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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倪匡《青凤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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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24 20:08: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zyl0116012 于 2025-4-24 21:21 编辑

这篇小说,和余华的《鲜血梅花》竟有渊源,颇为神奇。
余华的小说发表在人民文学,属于转型期前的作品(我是纯文学读者,但不读余华,因为看武侠所以看的)
解构了倪匡此篇。《鲜血》回头再贴出,以为互文。

 楼主| 发表于 2025-4-24 20:08:09 | 显示全部楼层
青凤奇仇
洞庭湖边的鳌山镇,本来是不很热闹的一个地方,但那一天,虽已深夜,却还人来人往,更显得熙攘异常,而来往的人群,却全是从一个地方涌出来的,那地方是一所气象巍峨的大厦,金漆大门旁,摆着两尊张牙舞爪的大石狮子,每隻俱有一人来高。门楣之上,挂着老大的四隻灯笼。
进门大客厅中,百十支儿臂粗细的大烛,照得大厅如同白昼。正当中,老大的一个「双喜」字,数十桌筵席,已然杯盘狼藉,客人也走了一大半,但仍有一桌,坐满了人。
这种情形,一望而知乃是结婚大典,新人交拜已毕,入了洞房,来客有好事的,便去大闹洞房。较为生疏的,便已辞去,剩下的,自然均是些至亲好友。
那张桌子上,有两对老年夫妻。俱都有五十以上年纪,两个男的,俱都精神奕奕,两眼隐射精光,一个身材较矮瘦些,愁眉不展地在独酌,显得与这个大喜日的气氛,十分不融洽。
两个女的,一个瘦得皮包骨,另一个却肥得像花鼓桶也似,正在有说有笑,讲个不休,客人们也忙着凑趣,一个满头白发的小老头儿,脸上已有了六七分的酒意,还举起酒杯来。
大着舌头道:「来来来!你们两对亲家夫妇,该陪我这大媒乾一杯!」
说着,也不等那两对夫妇答应,便「骨都」一声,一仰脖子,自顾自饮完酒,那酒顺着嘴角直流下来,小老头举袖便抹,又咕哝道:「从今天起,可好了,两对驰名武林的大豪杰——合起来是四个,成为男女亲家,哈……哈哈……」
手舞足蹈,笑个不已。那两个女人也笑得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线,那胖的一个,向她的丈夫一看,叫道:「喂,你怎么不言不语啊?女儿出嫁的好日子,也是愁眉苦脸的,怪不得人家叫你苦面神!」
小老头走了过来,道:「不错啊!苦面神配赛玉环,可不是一对?」
敢情那胖女人外号人称赛玉环,如今她已五十出头,仍是看不出老来,当年定是一个美女无疑,不然也得不了这个外号。
赛玉环听了,顺手将手中酒杯,扔了过去,去势异常快疾,夹着「飕」地一下,破空之声,吓得小老头避之不迭,叫道:「赛玉环,别开玩笑!」
说话之间,那酒杯「当」地掉到了地上,看来赛玉环也有了几分醉意,酒杯扔出时,劲道也是不小。落地之后,竟将地上的青砖打碎了一块,酒杯也碎成了粉末。
苦面神见了,眉头一皱道:「老伴,你醉了?」赛玉环立了起来,大叫道:「谁敢说我醉?」众人忙道:「别吵!别吵!」
正在喧哗间,忽听廊上人声嘈杂,脚步声乱响了起来。赛玉环人还站着,道:「咦!什么时候了?这班闹新房的,又听到新郎和阿莹讲些什么话,兴头成那样!」
一语未毕,已然冲进了两个人来,跑得上气接不下气,面色铁青,一到厅中,便叫道:「师父!师母……不……好了!」
那瘦女人和另一老者,乃是本宅主人,夫妇两人,江湖上合称洞庭双侠,男的姓陆名景,女的姓文名素玉,今天正是他们儿子小铁猴陆康的结婚喜日,常言道:「有子成丁万事足」,两人一生闯荡江湖,眼看儿子已成人,並还成了家,心中高兴,自然非笔墨所能形容。
一见最先闯进来,正是自己两个徒弟,这两人一名行事稳健,眼下却慌成这般模样,事态严重可知,忙「刷」地站了起来,道:「什么事?」
这一来,尚未散去的那些宾客,也吓呆了,只有苦面神丁澄,还坐着不动,赛玉环袁浩,心急无比。手在桌上一按,肥大身躯已翻了出去,一把将两人捉住,道:「什么事不好了?小猴儿若敢捣鬼,小心脑袋!」
那两人尚未讲出话来,接着又是十二三人跌撞了进来,那些人全是年轻子弟,闹完新房,又在新房旁边,偷听新娘和新郎讲话,以备日后取笑的,个个都面上失色,其中有一个,肩上还受了伤,伤口又深又大,洞庭双侠一见那伤口,便沉不住气,向赛玉环笑道:「洞房花烛之夜,令千金还带着独门兵器做甚?」
赛玉环瞪了他们一眼,喝那最先进来的两人道:「究竟是什么事,快说!」
两人到这时候才缓过气来,挣脱了赛玉环,向洞庭双侠跑去,道:「师哥叫那女贼伤了,死活难料!」他们口中的师哥,自然便是今晚的新郎,小铁猴陆康,因此,此言一出,个个尽皆大惊失色。
陆景和文素玉两夫妇,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呆了一呆,道:「哪一个女贼?江南的横行无肠夏雪?」
这时,另外的十馀人,七嘴八舌地说个不休,厅中乱到了极点,正经话反倒一句也听不出来,文素玉听到爱儿无缘无故身受重伤,饶是她一生行事镇定,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也忍受不住,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来,在桌上用カ一拍,「叭」地一声巨响,接着便是「乒乓」杯盘被震落地之声,众人静了一静,她才尖声叱道:「谁都别多口,由一个人说!」
那些人见女主人动了真怒,刚才那一掌,已在紫檀木的八仙桌上,留下了一个深约半寸的手印,度如老尼真传「铁掌」功夫,实是骇人,因此都吓得不敢言语,仍是那最先闯进的两人,手向赛玉环指了一指。尚未讲完,赛玉环已经大怒,面一沉,一腿抬起,在一张青瓷凳上一踏,道:「小猴儿敢骂我是女贼?」
话刚讲完,她脚下的青瓷凳,也已裂成了七八块。众人见两人各显威风,知道赛玉环为人疯疯傻傻,性子奇急无比,固然不可惹,文素玉更是不怒则已,一发怒便不可收拾,有几个自度武功不济的,便远远躲开。
只见那两人又向赛玉坏指了一指,道:「师母,是他们的女儿,伤了师哥!」
文素玉和陆景一起大吃一惊,赛玉环也楞住了。是自己女儿百花仙子小莹伤了陆康?小莹可是新娘啊,也就是说,新娘子在洞房花烛之夜,伤了新郎哥?天下那有这等事,瞪起了眼睛叱道:「胡说!」
众人听了这两人的话,酒也全醒了,心中也只盼望那两人是胡说,怎知十馀个年轻子弟,一起叫了起来,道:「一点也不错!是百花仙子伤了陆大哥!」
洞庭双侠一听,心知无讹,一面诧异为何新娘子要伤新郎哥。一面身形微幌,倏地分开,陆景向苦面神丁澄走去,文素玉直扑赛玉环。
赛玉环见文素玉挺着又瘦又长的手臂,飞舞扑抓而至,冷笑一声,道:「要动手么?」身子一矮,两腿连环飞起,将地上碎瓷凳,踢起两块来,迳扑文素玉的面门。文素玉长臂飞舞,「喀喀」两声,将碎瓷抓在手中,一运劲,捏成了粉碎,叫道:「贱泼妇,还我儿子的命来!」
那边的苦面神丁澄,始终坐着,未曾起身,见两人已动上了手,也未见他怎样动作,人便直跃起来,无声无息,神速已极。
跃到文素玉和赛玉环的中间,两臂向外,「呼」地一分,将两人招数,略挡了一挡,一把拖住了赛玉环袁浩道:「咱们走!」
一个「走」字才讲出,人已滑出丈许开外,来至门旁,陆景见两人要走,急叫道:「丁兄且住!」
赛玉环也挣脱了丁澄的手,道:「呸!你叫我走我还不走呢!我女儿呢?」
是啊,新娘子伤了新郎哥,她又上那里去了呢?
