝的轻功,施展沧浪点穴功跟韩哭游斗。
  斗了三十个回合,吊无常心内开始吃紧,因为他这套掌法固然厉害,但所耗功力极大,使完全套掌法六十四招,真力就要耗掉一半,如果在这六十四招内,不能毙敌,败局就已定,现在已经使了三十八招,连燕雨屏的衣襟都还没有沾着,心中燥意顿生。
  燕雨屏也不轻松,这几十招虽然避过,但韩哭掌法连绵不断,阴阳开合,攻守连环,自己每次进攻,均不能凑效,亏得自己从遇“十指神樵”以后,功力大增,加之师父所授的轻功高绝,故还应付裕如。
  六十个回合以后,韩哭已心气浮燥,眼见败局将定,不管如何,只有死路一条,他深知“金钱蜈蚣”的性格,不死于燕雨屏手下,就会死于“金钱蜈蚣”的拐下。待到第六十三招使完,韩哭蓦地腾身跃起半空,身如巨鸟两臂伸张,两掌猛地从两边呈环状向燕雨屏上身搓来。
  这招“乾坤太极”是追魂夺命掌中最厉害的一招,也是最耗体力的一招,遇到比自己厉害的高手,也是同归于尽的一招。
  韩哭眼看功力已竭,而燕雨屏气色从容,神知不好,拼着自己门户大开,两掌从上而下,旋转搓来,凝聚了他毕生的功力,纵然你有金刚铁布衫功夫,也要把你搓得五脏俱裂骨碎筋断。
  这一招确实非同凡响,掌风旋起,一丈开外酒楼上灰尘竟卷成旋涡。季茹见状,急出一身冷汗,眼看燕雨屏难逃厄运。正待欺身上前,鬼脸老婆子的拐杖已点到她跟前:
  韩哭这一掌竟然扑了个空。
  燕雨屏的轻功,虽较邡丹略逊一筹,但已入化境,当她一见韩哭起身出掌拼命,早已成竹在胸,蓦地一个巧燕翻飞,身子贴地射出五丈,陡地翻身向上升到楼顶,就势疾如鹰隼直落下来。
  韩哭一见扑空,心中骇极,双手往右一撑楼板,身子迅向一旁横出。
  可惜已经太晚,他身子才动,燕雨屏的十指已经插到了他的腰上。
  “噗通”一声,韩哭身子横落在离他下击的地方不到二步的地上,腰上十孔,血如箭出,身子扭动了一下,再也爬不起来了。
  “看不出你那轻功还不坏,“金刚十指”也还可以。”金钱蜈蚣对吊无掌之惨死,无动于衷,倒是满有兴致的评论起燕雨屏的武功。
  “我这算什么,比起老前辈刚才那两下差远了。”燕雨屏面上毫无得意之色,小心地顺着她说。
  “你这娃娃,嘴巴真甜,你的师父是不是上官玄机?”“金钱蜈蚣”面色愈来愈缓和。
  “我说过,你不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我就不告诉你,上官玄机是我什么人。”燕雨屏故意呛着这鬼婆子。
  “看不出你这小鬼头,倒有一股犟劲,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样,好,我这回破个例,告诉你我叫向天慧,现在你该说了吧!”鬼脸婆子似乎期待着什么。
  “上官玄机可以说是我的师父。”燕雨屏的回答,留了点退路。
  “看不出,这棋迷还教出来这么个好徒弟,你那师母还在吗?”向天慧的脸上杀气早已全无,反而露出关切的神色。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师母,师父这么多年,就是孤身一人,就只收了我们两个徒弟。”燕雨屏看出这里面有蹊跷,将错就错。
  “哦!难得他如此,他还有个什么徒弟?”
  向天慧显然对有关上官玄机的事都很关心。
  “我那师哥叫邡丹,他跟师父久,武功比我好多了。”燕雨屏一说起邡丹神情焕发起来了。
  “搞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这娃叫什么名字?你那师哥长得什么样子。”向天慧一个劲地问个不停。
  “我叫燕雨屏,你问我那师哥长得什么样子……那怎么说呢,反正比我长得好。”燕雨屏说起邡丹的神态长相,顿时脸上涨起红云。
  “你这鬼丫头,吞吞吐吐,八成是给你那师哥迷住了,你要小心罗……搞不好要吃苦头的。”向天慧开首乐滋滋地在开玩笑,说到最后神色凄然,似有所思。
  “老前輩,你认识我师父?”燕雨屏想套出点东西来。
  “谁要你问这个?”向天慧的脸色陡的一变,似乎从沉思中清醒过来,鼻梁上的黄线又隐约的现了。接着冷冷的一句:“燕雨屏,你可以走了!”
  “谢谢老前輩,我们就此告辞。”燕雨屏拉着季茹就往楼梯口走。
  “慢,我只教你走,她不能走。”鬼老婆子伸出了拐杖。
  “那为什么?你说好了我打赢了,就让我们走呀。”燕雨屏发急了。
  “你打赢了,我让你走,她还没打,她想走,就得把我打赢。”向天慧冷冷地讲。
  “你不让她走,我也不走,老前辈了,说话还不算数。”燕雨屏还想作最后的争取。
  “我把她带走。要找她,叫上官玄机亲自来。”向天慧的话声一落,长衫鼓起,抓着季茹,身如惊鸿闪出窗户,转瞬即逝。
  燕雨屏出身阻挡,竟给她的衣襟扫了一个跟斗,眼巴巴地望着她倏然飘去。
  “楼上陈尸四具,楼下街上人声鼎沸、马蹄得得,显然是官府来人,再要不走,显难脱身。燕雨屏迅疾将身子射出窗外,飘然遁去。
  北京城的夜晚,万灯辉煌如繁星闪烁,棋盘格局的街道上依然人群挤嚷,可皇宫方圆数里的御道上却冷冷清清。百姓们都被净街的御林军赶走,只有相隔数丈的大灯笼悬在街边。
  闪着惨惨的白光。黄墙碧瓦,飞檐翘天的皇宫气象森严。
  一个游方郎中打扮的中年汉子,低头疾走。他身着青色长衫,负着竹蔑织成的药箱,面色严峻,旁若无人向皇宫走去。
  他从左掖门走进紫禁城,穿过归报门,刚过了武英门前边的金水桥,只见四名太监正在等待,赶快施礼,拉住一个太监的手小声问道:“刘公公,圣驾近日如何?陛下对微臣可有烦言?”他边说,边从药箱里拿出四对玉脂马,递了上去,道:“小人近日在数省奔波,觅得这些玩艺,奉送列位公公散心,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众太监见了咧嘴顿笑,道:“总管太客气了,每次都带些玩艺儿给我们,多多费心了。”将玉脂马放进衣袖。
  一太监近身,细声道:“曲总管,圣上近日心情不佳,总是脸色忧愁,不过还好,并无怒容,总管小心则个。”郎中躬身施礼,连连称谢。
  朱棣平日在乾清宫召见群臣,不在暖阁,便去偏殿,即文德殿或昭仁殿。象今日在寝宫召见曲品却是少见,显然是有机密之事要谈。今天清晨,太监策马而来,传出皇上口谕要他半夜去宫中面圣,他整整一天,心思不安,盘算着皇上召见他时如何对答,心中七上八下,深怕惹怒了皇上。
  他等在寝宫之外,不敢贸然进去,在门槛外向里跪下,说道:“启奏皇上,臣曲品奉旨叩见圣主,圣躬康泰,万岁!万岁!万万岁!”
  里面说道:“曲品,进来说话。”曲品躬身进去,又是三拜,口称:“谢圣上龙恩。”
  曲品一进乾清门就包围在一种肃穆庄严的气氛中,愈向前走愈增加崇敬与畏惧心情,一见皇帝,简直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了。
  抬头一看,朱棣满面不悦正坐在铺有黄缎褥子的御榻上,从文书上抬起头来,冷眼看着曲品。榻上放一张紫檀木小几,上边摆几角文书,隐约可见“定州”“江陵”“武昌”等字,一太监端上一只带盖的茶碗放在莲叶形银茶盘上,躬身退下。曲品看见文书心中省悟:“大内高手中还另有他人给皇上通报信息。”一想起朱棣驾驭群臣采取的互相牵制、互相监察的办法,绞杀罪臣的刑典,曲品额上刹时冷汗直冒,脸色苍白。
  朱棣开言道:“朕御国十余年,国家粗安,民食渐丰,四境安宁,日见升平。不过.一事悬心,深为忧虑,倘若失机,社稷不安,天下又见烽火。曲品,你知自己重担吗?”他吐言凝重,龙眼含威,令人不敢正视。
  曲品急叩了几个响头,道:“启禀皇上,皇上所谕之事,曲品日日心焦,夜不能寐,数年来身体力行,明查暗访费尽心机,派出十八路兵马捕捉建文太子。微臣愚钝.劳而无功,罪该万死。”
  朱棣道:“曲品,你对朕忠心耿耿,其志可嘉,朕知道就是。你暗访愈年,为何总捕不到建文帝?狱中那和尚一口咬定他是惠帝,朕亲审他,一字不吐,真假莫辨,此事令我很忧心。”
  曲品站在一旁躬身说:“江湖目前有一可疑之人,绵衣华服,率下高手如林,不少江湖豪客相助,臣疑他便是惠帝。累次追捕总让他逃脱,臣故在数省安下眼线,一有风吹草动,即飞速前往捕捉,总不奏效。”
  朱棣怒形于色,严厉地望着曲品说:“真是无用的奴才。”
  曲品战战兢兢地道:“臣身为内庭总管,奏职无状,致使那厮每次脱走,凤翔围捕,亦有小挫,无锡一役,又遭豪客劫走那人,实在罪该万死。今后自当恪遵圣谕,亡羊补牢,伏乞陛下宽心等待,不要过劳宸躬,臣定将那人捕捉归来面圣。”
  朱棣威严一瞥,陡露杀气,道:“曲品,你以后姑息误事,刑部治罪!有事多多与太子少师尹洙一商议,多听他的主意,下去吧!”朱棣一摆手,两名太监上前执灯照路。
  曲品躬身出了殿门,看那门额上悬一小匾,上写昭仁殿,不禁出了一口粗气,顿觉冷汗湿透了衣襟。连忙从御道的两侧向北走,走了数丈,但听后面有太监喊道:“总管暂且留步!”曲品心里又是一惊,站定了望着疾步而来的两名太监。
  太监刘公公喜气满面,道:“圣上念叨总管数年在江湖上奔波,劳累伤体,家事未曾顾及,特赐你黄金五百两,以作抚慰。”太监掀开盖在鎏金漆盒上的黄缎布,但见数锭黄金,金光灿眼。曲品心里刹时凛然,连忙跪在地上,向那昭仁殿叩头,道:“臣曲品谢主龙恩。”他心事愈加沉重。皇上恩宠有加,赐中有威,曲品更加觉得肩上沉重。默然片刻,向两位太监告辞。
  曲品从御道往乾清门走去,但见御道两边护以雕刻精美、线条厚重而柔和的白玉栏杆、栏板。向北走直到崇阶,也就是南向的丹陛。中间是一块巨大的石板,雕刻着双龙护日,祥云满布,下有潮水。他平时出入皇宫数次,不觉得皇宫阴森,今日见这丹陛,更是感到皇家廷殿森严可惧,他一边走,脑子里一边想着皇帝的面谕,不禁顿然惊粟。再若误事,全家数十口人抄斩,死无葬身之地。太子少师尹洙一吩咐之言又在耳边回响,他长叹一声:“伴君如伴虎啊!”
  回到家中,已是天亮,曲品洗漱完毕,吃了两笼沙包,坐在书桌前生闷气。一名小厮进来呈报,外面有人求见。曲品整衣出迎,见大厅有一老妇,生得满脸横肉,身着宽大的青布衫,一口黄板牙暴在外面,干瘪的皮肤满是皱纹。那模样,令人想起深秋枯败的草,隆冬腌瘪的黄瓜。老妇见曲品进来,连忙叩头,道:“老身恭请总管大人金安。”细眼一昧,活象个巫婆。
  曲品问道:“你从何处来,有什么急事要求见本官。”
  老妇道:“我从定州星夜兼程赶来北京,我家那楞小子对别人不放心,硬叫我这老婆子千里奔驰给大人送信,他反复交待老身,除非总管亲自收信,对他人一概不能露出半点消息。”她黄脸上堆起笑容,做出十分机密的样子。
  曲品一见此人就不顺眼,不耐烦地道:“少废话,把信呈上来。”那老太婆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打开三层,拈出一角信笺。
  曲品拆信一看,陡然脸上变色,道:“你千里之遥,两天就到北京,莫非是骑龙腾云来的?”骇然之下,对老太婆肃然起敬。
  老太婆哈哈一笑,道:“大人不要问我骑什么、怎么来的,信中之意可看明白?”隐隐露出傲气。
  曲品急忙起身,躬身施了礼,道:“请问老夫人尊姓大名?神龙教一堂主皇甫洞可是老夫人亲儿?”
  老太婆黄牙一咧,笑道:“皇甫洞正是老身亲子,我乃无名氏。”显然她不愿讲出自己真实姓名。曲品连咳:“来人,侍奉老夫人驿馆歇息。”从里间应声走出两名老仆,手里端着一盘银子。曲品道:“老夫人远道而来,为国操劳,此一百两银子给你添身新衣。”
  老太婆脸色陡变,阴沉沉地道:“总管大人,为了区区银两,老身两天两夜不睡,连续赶路,这岂不小看老身,告辞了!”她站起身来一拂袖,疾步走出大厅。惊得众仆目瞪口呆。
  曲品见老太婆走了,他一言不吭,回到房间,收拾停当,从马厩里挑了匹好马,即刻出城。
  一路上,马不停蹄,人不下鞍,向定州方向行了五天。离定州约莫还有五十余里,曲品跳下马,找了座密林,把包袱打开,依然打扮成一个游方郎中,他手提药箱,身着青衫,头顶葛巾,风度潇然,好似一介儒医。
  曲品把马放开,沿着大道,悠悠闲闲的慢走,四处打量着景色。眼见得红日西沉,夜色朦胧,四野渐渐发黑。
  道旁右侧一片黑沉沉的老林,筷地传来:“嘿”的一声滑咤,随着一阵微带寒意的夜风飘来森森的冷笑。
  曲品双眼向黑沉沉的林子一扫,扬声道:“谁?”“你是大内总管曲品吧?”声音好冷,带着一团令人心悸的忿恨之情。
  “请过来说话。”曲品望着黑黝黝的密林,心下一沉。“不知深浅勿下水”乃武林中人的信条,曲品不知如何进退,犹豫起来。
  “姓曲的,你害怕了么?千里迢迢从北京赶到定州,堂堂的总管装扮成郎中,岂不屈了大人尊驾!”冰冷的话语又飘进了他的耳中。
  曲品稍一沉付,道:“怕?笑话!是哪路英雄劫驾,请亮万儿。”他双眉一扬,总管的自傲、自负和自信陡然使他胆气横生。多年来只有他斥责别人的时候,几时有这般语言唐突他。
  曲品双肩微耸,身形电闪般飞起,掠过树梢之上落在林中枯草中。“好轻功1不愧为朝廷第一等的高手。”冷笑声又起,似是老叟发出之声。
  “认得我么?”此声未息,树枝震颤,千百片树叶骤然飞卷而来,好似片片利刃,带着破风之声袭向曲品。
  曲品嘴角上显出几线惊异,“这声音好熟,曾在何处与此人相逢?”他见千片叶子脱枝削来,知是内功所至,骤然一闪意念,身形跃起三尺,双臂一反,一片青光卷起,呼呼然将他的身形整个护住。在这刹那间,他脱下青衫抖开一缠身形,快得匪夷所思。
  “啪啪”不停的击响,千片利刃般的树叶被分开。“好功夫!曲总管果然名不虚传!”忿怒中的赞扬更显出杀气。
  一条黑影从北角闪电般的飘射而来,落在曲品的身侧,更不打话,银剑荡出三道剑影,直取曲品面目。瞬然,又一条黑影从南角窜出,青衣劲装,剑芒暴涨,刺向曲品下部。又是两道黑影飘至,四把长剑裹着银光泻落下来。剑势之凌厉,杀势之逼人,令曲品无法躲避。
  曲品一声不吭的振臂沉腕,手中药箱一挡、二架、三劈,一气呵成,“当、当”几声,荡开四支利剑,身形电击般纵起丈余,在空中踢出四腿,正中四支剑背,发出嗡然的长鸣。
  曲品阻敌得势,更不容情,从药箱掏出一把银针,倒地迎空扫去,“嗤嗤”之声不绝,挟着一连串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向四剑客疾射,招式神极怪奇。
  显然,有两人中针,栽在地上。偷袭不成倒伤了自家性命。另外两人被他银针逼得撤开了几步,曲品双眉一挑,缓缓从腰上解下软剑,原来此剑弯成圆型,平素缠在腰上做裤带之用,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取剑护身。他用指头在剑身上弹了两下,发出嗡嗡之声,对着树林深处道:“不敢亮万儿的英雄,你们看错人了,什么大内总管,一流高手,我乃一介穷郎中,身上并无多少银两奉献。”
  “上!少和他废话”。又是那年老冰冷的声音。从东边树丛中又窜出两人,“飕飕”剑削曲品头颈。曲品仰天发出一声长笑,惨厉之音,令人心颤神悸、毛骨悚然,他一施软剑,弧型剑芒暴涨三尺,电闪般击出,两人中剑,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两名剑客骇然,迟疑了半刻,被曲品这高深莫测的剑术所震慑。
  曲品又说道:“各位朋友,我等并无仇隙,我四海遨游,以医道为生,拯教生灵,今日列位相逼,我可要撒野了。”他轻轻的耸肩,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别装蒜了,曲大人,我们从北京跟你到了这里,跑死了三匹马。离京之前,你还去乾清宫面见皇上,这有假吗?难道天下蹦出两个曲品?”冷笑声中含着威严,气势逼人。
  曲品脸上泛起轻微的惊异,一轩眉,道:“既然已知曲某来历,请显身一见尊容,我们作个痛快的了结。”他眼里精光暴射,快逾电光不大的纵起,欲脱身而去。
  晚了!曲品身体纵离地面,呼!哗啦啦!片片树叶,再次脱枝而出,飞绕急袭。这次千叶齐飞,比刚才更猛,更加密集,从四面八方,似骤雨击鼓,破空声又快又急。
  曲品但觉身形飞旋,一丝锥心彻骨的刺痛,由脚跟一直拉到臀部,那一片片树叶,把他的腿上划开一道道刀口,顿时鲜血迸出,栽跌在地,摔得眼冒金星,双耳直鸣。那件青衫已被穿划成零星的布条。
  突然间,一切都寂静下来,低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曲品心中泛出一丝怯意,目光至处,不禁发出轻微的惊呼,赫然一条大汉站在他面前,黑黝黝地似一尊铁塔。
  曲品连忙把青衫撕破,捆在腿上,道:“你是何人,暗箭伤人,刺杀曲某。”那铁塔也似的身影并不搭话,幽灵般瞪望着他。
  曲品强忍剧痛,身形疾弹而起,力贯左足,闪电般向那高大的巨人跨下踢去。
  “砰”的一声,劲力刚猛,硬生生地踢在那人的下部。那人硬挨一击,身子连动也不动,气色如常,稳如泰山。
  曲品惊得倒退了三步,“铁档功”是武林中很少练的功夫,练此功要耐奇苦、绝后嗣,极少人练成。曲品阵感足尖生痛,心下骇然。暗忖:“我这腿足有百十斤力气,这人‘铁档功’这般厉害,不想我曲品今日却死在这里。”
  那铁塔般的巨人,发出一阵狂笑,笑中竟带悲声。巨大的手掌飞快的兜出,带着砰然的劲风,来夺曲品的软剑。
  曲品没想到这人又高又大,动作居然这么快捷。曲品急闪,腕上顿时酸麻,差点被他把软剑夺走。俗话曰:一寸短、一寸险。这大汉两只肉掌来抢软剑,功力肯定不凡。
  曲品稍一默神,陡然旋出剑光,来了一着“败中求胜”的亡命打法,把剑向那人面上一甩,两指直点“肩井穴”,那巨人不料曲品竟舍性命,只顾挡住软剑,哪知肩上一麻,已被曲品抓住腰肋,高高提将起来,就地旋转了三圈,往树干上一掷,那大汉顿时像塌了一座大山,“轰”的摔在树干上,合抱粗的树,竟然哗哗被身躯压倒。
  曲品大喜,心想:“这厮原是个练蛮力的呆人。”心里稍安。
  这片刻之间,一道黑影冲天而起,快得匪夷所思。落在曲品身前,飕的双掌击到,挟着低沉的怒吼声。曲品见此人掌劲老辣,身躯微驼,心中暗暗一惊:“这不是冲天神驼”陆韦昌吗?他顿时省悟:埋伏的众人是“蜻难之役”时漏网的内庭侍尉。想不到身为大内总管,以捕杀为生,居然遭到了惠帝旧臣的刺杀。这伙人拼死上前,胸怀深仇大恨,从北京追踪至此,倒有十二分心机。
  曲品游步侧身,横剑直立,脑海里腾起陆韦昌的形象。当年朱允效登上大宝之时,吏部给事中陆元龙之子陆韦昌,身怀绝技,劲功超众。惠帝对他十分器重,因他背上有一小小驼峰,戏称他为“神驼”,江湖人见他轻功能直起直落数丈,送他一美号“冲天神驼”。曲品见是陆韦昌杀到,心境沉重起来,“靖难”破城之时,曲品跟随朱棣进入南京,曾率人斩陆家三十余口,陆云龙当场刺死,可陆韦昌却遁走,今番必是为报仇而来!
  曲品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腿上又钻心般疼痛起来。陆韦昌沉闷的声音说道:“曲大人,你杀人如麻,嗜血成性,为何今日失了威风?”话语带着一丝挖苦。
  “少和他废话,上!”树林外又是那一声冰冷的声音,苍老粗豪,爆裂在空气之中。
  陆韦昌听了此言,一咬牙,从腰上抽出长剑,一招“千丈飞瀑”,剑峰从半空中直泻下来。曲品心里忍不住喝采道:“好剑法!”他缩身急躲,但陆韦昌的剑势不到用老,中途变招,剑尖抖动,“嘿”的一声,直刺曲品的下部。曲品软剑忽发,歪歪斜斜的使出一套“醉跌瑶池”来。这一招走的全是歪斜招式,飘逸无伦,大有道家风格,但十二招斜势中,偶尔又挟着二三招正势,教人难以捉摸,防不胜防。两人见招拆招,以快对快,击削劈刺,斗了五十余回合,毕竟曲品善于夜晚之中缠斗,他身上被划开一道伤口,而陆韦昌却中了四剑,虽然非在要害,但剧斗中鲜血飞溅,两人脸上、袍上、手上都是血点斑斑,斗得如癫如痴,树林中只听到兵刃撞击的“砰砰”之声。
  忽然,远处大道上传来马蹄声,似有三十余骑,由远至近。一声嘶哑震耳的喊声传了过来,“快!快””显然是一老太婆的声音。
  曲品一听阵阵心荒,莫非陆韦昌一伙又添人马,暗忖:“今番休矣!”
  “曲总管休得惊慌,我们来也!”一个怪声怪调的声音又传来,似是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中崩出,充塞着令人心悸的杀气。
  曲品听到喊声,脸上闪动着惊异的神色,他心下琢磨:“什么人来得这般巧,居然知道我这假郎中被人围杀。”
  树林中传来“喀喇、喀喇”的斩树拔草之声,分明骑马这伙人寻了过来。”神龙教皇甫洞在此,谁敢猖狂?!”那怪声响起,又嘶又哑,如同闷雷。
  陆韦昌与那围攻的众人,“嘘、嘘”发出惊呼,见久攻曲品不下,也感疲惫。陆韦昌恨恨地瞪着曲品,神色凄然,纵身退了两步。
  “撤!”林外那冷冷的声音响起。一瞬间,陆韦昌驼背一拱,直冲三丈,飘出树林,众人也转眼无影无踪。
  惨惨的月光下,曲品看着自身,青衫成了零星布条,两腿血肉模糊,自胸口至小腹、大腿,尽是道道伤口。他差些支持不住,俯身摔倒。他暗自寻思:“我堂堂朝廷大内总管,今日如此狼狈,被神龙教徒众看见,岂不失了皇家颜面,日后如何作人。”想到这里,他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撮黄粉含在口里,顿时心神安定,疼痛骤止。
  树林中脚步声渐近,最前一人脚步声落地甚重,曲品知道是皇甫洞来了。一咬牙,负起药箱猛然纵起丈余,踏着树梢匆匆而逃。
  曲品浑身血迹,沿着小道狂奔,约莫行了三十余里,四肢又痛又麻,一阵头晕目眩,倒头栽在荒草丛里。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曲品悠悠醒来,天色已亮,红轮渐升,晨雾弥漫。曲品用手一摸身上,湿沥沥地不知是血还是露水,浑身针扎一般。见不远疏疏落落四五座茅舍,竹制栅栏围住,小巧玲珑,颇为精雅,遥遥望去,房中走出一少年骤然看见曲品浑身血迹,“啊!”的一声,转头就跑,曲品见已被少年看见,矮着身子,在树木遮掩下悄步靠上。横越过四座院舍,躲在一间茅屋前一株菩提树之后,忽见草舍门里伏着两人,丝毫不动,正待曲品进去,亏他眼光尖利,见到两人手中所持单刀的闪光,心道:“侥幸!不死之人来寻死,刚才倘若走得稍快,我命归地府了。”在树后守了一会,伤口又钻心痛起来,那两人始终不动,“守株待兔”之策倒也厉害。过了一刻,那少年伸出小小的脑袋,轻轻走了出来,口里发出:“嘘嘘”声,蹑步走过空坪。
  曲品略一沉吟,伸指弹出一块小石子,这石子劲道十足,却无声响,正中少年颈上。少年无一声响栽在地上,草舍之中那两人,依然不动。曲品身上有伤,不知这两人功底,不敢冒失,但身上伤口愈痛,那能长期蜃持,始终不动。
  相持三刻,门里那人终于按奈不住,手持单刀跳了出来,扑在少年身上,满面惊骇之色。
  曲品顿时松了口气,见那人呆手呆脚,步伐荒乱,不象是个练家子,乃是一农夫。他从树后走了过去。
  那两农夫猛地看见一个血人摇摇晃晃地走来,举起单刀就砍,曲品眼冒精光,低吼道:“你敢!”两个农夫骇得把单刀丢在地上,抱着少年就跑。曲品进屋一看,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桌椅朝天,地上满是破碗烂瓢。曲品一看便是这农家被强人抢了。
  曲品又饥又渴,从厨房里找出些干粮吃了,对着屋外喊道:“你们再不回来,我可要烧屋了。”声音远远传去,又清又亮。
  不一会儿,门口出现一个农人,战战兢兢不停打拱,道:“大爷,千万不要烧屋,我们实在没有好东西了。”
  曲品道:“我不是强盗,是个游方郎中,昨夜也遭了或人。你们进来,帮我收拾伤口,我有银两谢你们。”农人听了,喜形于色,跳了进来,道:“谢天谢地!这几天,不知何事,歹人去了一拨,又来一拨,着实害苦了我们。它生莫怪!”
  过了一盏茶功夫,那少年抚着颈根走了进来,曲品一看,那颈上乌青发黑,额上也跌出血来。众人忙了一连,端出清水帮曲品洗净了,又拿出一件破衫给他披上,扶他躺在木床上。
  曲品从怀里拿出一锭大银,约莫二十两,对少年说“你速去定州城中送封信,这银赏你。”乡下农夫哪曾见过这大的银锭,惊得眼都直了,把手乱摇,道:“先生,岂能这般重礼,送信之事,我等照办就是了!”曲品把眼一瞪,道:“少罗嗦!”
  农夫骇得手慌脚乱,口称:“好怪的郎中!”连忙把银子揣在怀里,百般殷勤起来。不一会,又杀了一只肥鸡,热蒸蒸地端上来。
  少年见曲品饥如饿狼,不一刻把鸡汤都吃得点滴不剩,拿起信如飞也似地走了。
  曲品疲惫不堪,俄顷,昏沉沉酣睡起来。
  正午时分,曲品醒过,见屋里家什已收拾干净,农人不在,静悄悄地厅屋无一声息。阳光斜照纸窗,透进几缕金线,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鸡鸣。曲品蓦地里一股凄凉孤寂之意袭上心头。正在思量,道上传来“得得”疾奔的马蹄声,两匹健马奔至茅舍,两人风风火火闯了进来,看见曲品纳头就拜,伏在地上,口称:“总管大人受惊,属下罪该万死。”脸上露出惶恐之色,把紧跟进来的少年骇得痴呆了。
  但见两人身着锦衣,甚是魁伟,三十来岁年纪,佩着兵器,其中一个锦衣微有破烂,浓眉大眼,高鼻阔口,颇有风霜之色,两人伏在地上,不敢起来。
  曲品并不起身,斜靠在床上,道:“你两人眼中还有我这总管?定州之事有何进展?”
  那颇有风霜之色的壮汉答道:“启禀总管,小的遵令在定州追踪月余,据眼线来报,半月之前,已发觉柏奎南率众深夜遁去,不知去向,小的赶去那柏奎南居住之地查看,果然是人去楼空,并无踪影。这些天在定州城内外寻找,也没有半丝线索,想必已去得远了。”
  另一人也连忙答道:“易统领讲的极是,我们费尽心机,没有找到此人,又扑了一回空!”说完眼睛偷瞥曲品。
  曲品一声不吭,沉思了片刻,把信往那人脸上一摔,怒声道:“无用的奴才!你看看此信。”他脸色铁青,阴森森地盯着两人。
  “啊!皇甫洞到了定州?神龙教人马到定州来了,我们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内廷侍尉统领易舒惊得舌头打转,吐字不清,一个劲的朝总管磕头,口称该死。
  曲品道:“尔等军机在身,置重托不顾,狂嫖滥赌,深夜不归,漏走钦犯,该当何罪?”
  两人面面相觑,突然狠命扇自家耳刮子,“噼噼吧吧”揍了几十下,面颊顿时红肿起来。
  半晌,曲品叹了一口气,道:“算了,起来吧!速去定州城。”
  两人迅速扶起曲品,将他扶在马背上,一人挽缰,一人紧跟身背,走出十余丈,曲品回首看了一下隐约可见的茅舍,道:“易舒!”
  那易舒趋步拳道:“在!”他额上闪着青光,太阳穴处青筋暴出。
  曲品阴侧侧地道:“速去结果那两个农人,少年也不能放过,那锭大银就赏你吧!我行藏已露,留之后患无穷。
  易舒闪身而去,片刻但见那四五间草舍浓烟滚滚、火光映天,想必三人已死于非命。
  进得定州城,天色已暗,曲品见过往行人熙熙攘攘,甚是繁华,比之京城倒另有一番风光,突然间闻到一股香气。他这几日贪赶路程,熬得清水满腹,甚是饥饿,连忙招呼两侍循着香气寻去,转了三个弯,只见偌大一座酒楼临街而立,金字招牌上写着:“醉仙楼”三个大字。招牌年代甚久,被油烟熏成一团漆黑,阵阵肉香从楼中喷出来,厨子刀勺声和跑堂的吆喝声响成一片。曲品食欲大增,饥火上升,赶忙登楼。
  易舒扶着曲品挑定个座位,喊了七八大盘佳肴,三壶酒,放胆吃喝起来。
  但见西首座上一人短打装束,衣襟破旧,桌上放着一把硕大的砍刀,眼里闪着冷冷傲气,倚着楼边栏杆自斟自饮,桌子上却只有两色小菜,顾盼之际,曲品见他隐隐透出忧愁疲倦之色。
  易舒埋头吃喝,满嘴油腻,喷着油星子,道:“郎中,请多饮几杯!”曲品已吃得半饱,见那人瘦脸上满是不悦,心神一动,喊道:“小二!这位爷台的酒菜帐都算在我这儿。”随即点了几样菜。
  酒家飞也似地端去一盘牛肉、一只蒸鸡、一大碗汤、两壶酒。那人一见把手乱摇道:“我没有银两了,这酒菜不是我叫的。”
  店家用手一指曲品道:“这酒菜是那位郎中送与先生的。”曲品连忙含笑点头作答。
  那人满脸羞愧,站起来一抱拳道:“这位爷台错爱,小子岂能无功受禄。”他正感寂寞无聊,也有心结交朋友,转身招呼跑堂把酒菜端在曲品桌上。
  曲品对易舒微微暗示,又喊来二十斤高粱酒。道:“酒保,取四只大碗来。”那人一听二十斤酒吓了一跳,满脸堆笑道:“这位朋友倒是豪爽,小弟最欢喜大方的豪士。”
  瘦脸汉子连吃了四五碗,曲品大喜,大喊来酒,过不多时酒保又端上一大坛酒,放在桌上。
  曲品微微笑道:“兄弟浪游江湖,难得遇一知心酒友,今日无事,正好痛饮。”把酒只管斟去。那人生怕别人看不起自己的酒量,被人轻贱。奋起胆来,当即胸膛一挺,大声道:“在下舍命陪君子,最多不过醉死!”又连连喝了四五碗。
  曲品本来酒量不大,未喝到三碗,已感烦恶欲呕,待得六碗滚入腹中,五脏六腑似乎都在翻转。他见瘦脸汉已醉眼朦胧,吐词连连嚼舌,恐自己酒后露出总管的神情,略一安神,运动真气,丹田一股暖流一冲,两臂数穴冲开,真气在腹内翻搅激荡,行天宗、过肩贞、越小海、穿阳谷、由小指的少泽穴中倾泻而去,他右手垂在桌下,一道酒水缓缓流出,头脑顿感清醒。
  那瘦脸汉仰起脖子又喝干一碗,头脑中混混沌沌,霎时醉态百出,头颈通红,瞪着三人看了半晌,突然伏在桌边放声慟哭起来。
  曲品一见忙道:“兄弟不要悲伤,有什么怨恨只管讲来,我与你作主。”他装出满不在乎的模样。
  那人醉眼朦朧,咽呜道:“苦啊!整年游落江湖,居不安、食无味、离别妻小,隨我家主人四海奔波,这图个什么?想当年锦衣华服,高头大马,家居深院大厦,前后仆从数人,斗鸡玩妓,悠悠乐乐,唉!如今。……”
  曲品忙道:“兄弟,你家主人姓什么?现在何处?”那人似并未爛醉,瞪着大眼道:“你问这个干什么?这天大的机密岂是酒楼谈论之事!不谈这个,不谈这个!”哭声又大了起来。
  他这么哭嚎,登时惊动了醉仙楼楼上楼下的酒客,连灶下的厨子、火夫,也都上楼,嘻嘻哈哈围着他四人桌旁观看。
  曲品一见,忙道:“仁兄醉啦!咱们走吧!”易舒挾起那人下楼来。顺着大路疾趨向前,走到定州府衙。
  易舒领路,走进府门大院,穿过大殿侧道,跨过彎曲水榭,来到一处深宅。房屋里垂手站立六条身着劲装的大汉,见易舒进来,跪倒在地施礼,曲品低着头匆匆进了房间。
  不一会兒,众人掌灯,端上香茶。易舒把这醉汉捆在椅子上,手脚锁住,那醉汉仍未清醒,双眼朦朧,嘶哑着声音,问道:“兄台,这是个什么好去处?”
  过了三个时辰,醉汉酒醒,见自己绑在椅上,骇得面容失色,大吼道:“直娘贼,匡骗老爷到此,何故?”斜眼睨去,只见曲品换了一身新衣,仍是游方郎中打扮,身形潇洒,犹如闲庭信步一般走进来。
  瘦脸汉神色诧异,说道:“这位先生,你款待在下,兄弟感恩不尽,潦倒之时受惠,来日一定加倍报答,为何以武相待?”
  曲品微微一笑,并不出声,把嘴一呶,易舒端着一大盆滚开的沸水进来,蒸气直冲屋顶。曲品又是一呶嘴,厢房又进来一个大汉,手上端着一盆银子,足有百两。众人眼前射出威慑之光,恶狠狠盯着瘦脸汉。
  曲品笑道:“这仁兄,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那人诧异打量着屋里四周,道:“这是什么地方?”
  易舒提起那人的大砍刀,奋起一掌劈在刀背上,“呛当”一声,大砍刀断成两截,掉在地上,喝道:“这是天字狱、阎罗府,进了这里从未有一个活人出去!”
  骇得那人面如土色,奋力挣扎,无奈身上紧紧地绑住了四五根生牛筋,任你使力,并不动得半分。
  曲品轻轻一挥手,易舒退后三步,把剑缓缓抽出,寒光闪烁,叫人不敢正视。
  曲品道:“这两样宝贝任你选择,拿了银两,远走高飞,回家去与妻小团聚,共享天伦之乐;若要这盆宝贝就筋骨酥烂,一命呜呼。”他用手一指滚烫的沸水。
  这人吓得眼睛发直,道:“先生有何事要小的效力。”曲品把剑缓缓插进烫水里,“吱”的一声银剑顿时变了颜色,黑乎乎令人心悸。原来这烫水里是放了药物煮出来的。曲品声音不大,内含杀气,道:“老实讲出你家老爷住在哪里,饶你一命,拿上银两即刻出门。不然烫水淋顶,血肉脱骨,生不成又死不得!”
  那人一听曲品之言,脸上渐渐呈现刚毅之色,默默无声,把头仰起来,眼望屋顶。易舒怒目一瞪,把剑架在他脖子上,剑锋缓缓抽动,顿时颈上殷血渗出,瘦脸汉咬住牙关,浑身颤抖起来,闭上了眼睛。
  易舒怪叫一声,把那盆沸水朝他双足泼去,“啊!”的一声惨叫,屋里白气弥漫,那人双足顿时白骨暴露,惨不忍睹。一阵抽搐,晕厥过去。
  易舒提起一桶冰水淋去,那人悠悠醒来,一见盒上银两增至三百两,沉思了起来。
  曲品一见暗喜,把手一摆,众人低头出去。剩下两人四目对视。那人道:“倘我说出主人住址,成了背主叛逆,他日被众人天涯追杀,终无性命。”
  曲品哈哈一笑道:“你可知我是何人?我乃朝廷大内总管曲品,谅他们纵有三头六臂,也敌不过朝廷精锐,大胆道来,我保你平安!”那人望着郎中打扮的曲品,惊了半晌,万万没想到皇帝亲宠的总管,千里奔波来到这定州府,乔装打扮成一个穷郎中,沉吟了一刻,道:“我说,我说!”曲品眼望了一下门口,把手一摇,道:“不要高声。”伸出手掌。瘦人汉子用手指在上面写道:“碧云山庄”几个字。曲品会意一笑高喊到:“来人!把他架出去活埋。”骇得那人冷汗渗满额头。
  门外跳进四条大汉,架着瘦脸汉子疾奔而出,曲品哈哈大笑起来,自言自语道:“天下信义无存,独我精焉。
  秋风徐拂,夜雾迷离,涓涓溪水盆花蕴雾,瓦缝生辉,碧云山庄一片幽静岑寂,神秘肃穆。
  黑乎乎的夜幕下,曲品领着精悍的大内高手奔碧云山庄袭来。虽然曲品身上伤势未好,但他脑海里总是闪动着皇帝龙眼含威的面孔,重责之下不敢大意,休息了两天,咬着牙率众而来。
  一行人蹑步靠近庄旁。幽暗的角落里,倏然飞起一条人影,直冲而上,身形一刹那间消失在庄园重叠楼影中,行动之快速,有如电光闪耀,倏现倏逝。
  “咚”的一声,铁棒击在吊钟上,钟声清脆悠长,声展森林,余音直入繁星朗阔的夜空。
  曲品一惊,把手一挥,众人紧贴着庄园围墙,偷窥园中。
  钟声悠悠传入大厅,但见大厅前的空坪上成崎角型盘腿坐着十人,戴着黑假面罩,每人腿上横着一把雪亮的长剑,全都沉默不语,只有正中摆着的一个香炉中,一缕青烟从鼎嘴丝丝吐出。
  刚才纵入园中的那人站在众人前五尺,手持戒刀,双目紧紧盯着盘坐的众人,刹时寂静无声,空气像凝结了一般。
  曲品一看,这人头套黄缎面罩,身躯虽单瘦,套眼里露出犀利光芒,一瞬不瞬的瞪着坐在地上的十人,心中不禁叫好:“此人好胆气!十名高人摆阵静坐,以逸待劳,这人毫不心怯。”
  黄头罩人围着众人转了两圈,盯住左角一人。那人身躯如块岩礁,一动都不动,套眼里目射锐光,手放在剑柄上,相对不语。
  凡高人对阵,屏气凝神不发,一发则不可收,曲品心中惊异:“那酒汉子莫非证吾,哪里来这么多高手在此。”他示意一行大内高手不可声响,旁观虎斗。
  黄头罩人倏然出足,踢向那人,虎虎生风。端坐的黑头罩者宏喝一声,“好!”奋力将臂一格。他人虽坐地,膂力大异常人,一架之下,稳坐的身子纹丝不动。
  曲品一看,暗忖:“两人功力悉敌,无分轩轻。
  黄头罩人收肘出刃,戒刀闪电般削去,那人猛喝一声:“罢手!”声如响雷,威猛无伦,出招何等快捷,才一出声,左掌已探出,食、拇二指拈住戒刀,右手挥剑突刺。一道白光一闪,已将那人头罩削去,曲品吃了一惊,那人原来是一个老太婆,正是神龙教皇甫洞堂主之母。
  这称“无名氏”的婆婆,陡然被那剑削去头罩,惊恐异常,但见她乱发披肩,黄牙咧出,满脸横肉直颤,倏然退了两步。
  老太婆的神情已近乎疯狂,面颊通红,一跃而上。“当当”刀剑相撞,进出金星。老太婆又疾退几步,蓦然大吼道:“哪来的贼人,坏老身的好事,你还我儿子来!”气得一张老脸扭曲得不成人形,一时竟接不上气来。
  曲品伏在墙头暗暗心惊,“莫非神龙孝皇甫洞众人被杀戮了。”
  那人端坐不动,缓缓收剑横在腿上,把手一指右边墙角,道:“他们都在那里。”
  曲品一看,骇得冷汗直冒。三十余名神龙教徒众,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有的断臂、有的断腿、有的胸开膛裂、肠流满地。黑乎乎地堆在一起,如尸山一般。
  老太婆一看扑了过去,在死尸堆里翻拨寻找儿子,一见没有儿子,稍微安心道:“大胆强徒,居然敢杀神龙山的人!”
  那人冷冷地说:“神龙教徒众,横行江湖,涂炭武林,败我武学道义,理应杀绝!”他跟中精光一射,道:“老贼婆,你偌大年纪不在家中纳福,混到这血海尸山似的江湖杀戮中来干什么?柏奎南与你何仇?”
  老太婆眼瞳一扫,惊道:“我与建文帝世代怨仇,他朱家皇帝我个个要杀!我皇甫家原是元朝大臣,被朱元璋夺了江山,杀我满门百口。我含辛茹苦养育儿子成人,送他上了神龙山,盼他学艺而成,以报家仇。三十几年来,我老太婆苦苦追杀朱姓皇帝,奈何无一成功,今已年纪老迈,再不取朱姓一子之头,九泉之下难见家中父老。”她把戏刀一挺,吼道:“你是哪里来的横人?坏我好事。”
  那人淡淡一笑道:“老贼婆,我劝你要黑白分明,奸忠辨清,惠帝乃仁厚明主,恩泽万民,被朱棣赶下龙位,本已惨然,你等不分好歹,遇朱姓皇子就杀,未免太不讲理!”
  老太婆黄牙一咧,吼道:“我不管!”
  那人轻轻一笑,从坐下摸出一个血糊糊的头来,朝她一掷,道:“这就是不管好坏滥杀的结果。”
  曲品展目一望,手中剑都差点掉下,那头怒目迸睁,正是皇甫洞的首级。
  老太婆捧着血头,面容惨白。“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道:“苦啊!我的儿,盼你早报家仇,不想死在这儿。”她把手上头一甩数尺,提着戒刀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杀得过我儿子,老实道来,老身与你拼个你死我活!”
  那人道:“小名不要道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儿子为非作歹,倒行逆施,罪有应得,你要找死就来吧!”
  老太婆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弄神弄鬼的干什么?”
  曲品身为大内总管,耳目众多,数月来有人来报,江湖中出现一个“北溟一剑”,学竟天人,绝技压众,不知是哪路人物。曲品一听不禁一征,这人难道是“北溟一剑”么?为何这么快“北溟一剑”就到这里来了。这些人想必是一伙的。他想到这,手掌中渐渐渗出了冷汗。
  老太婆眼里射出阴毒怨恨的光泽。将戒刀一横,朝坐地的另一人劈去,坐在左右崎角的两名汉子如箭一般掠出,两剑如风,飕地直刺腰肋。老太婆过于悲哀,反映极迟钝,被剑锋刺入三寸。她身躯微微的颤抖着,指节“叭叭”作响,感到喉头一股悲苦酸涩,紧闭的嘴角汩汩渗出凄然的血丝。此刻,四野寂寂,月夜溶溶,老太婆脸上奇丑不堪,无一丝血色,立在众人面前如木雕一般。
  两人缓缓收回长剑,又坐在原来的座位上。
  老太婆突然长啸一声,把戒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一抹,一道寒光骤闪,头离脖颈溅出数尺远,血喷满天。
  曲品心头一沉,万万想不到这老太婆这般刚烈,纵身一跃,越过墙头,跳在众人面前,身后众侍紧跟越入,手持兵刃横眉冷对。
  端坐在地的十名头戴黑缎头罩的人,见众人骤然出现,并不惊慌,一个个神色平稳,斜睨着对手。
  曲品手持软剑,望了一眼还在冒血的老太婆尸身,一步一步慢慢迫近。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杀捕捉钦犯的豪杰,是江湖传闻的‘北溟一剑’么?”众大内高手只待曲品一声令下,欲即刻杀出。
  坐在左崎角的罩面人,淡淡一笑:“我等无名小辈,岂可与‘北溟一剑’相比,他乃皎月,我似繁星,他是红日,我如荧虫,哪能与之争辉。小名不必言及!”
  曲品惊得退了两步,心下暗思:“这些人武功超众,出手似电,都是江湖一等武林高手,称‘北溟一剑’为魁首,那北溟一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难道武功还高得过少师尹洙一吗?”曲品手按剑柄,不觉懵住了
  右崎角坐地的那人道:“你们要寻找的那些人、早已不在此间、神龙教暴恶之行天怒人怨,死有余辜,尔等走吧!”
  曲品一看庄里,漆黑一片,无声无息。心中大恼,今番看来又扑空了。他疾退四五步,将手一挥,众侍尉挥剑冲了上去,霍然之间,一股汹涌杀流翻腾、澎湃起来。刀剑撞击之声响彻庄园内外,电光乍闪,金风涌生,寒气凛凛,天地动摇。
  坐在地上众人,把脸上头罩扯下。左右峙角坐地之人,乃一对青年公子,眉清目秀,星眸朗朗,风流俊逸。中间八人竟然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个个玲珑可爱,手中长剑疾刺,口里发出“嘿嘿”搏击吼声。
  两个公子双足一顿,银色长剑擎天而立,身子旋转起来,剑锋飘飘,好似两把剑幕织成的扇子,上下左右翻腾,相互配合,张合自如,光彩逼人,两把长剑威猛无伦的施展。那两张脸上浮动着激昂的神色,使人一看,莫不以为乃天上灵童下凡。
  第十四章 费尽心机
  但见得草坪上“轰隆”声不绝,利剑触肉溅血,碰骨则断。曲品凝神一看,不禁心下一惊:“这一对合壁双剑,如银龙上下起舞,当今世上还有谁有这般神技?肯定是‘浏阳双侠’柳可蝉、柳可鸣!”
  曲品大喊道:“两位壮士可是‘浏阳双侠’?”
  那人一听,咧嘴一笑道:“说得贱号者,必是江湖久客,我兄弟得罪了!”银剑不停,风声排空激荡,劲气回旋,杀气无边,另外一人道:“阿哥,少和他罗嗦,摆阵杀绝这撮人吧!”
  牛:那年纪稍长者沉吟半刻说道:“摆浏阳十尾阵。”十人瞬然停剑,疾靠中间一吼,骤然散开,但见人影飞动,拳掌齐施,杀向众大内高手。
  曲品一看,心中骇然,“这浏阳十尾阵乃从少林寺达摩院中精学‘菩提十绝阵’变化而来,不是武林中佼佼之手,难以练成此阵,单论个人武功造诣,就要是江湖一流高手。不然阵法难成,硬练伤己。”他长叹一声;“神龙教皇甫洞死于非命,肯定陷入此阵被擒。殊不料惠帝有这么多人相助,武林高手闻风而附,屡次道围都有人相救。这么多年追踪此柏圭罘,劳而无功,真乃天意也!”
  寒月当空,银光泄地,空坪上数人斗得难解难分,浏阳十尾阵威力更是狂猛凶悍,十人推动阵法,一入此阵,立为阵法相克,被绵源不断的威力所围,不死则伤。曲品久历江湖,阵法见过无数。他见此阵,十剑翻荡,剑花朵朵翻扬而出,剑锋怒鸣,杀手源源而出,心下骇然。若不速退,必定困死于阵中,正在琢磨。两名大内高手惨叫一声,陷入剑阵,被横腰斩断,肚肠泻了一地。曲品怒嘿一声,打个唿哨,众侍尉疾退数尺,离开剑阵。
  柳可鸣虎目含威道:“告诉你们,今日我们小试锋芒,挫尔等锐气,这只是一个开头。要是‘北溟一剑’在此,岂可饶尔等性命。滚吧!”十人又缓缓抽剑横在膝前,转身缓缓坐在地上。这番恶斗一场,众童从容不迫,神情不变,真令人惊骇。
  骤然,柳可蝉、柳可鸣道:“我兄弟今日也不难为你们,因我们要去寻找‘湘西狂生’!紧要之事在身,暂不与尔等纠缠,下次我兄弟再领教众位武学。”纵起丈余,掠墙而过,八名童子也飕飕飘起,众人一个紧跟一个,身形夭娇,如一条飞渡天门的骊龙,霎时消失在夜幕里。
  曲品从跨进残墙,到众人遁去,手上软剑并未使动,倏然之间,觉得软剑轻了许多,低头一看,心中大骇。但见软剑已被削断三寸,暗思:“我曲品身为大内高手,不知不觉被人削去剑尖,真是辱没师门,这二柳兄弟武功这般高强,对那‘北溟一剑’视为神明,倘若邡丹来了,那还了得!”心下沉重起来。
  众侍围将过来,个个面含怯色,道:“大人,但愿那个号称‘北溟一剑’的邡丹不与我们作对,如是对头,岂不休矣!”
  曲品听言,心中不悦,阴沉沉地道:“休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们身为大内侍尉,吃皇粮,享皇禄,不尽心竭力,要你等何用。”骇得众侍唯唯喏喏而退。
  曲品心事重重走进庄院长廊,但见走廊中、花厅内、墙角边、躺倒着数人,血迹已干,早已死去。一看便知这一场罕见的恶斗,双方损伤都很惨重。曲品长叹一声:“这柏奎南如雾中神龙,约隐约现,神州千里,到哪里去再觅呢?”他想起自己听从师父尹洙一之命,侍卫内廷,追随朱棣,数年来吃尽了辛苦,虽然权柄显然,但皇帝操纵了自己的生死,为了功名利禄,光楣门弟,不惜滥杀无辜,终有一天死无葬身之地。
  曲品把软剑圈起,扎在腰上,走进大厅。厅壁上溅满了斑斑血迹,仍留着几丝令人寒颤的杀气。他一搓手,道:“今晚就在此地歇息吧!”天色将明,寻些食物来充饥吧!”众人散开,分头去找。
  曲品靠在檀木椅上,正欲闭目养神,陡然看见左边厅壁上,隐隐有数行血字,似乎是垂死之人挣扎而写。他跳将起身,走近一看,只见血字断续写道:“柏奎南。……现在西边五十里……,”余字模糊不清。曲品大喜,连日来漂泊艰辛一抛九霄。
  两侍走上,手中捧着两碗米粥,正欲递上,曲品一拨,“咣当”一声,碗摔个粉碎。曲品大声喊道:“速速离开此地追赶柏奎南。”数人望着曲品一怔,霎时省悟,收拾停当,疾步就追。
  天色已明,曲品率领众侍,疾奔如飞,朝西边追赶,约莫走了七八十里地,见一条白练也似的小河弯曲蜿蜓流向东边,河水甚浅,清波荡漾,透可见底。一座木制房屋讫在河边,四野寂寂,木屋显得格外孤零。曲品靠近,见沙滩上躺着两人,好似疲惫不堪,正在歇息。曲品一见大喜,将手一挥,两侍象老鹰般扑出。那两人正闭目歇息,不想被两侍如拿小鸡般挟了过来。
  两人眼冒凶光,见众侍凶猛,也不示弱,开口紧逼:“什么东西,胆敢扰爷好梦,操……”本要骂人,一句粗话没说出,被曲品大耳刮子扇了过去,半边脸颊高高肿起。曲品连夜受挫,聊以泄愤,当头叉是几个耳光,打得两人晕晕然然,分不清东西南北,睁着大眼,惊呆了。
  “你们是什么人?那木屋里是你等主人么?”一侍喝道。两人一见,知遇劲敌,料难活命,一咬牙,乌黑的血从嘴边流了出来,两目痴呆顿时无神,曲品不想两人咬断舌头,自绝筋脉而死。气得朝两人尸身踢了两脚,低声道:“各位小心!”他蹑步靠近木屋。离木屋数丈,已听得屋内一阵阵喧哗之声。
  曲品悄悄走近,伸指甲挑破窗纸,凑眼向里张望。但见大厅里十八九个粗豪大汉正在放杯畅饮,桌上、椅上、几上、杯盘狼藉,地下椅子、条凳东倒西歪。有几个索性脱了上衣,赤膊着上身,有的手中抓着鸡腿、猪蹄大瞬,有的手拿尖力将盘中一块块牛肉挑起了往口里送。
  曲品再往内厅一看,隐约看见二十余人身穿玄色劲装,肃然垂手而立。桌上放了七八个碗,椅子上端坐一人,白面无须;生着一对龙凤眼,锦衣华服,四十余岁,双眼含威,心中一阵狂喜。数年乔装打扮,漂泊江湖,追踪惠帝,一直没有寻得半丝惠帝影子,这人与惠帝面孔一个模样,不是惠帝是谁?还称什么柏奎南!
  那柏奎南身后立着六七人,个个脸上一片木然,既无喜容,亦无怒色,当真有若僵尸。
  众侍凑近身去;当下也挑破窗纸朝里张望,个个惊得微微发颤。总宫曾传过皇上令谕,逮得柏奎南归京,人人官升三级,赏银千两,这不世之功就在眼前,岂能再容他走脱。
  二侍手持长剑,欲朝里闯,被曲品按住。众人撤出数丈,远远监视,曲品低声道:“我等十来个人,进去岂不送死!你们没看见那些豪客个个青筋凸暴,定是武功不弱,一旦打将起来,到手的鱼儿不就溜了。速去定州,带三百府兵赶来,功成之后,人人必有重赏!”
  曲品朝那木屋后面一看,不由得心中发毛,背上暗生凉意,木屋后面的地上竟坐满了人,一个个身上携带各种兵刃,不言不动的坐着,曲品不禁“啊”的一声低呼,急忙盼咐四名侍尉带上调兵令符,让定州府二千兵马领数而来。
  不一刻,但见河边两名渔姑姗姗而来,手中提着的鱼虾不住跳动。一侍尉冲上去,闪电般伸手从那渔姑手里将鱼儿抢过来,道:“这鱼鲜是拿到木屋去的吗?”两名渔姑大吃一惊,转身要跑,被两名侍尉纵身上前扯住手臂。众侍一瞥之间见她两人衣袖退下,露出小臂肤白胜雪,嫩滑如脂。曲品疑心大起:“河上渔姑终日风里雨里、劳作艰辛,一般皮肤粗糙,如何肌肤这般细腻白嫩?”健步上前反手一抓,不想那两人手臂滑如泥鳅,竟没有抓住,反被她们反手甩了一记耳光,怒道:“你们是何方贱人,白日行劫,动手动脚的?”说话声音娇柔清脆,出手文这般矫捷,曲品阵感手臂酸麻,一个踉跄退了几步。心中大惊,这渔姑身有上等武功,乔装打扮,定是柏奎南的耳目打探。
  曲品恐怕被木屋里的众人看见,心想:“速快拿下以免打草惊蛇。”他纵身上前,亮掌而出,十余大内侍尉涌上,将两渔姑团团围住。一侍五爪一晃,正打在渔姑头上的斗笠,斗笠飞出数尺,两渔姑露出雪白的头顶,并无头发。众人见渔姑突然变成了尼姑,无不目瞪口呆,霎时雅雀无声,目众齐射,盯着两尼。
  曲品沉吟半晌,道:“你两尼如何扮成渔姑?莫非戏弄我等?”
  那尼见泄漏了机关,道:“容你乔装打扮成游方郎中,不许我打扮成渔姑,天下哪有这样的规距!”两尼怒目而视,并无一丝怯意。
  曲品脸色阴沉,听这尼姑这几句话,不禁又吃了一惊,道:“难到你认识我么?”
  另一尼嫣然一笑,道:“天下闻名的大内总管,谁不识君!从北京城赶来定州,千里奔袭,有勇有谋,端的是皇帝老儿的大忠臣,我劝你识相点,今番斗将起来,你占不到一点便宜的!”
  曲品一听,和众侍尉面面相觑,惊呆了半响。正在迟疑,木屋里有一人喊道:“了空、了静!”语音未落,从木屋里踱出来一名老尼,手持拂尘,身穿白袍,慈眉善面,步履稳重。
  曲品躲在河边灌木丛一瞥,愕然道:“这不是雪莲教教主笑尘么?她如何在这里!”
  两尼听师父叫唤,正要冲出众人围圈,那笑尘师太,从地上拾起一块河石,迎风掷来,“嗤”的一声急响,破空声有如尖啸,向灌木丛疾射而来,差些击在曲品头上。
  曲品知雪莲教主已发现自己,一时不知进退。“啪”的一下,又飞来一石,力道十分强劲,打在一名侍尉的长剑上,“呛哪哪”的直响。
  两尼嘿嘿冷笑,并不答话。
  曲品听得木屋里群豪纷纷拔刀,宛似开了锅一般,霎时又窜出五六人,杀气陡起。一宽脸大汉喊道:“神龙教的贼人又追上来了,今番定要杀他一个片甲不留!”众侍身子一震,“哦”的一声,不约而同地叫起来:“总管!怎么办?”曲品见那群豪来得凶狠,猝不及防。脸色已变,道:“暂且躲避,等大军一到,再决一死战。”众侍放开两尼,相随曲品奔出数丈,远远听见木屋嘈杂人声喧哗不止。幸好并不追赶。
  这当儿曲品急得冷汗直冒,脑中一团混乱:数年奉旨捉拿钦犯,从未与柏奎南打过照面,总是刚摸着尾线,都让他给走脱,这次总算看见了此人面目。决不能……。”他脸色铁青,双目圆睁,想着如何下手。
  渐渐天黑,透过朦朦胧胧的暮色望去,那木屋静悄悄的,只有小河里的清波哗哗作响。
  便在这时,忽听得东北角上隐隐有马蹄之声,由远而近奔来,马蹄杂乱,听声音总有百余骑。曲品快步绕过隐身山石,向马蹄声来处望去。他身在河沿,只见百余骑一色铁甲玄衣,都是健兵,排成三行,沿着河沿下的山道奔来。
  曲品一看大喜,长啸一声,远远传去,那群健骑如飞的赶来。两骑奔至跟前,翻鞍下马,道:“总管大人,属下率精骑两百赶来,大队步兵率后就到!”曲品大喜,望着生龙活虎的精锐,胆气横生。口发命谕道:“诸位,此役只许成功,不容失败,务必活捉柏奎南,其余歹人格杀勿论!”众人得令,骑兵中早有一人放响号炮,“轰”的一声,火龙窜空,耀眼眩目,照得河滩一片雪亮。众骑呼啸狂吼冲了过去。
  “轰”的一下,木屋霎时燃烧起来,火焰卷舌,一冲丈余,噼噼叭叭地烧红了半边天。木屋前站着一干人。个个手持兵器,双目圆睁。约莫有百十来人。
  两军对峙,火把照射下令人胆惧。曲品道:“群殴暂时大可不必,先挫其锐气,震其胆魄,再行厮杀,易舒,上!”
  身为大内六大高手的易舒,身经百战,年青时曾得名师指点。见朝廷兵马列成三行,整齐森严,群寇挤挤熙熙乱七八糟,好生瞧他们不起,正要卖弄精神,他嘴喷唾沫,骂骂咧咧纵步而上。
  木屋前,两个高高瘦瘦的中年人说道:“兄弟,主人今番又遭大难,看来难度此关,对付这些朝廷鹰大,不必讲究武林中单打独斗的规矩,咱们一起上。”两人点了点头,双手从衣袖中伸出,都是左手持匕首,右手握团牌。笑虚师太拂尘一摆正要拦阻,不想两人快如脱兔,分从左右围上。
  左边高瘦者大叫:“朝廷走卒,纳命来!”向前一冲,举匕首便往易舒门面刺去。易舒侧身让过,右手还了一刀,易舒手中的兵刃,乃一口九环刀,重有四五十斤,一刀削去,挟着劲风,势不可挡。另一高瘦者喝道:“九泉路上还遥英雄!”左手匕首刺他咽喉,右手团牌直砸腹部。
  众官兵见两人匕首、团牌使得如此纯熟,招数又甚怪异,均大起好奇之心。曲品等暗暗点头,心想:“柏奎南数次走脱,实非幸至,有这么多高手相助,难怪!”
  左首高瘦者见斗了三十余合,赢不了易舒,心急浮燥,招数太过莽撞,几次险些中刀。可易舒九环刀抡得泼水不进,招招“稳、狠、阴毒”,往两人要害招呼,两高瘦者左支右拙,瞬刻间险象环生。
  三人斗成一团,刀声飒飒,寒光乱晃。两人见斗一侍尉不下,脸上不好看,竭尽全力,拼死向前,已扑到易舒身子数寸许。他们所用兵刃极短极小,厉害处全在近身肉搏。火光之下,旁观众人均感眼花缭乱,只见两人出招都是快极,双手乱挥乱舞,只在双眼一眯的刹那之间,三人已拆了十余招。匕首上戳下挑,团牌横敲竖打,二人均似发疯一般。易舒久经沙场,经验较富。顷刻间数十招过去,旁观众人但听得叮叮当当的兵刃撞击之声。曲品细看二人招数,心想:“此两人心燥过份,急于求成,下盘不稳,必被易舒乘隙。”正在思量,但见易舒猛然倒地,九环刀扫地施向两人双足,说时迟,那时快,“嚓”的一声,两人的双足被一刀削去,血淋淋的足踝飞出数尺。两人倒在尘埃之中,抱腿嚎啕不已。惊得众人退了几步,官兵欢声雀跃不止。
  笑尘师太早已在谋策,心想:“一对一,官兵多于群豪,况且精锐之师,铁甲难破,只有群殴,救护柏主人在混乱激斗中遁去。”突然齐声唿哨,众豪杰着地滚去,分攻骑甲的下盘。
  凡使用短兵刃的,大都均擅地蹬功夫,在地下滚动跳跃,使敌人无所措手。官兵坐在高马之上,哪里着得到地上群豪的招式。只见众人窜跳闪避、挥刀削蹄,“喳!喳!喳!”一阵响,众骑马仰人翻,一头栽下来,有的持铁锤敲击马头,有的挥钢刀戳向官兵,顿时杀声震天,响彻数里,鲜血飞溅,人人身上溅得都是血迹斑斑。
  曲品在激斗之中,心知不好:“这样岂不让柏奎南趁机走脱么?他一瞥木屋,但见木屋前七八条壮汉拥着柏奎南,残光之下,柏奎南皱着眉头,啜起了嘴巴,一对龙凤眼隐隐含悲。这一干人正拥他向河边走去。
  曲品恶斗之中,急切不能脱身,见柏奎南走脱,急得大吼道:“不要走了钦犯柏奎南!”他摆动软剑,更加儿狂风骤雨般狠打急戳。不想了痴、了空、了悟、了静四尼早已奉笑尘师太之命,四把长剑,如泼雨般围住,缠得他心急气燥。四尼剑招精奇,配合默契,闭避进击更是妙到颠毫。曲品本来脸色阴沉,这时神气更加难看。更可气的是,曲品每击一剑,或躲过一招,四尼齐声喝彩,娇声滴滴,那一对对眸子晶亮如宝石,黑夜中发出闪闪光彩,扰神分心,搅得曲品头晕眼花。
  曲品心中一凛:“此刻再不脱身,那柏奎南想必走远了!”他一施软剑,歪歪斜斜退出三步,恰似醉汉踉跄,不成章法,在这间不容发的空隙之中,避过了对方的狠击。他软剑东戳西划,没了招数,四尼正在惊异,曲品便出绝技,将软剑朝空中一抛,十指化作虎爪朝四尼抓去。了静“啊呀”一声惊呼,曲品虎爪已钩住她的衣领,顺势一撕,玄色袍子裂成数片,露出雪白的肌肤。
  月光之下,了静的肌肤光滑如玉,有如涂了一层油,光滑柔润无比,一对挺突丰满的香乳顶端的一圈红色乳晕,更显得叫人神魂颠倒。她怪叫一声,骇得面如土色,把长剑朝地下一弃,捂脸哭将起来。顿时脑海中一片浑浑噩噩,但觉死也好、活也好,早已将性命甩到脑后。
  曲品生性并不好色,一见众目睽睽之下扯下一尼衣襟,顿时也感尴尬,心思:“人家说我曲品身为大内总管,实是一个下三滥的不肖狗屠。”他念头一转,脱下长衫,甩了过来。这一瞬间,了悟、了空,怒目顿裂,剑锋直取曲品脖颈。
  曲品见两剑击来,明知糟糕,却已不及躲避,一剑插入他的肩头。他身形一晃,俯身倒地。数侍尉中抢出两人,拼死敌住两尼,将他扶了过来。
  曲品举目一望,暗暗心惊,一时拿不定主意,要继续斗将下来,柏奎南早已走远多时了。他绑好肩伤,朝河沿上跑,但听见“嗤嗤”响声不绝,十余枝箭矢射来,曲品一听不好,纵走丈余,躲开劲矢,但见地上早已躺倒了十数人,个个箭矢穿心,气绝身亡。曲品一看河沿上原来是定州府大队步兵已到,团团围在河沿上面,密密麻麻,刀枪如林,个个持弓待射,并不冲入厮杀。曲品一见大喜,大喊:“我是总管曲品,休得放箭!”他一纵数尺,窜上河沿,当头被一军官接住。那军官纳头就拜道:“卑职定州参将皮可参见,大人,如何厮杀,悉听尊令,请大人明示!”
  曲品一声唿哨,破空声直响,正在激斗中的众侍尉听到招唤,抱头就跑,窜上河沿来,黑夜之中,那百余精骑还在与群豪舍死相搏。兵器撞击声不绝于耳。
  曲品青郁郁的一张脸上泛起黑气,见那激战人群中不断有人倒下,呻吟痛号声越来越大,心中焦急万分。他看见小河上缓缓流逝而去的竹排上,黑压压地蹲着一干人,黑点愈来愈小,曲品知道定是柏奎南已登上竹排,顺河直下。下游河面宽敞,河流湍急,竹排一旦流到下游,就会象奔马一般,哪还抓得到柏奎南等钦犯。
  曲品猛一举剑,高喊:“放箭!”但见千弓齐发,万羽流星,雨一般的箭矢又急又快,带着呼啸射向众人。
  酣斗中,殊不料曲品下这般毒手,不分敌我,一齐置于死地。瞬时群豪二十余人中箭倒地,定州府精骑三十余人箭穿背心,摔下马来。片刻,地上尸横满目,俊马悲鸣,余下之人,一声吆喝,走得干干净净。
  曲品夺过一匹白马,飞身而上。陡然看见河沿上奔来一匹快马,如飞一般来到皮可身前。这人身着武官服色,跑得汗流满面,呈上一封信来。
  曲品惊异,心想:“这荒野之中,霎时哪里跑出一个公差来。”只见皮可拆信一看,脸色倏变,立即将公函交给曲品,曲品顿时气息翻腾,来信系兵部急令,上写道:“奉旨调定州参将皮可率卒三千,即赴幽州靖边,不得有误。”曲品手拿信箴,微微发抖道:“皮参将!好不容易找到了柏奎南,岂能让他在眼前溜走!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你还是先捕住钦犯再走。”皮可听此言心下十分犹豫,那军官却从袋中拿出兵部虎牌一亮道:“皮参将,军情如火,延误军机,你有几个脑袋!”皮参将一听此言,浑身悚然,晓得一旦违命,后果不堪设想。见兵部来人开口借此下台,对曲品施礼道:“曲大人,兵部急令,卑职只能尊令,缺礼之处望大人原宥。”言讫,一声令下,群卒后伍变成前伍,迅速开拔走了。曲品沉吟半晌,长叹一声,吩咐众兵将收兵回府。
  众侍尉见曲品脸色不好,不敢上前触他的霉头,只得听令息兵。回到定州城内,天色渐渐发白。
  曲品内心隐隐约约的觉得:“太子少师尹洙一数年来扶助朱棣,出谋策划捕找柏奎南,但在关键时刻总是态度暧昧,有人出来阻拦,真是不解。”心中的烦恶郁闷渐渐加重。一则受凉劳累过度,二者身上剑伤未好。一阵头脑晕眩,浑身彻骨寒冷,全身火烫般,发起病来。
  昏昏沉沉在床上睡了几天,曲品病得全身虚脱,手脚无力,眼睛也凹入眶里。众侍精心伏侍,不敢大意。又过了四五天,身子才慢慢复原。
  一日,曲品自觉精神爽快了许多,喝了侍尉端来的两碗鸡汤。见易舒脸色极是难看,众侍尉的脸上,也显出一片沮丧阴沉之色。
  曲品奇异、凝视着易舒道:“易统领,莫非有事?”易舒喃喃的道:“没有,没有什么事,总管尽可安心养息身子。”曲品见他神情不对,顿起疑心,道:“易统领,你只管道来,本官不怪罪与你。”
  易舒停了半晌,道:“总管,不知是谁通了消息给圣上,说你河边一役,放走了柏奎南和众钦犯。皇上震怒,下旨将总管全家逮入了大牢。传来圣谕,要你戴罪立功,捉到柏奎南后,即放你家眷归府,这圣谕已来两天了,我见总管身体欠安,瞒到至今未报,万万恕罪。”
  曲品一听,如惊雷轰顶,头上泼下一桶雪水一般,手脚冰凉,身子颤战起来。他眼睛发直,楞了半刻。
  男子恸哭无声,已显得悲伤之极!曲品乃京都百官中有名的孝子,平素极是孝敬老母,今番八旬老母为自己连累入狱,曲品顿感天昏地暗,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他抽出身边软剑,想要横剑自刎,但久病虚弱,现又气烦万分,手臂颤抖得极是厉害,竟无法向自己颈中割去。众侍一见惊得魂飞魄散,易舒一把夺过软剑,急得颈脖通红,道:“总管,万万不可短见,男子汉只有战死沙场,岂能自刎,假若你死,室眷们岂不终身充狱。”众侍尉爬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道:“总管,千万可怜、可怜属下,你若无了性命,柏奎南更是虎归深山、龙游大海,无法捉拿了。哪还有我众人全家性命!”
  曲品怔了半晌,把软剑朝地下一丢,道:“罢!罢!罢!我今番进京面圣,哀请皇上免官,今后隐居林下,再不闻江湖与朝中之事,但愿圣上念我数年奔波,不伤我老母性命。”他踉踉跄跄进屋,收拾衣装,仍作游方郎中打扮,走出定州城。
  两日之后,通往京都的大道上孤零零地行着一辆骡车,一片寂静之中,只听得蹄声“得得”,车轮在石板上隆隆滚动。骡车并无驭手,帷子低垂,不知车中藏着什么,偶尔一两个路人见骡车信步悠悠而行,不禁好奇,掀开车帷一看,但见一郎中打扮的中年人,斜靠在车厢里,醉跟朦胧斜睨着车外,怀中抱着一只硕大的酒瓮。他正是赫赫有名的大内总管曲品。
  那日出了定州城,曲品头脑里象开了锅一般。一会儿想起老母入狱在受煎熬,泪水不禁汩汩而下,一会儿又想起自己身为大内总管,十余年四海飘荡,为皇家卖命,吃尽了辛苦,殊不料落得这般下场,狡兔未死,走狗先烹,顿时万念俱灰。他买了一辆骡车,白昼不停,缓缓的驶向京都。
  他毕生不嗜酒色,今番愁上心头,心烦气燥,一连买了几瓮酒放在车里,边行边喝,醉如烂泥一般。路人见之,无不惊骇和诧异。
  这日骤车走到济宁府地面,来到一处小镇,曲品抬头一见天色尚早,还可赶些路程,正欲下车买点酒菜。但见小镇上无一人影,数十幢房屋户户关门,正觉诧异,忽然,一座房顶上有人喊道:“那车上的郎中,不要走啦!”声音洪亮,内力浑厚。
  曲品脸上变色,森然道:“人行千里,碰鬼万千,又是哪路的大神?”那屋顶上的人高声道:“你这臭郎中,嘴还蛮硬!拿下了。”他右手一摆,数十人顿从四处冒出头来,纷纷拿出兵刃,齐声呐喊。街头巷尾密密麻麻的寒光耀眼。说不尽各种各样的长刀短剑,双斧单鞭。屋檐和墙角还不断露出人来,也都是手持兵刃,把守着各处要津,不知到底有多少人马。
  曲品身为大内总管,见过不少大阵大仗,往常单人匹马奔波于大泽群山,草寇见过不少,今天孤身陷入重围,也不觉惊骇。心中冷笑:“哪来的毛贼,居然截到我头上来了。”
  曲品掀开车帷,醉眼望着众人,喃喃道:“哪路的英雄,来陪我臭郎中喝几杯吧!”他抱出酒瓮,扬首又喝了起来,咕咚咕咚痛饮了几口。
  众贼见曲品如此轻篾,顿时哗然。那屋顶上的大汉吼道:“上!将他乱刀分尸!”曲品注目查看,那人身材高大,伏在屋顶似一尊铁塔,他凝目瞧了半晌,点了点头,不加理会,对面前众汉道:“上来吧!乱刀分尸将我斩成肉酱,可惜你们得不到半分银两。”
  “笑话!你在前站买酒,拿的都是大锭银两。”一个身材特别矮小的汉子,横眉竖眼怒道。屋顶那人又吼道:“狗日的,还不将他拿下。”
  曲品一瞥间,看不清众人是何来路,冷冷哼了几声。屋顶那人大吼,将手上单刀掷来,刀光一闪,飕飕钉在车梁上,差点削中曲品。
  曲品心念一动,突然大声怒喝:“滚下来!”声震屋瓦,梁上灰尘籁籁而落,群贼均是耳中雷鸣,心跳加剧,屋顶上那人“哇”的一声惊叫,“嗤溜溜”从顶上栽下来。摔在地上,摇摇晃晃的站立不定,便似醉汉一般。
  曲品笑道:“你这厮也酒醉么?”众贼见曲品一吼声震九天,个个脸色灰败,哪里还敢上前。这人站定,面红耳赤自觉无颜,陡然大喝一声,挥刀上前,曲品挥掌凌空拍出,掌力疾吐,便如一道无形的刀刃,击中那人前胸。
  这大汉闷哼一声,口中鲜血狂喷,有如泉涌,摔在地上。左首那矮汉一见,急纵上来,手上长矛戳到,曲品疾如电闪,扯过长矛一掷、飞出数丈,回掌一击,矮汉额头中掌,退了两步,忽而踉跄向东,忽而蹒跚向西,霎时立在众人面前,直立不动,再无声息,双眼睁得大大的。众人靠近一看,他竟已气绝。刹那之间,曲品两招连毙二命,骇得众贼忽发一声大喊,四散逃走。
  曲品见众人散去,便觉心安,下车挽定骡缰要走。忽然,道上飞也似的奔来数人,当头一人骑着高头骏马大喊:“不要走了北溟派子弟!”