早有人叫道:「百花仙子越屋走了,我要阻她,肩上吃她砸了一锤!」正是那个肩头受伤的人。
赛玉环怒不可遏,道:「闭咀,我女儿敢作敢为,岂是一走了之,怕事之人?」她这里一嚷,无疑已将丁小莹伤了陆康一事坐实了,洞庭双侠怎能忍得住?陆景首先虎吼一声,道:「两位请稍待,等我去看了犬子伤势,再来说话!」
赛玉环跨前一步,道:「别耽搁时间,要打,现在就动手?」
文素玉面上变色,顺手抄起一张椅子,便向赛玉环掷了过去,赛玉环不等椅子飞到,一劈空掌,掌风呼呼有声,迫了上去,掌风到处,将那张椅子劈成十几片,捞了一条椅子腿在手,一个箭步窜向前去,先左后右,竟以椅子脚当点穴橛。左点陆景的「灵台穴」,右袭文素玉的「肩贞穴」。两人一侧身避过,陆景捨了赛玉环,向大厅门旁扑去,口中叫道:「丁兄别走!」但苦面神丁澄,早已飞身上屋,待到陆景赶出,只见屋面上人影一闪,便隐没黑暗中,不知去向。
他心知苦面神丁澄轻功绝顶,既给他走先了一步,自己是万万追不上,又不明白既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为何一言不发便走?他和丁澄虽然不是至交,但闻名已久,而且已作了儿女亲家,似乎不应如此才是,呆了一呆,便回到大厅中。
只见大厅上已完全变了样子,满地上全是破木片、碎瓷片,二十几个人,被逼在一角,当中赛玉环与文素玉,一个双掌翻飞,掌力惊人,一个手中一条木棍,招招俱点的是对方要穴,两个人身手,俱都矫捷已极,谁也不肯让谁。
这两人全是当代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一个是为了爱儿重伤,一个是女儿突然不见,说不定是被陆家的人害了,全都将命拚上,陆景进来,才一幌眼功夫,两人已过了三二十招。
文素玉一眼瞥见陆景进来,叫道:「还不快过来?站着瞧干什么?」陆景为人持重,心知巨变之生,必有原因,苦面神既已走了,自己断无以二敌一之理,道:「我去看看康儿再说!」
一幌身形,便要出去,赛玉环却大叫道:「别走!还我女儿来,不嫁给你们陆家了!」
文素玉气得脸色铁青,左掌斜砍赛玉环肩头,右掌一缩,当胸护住了要害。赛玉环见她这一掌来势凶猛,手腕一翻,椅子脚扬了起来,停而不动,文素玉一掌堪堪砍到,这才连抖三抖,点她掌缘上「中渚」、「液门」、「关冲」三穴。
这一招以逸待劳,以静制动,端的是出招神速,厉害已极,文素玉心中将她恨之切骨,那一掌足用了八成力。
文素玉眼看要着了赛玉环的道儿,但她也非弱者,右掌突然伸出,向外挥去,反手一掌,无声无息,向赛玉环袭去。
赛玉环大吃一惊,知道文素玉掌上功夫,得自度如老尼真传,江湖上叫做「铁掌鬼见愁」,哪敢硬接?身子向后一缩。文素玉右掌挥空,左掌已然改招,手腕一翻,便将椅子脚抓在手中,赛玉环觉得手上一紧,向后便夺,两人一齐用力,「拍」地一声,椅子脚齐中折断,赛玉环大喝一声:「一齐给了你!」将半截椅子脚,劈面掷去,棒夹风声,一发即至,文素玉急忙一侧身,木棒在她手臂旁擦过,连衣服带皮血,撕下一大片来。
这一来,局面益发无可收拾,陆景刚走到门边,见妻子吃了亏,更停了一停,只听「叮」地一声,赛玉环袁浩已撒了一对判官笔在手中,光华殷殷,暗叫不好,她自远道赶来,自然随身带着兵刃,自己在家中办喜事,那有带着兵器喝喜酒的道理?唯恐文素玉吃亏,一转身赶了过去,和文素玉並排而立。
赛玉环大笑道:「久仰洞庭双侠大名,想不到今日幸会!」「铮」地一声响,双笔互击,疾分开来,踏中宫,走洪门,欺近身去,一招「白鹤亮翅」,分点二人胸前「华盖穴」。
陆景手一横,将文素玉推了开去,虚幌一掌,转身便走。赛玉环那里肯捨,跨了一步,手中判官笔乱抖,不离陆景背心,怎知陆景走了一半,便旋风也似转过身来,提气一跃,离地三尺,双腿交替连环踢出。
赛玉环急忙撤招,但左手判官笔已被踢中,虎口立时迸裂,那支判官笔向上激射而出,「叭」地一声响,直钉入木樑之中。
陆景这两腿,乃宋末梁山好汉、行者武松一脉所传,叫做「玉环步鸳鸯腿」。当年武行者醉打蒋门神,使的便是这一招,变化多端,再高武功的人,也难免被踢中,若不是赛玉环武功也已炉火纯青,左腕非被踢中不可,一被踢中,腕骨全碎,哪有倖理?
当下她见一照面。一支判官笔便已脱手,丈夫偏又在这种紧急关头,一溜了之,心中不免着急,还不等她缓过气来,文素玉五指箕张,又向胸口抓来,赛玉环想要逃走。那里走得脱。正在两面受攻。险象环生之时。忽听有人叫道:「师哥来了!」
陆景、文素玉夫妇两人抬头一看,吓了一惊。赛玉环才得趁机脱身。向外滑出丈许站定。抬头一看。不禁呆了。
原来陆康由两个人扶着,面如纸白,身子总有五六处碗大的伤口,兀自鲜血泊泊,全身成了一个血人,赛玉环自然认出那是自己女儿所使独门兵刃、流星虎爪锤所弄出来的伤口。
文素玉一见儿子伤成那样,不禁流出泪来,向赛玉环一指,道:「贱妇别走!」
赛玉环既见了陆康身上的伤口,也知不管其中隐情如何,总是自己女儿的不是,何况陆康外号「小铁猴」,自幼便得乃父乃母传授,已身兼两家之长,伤成这样,不是不还手,也是女儿出手过快。不过她脾气火爆,心知不对,咀上还是不肯认错,冷笑道:「生的脓包儿子,还要强横,不走就不走,看你把我怎样?」
文素玉大怒,又要扑了过来,陆康已睁开眼来,喘息着叫道:「爹!妈!」
文素玉心痛不已,回头道:「康儿,什么事?」
陆康声音微弱,道:「你们别打了,好不?」
文素玉浓眉倒竖,道:「怎么?你吃了这亏,想我算了?」陆康已再无气力讲话,只是摇手,陆景赶紧点了他的穴道,总算将血止住,赛玉环见再耽下去,讨不了便宜,涌身一跃,摘下了钉在大梁上的判官笔,就势一个翻身,窜出窗去,陆景两个徒弟一把没抓住,等文素玉追出,早已不见踪影,只得恨恨地回到厅中,和陆景两人,将陆康扶进卧室,服了些伤药,文素玉将手掌心按在他背后的「灵台穴」上,将本身内力,由掌心传至陆康体内,为他疗伤。
陆康一直昏迷不醒,直过了大半个时辰,方才气息调匀,睡了过去。
陆景久涉江湖,知道自己儿子只不过是失血过多,受的全是外伤,日后不过多几个疤痕,並不碍事,趁文素玉为他疗伤之时,走了出来,将两个徒弟叫到面前,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两人据实说来,不得有一丝偏袒!」说时神色严厉已极。
那两人见好端端的婚礼,突然生出这样大的变故来,那里还敢撒谎?便道:「我们闹洞房时,新娘子还是有说有笑的,师哥也是满面笑容,我们见新娘子的独门兵刃,流星虎爪锤上,也系了两条红绳,便取笑师哥道:「师哥!百花仙子一柄虎爪锤神出鬼没,你可得小心着点!怎知一句说笑,便成了真!」
陆景道:「快说下去,别打岔!」
两人又道:「师哥也只是笑了笑,道:须知我一柄长剑,也不是好欺的!说得众人一起笑了,师哥又道:我爹说我已成了家,可将他那柄封存多年未开的青凤剑交我使用了。——师父,你有一柄什么青凤剑?」
陆景叱道:「叫你们别废话,往下说!」
两人吓了一跳,道:「新娘起先也在笑,后来一听青凤剑三个字,突然一皱眉头,道:康哥,什么剑?师哥像是说漏了嘴,支吾过去。我们闹了一会,见夜已深了,便退出房来。
「但有几个人,还不肯走,约定了在窗门旁偷听,听师哥和新娘讲些什么,只听得静了一会,两人又吱吱喳喳讲起话来,语音甚低,我们根本没法听清,刚各打一个手式要走,他们讲话声又高了起来,师哥道:小莹,你多问做什么?过几天由得你看个饱!
「新娘却是像在发怒,道:不行,你非得说明白了,那剑是你们家传的么?师哥道:我也没见过,只是听说,爹总共才和我提起过两次。
「新娘半晌不语,突然传来一声裂帛之声,不知撕裂了什么,新娘语音凄然,道:你看!师哥像是吃了老大一惊,讲话的声音都软了,道:怎么会?怎么会,你不是——话还没有讲完,新娘叫了起来,道:别说了,可怪不得我!