  曲品吃了一惊,这众人是哪路的歹人,竟把自己当作北溟子弟了。
  但见那人坐着一匹鲜红健马扬鬃嘶风而来。曲品暗惊:“好快的牲口!”马上坐了一名中年女子,吊眉白脸,骋到跟前,微一打量,骏马立即住脚。
  女子凶睛一溜,恶声道:“小的们,可是这臭男人伤了你们?”那众贼忙不迭口道:“禀告巡察,正是这郎中杀了我家兄弟,这人掌法精奇,端的好武艺。”
  那女子一嘟嘴,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好武艺?老娘来见识见识,你可识得姑奶奶!”
  曲品久历江湖,哪曾见过这么凶狠的女人,脸色……变,叉手道:“请问尊驾大名,为何拦截小生?”
  那女人哈哈一笑:“我乃神龙教四大巡察中的韩愁,江湖人称‘九尾蝎’,愁死万千好汉,鬼都不敢来惹老娘,你今天落在我手中,也让你愁上一愁。”曲品一听,“哦”了一声,原来是神龙山的人马,心下稍安。
  数年来,曲品为了追踪柏奎南,曾暗中与神龙山教主勾结,订下密约。大内群侍找到三幅长幅,挖出财宝奉送神龙教教主向天冲。神龙教若捕到柏奎南,必将钦犯送归朝廷。为此,曲品三年前曾到过神龙山,拜见过向天冲。早就听说神龙教的二大护法、四大巡察、个个武艺超众,身怀绝技,独有“九尾蝎”韩愁,乃一女流。
  曲品正在思量,韩愁吊眉一扬,道:“我令属下在此拦截北溟派大弟子柳洋,已经守了七日了。你这人眼露精光,内气充沛,装扮成郎中,不是那柳洋是谁?老实讲来,不然老娘割了你的鸡巴!”说罢一阵荡笑。
  曲品正欲说出自己的身份,以免误会,再伤和气,不想这韩愁,气势逼人,出口如此下流。纵目四顾,众神龙教门人,个个眼露轻蔑,他一见之下,顿时激发了雄心豪气,心想:“这干人仗着神龙教人多势众,飞扬跋扈,横行霸道,索性再挫一下他们的威风。”
  曲品心念一动,出剑似电,软剑直刺那韩愁,这女人也端的了得,灵蛇般腰枝一扭,早已闪身下马,葱一般的纤纤细指直描曲品的双目。
  曲品眉头一皱,身子轻轻一旋,避开韩愁两指,手腕一翻,软剑一式“春云乍展”,疾划韩愁双指,剑风凛凛,挟着破空啸声。
  韩愁身为神龙教四大巡察之一,武功自是不弱,心中暗忖:“这郎中果然有门道,剑式张合夹杂北溟路数,必是柳洋无疑。我九尾蝎难道收拾不下这臭郎中?”她织身上前,抽出腰旁的长剑,大吼一声,匹练似的飞舞,已将曲品整个身形罩在呼啸剑风之中。
  曲品见韩愁如一头母老虎,吊眉竖起,凶睛迸火,剑锋直晃面门。他虎吼一声,一招“雾迷秦岭”斜斜劈去,轻轻易易化掉韩愁的剑幕。至此,韩愁方知郎中大有来历,确非北溟一般子弟。
  只见曲品剑式灵活,有时用的少林剑术,有时使出北溟招法,顷刻七八门剑家招式演习得淋漓尽致,逼得“九尾蝎”又惊又奇。心想:“这人剑风滚翻,招式不断变改,如此撩乱,究竟是哪家门派的?”北溟派大弟子柳洋以奉溟山为天下正宗,从不涉及别派杂学,这人莫非的确不是柳洋?”韩愁转皓腕、舒长剑,与曲品斗得险象环生,眼看已过二十余招。
  韩愁一看再斗下去,必定落败。她性子阴狠,从腰上解下香袋,搅了一把,迎面掷去。
  曲品顿感双目视线模糊,一般恶臭味袭了过来,鼻子呛得酸溜溜的,同时感到两臂从上至下有股无形潜力从血液里涌过,阴冷寒气直透肤肌。
  曲品心头一冷,情知中毒。三年前他上神龙山,虽然没有见到这“九尾蝎”,但曾听人说过,韩愁擅长使毒,腰上香袋装有数十种剧毒粉末。看什么人,使什么样的毒,叫你三更死,决活不到五更,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女魔头。
  曲品连忙运动真气逼毒,蓦觉气血汹涌,手握软剑竟然施不出半点力道,眼睁睁看着韩愁施威。
  韩愁阴笑一声,迎风又是两掌,刹时曲品只觉处身漫天风雪之中,一股奇寒直逼而来,浑身冰冷彻骨,牙关战敲起来。
  韩愁白脸一笑,娇声道:没见过老娘的功夫吧?今日叫你见识见识神龙教的厉害,没有老娘的洗脚水解毒,你纵有天大的本领也是枉然。”
  韩愁双眼睁似驼铃,陡然出剑。曲品直感冰凉的刀锋划过他的左肩,穿透琵琶骨,殷殷血水从破裂的衫口飞激而出。
  曲品闷哼一声,右手捂住肩头,摇晃退出三四步,鲜血犹自从他指缝汩汩流出,他的脸庞不由得痛苦地扭抽着,咬着牙齿,面颊两旁肌肉凸了起来。他肩上伤口痛中带麻,这“九尾蝎”剑上必定治毒。
  忽听到远处屋顶上有人说道:“神龙教歹人逞什么英雄,休得伤我北溟子弟!”他说第一个字相隔尚远,说到最后一个“弟”字之时,人随声到,从屋顶上飘然而落,身形奇高,行动却是极快。神龙教的不少人发拳挥刀阻挡,都是慢了一步,被他闪身抢过,落在曲品的身前。一人惊呼:“这才是北溟“望霞峰主”柳洋!
  曲品一看,这人四十挂零,身高七尺,白皙圆脸,虎目含威,端的一表人材。
  柳洋怒道:“千刀万剐的‘九尾蝎’,你这妖婆如何伤我北溟弟子!”他转身一看曲品,惊呆了半刻,自言自语道:“这人好面生,不是我北溟门下。为何竟然会使我
  北溟剑法?”他肚子里上下惦量,眼珠骨溜溜地转动。
  韩愁一见柳洋纵身如飞,轻功实属上乘,不敢大意,浪声浪调地说:“望霞峰主原来这么漂亮,那次我神龙教扫荡北溟,老娘没有见到你,要知道你是这么好看,决不放过你这白脸哥儿的。”她声调淫荡,眼冒邪光。话语未息,陡地一剑直刺过来。
  柳洋骤觉脑后生风,待要回转已告不及了,韩愁暗喜这下一袭得手,哪知横里砸过一块藤牌正撞在韩愁剑上,“当”的一声脆响,金星四溅,韩愁顿觉手腕酸麻。
  这施展藤牌之人正是“北溟派”四弟子松峦峰主张恬。
  韩愁一见这张恬臂力惊人,胸中内息激荡,一招“魔影浮天”,剑式捷若隼飞,往松峦峰主面门直划而下。
  这位北溟峰主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老江湖,急切间,陡施“铁板桥”迎面下跌,刀锋堪堪从鼻端掠过,他双足一顿,身形已如箭矢倒射而去。人在半空中,大喝一声,藤牌朝韩愁顶门砸下。
  韩愁见藤牌来的凶猛,力若千钧,脸容失色,吊眉竖起,侧身躲过。这藤牌飞也似砸在韩愁旁侧的石块上,偌大一块青石板被击得顿裂龟纹,石屑飞溅,众神龙教子弟骇得面面相觑。
  柳洋见势双眉一凝,右掌当胸一立,内劲汹涌迫出剑峰,手法迅快绝伦,尽展平生所学,一时“金龙窜谷”、“虎啸深林”,一时“鹤飞云外”、“青蛇吐信”,转而“豹子穿崖”,银光闪烁,如群星飞舞,柳洋不愧为“流云剑”大弟子,居众峰主魁首,一手北溟剑法挥得万余银龙乍起。剑尖抖起二十余朵剑花,分击韩愁身上大穴。
  惊得韩愁白脸胀得通红,但见她鼻子哼哼,几声冷笑,全力施展神龙山轻功绝学,腾空而行,飞旋而下,有如万马奔腾。
  张恬见妖妇腾空,藤牌一顶一削,朝韩愁两足削去,殊不料这韩愁见藤牌削来,在空中迎风八踩,居然在半空中又往上腾。惊得张恬目瞪口呆。
  曲品身经千百次搏斗,见这场激斗,杀气凛凛,却也心惊。他见柳洋剑法凌厉,心中暗暗思付:“这望霞峰主剑法果然高超,居然紧要之处与太子少师尹洙一的所授大同小异,似如出一脉。”他身中韩愁剧毒粉末,肩头鲜血仍在汩汩而流,只是身躯无力,挣不出身,眼瞪着众人相搏。
  韩愁见两位峰主武功超众,顿时心慌,从身旁香袋中抓了一把粉末,曲品一看大惊,喊道:“大胆泼妇,又要施毒。”话声刚落,那韩愁纤手一挥,烟雾遮目,又是一股焦臭味袭来。曲品一闻,头晕目眩,差点栽倒。
  柳洋、张恬在烟雾中相视一笑,眠嘴又攻了上来。韩愁一见惊得冷汗津身,一看,原来两位峰主鼻孔里塞了棉花,毒粉没有效用。
  韩愁心知不好,一声长啸,众神龙教绿水的暗箭纷纷射了出来,钢镖、袖箭、飞刀、铁锥保痒子……每一件都喂了剧毒。
  柳洋忙往张恬的藤牌下一躲,教供碍舞听叭”乱响,击在藤牌上。
  韩愁霎然五指如风,点在曲岛品顿时作声不得,情知已点哑穴。韩愁又是十脚房粉洒专,这毒粉赤红色是鱼腥味。沾在皮肤上即外时做粒红珠子,又痒又麻。柳洋、张恬大惊,连退引地事步。
  韩愁把曲品往马背上一搭,子脚陽翻骡车、骤然跳上白马,大喊一声:“小的们,速速回山!”众喽罗一声吆喝,拖枪持刀就跑。
  柳洋率领众人奋起直追,遇山过山,遇水过水,直追了四五十里山路,无奈韩愁早有准备,隔十余里路埋伏三四个属下,一阵暗器猛掷,将众人追赶的速度拖了下来,只得眼睁睁地望着神龙教的歹人架着曲品一溜烟奔走得干干净净。
  深秋时节,烟雾燎绕的神龙山区。万山红遍,层林尽染,幽云谷内怪石嵯峨,林荫蔽日,一座檐牙高啄、雕梁画栋的大殿,半边悬空地耸立在谷内绝壁的半山腰中。正殿的屋脊上横卧着一条玉琢成的赤龙,在阳光下闪耀着红鳞,栩栩如生,极是威严。
  大殿之内幽寒深邃,除了上首正中一把九龙蟠绕的
  金交椅外,壁、顶、廊、柱、案、椅,都是清一色的黑色。两廊肃立百十余名腿缠粗布,身着鸦青色短装,手持各种兵刃的汉子。苟驹燎身披黄色绣龙长袍,面色阴
  森地坐在金交椅上。
  向天冲这些日子心情很不好,自从赤龙剑被盗走后,他亲自沿着邡丹坠下的谷底,来回察看,文派出护法,巡察通谕各堂主,四处寻访,全无着落。后来得知,来神龙山的少年,是上官玄机的义子邡丹,几次派教中高手去北溟寻衅,均因上官玄机已到北溟,戒备森严,阵法诡异莫测,不得要领而返。通过神龙教在北溟门中卧底的弟子知道,邡丹和赤龙剑均不在北溟十二峰之中。便严令各路巡察,各堂堂主追踪邡丹。五毒堂堂主沈千山发现邡丹线索,眼看要逮住,竟让他跑了。鬼脸派黑白二老身负重伤,沈千山更死在“沧浪苦公”季享乔手下,三仙堂堂主皇甫洞在定州被浏阳双侠柳可蝉、柳可鸣杀死。急派巡察吊死常韩哭追踪,也毙于燕雨屏十指之下,亏得姑妈向天慧出手,才抓了个北溟派弟子季茹,可她连个赤龙剑影子也没见过。稍微值得欣慰的是其他方面进展还算顺利,护法端木迁和西门烈带领一干人,已陆续收服了一批武林头面人物。血洗了梅山派和青城派,那赤龙令已使整个武林谈虎色变。
  “启禀教主,神龙教新入教的一干弟子已经带到,在殿外听候宣喻。”护法端木迁从厅外大步进来,向向天冲躬身行礼。
  向天冲脸上露出了一喜色道:“叫他们进来!”
  厅内一声传唤,新入教的一干人鱼贯而入;这干人有的着道袍,有的着僧装,有的着儒服;有的道貌岸然,银须白发,有的模样古怪,但从那高高凸起的太阳穴来看,都是武学高深之士。这干人走到阶前齐声下拜道:“弟子参拜神龙教主,祝向大教主洪福齐天!祝神龙教一统武林!教主有令,弟子赴汤滔火,在所不辞。”
  向天冲听到这一片祝贺声,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神色,对端木迁道:“叫他们各自拿出本门武功比试比试!”
  “冲虚、圆通!你们出来比试,各自要用本门武功。”端木迁命令道。
  “弟子遵命!”两人眼神呆滞,同时答话,走进场中。
  叫冲虚的是一个道士,年逾古稀,银髯白发,手持长剑,叫圆通的是个僧人,光头,方脸上布满皱纹,脸色红润,手持一条竹笋水磨禅杖。
  “圆通禅师,请了!”冲虚长剑出手,分心便刺、竟是武当剑法中的高招。圆通禅杖挥起,连隔带击,迅疾如飞,完全是少林派的伏魔杖法。一时剑光杖影,竦竦生风,端的都是上乘高手,直把在场的神龙教弟子看得眼花缭乱,触目惊心。
  三十个回合过去。端木迁一声:“罢!”两人同时收回兵刃,回到队中。
  “天悟、季茹!你们两个来比。”端木迁喝道。
  天悟是个瘦小精焊的矮子,身着玄色长袍,季茹还是下山时那身装束。听到端木迁呼唤,同时道了声:“弟子遵命!”,来到场中,斗了起来。
  天悟功力精湛,出手如风,使出了青城派的看家本领,季茹拿出了北溟派的如意掌法悉心对敌。卅个回合过去,眼见天悟已占上风,端木迁又是一声:“罢!”两人迅速收式回到队中。
  随着端木迁的命令,又有三对新弟子出来,在打斗中拿出了华山、梅岭、九华各派的武功。俱是功力深厚,已臻一流。
  原来这些人除了季茹外,都是当今武林一流高手。青城、华山、九华、梅岭诸派都是掌门人。他们不是被掳,就是被毒,拉上神龙山后,每餐饭菜均混上了“七绝移心散”,吃了以后,心智迷失,唯向天冲之命是从。
  向天冲见这些武林中顶尖儿的高手,尽聚教中,唯命是从,露出各派一流武学,越看越高兴。
  “冲虚、圆通、天悟、肖白、褚咤、黄吟、季茹,本教主见你们武功超人,忠心耿耿,特封你们为本教巡察。自即日起,听从两位护法的指挥,分赴各地,寻找,捉拿小贼邡丹,夺回赤龙剑,收服武林各派,不得有误。违者按教律治罪!”在这一干人比试告一段落后,向天冲喜气洋洋地宣谕。
  “谢向大教主隆恩,弟子谨遵教令,捉拿邡丹归案,扫荡武林,誓死不辞!”这干人听到向天冲面谕,个个神色肃穆,躬身领命。
  金风送爽,落叶萧萧,黄河北岸的平原上一望无际的田野,麦浪金黄。在通往邯郸的驿道上邡丹跨着一匹骏马,一溜小跑,往北赶路。
  薄暮时分,他来到一座古庙。这庙年久失修,门墙不整,庙后是一座荒山,附近并无村落。
  邡丹见天色已经不早,想在庙里将就一夜,下马走近庙门,举手欲敲,见庙门是虚掩着的,喊了两声,里面无人答应,推门入内,顿时大吃一惊。院内躺着二具尸首,俱是少年沙弥。过院进毁,靠墙的蒲团上坐着二个和尚,俱已臻耳顺之年。闭目低眉,似乎在养神打坐。
  邡丹站在殿中看了半晌,这两名僧人居然纹丝不动。仔细一看,其中一个邡丹认得是几年前救宁梦龙时在慈云寺见过的觉悲大师。
  “晚辈邡丹参见觉悲大师!”邡丹稽首道。二位僧人仍是不动,连眼皮子也不睁一下。
  邡丹用手轻轻一推,觉悲颓然倒下,显然已经死去。
  仔细察看,觉悲背心有五个血红的掌印。五指箕开。“五雷掌!”,这是少林的绝招。
  觉悲禅师本身乃少林高手,怎么会死在这种掌下?
  要么是乘其不备,那显然是相当熟的人;要么是武功高得不可思议,根本无法防备。
  无论是那种情况,都足以使人悚然。
  会是谁呢?难道是……那就太可怕了。
  屋上一阵风声,邡丹顾不得察看另一个僧人的死因,箭一般射出。
  一条黑影倏然向庙外逸去,邡丹纵身就追。
  前面树林中有兵刃撞击的声音。
  但见一个眉方面阔,身材魁梧的和尚,被两人围斗。这两个人邡丹都认识:一个是百面鬼影端木迁,一个是邡丹上次在慈云寺见过的圆通和尚。
  “莹胄和尚,快快把赤龙剑鞘交出来,饶你一死!”端木迁冷冷地喝道。
  “圆通禅师!你是少林寺的高僧,怎么和神龙教的匪徒沆瀣一气,暗害你师叔?”莹胄怒声喝道。显然,莹胄是发现了圆通对觉悲暗下毒手才追踪下来的。
  “莹胄,你少废话。本禅师承蒙向大教主封为神龙教巡察,发誓跟随教主扫平武林,夺取赤龙剑,劝你赶快投降,否则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圆通禅师目光呆滞,背书似的念道。
  一代少林高僧,怎么跑到神龙教去当巡察,中了什么邪?邡丹实在想不通。
  端木迁和圓通禅师均为当世一流高手,饶是莹胄和尚厉害,二三十个回合过去,竟然丝毫占不了上风。
  莹胄禅师大吼一声,右掌“噗”的倏然奔出,朝圆通和尚迎面劈来。这一掌确实非同凡响,只听得隐隐雷声,劲风如海潮骤起。莹胄禅师对圆通这种武林叛徒,恨之入骨,决心一掌毙了他。
  “幻影雷霆!”圆通一声惊叫,欲闪身急避,那里还来得及,只得右掌伸出,封住门户,只听得“砰!”的一声,圆通连着倒退五步,屁股狠狠地摔在地上,嘴角流出鲜血。
  莹胄禅师身子晃了晃,忽然一声“哎喃!”急忙向右纵开八尺,左手迅速朝自己臂上几处穴位点去。
  原来就在这两掌交接,双方斗力不容分心的瞬间,端木迁的蛇杖,已疾如电光石火,点到了莹胄右臂上,登时觉得一麻,情知不好,只得赶快纵开点穴,封住经血,整个右臂已经抬不起来了。
  “莹胄!你已中了百蛇之毒,不出一个时辰,就要痉挛而死。劝你知趣点,速速交出武林至宝,投奔我神龙教,凭你在武林的威望,为我们教主立一大功,少不了你的好处!”端木迁冷冷地威胁道。
  “端木迁,你神龙教算什么东西,我与你们誓不两立!”莹胄目眦俱裂,边说边挥动内力把毒往外排。
  端木迁一声冷笑:“莹胄禅师,究竟是武林异人。运动排毒本领确实非同寻常。你别作梦!在我‘百面鬼影’手里,别想活着出这树林。”言讫欺身向前,一招怪蟒翻身,直朝莹胄上盘三处穴道点去。
  莹胄顾不得疗毒,只得凝神迎敌。
  端木迁一招紧似一招,每一招都暗藏几道杀机,杖法确非一般。
  十招过去。
  莹胄也确实不愧为灵虚门的宗师,十招一过,心境了然。竟依然原地不动继续疗毒,只凭左手拆招,居然把门户封住。
  “好厉害的秃驴,你那‘幻影雷霆’怎么不拿出来见识见识。”端木迁有意激莹胄运动真力出手,使他毒发攻心。
  莹胄似乎没有听着。
  “那就看我的绝招吧!”端木迁一声光啸,身形一变,顿时身影重重,从四面舞着蛇杖向莹胄扑来。
  莹胄再也无法自持,飘身疾遁。
  端木迁跟踪急追。
  莹胄身形越来越凝重,看来毒气在上行。
  端木迁已经追到,挥仗直点。
  莹胄一闪五尺,凝势待发,显然已准备与端木迁同归于尽。
  “大师毋燥,我来了!”一条黑影,倏地一闪,已站在莹胄身前,面对端木迁。
  “何方的野小子,到这里来找死!”端木迁怒喝一声。邡丹对着端木迁冷笑一声:“几年不见,就不认识了。
  小爷爷就是你们时时刻刻要抓的‘北溟一剑’邡丹!”
  端木迁定神一看,正是那年在神龙山盗剑和他交过手的少年,心中大喜道:“‘北溟一剑’,只能在你北溟称雄,遇到我端木迁算你的末日到了!”端木迁见此人正是教主要找的邡丹,一出手就是杀着。蛇杖一挥,身形一闪,四面鬼影憧憧,齐向邡丹袭来。
  邡丹在树上看到了端木迁这一着对付莹胄的厉害,不敢怠慢。龙鹰步起,双掌连劈带叼,迎了上去。
  二十个回合过去,端木迁已觉邡丹武功确非寻常,不是当年的手段。“百面鬼影”这套身法,江湖上罕有能过上十招而不栽倒的。而这少年居然神定气闲,身如彩蝶游蛇,悠然在杖影憧憧中穿梭往返,视若无物,且不时出身叼劈,掌风之凌厉,从未见过,饶是自己身法高绝,几次掌风掠过面门,竟如同刀割。
  “圆通!快上。”端木迁发急了,不顾圆通刚才受“幻影雷霆”之震,已受内伤,正在凝神调息。
  “是,弟子谨尊护法钧旨!”圆通像木偶一样说完这二句,一掌直奔邡丹。
  机不可失,就在邡丹分神的一刹那,端木迁蛇杖疾如流星直点邡丹上盘,蛇头绿光闪闪,令人心怵。
  “十恶不赦的匪徒,怪不得少爷我开杀戒了”邡丹见端木迁又使出残害莹胄那一招阴损手法,欲置自己于死地,义愤填膺,一招“绝顶寒飙”斩将过去。
  掌身才动,劲风急袭,有如倚天长剑直削过来。显然邡丹的“四家无形掌”的功力、徐疾,经过这几年的磨练,特别是研习赤龙剑谱以后,又已大增。
  端木迁确不愧为魔教高手,见势不对,一个跟斗连翻带纵,直射出五丈开外,饶是如此,一根蛇杖已被斩为二截,半幅衣袖飘到空中。
  “点子太硬,撤!”端木迁一声呼哨,跟圆通急速遁走。
  此时莹胄禅师已经委顿盘坐,额角上汗涔涔地在拚力抵御毒气攻心,气息逐渐沉重。
  邡丹走近一看,莹胄右臂已完全青紫,急速摸出一粒碧绿色丸药塞进他嘴中。
  过了一盏茶时分,莹胄臂上青紫之色渐消,指尖冒出黑色血珠,气息逐渐从容。
  邡丹一直守在他身旁。
  “谢谢邡少侠援手之恩,这冰山碧雪丹果然是武林至宝,要没有它,老衲今天此命休矣!”莹胄禅师站了起来,向邡丹躬身施礼。显得精神焕发。
  “请问前辈,如何来到此处?”邡丹恭谨地道。
  “我受‘云中雀’周岚姑娘重托,正欲寻找少侠,今日巧遇,真是有缘!”莹胄遂把“云中雀”找他前后说了一通,随即取出那轴“千忍”条幅交给邡丹。
  邡丹听后,深受感动。想起当年在南京遇到那女侠,定是周岚,后悔当时没有多问一句。说起“千忍”条幅,邡丹又把宁梦龙谈到的情况说了,自感责任重大,遂邀莹胄同赴京师,夺取那幅落入大内侍尉手中的条幅。
  莹胄一来深感邡丹救命之恩,二来对这少年非常敬爱,破例欣然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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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七绝移魂
  一路上老少两人谈得十分投机,莹胃禅师武学高深,对天下各派武功异同之处,知之甚详。对百余年来武林掌故,尤其熟悉,因见邡丹善良、憨厚,资质聪颖,异于常人,有意点拨,竟连本派秘不他传的幻影神功心法,亦加传授.使邡丹受益匪浅。
  谈起神龙教近年所作所为,莹胄脸上出现隐忧,缓缓地说:“神龙教原任教主‘十指神樵’在世时,虽然行事诡异,但还不致于整个武林为敌,这向天冲掌教后,茶毒武林,行事狠毒。前面那和我对敌的园通身为少林当今掌门人的二弟子,慈云寺的方丈,竟然背叛少林,助纣为虐。我看十有八九,是心智已迷。这样的一代大师,居然给他阴谋惑去,武林真是要多灾多难了。我莹胄静修多年,不愿纠缠于江湖之事,如今他们寻衅于我,看样子世上没有静修所在容我修身。武林灾星不灭,终无安静的日子过啊!”
  “那神龙敦主向天冲,武功确实深不可测。那次在神龙山,我给他一掌,就卷下了悬崖。我师父说,要破他,只有练好赤龙剑法。可惜赤龙剑我虽练了,但剑鞘至今不知在何处无法随身携带使用,深以为憾。不知老前辈可知这剑鞘去向。”邡丹刚才听到端木过问莹胄紫取剑鞘,心中早有想法,不好直接向他要,故尔宛转提出。
  “小兄弟,不要开口就老前辈,我实在担当不起,你是雪山长老当世的唯一传人,论辈分比我还要高,论武功你的功力早已超过我了,我只不过年岁比你大一点而已。你要高兴叫我一声老哥哥罢了。”莹胄停顿了一下又说:“至于那剑鞘,江湖上均传说在我这里,其实不然。据我师父告诉我,当年剿灭七绝教时,我师祖无忧和尚凭着一口赤龙剑,力挫群雄,宰了向之悟。但剑鞘在混战中失落,据说落到了北溟派的金顶山人手中,后来师祖一死,剑和剑谱也被人盗走。小兄弟,我估计,这剑鞘如无别人盗走,肯定还在北溟之中。”
  邡丹见莹胄慈眉善目,语气诚挚,深信他决无欺诈,不禁想起铁棺中那幅白布上的诗迷,决心回去把小铁信撬开看看。
  行了六、七日,二人来到保定府境内,遥见前面左侧一处地方,树木繁茂,翠柏红枫拥簇间露出一所朱楼檐角,在这秋气萧瑟的幽燕之地显得甚为特别。
  邡丹忍不住赞道:“真是个好地方!”
  莹胄禅师笑道:“这就是有名的八贤庄。庄主陆翔鹤为人行侠仗义,豪爽过人,扶危济困,接纳四方豪杰;加之家室殷富,武功甚为了得,在这齐鲁燕赵之地名望甚高。甘年前我病倒沧州,曾蒙他接济。他虽然很少出门,但对各路消息甚是灵通。今日天色不早,何不顺路去看看。”
  邡丹道:“谨遵大师召命。我和他不认识,等下乾脆说我是大师的弟子好了!”
  “邡少侠总是这么客气。”莹胄见邡丹对他十分尊重,总是彬彬有礼,心中极为赞佩。
  临近庄前,一片池塘拦住去路,池内种满了水仙。一条石板曲桥弯弯曲曲横贯池塘。过得桥来,一簇幽篁深处,便是庄门。白墙青瓦,两扇合关的红漆大门,安着雪亮的铜扣。台阶两侧,立着一对石狮。门上一额,“八贤庄”三个漆金大字熠熠生辉,淡雅之中显得气势颇为雄奇。
  听得庄客禀报,庄主陆翔鹤亲到门口迎接。这陆翔鹤身高六尺,富贵雍容,眉宇之间,豪气毕露。
  “莹胄大师,多年不见,今日驾临寒舍,真令蓬壁生辉。”陆翔鹤一见如故,爽朗地笑着。见到莹胄身后的邡丹,眼睛一亮:“这个是……”
  莹胄正待答话,邡丹笑吟吟地抢着回答:“我是莹胄大师的弟子,叫做邡大。”对着陆庄主恭施一礼。
  “莹胄大师,你得此佳徒,真令人羡慕。”陆庄主见邡丹唇红齿白,相貌堂堂,彬彬有礼,喜形于色地褒奖。
  莹胄见邡丹抢着回答,知他不愿随意露出身份,只好装蒜。笑着道:“陆庄主过奖。他年荷蒙相助,此次北上访友,路过贵庄,特来看望。多年不见,庄主风采依然如故,豪气不减当年。”
  陆翔鹤道:“大师今日来得正好,这几日家中来了几个挚友。”说到这儿忽然顿住道:“只顾上高兴了,忘记客人还站在这里,快请进!”一边说,一边把莹胄和邡丹让进庄内。
  走进厅屋,里面两旁的榧木几旁,已坐了五个客人,正在那里畅谈,见到陆翔鹤引莹胄、邡丹进来,俱皆起身相迎。
  陆翔鹤春风满面地为他们一一作了介绍。这五个人,一个身着湖兰色锦袍的中年人,是青州五良庄的庄主齐文寿。一个干瘦的老者是徽州府的教授彭明远。一个黑面虬须的大汉是青州青石寨寨主马天星。两个穿着武官服色的人是大内侍尉凉茂和茹充礼。看来这陆翔鹤确实交游广阔,三教九流,兼容并蓄。
  莹胄和尚是遐迩闻名的灵虚门的掌门人,德高望重的高僧。这干人对他均十分恭敬。认为邡丹只是他的小徒,均不十分在意。
  寒喧已毕,陆翔鹤吩咐家人摆上酒宴为客人接风。
  陆翔鹤举杯为众人祝酒道:“诸位都是极难得的客人,到此要一醉方休为好!”
  酒过三巡,话就慢慢地多了起来。
  “诸位见多识广,这赤龙令究竟是什么路数?闻说那家接到赤龙令,一家人都要死绝,可真有此事?”远居肃州的马天星问道。
  “当然是有了。我们青州飞虎山鸡鸣寨寨主黄百寿一家十五口,一晚上被杀了个精光,堂上只留下一枚赤龙令。芫青院母黎长老,头天看到院里树上挂了一条绘有赤龙的黄布条儿,次日晚上就被人使毒给杀了。满身青紫,极为吓人。一路上来听说梅山派、青城派均遭血洗。黑白二道,提到赤龙令,都谈虎色变。”来自青州的五良庄庄主齐文寿谈起来,显得神色相当紧张。
  “这赤龙令听说是神龙教向天冲为了慑服武林搞起来的,莹胄大师用武林耆宿对此该有所闻吧!”茹充礼很想听听江湖上有名的灵虚门掌门大师的高见。
  “这江湖上令人心惊胆战的赤龙令,老衲这次北上,也曾听说,但是它的来头,因贫僧这些年来一直蛰居深山僻野,从不过问江湖上的事情,也搞不甚清。”莹胄不露行藏的随声附和。
  “凉侍尉,你久居内廷,掌管机要,天下大事莫不先闻,这件事的原委,你该清楚。”马天星端了杯酒敬到凉茂跟前。
  “这赤龙令的来路,知道的人并不少,不过是都不敢讲,怕惹了神龙教那班魔头。向天冲掌管了神龙教,江湖上就惨案迭出,这个魔教教主比他前任武功高得多,野心也大得多。他手段残狠、谁的帐也不卖,上次我们一些弟兄出虢镇追柏奎南,在威阳道上,给他的护法还打伤两个。”凉茂说得很平淡。
  “打伤大内侍尉,那还了得。朝廷养兵百万,难道就让这恶贼横行天下不成?”徽州府彭教授气愤不平地道。
  “彭教授你有所不知,那向天冲并没有举起反旗,他的对象是整个武林,而不是官府。上次伤了我们几个兄弟,是把他们当成北溟派的人打的。再说现在朝廷正在四处用兵,我们这些大内侍尉整天疲于奔命,光个柏奎南就把我们搞得头昏脑胀,那还管得江湖上的那么多闲事。”凉茂酒后话多,看这些人都似初出茅庐的蒙童似的,端起架子没遮拦地扯了起来。
  凉茂话中二次露出柏奎南,他自己还没觉得,在座的几位都面露惊诧之色。
  “凉大人,你刚才讲这柏奎南是个什么人?竟值得你们这些大人到处追踪?青州五良庄庄主齐文寿提着酒壶又把凉茂和茹充礼的杯子给斟满了。
  “这柏奎南嘛……”说到这里凉茂蓦地一凛道:“就是柏奎南,是个朝廷严命缉拿的钦犯。”凉茂再大的胆子,也不敢露出建文帝的字号。
  见凉茂不肯讲,大家都感到有些失望。但都识趣的不再问。
  邡丹猛的心头一动,提起酒壶,给凉茂敬了杯酒道:“凉大人,小生这次路过庆阳府,听李知府说,凉大人文武双全,足智多谋,在庆阳演了一出好戏,立了一大功。”
  “你认识庆阳知府?”凉茂瞪了一眼这个不起眼的后生,蓦地一惊,此人似乎在那里见过?”
  “李知府是在下表亲。”邡丹见凉茂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不卑不亢地回答,“失敬了,原来是邡公子!说起庆阳那件事,原无足挂齿,李大人过奖了。我不过是假扮那元氏斋,搞到一轴条幅。其实那里面什么也没有,就是“千忍”两个字,我们那位曲总管也不知道发了什么迷,为了这两个字,动那么大的幹戈,一到手左看右看,也没看出啥名堂,只好把他擱在家里。说什么还有二幅要寻,我看是勞命伤财。倒黴的是我们这伙人,整天和无头苍蠅一样,到处乱碰。”凉茂原先见莹胄和这少年一直旁听不语,不知路数,刚才一细看,又似乎在那里见过这少年,及至听他说是李知府的表亲,心思多半是在庆阳府简見过事隔几年,记不清了,原有的一点顾忌全消,酒越喝越多,话也越来越多。
  “凉大人在京师府上住在那里,我们他日有幸晋京,好来府上拜访。”徽州府那位教授逢迎着问。
  “我们凉侍尉是花中君子,四海为家的。”陆翔鶴哈哈一笑。
  “陆庄主,別挖苦了。我们这些人,別人看著神气得很,非常羡慕,殊不知道这碗饭,并不好吃,整天在刀尖上过,那里还顾得上安什么家?有点时间,只好去青楼消遣。那里比得上你陆庄主,三妻四妾,安享荣华富贵。就是我们那位曲总管,在织錦坊,府第倒不小,还不是成年整月在外奔波。欽犯没抓到,经常受申斥,心情那天好过。”凉茂已经有了八分醉意,肚子里牢骚往外直泻。
  茹充礼见凉茂越说牢骚越多,怕惹出事情,连忙道:
  “陆庄主,早听说府上歌姬甚多,何不让小弟开开眼界,一饱耳福。”
  陆翔鹤道:“这个小弟早有安排,因见诸位谈锋正健,怕扫了雅兴,所以一直没有要她们出来。真是怠慢了!”说完对着侍立一旁的管家一挥手,管家匆匆进去传令。
  俄顷,六个花枝招展的歌伎手捧琴瑟琵琶走了进来,向宴席上的客人道了个万福坐干弹唱起来。曲调尽皆曲巷青楼中缠绵怍恻之词,靡艳思春之曲;加之飞波流盼,媚眼横睃,两个侍尉是花场老手,已经魂不守舍,借酒装疯,走到这些歌姬跟前给她们灌酒,伸手乱摸,丑态百出。两个庄主和那位教授也都色眼迷迷。昏昏欲醉。
  莹胄拉了邡丹一把,起身颓然一顿,笑着对陆翔鹤道:“老衲力不胜酒,先到后面去坐坐禅。”
  陆庄主晓得莹胄厌恶这种场面,连忙起身道:“大师今日长途跋涉,甚为劳累,早点歇息也好!管家,你陪大师到后面上房去歇息。”
  管家躬身相请,把莹胄和邡丹领进内院一间精舍后说道:“大师请就此歇息,有什么事呼唤一声,家僮就在外间侍候!”转身退去。
  管家一走,邡丹仔细打量这座上房,十分精致幽雅,两边各设一榻,衾褥全新,中间靠墙一条古色古香的长几上,放着一个博山香炉,缕缕青烟,正从漆金炉盖中袅袅上升。
  “小兄弟,不好!我怎么感到心里翻腾,神魂颠倒……哎喃!……我们着了道儿啦……快……快……”莹胃和尚脸色苍白,两眼发呆,语不成句。“噗!”的一声,栽倒榻上。
  邡丹大吃一惊,正待起身,蓦地一阵昏眩。暗道不好,急忙盘腿坐到床上,运功调息御毒。岂知这“毒”,不痛不痒不麻,只觉昏昏欲睡,渐觉心智昏迷,心中大骇,蓦地想起雪山绝顶所练之功,急忙按照心诀,调动体内元阳宗正之气,把正在上升入脑的那股昏旋浊气迫着慢慢由手心劳宫穴排出,岂知这两气一挤,心中隐隐作痛。暗想刚才莹胄大师哎哟之声,定是由此而至。心知生死存亡关头已到,急切加强周天运转,丹田大开大合,多少年来贮积的玄门正宗之气,滚滚由丹田输出,如大江怒潮,经尾间、命门、腰脊、玉枕,直透泥丸宫,顿时神智清朗,心疼解除,浊气如冰川融解涓涓从左手劳宫穴透出。约一盏茶时分,自觉周身爽快,头上三花出现,闪闪发光。心知恶关已过,才把真气由九重楼降至下丹田。
  这时,莹胄已经苏醒过来。邡丹急忙上前问道:“大师,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是谁?我是大师”莹胄两眼发直,一古脑儿坐了起来。
  “你是莹胄大师。大师,你怎么了?”邡丹吓了一跳。
  “我是莹胄大师,哦,我是莹胄大师。你是谁?”莹胄喃喃背诵,突然又提出了这令人莫解的问话。
  “我是邡丹。你不认识我了。”邡丹确实给弄糊涂了。说是中毒吗?又不见他有十分痛苦的征候。
  “你是邡丹,哦!邡丹。你是我的主人?”莹胄神情语言越来越令人不可捉摸。
  “你不是我的主人,我的主人是谁?我要找我的主人。”莹胄神情呆滞,但态度却极为沉挚、坚决。
  邡丹一想,坏了!联想到路上碰到园通长老的状况,猛然一省,这定是神龙教的迷魂诡计。肯定是刚才吃酒时,酒中掺有移情易性之迷药。这莹胄大师本领胜园通多倍,要是入了神龙教,听从向天冲的调遣,那可不得了。听雪山长老说过,这迷智移魂之人,均是先入为主,不如试试。
  “莹胄大师,我是北溟一剑邡丹,你应该听从我的吩咐!”邡丹忍痛的试着。
  “是!弟子谨遵北溟一剑邡丹的法旨!”莹胄大师眼睛呆呆地望着邡丹,毫不犹豫的答复。
  邡丹见状,心痛欲碎。但听雪山长老讲过:这冰山碧雪丹,可疗百毒,然解迷心之毒,还需其他药物配伍,否则只能加重。一时不知如何解毒,只得含着眼泪,硬着头皮道:“莹胄大师,今后你要绝对服从我的指示,尽力消灭神龙教匪徒,消弥武林灾难。”
  莹胄肃然道:“莹胄一定坚决遵从北溟一剑邡丹的指令,尽力消灭神龙教匪徒,消弥武林灾难。”
  “现在,我命你随我离开这里!”邡丹一想此地定是贼窝,不能久留。
  “是!弟子谨遵钧旨。”莹胄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远处一阵哈哈大笑夹杂着脚步声渐渐近来。
  邡丹一愕,随即对莹胄道:“等下别人来了,你不要答话、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莹胄躬身道:“弟子遵命!”
  转瞬,陆庄主来到跟前。
  “莹胃大师,邡少侠,快到前面厅上听令!”陆翔鹤一返进庄时那种春风满面的神态,神色傲然地命令道。
  莹胄默不作声。
  邡丹道:“走,到厅上去!”
  厅上酒筵已撤,舞姬、歌伎已不见踪影。
  圆圆的筵桌换上了一条长案,陆翔鹤一进厅就走到案后太师椅上坐定。凉茂等五人肃立案前。
  “莹胄、邡大,站过去!”陆翔鹤一坐下就发命令。
  邡丹拉着莹胄站在五人后面。
  “凉茂,你要随时听从本庄主的吩咐,忠于神龙教主向天冲!”陆翔鹤高声道。
  凉茂木头似的回答:“弟子谨遵主人陆庄主钧旨,忠于神龙教主向天冲。”
  “凉茂、茹充礼,你们现在就回京师去,仍做大内侍尉,但要随时服从赤龙令的调遣和本庄主的指令!听清楚没有?”陆翔鹤进一步作出吩咐。
  “是!弟子们马上回去供职,随时听从陆庄主法旨和赤龙令的调遣。”凉茂、茹充礼肃然回答后,大步出庄而去。
  “五良庄主齐文寿。青石寨主马天星!”陆翔鹤喝道。
  “弟子在!”二人齐声回答。
  陆翔鹤继续喝道:“刚才我教给你们的信条是什么?”
  “忠于神龙教主向天冲,随时服从庄主法旨和赤龙令的调遣!”二人神情木讷,肃立回答。
  “现在你们即速回寨,将寨内家财速送巴东广沅货栈,听清楚没有。”
  “弟子遵命,速将家产送到巴东广沅货栈。”二人答毕,躬身退出大厅。
  陆翔鹤见二人一走,又大声喝道:“彭明远!”
  “卑职在。”徽州府那位教授答道。
  “你能干什么!”陆翔鹤一反斯文之态,侮辱斯文。
  “卑职只会教书。”彭明远木然答道。
  “你去碰死!没用的东西。”陆翔鹤没有好气的道。
  “噗”的一声,这位教授一头向柱上撞去,脑浆迸裂而死。
  神龙教主“七绝移心散”之厉害,竟至如斯。
  看到这里,邡丹只觉得胆战心惊,瞟了一眼莹胄大师,依然木然鹤立,担心他受陆翔鹤支配,没等陆开口,便大喝一声:“莹胄大师,上去把他废了!”
  陆翔鹤大吃一惊,闪身避开,连忙喝道:“莹胄!”
  莹胄大师毫不理睬,出手如风,直朝陆翔鹤扑来。
  陆翔鹤见喝不动莹胄,转脸对邡丹喝道“邡大听命!”
  邡丹哈哈一笑:“好个陆翔鹤,你原来是神龙教的走狗,今天要你尝尝我北溟一剑的厉害。”
  陆翔鹤一听这邡大就是北溟一剑,居然七绝移心散对他不起作用,不由得冷汗直流。一个莹胄已经对付不了,再来个北溟一剑,焉能受得了。虚晃一招,急欲逃命。岂知虚招一出,已给莹胄扣住脉道。
  “分筋错骨,逼他交出解药!”邡丹命令道。
  陆翔鹤一声惨号,身子扭曲。面色痛苦不堪。
  “快把解药交出来,饶你一条性命。”邡丹的手也搭到了陆翔鹤背心上。
  “我确实没有解药.解药只有教主有,你杀了我吧!”陆翔鹤不堪痛苦,绝望的哀鸣。
  “废了他的武功!”邡丹不愿杀害没有抵抗能力的人,但是陆翔鹤这种恶棍绝不能留下继续害人,便对莹胄禅师下令。
  莹胄手心劲力一吐,陆翔鹤像一摊稀泥,瘫倒在地,眼中露出怨毒的目光,狂吼一声“来人!”
  霎时,火把通明,几十个庄客,手持兵刃涌入大厅,齐声发喊:“抓强盗!”
  管家青衣短靠,手持钢刀,从人群中走出来,厉声斥道:“陆庄主待你们为上宾,想不到你们竟是一伙杀人越货的强盗。”回头对众庄客喊道:“快把他们捆起来送官。”
  邡丹知道对这伙助纣为虐的家伙,多说无益,左手拉住莹胄说了声:“跟我走!”身形倏然飘起出厅,右手一掌向大厅梁柱击去。
  只听着忽喇喇一声响,半个大厅轰然垮下,尘土灰扬。
  邡丹和莹胄已经离庄上道,隐约听得庄客的追喊声。
  次日中牌时分,两人来到通州,只见城门口人头耸踊,争着看城墙上挂的告示。近看,竟是缉拿北溟一剑和莹胄和尚的文书布告,上面绘有他二人的图像,幸喜没人注意他们,赶快低头拉了莹胄就往外走。
  一路上邡丹暗想,怪不得江湖上杀手行事狠毒,不留活口。自己一念之慈,竟给这陆翔鹤钻了空子,搞得好不狼狈。眼下天色不早,得赶快找个地方歇息。
  行约数十里,见到一座禅林,上额书广济寺,一个老僧站在殿前台阶上,看着两个小沙弥在院内打扫落叶。
  邡丹上前稽首道:“老禅师,弟子二人,赶赴京师,路过宝刹,因天色已晚,欲借宿一宵。”
  那老僧二道剑眉一扬,对着邡丹和身后的莹胄端祥一会,猛地一拱手道:“莹胄大师驾到,寒山有失迎讶,望乞恕罪。”显然他是认识莹胄的。
  莹胄神情木然。
  “寒山大师,莹胄禅师近日有恙,精神欠佳。”部丹见状,只得搪塞。
  “莹胄大师所患何疾?”寒山面色诧异地追问。
  “这个,一下说不清白.容后细禀。”邡丹神色有点紧张。
  “既然这样,请先进来歇息。”寒山脸色不悦。吩咐监寺领他二人到一间禅房里休息。
  用罢斋饭,寒山子走了进来。
  邡丹为了摸清寒山底细,问他是不是和莹胄交游已久.寒山只淡淡地说莹胄和他师父慧净经常往来,所以相识,一边说,一边抓住莹胄右手,三指号脉。蓦地寒山子松开莹胄右手,两眼瞪着邡丹道:“你这小子是何人,竟敢施毒,害我佛门高僧。”显然寒山子是精于医理的。
  邡丹见势,只得实说:“我名邡丹,乃北溟弟子,昨日在七贤庄莹胄大师为神龙教迷心之药所伤。”
  寒山子显然对邡丹仍不信任,面色凛然地问道:“昨日七贤庄你二人同往,为何只是大师受伤?”
  邡丹不得已,只得把昨晚七贤庄的遭遇详细地说了遍。
  寒山子听了只惊得脸色苍白,讷讷地道:“原来神龙教这般阴毒,邡少侠?老衲刚才失礼了。”
  邡丹见寒山子颇精医理,请他设法为莹胄治疗。
  寒山子面有难色,歉然道:“这移心散神之毒,为诸毒中最为阴毒损德之物。闻听家师说过,当年七绝教的七绝移心散曾经害得武林自相残杀,七绝教毁灭后,江湖上再没有听说过这类东西,想不到现在又出来了。老衲虽然略知医术,但对此毒却是无能为力。只看百药圣姑有无办法。”
  邡丹忙问:“这百药圣姑住在何处?”
  寒山子摇摇头道:“只听说这百药圣姑住在离魂岛上,但大海茫茫,这岛究在何方,没有听人说过。就是寻到那地方,听说这婆娘古怪异常,性格乖戾,动辄杀人,谁也不敢去找。”
  邡丹神色一凛道:“莹胄大师因应我邀北上,才遭此难。我一定要寻到这位药姑,恳求她把大师的病治好,就是为此而死,我也情愿。”
  “邡少笑义胆忠肝,贫僧十分敬佩。只是对那怪婆娘你可要小心。莹胄大师身患此症,行走不便,少侠如果信得过老衲,就请让莹胄大师暂住我处,少侠也好去寻医问药,”寒山子样极热忱。
  邡丹正待答话,蓦地半空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尖声:“寒山子!你是活腻了,胆敢多次辱骂老身。”一阵旋风,随声而起,卷起几片落叶从半空中直刮进来。
  邡丹见这阵风来得蹊跷,夹起莹胄,纵身贴在房顶。
  寒山子闻声大骇,急忙转身闪避,但已慢了一步,一片树叶从脸上扫过,“噗!”的一声,倒在地上。
  邡丹一步蹿出户外,登上屋顶,只见月白风清,那里有半个人影。
  回到房中,只见寒山子已满面青紫,七孔流血而死。
  显然刚才这几枚落叶上喂有剧毒。以一枚落叶置人于死地而不留任何踪迹,这下毒本领和轻功之高,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显然,这里已经不能再留。
  “莹胄大师,我们走!”邡丹说罢率着莹胄出门向寺外逸去。
  次日中牌时分,二人来到京师,为了避免重蹈通州复辙,先在端履门外一家客栈住下。饭后,邡丹交待莹胄在店中休息,候他回来,独自一人换了衣巾,进城探路。
  京师之地,繁华无比。邡丹进得城来已是掌灯时分,万家千巷都是灯烛辉煌,车马骈阗,歌吹沸天。除大内前外,诸处皆是酒楼茶坊四处林立,买卖衣服、靴鞋、珠翠犀玉、奇巧器皿,色色俱全。瓦肆勾栏、说书讲史,舞旋杂技,不可胜数。真如前朝诗人所说的:“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容纷纷;如今不似平时日,犹是笙歌彻晓闻。”看着京师百姓对建文流窜荒野,燕王纂位,从南京移都到此这些事,根本不像自己那样有切肤之痛的感触,似乎毫不关心。邡丹不胜感慨,联想起雪山长老给自己叙述的棘人的遭遇,心里对自己发誓要肩起的帮助建文复国之事,有点说不出的酸涩的滋味。一时心境竟然十分烦乱,走上一座酒楼,拣了一付座头,要了两碟菜,一壶状元红,坐在那里喝起闷酒来。
  “郝大哥,听说端锦坊曲指挥伎府上突然给顺天府尹派军卒给围起来,是怎么回事?”邻座一个穿低级武官服色的汉子正在问和他同座的一个胖胖的中年人。这个中年人看来官阶比他显然要高。
  “你打听这件事干啥?我说老弟,你最好少管一点闲事。”胖胖的中年武官似乎不大愿意讲。
  “郝大哥,真人面前不烧假香,小弟与曲府上帐房先生有点爪葛,这两天他家里有点急事想去找他,但一到曲府门前,见那阵势,都吓懵了,所以特地来找大哥打听打听。”那个穿低级武官服色的瘦长个子,言语之间,显得神情颇为焦急。
  胖胖的中年武官,听了这话,把周围仔细看了看,只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在低头吃闷酒,眼睛连瞅也不瞅这边。便轻声道:“孙老弟,实话告诉你,这一向,锦衣卫连连出事,钦犯屡拿不获,皇上龙颜震怒,加上这次曲总管被人抓走,朝中有人参他勾结江湖盗贼,畏罪潜逃,圣上下旨,要将曲大人满门拘禁,交大理寺严加审讯,亏得尹少师求情担保,才责成顺天府暂时看管。要是一月之内,曲大人再不回来,这曲府上的几十口人,只怕都难逃重刑鞠讯。”
  邡丹听到这里,那还有心思喝下去,假装力不胜酒,算了帐,东倒西歪地下楼而去,直奔端锦坊。
  曲府周围果然兵丁厮守,对来往行人,盘查甚严,邡丹沿着宅邸转了大半圈,找着一树木葱茂之处,施展轻功,从大树丛中,翻进园内。
  这宅邸五进三厅,后面花园中,池水假山,奇花稀树簇拥之中尚有三处阁楼。虽处北地,建筑曲尽江南园林之美,气势颇为雄伟。
  邡丹身如幽影,在这建筑群中巡访查看,前面厅厢之中尽皆仆役管家,后园除巡更轮值男丁外,俱是丫环、健妇厮守。各处灯火通明,只是人人神色紧张,疲惫,一付凄凉景象。
  后面三座亭阁,二座珠光宝气,脂粉兰麝之气甚浓,似是夫人小姐安歇之所。一座清新淡雅,满阁书卷之气。楼下两童厮守,楼上案前,一中年妇人,凤冠霞披,面如秋月,正倚案长嗟,案上放着一轴长幅,竟是邡丹立意寻找之“千忍”条幅。
  “柏奎南呀柏奎南,你害得俺柳氏好苦。”这妇人两眼瞪着条幅,满脸怨恨之色。从她的身份和口气看,必是曲品之妻。
  “为了这捞什子,俺家官人终年奔波在外,天天在刀口上滚,这回落到向天冲手里,要是再不回来,阖家性命难保。”柳氏自言自语,越说越气,银牙一咬,抓起条幅,准备撕毁。邡丹一惊,正待出手,只见柳氏“唉!”的一声长叹,把这幅字摔在案上,泪如雨下。
  门口进来一个五十开外的瘦干老头,一见此状,连忙躬身上前道:“夫人不必过分忧愁,老爷吉人天相,定会平安回来。乾清宫里的刘公公来了,要见夫人,正在前厅等候,看他满面笑容,定是带来了好消息。”
  柳氏开始听说刘公公来了,神色甚为紧张,及至听完,露出了一丝喜色,忙吩咐道:“蒋管家,你速去准备一份厚礼.我立刻就到。”
  干瘦老头一走,柳氏将长幅卷好,放进檀木匣内,起身走到墙边一幅王维画的山水画前,轻轻把画一揭,脚步移动,那扇墙竟然漏出一个洞口,柳氏将手指轻轻一按,将字轴放了进去,然后移动脚步,放好山水画,翩然下楼而去。
  邡丹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喜不自禁,待柳氏走远,邡丹跳进房内,揭开山水画,移动脚步,墙上洞口果然出现。然而洞内漆黑,伸手在里面一摸,压根儿也没碰到匣子。原来心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那知里面却是空荡荡的。身上又没带火折子,只得回身案前,取下台烛,持烛探首入洞来寻,岂知头才伸进洞口,蓦地一声响,那墙洞竟突然合上,把邡丹的脖子卡住。接着警铃长鸣,霎时楼下人声鼎沸,直往楼上奔来。
  邡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身负绝学,居然在这阴沟里翻了船。脖子卡住了,满身功力,无从用起,只得听人摆布。
  “盗宝贼给卡住了,快来抓。”首先上来的两个小厮提起棒子直往邡丹屁股上抽。
  几个上来的壮汉,拿起绳,“且慢!这个窃贼既然有本事飞檐走壁,你们这般如何捆得住他”刚从客厅闻讯奔到楼上的管家喝道,一边从壮汉手中接过绳索,霍地出指如骈,点了邡丹身上三处大穴,再把邡舟脖子勒住,然后把他的手脚和脖子反栓在一团。再加上根铁链,待捆得严严实实,才启动机关,把邡丹头放将出来。劈脸就是一顿巴掌,打得邡·丹眼冒金星。
  这时,柳氏已经上得楼来,见邡丹生得神韵清秀,唇红齿白,不似一般窃贼,刚才一顿巴掌,嘴唇破裂,鲜血直流,却双眼紧闭,面上毫无表情,连忙挥手制止。
  “你这小子是那里来的,为何到此盗窃。”柳氏面上罩了一层冷霜,质问邡丹。
  “我已经来了半天,看你那装字画的匣子顶贵重的,想拿了出去玩赏玩赏。”邡丹以傻卖傻,双眼一睁,笑嘻嘻地回答。
  柳氏见邡丹双眼一睁,炯炯有神,心知这少年决不是为了这匣子贵重而来,但曲品不在,不知如何决断。沉吟半晌,蓦地把头一抬,对着管家道:“蒋管家,尹少师已来京师,请烦刘公公立即知会门外顺天府军官,速将此贼连同这轴条幅,一并送尹少师处,路上要严加防范,不得有误。”
  蒋管家带着五名家丁,用棍子从邡丹捆起的手足中穿过抬起,捧着这轴字幅,出门后会知顺天府军官,把邡丹押上马车,向城外驰去。
  马车一路颠簸,车轮滚过京师石板街道,出城后,一路上秋风萧瑟,蹄声得得,好像一直在爬高,直到翌日午牌时分,才听得一声吆喝,车子停了下来。
  邡丹被抬了下来。睁眼一看,居然到了一座山寺门前。这寺依山建造,坐西朝东,五层院落,六进殿堂,一层比一层地势高。寺前一横额,上书“芯题云居”气势磅礴。
  蒋管家手持锦衣卫指挥使府名帖,请寺门通报得允后,抬着邡丹穿寺而过,一路上南北两路僧房客舍,院落鳞次栉比,确系巍峨宝刹。
  进入最后一座院落,住持僧挡住众人,只许蒋管家进去禀告,须臾,传命将贼带进。
  一间宽大幽静的禅房里,尹洙一坐在一把黑漆太师椅上,凭案沉思。见犯人带到,抬起了三角眼。
  邡丹直觉得尹洙一眼光如剑犀利森森,定然功力非凡。
  “松绑!”尹洙一见邡丹容貌,顿吃一惊。
  蒋管家迟疑地把绳索铁链给邡丹解开。
  “你是何人,竟敢到锦衣卫指挥使府中行盗。”尹洙一眼瞪着邡丹,一面漫不经心地打开蒋管家呈上的檀香木匣,拿出条幅玩味。
  “我叫方加耳,字号‘病猫’,因嗜古玩成癖,路过曲指挥使府,见此匣珍奇,想拿去玩赏几日,并没想到行盗。”邡丹一见尹洙一就打好了主意。
  尹洙一听到邡丹口里出来“病猫”二字,蓦地一惊,目光直遍邡丹,正好和邡丹精光四射又内含狡黠的眼神相遇,面色忽然变得深不可测。对着蒋管家淡淡地道:
  “你们曲总管,做事兀自这么荒唐,这轴条幅是假的。”说罢,顺手将条幅连同木匣丢到案旁一个尺许高的青花瓷缸中。随着又对同来的顺天府的军官训道:“这个小家伙居然潜入了锦衣卫指挥使府中行盗,你们这些守在门外的大人们究竟于什么去了。要是奏明圣上,你们脑袋只怕都要搬家。”
  顺天府那位指挥副使听到尹洙一此言,顿时冷汗夹脊,跪下叩头如捣蒜道:“卑职无能,有疏职守,罪该万死,望少师开恩超脱,卑职当结草衔环以报。”蒋管家一见这场面,也吓得脸色苍白,跟着跪了下来。
  “好吧!”本少师姑念你们初犯,饶了你们这一回,如果再惹事生非,惊动了圣上,我可保不了你们。你们可以走了。”尹洙一的话,蒋管家和顺天府的军官似懂非懂,但都如奉纶音,连声称是,叩头谢恩而去。
  等这一干人都走了,尹洙一面色凝重地道:“这位小兄弟,先请坐。”说罢,手一拂,邡丹身上被制的穴道都已解除。这一手凌虚解穴之术,不是功力已臻化境,是绝然做不到的。
  “小兄弟,请直相告尊姓大名,师承何门。”尹洙一见邡丹落坐,面色谦和地问。
  邡丹虽然上次在金陵庆寿寺看到尹洙一在暗中保护着柏奎南,因而不愿下手杀他。但总觉他助燕王纂位,是父亲致死的重要根由,心里总有个疙瘩。因此面露愠色,闭口不开。
  “小兄弟,你不说我也猜得差不多,你定是邡少师教孺先生之后,上次金陵庆寿寺来的高手和江湖上这二年崭露头角的北溟一剑邡丹大概都是邡公子了?”尹洙一面带微笑地问。
  “是又怎么样,我不要你猫哭老鼠假慈悲。”邡丹怒气依然未解。
  “自作孽,不可活。我一念之差,害友害己,愧对教儒兄。邡公子,我知你的武功已非同凡响,上次在庆寿寺你没有动手,现在你动手吧,能死在你的手里,我心灵上倒是一种莫大的安慰。”尹洙一神态安祥,闭目垂泪,催着邡丹动手。
  尹洙一的话语神态出自真诚,邡丹看着他额上的皱纹和颊上的泪痕,想起要是当年燕王失败,尹洙一定然难逃一死,父亲心情也定然和他此刻心情相似,心里一软,怒气冰然消释。但心情却越来越矛盾,狠狠地一跺脚道:“天啦,这叫我该怎么办?”脚跺之处,砖石尽成南粉。蓦地转身,想一走了之。
  “且慢!邡公子,我还有话说。”尹洙一突然站起不容争辩地叫道。
  邡丹停住脚步道:“干什么?”
  “这两件东西,请邡公子拿去!”尹洙一把那装着条幅的檀香木匣和一个黄绫布包交给邡丹。接着道:“这轴条幅是真的,你为它而来,就拿去。这个黄绫布包内才是真正的罕世之宝。你根基稀世罕匹,当今武林多难,消弥武林浩劫,振兴北溟门户,舍此无人,这才算是我一点心意。”说完,用手拍着邡丹的肩膀道:“能见故人之子,出落得如此不凡,我也心慰了。”
  邡丹被尹洙一这番举动弄得目瞪口呆,胸中思绪澎湃,不知说什么好。
  “这个黄包里的小册子,你回去好好捉摸,千万不可轻易授人,否则会带来无穷的灾难。此地不能久留,现在天色已晚,你还是趁着夜色走吧!”尹洙一说罢,看着.邡丹微笑。
  “谢过尹伯父!”邡丹到此不能再不领情了,言訖,将东西收好,闪身出了云居寺。
  回京的路上,邡丹思绪万千,覺得尹洙一,对自己倒是一片真诚,只是弄不清他身为朱棣所倚重的大臣,为·何处处保着建文帝。大内高手费那么多心血抢来的“千忍”条幅,他却故弄玄虚,轻易把它交给我这个几次要杀他的人之手,而且居然毫无顾忌地把我放走。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实在太令人费解。人生实在太复杂了,这个黄綾布包说是罕世之宝,究竟是什么东西?他还提出来要消弥武林灾难,重振北溟功业,他一个朝廷大臣,对武林的事为什么那么关心,他和北溟派究竟又有什么关系?这些事,确实太令人费解了。邡丹原先看到乃父血写遗书,心里只是一个愿望,赶快练好武功,为父报仇,扶助建文帝重整山河。事情是那么明了简单。现在碰到这么一个对手,竟然是这样一个摸不透的人,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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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千里寻友
  天庭象从一片柳林开始发青抽条的无数绿色的纤弱的技条垂挂下来,风一吹,飘飘拂拂,楚楚依依。燕雨屏在四海春酒楼遭遇金线蜈蚣那日,金线蜈蚣将季茹掳走,燕雨屏急纵出窗追赶,哪有半个人影!她又气又急,万万没有想到寻找邡丹哥哥刚行数日,连连遭敌,同路而行的伙伴失散,不知生死。她心头一酸.泪珠一串串落了下来。
  她想起几年来,不辞千辛万苦,涉遍千山万水,四处觅寻邡丹,天涯茫茫,至今踪影全无。此刻,满腔幽怨,唯有问那一片深蓝的苍穹了。四野寂寂,月色溶溶,燕雨屏但觉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她一咬牙,顺着官道向北行去。
  燕雨屏朝北行了五六日,一日天色将晚,走到一家客栈.眼利的店小二看见姑娘头披红巾,皓齿晶眸,衣装高雅,急趋上前殷勤伏侍。刚刚落座,门外又走进一名姑娘,二十出头,面目清丽,风尘仆仆,身悬利剑。
  燕雨屏见这姑娘一身被风雨催得勤黑,心下沉忖:“这址皆痕迹,眉锁愁一丢她这身打扮,别过头去,只装没有瞧见,燕雨屏看不过意,正欲叫店家招呼。
  那姑娘也不为意,露齿苦笑道:“店家,收拾一间上等客房。”店小二双眼骨碌碌地朝这落拓姑娘上下打量,奇道:“这位女客官,上等客房是有,房钱要加十倍啊!”
  姑娘点点头,皓齿一张,道:“好,干脆楼上三间上等房间我全包了。我喜欢安静,不许闲杂人住在隔壁。”伸手入怀,取出一键金子,塞在店小二掌内。店小二不料想这身穿破襟的姑娘竟掏出黄澄澄的金子来,篓时眼珠子都瞪直了。这姑娘蝶首微点,旁若无人,飘然上楼。
  燕雨屏秀眸凝睇,猛然发现店门外有数人探头探脑,心里格登一下:“莫非是神龙教徒众和金线蜈蚣又来了。”他走到客店后院一看,一片荒芜,庭院虽然宽大,长满野花蔓草,几堆倒塌的楼阁梁柱,都已斑剥槌色,爬满绿苔,荒院在夕阳之下,更显得出奇的宁静苍凉,隐隐透出几丝阴森森的气息。
  自从上次在“四海春”酒楼遭到神龙教围攻,燕雨屏渐知江湖凶险,黑店其多,今番一见残壁断柱上还有斑驳干血痕迹,心杆好象厮杀过数次;今晚要格外小心不象是好人;不知是朝我来,燕矿格中朝那姑娘住的房间一着。但见那落拓姑娘坐在床头,包囊、利剑横在桌上,面色凄然,头上秀发零乱披肩,在轻轻长声吁气,令人瞥见好不可怜。
  她听到轻轻脚步,霍然回首,对着窗户道:“小姑娘不要多事,萍水相逢,各行其道,你下楼去吧!”燕雨屏吃了一惊,觉得偷觑别人,确也唐突,脸儿一红,匆匆飘身回到自己客房。她洗毕,靠在床头,蓦然感到一阵寂寞、孤寂,袭上心田。想着师父,邡丹哥哥、季茹姐姐,芳心恍忽,象是失落了心魂,逐渐,双眼迷蒙了……
  半夜时分,燕雨屏突然听得楼上传来轻轻脚步,她爬将起来,闪身耳贴墙壁细听,这些脚步虽轻,但杂乱似有数人在走动。燕雨屏心想:“楼上那位姐姐眼露疲惫,精神恍忽,莫非今宵会中戚人道儿?”想到这里,燕雨屏浑身一震,望了一下窗外阴冷漆黑的天色,她抽剑在手,两肩轻轻一耸,审出窗口,沿檐而上。她用足尖勾住瓦檐,探首朝那窗口一看,刹时一股冷气从脚底卷起直冲心头。
  但见这上等客房已经完全换成另一幅景象,精致床帷,红木家具都撤走,室中一角,摆设着一张窄窄的白木供桌,七八支巨烛照得明晃晃的,三炷檀木香后供着一尊尊凶目獠牙的鬼神,张牙舞爪,狰疗恐怖之气逼人心扉。
  供桌两侧挂满了七颜八色的旗幡,画满了符录、咒语,使这充塞室中的阴森鬼气平添了许多,窒人呼息,令人无法忍耐。
  一阵轻轻的阴笑声后,那衣襟破旧的姑娘被拉了上前。燕雨屏细看,这姑娘脸上毫无表情,苍白若死,没有一丝血色。披头散发,两目痴呆,一条乌亮的精铁链套在她的颈间,银衫破处,露出雪白细腻的肌肤。燕雨屏顿时省悟:“这姑娘一定中了迷药,不然”会无一点声息就束手就擒。”
  一个满脸横肉,肥壮如牛的矮汉子,敞着胸脯,倒提着一把戒尺,脸上挤出笑容,道;“姑娘,认得我韩笑么?今番我也不难为你,交出长幅就没你的事了!”说完,嘿嘿地笑个不停。
  燕雨屏骇得差点从屋檐上掉下来,这韩笑与韩愁、韩哭、韩呆四人为神龙教四大巡察,个个身怀绝技,纵横江湖,令人心惊。上次和吊无常韩哭的那场恶斗,最后虽然险胜,至今仍然心悸。
  室内被翻得乱七八糟,包囊散开,里面衣服、银两落了一地。这韩笑号称“铁弥勒”,平日笑脸不断,骨子里却极其阴毒,一贯弄神弄鬼,手段狠辣。他笑得脸上肌肉不停抖动,眯起眼道:“你这姑娘何必这般强硬,我令人追踪你数日,行程千里,知道你身上带有那条长幅,交给我吧!”他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掌。
  这姑娘眼睛发直,嘴上一笑,带着一丝苦涩,道:“我死何足惜,可怜我那哥哥日夜盼我携药归去,反正时限早过,他命归阴曹,我也魂奔地府,随你们罢!”
  韩笑眼睛一咪:“不错,姑娘是要魂归地府,要那长幅何用?”他伸出巴掌在姑娘胸前晃了几下。话声落处,供桌上的香烛被他一扇,一明一暗间,一股阴风骤然从供桌下卷起,带出了幢幢鬼神幻影。这一刻,鬼影旋舞,手足乱摇,狰狞做态,令人意乱神迷,心悸不已。那飕飕的阴风飞掠疾卷,室中陡然酷寒彻骨,奇冷异常。
  燕雨屏勾在屋檐上,几乎神魂颠倒,迷住了心窍,不克自己。酷寒的阴风使她四肢畏冷,全身霎然僵直。她定了定心神,闭上眼睛,运功驱邪。
  哗啦哗啦,一阵铁链声响,韩笑拉动链条,发出尖锐刺耳,令人心悸的尖笑,开言道:“你这不知死活的妮子是何人?那幅长幅从哪里得来的,现放在何处?”他执起供桌上一把寒气逼人的牛耳尖刀,指在姑娘胸前,口里嘟嘟念了起来。
  这姑娘似乎被迷魂妖法摄住了心神,直挺挺地站着,分不出眼前数人到底是人,还是鬼,朦朦胧胧……只觉得自己置身于十八层地狱。刹那间,屋里幢幢鬼影凌空飞舞,发出凄厉的呼啸声。她直直望着前面的供桌,道:“我是谁?我是谁?我是周岚,长幅是我哥哥孟布衫交我保管的,还要给别人的,无论如何不要丢掉。你们是谁?问我要长幅干什么?”
  此言一出,韩笑脸上欣喜顿时敛起,冒头紧锁,想不到这女子便是江湖上大名赫赫的女侠,雪峰山笑尘师太的俗家弟子“云中雀”。更令人惊骇的是交给她长幅的竟是称为哥哥的“湘西狂生”孟布衫。几年前,他曾与孟布衫相遇,两人斗将起来,吃了老大的亏,知道狂生的竹剑确实厉害。他沉吟了半晌,心想:“这妮子师门时常与我神龙教作对,放了她惹天下人笑话。若是废了她,那孟布衫乃一个有名的死缠烂打的游侠,他如知道是我‘铁弥勒’害了他的心上人,日后追到天涯海角,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我。”韩笑虽然身躯肥胖,貌似粗人,其实心细如发,颇有心机,他踌躇起来。
  韩笑一拍脑袋,心中猛然想起:“假若放了她,便是虎啸归山、龙回大海,她与孟布衫联手追杀我,岂不更糟!”主意已定,把铁链用力拉动,周岚颈脖上被铁链一磨,带下殷殷鲜血。周岚踉跄两步,乱发遮面,双眼睁得大大的,不由自主地顺其意而为,神态完全为其所惑。
  韩笑伸出大巴掌朝供桌猛扇几下,强劲的阴风又从桌下窜出,阴冷刺骨,满室寒气又浓。他笑容可掬地对周岚道:“周姑娘,你那长幅已丢失了,日后如何去见你布衫哥哥,依我之见,不如自绝筋脉,死了算啦!孟布衫在阴间等你呢!”整个景象渗透着一股逼人的无形压力。周岚的神智早已麻痹,满以为鬼魂萦绕,布衫在阴间向她招手。她双目一瞪,一咬牙,开口道:“布衫哥哥,等等我,我与你同行。”额上青筋刹时暴起如蚯蚓一般。
  就在这片刻的瞬息间,砰!砰!晔啦啦!一声震天巨响骤然响彻房室,梁断瓦落,残土飞扬,整座房宇被震得动摇,招魂供桌被砸得稀烂。
  一声愤怒的嘶啸,爆裂在空气之中,翠岭红巾燕雨屏,飞掌震破屋顶,持剑飞身纵入。
  韩笑闪身退到墙角,怒道:“何方来的女娃,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敢来这儿来捣蛋,知不知道神龙教的大名?”