「接着便听师哥一声嗥叫,我们还偷偷地笑师哥怕老婆,洞房夜便被老婆打得杀猪也似乱叫,后来越听越不像,师哥只是叫:小莹住手!小莹住手!同时乒乓声响,我们刚要冲了进去,新娘已手提流星虎爪锤,砰地踢开窗门,闯了出来,一身俱是血迹,目露凶光,向我们横扫了一眼,飞身上屋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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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24 20:08:3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一看这情形不对,简师弟首先追上去道:别走!才ー上屋,便吃新娘一錘打来,正中肩头,痛得跌翻下来,我们进新房去一看,师哥已倒卧血泊中,慌得我们没了主意,才赶了出来——师父,师哥不碍事么?倒是为了何事?」
陆景听毕,心中大惑不解,默默地站起身来,背负双手,来回踱了两圈,道:「你们且去,切莫在背后乱言乱语,知道不?」
两人应了,必恭必敬退了出去。陆景一人,支颐沉思了一会,连道:「奇事!难道是他?」接着,又自言自语道:「哪有这等事,别胡思乱想了!」走到陆康房中去看时,陆康面色已然转红,文素玉只是坐在旁边流泪,见了陆景,咬牙切齿道:「我若不将这贱婢宰上几十刀,枉做人了!」陆景也不言语,半晌方道:「康儿伤不碍事,待他明日醒转,自然会将事情经过讲出,你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文素玉道:「我不睡,你有事,只管自己去料理!」
陆景便走了出去,也不叫家人掌灯笼,摸黑而行,连转了好几个弯,方在一间房门口站定。那间房子,外观並无异状。只是门上老大两隻铜环。
陆景两手抓紧了铜环,左手转了两转,右手转了三转,左右一分,再向前一推,方将门推开,看来还似吃力异常,那门又厚,又沉甸甸地也看不出是什么物事所制。
陆景走进房中,又小心将门掩了,方自身边取出火摺子幌着,点了灯,那房间的陈设,只是一间书房。陆景在书案旁坐下了,只是沉思。
过了一会,才猛地站起,来至书架旁,将四尺高一叠书,捧下架来,打开书套,手一探,竟然掣出一柄连鞘的长剑来。
原来那叠书中间被镂空了,恰好放下这一柄长剑,藏剑人的心思,也真巧妙、缜密到了极点。
陆景将剑捧在手中,並不拔剑出鞘,只是仔细抚摸一番,对着灯细细地看剑把上的一张纸,那封纸早已成了黄色,上面几个字,倒还墨迹显明,写的乃是:「己未年冬至日封」。
陆景把剑玩了一会,好几次伸手要将封纸撕了,但都犹豫不定,最后,一顿足,手指一挑,封纸便应声而起,接着手臂一张,剑便「锵」然而鸣,被拔出鞘。
听那一声剑鸣,其声悠悠不绝,自然是一柄上佳的宝剑但此剑却是无光华,只是黑漆漆地,像生了锈一般。剑身上另有几点赭红的斑点,作椭圆形,不过指甲大小。陆景在每一点上,都抚摸一番,一遍过去,手指停在第七斑上,又自语道:「莫非是他?」停一会,俯身拾起地上的封纸,叹道:「唉!我只道一纸封住,今生不再使用此剑,怎知世事难料如此!」叹了一会,将封纸小心压在一个玉石狮子之下,放在画案上。
他讲了好几声,缓缓站起身来,刚要将剑入鞘之时,忽听窗外似有人声,陆景疾忙抬头,只见窗外人影一闪,他在江湖上闯了多少年了,一见那人衣饰奇特无比,心中先是一楞,一剑挥过,便将灯挥熄。
屋中方一黑,窗外「喀」地一大声,一阵风声,劈面袭到。在由亮到黑的一刹那间,视物不清,窗外那人趁此时机,突然偷袭,可说是心思狠到了极点,存心制陆景死命。
但陆景岂同泛泛,虽然急切间看不见袭到的是什么兵刃,但听风辨形,一闪躲过,左手将剑鞘放在书案上。在案上,顺势一按,一个「鹞子翻身」,撞断了窗,直追了出去。出了屋一望,四面无人,刚在心想,莫非自己想错了,另有其人不成?一转念间,背后风声又至,上面有一兽爪也似的物事凸了出来的一团碗大黑影,已然将飞到自己肩头。
陆景沉住了声音,低叱道:「果然是你!」一个「关公大脱袍」之势。滴溜溜一转。斜跨七星步。长剑一抖,迳奔那人下盘。
那人手臂往回一挑。将那团物事抛了回来。抡起一个圆圈。竟不顾自身安危。直奔陆景。
陆景回剑来削。那人又将那团黑影抽回。觅地便走。陆景那里肯捨。一面追。一面道:「你究竟是谁?说也不说?」那人走在面前。身形快疾无比。陆景竟然追不上。只听她一声冷笑。道:「你还不认得么?」
陆景暗道:「果然是她!」又低呼道:「小莹,我家又不曾亏待了你,如何做出这等事来!」
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伤了新郎哥的新娘丁小莹,並未走远,又来暗算陆景。
当下丁小莹像是吃陆景那句话激住。一回身,猛扑过来,手中虎爪锤,先是舞起一团,护住身子,临到扑近。倏地伸出。由上而下。直砸下来,待到眼看砸到。又是一个变化。一臂一抖。向回一缩,再是一伸,由袭头顶而变为砸向陆景小腹。
她突然回身扑至,势子已是骇疾无比。虎爪锤这一变招,更是快得出奇。陆景几乎上当,长剑已向上撩起。一见虎爪锤变了方向。急忙向下一划。「叮」地一声,剑脊与锤相碰。趁此机会。手腕向上一翻,将虎爪锤荡了开去,向前一个钓马步。身形凝稳,「刷刷刷」连进三招,口中喝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再不讲明你究竟是谁,我手下不再留情了。」
丁小莹避此三剑,已极为狼狈。但好在三剑避过,人已在丈许开外。扯起虎爪锤,不再恋战。「叭」地一声,一锤击向地上。虎爪锤反振起来,她人竟借着虎爪锤反震之力,离地而起,一个翻身,又上了屋顶。
这些变化,原是电光火石,一霎眼间之事,连陆景也不禁暗叹她轻功身法之妙,已尽得了乃父真传。不过事情未弄清之前,却绝无放她逃走之理,一纵身,也上了屋顶。只见她已翻身出了围墙,连忙赶过,一前一后,相隔三五丈远近,直向洞庭湖边驰去。
看官,陆景明知和他动手的,乃是自己的媳妇丁小莹,为何还要再三喝问她「究竟是谁」?
原来他心中也想不通,为什么丁小莹要和自己过不去,看来仇恨之深,无以复加,竟连自己儿子也不肯放过。听两人说他们在窗下偷听到的经过,如有仇恨,定是从手上这柄青凤剑而起。
自己从二十岁头上,得到这柄剑后,总共手刃了十二个人。每杀一人,剑上便留着一斑血迹不退。二十余年前,无意中遇见了一个老道士,已将内家气功练成,一见面,便将剑劈手夺去。和他去抢,道士手一挥,他便跌出老远。没奈何只得央求道士,将剑给还。道士却笑道:「你既然恋恋此剑,便还了给你。只是此剑太凶,可以不用,还是不用的好!」当时陆景听了,便略有所悟,回到家中,便将剑封起,不再使用。
一幌眼,便是二十余年,以丁小莹的年纪来说,陆景封剑时,她尚未出世,若说有极深的仇恨因这柄剑而起,则定然与她的上代有关。
可是,丁小莹之父,苦面神丁澄,母亲赛玉环袁浩,和自己总共才只见过几次面,全无怨仇可言。而她与陆康,也是在江湖上打成的相识,陆康曾将她带回家来好几次,也看出温柔婉変,是个好女子,是以陆康提出婚事,才一请便准。为什么洞房之夜,却生此激变呢?
有这种种关系在内,陆景便思疑丁小莹其人,不是真的丁小莹。
他又陡地想起苦面神丁澄,在事发之后,一言不发情景,可能他倒是深知隐情的。
一面想,一面脚下並不放松,眼看已追到洞庭湖边。湖水浩淼,在月光之下,银光闪闪,美丽已极。
只见丁小莹直向湖边跑去,钻入芦苇丛中,隐身不见。刚好其时吹起一阵清风,满湖边比人还高的芦苇,尽皆幌动。等到陆景赶到,长剑连挥,将芦苇削倒了一大片,但却並未找到丁小莹。
陆景心不肯息,左右找了一会,不见踪影,只得颓然离了湖边,满腹疑团。来到一株大柳树下面,在树桩上坐了。这一折腾,天色已经将明,正东方隐现鱼肚白色。不多久,便渐渐地亮了起来。
陆景见丁小莹並未出现,心知找不到,便準备回去,免得妻子着急。怎知人还未站起,只是将头微抬了抬,便吓了老大一跳,直跳起来。手挽处,舞起一团剑花,将身子护住。
原来就在他身旁不过丈许的一个枯树桩上,也坐着一个人。一动也不动。来时天黑,又万万想不到会有人在这里,因此才未曾注意,此时一看,那人正是昨晚悄然离去的苦面神丁澄。如何不惊?是以急忙舞剑自卫。
但苦面神丁澄却似若未觉,托住了下颔,望着湖水,身子像僵了的一般,倒叫陆景大为尴尬起来。
照理说,两人乃是儿女亲家,就算本来交情不深,也应该寒暄几句才是。
偏偏亲家已变了冤家,陆景乃是追赶苦面神丁澄的女儿,百花仙子丁小莹,才来到洞庭湖上的。苦面神丁澄看情形是一离开之后,便来到此间,刚刚在陆景追赶他女儿的情形,一定也看在眼中。
这样,就变得毫无亲情可言,已是冤家对头了。是以陆景才急舞起剑来护身。但丁澄仍是一动不动,便又觉得自己太以小家子气。随即收住了剑,道:「原来丁兄在此,不幸之事,谅已知道了?」
丁澄不言不语,慢慢地转过头来,双眼停在陆景手中那柄青凤剑上。看了一会。又转过去看望湖水。此时,朝阳已升。照得湖水面上反射起万道金光,连林木山石,全都成了金色,景致壮丽无俦。陆景见丁澄态度如此奇异,忍不住再问一句,道:「丁兄,令千金和康儿的事,你可知内情么?」
丁澄答非所问,只是慢吞吞地道:「好一柄利剑啊!你也藏得秘密,以致江湖上传说,剑已失踪,哈哈!怎知还会再出现!」
陆景听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提到这柄剑,心中一动,暗想自己正疑惑事情可能与青凤剑有关。如此说,丁澄不管事情发生后的混乱,一走了之,定是知道其中隐情的了。想起如此一闹,不但陆康受了重伤,江湖上传说出去,自己面子上也太以难堪。心中不免有气,冷冷地道:「承让,承让,我们陆家与丁兄毫无仇隙,何以如此和小弟过不去?」
说到后来,语音已渐趋严厉。丁澄仰起头来,毫不在乎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讲得不错,我和洞庭双侠。总共才见了几次面,有什么过不去?」
陆景见他装作没事人,竟然想赖,冷笑道:「康儿中了四五下虎爪锤,若非内功有了根底,还有命么?」
丁澄望着湖面,漠不关心地道:「奇怪,虎爪锤是我使的兵刃么?」语气也漠不关心。与陆景的急欲弄清事实真相的急切,成了个强烈的对照。陆景又踏前一步。怒道,「可是你女儿干的?」
丁澄道:「可不是么?女儿已经嫁了,礼也行过了,已是你们陆家的人,你们闹家务事,来找我干什么?」
陆景听了,不禁呆在那里。丁澄讲的话,虽然有强词夺理之处,但的确也是事实。急切间陆景也讲不出话来,丁澄冷笑数声,站起身来,拍拍衣衫,便要离去。
陆景知道他轻功绝顶,若再给他溜走了,可是万追不上他,忙仗剑一跃,拦在丁澄前面,青凤剑轻摇,抖起几朵剑花。喝道:「不将话讲清楚。别想走!」
丁澄並不还手,只是依言站住。看他样子,像是心中有一件极为忧鬱的事,以致人家仗剑拦路,也不想与之争斗。只想一个人,寻一个地方去静静地坐着沉思。陆景又喝一遍,苦面神丁澄一字一字地道:「叫我讲什么呢?我有什么可讲的呢?」
这两句话,说他是在回答陆景的话,倒不如说他是在自言自语的好。陆景见他言语闪铄,支吾吞吐,越发以为他知道其中隐情。青凤剑一挺,一招「灵蛇吐舌」。剑光伸索不定,直指丁澄胸口,道:「别装蒜了!快将事情经过说出,是存心寻仇,姓陆的也绝不会怕你!」
丁澄幌若无觉,只是缓缓抬起手来,倏地伸出中指,在青凤剑上「铮」地一弹,陆景大吃一惊,急忙撤剑迥招,向旁抢出两步去。再猛地回过头来,立定了门户,只当苦面神丁澄定要来攻。
怎知丁澄只是道:「果然是口好剑!」仍是没有动手的打算。
陆景见他一再挑逗,好整以暇,像是极瞧不起自己的模样。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总算他封剑之后,涵养好得多了,才又强忍了一下。不立即出手,喝道:「姓丁的。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快说!」
丁澄喃喃道:「上面有十二点血斑了,果然是好剑!」到这种时候,陆景实在忍无可忍,青凤剑一挺,叱道:「苦面神,亮傢伙!」欺近身去,虚幌一剑。苦面神只见眼前剑影霍霍,本能地向侧一避。陆景只当他要出手,由虚变实。青凤剑荡起千重剑影,剑尖倏地刺出。
他满以为苦面神丁澄,在江湖上绝非泛泛之辈,这一招「千手如来」,虽是厉害。但他总也能躲过。做梦也料不到丁澄既不还招,也不躲避。
等到陆景看出他並无还手之意的时候,暗想以自己身份名望,怎可伤一个手无寸铁,全不反抗的人?急忙想将剑抽回来时,怎奈这一剑去势如电,若要收回,谈何容易?「波」地一声。剑已由丁澄胁下直刺进去,正中要害。陆景赶紧将剑拔出。急叫道:「丁兄你怎么不还手?」但丁澄胁下血如泉涌、眼睛翻了几下,人如筛糠一般,摇摆不定。
陆景一剑便伤了丁澄,心中后悔已极。刚才他只不过是心中纳罕,一口气出不了。又认定丁澄定知百花仙子为何要伤害自己和陆康的隐情,因此想逼丁澄讲出来,才迫得动手。
丁澄若是稍加抵抗,就算死了,陆景心中也不会如此难过。但丁澄却心神恍惚,像是受了极大的困惑似地,一动也不动,便自中了他的一剑,他心中却极是内疚。见丁澄要倒,赶紧过去扶他。但一走至丁澄身边,丁澄两手按住伤口,向他瞪了一眼。
这一眼中,並无怨毒,也並无遣责。相反地,异常的平静和宁谧。正是这样,陆景心中才更感到内疚。呆了一呆,丁澄也已倒了下去。
陆景赶紧俯身去看时,气息微弱,不等封穴止血,已经断了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陆景不禁呆了。举剑砍了几枝树枝,将丁澄的尸体暂时掩了,準备回家去问明了陆康,若是事情本是自己儿子不好,则赛玉环袁浩,若是寻上门来,自己说不定要一死以谢之了!
闷闷地呆了一会,便掉头走去。走了几步。便听得身后芦苇丛中,「悉悉」有声。回头一看,正是百花仙子丁小莹,还穿着一身新娘子的衣服,只是全身湿了。急急向相反的方向窜去。陆景想要叫她停步,但继而一想,自己在此地如何杀了她父亲,定已被她清清楚楚看在眼中,早已成了不世之仇。如果动起手来,只有多伤一个人,心中虽奇怪何以百花仙子丁澄见父亲被杀,也不出来拼死争斗,却一溜烟地走了。莫非是另去约高人来鳌山镇生事么?因为自己心事重重,略想了想,也就放过,展开轻身功夫,回鳌山镇而去。
只走到半途,已见两个家丁,慌慌张张迎了上来,因为奇变迭生,已成惊弓之鸟。忙问道:「家中又有什么事么?」家丁道:「没有事,主母因见陆爷去向不知,叫人分头去找!」
陆景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道,「少爷已醒转了么?」家丁摇头道:「我们並不知情。」
陆景一心想快些赶回家中,不耐烦和家丁慢慢地走,独身一个,又向前走去,入了镇口。早已热闹非凡,路上行人见了他,虽不敢当面明言,但是昨晚的激变,早已传开。全都在他背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陆景虽听不真切,但也知道讲的是自己,心中益发烦躁,觉得那段路异常的长。可不容易赶到门口,也不等家丁开门,一提气,跃过高墙,落在天井中。只见文素玉奔了出来,埋怨道:「你上那儿去了?」陆景却反问道:「康儿醒了没有?」