  燕雨屏蠑首微俯,看了一下倒在地上的周岚。但见她头上红巾微拂,那密长睫毛下的双瞳,闪耀着锐利的光泽,清丽之气使人感到这突然而至的少女具有一种独特的高华气质。她冷冷一笑道:“神龙教,听说过,都是些下三滥的贼人,神龙山我还上山去玩耍过两遭呢!有什么了不起,一座破山上臭气燕天,尽是死人骨头。”
  韩笑一听,气极苦狂,一挥手,从那漂浮的符幡和倒塌的供桌下,亦扑出两人,每人头戴画彩鬼脸面罩,出手疾如鹰扑,直抓燕雨屏面门。
  燕雨屏侧身躲过,取下头上红巾,迎风一抖,鲜红的彩带似漫空的匹炼般,飞舞疾掠,荡出了“叭叭!”
  “嗤嗤”的扣人心弦的破空风声。
  仓促之间,韩笑惊得连闪两步。
  燕雨屏冷而傲目,道:“我认得神龙教,你认得我吗?”手上红巾不停抖动,室内顿起狂飙,呼呼地撩得人心神摇动,头晕目眩。
  厢房数人齐喝,又扑出十来个人影,持刀舞剑涌了上来,刹那之间,房里充满了生死决斗的杀气。
  韩笑拨开众人,手指燕雨屏道:“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女娃,究竟是什么人?师承何门!”
  燕雨屏娇叱一声,快逾电光石火,闪身飞扑而上,向韩笑连攻出三招。凌厉的劲风,奇诡的掌势,遇得韩笑连躲不迭,心中骇异:“这女娃小小年纪,掌法这般怪异,是什么路数的异人传授的武功?”他赖以成名的是那精钢戒尺,不到万不得已是从不使它,见燕雨屏劲道凌厉,掌式招招夺人性命,不敢大意,抽出戒尺朝她掌上馈削过出。
  燕雨屏面带寒霜的发出阵阵冷笑,她身形飘然而上,以快得匪夷所思的速度,抽出长剑斜削过去。招式轻灵快捷,寸寸露出诡巧。两人拆了十余招,韩笑心中更是骇然:“这女娃掌法诡异,剑法也不同凡响,神龙教门徒中极少有人能过得了我十招戒尺,此人越斗越狠,根本没有败相,我这巡察真是丢脸,怎么去见教主!”他陡然长啸,倏地一声撕金裂帛的吼声,似霹雳般骤响,燕雨屏冷不防被他这一吼,震得心神俱颤,几个神龙教弟子鼻耳里被震出了丝丝血水。
  周岚倒在地上,被这吼声震荡,霎然醒了过来,她眨了眨眼睛,揉了一下头额,见自己衣衫破烂,躺在地上,颈子上还套着铁链,一个头披红巾的少女正在与人搏斗,惊得柳眉竖起,面颊通红。她手腌探处,摸了一根供桌断腿,电扑而起,向韩笑拦腰扫去,刹那间,房中一片混乱,劈劈叭叭响成一团。
  韩笑含弃了燕雨屏,身形在原地一连三转,戒尺化成一道晃目的光环,带着破风呼啸,漫空袭向周岚,周岚手中供桌断腿被削得木屑四溅,一寸寸见短。
  燕雨屏见韩笑这戒尺舞得太绝,太奇,飞窜而起,将手中长剑朝周岚一丢,喊道:“这位姐姐,接剑!”她仍然舞动红巾,呼呼卷向韩逾腰肋。周岚接剑在手,精神抖起,剑尖绽出千朵剑花,如漫天飞絮洒向众人,瞬问四五名神龙教子弟中剑,血进数尺。
  倏地,韩笑双眼笑意骤敛,身形电转,将戒尺插在腰带上,大喊道:“徒儿们,闪开!”纵起身躯,一头向房中立柱撞去,“蓬”的一声巨响,楼层直晃,地动山摇一般,屋顶上早已开了个天洞的顶板又塌了半边,尘沙碎瓦落下,房里一阵杂乱喧嚣,韩笑满头灰尘,眨了下眼睛,又跃起身躯,头撞在左边屋壁上,“轰”的一声,墙壁又倒了一片,惨嚎叫声开锅般,令人掩耳。
  一莲烈火腾起,烟雾遮日,整个屋宇燃烧起来,想必是墙壁倒塌时打翻了灯笼火烛,点燃了家什物品。
  韩笑一声“撤”,众神龙教弟子早已飞窜而出。他望了一限埋在砖瓦废墟中的两女,得意的狞笑道:“哈哈!再过半刻,你们就变成两具面目全非,焦黑一团的尸首,让你那孟布衫找鬼去吧!”他双肩一耸,一晃不见。
  殊不料“翠岭红巾”与”云中省见凌头冗片通下,瞬间运动真气,内息陡鼓,双肘护住脑门,紧闭双眼,埋在废墟中竟无一点损伤。
  隔了三盏茶功夫,两女听得已无声息,裂焰烧将过来,四肢一张,“咚”的弹出废墟陂瓦堆,两人站定相觑,浑身全是尘土,黑黝黝的面孔,哪里分得出是男是女。
  燕雨屏见周岚俏丽的面孔漆黑一团,只有白得在动,嫣然一笑:“姐姐,我叫燕雨屏,早已闻得江湖人称女侠‘云中管’十分了得,今日相见,喜死我了。”她少女天真活泼,刚逃劫难,调皮纯真就露了出来。周岚被那摄魂妖法折腾了半日,脸上顿显疲惫,她掩饰内心的感激,用手摸了一下燕雨屏肩头,轻轻的道:“小妹妹,我们走吧!”刚说完,身子一踉跄,差点跌倒。
  燕雨屏见她脸色苍白,连道:“我来背你!”负起周岚,快如脱兔射到门外。但见她步履轻盈,足尖点地,黑夜之中飘飘忽忽好似腾云驾雾,行得兴起,一纵丈余,连窜带纵,惊得周岚眼睛瞪得黑枣一般。周岚只觉得衣衫飘飘,耳边生风,暗思:“我‘云中雀’以轻功持为绝技,平生不服他人,不料到天下竟有这么好轻功的姑娘。那日在南京寻找薄洽和尚,蒙一少年相救,轻功也是举世罕见,令日此女谐救于我,也是这么好的轻功,想必两人同出一脉,都为异人传授。”
  燕雨屏负着周岚连奔了三十余里,天色已明,不知不觉来到一处湖滨。
  这湖成狭长形状,两岸风光瑰丽,奇彩交迸,湖的北岸,是一道屏风般的山壁,远远望去,列峰排空,你挤我挨。湖的南岸,山势虽比北岸平缓,却也是峰峦重叠,绿荫四覆。湖面上烟云霭霭,碧蓝如镜,令人心扉顿开。
  燕雨屏放下周岚,舒了口长气。拂了把湖水,脱去衣衫扑通一声跳到湖水里,洗浴起来。周岚一见,也挣起精神跳到水里,两人尽情浴身。周岚拨了一下清波,见燕雨屏双目紧闭,笑意盎然地泡在水里,肌肤光滑如玉,朱唇湿润好似一朵初绽的鲜花,惊叹道:“好美的姑娘!”
  周岚道:“姑娘,你师承何门,如何练就这么好的轻功?”燕丽屏抹了抹白嫩手臂上的水珠,展颜一笑:“姐姐莫夸啦!谁不知道笑尘师太的爱徒‘云中雀’轻功盖世,我算什么,我邡丹哥哥轻功还好些呢,我师父说要赶上他,还要二三十年功夫。”周岚一听,微微沉吟,道:“你邡哥哥什么模样?”燕雨屏一讲起邡丹,浑身来劲,热血直涌,双手比划把邡丹模样说得详细,周岚一听省悟,肯定是那日在京城里救他的少年。
  周岚把孟布衫被徐戈毒所伤,为了寻找冰山碧雪丹,千里迢迢去会薄洽和尚,巧遇少年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喜得燕雨屏又喊又叫,把水花搅得飞溅,连外衣都没穿上,胸前仅仅挂着个红围兜跳上岸来,大声道:“周姐姐,那少年肯定是我邡丹哥哥,他那轻功一展,如腾云一般,那是雪山功夫!”
  周岚一听雪山两字,惊呆了半晌,道:“你邡哥哥上过雪山?”燕雨屏道:“我邡哥哥是在雪山上习艺,成为雪山长老唯一的传人,学得一身罕世绝技,在雪山上住了好些年,他的‘龙鹰步’中飞纵功当然好。”周岚听罢,神情陡变,黯然沉吟了一刻,泪水籁籁流了下来。
  燕雨屏扶住周岚道:“姐姐莫急,孟少侠不会死的。”周炭咽呜起来,道:“布衫哥哥,是我误你!那日遇到邡少侠,他要赠药给我,被我拒绝,殊不料良机一逝而过,千山万水寻找‘冰山碧雪丹’却让我当面错过,悔之晚矣!”她恸哭失声,悲哀已极。
  燕雨屏道:“周姐姐,你听那溥洽和尚之言去寻找莹胄大师,他知道雪山长老去处吗?”周岚揩了下泪水,泣道:“莹胄大师说他师祖曾与雪山长老相聚,雪山千年冰封,烟云锁日,万丈冰崖,根本没有路径,到哪里去寻找?我眼见布衫疗伤半年期限早已过了,孟布衫定死无疑,心灰意落,不愿一人偷生,在路上走一程算一程,只愿见到布衫尸骨再行了断。我怕长幅回不到雪峰山,把它交给了莹胄大师,请他转交给我师父笑尘师太和北溟子弟,这长幅现在莹肯大师那里。一路上不少歹人打这长幅的主意,这神龙教贼人要夺长幅,哪里还在我身边!”她说完,鸣鸣又哭了起来。这些日子她风里雨里奔波,心中忧闷思念布衫,无人诉说心中愁肠,今番遇到燕雨屏,好以见到亲人,心中哀情破闸般涌出。
  燕雨屏见周岚情真意切,悲声不止,联想自己四处寻找邡丹,若大海捞针无有信息,饱受惊骇和饥寒,“哇”的一声也放声痛哭,两人抱住泣成一团。
  良久,两人止住悲声,穿上衣衫。燕雨屏见浴后的周岚光彩照人,星昨闪烁着动人的光华,满头秀发披在肩上,嘴角边带着一丝幽哀,这才知道“云中雀”人称美貌侠女,确是名不虚传。
  燕雨屏道:“周姐姐,要救孟布衫哥哥,只有寻到邡丹,他身上有冰山碧雪丹。”
  周岚愁眉紧蹙,道,“疗伤限期早过,五虫毒发作,布衫也许早无性命,葬在雪峰山了。若寻邡丹,这千里神州、茫茫大地,谁知道他会在哪里?屏妹妹你找了这么久没寻到他,我到哪里去找他?唉!”她长叹一声。
  两人沉思了半响,周岚道:“屏妹妹,我要速归雪峰山去收拾孟朗遗骸,就此告辞吧!”燕雨屏见周岚要走,急得直跺脚,连声道:“周姐姐,我俩有缘相会,十分投契,虽然结识不久,我视你为亲姐一样。这么多年只有师父与我在一起,没有一个亲姐妹,你做我的姐姐吧!”她停了一刻又道:“干脆,我与你同去雪峰山。”周岚一听燕雨屏愿意同行,顿喜。
  两女收拾停当,上了路径。一路上,山径频为险峻,崎岖难行,岂知一路平安,太平无事行了十四五天,沿途风光骀荡,尽是醉人之色,周岚归心似箭,哪有心思阅览景象。燕雨屏见她愁思沉沉,为了排解周岚忧闷,一路上言笑晏晏,说不尽的妙语解颐。周岚见燕雨屏娇脸生晕,用意在于宽已之心,悲哀之意少了许多。千里路途,迷迷惘惘,如同梦中,两人疾奔,直赴雪峰山去。
  这一日来到衡水地面,只见一条小河绕着四五间小小的瓦尾,屋旁七八株垂杨,门前一块晒谷场,正要上前打门,讨碗水喝,突然间“吱呀”一声,板门开了,走出四个身穿孝服的孩童,十二三岁,见两女身悬利剑,身子一颤,脸上变色,道:“两位姐姐,你们找谁?”
  两女推门而入,见厅堂颇为窄小,中间放着一张桌子,上面点着两柱香,低头一看,桌子后面地上放了三张门板,白布遮盖,渗出斑斑血迹,显是刚刚横死不久。
  燕雨屏目光环视,露出惊异的神色,道:“不知小弟弟的家中新丧,唐突敲门,得罪了!”一个年龄稍长的孩童泫然欲涕,脸色悚然道:“你们好大胆,附近村中的姑娘都被强人掳去,你两个大姐竟往这里闯,岂不飞蛾扑火!”
  周岚道:“不要惊慌,这死人是你家什么人?什么强人作害天理之事?讲来,我与你们作主,替你们报仇雪恨。”
  那孩道吓得嘴皮发乌,两手乱摇,面颊上泪珠滚滚而下,怯哭无声,燕雨屏出言劝慰道:“慢慢道来,莫怕,莫怕!”旁边有一个孩童瞪着黑眼珠,道:“这几个月我们这地面上来了一伙歹人,不知从哪里窜来的,个个十分凶恶,烧杀抢掳,无所不为,最可恨的是他们四处寻找年轻姑娘,抢走后不知弄到何处,这地面上被掳去了四五十人,我这阿姐不从歹人之意,被他们活活打死,阿爹也被乱棒打伤,吐血而死,阿妈急得上了吊,剩下我们兄弟几个,今后怎么办啊!”说完,放声大哭,几个孩童哭成一堆。
  燕雨屏掀开白布,见门板上躺着一个姑娘,年龄与她相仿,嘴角留着黑色血迹,头上顶骨已碎。燕雨屏一见胸中怒火织起,眼睛瞪圆道:“不杀掉这报歹人,我燕雨屏誓不为人!”
  周岚暗暗看了半刻,叹了口气,道:“这又是神龙山贼人所为,这伙贼人祸害乡里,骚扰数省,势力真是强大。这姑娘头顶中掌,头骨裂碎,功力不浅啊!”她从怀里摸出两锭大银,放在桌上道:“你们快去找人安葬亲人,投奔亲眷安身吧!”
  几个孩童一见,如天上降下福星,含泪磕头不迭,连连称谢。
  年纪稍大的那孩童,连忙喊了两人进厨,不一刻,两女让到客堂,木桌上摆了四色菜肴,青菜、豆荚、南瓜、辣椒,全是素菜,热腾腾的两碗白米饭。燕雨屏大喜,捧起碗便吃。
  周岚吃不下去,喝了口清茶。她听到室外犬吠声急。走出大门,黑暗中门外静悄悄地,但听厨下隐隐传出叮哨之声,正是一孩童在洗涤碗筷,当即绕过暗角,蹲在打谷场旁的垂柳之下,屏息倾听。
  一钩新月,斜照在屋上,忽然四条黑影如飞似的穿过打谷场。周岚婴然一惊:“这摄人好快的身形!”霎时,又窜来数人,其中二人背上负得有人。一个身形矮小的步履如飞,奔行时犹似足不点地一般。紧跟的两人步履凝重,武功显然也颇了得。
  周岚纵到窗户旁,伸手敲了两下道:“燕妹妹,歹人来了,快追!”燕雨屏从窗口蹿出,两人紧跟那干人背后直追。
  行出十里许到了河边,只见月亮逐渐为乌云遮住,北半边天已聚满黑云,偶尔云中射出一两下闪电,照得四野一片明亮。闪电过去,反而更显得黑沉沉地。
  周岚见时刻已是二更时分,蓦地里电光一闪,轰隆一声巨响,一个霹雳从云里打了下来,四野照得亮如白昼,河边停的两艘三桅大船,也看得清清楚楚。她们追的那几条黑影,到了河边,也不搭跳板,都是纵身跳上船舷。
  周岚与燕雨屏靠近大船,听得船上吆喝声不绝,猜拳喝令声响成一片。心中暗惊:“好大的贴船,这如何对付得了!”
  正在琢磨,但听有人高喊:“少帮主回来了!”船上喧哗声骤停,有两人走出船舱在桅杆上吊起一串红灯笼,一个个光华照人,“流沙帮”三字赫然丧在中间三个大灯笼壳上。周岚“哦!”了一声,颜悟这感船原是流沙帮的帮主的座船。河岸有人喊道:“搭琥板过来!”
  忽闻岸上一阵银铃般地格格娇笑声,声蒋人现,两个掌灯大汉背后,竟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
  周岚心中暗忖道:“江湖传闻水上称霸的流沙帮现由少帮主穆兰竹掌帮,原来是她!”
  只见她妖艳无比,莲步轻移,两只似水般的荡眼直盯着船上一白脸汉子,妖媚地一笑,娇声说道:“你怎么不来接我?让我等了好久。”
  那白脸汉子满脸堆笑,躬身施礼,趋上扶住穆兰竹缓缓进了舱门。
  原来这穆兰竹那日在洞庭湖被季享乔掳走后,一路上受了不少艰辛、颠波。她趁季享乔有日和黄山八洞郎君论剑兴高采烈之际,偷偷溜走,不想病倒途中。穆启策那日在江中拦助金陵谢朝奉被邡丹四象无形掌击翻座船,亏他见机得早,水性又好,逃得性命。上得岸后不再沿江寻找,调派数十名帮众分南北二路四处打探,终于在安阳客店中寻到了病得奄奄一息的穆兰竹。穆启策只有此女,平日娇纵惯了心疼女儿这回吃了艰辛,加上自己想逐渐抽身出访名师,报仇雪恨,便将帮中半数船只交给她掌管。这穆兰竹九死一生之后,嗟人生之短暂,更加放荡,肆意行乐,每月都置新的面首。
  帮主回船,船舱里人声渐息,河面上静悄悄的,只有水波拍击船帮,哗哗作响。
  周岚与燕雨屏轻轻一纵,上了船头。蹑步绕过前舱,摸到中间。一人翻上船楼,从窗格中一望,但见穆兰竹粉脸生春,浑身精赤。神情如醉如痴,偎在那白脸汉怀里,嘴里格格地荡笑。
  燕雨屏哪里见过这等模样,臊得颈脖通红,两颊发烧,心房冬冬直跳。一失足踏翻了一块船板,“呛啷!”一声,惊得穆兰竹从那汉怀中挣出,口喊:“来人啦,有人摸上船了!”
  接着风声竦然,衣服飘飘,十数条人影自舱中飘身而出,在周、燕二人对面数尺停身伫立。为首的正是穆兰竹,她只穿一件紧身短兜,上面绣着几支墨绿色的竹子,赤着雪白的双臂,眼射灼灼的精光,手里持着长剑,死死地盯着二女。口中喝道:“那里来的贼妇,敢来探我流沙帮的座舱!”
  周岚面起寒霜,柳眉陡挑,星目中神光倏射,逼视着穆兰竹。朗声叱道:“不知羞耻的淫妇,还敢对你姑娘污言秽语,好大胆!”
  穆兰竹见二女眼射精光,凛若寒电,知道碰上了高手。眼珠儿一转,陡地格格一声媚笑道:“两位姑娘深夜到此有何贵干?”一边瞟着燕雨屏的兵刃,一边脚步渐渐移近。
  周岚秀眉一扬,一声娇叱道:“狡贼少施你那鬼域伎俩,看看姑娘手段。”她从腰中掏出罗刹网一掷,张网套住穆兰竹身边的那白脸汉子,随即轻轻一抖,连人带网腾空拉了起来,绳套一勘,网中倒挂的金钩似千刀刺入。那白脸汉子顿时面如土色,惨叫一声,浑身冒血,瘫在船板上发抖,嘴里像杀猪般叫喊。
  就在这时,燕雨屏陡觉身后生风,知是暗器袭来,猛地将手上红巾后扬,已将袭来两支蛇锥卷起。随手将红巾一抖,“嗤”的破空声响,回掷的暗器,劲道更胜十分,船尾二人惨叫一声,裁下河里。
  穆兰竹把剑一招,身后四名壮汉闪步上前向二人挥刀就砍。周、燕二人倏地大怒,发出二声娇叱,叱声中,刀光剑影,人射纵横、掌风呼呼。只不过五六招,燕雨屏连出两掌,两名大汉胸前衣襟顿醉,五腑震裂,七窍流血,命毙当场。另外两汉见状骇得魂飞魄散,那还敢再斗,慌忙倒身暴退。周岚那容他们脱身,双袖疾挥,长剑出手,只见白光一闪,那两条大汉乍觉劲风袭来,已是躲闪不及,白光闪处,两人肩上各中一剑,顿时衣袖殷红,鲜血汩汩流出。
  穆兰竹见两女俄顷之间连伤六人,惊得眼鼓如铃。这时躺在地上的白脸汉子犹自呻吟不已,她瞥了一眼,勃然大怒,一脚飞起“扑通!”一声,那汉被踢得飞起丈余,掉进河心。然后对着周、燕二人道:“两位武功果然不凡,能否道出师承,兰竹也好叨教!”
  燕雨屏冷哼一声道:“告诉你又能怎么样?我就是‘翠岭红巾’燕雨屏,师父是‘沧浪苦公’季享乔。来呀!我们战上三百回合。”
  穆兰竹倒吸一口冷气,骇得面色急变。细眼一翻道:“原来是季老爷子的爱徒,得罪了!”穆兰竹亲眼见过季享乔的绝世武功,被掳行千里,吃了不少苦头。一提起沧浪老怪,心里就发毛,语气顿时平缓下来。怔了半刻穆兰竹又道:“两位深夜到我流沙滑有何见教?”
  燕雨屏道:“尔流沙帮本在川贵水域称王,为何到这衡水地面掠夺青年女子,路见不平,特前来评个道理。”
  穆兰竹粉脸一青,长眉倏地一扬道:“我流沙帮奉神龙教主之命,为他寻找百名美女,并未得罪两位姑娘,为何从中作梗!”
  周岚俊脸一沉道:“你体拿神龙教出来吓人,本姑娘不吃你这一套,劝你识相点,趁早依着我们良言相劝,立刻放走被掳的女子,从此改恶从善。如再执迷不悟,休怪我们下手无情。”
  穆兰竹虽然有些胆寒,但总觉强龙不压地头蛇,仗着船上人多势众,趁对方人单势孤之际,将季老怪的爱徒毁在这里,以泄当日羞辱之恨。
  说着,右手反探,长剑出鞘掣在手中,回头朝众门人喝声“上!”身形微晃,走巽宫,闪偏门,剑花一丙直点燕雨屏面门。
  周岚杀机陡起,听得“呛啷唧”一阵龙吟之声,寒气森森,砭人肌骨的长剑已经击出。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她振腕抖剑,金虹陡然暴长,舞起一道弧形剑幕,只两招,剑尖已点到穆兰竹手腕之上。但见穆兰竹玉腕鲜血濑然急滴,手上长剑甩出丈余,落在河心。
  穆兰竹没料到这女子剑法如此之精,怪叫一声,脸色惨白,捂住手脆,纵身急退。
  其他帮众,见周岚剑法奇精,骇然失色,知道力不可敌,各晃身形,分向两旁纵开。
  穆兰竹见对手厉害,若再抗拒,必将香消玉硕,尸横河上。其他门人也都为周、燕二人的绝世武学所震慑,面面相觑,望着穆兰竹发怔。
  顿时之间,方才还是刀光闪闪,杀气腾腾的船上,忽然变得肃寂万分。
  燕雨屏见这伙人武功并不太高,不愿多加杀戳,神定气闲地道:“把那些姑娘放走,不然,杀得你们一个不留!”她一字一句,声音冷肃,充满了威慑。
  穆兰竹咬了咬牙关,脸色一沉道:“放人!”
  但听船板掀动,从底舱跄跄踉踉走出三十余个女子来。个个蓬头散发,面色憔瘁,一色村姑装束,睁着惊异不安的眼睛。
  流沙帮门人手忙脚乱地搭起了跳板,众女子见是放她们回家,喜得眼中泪花直闪,对着周、燕二人磕了几个头,鱼贯下船,飞包似的鸟散而去。
  周岚见众村姑散去,正欲跳下船。穆兰竹道:“女使留下芳名,他日我在神龙教主向天冲面前好作交待。”
  周岚略微一顿,面色一沉道:“你去告诉你那教主爷爷,这些女子是我云中雀周岚放的,向天冲要算帐,t他只管来。”
  穆兰竹一听,“云中雀”三字,“咦”了一声,脸上露出讶异之色,觉得今日输给周岚并不冤狂。眼睛眨也不既望着周、燕二人,叹了口气道:“天下有这等奇女子,生我何用!”
  话声未落,周、燕二人身形已起,月光下好似二条白线,疾若离弦之箭,直向岸上射去。上得岸来,二人携手纵步,各晃娇躯,白衣飘飘,宛似平地涌起二朵白云,快似电掣,瞬间,不见踪影。
  燕丽屏首次行侠,心中格外畅快。一路上说说笑笑,行了七八日,已临近雪峰山境。
  雪峰山,群山起伏,怪石林立,峡谷陡削高兀雄伟,气势夺人。山腰以上白皑皑的一片,璀灿闪烁,照得人眼花缭乱。寒雾缭绕,青烟袅袅。举目望去碧树银花,冰清玉洁,婀娜多姿。
  燕雨屏看得心旷神恰,如痴如醉。心想:难怪邡丹哥哥在雪山长老那里一住就是数年,这般洁白的世界,泉、泉福!”几个少尼亲热地拉她到里间歇息。燕雨屏见这冰宫玉琢天成,好奇心起,四处观看,惊叹不已。
  孟布衫斜靠在冰床上,捧着周岚的面颊,见她满面风霜之色,心中阵阵发酸,言道:“雀子,如今我与废人无异,奈何!”周岚将数月来千里颠波之事略为述说道:“江湖上出了一名武功奇绝的少年,乃云东怪客上官玄机的义子,亲父是建文时太子少师邡教儒,名叫邡丹,他身上就有冰山碧雪丹。”周岚将当日错道赠药之机讲述,叹息了一声。接着抚摸着瘦骨棱棱的孟布衫,道:
  “布衫兄,我们一同去寻找北溟一剑邡丹,不必再去雪山长老那里了。”她沉思了一刻又道:“据屏妹妹讲邡丹很可能去了北方,找到他,就有救了。”
  孟布衫摸了一下腿上的肌肉,痛苦的说:“我腿上肌肉都枯缩了,站立不稳,寸步难行,这千山万水如何走得?”
  燕雨屏从门外跳了进来道:“怎么走不得?我和周岚姐姐左右服侍,雇一辆马车,一路观景,一路寻觅,一定会找着她,我也是要找他的。”
  十天之后,通往北方的大道上,晨曦迷蒙朝阳未露,随着阵阵煦风,古道上蹄声得得地驰来一辆骡车,孟布衫身着饰袍斜靠在骡车上的绵榻上,骡车两旁八只马蹄徐徐有节奏地起落,马背上驮着二女,三人悠悠而行。
  孟布衫本是胸襟磊落,身负奇才绝学,亮气干云的一代游候。住在雪峰幽上养伤以来,好久未曾见过旷野之中暮春的清晨,目睹如斯大自然的勃勃新生景象,顿觉身心舒泰,豪气油然而生。
  两女按辔徐行,俊逸脱尘,清丽无比,见布衫心畅,更泛起难以言喻的喜悦。
  燕雨屏天性活泼,见那艳阳从东方升起、火红的娇靥,遍照整个大地,顿被勃蓬的生气吸引。她眼睛骨溜溜地看着周岚和孟布衫二人,一双澄澈似水的明眸里,放射出异样的光芒,含着无限的敬意注视着这一对情侣。万缕情丝牵起,遥念远在天涯的邡丹。
  一行人行了五六十里,阵感饥渴。来到一个市镇。这镇不但颇大,而且紧傍南北官道,是来往商旅必经之地。客店酒楼极多,热闹异常。
  周岚扶着盖布衫,缓缓进了酒楼,选定一处清净桌头坐定。孟布衫平生豪饮,酒量奇大,在雪峰山半年多不曾闻过酒浆,一进酒楼,醇香扑鼻,喉头咕咕地直吞馋涎。
  周岚见布衫奇馋无比,摸出块大银放在桌上道:“酒家,有好吃的只管拿来!”
  要了十斤白酒,五斤牛肉、两只肥鸡,周岚满满斟了一大碗酒端给孟布衫道:“这些日子,孟郎吃苦了,多喝几碗,解解疲累。”
  孟布衫见酒上来,那里还顾得许多,一连喝了十几碗。周岚见他喝得兴起,又要了十斤。酒保见这瘦骨病汉这般大的洒量,伸出舌头,半耐缩不进去,叫道:“哎喃我的妈呀!越病得历害越是能吃!”
  熊丽屏撕了只鸡腿,咬了一口道:“好香,要是茄丹在这里就好了!”高兴之余,又总是他的丹寄来。
  酒过三巡,二女已是汾面生霞,一直红到可根,而孟布衫却越喝脸色越白。连喝了二十余碗,面孔竟如白纸一般。
  周岚陡然发觉有两道明亮的服神向他们身上投射过来,心中不禁微微一惊,朝这眼神射来之处原去。
  酒楼左角席上,一人年约二十有余,俊秀异常,穿·着饰衣官服,独坐一隅在自饮自酌,他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放射出诧异的光彩,在注视着这边。
  这锦衣侍尉虽然生得文质彬彬,一派斯文的洋子,但双目却是神光瞳瞳,威凌通人。
  孟布衫是何等人物,虽然久病未愈,但醉眼望去,立即看出这锦衣青年外型看着文弱,实际上乃是个内外兼修,功力精湛的武林高手。
  那青年注目半刻,俊脸上竟然露出诧异迷悯之色,站了起来,走到这边对着燕雨屏一揖道:“燕女侠,久违了!”
  一直低着头在吃饭的燕雨屏,见这武官过来不免一惊,仔细一看,原来是那晚和季茹在桃月雇碰到的姬纭,连忙还礼道:“姬公子,你怎么又穿这身服色?”
  姬纭笑而不答,反对着孟布衫道:“燕女侠,这位爷台是你的朋友吧,他酒量过人,真乃英雄。不过依小生看,他身患奇寒之症,下肢失调,早已麻木。若再饮几杯,寒热交加,五俯六脏必将腐裂,岂不荒唐!”言罢,出指如风,点在布衫颈上。
  孟布衫见此人和燕雨屏厮熟,全没注意,殊不料他骤施绝着,陡然后抑,心血外涌,口里喷出一股酒线,哇哇地吐了一地,二十几碗酒全喷了出来。
  燕雨屏、周岚均大吃一惊,正要发作。姬纭却咧嘴一笑道:“好啦!酒吐出来就有救啦!”
  孟布衫顿时省悟,这人定是深精医道,洞察秋毫,出手救了自己。心下思量:这人好快的身手,不知师承何门,锦衣卫士中居然有这等高手。
  周岚见这青年救了孟布衫,好生感谢,满面恭谨之色地向他一揖道:“多谢姬公子相救!”姬纭微微一笑道:“区区小事,何足言谢。”转身朝燕雨屏一拱手,正待要走。蓦地瞥见桌上放着的乌黑发亮的竹剑,大惊失色道:“爷台可是使竹剑的‘湘西狂生”!”
  孟布衫缓过气来,点头道:“正是在下。”姬纭怔了一怔,走到跟前,重施一礼道:“刚才我见你们和燕女侠在一起,料定必是武林中的名门好友,但没想到天下闻名的‘湘西狂生’居然成了这么一副病态。恕我姬纭有眼无珠,刚才出手唐突,多有得罪,请孟大侠海涵。”
  孟布衫慌忙双手托住姬纭,从头至足打量一遍道:“兄台如此错爱,真令布衫汗颜!”
  姬纭道:“布衫兄身中奇异寒毒,两眼精光虽厉,其中挟有青色,莫非去寻医治伤么?”他一语道出由来,使孟布衫佩服得五体投地。
  周岚道:“姬公子懂得医道,能不能给布衫兄治治?”姬纭脸上显出极不自然的神色道:“在下曾随师父学过几天,并不在行。”思忖了半刻又道:“布衫兄如果信得过小弟,不才愿意试试,治好无方,减轻大概是可以的。”
  燕雨屏一听,喜上眉稍,忙叫酒保到对面客店要了两间上等客房。众人起身扶着布衫下楼来到客房歇息。
  姬纭解下佩剑,将布衫外衣脱掉,紧靠屋壁坐下。自己凝神运气,陡然双手伸出分拿布衫的肩井和寸关二穴。
  布衫蓦然身上一热,只觉得左臂二穴微微一麻,顿时半个身子完全麻木,浑身功道全失。但见姬纭身形颤抖,额头冒汗,双掌由白变红,渐渐显出紫色。真气源源不断输了过去。
  大凡高手,外气从脉道涌进。自然形成抗力。姬纭一声朗喝道:“布衫兄,万万不可吐劲抗拒,不然将心脉断裂,毙命当场!”
  周岚骇得大惊失色,燕雨屏手中也捏了一把汗。姬纭却冷冷地道:“兄台能活到今天真是罕见!”掌力陡加,布衫立即觉得身上有如万针攒动,五腑电流翻涌上腾。满头头发被内息鼓得根根直竖,额上青筋器出,双日赤红。
  姬纭右手食、中二指骈指如载,直抵布衫死穴。布衫蓦觉一股无形劲气,威力万钩直撞身躯,胸口血气涌至,口一张一口黑血狂喷而出,几乎摔在地下。他挣扎着直起腰板,靠在壁上,脸色煞白,令人不敢目视。
  半响,姬公低哼了一声,身形摇晃,“扑通!”一声,例在地上,形同虚脱,晕死过去。燕雨屏连忙上前扶起,一手按住姬纭大椎,输进内力,助他苏醒。
  布衫眼圈一红道:“此人和我非亲非故,为医我伤,竟致耗尽内力,布衫何德何能受此大恩。”
  良久,姬纭缓缓醒转,爬将起来,谢过燕雨屏,伸手按了一下布衫上身道:“还麻木么?”布衫道:“气息稍平,但身上仍然麻木一片。”
  姬纭擦了一把额上冷汗,抽出长剑划开布衫左右两足的“公孔穴”,但见一滴滴黑血汩汨流去。布衫渐感气血畅通,麻木消失。
  突然,“轰隆!”一声,孟布衫靠的墙壁倒下一片,泥屑溅起。原来是姬运输进布衫体内真力,起先气血不通一直聚集奔突,刚才血脉一通,颜时成力发挥出来,把室壁震垮。
  周岚吃了一惊:“此人年纪不大,内力竟然浑厚若此。”
  这时姬织对着布衫一声朗喝:“起身!”布衫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居然行了数步,把个周岚喜得心花怒放。
  孟布衫平生恃艺傲物,从不受人施舍,今日见姬纭肝胆相照,舍身救己,不由自主地屈膝施礼,慌得姬纭晃手乱摇。
  布衫道:“姬兄真是再世华佗,借问兄台师承何门?”姬纭面露难色道:“我师父一再告诫在下,不要言及师门,恕小弟有难言之隐,暂时无法奉告,他日自然清楚。”
  布衫听言沉吟了半响道:“我孟布衫定报兄弟大恩。”
  姬纭道:“布衫兄言重了。今番引出毒血只能使兄长性命无碍,运步行走,真要康复如常,只有找到“冰山碧雪丹’才成。”
  周岚道:“姬兄也知道这‘冰山碧雪丹’?”
  姬纭道:““冰山碧雪丹’乃武林至宝,解百毒,起死回生。在下听师父说过,只有雪山长老那里有,这雪山长老,当今武林之中的毒宿都没有见过,你们到哪里去找?”
  燕雨屏忍不住道:“邡丹哥哥那里就有,我那回在神龙山中了毒就吃了一粒!”
  姬姬惊异万分道:“北滨一剑邡丹是你哥哥,怎么上次没听你讲过?”
  周岚“卟哧!”一笑道:“哥需倒是哥哥,不过是心上的哥哥!”一下说得燕雨屏粉脸通红,满面羞色。
  正在此时,街上有人撮唇作哨,数名健骑飞奔而来,到得店前,高声喊道:“姬大人.有消息了,请快来!”姬纭一听,站起身来双手一拱道:“三位!在下有紧要军务在身,恕不奉陪,见到邡少侠,请代我向他问好!”携佩剑,疾步走了出去。
  众人走到窗口一看,见数骑卫士身披锦袍内衬铁甲,个个面露精悍之色。不由得暗暗惊异:“这姬公子内功出众,气宇不凡,对我等十分友善,为何又在朝庭供职,他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只见姬纭跳在马背上,勒住缰绳对窗口高声道:“山高路远,后会有期,诸位保重!”言迄,策马奔驰而去。
  离开小镇,又行了七、八日,燕雨屏一行来到了沧州地界。孟布衫自从姬纭为他治疗后,气色渐渐红润,身子也健壮起来,双足落地也能行走几个时辰,精神更加舒畅。
  这一日众人行至一座山脚下,天色近晚,忽听得道上人马嘶响,三十余名蒙着脸的黑衣人骑着高头大马,慢慢走了过来。众骑中间夹着一辆华贵的马车,车辕上坐着一位衣襟沾满鲜血的老仆,神情疲惫地靠在车门旁打盹。过了没多久,道上又行来十余骑,乘者个个负伤像是败阵下来的溃兵。
  周岚眼尖,惊呼:“这是柏主人的车子,那车上老者正是柏奎南的贴身老仆!”