一面说,一面向屋内闯去,文素玉跟在后面,道:「醒是醒转了,身子还弱些,怕不要看上两三个月,方能痊愈?」陆景道:「你噜苏什么?他能说话了不?」
文素玉道:「你怎么啦?自然能说话,要连话都不能说,岂不是成了死人?」
陆景道:「他说了些什么?」文素玉道:「什么也不肯说,我也问不出道理来。你去问吧!从早上到现在,总共才说了一句话。」
陆景神色大为紧张,停了一停。道:「什么话?」文素玉冷笑道:「哼。这傻瓜,看来对这鬼丫头还恋恋不捨哩一—」陆景打断她的话头。道:「你说康儿讲了句什么!」文素玉气呼呼道:「他叫我们不要为难了丁小莹,也不要为难她父母!哼!此事万万不能?」
陆景一楞,冷冷地道:「你吵什么?苦面神丁澄已死在青凤剑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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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24 20:08:51 | 显示全部楼层
文素玉心地偏窄,那知厉害。道:「当真?」陆景默默地拔出剑来,道:「你看!」果然剑身上又多了一点鲜红的血斑。陆景叹了一口气,道:「等我去详细问过康儿再说!」说罢,便走了进去。
来到陆康的卧房。只见陆康向墙而卧,见到有人进来,也不开口
陆景在江湖上闯荡有年,见多识广,一进屋,便听出陆康的呼吸,虽然还极为浓浊。但却已比刚受伤时,好了许多,一回头,见文素玉也要跟了进来,忙低声道:「你先出去,待我一个人和他讲话!」
文素玉见丈夫神色严肃,虽不愿意,也只得嘀咕着走了出去。陆景顺手将门关了,叫道:「康儿!」
陆康只是略略地挪动了一下身子,並不回过身来。陆景见他分明醒着,却不理会自己,不由得怒道:「康儿!」小铁猴陆康一向敬畏父亲,但此时竟然仍不回头。陆景再也按捺不住,一时间也忘了他重伤在身,大踏步走近床去,一伸手,抓住了陆康的手臂,用力一翻,将陆康翻了过来。
只见陆康咬紧了牙关,额上豆大的汗珠,正在沁出来。这才想起,他外伤甚重,刚才自己将他翻过来的时候,他还曾用力挣扎了一下,定是伤口迸裂,痛入心肺,不觉深悔自己孟浪,忙松了手。怎知陆康也真个倔强,陆景一松手,他又将身子翻了过去,父子俩虽是照了一面。陆康却仍是一言不发。
陆景见刚才陆康和自己面对面时,眼中大有鄙夷之色。心中更是疑惑不已,知道他脾气一向倔强,便端了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道:「康儿,昨晚上是怎么一回事。你将详细情形,讲给爹知道!」
讲了几遍,陆康仍是不言不语。陆景火往上冲,道:「你说还是不说!」
陆康猛地一个翻身,坐了起来,面色铁青,叫道:「你自己还不知道么?要我说什么?」那态度和语气,那里还像是儿子对父亲在说话?陆景勃然大怒,手在他床沿用カー拍。「叭」地一声,他也真是怒到了极点,竟将外面两条床腿,尽皆拍折。陆康睡不稳,挣扎着站了起来,便向门旁走去。但走不两步,伤口又隐隐沁出血来,栽倒在地上。
陆康又是心疼,又是气愤,竟不知怎么才好。只听一阵脚步声,房门被人「砰」地踹开,文素玉闯了进来,满面怒气,对陆景道:「你做什么?还不出去?」
陆景从昨晚起,便是一头闷葫芦,到现在还是打不破,气得「霍」地站了起来,向外走去,道:「由得你们去!」迳自回房,休息去了。
文素玉见他走远,便将陆康扶了起来,道:「康儿。你父亲性子烈些,你别太违拗他!」陆康伏在母亲肩头,突然哭了起来,文素玉急忙吩咐仆人,暂以两隻椅子代替床腿。又将陆康扶了,睡在床上,不断问道:「康儿,你有什么委屈,和妈说!」
陆康哭了一会。道:「妈,小莹没事吧?」文素玉叹口气。道:「她早已走了!」陆康咬了咬嘴唇,道:「那我放心了,伤愈之后,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将她找回来!」讲到这里,停了一停,又道:「妈。你答应我一件事!」
文素玉虽是一身武功,但做母亲的人,会不会武功,疼爱儿子的心情,全都一样,闻言忙道:「乖儿,你说吧,妈没有不答应的。」
陆康道:「在我伤未痊愈之前,小莹若来了,无论她做些什么事情,你们全不要为难她,好不?」
文素玉想不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只当他对丁小莹痴情相爱,不觉沉吟了一下,陆康已经面上变色,道:「妈,你还不想答应么?造孽也造得够了!」
文素玉见他说来认真,忙道:「好!好!任是她杀人放火,绝不为难她便是了!」忙於答应,竟未听清陆康所言「造孽也造得够了」那句话。
陆康才松了一口气,睡了下去,文素玉悄悄退出,心中忧虑无比。
生此巨变之后,陆家上下,合宅不安,前几天大办喜事的气氛,被冲了个乾乾净净,文素玉闷闷地回到自己房中,茶饭不思,和陆景两人,也无话可说。直闷了一天,天色呈黑,方才睡了。
却说陆康,经过一番折腾之后,重又昏昏睡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耳际听得有人来探问自己伤势,但也听不清楚,直到人稍为清醒些的时候,觉得寒浸浸地,想来已是午夜。屋角点着一支灯,灯光昏暗,他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了转身,则感到口渴,想要出声叫人送水的时候,忽听窗外「喀」地一声,接着人影一闪。
陆康起先吃了一惊,后来见那人影,苗条纤细,认出正是自己苦恋两年,两情相悦的丁小莹,不由得又惊又喜,暗道她果然来了,撑起身来要叫,却因欢喜过度,叫不出来。
就在这一呆之间,窗子已被人推开,丁小莹手中提着流星虎爪锤,悄没声地跃了进来。
一进屋,陆康便叫道:「小莹!」丁小莹像是吃了一惊,倏地回转身来。灯光下只见她满面凄苦,但是一双眼睛,水灵灵地,长眉入鬓,仍不失为一个俏丽迷人的姑娘。
回过头来之后,呆了一呆,银牙暗咬,道:「你还叫我干什么?」
一面说,一面已将流星虎爪锤,扬了起来。
陆康急忙扬手制止,满面仓惶,道:「小莹,你要下手可以。听我讲几句话好么?」
丁小莹心中一阵剧疼,眼中泪花乱转,道:「你说吧!」陆康叹了一声,道:「小莹,不管怎样,就算今夜我死在你虎爪锤之下,也是心甘情愿的。」
丁小莹忍不住滴下眼泪来,叫道:「康哥!」手也软了下来,虎爪锤练子一松「当」地一声碰在地上。陆康道:「小莹。我们总算苦恋一场,好不容易天从人愿,得结同心,真想不到……真想不到……」说到这里,举起手来,拼命捶自己额角。
丁小莹越来越心痛,她岂是不爱陆康?走前两步,伏在陆康身上,哭道:「康哥!叫我怎么办啊!叫我怎么办啊!」
陆康托起她的下颔,用衣袖代她抹了抹泪,低声问道:「小莹,你还爱我不?」
丁小莹眼泪更如断线珍珠似地滚了下来,道:「当然爱你!康哥,你还不知我的心么?」
陆康叹道:「我有一句话,不知你肯听不?」只见丁小莹面色微变,便不等她开口,道:「你听我说,我们什么都不管,只等我伤好了之后,我们就远走高飞,找一个任何人都寻不到的地方,快快活活地两个人过日子。小莹,你说好不好!」
丁小莹听着听着,便止住了泪,像是对陆康所说的事,异常神往。但等到陆康讲完,突然道:「不能!不能!我心怎能安乐?康哥,我看这是冥冥中注定的。」
丁小莹又道:「如若不然,为什么你一直不说,等到洞房花烛,才无意中讲了出来呢?不如我们来世再作夫妻吧!」
只讲这几句话的时间,又是满面泪痕,看得出她实在是芳心寸断,伤心之极!
陆康叹道:「小莹,你讲得不错,这种事,就算在我身上,我也一定和你一样做法的。我刚才也想得太傻了,若你肯听我的话,还算是铁铮铮的女中豪杰?我也不会爱你了!」讲完,眼睛一闭。丁小莹向后退了两步,手臂一抖,流星虎爪锤突然扬了起来,便向陆康砸了下去。敢情他们两人温言柔语,各道爱意之后,丁小莹仍是要下手杀了陆康!
丁小莹虎爪锤扬在空中,眼看便在落下。那锤上虎爪,锋利无比。陆康坐着一动也不动,若是当头落了下来,定无悻免。丁小莹那忍看陆康惨状?眼睛一闭,手上运劲,将锤直砸了下去。心中也早準备着这一锤若是砸下,自己便立刻返身出屋,再觅良机,来杀陆景,绝不看陆康死后情景。
但这一锤,足用了八成力,才砸到一半时,忽然听得「嗤」一声,破空之声,自窗外射了进来,接着「叭」地一声,一物与锤相击,力道大得出奇,虎爪锤被荡起三尺,耳际又听陆康叫道:「小莹快走!」
丁小莹睁眼一看,窗外已翻进了一个人来,一眼便认出正是洞庭双侠中的陆景,知道自己万非其敌。就算要杀他,也得下几年苦功,然后另使巧计方可,就势一锤。劈面向陆景打去。
陆景因睡不着,又想来看视陆康伤势,这才披衣起来。刚一到房外,便闻有人交谈之声,心中一奇,转到窗口看时,丁小莹已将锤抖起,陆康命在瞬刻。百忙中发了一枚轻易不用的暗器「夺命金圈」,将丁小莹虎爪锤下落之势,阻了阻,这才翻进窗来。
人一进窗,还恐怕丁小莹对陆康下毒手。立即脚步一滑,滑至陆康面前,将他护住。
这一耽搁,顾不得立时出手。丁小莹一锤劈面而袭到,陆景此时心中已然怒极,暗想他们纠缠不休,自己索性一并将他们伤了。已将当年封剑以前,强悍之性发作。一见锤到,左手呼地一掌,掌风到处,虎爪锤来势便缓了一缓。紧接着剑夹啸声,迳削丁小莹手腕。
这两招同时並施,端的非同小可,幸而丁小莹一上来那一锤,便是以进为退的招数。看似来势猛恶,实质乃是退招。虎爪锤向前一伸,立即抽退,否则即使不为所伤,兵刃也非被夺去不可。等到陆景一剑削到,她人已经以背撞门,将门撞倒,人便箭也似窜出去。
陆景既已横了心,那里还肯轻易放过,身形一幌追了出去。陆康急得站了起来,倚住了门楣,向外看去,只见丁小莹已被陆景追上,舞起虎爪锤。恶狠狠地反扑过来,急忙大叫道:「妈!妈!」
恰巧文素玉闻得吵声,也已惊醒,赶了过来。小铁猴陆康一见,如获至宝,叫道:「妈!刚才你答应我的话!」
文素玉一见,墙角处丁小莹已和自己丈夫打成一团。眼看丁小莹攻势虽烈,但陆景以静制动,显然已佔上风。不出十招之中,已可取丁小莹性命。她心也将丁小莹恨之切骨,巴不得陆景伤了丁小莹,因此假装听不懂,道:「康儿你说甚么话?」陆康焉有不明白文素玉的心意之理?浑身发抖,手指着她,气得讲不出话来。半晌,方才撕心裂地叫道:「你们也太狠心了些!」两眼上翻,鲜血狂喷,便自昏了过去。文素玉过去。一把将他扶住。眼看这一下陆康将由外伤转为内伤,心疼之余,也不想陆康何以这样护住丁小莹,反更恨起丁小莹来,叫道:「还不快宰了这贱婢。真要叫她闹个人仰马翻么?」
那一边,陆景一追出门,便施展「八步赶蟾」上乘轻功,几个起伏过去,不等丁小莹上墙,已然赶到,身形不停。便「刷刷刷」连环三剑,上中下三盘,一齐攻到。当年陆景得这柄青凤剑时,同时得了一本剑谱。谱中所载「青凤剑法」,神妙无穷。
自从二十年前,听了那道士一番话之后,立意封剑,便苦苦思索。将剑法中的精妙招数,另创了一套拳法。
这二十年来,便仗着这套拳法,罕遇敌手。这番重使青凤剑,驾轻就熟,剑势何等凌厉!丁小莹一见难以脱身,一咬牙,反身迎敌。暗想自己做人如此之难,倒不如和他拼个死命。就算死了,也还好过些。一上来便猛打猛砸,丝毫不理会自身安危。
陆景和她拆了几招,见她这样打法,心中更是疑惑。剑招绵绵而发,大声喝道:「你与当年峨嵋金顶的济智禅师。有何渊源?」
丁小莹恶狠狠地道:「甚么济智禅师,我不知道!」陆景心中一呆。原来他早年所伤的人中,只有那济智禅师,才是劲敌。而且禅师死时,声言必教后人来报此仇。是以一闻洞房激变之后,便回书房中取了剑,以为丁小莹和济智禅师有甚么关系。此时见丁小莹否认,斜刺里抢出一步,一剑反刺,剑尖飞划,将丁小莹进招之路全都封住,又喝道:「你究竟与我有何冤仇,还不快说!」
丁小莹连挥三锤,方勉强化开了一招,道:「你自己心中有数!」
陆景一听她这话,和陆康日间所讲的,极为相似,不由得楞了一楞。正在此时,陆康因乃母文素玉骤然背信,大叫了一声,昏了过去。陆景听了那句话,暗想连儿子也骂自己造孽。可是自己一生,少年时行事任性,容或有之,若说有甚么有失江湖道义,或是造孽之事,却是万万没有。死在剑下的人虽多,也无一不是罪有应得,全是江湖上的下三滥。只有昨晨在洞庭湖边,杀了苦面神丁澄,是件大错特错之事。但却和丁小莹寻仇之事无关。丁小莹寻仇之时,自己还不曾将丁澄杀了呢?
他心中发呆,手上便缓了下来。因此文素玉虽催他快些下手,他却没有依言照办。
丁小莹见他被自己一喝之后,剑招突然慢了下来,冷笑一声,向后退了两步。以背贴墙,施展「壁虎游墙」轻功,揉身直上。一幌眼,手便抓到了屋檐。一个翻身,便上了屋顶。文素玉见她又要溜走,怪叫一声,放了陆康。提了一口气。直向屋面窜去。陆景也觉得非问清楚事情不可,也飞身追上。
丁小莹在屋面上揭下七八片瓦片,打了下来。但那里能将洞庭双侠阻住?陆景剑舞处,已将瓦片纷纷挡落,文素玉长臂乱抓,反将瓦片抓了两片在手,一运劲,将瓦片捏成十七八块,反以「天花乱堕」的上乘暗器手法,向丁小莹激射而去。
丁小莹掷瓦片,虽没能将两人阻在地上,但总也耽搁了一下,等文素玉瓦片激射而出时,她人已在丈许开外。文素玉心想,就算瓦片打不中你,两人合力,还怕你逃上天不成?
足尖一点,人跟在碎瓦片后面,直窜过去,忽听一声惨叫,道:「还我丈夫来!」对面屋面上,突然多了一条胖人影,才一现身,便满空异声,数十枚暗器,越过丁小莹,直奔洞庭双侠。
来的正是赛玉环袁浩。她两枝判官笔和「一手三暗器」的暗器工夫,天下驰名。昨晚酒筵中,她带醉以酒杯掷媒人。那媒人在武林中也是佼佼者,也吓得慌忙躲开,可知厉害。这一下全力以赴,只听「铮」、「叭」之声不绝。将十七八块奔丁小莹而去的碎瓦,全都打落不算,还有三枚暗器,在月色下寒光闪闪,成「品」字形向文素玉电射而至。
她现身极是突兀,文素玉做梦也没有料到,只当敌人只丁小莹一个,不免大意。赛玉环袁浩一现身便发暗器,而且双手齐发,内力又非同泛泛,简直是一发即至,连躲避的念头都不容得她起,那三枚暗器,已然倏地分开。
陆景在一旁看出情形不好,手在怀中一探,只有两枚「夺命金圈」在手。那「夺命金圈」有头箍般大小,边缘锋利,一甩出手,便旋转不已,也是极厉害的暗器。当下时机不容多加考虑,脱手抛出。「叮叮」两声。将奔上中路而去的两枚暗器,震出老远。但奔文素玉下盘而去的那一枚,却仍然向前射去。只见文素玉身形一矮,想已栽倒。
陆景心中一急,道:「素玉你没事么?」文素玉道:「腿上中了一下。」陆景道:「快封穴道,怕有毒!」
正说着,赛玉环已疯也似扑了过来。头发披散,凶神恶煞也似。道:「陆景!你是人不是?苦面神那里得罪你了?」两枚判官笔上下翻飞,招招点点的全是陆景人身要穴,招数狠毒已极!
丁小莹见她赶到。一现身便伤了文素玉。胆气顿壮,叫道:「妈,和他这种畜牲,多废话甚么?难得今晚上苍保佑,妈,你帮女儿完了心愿再说!」
流星虎爪锤「霍霍」生风,也攻了过来。母女俩合攻陆景,一幌眼,便各自递了十余招,兀自不能奈何陆景。
赛玉环因途遇丁小莹,听她讲起苦面神为陆景在洞庭湖边刺死一事。十余年夫妇,那能不心如刀割?匆匆将丁澄埋了,大哭一场,才赶到陆府,本就安着夫仇不报,不思独活的心。十余招一过,见陆景剑法慎密,无懈可击,焦躁起来,欺近身去,左手判官笔直指陆景小腹,右手判官笔点向陆景「人中穴」。
这一招「苍龙盘旋」,原是双手同使判官笔中的绝招。那判官笔本是外门兵刃,极难使喚。单手使已不容易学精,何况双手齐施。但双手使判官笔。威力比单手使又不知大了多少倍。赛玉环在这对判官笔上,下了数十年苦功,从小练到现在。这招「苍龙盘旋」,虽是绝招,但不到与敌拼命时,照例不用。
因为攻势虽然凌厉,但两臂齐分,胸腹间门户大开。即使能将敌人「人中」、「元关」两大要穴点中,自己本身,也无倖理,乃是拼着与敌人两败俱伤的招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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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24 20:09:10 | 显示全部楼层