  孟布衫跳下骤车,向道上众人扫视一遍,神色冷然,并不说话。
  道上众骑中一个黑衣汉子右手一摆,众人忽地向两旁分开,在马上微微躬身,后来骑者中越出一人,倏地来到马车旁双膝一跪道:“启禀主人,在下断后与大内鹰犬血战半日,方才脱身回来。所率弟兄大半已阵亡,现在人困马乏,天色已晚,此地山势险峻,若中埋伏,必难脱身,看来不宜在此歇息,要速速离开此地。”
  马车里的人道:“连日行了数百里,鞍马劳顿,大伙已疲惫不堪。此地四处宁静,官兵暂时不会追来,还是歇歇再走。”孟布衫一听,届头紧皱:“这不是柏奎南的声音吗?”想起那日在无锡与柏奎南操琴论艺之事,心事顿时沉重起来。
  众骑听主人此说,勒缰停了下来,纷纷下马,准备歇息。
  突然车上老仆一声暴喝:“准备厮杀!有歹人埋伏。”但见山崖上,凌空飞下两块巨石,巨石呼呼而降,约莫有六、七百斤重。众人一阵惊喝,慌忙闪避。瞬息之间,巨石凌空压到。但听到“通!”的一响,地面震动巨石砸落下来,一大半陷进土中,尘土沙石飞溅。石块正砸在一匹马头上,马连嘶号都没来得及,便血肉横飞,倒在路旁。众人骇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惊未了,山崖上又掷下两块巨石,才飞得一半,蓦地一人凌空一举将其中一块劈向马车。这么大块石头,要把它举起飞掷下来,没有千斤神力,如何得成。
  燕雨屏等人远远看见这般阵势,情不自禁地一齐站起。
  车辕上那老仆见巨石凌空砸到,腾地跃起八尺,长袖一挥就去拨那巨石,一石拨动,变了方向,两石相撞“轰!”的一声,火花四溅,砸在车旁的地面上。这一招运用得法,实夺造化之神奇。巨石落地,老仆也一头裁下,摔在尖埃之中。走近一看,只见他双目紧闭,面白如纸,嘴中殷股渗血,那拨石手臂已断成两截。
  柏奎南揭起车帘跨步下来扑在老仆身上,双手抚摸着老仆身躯,泪如雨下。众人围住柏至南,警视四周。刹那间,杀气陡然笼罩山脚。周岚抽出长剑正欲奔出,被布衫一把按住。片刻之间,旷野寂静无声,隔了片响,半空中才暴出轰雷价一片呐喊。随着这声呐喊,先是从山崖上纵下数人,形如大鸟,疾飞而至。接着从四面八方又涌出来七、八十个手持兵刃的大汉,一个个面目狰狞,相貌凶恶。一霎时,吼声震天,黄尘扬起,骤然杀至。燕雨屏见此情景,不觉暗暗心惊。周岚扶住孟布衫弃了骡车,蹑步隐身在一处乱草之中。可喜这处灌木丛生,蔑草稠密正好容身。
  柏奎南被众人围在中间,镇定自如,脸上清峻之色陡现。三十余名尝面壮汉,手中刀尖向外,一个个犹如困兽一般,眼睛里闪动着愤怒的光芒。
  孟布衫一见,心里不禁吃惊。柏奎南这周围的众卫士,不同于一般江湖豪客,原来是摆了个“阎罗陷死阵”,此阵分幽魂谷、奈何桥、阴曹府、鬼门关四门,中间乃一座阎罗殿。柏奎南屹立正中,两旁分立二名九尺大汉,犹如阎罗判官一般,虎目生威,注视着杀来的贼人。
  正在这时,但见一人飘然上前,手中禅杖舞成一团白光,形成一道杖光合成的白幕,向“阎罗陷死阵”冲去。
  孟布衫吃了一惊,这人原来是一和尚,一时之间虽无法看清楚人影的面目,但那招式杖法乃少林寺的秘宗杖法,非辈份高的弟子不得其授。但见杖舞如风,呼喝声中夹着疾风,似乎滚滚巨浪向阵中袭出。一阵喀喀铮铮的响声过去,此僧已和幽魂谷门的人过了两招。这闾罗陷死阵也端的了得,这少林和尚虽然厉害,但四人如同铁柱一般,“砰砰”几声巨响,火星乱溅,和尚并未闯入此阵。
  思岚神色凄然,脸色露出不安。少林乃武林各门正宗,武德素为江湖中人仰慕,这和尚技法精奇,定是少林高僧,为何来与柏查南为敌,助朝庭捉拿于他。
  和尚第一次没有阅入阵中,手中禅杖猛然竖起擎立在一个奇特无比的角度,跃身一劈,“砰!”然一声中,一条人影蔑跌在阵门前三尺之外,一顺人头滚到路边。
  周岚心弦颤动,一张狰狞痛苦尚在抽搐的面庞,掠入她的眼中。这脸早已面目全非,可以辨认出他竟是“冲天神驼”陆韦昌。
  这一个名声噪极一时的前代朝庭宿卫统领如今竟然落得如此下场,确实凄惨。
  周岚不禁心中一酸,一种难以言喻的辛酸愤恨之情突然使她热血上涌,激动起来。她嘴里轻轻呼着“陆前辈,陆前辈……”心里却想起那日在无锡城外的激战,陆韦昌神威凛凛救出众人,如今却尸、首分家,成了黄泉路上之客。
  周岚心中一颤,止不住热泪扑扑落了下来。孟布衫也哀叹一声:“陆前辈你……死得好惨,可恨我这双腿……”他愤愤地捶了几下下肢,啐了一口:“拼一回见高低,死也死得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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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义士指躯
  周岚正欲咬牙冲去,被孟布衫两指按在肩上,一把推进乱革中,周岚见孟布衫脸色煞白,目露杀气,气得浑身颤抖,兀自强行压制,不禁扶住布衫又重新伏下身来。
  但见这少林高僧如憧憧鬼影,时而飞扑,时而远扬,手中之杖越旋越快,令人头晕眼花,视之头惊。
  骤然间,“呼呼”几声,一个震天动地的霹雳劈空而下,声震四野,正是少林绝技“凌空惊雷”,而那支挥杖亦在长啸声中以快得骇人的速度掠出一道弦形的白光,朝阵中冲去。刹那间,几声刺耳锥心的惨号,令人毛立发竖,幽魂谷阵门前又滚下三颗人头。
  燕雨屏看到这里,心中一凛:少林功夫果然非同一般,这和尚禅杖上并无锋刃,劈削人头竟如快刀切瓜,与他相斗定要小心则个。
  这和尚扑杀数人,并不冲入,一转身飘出阵门,站开数丈之远,不声不响地观阵。
  正在此刻,一条黑影又掠空而至,直杀“奈何桥”门。此门有六各青衣大汉把守,三人一排,剑尖相对,中间形成一条走道,仅容一人侧身而过。六把长剑舞动像两壁剑幕,中间阴风飒飒,犹如一条死桥,杀气翻滚,令人心悸。
  跃来的黑影,个子矮小,子持一辆寒光逼目的鬼头刀。上身穿的背心上绣着一个狰疗可诈的骷骸头,散发出一种阴森的气息。
  暴喝声中,那人飞蹿而起,急扑直上,身形快逾闪电,手中那柄鬼头刀旋出朵朵刀花。
  阵门前守阵的二人骤然出剑,快逾电光石火的由分而合,一瞬间,各向对方攻出了三招五式。
  激荡的劲力,逼到阵门前两人脸色急变,纵步欲退,就在这时,那矮人口中大喝:“那里走,快快打开阵门,饶尔得一死!”低沉的声调吐出的字句,震心慑魂,发出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量。
  “奈何桥”阵门中另外四人一看此人武功高强,招式狼辣,呐喊一声,阵门大开,中间桥路宽了数尺,矮人将鬼头刀护住胸部,昂首险进阵门。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间,六支锐利的剑尖,一齐刺出。燕雨屏面色不禁一动,六支长剑罩住这矮子,他今番命休矣。
  哪知这矮子长啸一声,身形倒地,将鬼头刀贴住地面,一阵飞快的旋转,疾如电掣。接着一声声惨叫传来,六个手持长剑的壮汉,在长啸声中,身形猛然前俯,六人的双足被那人齐齐削去,十二只血肉模潮的足踩飞出数尺。六人全都倒在地上,抱住双足,痛得满地打滚。
  这六对一的龙虎之斗,竟让一个矮子赢了。周岚心想:这人刀势决捷,潜劲泽足,是邯踏的人马?孟布衫握住周岚的纤手,轻声道:“柏兄今日恐在动难逃啊!截杀之人有各派人马。这矮子是青城派的,他使的招式是青城派的‘彻底寒霜’,专取人双足,稍不留神,?会截断足踝,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被这招废了武功。真奇怪!青城派许久不在江湖上露面了,为何也来逼杀柏奎南。”
  孟布衫正在踌躇,那矮子已回到自己人群中,将鬼头刀插在地上,袖手观战。
  “阎罗陷死阵”中阴曹府阵门前分立八人,手中剑闪寒光,散出一片凄凉悲壮之气。
  柏奎南站在阵中,开始神态自若,镇定如常,见贼人连克二门,脸露惊慌,几乎站立不稳。
  一条鬼魅似的人影卷起一阵狂风又猛然掠至。手中长剑舞动,姿式优雅潇洒,落落不同凡响。
  孟布衫差点惊呼出来,这不是华山派的掌门人么?一招一式尽得华山派的精要,剑式大开大合,气势磅礴,煞气逼人。
  孟布衫脑海中暗忖:“柏至南数年流窜江湖,为朝廷鹰犬追杀,神龙教三番五次要抓他,今日又被少林、青减、华山诸派所围,这亡国之君的命运这般不济。今日既为我撞见,得救他一命。”他抽出竹剑对周岚和燕雨吊一打眼色,蹑步走出乱草丛中。忽听得山崖上传来桀莱的怪笑声,尖利滋耳,令人全身直起鸡皮疙痞。
  那人坐在山崖上笑道:“孟少使,这时不要上去凑热闹,还不到时候,你们一男一女等会儿老夫专门陪你们玩上几招。”
  孟布衫惊得毛发直竖,仰首一看,那人一头灰白头发,鹰眼射出精光,手中玩着一柄铁扇,盘腿坐在岩石上,正悠悠闲闲地观阵。布衫与周风骇得退了两步:这不正是神龙教右护法“千手孤魂”西门烈么!原来是神龙教的人与围杀柏奎南,少林,青城、华山等派历来与神龙教势不两立,如同水火,今日为何助他捉拿钦犯?心下甚是不解。
  燕雨屏不认识西门烈,初生牛犊不畏虎,见头上有人吆喝托大,取下头上红巾缠在手上喝道:“糟老头子,你下来?姑娘让你知道我‘翠岭红中’的厉害!”
  又是几声难听的桀桀尖笑从西门烈口中出来,他发出令人心悸的阴森森的声音道:“臭丫头,你小小年纪有何本领,敢在老夫面前夸耀,待我手下捉住柏奎南,再来收拾你。”
  正在此时,华山派掌门人黄吟身形微微一晃,已凌空拔起,半空中他手中的长剑划出两道特异的弧线,带着破风之声,电掣般袭向阴曹府阵门之人。这一招正是华山派的绝招之一“银线精玉”,仓卒之间,八名守门大汉早有二人肋下中剑,血线射出数尺,颓然倒地。
  另外六名汉子,更不答话,个个双臂擎剑,嗡然声中,剑光电闪,耀人眼目,黄吟被遇退四步。画色陡然一沉发出“嘿嘿!”一声冷笑,倏地,脚尖一滑,整个身子一连五个旋转,剑尖飘忽忽刺向众人,逼近阴曹府门。紧跟着,他右手持剑,左手从腰上解下一条雪白的绢带,迎风一抖,如一条白龙凌空飘绕。他低沉地吼道:“我奉右护法之命擒拿尔等,谁敢拦我!”
  孟布衫更加惊异了,这绢带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威力莫比,表面上飘飘荡荡柔如轻纱,碰着则皮开肉绽,伤筋断骨。守门人中有两人不识好歹,被白绢抽到脸上,立即眼珠暴出,满面是血,只不过眨眼之间,六人被这白组抽得浑身衣衫破碎,露出道道血痕。
  黄吟左手白编漫舞,右手长剑劲刺,快逾电光火石,招招见血。半个时辰过去,六名大汉又被击倒在地。
  “阁罗陷死阵”被人家连破三门,危在顷刻。柏奎南站在群人中间,面色冷冰冰的凝视着对方,额角上沁出了颗颗冷汗。
  不到三个时辰,这个阵仅存鬼门关一个阵门了,大道上、乱石中躺着横七竖八的尸首。
  这时神龙教来的一干人中缓缓走出一个姑娘,娇艳的脸上冷冰冰的,剪水般的双瞳中闪动着怪异的光芒。手中长剑横起向阵门走去。
  周岚一见,惊叫了一声,差点气昏了过去。这结娘正是北溟十二峰飞凤峰主季茹。周岚气得连连跺脚,心想难道北溟子弟也背叛义道投靠神龙教了?她不顾布衫拦阻,手持长剑纵身跃起,如大鸟般掠至季茹跟前。
  季茹见周岚来到跟前,并不惊慌,转背看着坐在山崖上的西门烈道:“右护法,又杀来一名女子,是杀她,还是去破门?”周岚一见更是气得浑身乱抖,抽剑就刺,殊不料剑尖差点刺在她的咽喉,季茹却不躲让。周岚觉得情形有点不对,展目细看,季茹虽然手脚灵活,但眼神呆板,射出怪异的不是常人所有的光芒。她顿时省悟:这姑娘是吃了迷药,乱了心窍听人驱使,并不知自己究竟干什么。
  正在这时,孟布衫也看出端倪,知季茹是被神龙教灌了迷心乱魂之药。暗忖,这神龙教真是狠毒,拿下少林、青城、华山、北溟弟子服药之后供他们驱使,这样下去,武林岂不会遭到空前的洗劫。布衫连忙挥手,对周岚做了几下手式。
  西门烈坐在崖上大吼一声:“快快杀了这个丫头!”季茹一听,出手如风,长剑陡出,直指周岚两肋,周岚将剑挡开疾退两步,四目相对斗起剑来。
  季茹是北溟派中年岁最小的峰主,深为书忧钟爱。胸中所学,悉得真传,长剑舞将起来,大有流云剑的风彩。剑法柔中寓刚,如行云流水,片刻之中,罩住周岚的身形。
  周岚见她心智已迷,不忍伤她,被季茹连连进招,逼得险象环生,不知如何是好。
  燕雨屏见周岚处处被动,闪身飞奔而出,手中红巾一抖,如一道彩虹,“叭!叭!”二声,早已击翻几名神龙教子弟,跃起身来,飘然落到周岚身旁。
  西门烈见状,心中暗忖:这女娃果然好手段,是何人子弟?急忙大吼一声道:“众人快去把柏奎南拿下!”请人一听护法号令,一个个纵身起来,杀向柏奎南的护卫。瞬间,杀声震天,血雨四溅,哀号声不断。“阎罗陷死阵”片刻被少林、华山、青城几名高手冲破。
  季茹见燕雨屏杀来,一耸肩,脸上两个酒窝一展,眼里射出一丝奇异的笑痕道:“好俊美的姑娘,居然也会使红巾杀人!”手上长剑不歇,转身刺向燕雨屏。
  燕雨屏见周岚不下杀手,玉齿一咬,娇躯跃起丈余,掠过季茹头顶,手中红巾哗哗一抖内力吐出,红巾顿呈棍状,在季茹颈上连点两穴。季茹眼中的奇异笑丝骤然消失,“噗!”的一声,摔在地上。周岚一见大喜,把季茹挟在肋下,飞也似地奔开。
  突然,一声震人心弦,寒森逼人的冷笑从西门烈口中发出:“死丫头,身手不凡啊!空中飞中点穴是谁教你的?”随着一声震天大吼,震得在场的人心旌摇荡,西门烈从数丈山崖上飞跃下来。
  燕雨屏见“千手孤魂”吼声震天,气势骇人,运起内力将心脉护住。心想神龙教被江湖视为鬼魅,果然有些厉害魔头。她星降射出精光,厉声道:“老鬼,不要装神弄鬼。本姑娘乃沧浪苦公门下翠岭红巾燕雨屏,你要如何?我不怕你。”
  西门烈落在燕雨屏跟前数尺,一听此言,沉吟了半刻道:“原来你这女娃是季老怪的门人,难怪有这么俊的功夫。”停了一下又道:“你快快离开,老夫饶你不死,若再捣乱,休怪老夫手下无情!”当今武林黑白两道闻沧浪苦公季享乔大名,莫不闻风丧胆,连这杀人不眨眼的西门烈对他也有三分忌惮。
  燕雨屏嘴唇紧咬,一声不吭地振臂挥剑,一道寒光应手而出,袭向西门烈胸前。
  西门烈抹了一把灰白的头发,如豆的双眼闪烁着利刃般的寒光,一昂首,发出清越震耳的长笑,脸上渗出杀气,两掌快逾疾风,劈向燕雨屏,掌风凌厉,身形飘然而起,肉掌竞来夺剑。
  燕雨屏见西门烈如此轻蔑她,气得满面通红,将剑收回,立地一转,旋出片片白露,向西门烈袭去,身形灵巧不凡、洒脱至极。
  西门烈哼哼冷笑,双臂猛振,运指如剑,两手食中二指分袭燕雨屏咽喉,肋下。这双手四指点出,看似平淡,出手的方位角度之妙,实乃神奇之至,令人毫无闪躲的余地。
  燕雨屏一惊,凌空拔起,“刷”的一声,西门烈一把燕雨屏衣角削去一片。由于出乎西门烈的意料,他仰首香着凌空的燕雨屏,口中叹道:“好俊的轻功,竟让她架过了我的‘玉指学’。”
  骤然燕雨屏猛然沉落,一泻而下,这一招太决、太突然,利剑如风削到。
  西门烈没想到这姑娘在空中竟然会半转折下,一声惊叹:“惭愧!”头上白发早已被削一撮。
  燕雨屏伸手捞住飘然落下的白发,哈哈笑道:“糟老头,我们各输一招,正好打个平手!”西门烈横行江湖,黑白两道畏之如虎,从未这么难堪,心下骇然,心想前次遇到那个少年身怀绝技,废了我的坐骑。令番遇这少女又削去我的头发,小小年纪,学成这般本事,日后江湖那有我立足之地。他杀心顿起。两掌推向燕雨屏,一股刚猛浑厚的罡气电闪而至。
  燕雨屏见掌劲势不可挡,如排空巨浪涌至。又是一个纵跃,蹿起数丈。“砰!”的一声巨响,劲风四散,树拔石碎,燕雨屏身后那柏奎南乘坐的马车被击得粉碎。断辕残木,飞出数丈,气势好不惊人。
  燕雨屏跃在数尺之外,柳眉耸动,嘴角抿着冷笑道:“这掌法有什么了不起,我邡丹哥哥那“四象无形掌”强过你十倍,你少得意,下次遇到你,一定叫他将你击成粉末。”
  西门烈一听得知这姑娘和上次遇到的少年是一伙的,心中更是惊奇,从腰上缓缓抽出铁扇,笑道:“小丫头,别嘴硬,看你小小年纪等会儿变成肉泥,老夫怪舍不得,这只怪你师父没调教好你,怨不得老夫了。”言罢,铁扇在手中一开一合,绕着手腕与食指连转两圈,划出二道优美的圆弧,扇而上寒气森森隐隐露出,一股青气。
  这老儿神态洒脱,身形却欺到燕雨屏跟前手起扇出,扇形幻成千影带着破空之声,星雨般地点向燕雨屏身上三十六道大穴。
  燕雨屏顿感眼前千影憧憧,万扇截来,不知那招是真,那招是假,身子一歪,“中极”、“总涅”、“天古”三大要穴被扇柄重重撞中。西门烈这“神龙赶云扇法”真是快、狠、准。那知燕雨异眉头也不皱一皱,手腕翻起,剑身横掠,以极妙的角度切入,剑锋直削西门烈手腕。
  “当”的一声清脆的金刃撞击之声,燕雨屏的剑锋正碰在西门烈的扇柄上。西门烈与燕雨屏各自震得连退两步。惊得西门烈鼓起眼睛,简直不敢相信。他这扇柄戳去,少也有百十斤力气,若是撞到别人身上这三处大穴,早已嘴喷鲜血,瘫倒地上。可这姑娘依然神态自若,星眸闪光。西门烈打量着燕雨屏娇小柔韧的身躯,眼中露出极为惊愕之色。
  正在此刻,两名神龙教子弟靠近了柏奎南身边,一抬腿正踢在柏奎南的腰肋,柏奎南犹如脱线的风筝,飞出丈余。
  孟布衫见状,心中大为惊奇,建文太子文武双全,天下闻名,怎么这柏奎南竟然半点武功也不会,一名喽罗随便一脚就踢出那么远?但见柏奎南摔得捂住腰,眼中泪水直流,跌决宽潼净几着站了起来,依然禀禀王气,毫无恐惧之态。
  孟布衫心中不忍,一摆竹剑,抬脚欲跃,岂知才一用劲,双足疼痛酸察,一个踉跄,栽倒草丛中,兀自挣扎欲去。
  周岚一见面容失色,双手紧紧按住布衫肩头道:“孟郎,你伤势这么重,举步艰难,上去岂不送死,暂且过了此刻,再作计较。”
  两名神龙教弟子见柏奎南挺立在道上,举刀就砍。“住手!拿活的,不许伤他一根毫毛。”西门烈一声断喝。两门人一听,急忙住手案刀,一齐纵上双肩一剪将柏奎南压翻在地,一根牛筋将他捆成粽子一般。
  r:燕雨屏见西门烈分心,长剑划出弧线向西门烈面门削去。
  西门烈气涌胸头大喝一声:“丫头找死!”脚下微滑,身形侧出尺半,右臂一挥,铁扇飞卷而上,凌空电闪,带着震人心弦的破空之声,绕向了燕雨屏。
  燕雨屏见扇风罩下,一声娇叱,电闪般撤回长剑,左手红巾漫天卷去,“昨哗”直响,威力绝伦。
  刹那间,红巾卷住铁扇。燕雨屏左手一抖使出绝招“天旋地转”,右手长剑同时点出立藏西门烈眉心,这二招配合得天衣无缝,是燕雨屏成名之作,西门烈若不撤手,那红巾上传来的沧浪旋转功定使他身躯刚好撞上这剑,若运劲斗方则旋转之劲更大,必然周身给她这剑划开。只得撒手丢扇,身子暴退五尺,铁扇些时皱红巾卷上半空,无自在空中打着螺旋,燕雨屏红巾一收将铁扁带到自己手中。
  周岚在边上看得神情振奋,对着布衫赞不绝口地道:“燕妹妹这翠岭红巾真是名不虚传!”
  西门烈手上的兵器被一少女夺走,对他来讲是有生以来的奇耻大辱,直气得满脸铁青,双掌运足十成功力,猛地朝燕雨屏拍来。顿时掀起一股刚猛凌厉的狂飙,掌风如巨诗通至。
  周岚骇得大呼:“王妹妹,快让!此掌厉害。”
  燕雨屏究竟还太嫩稚,见刚才夺了西门烈兵器。他的功夫没什么不得了,所以对周岚警戒,并未在意,反而握着西门烈的铁扇朝他双掌击去。“轰!”的一声巨响。燕雨界被震动倒退数尺,心头气血上涌,刚夺来的扇子,又给西门烈抢去。这才知“千手孤魂”的内力实在是胜过自己,若不是方才西门烈中途怕一掌将自己铁扇震毁,一手变拍为抓来夺扇,自己恐怕五内俱伤了。她眼前发黑,踉跄几步,方才站稳,那青城、华山、少林的儿个高手已不吭声地扑了上来。
  西门烈刚才这一掌虽然震退了燕雨屏,夺回了铁扇,但也震得连晃了几下,气息翻腾,心中暗自纳罕,见众人扑上,阴沉沉地道:“把这丫头废了!”黄吟等人一听,寒光急闪,铺天益地,从四面袭向燕雨屏。燕雨屏此时气息尚表调匀,要想在这么多高乎进袭下脱身,实在是太难了。
  “住手!‘湘西狂生’孟布衫在此,谁敢猖狂。”孟布衫见燕雨屏情景危急,大喝一声,奋不顾身从草丛中站了起来,那支乌黑的竹剑闪烁着兰光。
  众派高手听他一吼住手,面而相觑,收身止剑,似乎在等待命令。
  “天悟,上去把这小子宰了!”西门烈下令了。
  青城派那名矮子,听了西门烈之命,眼睛里射出赤红的光芒,电闪般纵向盖布衫,手中厚背鬼头刀一旋,划出朵朵刀花,劈向布衫肩头。
  就在这极为短暂的眨眼间,竹剑飞卷,招式怪异,一闪而隐。
  一声惨号,划空而起,撕人心扉,血花飞溅中,矮子已倒在地上,失去了一条手臂,晕死了过去。仅一招,就制人于死地,众人骇得面日失色,望着西门烈。
  西门烈见孟布衫站在那里,脚步未移就伤一高手,心下暗暗吃惊,私忖这“湖西狂生”剑术果然深不可测,还有一个江湖上闻名的女罗刹“云中雀”还未出手,加上翠岭红巾都是些不好惹的刺头。现在柏奎南已抓到手,不如早撤,以后再作计较。当即把手一挥道:“走!”一转眼纵身跳上山崖。众人见右护法撤兵,携着柏奎南风驰电掣般急奔而去。
  燕雨屏把红巾披在头上,疾步奔到孟布衫身旁,见布衫而色煞白,浑身颤抖。显然刚才那一招,使出了他毕生精华的一剑,同时也耗费了他久虚身体的大半功力。孟布衫见众神龙教子弟离去,才吐了长气,一屁股坐在地上。额上汗渗如珠。燕雨屏急忙给他输进内力,明亮的双眼,噙着感激的泪花。
  周岚见布衫脸色逐渐转红,放下心来。一把拉过季茹,季茹睁着大眼,痴痴望着众人,不言不笑,仲手在她额上一摸,解了她的穴道。季茹一下子摔在地上,额上也让石头碰出血来。她摇了几下头,对孟布衫叩礼道:
  “你是什么人?你是神龙教的护法?季茹随时听从神龙教主和护法的吩咐!”眼中又射出那种奇异的光芒。
  燕雨屏急得抱住季茹的肩头乱摇道:“季茹姐姐,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燕雨屏!”季茹直瞪地望着燕雨屏道:“你是燕雨屏,燕雨屏是神龙教的什么?我是季茹,我不是,我是神龙教的弟子!”
  孟布衫见她心智已迷,紧蹙周头道:“季姑娘被冲龙教的人灌了迷药,心智迷罔,暂时没法解救过来,如何带她走?”
  周岚一声不吭,伸出两指,在季茹肋下一戳,季茹闷哼一声,踉跄倒地。接着道:“事到如今,别无良策,只好先点她穴道带着她同寻邡丹,看‘冰山碧雪丹’能解此迷药否?”
  燕雨屏、孟布衫均觉有理。周岚扶着孟布衫,燕雨屏抱起季茹,寻着骡车,重新上车,朝北行去。
  刚才还是杀声震天的战场,顷刻之间又是万籁俱寂。
  夜已三更了,紫森城内依然成备禁严,升城待卫如林,内城里众太监在甬道丹墀处垂手而立,宫殿里灯火通明,一片肃然。
  从神武门上传来的云板和鼓声,使皇家内城更显得阴森威严。武英殿东胶阁里,永乐皇帝朱棣座在镶金饰玉的龙椅上,脸色严肃,眼角上露出一丝阴笑。.
  前天内庭侍卫密奏,在神龙教的协力下,在沧州抓到了在荒野流窜了多年的柏奎南,现已押在大理寺大狱,有太监认出此人便是“靖难之后”失踪的建文太子。接到密折,朱棣一块石头落了地,心中顿时充满了喜气。登基以来,惠帝下落不明,九鼎之位仍有凯鼠之人,一块心病压了十几年。听说加到了,心境一时格外开朗,脸色也没有往日那么严峻。
  今日,朱棣要亲自御审这个亡国的皇侄。怪不得今日一早寝宫窗前馏金亮架上的鹦鹉也叫着:“皇上大喜!……皇上大喜!”
  忽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司礼兼秉笔太监奏到:“钦犯押到,请圣上御审!”
  此刻,朱棣心中忽然十分怅惘:昔日为臣,今日为君,十几年没见皇侄了:这些年来,他派出十八路人马,四海之内捕杀,今日总算如愿已偿了。
  他略一沉吟,说了声:“带他进来!”
  不一会,八名持灯太监鱼贯而入,后面二名侍尉押进一人,脚镣手铐,四十出头,白而无须,龙风眼中满含悲愤。朱棣一见,心下一沉。正是他,自己的皇侄,洪武帝的长孙朱允坟。
  柏奎南进来,瞥了一限朱棣,鼻子哼了一声,默默无声的挺立一边。几名太监虽再三吆喝,强行让他行君臣大礼,他硬着不干。
  朱棣轻声说了声“赐座!”
  柏奎南仍然昂首而立,身子动也不动。一名太监急忙推他一把道:“还不快叩头谢恩!”柏奎南兀自无动于衷。
  朱棣见柏奎南这个样子,开口道:“皇侄,你纵然狡兔三窟,今日总算落到我手里,有什么活要给朕说吗?”
  柏奎南转过身子,背对朱棣,一声不吭,空气一时似乎凝固了一般。
  乘笔太监见状,趋上前来叩首道:“这厮如此可恶,请将他交给奴婢押回东厂,不怕他不开口!”
  朱棣沉吟半响,终于忍不住道:“允收,谁叫你当年听从齐泰、黄子澄的洮唆,举兵削藩,骨肉相残,我众兄弟为了自保,不得不行肯君侧之举,谁叫你又自行逃窜,致使皇位空虚,所以我只好顺天意民情,登基摄事。你逆天而行,自取其祸,还有何话说。”
  柏奎南双眉紧锁,把手负在身后,在朱棣而前渡起步来。
  朱慷道:“皇侄、你既无语说,又放不下昔日为君的架子,好吧!念你曾受父皇传位诏令,五日之后,我亲自在乾清宫虔敬拜天,以臣之冠服,服侍你升天!”他脸色一变,恢复了凶相。
  柏奎南脸孔一阵一阵发热,前胸和脊背不住胃汗。叹息道:“天下臣民尽知我允收为尧舜仁爱之君,在位四年,忧国忧民,朝乾夕惕,无一日偷闲,今日落在你手中,我早就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你杀君欺天,他日看你如何见得地下列祖列宗。”
  这时,御案上烛影摇死,盘龙柱上宫灯昏黄,香炉中青烟袅袅,只有高檐下铁马不停地响动。
  朱棣一听柏奎南说话的声音,惊得双眼鼓圆,走下御椅,从头到脚打量着柏奄南,眼中射出严厉的光芒。
  这时,一名宫女双手端着一个报螺朱漆八角托盘,上边放着碗参汤,轻脚无声地走了过来,朱棣眼喷怒火,一抬手托盘一飞,暗龙杯落地,“啡啦”一声摔得粉碎,热汤溅湿了朱棣龙袍一角,吓得那宫女跪伏在地,浑身战栗,叩头不止。
  朱棣并不看她,在柏奎南身边转了几圈,大声喝道:“该死的贼囚,竟政冒充允坟前来哄骗朕躬,你到底是什么人,受谁指使,迅速从实招来!”
  左右侍候的太监见皇上;勃然大怒,都吓得战栗起来。
  秉笔太监见皇上说这人是个假朱允效,顿时惶恐万分地跪下磕头道:“圣上息怒,奴婢立即将他押付东厂,连夜开审,弄清真相,严惩怠职之人!”
  朱棣用拳头将桌子猛一插,恨声道:“这帮无用的奴才,该死,该杀!朕日夜悬念此案未了,终成心病,你们身受天恩,就是这么报答朕躬的!?”
  秉笔太监等几名东厂管事太监吓得浑身发抖汗流夹脊,以头触地,泣血奏到:“奴婢该死,有负天恩,只怪曲品那厮,累次密报此人行踪,一口咬定他是允收,愿意以身家姓命担保,这次神龙教的人将此人抓住,他自己却不出面,说是被神龙教的人抓了,分明是与神龙教勾结,有意欺君。此人昨日送到,奴婢们虽然初步审问了一下,奈他死不开口,因而一时没有分清真伪,远望胜上宽恕!”
  朱棣叹了口气,在龙椅上坐下来道:“允效和我虽为叔侄,年龄相差无几,幼时常在一起读书,语气神色极为熟悉。允效声音圆厚,言中夹有威仪,这柏奎南相貌虽与允收无异,但音调高昂,嘶哑尖涩,没有丝毫的皇族之气,其中之诈岂能蒙过我的眼耳。前些年,抓了个和尚,相貌声调均似,他本人却不承认是允收,我为留余地,只是将他幽禁。派出曲品密访。这柏奎南明是假的,却冒死诈称允收,这么看来,真正的允收说不定还在江湖上流窜,聚啸绿林亲客,与我作对。”
  停了半刻,朱材短了口气道:“他们瞒得过你们这几个藏材,却蒙不住我的眼睛,其中必有策谋之人,此人心机这么深远,倒实在可虑。”言讫,忧形于色。
  众太监摸透了朱棣猜忌残刻之性,听他骂了半天,顿时醒悟过来。一方面大肆吹捧皇上胜明,洞察秋毫,一方面添油加醋,把这数君戏主之罪,一古脑儿推到曲品头上。
  朱棣一听众太监之言,心下疑忌愈重,想起这曲品原系洪武旧臣,保不定和允收私交甚笃,如果他和允效串通一气,那还了解,搞不好,哪天地下还会冒出个惠帝来。心思愈想愈乱,不禁想起尹洙一,我多次要他过问此事,以他的精明练达早应看出蹊跷,为何从未见他提过,说他背叛于我附逆,他是靖难之役的主谋,大概是不该我杀了他的好友邡教儒,才装聋作哑。看来曲品这人是不能留了,拿他开刀一可免后禽,二可敲山震原,警告一下洙一。
  此时,宫门里外一片沉寂,龙颜震怒,天威莫测,众人格外小心,没有人敢来一点响声。
  朱棣主意已定,脸色一寒,厉声道:“曲品欺君误国,私交匪类,图谋不轨,着即全家处斩!柏奎南假冒介故,煽众滋事,大逆不道着东厂连夜鞠讯,迫他吐出指使之人,朕今夜要昕候这厮的供词。”
  秉笔太监恭身口称:“领旨!”手一挥,数名侍尉走到柏奎南跟前,喝了声:“走!”一拉伯奎南的袖口,“咯!”的一声,柏奎南直挺挺地摔在地上。众太监直骇得半死,近前一看,柏奎南眼臂翻白,嘴角流血,早已气绝身亡。原来他趁众人不注意已趁隙服了剧毒,靠在盘龙大柱旁,故尔侍尉一扯,立即倒下。
  朱棣见状,气得脸色铁青,青筋直暴地骂道:“全是些该死的奴才!……”
  上来两名太监伸手将柏奎南的身躯翻转过来,但见柏奎南两只手深深地插入自己衣袋里,乱蓬蓬的头发抵着地面,仰而朝天的脸抽紧着,一副愤怒的白眼珠直瞪瞪地盯着朱棣。
  朱棣怒道:“兀那贼人的口袋里藏了什么东西?快抽出来与朕看看!”
  太监一使劲“咯”地一声,柏奎南的手臂扯直,口袋里喷出一股刺鼻的白粉。白粉飘飘悠悠洒在柏奎南躯体上,顿时冒起冉冉黄烟。
  刹那间,惊得众人簇拥着朱棣匆忙走开丈余,远远观看。
  须臾,只见柏奎南尸体蜷缩起来,变得愈来愈小,一直缩得婴孩般尺寸,直骇得朱棣忙不迭地道:“江湖妖术,……快来人,将那怪物铲出宫去!”