陆景会家眼中,自然一望便知,青凤剑已分心刺去。一转念,两败俱伤,绝无好处。一个「铁板桥」,避了左手那枝判官笔。同时反手掌,化了丁小莹虎爪锤来势,紧接着长剑一沉,向赛玉环左手判官笔压去。
当他掌势压到,判官笔已沾到了他的衣服,真是险到了极处。赛玉环见陆景忽然不攻自己,想破了这一招「苍龙盘旋」。暗骂叫你知道厉害!判官笔向前用カー送,但突然听得「铮」地一声,手上一松,判官笔已被青凤剑削下一截来。赛玉环大吃一惊,一步跃开,喝道:「你手中是什么剑?」陆景冷笑道:「青凤剑,你怕么?」
丁小莹叫道:「果然一点不差。妈!快上!」原来陆景早二十年,虽然仗剑成名,却从未对人讲起过这柄剑的名称。是以武林中只知道洞庭双侠中的陆景,有一口好剑,削金断玉,却不知道叫做「青凤剑」。
丁小莹一叫之后,又舞锤来攻。赛玉环一枝笔虽被削下寸许长的一截,並不气馁,仍是出手如风,快绝无比,这番再次缠战。丁小莹、赛玉环母女两人,已对陆景手中这一口剑。有了戒心。招数也更谨慎得多。忽地两人一声呼啸,丁小莹锤风呼呼,半攻上盘。虎爪锤在月色之下,精光闪闪,只在陆景上三路盘旋,伺机进击。
而赛玉环却身形陡矮,两枝判官笔向他中三路、下三路猛攻而至,点、打、截、崩、缠、使得神出鬼没。
陆景虽仗着手中持有宝剑,但两人已有戒心。陆景剑到,便自跃开。因此饶是陆景一口青凤剑使得半点空隙也无,要想胜过两人,却是不能,至多打成平手而已。
那一旁,文素玉瞧着,只是乾着急。她腿上所中的暗器,乃赛玉环所使各种暗器中,最为毒辣的一种,轻易不用,叫做「龙须镖」。三寸来长的一支钢镖上,有七八条两寸长的钢须,当镖发出时,因去势劲疾,全都紧紧地贴在镖身上,一中人身,钢须立即弹了开来,深陷肉内,而且须上还有麦芒也似。极细极细的倒刺,不动还好,若强要拔镖,将钢须断在肉中,则会随血液而行,直刺心脏,真是厉害已极。文素玉也曾听江湖上讲起过这种暗器,刚好昨晚,两家尚未成仇时,赛玉环也曾将此暗器拿出来,给她看过。是以一中暗器,觉得疼痛之中,还夹着麻痒的感觉,便只得跌坐在屋顶上,将真气凝聚於伤口附近,一点也不敢乱动。
久战不下之势既成,文素玉心中,实在比陆景还要着急。陆景此时,即使能伤了丁小莹母女两人,他也不肯下此毒手,而要事情弄个明白再说,文素玉却是心中怨尽怨绝。
她认为,就算伤了苦面神丁澄,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主要的是自己亏吃得太多了,两度受伤不算,儿子伤势又重。更麻烦的是儿子痴情不息,若一定要娶丁小莹为妻,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是以她心中只盼赛玉环、丁小莹两人,立即死在青凤剑下。
她在屋顶上心急,陆康被她匆匆放在地上。过了些时,已醒了过来。他一恢复知觉,便听得屋面争斗之声,抬头一看,赛玉环和丁小莹两人,围了父亲,杀得难分难解,母亲却在一旁坐着。他自然不知文素玉业已受伤,一看情形,丁小莹母女两人打一还只是一个平手,母亲若一参加,不用使出铁掌功夫,丁小莹便无倖理,心中一急,叫道:「妈!妈!」
可惜他气息微弱,上面打得正急,文素玉全神贯注。四个人谁都没有听到他的叫声。
陆康只怕伤了丁小莹。他原在洞房之夜,深知丁小莹所以疯也似地,要杀自己和陆景的原因。江湖好汉讲的是义气,既是父亲造下的孽,做儿子的有什么办法好想?因此也宁愿了却丁小莹的心愿。
尤其,刚才房中一会之后,他已深知不但自己仍是深深爱着她,丁小莹也是深深爱着自己。人生除死无大事,本来早已打着至多像小莹所说,来世再为夫妻了。
但爱到深时,便会产生一种极为伟大的牺牲感情。自己,反倒在不重要的地位。被爱者,反倒比自己更为重要。这样的爱情,才是纯洁无比的情操。
陆康和丁小莹,本来眼看已是神仙眷属。变故骤生,心中的难过,直非笔墨所能形容。刚才互相见面之后,又重申爱意,真是生离、死别在这短短的两天中,不知经过了多少波折。然而两人的爱情,却反而更为坚定。陆康一见小莹处在危境,一时间也忘了自己伤已渐趋严重,见叫两声,母亲晃若未闻,心中急将起来,又大叫道:「妈!」
这一下撕心裂肺,其声凄凉无比,听得人毛骨悚然。文素玉猛地一震,见陆康摇摇幌幌站了起来,忙道:「康儿别动!」
陆康抬头向上望去。颤巍巍地抬起手来,指着文素玉,挣扎了半晌,方道:「妈!你……你好!」
文素玉眉头一皱,道:「康儿天下有的是美貌女子,你还愁没有妻室么?包在妈身上,你快回房去休息吧!我已中了这贼妇一暗器,动弹不得!」
陆康一听母亲中了暗器。虽然恼恨母亲不知道自己心意,但母子之情,总是在的。心中又是一急。道:「妈,你伤得不碍事么?」
文素玉强笑道:「自然不碍事,要死在这胖贼妇手中,还当了得?」
陆康尚未答腔,赛玉环袁浩已然气得满头散发。
只见赛玉环上下起伏,厉声骂道:「我就是要叫你死在我的手下,还叫你不得痛痛快快地死!」
身形一幌,判官笔在陆景面前虚点两点,叫道:「小莹。死命缠住这贼子!」竟向文素玉扑来。
赛玉环虽然身躯肥胖,但动作矫捷已极。何况此时,她早已置生死於度外,心中更是怒气勃发。人一赶到,右手判官笔早已扬起,「凤凰三点头」,一刹时间连点三下,点的乃是文素玉头顶「百会」、「上星」、「神庭」三穴。
这三个穴道,全属太阳经,为人身最紧要的穴道。不要说赛玉环袁浩一支判官笔挟着雷霆万钧之势而来。就算是寻常壮汉,用力点了上来,也禁受不住。
文素玉一见赛玉环狠狠扑到,便知道自己贪口舌上的便宜,惹了大祸。眼看赛玉环怨毒冲天,就算自己没受伤,也不易应付。何况只是盘腿而坐!心中大惊,百忙中顾不得腿上所中的龙须镖,真气倏地收回,凝於掌心,身子不动,仍是双腿跌坐,手腕一翻,使出昔年度如老尼威震群魔的「铁掌」功夫来,向疾点而至的判官笔,连砍两掌。
这两掌,文素玉因自知处境危急,真是毕生功力所聚。掌风到处,果然将判官笔来势化开。
陆康在下面一看,情形又变,那一旁,丁小莹听了赛玉环的话,死命将陆景绊住,但那里是对手。早已被陆景杀得手忙脚乱。另一边,赛玉环一招走空,二招又至,看母亲时,勉强站了起来,重又跌倒,情势也是危急,不由得又晕了过去。
文素玉忍住腿上龙须镖之伤,勉力应付了三招。只觉腿上麻痒感觉,越来越重,知道自己身子一跳动,龙须镖上的龙须,已被挑断,逆血脉上行。弄得好,一条腿废了,还算上上大吉。弄得不好,就此丧命。
看赛玉环时,只是围住了自己,招如雨下。知道她心里並不是想在判官笔上令自己丧命。而是想自己跳动不已,无暇防止龙须逆血脉而上!
想到此处,不禁心胆俱裂,不禁急叫道:「当家的快来。我不行了!」
陆景见赛玉环扑了过去,心中本就着急。只惜丁小莹在一柄流星虎爪锤上,也极有造诣。打久了,虽非陆景敌手,但急切间,那里撇得开?
何况陆景並无伤她性命之意,招数也就不能太为狠辣。两下里一凑,幌眼便是十余招。直到文素玉大叫一声,这才知再不赶去救援,妻子命便不保。手臂一抖,将青凤剑抖起一阵嗡嗡之声,由上而下,直劈过去。
丁小莹见来势凶猛,不由得不避,怎知陆景以进为退。一剑劈到一半,便倏地收回,人也倒纵出去,来至赛玉环身旁。一连四剑,荡起千重剑影。赛玉环这才无暇去伤文素玉,母女俩又和陆景杀在一起。
陆景将两人紧紧绊住,一点也不敢放松。文素玉赶紧闭气,将七八条龙须,阻在腿弯处。
一幌眼,又是十七八招,形势仍无变动,只是丁小莹避开陆景一招「狮子摇头」时,狼狈了些,「喀」地一声,将脚底下一片瓦踏碎了,人也向后一仰,几乎跌下屋顶去,幸而仗着虎爪锤前荡之势极大,这才将身形稳住。
就在这一块瓦片被丁小莹踏碎的一刹那间,文素玉心头猛地一亮,已有了制服丁小莹与赛玉环的法子,想了一想,觉得再妥当也没有,便叫道:「当家的,使下盘功夫!使下盘功夫!」
陆景正在焦躁,乍听文素玉叫他使下盘功夫,心中还不明白,略缓了一缓,赛玉环判官笔直攻过来,「阴廉穴」几乎为她点中,怒道:「使什么下盘功夫,可不是在练武场上!]