  柏奎南渐渐化为一滩血水,斑斑点点散发出刺晃的腥臭……
  那日,邡丹与莹胄和尚扮成军官,手持腰牌斥退了店小二,两人飞也似的离了京区,一路上昼夜兼程,向南驰奔不止。
  行了数日,已到沧州境内,西牌时分,二人进入一座黑压压的林子。
  林中空地,一块青石板上坐着一个老妇,满脸皱纹,脸色苍白,一个美丽的少女身着素装,偎在她怀里,似乎已经熟睡。老妇一只手搭在少女肩头,一只手撑着头,眼睛似闭非闭,似乎亦在打吨。
  石板前面的土中,插着三柱清香,轻炳袅袅,随风飘散。
  空地两角,一边蹲着一只吊晴白额大虎,四只灯笼似的眼睛,只瞪着这石板上的两人,显然跃跃欲试,状极吓人。
  石板上的两人,似乎睡意正浓,对这两只兽中之王的接近浑然无觉。
  邡丹眼见猛虎就要伤人,对莹霄喊了一声“上!”双双跳到这石板上。
  只闻一股幽香扑鼻而入。邡丹顿觉一阵昏眩,再看莹胄已经栽倒。正待定神运功抵御,腰间的要穴已给人用重手法点中,登时倒下。
  良久,邡丹迷迷糊糊醒来,发现已在一辆大蓬马车内,莹胄就躺在身旁,全然未醒。活动一下手脚,只觉浑身酥软,提神运气、才知穴道被制,只得颓然躺下。耳旁只听得车声错鳞,车身不停地在颠簸中向前走动。
  究竟到了何处,落在谁的手中,无从知道。
  “妈、达两个朝庭的鹰犬,送上门来,把他们宰了喂狼算了,还费神拉着他们去干什么?”坐在蓬外的少女开口了,声若黄莺啼啭,但也着实够狠的了。
  “小丫头,就知道个杀,要知这两个货色来头不小,是坤宁宫的一等侍尉,老身要把他们带回去,仔细拷问。”老妇人的声音虽然有点苍老,但中力充沛、震人耳鼓。
  邡丹心想,这套服色可真穿糟了。悔不该脱险以后没及时换掉,现在被人当成朱棣的狗腿子,真不是个味。这母女两人是个什么来路?为什么如此痛恨锦衣卫?会不会杀掉我们?
  邡丹越想越急,正待开口分辩,谁知哑穴也给点住。竟然喊不出声来,寻思自己身负绝世武功,一需好心救人,却落得如此下场,不禁黯然。想起师父多次教诲,说江湖险恶,现在才晓得自己确实是涉世大浅。
  约摸又走了两个时辰,老妇一声吆喝,马车停住,邡丹耳边听到浪涛拍岸之声,似乎来到了水边。
  车蓬的帘子被抵开,一张细嫩白净的秀美圆脸伸了进来,柳叶眉下,一双杏眼忽闪、忽闭地在观察他们。
  邡丹假装昏迷未醒,眼睛半闭。
  “妈、这两人还睡的跟死人一样。”一阵银铃似的清脆笑声,从那个少女的樱桃小口中传出,十分悦耳。
  “把他们提上船来!”老妇声音,由于急促变得尖劲苍老。那天在广济寺听到半山中的那个声音,显然就是她的声音。
  邡丹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心想:“糟了!”
  邡丹、莹冑被人象抓小鸡一样提了出来,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婀娜少女,提起两个大男子汉来,竟毫不费力地纵身上船,看来又是个练家子。
  跟前,出现了一片浩瀚的大海,一艘金碧辉煌的大船停靠在岸边。昨夜见到的那林中空地上的老妇人,正坐在船上的一张靠椅上。
  少女刚把两人往船舱内一丢。老妇一声令下:“启锚”。船始缓慢,继而迅疾地向大海中驶去。
  偌大的船舱,似乎除了少数船上的船伏外。只有老妇、少女、邡丹、莹胄四人。
  时值秋初,天高气爽,虽然航行在海上,却尚无寒冷之意。
  在揩出舱面的五色遮阳棚下,老妇和少女安祥地享受香茗,她们仿佛已用完了午膳。
  邡丹、莹育两个死囚,当然无法享受,直馋得口水直流。
  “妈!像这样的风,明天就到了。”
  少女脸上洋溢着微笑,在海与阳光的衬托下,她变得美丽无比,洁白的牙齿编排得那么整齐,素色然衣裳随风鼓荡,简直像飘飘欲仙的海上神女。
  邡丹忍不住眼睛直瞪着她,真是秀色可餐,连腹中饥俄也忘记了。
  少女的眼睛忽的往舱中一瞥,见邡丹正呆呆地直望着自己,脸色蓦地一红,出声啐道:“死到临头,还偷看别人,真不要脸。”
  邡丹刚才是触景生情,二乎所以,经她一啐,才觉失态,顿时满面绯红,低头闭目。
  少女见邡丹面如冠玉,神彩俊逸,两目炯炯有神,心中暗自喝采。原先把他当个昏死的鹰爪,没在心上,刚才目光一对,才仔细看到他的丰神秀色。真是世上少见的俊俏英武的郎君。本来要对他大发一顿雷霆,这时竟然不知怎的,生出满脸怜意道:“瞪着干啥,大概饿了,来,把这拿去吃。”说罢,递给邡丹一杯香茶,一块黄色酥饼。
  邡丹见她玉手葱葱,捧来食物,其时虽穴道经他潜运内功,已经畅通。仍故意装做手不能抬,面露难色。
  “好,先让你吃饱,等下再收拾你这小子。”少女一边嗔笑,一边给邡丹灌茶、喂饼。
  邡丹闻到少女手上的幽香,本已饿坏,故意慢嚼、细饮,磨蹭时间,以好多亲香泽。
  待到吃完,故意鼻子连缩几下,眼神狡黠,脸露得意微笑。
  少女眼见邡丹神态,又怒又喜,看到母亲回过头来,立即敛容,背过身去。
  这一切,当然没有逃过老妇人洞察一切的眼睛,她仔细的看了邡丹一阵,面露惊诧之色,正待启齿。一声鹰鸣,响自当空。
  船上人都不禁抬头望去,但见一只白毛细胸的鹰,低飞掠空而至。这只鹰看来较一般常见之鹰要小得多,但当其低空直掠时,却出奇的快,速度惊人,随着这声刺耳尖鸣之后,疾若箭矢般地低飞而过,一会,就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白点。
  少女一惊道:“好漂亮的一只鹞子!”
  老妇人忽然想起了什么,面色微微一变。就在这一霎,那只几乎已经消失于视线之外的鹞子倏地尖鸣一声,去而复返。
  老妇人一声叱道:“小心!”
  话方出口,即见那只银色鹂子,有如银色一点,势如箭矢般直向邡丹顶上飞射过来。
  邡丹在耳中方自听到这声鹰鸣之声,已然有些警觉,老妇人再一声示警,更使他觉得形势有些蹊跷。说时迟,那时快,接着又是一声刺耳的尖鸣,这只小小的银鹞,突然嘴爪齐施,自空而下,向着邡丹脸上袭来。
  邡丹一惊之下,身子向侧方一偏,右手二指霍地递出,为着不让这母女俩看出自己穴道已解。邡丹故意手臂弯曲,只用内功透过两指,用“金剪指”力向着鹰脸袭去。饶是如此,虽然慢之一着,但较之一般高手的出手和功力都要高出一筹。
  邡丹本意不想真的伤了它,只是想凭指力逼着这畜生当场溅血受伤而退,却没想到这只银鹞子,敢情为人券养,平日受过严格的训练,大非寻常。
  眼前邡丹“金剪指”方一递出,即听当空鹞一声短鸭,灵巧的身子,就空一翻,蓦地下坠尺许。
  邡丹一惊之下,才知道自己是过于轻视了对方,二指一招点空,眼前鹞子已临胸际。
  由于双方近在咫尺,邡丹看得非常仔细。这只鹞子,生就银翼,火眼金晴,嘴爪如钩,尤其是额上一撮角毛,状似一迎风绽放的银菊,的确是俊极了,却也凄厉极了。
  一沉即起,夹杂着“劈拍”凌历的一声振翅声,这只银鹞第二次攻来.却以尖削的一截翅尖,反向邡丹蘸面上方扫过来。
  邡丹想不到这只小小的鹰,竟然如此狠恶,一时不禁为它惹得火起,身躯向后一收,两掌合夹,发出了三成掌力。
  这只银鹞好精灵,就在邡丹发出的掌力待吐未吐之际,它似乎已觉出不妙,一声鸣叫,猛力开翅直起,其势之疾快,出人意外。
  虽然这样却也被邡丹的掌力扫着了些边儿,随着一声尖鸣,云中炸开了一天的银羽。
  紧接着又是一声尖鸣,在余音绕空之际,这只小小的银鹞已如箭矢般地直起当空,一串凌厉的鸣叫声,缝着它的离去,兀自眷念着眼前不去。
  邡丹几乎为之惊呆了。
  少女娇叱一声道:“这真有点邪门?”
  一旁的老妇人像似已有所见,冷笑一声道:“大概有客人来了。”
  话声才顿,即听见有人撮口哨所发出的尖锐声音,一只亮顶方头快船,正以奇快的速度迎面驶来。
  紧接着,第二声尖锐的哨音亦自发出,空中那只银鹞在第二声口哨发出之后,在空中应了一声,即刻翻转翅膀,一径向那只快船上投身扎去。
  老妇人看到这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停船!”
  少女把话关照下去,大船立刻停了下来,眼看着对面那艘快舟乘风破浪,象是昂行波面的一条海龙瞬息间已经到了面前。
  走得快,停得也快。“哗啦!”一声。风帆放了下来,快船在水面上打了个跄,顿时停住,双方距离大概不足两丈。
  在对方平底快船上,一字并列地站着五个人,其中三个邡丹是认得的。中间那个是流沙帮帮主穆启策,两旁的一男一女是神龙教女巡察“九尾蝎”韩愁和流沙帮的龙千山。
  老妇人兀自端坐在椅上不动,但脸上隐隐出现愁容。
  “原来是神龙教、流沙帮这班恶鬼。”老妇人对少女道:“你注意看着这二人,我来对付他们。”
  “毕海姑二十年不见,今天在海上幸遇了,真是人生何必不相注。”穆启策干声干气地笑了笑说。
  话虽不大,但吐字清楚,好象为风力所送,清楚地传进每个人的耳膜。
  邡丹看到这几个人,大都是手下败将,没有怎么在意,乃至听到讲话声音,才警觉到穆启策已今非昔比,单是这“千里传音”的功力没有精湛的内力,根本无能做到。还有那快如疾矢、娇若游龙的银鹞,傲然停立在他左肩之上,看来又有新的招数了。他真想不到,几年不见,这穆启策的功力竟长进如斯。
  “原来流沙帮穆帮主驾到,失敬!失敬!不知穆帮主什么时候到神龙教高任,有失远迎,还望海涵。”毕海娘话中不无讽刺,接着,对女儿吩咐:“焚香迎接贵客!”
  毕玉琴迅速地把三柱清香插到凉棚前桌案上。
  “少来这一套把戏”,穆启策一声呼哨,银鹞从他肩上拔空而起,疾如流星地直冲过来,一啄一剪,焚香尽灭。其疾、其准,使人叹为观止。待到琴儿出手阻拦,鹞儿又腾空而起,但蓦地一声哀啸,竟然双翅无力地,连翻几个跟头,“噗”地一声,掉入海中。原来就在这一击中,鹬儿已吸进毒气,足以致死。
  “好漂亮的‘阎罗倒’,算穆某见识了”。穆启策见鹬儿落海,怒火中烧。但对毕海姑这有名的药王,到底还心存一点畏忌。不得不强压怒火道;“毕海姑你,一上来就毁了我多年的神鹞,赶快给我交出这北溟弟子邡丹和莹胄和尚,这便万事皆休,否则莫怪我们不礼貌了。”
  “我这里没有什么北溟弟子,更没有什么和尚。”
  毕海姑冷冷地道。
  “实话告诉你毕海姑,我们跟踪你已经很久了。你迷倒的这两个锦衣侍尉,就是大名鼎鼎的北溟一剑邡丹和兴龙寺的莹胄大师。”九尾竭韩愁开腔了:“谢谢你的迷药,不然还要费我们手脚,当然我们不会白要的。”说完,格格一笑,对身后一挥手。两名褐衣短靠的弟子,捧上二只拜匣,韩愁接过,轻身一点,如一朵白云,冉冉降到这边船头。
  “这个匣中是两支千年人参,两棵千年首乌,一瓶王蛇唾液;这只匣中是黄金千两,是我们向大教主专门嘱咐送给海姑的。”韩愁那张寡妇脸绽开笑容,更叫人看了恶心。
  “韩巡察,这人情我就不客气了,但是这人嘛……我原先以为是两只鹰犬,准备解回岛上去喂我的虫儿,现在既然晓得是武林同道,这就难办了,交给你们,显然不行。我无意开罪于北溟派与莹胄大师的灵虚门。你们到底和他们有甚过节,能否示之一二。”毕海姑一听这两人不是大内侍尉,竟然是两个武林成名人物,感到事情的严重性。
  “不瞒海姑,邡丹这小贼,偷了我们教主的武林至宝赤龙剑和剑谱,至于这莹胄和尚嘛,听说他藏有这赤龙剑的剑鞘。你知道我们教主向天冲武功盖世,天下无双,武林同道,那一个不服。如今华山、青城、梅山、流沙帮各派均已归属我教,武当、少林闭门不出,他们的许多高手都已投奔我教。连天下第一帮的丐帮亦是一塌糊涂,至于这北溟派早已溃不成军。莹胄那师门几个秃驴算得了什么。海姑不必多虑,向大教主讲了,只等这二件武林至宝到手,就要大会天下群豪,到时候还要请你这位海外仙姑坐上席呢。”这“九尾蝎”韩愁软硬兼施地对毕海姑讲了这席话。
  “妈,闻说这邡丹乃是邡少师的公子,雪山长老的传人,上官玄机的义子,你可千万不能答应啊!”毕玉琴生怕她妈轻易地答应人家,侧头向海姑耳语。一边拿眼睛瞟着邡丹,正和邡丹的视线碰上,羞得粉脸一红。
  “我知道,你去把他们的穴道解了,服上七叶红枫的解药。”毕海姑轻声嘱道。
  毕玉琴刚把解药掏出准备送去,倏地三条人影已扑到。二人直奔毕海姑、一人直奔毕玉琴。
  奔向毕海姑的是穆启策和“笑弥勒”韩笑,奔向毕玉琴的是“九尾蝎”韩愁。
  这三人的功力已臻化境,辨风听微。刚才母女俩的对话焉能不知。“七叶红枫”之名入耳,立即同时出手。他们之所以对这毕海姑心存畏忌,不是在她的武功,而是她的高深莫测的使毒功夫。
  “好个臭婆娘,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可怪不得我们了。”穆启策、韩笑不待毕海姑“七叶红枫”出手,已经从二面刀剑齐出,直向毕海姑袭来。
  毕海姑也真了得,就在二人分进合击尚未近体的一刹那,一式“一鹤冲天”身子拔地而起,离船三丈,坐到了桅杆上。蓦地从袖中拿出一支枫叶,这叶都叶比普通的枫叶大可多倍,开了六叉,分成七瓣,颜色通红迹亮,就像赤飞雕成,在太阳光下闪闪发出渗人的红光。
  障启策,韩笑见一扑不着,腾身就追,一见毕海姑“七叶红枫”在手,登时被这种胜似“七步新肠红”的毒叶吓得失魂爽胆,就在半空中将腰一所,头下脚上,如魔作捕兔,直扑舱中,妄图抄住昏迷的邡、莹二人逃之夭夭。
  这两人,如果当机立断,就此飞身回船逃走,或可有活命机会。但他们在向天冲盛怒之下,立了军令状,非抓回邡丹不可。因此,顾不得危险,希图凭借自己轻功非凡,乘机掳走邡、莹二人,岂知这一念之差,竟铸成大错。
  原来邡丹虽在密林中受了毕海姑“仙人醉”迷香的海熏,但由于他在雪山多年熬练,经常服食雪山长老赐给的世所罕见的各种药得,体内不但元气旺盛,且抗毒力极强,加上这“仙人醉”只是毕海姑一般防敌的迷香,虽然功效厉害,但并非置人死池的剧幕之物。邡丹以其特质,早就醒来,所点穴道,此时亦运功解开。因此对毕海姑母女耳语,听得比那儿人还要清,见韩愁直扑毕玉琴欲奇解药之时,早已腾身而起,切身挡住。同则面露微笑,双唇微张,吞腹吸气,将毕玉琴手中解药吸进口中,右手二指骈出,径向韩愁出手的曲池穴点去。腾身、切进、吸九、出手,竟在刻不容缓的一谣间完成。而且位置拿捏的是那么准,吸药的那内力是那么浑厚,以致看到韩愁扑进的毕玉琴死劲扼住药丸,竟丝毫无抗拒之力,迅疾的射进他口中,显示他的内力和速度已经匪夷所思,身法极为潇洒优美。把个毕玉琴看得如醉如痴,一时竟忘记了给莹胄吃解药。
  邡丹骈指一出,罡风凌厉,有如利剑。
  一惊之下,韩愁不得不把递出之手向后一收,身躯后退,足足有三步开外。
  就在这一刹,韩笑与穆启策已然扑到。穆启策当年在大江中栽在邡丹手下,差点淹死,立誓报仇。他把帮主之位让给爱女,自己寻到天方拜在神鹰使者门下,苦练了三年。回到中原,被向天冲委以西路巡察要职来捉拿邡丹,原以为邡丹已着迷药,到手可擒。谁知他竟毫无醉意,见他方才身法,想起当年之事,依然心有余悸,怎政再去硬碰,一个空中折腰,将身子直往水面射去。
  那韩笑却不知深浅,仗着自己铜头铁脑,全身如一根铁棒,直向邡丹头顶撞来。心想凭着自己护体金刚功,不把邡丹洞胸破腹,也要叫他五脏俱裂。
  邡丹冷笑一声,身躯稍动,骈指已经点到韩笑头上。只听得“咕哧”一声,韩笑头上已经出现两个深深印出的指窝,人跌倒在五尺开外的甲板上直翻白眼,眼见头骨已裂,活不成了。
  “二指灯!”韩愁骇叫一声,撒腿就跑。
  韩愁这声惊叫,不仅把已经翻出船外的穆启策和还在平底船上的众人吓得忘魂丧胆,更引起毕海姑一段甜蜜而又辛酸的回忆。
  这“二指灯”手法,在江湖上绝迹已久,三十年前一武学后进在一偶然机会得到已失传多年的释教秘籍,练得此功。并在嵩山论剑时,露过“二指灯”的绝技。折服了擅长“一指禅”功的少林觉慧大师。使当时在场的毕海姑钦慕不已。后来他俩情丝紫系,结成伴侣。以后由于双方志向不合,终于分手。三十年了,难道这邡丹竟是他的门人?
  一念及此,毕海姑疑念顿消,放弃了原本不愿开罪神龙教,留下一条退路的打算。手持“七叶红枫”,有如仙姑下凡,腾身而起,冉冉落在对方平底快船之上。
  平底快船上的那一干人,看见毕海姑手持“七叶红枫”攻来,个个面如死灰,如丧家之犬,纷纷离船逃命。
  但是,除了三个轻功较高的跳上大船外,其余均在途中七孔流血栽下海去。这“七叶红枫”所到之处,一丈开外,决无生理。
  已经射身水域准备回船的穆启策,见势不好,只得凌波一点、复返大船。
  他观察到这一切,只得拚死一战,遂大声喊到:“韩巡察,一起上!不是鱼死,就是网破,跟他们拼了。”穆启策妄图以两人之力同时夹击丹,侥幸取胜。
  二个人,四只手,倏地张开成孤圈伏,从两方面邡丹袭来。
  二双怀抱的手臂,两个带着极大力道的圈子,直向邡丹肩头按来。
  “九宫双旋”是穆启策多年精心琢磨的杀着,回到神龙山他就与韩愁双练双修,自此招出道以来,他俩还从未败过。
  好一个邡丹,只见他双手插入两个旋涡的中心,似乎不由自主地随着穆、韩两人转动。身形越转越快,可不久,就见邡丹只是身躯顺势慢转,而穆、韩两人却象陀螺般越转越急,浑身大汗淋漓,头上白雾袅袅。显然邡丹已掌握了破解此招之法。突然间,只见邡丹双臂一抖,两个人象疾转的蜻蜒向海上飘去。
  看到这里,众人忍不住一声喊叫“啊!”这两人也着实不凡,一入海面,即凭丹田之气提收,凌波雨立,显然是“提呼一气功”。
  邡丹也随着他俩,运劲停留海面,并立即双掌攻向两人。
  功力的差异,转瞬就分了出来。两人伸掌抵住邡丹时,小腿已入海下,反过来再看邡丹,连鞋上都无一滴水珠。
  穆、韩到了这时,方知邡丹功力高出自己太多,但掌已相粘,万难抽身,只得使出乾坤掌,希望能摆脱困境,好逃之夭夭。
  这乾坤掌一阳一阴,乾掌为阳,掌心赤红如火。坤紫为阴,掌心漆黑如炭,发出阴柔之气。乾掌之风,暗雷滚滚,灼灿逼人。坤掌之风,阴森测测,寒冰彻骨。端的阴毒异常。
  邡丹见状,冷笑一声。心中暗想,这一对狗男女实在作恶多端、怙恶不悛,顿时杀机隐现,双掌加力推出,竟把穆启策、韩愁两人各震出十丈开外的海中,惨叫声传出数丈之远,只见海面泛起一阵红浪,转眼两人已被海水吞没。
  第十八章 圣姑解毒
  灰色云雾笼罩着大海,此刻,大海看上去如梦如幻。极目望去,混沌沌的分不清哪里是天际,哪里是水线。阴霾而惨淡的涛色,在波峰与浪谷间形成反差,更使海面充满恐惧。
  邡丹借一推之力,已倏然腾身回到船上。这边船上的华玉琴早将窜到这船上的龙千山放倒,手里拿着一枝“七叶红枫”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毕海姑一把火点燃了平底快船,回到大船,即分咐打扫甲板、开船。行了几个时辰,天气转好。秋高气爽,水天一色。阳光映照下的海水,泛出千万点耀眼的金光,景色如画。使刚刚经过恶战的三人倍感和谐,仿佛忘记了曾发生过的血雨腥风的恶战。
  船外的凉棚下,多设了两张楠竹靠椅,邡丹、莹胄经过这番折腾,已由阶下囚变成了座上客。只是莹胄虽然已经苏醒,目光依然呆滞,神情木讷。
  “原来两位就是邡少侠和莹胄大师,老妪多有得罪,还请邡公子和大师海涵!”毕海姑起身对二人一揖,脸上似乎对林中迷倒两位现出愧色。
  “这只怪我忘记脱掉这层虎皮,前辈请不要客气。”邡丹忙起身还礼。
  “请问邡公子,你们身着锦衣尉服色,忙忙欲欲往何处而去。”毕海姑问道。
  “说起这件事,真是一言难尽。”邡丹不得不把这莹胄在八贤庄受伤后的事,简要地说了个梗概。
  “妈,你看这有多巧,真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邡哥哥,你真是运气好。”毕玉琴高兴地说道。
  “琴儿,你别尽说傻话,叫人家笑话。”毕海姑显然对琴儿的口没遮档皱眉。
  毕玉琴听他妈一说,才想到自己的话,究可以从那个青年男女非常敏感的角度理解,一霎时双颊羞得通红。嘟哝道:“妈,看你乱说一气,我是说莹胄大师这病,正碰上了这唯一能治这病的百药圣姑。”
  邡丹见毕玉琴窘得可爱,也忙替她打圆场道:“毕姑娘说得极是,我等真是有缘,得遇圣姑,不但大师有救,整个武林也有救了。”
  毕玉琴听到邡丹称她姑娘,猛然把嘴一撅道:“你这个人才不知好歹,我叫你哥哥,你连一声妹妹都一愿喊,这样瞧不起人。”说着说着,眼圈一红,好一种天真烂漫的神态。
  “琴儿,不要放肆!”毕海姑连忙对邡丹道:“邡公子别介意,我这女儿平时给娇惯了,说话老是没遮栏的,”
  邡丹见琴儿此态,似有万般柔情,不觉心中一荡,碍着海姑在前,只得陪笑道:“前辈不必责之太严,像令爱这样的风姿绰约,才貌双全的女侠,小可焉敢轻视,我以后就不嫌擅越,叫你琴妹好了。”说罢笑迷迷地看着毕玉琴。
  “邡哥,这才貌双全我可不敢当,不过我更不喜欢叫什么姑娘、小姐的,你比我大,我叫你哥哥,你就当然叫我妹妹啦。”毕玉琴亲昵地望着邡丹。
  毕海姑笑道:“琴儿这孩子,真惯坏了,老是缠着没完,邡少侠,你刚才讲到莹胄大师这病,到岛上再说吧。”接着“峨!”了一声:“到葡萄峡了。”
  船过葡萄峡,确实风光无限,但见大小岛屿,千姿百态,星罗棋布的散落在广阔的海面上,妙在这些石质的岛屿,均色泽嫣红,让金色的阳光一照,一座座状如呈琥珀、玛脑色的透亮的葡萄。这等美景,前听未见,刚才一场恶战下来,大家都想轻松一下,当下泊舟岛旁、畅快地玩了一通。
  原来这些石岛,最大也不过两丈方圆,小者不过尺许,与其说是岛,远不如说是礁石来的恰当,除了供人们玩赏,谈不到什么利用价值。更不能居住,倒是引来无数海鸟在上栖息。
  毕海姑同着邡丹、玉琴,施展轻功把大小礁石踏玩一遍。出于水面雾气过重,连衣服都弄湿了,老少三人似乎都有些“童心未泯”在这些礁石间尽情嬉玩了一阵,玉琴和邡丹又捉了些虾和鱼,用竹篓装着,这才返回大船。
  大船起缆。缓缓离开时,邡丹指着海面上红欲滴的葡萄般礁石,由衷地赞叹道:“即使是神仙境界,也不过是如斯吧!
  琴儿看邡丹如醉如痴地喜欢这葡萄峡,忙道:“现在时令不对,要是春天才更好玩,石头还会变颜色呢!”
  邡丹惊讶地道:“真有这等事?”
  琴儿说:“怎么不是,我去年同妈来过一回,这些石头有的变兰了,有的变黑了,还有的仍是红色,五彩缤纷,真是美极了!邡哥哥,你不要走了,明年我们再来玩好吧。”
  毕海姑望着女儿的憨态、不由得笑了一声道:“傻孩子,人家邡哥哥身上担子重得很,那像你一天到晚只会玩。
  邡丹见玉琴娇痴地望音自己,心中欲醉,心想要是大事完成以后,跟着这个练妹,泛舟于这神仙境界、侧也真是人生之乐事也。想到这里,不禁又想起燕雨屏来,心头不觉一怔。
  正沉思间,只听得寒儿一声欢叫“到家了!”船已来到一处海口。
  这海口,是离魂岛唯一出入的要道一两面峭壁高达千丈,左拥右抱,独独空出来正中三十丈方园的一片海湾鞭地。海口最前端只不过十来丈宽,真是一处绝妙的天险。
  全岛之面积究竟有多大,眼前尚难全窥,但越往里进就越大。这离魂岛果然与众不同。
  蓦地,眼前出现一片青黄红,显然已近岸边,上得岛来,穿过一条五色斑斓石道,又是两山对峙,石甬道越走越窄,又行一些时分,进入一个占地颇大的山谷。
  谷内百花似锦,杂草丛生,粉红黛绿,甚是宜人,谷周建有多座茅亭,亭与亭之间均有石径,每亭之中或笼或池,里而隐隐可辩百兽形状,十数名女婢,来往穿梭不止。
  另有五个与众不同的大亭,形若柜、箱里各种青瓷瓦罐、琳琅满目。
  整个谷中,异香扑鼻,令人头昏目眩。
  邡丹此时暗暗一惊,但稍一运功,感觉无碍。顿时醒悟。原来是船上解药的功效,不然的话,恐怕已横毙岛上了。
  穿过这些亭子,出现一条花径,这条花径夹在两溪中间,别有一番风味,令人赏心悦目。
  花径尽头,一幢石楼,屹立在古柏丛中,兽瓦飞檐,黄墙朱柱、幽篁簇簇,好一处神仙府地。
  进得楼内,海姑请邡丹和莹胄在厅内坐定,自己和玉琴匆匆走了进去。
  须臾,海姑出来道:“岛上一路阴气甚浓,少侠和大师初到此地,水土不服,请先喝上一剂青龙汤。”
  只见一个端庄的青衣侍女端着精致的托盘、里面放着二盏碧绿色的汤水,跪送到邡丹莹胄二人跟前。
  两人喝毕,直觉清香满口,沁人心脾,方才的不适,完全消失.神情顿觉清爽。
  “邡哥哥,我给你一瓶好东西。”毕玉琴一声娇喊,已从里面出来,手里捧着个小葫芦。“这是面草癖邪丸,吃了它、百毒尽除。”
  “这丫头,真是只疼着新认识的哥哥,我花了几十年,练成这三瓶药,她居然大大方方地拿来送人了。”毕海姑痛爱着琴儿,微笑地嗔道。
  邡丹肃容推辞道:“既是前辈几十年的心血炼成的至宝,小可岂敢随便收下。”
  百药圣姑笑道:“邡公子身负重任,能光临敝岛,也算是有缘,这药你是用得着的,我三笑话这丫头性急了、恨不得把什么都送给你。”
  玉琴听了,粉颈一歪,冲着母亲嗔道:“只兴你送得,我就不能送妈,再取笑我,可不依你了。”说着头往海姑怀中一钻。
  毕海姑笑了笑说:“好了,算你送的。我们现在来谈点正事,看看怎么给大师疗毒。邡少侠,请你把莹胄大师中毒前后症状细说一遍。”
  听完邡丹的叙述,百药圣姑脸色沉重起来。低声道:“邡少侠,这七绝移心散,乃天方怪人所制,非一般毒物可比,服食之人真元已散,心脉三弦中一弦阻断,故尔心智迷惘,记忆遂忘,此毒已入心脉,通常武林驱毒之物,全奈何不了它。幸得我十年前遨游绝域,得一奇物,或可除它。只是毒可除掉、心脉已断难续,除非一种稀有的万年续断,方可继绝。可这东西,除了雪山绝域,哪里去寻?”
  邡丹听罢、这才明白,这七绝移心散,自己当时也曾吃了,竟然奇迹般地挺了过来,全仗雪山长老赐食世上稀有之龙筋、续断、人参、首乌缘救。现在圣姑一问,一时竟也焦虑万分,想不出到那儿去寻。沉思半响,心头一亮,忙问道:“百药圣姑,这冰山碧雪丹内是否含有此种药物?”
  “冰山碧雪丹!那是雪山圣药,武林至宝,你身边怎么会有?”毕海姑惊讶地问。
  “小可从雪山下来之时,雪山长老曾赐给我一瓶,这几年为人疗蒜用了几颗,还剩有不少。”邡丹答道。
  “有了这圣药,大事有望。琴儿,吩咐售儿开饭,我们这就开始为大师疗毒。”毕海姑兴奇地说道。
  饭后,按照圣姑吩咐,邡丹叫莹胄大师躺在竹榻上,叮嘱他无论到什么情况不许动弹,怕他痛得心智迷失时胡来一通。如是三遍,直至莹胄复述记牢才罢。
  这时,毕海姑从外面进来,后跟一青衣侍女,拿着一个长约四尺的竹筒。侍女将竹筒放在莹胄大师的脚下,筒的一端,对着脚心。
  百药圣姑上前将筒塞一拔,一条紫冠金环腹蛇自简内露出三角形的头来,蓦地一竖,一口咬住堂胄脚大姆指上的隐白穴不放。
  邡丹一惊,一看此景,正待发问。毕海姑见邡丹神色有异,凛然道:“邡少侠,此时万不可妄动,否则将有性命之忧。这叫以毒吸毒,奇毒奇医,你且看着。”
  只见蛇口紧紧咬着莹胄脚趾,干瘪的身子慢慢鼓起,半侧蛇冠缓缓竖起。金环的皱纹也舒展开来。莹厚足趾青色上涨到部后,慢慢隐退。由青变紫、由紫变红,看来莹胄体中之血气已被蛇吮吸入腹。
  半个时辰过去,干瘪的蛇身已鼓鼓发胀,紫冠透明,金环发亮。
  “止!”毕海姑一声喝令。青衣侍女拿捏住蛇往筒呐一塞,迅速盖好,退了出去。
  “邡少侠,今日就治到这、这蛇乃绝域所得之紫冠金环,可吸百毒,老身将它放在筒中。今日吸饱,须置于蜈蚣穴中,让百只蜈蚣从蛇身上吸去毒血,然后再行医疗。如此三次、从足以胸至喉,方能将这七绝移心散剧毒吸尽。”
  “邡哥哥,你初次来我们岛上,出去看看怎样,莹胄大师两个时辰内不会醒来的。”毕玉琴拉着邡丹的手就往外走。
  邡丹见莹胄已呼吸平稳,酣然入睡,便随玉琴走出楼来。
  玉琴带着邡丹,顺着一条石板小道径往谷后山上攀去。
  一路上只见苍松翠柏,奇花异草,小桥流水,曲径通幽,瀑布飞泉,雾气迷茫,景色之清秀,令人心旷神怡。
  爬到山顶,远看万倾碧波,海天一色,心胸更加开阔。
  “你妈为什么对朝庭军官那么恨?”邡丹想到毕海姑那天对他们的行事,心里一直对这母女俩的行为有些不解。
  “邡哥哥,我妈脾气原来古怪,对朝庭的官儿尤为反感。不知这回怎地对你倒格外客气。她在武林中号称百药圣姑,对百毒之伤。确能起死回生。但得凭她高兴,稍不高兴,出手就伤人,特别是不愿外人进岛。从我懂事起就没见人活着进过此岛。你们来了,能住在岛上不走吗?我还从来没个伙伴在一起玩过。”毕玉琴滔滔不绝地说着。
  邡丹听完,觉得她们下手太过毒辣。从而对毕玉琴之纯朴的言语却丝毫没感觉到。不免讥讽道:“哦,原来如此,看来我们不碰上神龙教这班人,恐怕就被你们喂了虫儿。谁现在来陪你玩呢?”
  “别再说那些难听话了,从你一醒来睁开跟睛,我就觉得你不像个坏人,就……”玉琴说到说儿突然面上一红,说不下去了。
  “就怎么了?”邡丹逗问道。
  “就喜欢上了你。”毕玉琴快人快语,说后,粉脸一羞,扭头就跑。
  邡丹见状,心中不禁为之荡漾,缓步跟上。其时,金乌西坠,红霞半天。
  邡丹跟着玉琴下去里许,蓦地看见前面山上、瀑布飞流直泻崖底,由于山崖俱是紫色石头,瀑布溅起的水气,在阳光下竟然如紫雾腾起,好一片紫色的世界!
  邡丹为眼前这紫色的世界所陶醉。猛然间,忆起三幅“千忍”立轴上那首“魂聚紫烟中”的诗来。不禁心往神驰,拔足便往那边走去。
  “邡哥哥,那边去不得。”毕玉琴回头一看邡丹往那边走,骇然大叫道。
  “为什么?”邡丹止住脚步。
  “那个紫烟谷,是这个岛上的禁区,布下了‘无形百毒阵’,我妈连我都不许去的。”
  “哦,是这样。那谷里究竟有什么东西?有没人住在那里?”邡丹刺探着问。
  “这个我可没听说过,我也曾问过妈妈,如说是为了防止坏人偷袭这岛屿,所以布下此阵。”
  邡丹见状,知道一下子也问不出什么称堂。知道这“无形百毒阵”肯定厉害无比,也不敢贸然偷往,只得暂时息下此念。
  第二天、第三天,每到申牌时分,毕海姑就给莹胄疗毒,从胸至喉。
  到了第四天,莹宵脸上青紫之色完全褪掉,眼神木讷之态已除,只是神情异常疲惫,双目无光。
  “现在快给他喂冰山碧雪丹。”毕海姑对邡丹说道。
  邡丹给莹胄大师喂上冰山碧雪丹,然后右手抵住他命门穴,助他行功。
  一霎时,只见莹胄头上白雾腾腾,双目紧闭,脸色逐渐红润。
  半个时辰过去,莹胄突然“啊哼”一声,倒在榻上昏昏睡去。
  “好了,现在心脉断弦已经接上,让他再睡上两个时辰即可恢复。”百药圣姑一挥手,“你们都随我到外面去。”
  楼外一所雅致的亭子里,中间一张石桌两边各有二张石凳三人坐下后,侍女递上香茗、水果退下。
  “邡少侠,你可记得那寒山子是怎么死的?可知老身破例这次准许你们进岛疗毒却是为何?”百药圣姑诡谲地笑道。
  “部丹确实不知,还望圣姑明示。”邡丹听此一问,感到惶恐不安。
  “我在这岛上住了几十年,除了一个特别的人外,从来没有哪个人生着进了此品。寒山子居然饶舌,活该倒霉,这回我破例接纳你们两人,实是看我这宝贝女儿喜欢上了你,现在莹宵大师病已治好,你嘛!就留在这岛上做我的上门女婿好了。”毕海姑居然摊牌了。
  这段话如迎头一棒,把邡丹打懵了,按理人家给你的伙伴洽好了不治之症,毕玉琴又长得风资绰约,如小家碧玉,找你做女婿该是极大的人情。可部丹想到自己一身重任,还有那朝夕思念的屏妹妹,怎能开口答应。
  “圣姑治好莹胄大师的不治之症,邡丹感激零涕,只是我还有难言的苦衷,这婚事嘛,容我回到北漠禀明义父上官玄机后再行定夺,您老看如何。”邡丹想拖过去再说。
  “不行!你不应允这婚事,休想走出我离魂岛一步。”毕海姑脸色罩了一层冷霜。
  邡丹从小心高气傲,如何受得毕海姑这等颐指气使的话语。顿时义形于色道:“毕前辈、士可杀,不可辱!前辈若硬要邡丹应允婚事,邡丹断然不从。”
  毕玉琴一听邡丹不答应婚事,一面觉得邡丹无情,同时也觉得母亲逼人过甚,好像我毕玉琴嫁不出去似的。登时气得“哇”的一声,那哭奔出。
  邡丹见毕玉琴委屈跑出,才想起只顾与圣姑斗气,没想到伤了玉琴的心。心里一急,忙喊道:“琴妹:……我……”可最后仍是不好说什么。真是世事最难莫过“清”字,任何事,只要掺杂了感情的因素在内,便平添无数的烦恼。
  百药圣姑见邡丹那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劲头,陡然身形泼起,闪出亭外。随后,如一阵疾风围着亭子转了个圆图,亭子周围一丈开外,竟然出现了一圈紫黑色的梅花瓣。
  “姓邡的小子,答应我便罢。否则,叫你永世给我果在这亭子里。”毕海姑一反过去几天谦和的神态,声音竟然又和那天晚上在广济寺半空中的声音一样,变得凄厉而苍劲。
  邡丹越想越气。天底下竟有这样的事!双足一颜就往外闯。焉知才行几步,离那梅花圈尚有三尺多远时,一阵刺鼻的腥香迎面扑来,使人头昏目眩,心涌欲呕。概时足软如酥,提不起脚步,只得踉跄退下。
  两个时辰过去,毕海姑偕同莹胄大师来到亭前,离亭三丈有余之处站着。
  莹胄显然神智已恢复如常,向着邡丹苦笑道:“老衲这条性命,完全是少侠所赐,再生之思.没牙难忘。只是眼前这婚事,如果是师门有甚难处,我跟你义父乃是世交,自可为你说项,不知少侠如何。”
  邡丹道:“毕姑娘的人品,自是没有话说,我邡丹能得到她的青涞,五内铭感。但小可自有隐衷,兼之重任在身,实难从命。若圣姑硬要强迫,只好一死而矣!”
  百药圣姑听到此处,脸上杀机顺现:“好小子,你有种,老身就成全你!”言毕,袍袖一挥,亭外紫色梅花圈向里逼近五尺。
  邡丹顿时恶心呕吐不止,心思今世不意碰到如此横恶的女怪,此命休矣。想到这,不禁更加思念燕雨屏,选折着性命运足真气,对莹胄道:“大师,这件事我邡丹认命了谓你回去转告燕雨屏妹妹,叫她不要为我悲伤。”说完,喘气不止,颓然坐下。
  基泡楼门洞开,毕玉琴泪痕满面而出,“通”的一声,跪在体得姑脚上:“妈,你饶了邡公子吧!”
  毕海贴脆若冰霜,丝毫无动于衷。
  邡丹坚注之声已更缩厉害,显然已痛彻心肺。
  毕玉琴见状,扭头就往亭子里闻,她虽然久居此境,熟悉诸种毒物,但显然对这“柴梅绝毒”也毫无抵御之力,才闯到花匾前,竟然一头裁倒,号叫了声:“妈妈,你要如此绝情,女儿只好随邡公子一道去了。”说罢挣扎着往前爬。
  百药圣姑见女儿如此痴情,长叹一声,袍袖一挥,紫梅尽皆收去,转身进楼。莹胄有意相劝,也随后而入。
  半晌,邡丹迷迷物糊觉得有人给他用清水扶拭。降眼一看,玉零正泪痕满面地望着他。
  邡丹心中大为感动,拉着毕玉琴的手道:“琴妹妹,谢谢你这么关心我,我其实也非常喜欢你这妹妹,不过我原来早和界妹妹认识了,他找我找了许多年,我如果背奔她,将来怎么傲人。”
  毕玉零道:“那哥哥,我不怪你,那屏姐姐想必一定是天伯郎的人物了。不然你怎么一直挂念她,宁死也不忘记地。我真羡慕她,这次出岛,你带我去认识这位姐姐好吗?”
  “好!我想她一定会喜欢你的。怕只怕你妈不会答应。”邡丹衷心地为玉琴的纯真而感动。
  正说话间,莹胄大师从楼内出来,对着邡丹道:“邡少侠,百药圣姑说不愿再见到你,要你我即刻离开此岛。”
  邡丹道:“大师,走是可以,但还有那么多武林高手给神龙教的‘七绝移心散’害了,圣姑不愿援手,如何是好?”
  毕玉琴说道:“邡哥哥、为了消弥武林灾难,我去再求求母亲,你们且先上船等候,我就来。”说完,匆彻离去。
  邡丹和莹胄只得来得海口,坐上为他们准备的船上等候。
  一个时辰过去,毕玉琴还没有来。又过了一个时辰,仍未见踪影。邡丹急了,起来对莹胄说道:“干脆我留在岛上作人质,大师带她们去救人吧!”莹胄沉思不语。正说话间,只见玉琴神色惨然,飘然而来,肩上扛着竹筒,手里提着大篦。一到船上,二话没说,立即命令开船。
  直到船出葡萄峡,毕玉琴才告诉他们,母亲死不同意她离岛而去。她只好偷偷地拿了这些治病之虫匆忙赶来。
  出峡以后,突然海面阴风四起,一连三天遇到东北来的飓风,滔天大浪几次使这艘大船险遭颠覆。幸亏梢公经验老到,船体坚固沉稳,总算熬了过去。到第四日,”海面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风和日丽,水平如镜。大家几天没睡,都躺在舱房里沉沉睡去。
  “啊喃,这阵风真厉害,把我们刮到大江口了。”梢公隐隐约约的看到陆地,吃惊地喊道,大家均一振而起。
  “阿弥陀佛,邡少侠,你看我们从那儿上岸!”莹胄对邡丹显得十分尊敬。
  “大师休要这样,折杀小子了。船既已到此,干脆我们逆江而上,到南京上岸,那里有个熟人,可以落脚,顺便打听打听消息。”
  邡丹这个意见,莹胄与毕玉琴均表赞成。
  船进大江后,又走了两天,第三日凌晨到达南京。
  毕玉琴对着船上伙计打了声招呼,要他们回禀母亲,自己事完之后马上返岛。
  上岸后,邡丹领着他们来到三山街谢朝奉的钱庄。谢朝奉不在南京,目前到济南府收货去了。但是钱庄的管家和伙计都认得邡丹,急忙通报夫人,把邡丹一行接进府去安歇。
  进府后,盥洗已毕,谢夫人设宴为三人洗尘。
  席间,谢夫人提起当年邡丹救他丈夫之事,兀自感激零涕,非要挽留邡丹多住几天,待他丈夫回来不可。
  邡丹因莹胄大师虽毒已愈,仍须调养,毕玉零久居荒岛,第一次来到这繁华解市,觉得一切者很新鲜。一路问个不停,只想去玩死骨看,实不好拂她之意,遂同意在此滞留几天。
  谢夫人见毕玉零小家碧玉,清秀可爱,又是与恩公同行的女誉,遂留她住内阁,邡丹、莹胄仍在前次清心阁中安歇。
  次日一早,管家前来请安,手里余着一个小厘,跟来的家人还提了个大匣子。
  “昨日席间,夫人见恩公等风尘仆仆,命小的送上点零用饯,连夜赶制了两套衣服以备换清,请恩公一定笑纳。”管家谦恭地将两个臣子呈上。
  邡丹打开小愿一看,里面放着白银五百两,大匣子里竞是按照他和莹胄身材散的一套锦衫和一套僧泡。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执意不肯收纳跟两。无奈管家一再坚持,只得留下。
  用罢早点,莹胄大师回房调息养功。邡丹偕玉琴到街上逛连,逛到后晌才回。之后,邡丹又独自一人跑到聚宝门外凭吊父亲陵墓。想起这些年为父亲报恨之愿一直未偿,不禁心魔凄然。
  三日后,邡丹见谢朝奉仍未有归来音讯,大师经过调息精神焕发、总决定告辞离去。谢夫人挽留再三,见他们去意已定,只得吩时管家准备车马。
  墓地见一陪溺朝率去济南之家人满与尘上而归。气喘琥嘘的禀报夫人:“朝奉济南改货回来,路遇覆盗,幸得女侠相救,现在已到对岸,要家中备女卷住房三问,男客住精舍一间,并请京中名医徐半仙来家出诊。”
  夫人听报,立即吩时下人照办,同时观留那丹等人会会朝奉,邡丹只得应允。
  不一会,门前车马嘶鸣,四镧马车停下,谢朝奉匆匆走下,连忙盼咐下人准备靠岗,将后而两车中女客扶着指下来,又叫管家去前车中扶着一个赢瘦的公子下车。
  吩咐完后,谢朝奉又忙转身去帮一头扎红巾,红披素裹的少女,提着包袱。
  看见这少女,邡丹眼睛一亮,大叫道:“屏妹妹!”那少女才下得车来,听到这熟恶、亲切的声音,头一抬,正和邡丹那渴望的目光相撞。心里一阵激动,娇喊声“部丹哥哥!”飞奔而上。燕剥屏此时的心境是多么想钻进邡丹的怀星痛哭一场,细诉别后的想念。然看到周围人的目光,不由得双颊一红,顿住脚步,两只眼证证地望着邡丹,眼泪不由自主的夺诞而出。
  “好妹妹,不要哭,我正要去找你们。真没想到在这里巧退,真是太好了!”邡丹高兴地解释,两只手市于激动而搓在一起。好一会儿,才想起掏出手帷昔燕雨屏擦去这相思泪。
  “谁哭了,我是太高兴了。看你,当着这么多人……。”燕雨屏红着脸嗔道,夺过手帕,竟自擦了足茎。
  “邡少侠,自南京一别,已是数年,谢某无时不在思念恩公。不意这次救我于水火的燕女侠和‘云中雀’女侠竟又是恩公好友,谢某真是肝脑涂辽也无以报答诸位的恩情,快请进府。”
  邡丹给谢朝奉这一说,才觉刚才失态。忙跟“云中雀”、秀茹打过招呼,又热情地对孟布衫说道:“这位想必是江湖上闻名的‘湘西狂生’孟大侠吧,失敬,失敬。”说完,获着孟布衫进入府中。
  “邡兄大名,布衫景仰已久,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孟布衫连忙客气地对邡丹回道。
  刚才,毕玉琴痴呆呆的站在邡丹后面,看到燕雨屏与邡丹那种神情,又目睹她美丽无比的芳容,英姿飒的风彩,知道她和邡丹已是一对无法分离的情侣,不禁自怨自艾。早解今日,何必当初呢!只是答应给人治病,只有见好就收,实践诺言后早日回岛。
  其时,“云中雀”已抬了进去。邡丹等也已入府,见到毕玉琴仍默默站在门边,方悔自己大意,忙介绍道:“孟大侠,屏妹妹,这位是百药圣姑的千金毕玉琴女侠。”
  燕雨屏和孟布衫赶忙见礼。
  “我才不是什么女伙,我不过是荒岛上的野丫头罢了。”毕玉琴怨艾地说道。说罢,眼泪已夺眶欲出,忙扭头气冲冲地走了。
  燕雨屏看到这般神态,脸上现出一丝疑云,瞪了邡丹一眼。
  进厅落座后,莹胃大师也出来了,大家分别见礼,同是侠义中人,自是特别投契。寒喧过后,方知燕雨屏“云中雀”、孟布衫三人那次救了季茹后,因北上寻邡丹不着,又传闻京师发现刺客,到处画影缉拿,看那模样、八成是邡丹和莹胄,估计他们必然不会在京师逗留。只得南下打听,走到济南府南几十里处,正好碰上群盗抢夺谢朝奉货物。众多家丁已被打伤,哏见谢朝奉货物被劫,性命难保。燕雨屏、“云中雀”愤然出手,须臾间。连毙几名强悍盗匪,其余盗众一哄而散。谢朝奉为感谢诸侠,在附近镇上玉香楼宴请四侠。谁知“云中雀”因连年劳累,加之刚才使力过猛,席中突然晕倒。只得由谢朝奉安排急忙赶回府中,请江南名医徐半仙诊治。
  这时徐半仙已经请到,谢朝奉忙请他到内室为“云中雀”诊治,孟布衫自是陪同进去。莹胄等众人前去看望季茹。
  厅内只剩下邡丹和燕雨屏两人。
  众人一走,两人目光自然而然地对到一起,几年来,无限的相思、爱恋,都在这乳水交融的目光交织中流动、闪耀、燃烧。
  厅内陡然变的寂静无声,双方似乎都能听到对方的心在跳动。
  但是,谁也不开口,却都是欲语还休。是啊,几年不见,双方都长成大人,一个英俊挺拔、风姿落洒,深身充满了阳刚之气。一个秀美妩媚、丰臀隆胸,浑身洋溢普少女的青春之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时代已经结束。
  过去随随便便的话,现在竟然羞于出口了。
  燕雨屏给邡丹看得实在有点不好意思,羞羞答答的问道:“你怎么老看着我?”
  “屏妹妹,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多么想你,你越长越好看,真是秀色可餐。”邡丹眼睛里冒出异样的火花。
  “谁不知道,我越长越丑了,你口里说想我,谁知这些年你又结识了多少好妹妹。”邡丹的话虽然使燕雨屏甜丝丝的,但她想起刚才听见,故意装着生气。
  邡丹猛地一怔,才想起她是暗指毕玉琴,不由得将去离魂岛的前前后后细说一遍。
  “屏妹妹,我心里一直只有你,在离魂岛毕海姑逼婚时,我急的不知怎么办才好!”邡丹诚恳的向燕雨屏敞开了心扉扉。
  “那还不好办,有了新的妹妹,把我忘了就是!”燕雨屏侧身说道,脸上露出一丝狡笑。
  “你也这样不理解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加丹长叹一声,两眼发怔,脸上神色变得木然。
  “邡丹哥哥,你不要生气了,刚才是我不好。这件事你不要急,交给我好了,保险叫你满意。”燕雨屏见邡丹脸色突变,心里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抚慰。
  “你有什么办法?”邡丹神色稍缓。
  燕雨屏狡照地笑道:“这你就不要管了。”
  这时,谢朝举、孟布衫陪着徐半仙进来。经徐半仙把脉观望,周监得的是痛症,全为风寒劳累所致,加之酒后邪湿入肠,导致晕倒。徐半仙开了药方后说,若三日内高热退下,即可痊愈,现在要特别注意饮食调养。
  大家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落下。
  接着,谢朝幸盼明家人设宴为诸侠洗尘。席间,毕玉琴一声不吭,只顾低头吃饭。季茹神色木然,孟布衫因挂念周岚,眉头亦是不展。而邡丹虽则表面应酬,心里也颜不是滋味。
  酒宴将阑,邡丹提出午后替孟布衫、季茹疗伤。布衫之伤好说,自己还有几分把握。唯有那季茹神态不清,说自己是神龙教的巡察,口口声产要弧那丹。亏得燕雨屏用沧浪点穴法制住穴道,一旦解除穴道疗毒,只怕又要跳将起来。邡丹、莹胄为她治吧,她又是个女孩子,怎好解开胸衣为她疗毒,只好要燕雨屏与毕玉零去商量。燕雨屏点头微笑,毕玉琴仍默不作声。
  未牌时分,大家将息过后。邡丹、莹胄请孟布衫来到书房中。邡丹拿出一丸“冰山碧雪丹”请布彭服用。布衫接过碧雪丹捧在手里,想起为了它,累得周岚神形瘦削,身罹重病。竟自泫然泪下,邡丹见了也觉伤感。
  “想不到‘湘西狂生’孟大侠,竟是多情种子,快吞了吧。老消来助你行功。”莹胄大师哈暗一笑,冲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孟布衫吞下碧雪丹,莹胄、邡丹分别以浑厚内力加在他穴道上,助其行功。随着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布衫体内。只见他头顶上青气腾腾、面色慢慢红润起来。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布衫丹田雷动,体内气息翻腾,流畅无阻。顶上出现团团白气,自感心神交泰、真力凝聚,无比舒畅。忙起身道:“好了!谢谢邡少侠、莹胄大师再造之恩,布衫有生之日,当任驱遗。”湘西狂生说罢,纳头便拜。
  “不要谢我,老衲这条命,两次均为邡少侠所救,要谢你好好谢他吧!”莹胄笑道,把布衫扶起。
  邡丹惶恐地说:“救死扶伤,匡正驱邪,是武林之士的本分,何足言谢。况且这药物乃雪山长老所赐,小可不过代他布施,要谢得谢他老人家,两位俱是早已成名的江湖大侠,邡丹今后还有许多事情求教于二位的。”
  莹胄、布衫见茄丹少年有为且居功不傲,待人诚挚,心中甚是钦佩,情谊更是乳水交融,谈起武林中事,都觉得神龙教这些败类不除,江湖各派将永无宁日。二人均愿唯邡丹马首是瞻,共同除奸惩恶。
  邡丹见莹胄身为前辈宗师、布衫又是汇湖上有名的桀傲不属的狂生。均对自己如此信任,心中热血翻滚,唯恐自己幼稚,有负重望。
  三人谈兴正浓,忽听窗外响起两下敲击声。邡丹想起季茹疗毒之事,不知燕雨屏和毕玉琴商量的怎样,忙告辞两人,起身向后走去。
  散席之后,燕雨屏听从邡丹的吩咐,来到毕玉琴房里,但见毕玉琴独坐几前,对窗沉思,眼角泪珠琏琏。
  “玉琴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闷呢?”燕雨屏笑盈盈地问道。
  毕玉琴听是燕雨屏的声音,没好气的说:“我是个野丫头,有谁理我?”
  “玉琴妹妹,是我不好,只怪我们原来不认识,进来后,没有向妹妹打招呼,现在姐姐给你陪礼来了!”燕雨屏说着坐在玉琴身旁。
  “这怎么能怪你,你好久没见着那朝思暮想的哥哥,自然顾不得别的,可恼的是那位邡少侠,见了妹妹自己发昏不要紧,竟把我这野丫头拉来充什么女侠,让人家笑话。”毕玉琴越说气越大。
  “好妹妹,你就别生他的气了,别看他这个人武功不错,可心思不够用,想不到的地方,你就多多原谅吧!”燕雨屏想解开这个疙瘩。
  “燕女侠,你是江湖上有名的‘翠岭红巾’,顶尖的美人儿。我是什么,只不过是荒岛上的一个野丫头吧了。怎能和你比,叫人家把心思用到我身上。”毕玉琴仍不解颐。
  “玉琴妹妹,你这样说就太生份了。前几年,我跟着我那古怪的师傅,还不跟你一样,只是一个山里不懂世事的野丫头,要不是遇着邡丹哥哥,跟着他闯荡江湖,至今仍不过是……个懵懵懂懂的傻姑娘。要说人品、相貌,你都比我强,你背叛母亲出来协助邡丹哥哥,救死扶伤、并在离魂岛舍死相救他脱出困境,此等侠胆义胆,定会为武林同道敬重。而我只不过和他相识较早,他自小孤苦伶仃,是机缘使我们相识相亲罢了。今天上午我看他都快急疯了,老缠在这些事上,定有负武林重任。好妹子,请你多体谅他的苦衷,若是觉得我在这里而难以开怀,我燕雨屏可立即回山,陪伴我师父道遥终日。”
  燕雨屏这一段肺腑之言,说得入情入理,全无矫揉造作之词。说得毕玉琴怦然心动,自觉惭愧,一时消除忌恨,倒生出无限的怜爱来。
  这时,毕玉琴急忙说道:“燕姐姐,妹妹听你的话就是了,你可千万不能走。”
  两人感情一通,竟自非常亲热。慢慢地扯起季茹疗毒之事。毕玉琴把怎么疗法说了一遍。难得是季茹神智已失,怕疗毒时出意外之事。想到这里,燕雨屏叩响了门窗。
  邡丹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听到毕、燕两人亲切笑谈,知道两人误会已除,但究竟是知何消除,他尚不得而知。
  见他进来,两位女侠忙对他说季茹之病医治方法,只是对季茹是否听从治疗没把握,要他想办法解决。
  邡丹略一沉思,忙笑应道:“二位女侠即然有令,邡丹敢不从命,我员责让她听从治疗。”
  燕、毕两人都饭他那酸气冲天的话给逗笑了。忙准备好毛能、躺楠,毕玉琴把竹简也拿了出来,燕雨屏出手解了季茹穴道。
  “你是谁,把我弄到这里干什么?”季茹显然已不认得他们,故测含敌惑地问道。
  邡丹忙应道:“我是神龙教护法邡大,你不认识了?”
  季茹木然道:“教主向天冲,左右护法西门烈、端木迁,那呈来的邡大?”
  邡丹见季然起凝,突然想起陆翔鸽的声音来,故仿效他对新入教的弟子州今的音调说:“季茹听令,本护法乃向大教主新任,教主有令,叫你归我调遣。”
  这一招宾灵,季黄立声应道:“是!弟子季茹谨遵护法旨令。”
  “现在,你立即躺下,听从本教两位仙姑给你疗毒,再有痛苦,不得乱动。”邡丹仍然板着面孔训道。
  “是!”季葬滋令篇下。
  看着季茄这付模样,部丹心痛欲碎,心中更增加了对神龙教的仇恨。
  毕玉琴立即放出“紫冠金环”实施治疗。吸完毒后立即装入随身带来的大箱中。
  原来这从离魂离上带来的大箱竟是特制的铁箱,打开上益里面还有一个圆孔,其中尽是蜈蚣。随着“紫冠金环”的放入,毕玉琴迅速地关上盖子。
  季茹躺在那里昏睡过去,三人松了一口气,随即悄悄出来看看周岚病情。
  周及服药之后,出了一身大汗、体温开始下降,布衫心下稍安,竟自困倦睡去。三人见周岚无甚大碍,又轻声退出。
  三日过去,季茹身上“七绝移心散”之毒被“紫冠金环”尽数吸出,服过邡丹的“冰山碧雪丹”后,由邡丹、燕雨屏两人助她行功。功毕,完全清醒。听得自己竟然当了神龙教巡察,到处捉拿小师叔,以及这段疗毒经过,不由得又羞又急,忙起来给邡丹叩头行礼。接着又要给毕玉琴、燕雨屏叩谢,被她们一把抱住,季茹竟呜咽地哭了起来。
  周岚的病,吃过徐半仙的药后大有起色,加之这几日孟布衫精心照料,助他恢复功力,现已完全痊愈。
  听得季茹病好,周岚、孟布衫双双过来谢过邡丹。云中雀这位江湖上人们闻之变色的女侠,见到自己乔波多年,总算救了布衫的性命,不禁满面泪水。对邡丹更加敬重。
  听得众人欢声笑语,谢朝奉早已令家人去采购南京各大酒楼的名菜名酒,各色小吃。这时,只听家人高叫“开宴!”。谢谢奉让过诸侠,同桌共饮。桌上,大家杯盏交错,其乐融融,全不似刚进府时眉头不展的愁容。
  诸侠平日多在江湖闷荡,难得相聚,更难得有机会在一处滞留这么久。这次因周岚、季茹病体初愈,尚需调养。索性便多住几日。共同切磋武艺,均觉心情舒畅,功力日进。
  一日饭后,诸侠聚在周岚房中聊天,邡丹拿出三幅“千忍”立轴请大家端详。
  莹胄大师看后,沉吟半晌说:“这两首诗里大有文章。这一首四句第一个字合起来是东海离魂莫非应在离魂岛上,那一首四句第一个字合起来是风烟桃月,这可费解。”
  听得莹胄大师这么一说,邡丹也隐隐觉得这离魂岛肯定和这立轴有关联。联想那日在山顶看到的紫烟谷,把自己的想法谈了出来。
  孟布衫突然插嘴道:“毕女侠,令尊可还健在?”
  毕玉琴半响无语,显然是“湘西狂生”问话触到了她的隐痛。
  燕雨屏赶忙岔开道:“令堂可有亲友经常往来?”
  毕玉琴道:“提起父亲就让我伤心,在我生下不久,他就离去,至今是什么样子。在什么地方我都不知。问我母亲、他开口就骂父亲是个禄鬼,负心汉。我妈的古怪脾气,和她心情不好有很大关系,她贝做官的就恨,碰到了,就抓到岛上眼蛇蝎。说起亲友,只有十年前。有一次来了一艘大船,一伙人搬了不少东西放到岛上,听母亲说是她的师门兄弟来了。”
  周岚道:“这就是了,这些东西,肯定在邡大侠听说的紫烟谷中。”
  周岚此话一出,群供均额首称是。只有燕雨屏和季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莹胄大师道:“翠岭红市和飞风峰主是否还有不同高见?”
  季茹笑着道:“我们不是说这个,是想起那次在‘四海春’后院烟图里逃出后,走到一个所在,似乎有点像第二首诗那风烟桃月所说情景。当时雨屏就觉得那个老道有点不对头,像是富贵中人。被短纭遮掩了过去,看来找到姬纭肯定会有所收获。”
  在众人的追问上,燕雨屏把那天从毒蛇阵中突围而出的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遍。
  提起姬纭,除莹胃大师外,诸侠均在不同场合见过他。季茄更是关心,听“云中雀”说起婉纭给孟布衫疗伤的经过,又喜又忧。喜的是他武功高强,人品俱好。忧的是他是刺庭官员,恐怕将来变成个死对头。
  只有邡丹默不做声,他在南京庆寿寺见到姬纭称尹洙一为义父,身负某种秘密使命,这里面定有蹊晓,他现在还拿不准此人来路,只有默默沉思,静听他人谈说。
  “要是姬纭真的是殿前一等侍尉,我们这会有人当四品大官的夫人了。”燕雨屏说着故意把夫人二字施得老长,笑得花枝招展。
  这话一出,把大家说得一阵惊讶,而面相觑,及见季茹面色绯红,低头不语,却会心地笑谑了起来。
  季茹心里一气,反守为攻道:“我们这儿是有人想当夫人,开口哥哥:闭口哥哥,成天把个哥哥宝贝似地挂在嘴上,也不怕羞。”
  这句话直把燕雨屏说得满脸通红,粉面生嗔。毕玉琴则认为季茹讥笑自己,面色陡变。顿时空气紧张起来。
  莹胄大师一见此情,爽朗地一阵大笑道:“你们这些女娃子真调皮、整天哥哥、妹妹的,是不是要赶我老和尚走?”
  此时,儿位女侠方悔自己失态,“卟哧”一笑,结束了这场舌战。
  话题从神龙教、向天冲、西门烈、端木迁扯到徐戈毒身上。
  “湘西狂生”孟布衫咬牙切齿地说;“这徐戈毒为虎作依,心狠手辣、一双铁臂不知道使多少武林同道丧生在毒爪下,下次见了,非砍断他双臂,让他不能再贻害武林。”
  “到神龙由救出武林各派高人,我等责无旁贷,但确实非比寻常,不能盲目硬闯。我欲请诸侠一同先上北溟,见过师父,请示机宜,再行前往。不知各位大侠意见如何?”邡丹眼见周岚、季茹病好如初,行路在即,忙把自己下步打算谈了出来。
  “邡少侠,这样最好,‘云东怪客’我几十年没见了,正想去看看。他见多识广,功力深湛,必有做敌良策。”莹胄大师非常赞同邡丹意见。
  孟布衫拉过周岚道:“我们早已言明,唯少侠马首是瞻,请少侠吩咐便是。”
  燕雨屏、季茹、毕玉琴都主张早点走说:“周姐、季茹病已消除,我们还是早点赶路,别耽误了匡扶武林正义的大事。”
  邡丹听得如此,喜形于色,便道:“既是这样,明日我们就返回北溟!”
  谢朝奉听得诸快要走,知道这些武林豪杰四海为家,也不强留。便吩咐管家备好车马、食物、银两、衣物等,并设宴为诸侠践行。
  次日一早,诸侠谢过谢朝奉的热情款待,驾着马车向北溟疾驰而去。
  那日姬纭在武昌通往沧州道上的酒店中,告别孟布衫一行后,率领八骑风驰电掣般朝神龙山奔去。一路上人不下鞍,连行了七八日,远远看见神龙山群峰。
  望神龙山深处,但见竹木阴森,苍翠重叠,不雨而润,不烟而晕,山峰险峻,挺拔云表。心想:久闻神龙山山色如娥,石怪如魅,果然不错,真的令人目酬神醉!
  半月之前,义父尹沫一密招他到太子少师府,告诉他,朝廷大内总管曲品被“神龙山”的巡察“九尾蝎”韩愁掳走,令他速速赶至神龙山向神龙教主向天冲要人。姬纭受令后,四下奔波,打探路径,今日终于临近神龙山山界。
  众人见山道崎岖,跳下马来,手挽鲷绳蜿蜒而上。行了半日,远远看见神龙山界碑。
  姬纭凝目看那对面山峰,峰高数十丈,峰底石矛横竖错落,一根绳缆从对面石上大树上牵来,悠悠荡荡,似断似堕,峰谷底下一片空青冥冥,令人心胆俱寒。几名侍尉见了,瞪直了哏睛,骇得冷汗津体。众人暗忖:“冲龙山果然难进,这根空中荡绳悬在千刃之上,若是失足掉将下去,尸骨都找不回来。”
  正在这时,对面山崖上一人喝道:“哪里来的汉子,窥探我神龙山界?”姬纭举头一看,对面山崖上站着一名穿蓝布长袍的肥胖大汉,半边衣襟扎起,露出黝黑的左臂,臂上斑斑驳驳,满是疤痕,浓眉大眼、一看便知其武功不弱。
  姬纭一抱拳,道:“京都一等廷尉短纭特来拜山,求见向大教主,敢问爷台高姓?”
  随着细碎的山瀑声传过来,那人道:“哦!原来是个官儿来了,拜见我家教主有何晋见之礼?”
  姬纭高声道:“良马数匹,黄金百两。”
  那人哈哈笑了起来,道:“看不出你这官儿还蛮客气。”
  姬纭见大汉有允许之意,纵身一飘,展开上乘轻功荡绳上走了过去。刚行了儿步,那人一声暴喝道:
  “慢!今日是我‘二铁腿’韩呆值更巡山,要依我韩尖的规矩。”
  姬纭早已听说四韩之中韩呆为最小的兄弟,是神龙教巡察中硬功最好的人,两支铁腿举世罕见,与人相斗,很少有人赢他,一般汉子跟他刚一交战就被踢个半死。听他喝叫,不禁心中吃了一惊。
  姬纭在悬缆上举手施礼道:“韩巡察有何见教,请诽!”
  韩呆咧嘴一笑,道:“我巡山的规矩不奇,就是如果有人要进山,吃我一腿。挨得起的,老韩殷勤相送、酒肉款待,挨不起的,吃我一顿拳头滚下山去!”
  八名侍尉倒抽了一口冷气,面面相觑,顿时失色。
  姬纭返身退回,跳在马旁,拱手道:“韩巡察,我有意拜佛,你故意刁难,朝廷你也不放在眼里了么?”
  韩呆呵阿干笑了两声,道:“老子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什么你吊毛朝廷官儿,就是朱棣皇帝老儿来了,也要挨我一腿再进山。”
  姬纭微一沉吟,说道:“神龙山峰峦佳胜,人杰地灵,万方仰慕,小弟仅需聆教主教诲,不想规矩这么多,干脆我们不进山了,回去算啦!”转身要走,几名侍尉一听喜上眉头,纷纷上马。
  “不行,看了我神龙山景致就不能随便离开,“我神龙山岂能像你那北京城,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韩呆风也似地在秋下一般的荡缆上飘身过来,看他身体肥胖高大,但动作快捷,轻功俱佳,八名侍尉刹时面额上渗出冷汗来。
  一名侍尉见帏呆来得凶狂,在荡缆上悄没声息的一掠而过,心想:“这汉子过来了,我等哪还有命,不如先下手为强!”他手一扬,一枚铁莲子破空打去,另外两名侍尉见机也手腕一抖,四枚钱镖向韩呆胸上打了过去。
  韩呆名字虽呆,人并不愚,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在戒备森严之下窥敌,见众侍尉手一扬,身子朝.绳下一坠,四五件暗器擦身而过。
  但见他轻舒长臂,在空中捞住缆绳,五指一搭用力一弹,身子像弹丸一般飞将起来,跃过众人头顶,一筋头落在数尺之遥。这韩呆一声不吭,闪电般欺身上前,刷地飞起一腿。那发暗器的侍尉正准备躲避,韩呆来得太快,太猛,一声惨叫,铁腿正踢中他腹部,顿时踢得肚皮外翻、肠子溅了一地,气绝而死。另外两人刚要使出兵器招架,韩呆怪叫一声,身体腾空,劈叉两腿分开,一腿一人,正踢背心。两名侍尉身子犹如飞鸟一般,抛在半空,朝山崖深谷摔中去,惨号声久久不绝。
  片刻之中,两招杀三命,“二铁腿”的超世腿功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几名侍尉手持兵刃围在一团,个个惊得目惊口呆。
  姬纭见遗糖呆果然残酷无比,心血滞起,内息鼓荡起来,脸色渐变,团团绕起一股青气。
  韩呆一见,把头晃了儿下,道:“你这官儿。脸上修成紫面,武功不错,来!领教一下我的铁腿!”
  姬纭见缠斗在所不免,对众侍尉道:你们先回北京去,禀告少师大人,讲我已到了神龙山,不日将回。”众侍听令,如逢大放,一个脱兔一般,牵马上山疾奔而去。
  韩呆见状大呼:“留下马匹,留下金子,教主晋见之礼岂能不送!”
  姬纭嘿照冷笑两声道:“晋见你家教主,我改送别的东西了。”
  韩呆酸着大眼道:“改送什么?”
  姬纭伸出双拳,说道:“奉上精拳一对!”
  韩果怪叫一声,身形闪动,亮掌就臂,左掌横划,正是一招“天地同拜”,姬纭趋步躲闪,全身立被裹于一团掌风之中,只觉脸上身上凉风飕魄地,似有数柄利刃周游划动。
  姬纭见他来得凶猛,左手两指直点韩呆两腕,右手一掌向他左肩打去。这一招真是迅捷无伦,出手神速。药呆被他点中腕穴,痛得哇哇乱叫。
  韩呆一耸肩,左腿飞起,直赐对方右胯,左脚未落,右腿跟着踢出。姬纭知他铁腿厉害,想不到他出腿有如闪皂。生平从所未见,手劲一软,急忙后退。左腿落空,右腿再也躲避不过,右股上重重着了一脚,一个踉跄,差些摔落千尺深渊,他下盘稳实,身子倾斜,吐了口长气,却仍屹立在山石旁边,惊得韩呆退了两步,看了看自己右腿,自言自语道:“怪也,这人莫非练成妖术,如何中腿不倒。”说着,说着,似乎对自身的腿劲有了怀疑,飞起一腿踢在一块巨石上,“轰”的一声,乱石飞溅,巨石摇晃了儿下滚下山崖,发出隆隆地震响之声。
  姬纭见巨石足有三四百斤,被他一腿赐得液下山崖,心里暗暗吃惊。姬纭见韩果奔来,从腰上抽出长剑,咬牙道:“韩巡察,各使绝招,大伙认命吧!”
  韩呆见姬纭抽剑,也从腰上捕出两支短斧,迎头就砍,“连环九曲飓”一腿快如一腿,连绵不断,左脚甫起,右脾跟着扫出。两人以快对快,色起鹘落,连经变化,舞起一阵阵白雾。
  忽然姬纭“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似笑非笑地对着韩呆。韩呆大惊,不解何意,心中一愕,正在此刻,一席山风猎潜吹来,韩果频感下身冷意,低头一看,惊得冷汗也冒了出来。原来帮某的裤子已被姬纭的长剑割成碎条,七零八落,露出肌肤,刹时只感到裤带也没有了,下身一轻。大片白白的光脏显了出来,急得韩界手足无措。他又惊又恼,狼狈万状,短斧朝地上一掷,纵身跳上荡缆,犹如一个顽劣童儿闯了大祸一般抱头鼠窜而走。
  对面山谷上有人见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震撼山野,回声不断。那人高声道:“好剑法凭你胜我神龙山巡察这几招,我待你为上宾,过采肥!老朽有礼了!”姬纭抬头一看大惊,这人正是“冲龙教”右护法西门烈,但见他双拳一拱,一耸肩跳上丈高的崖沿。
  姬纭展开轻功,一阵风从荡缆上飘过,连忙弯腰施礼,道:“有劳护法了,小人要见向天冲教主。”
  西门烈见姬纭身着一等廷尉官服,点了点头,手挥了一下,山后腾起“嗤嗤”数声,几道火炮流星般射入天空,如数道慧星横划天幕,蓦地从山后钻出三十余人,一个个面目凶恶,手持兵刃。
  西门烈高声道:“请!”姬纭把剑解下交给他手下喽罗,眼睛被蒙上一条黑绸,牵进一顶小轿,瞬然腾云驾雾般被四个神龙教弟子抬着飞跑起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轿子停了下来,姬纭走出轿门,但见半山腰中一块空坪,四五幢大客房亮着灯烛,原来天色早已晚了。这时浮云掩月,四周群峰黑黝黝的一片,空中打了几个闷雷,待众神龙教子弟让他走进客房,身上已落着几滴雨点,刚歇息半刻,大雨已倾盆下了起来。
  这场暴雨整整落了三四天,雨势时紧时缓,阵阵寒风吹进房来。姬纭每日洒肉度日,因此处僻地野店,甚觉厌烦,想起义父之令,曲品被押,心里阵阵焦躁。
  神龙教子弟也不难为他,每日好酒好肉款待,三四人轮番劝酒,伏侍殷勤,一问及向天冲,总是回答要等待有护法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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