文素玉急道:「蠢材!就因为不是在练武场上,才要使下盘功夫!」
陆景一听,暗叫好主意,猛地向前跨出一步,「玉带围腰」,手中青凤剑划出一个圆圈,将丁小莹和赛玉环两人同时逼开,不等撤剑,双脚一进,将内力由脚底传至瓦面,总共不过一眨眼功夫,便倏地向后退去。
赛玉环挟杀夫之仇而来,如何肯让他退走?尖叫一声:「贼子休走!」一步赶过,怎知陆景刚才一运劲,已以上乘内家阴力,将十余块瓦片,踏成粉碎。不过因为他用的是巧劲,是以瓦片虽然碎了,还照原样铺着。天色又暗,並看不出来。
陆景存心诱赛玉环上当,一步退出时,故意露个破绽。赛玉环不知就里,一脚踏了过去,突然觉得脚下一浮,一条腿已有半条伸下了屋面。
这才大吃一惊,心知若再为犹豫。结果更坏,急忙双手一张,用尽生平之力,只听「轰隆」一声响,屋面上破洞,已被她一张之力,弄得更大,她人也落了下去。
赛玉环一跌下屋中,丁小莹便落了单。陆景见计已得售,精神一振,喝道:「你也下去!」右腿横扫,紧接着身形陡涨,两腿交替踢出。丁小莹一则心中发慌,二则本身武功较弱,更无法抵挡陆景那「玉环步鸳鸯腿」。头两腿避了过去,第三腿避不过,在胯上被踹了一脚,向前抢出几步,陆景手臂一长,一把抓住了她虎爪锤的练子,向怀里一带,丁小莹更是站立不稳,也向破洞中跌进屋去。
此时,陆宅家丁,见男女主人,尽和外人相斗,全都执了兵刃,守在下面。常言道:「强将手下无弱兵」。洞庭双侠府中,虽是家丁,也都习过几手武艺。赛玉环一跌落房中,映着外面火把透进来的亮光一看,见是一间书房,急忙奔到门口,一脚向门上踹去。
她满拟这一脚,定可将门踹开,怎知非但踢不开门,一阵疼痛,敢情那扇门,乃是铁铸的!
赛玉环一急,强忍疼痛,返身至窗门口,準备跃窗而出时,窗外又有十数件兵器封住,急切间冲不出去。而屋中又是一声响,回头一看,跌下来的乃是丁小莹,心中一急,虽听得背后「嗤」地一声,也已躲避不及,只觉「肩贞」穴上一麻,身子一软,不由自主,倒在地下,知已被人家「飞石打穴」之法封了穴道,心中虽是恼恨,却也无法可施。
丁小莹跌入书房中,尚未站起,陆景已跟踪而下,长剑一挺,迳刺丁小莹咽喉,丁小莹百忙中看见赛玉环吃亏情形,知道再难逃出人家手掌,将心一横,非但不避,反而直迎上来,双眼一闭,道:「你杀吧!」
这一下倒将陆景吓了一跳,慌不迭手臂一缩,总算有了将苦面神丁澄刺死的教训,丁小莹未为青凤剑所伤。
陆景将剑撤回之后,见丁小莹已了无斗志,迹类疯狂,青凤剑锋利无比,碰上了再要误伤,事情虽可过去,内中隐情,却弄不明白。因此一翻手腕,倒转剑柄,在丁小莹「软穴」上一按,丁小莹一个站不稳,便倒了下去。陆景这才松了一口气,叫道:「拿灯来!」
家丁推门而入,将灯点了。文素玉在屋顶破洞中俯视,见丈夫已获全胜,但却不将两人杀死,心中大是不满,命人搭了楼梯,进入书房中,只见陆景已将两人提在一起,两人穴道被制,动弹不得,眼中几欲冒出火来。
赛玉环如此,陆景心中还不奇怪,因为素知她在武林中以脾气火爆著称,但丁小莹,凭自己见过几次的印象来说,真是温柔顺娈,此时却也如此,真是奇怪已极。想了一想,便道:「小莹,你到底与我们家有何冤何仇?」一面说,一面要去解她穴道。
文素玉一把拦住,道:「你干什么?」
陆景道:「你别管,我有主意,」一伸手,已将丁小莹穴道解去。丁小莹猛地跳了起来,纤掌一幌,便要向陆景砍去,猛地听得门楣处一人叫道:「小莹!」
丁小莹回头一看,正是自己心上人小铁猴陆康,胸前鲜血斑斑,不由芳心如绞,叫道:「康哥!」
一旁将文素玉气得浑身发抖,叱道:「贱婢,假惺惺作甚?」
丁小莹疾回过身来,厉声问道:「谁假惺惺?假惺惺的是他!」手指直点陆景。陆景冷笑道:「丁姑娘在下一生闯荡江湖,青凤剑下死的,不是巨憝大恶,便是死有余辜,这点倒还自信得过!」
丁小莹两眼圆瞭,咬牙切地道:「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畜牲!」
陆景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将那隻玉狮子震得跳了起来,「拍」地在地下跌得碎成数块,道:「陆某人如是这样,当在姑娘面前自刎谢世,我伤令尊——」
话还未讲完,丁小莹尖叫道:「别说了!你自己看!」右手一把抓住了左手衣袖用カ一撕,一声裂帛之声过去左臂衣袖,已被撕去,露出欺霜赛雪一隻玉臂来,臂上却刺有两行指甲大小的字,墨迹深入肌里,清晰可见,陆景心中大奇,跨前一步,定眼一看,不禁呆了。
原来在丁小莹手臂上刺的两行字,清清楚楚,乃是:「持青凤剑者,掌砍汝父,足踢汝兄,奸杀汝母,汝不杀其父子,九泉莫见汝父!」
陆景几乎怀疑自己看花了眼,急忙定眼再看,一点也不错,正是那几个字。
这时,连文素玉也发呆了,张大了口,出不了声,陆景则转过头去,不看室内三人。
一刹那间,这间书房中,静到了极点,静到了令人心悸!
突然间,「哨」地一声,陆景手中青凤剑跌到了地上,叫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赛玉环不是好端端地在么?怎么会——」
丁小莹嘴角掀起,不知她是见了陆景的狼狈情状,心中欢喜,还是想起这血海般的深仇,心中愤怒。
文素玉呆了一呆,也直跳起来道:「这丫头胡说八道,定是昨晚出去,自思无理,找匠人刺了字来这里讹诈!当家的别睬她!」
陆景也猛地想起,自己错杀苦面神丁澄,还是昨晚的事,而且丁澄根本没有儿子,杀丁澄也是一剑刺死,何来「掌砍汝父,足踢汝兄,奸杀汝母」之说?分明是丁小莹搅的花样,自己在江湖上,名头响亮,给她这样一来,若是传说出去,还当了得?
这类血海深仇,行事者如此斩尽杀绝,人神共愤的事,江湖上侠客义士,个个俱不能容,就算自己,见了这样的孤儿,也必定要助他一臂之力,代他报了不共戴天之仇!
如今丁小莹竟将这种事,诬裁在自己头上,今日不将事情弄个清楚,以后还能见人么?就算事情弄清了,也非得将她一条手臂,砍了下来不可!
大怒之余,冷笑道:「好个丁姑娘,真是才智双全啊!」
丁小莹双眼隐露血丝,充满了仇恨,道:「姓陆的,你究竟是人还是畜牲?刚才你说的话算不算数,青凤剑可是你所有?江湖上也无人知道此剑名称?——」
不等她讲完,文素玉先忍不住,跳了起来,道:「胡说!」丁小莹转过头来,道:「哼!急什么?你说是我昨晚才找人刺上的,可问问你自己儿子,洞房那夜,他看到的是什么?」
文素玉叫道:「康儿,你别叫这贱人迷住了,快说实情!」陆康一直以面向外,这时才回了过来,冷冷地道:「何必迷住?就算是陌路人,既称行侠仗义,也得为她报了这种深仇!」
文素玉气得发抖,说不出话来,陆景叫道:「康儿说得对,但眼下她父亲刚故,母亲尚在,臂上所刺之字,何以自圆其说?
陆康道:「你将赛玉环袁浩穴道解了一问,自然知道,何必废话!」语气冷峻之极。
陆景道:「好,倒要看看她怎么说!」身形一矮,中指在赛玉环肩上一扣,赛玉环便一跃而起。
立定之后,调匀了两口气息,叫道:「姓陆的,若你还有一丝人性,便该自刎谢世!」
陆景冷笑道:「倒要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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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24 20:09:25 | 显示全部楼层
赛玉环袁浩像是成竹在胸,冷笑了一阵,道:「此女並非我亲生,乃是十七年前,我路过九宫山下,在道旁收来的,其时她不过两岁,手臂上已有了这两行字,离她存身处不远,有两间房子,我抱了她走过去一看,三个人倒在地上,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子,尚未气绝,道他一生熟读剑谱,一望来人所持,乃是青凤剑,虽然蒙了面,认不出人来,但剑却逃不过他的眼光,刚好幼女在外游玩,未遭毒手,回来之后,仗着尚有一口气,便在她手臂上刺了这两行字,好叫她大了报仇,陆景,你还有什么话说?」
丁小莹一面听赛玉环说着,一面咬牙切齿,忿恨过度,眼泪反倒不出来了。
陆景怔怔地听完,道:「你这话不对,我封青凤剑不用,已二十年,你拾此女之时,乃在十七年前,可知差了!」丁小莹「哼」地一声道:「说得倒好听,你昨晚杀我爹,用的是什么兵器?我们母女俩若有一口气在,就是打你不过,也必定要请武林公断,看你敢不敢与整个武林为敌?」
语意咄咄逼人,陆景想了一想,委实难以辩驳,杀丁澄错在自己,只得叹了一口气,道:「昨晚我再用此剑,为的是怕峨嵋金顶,济智禅师的同门师兄弟,前来报仇,至於伤了苦面神,事出无心,丁姑娘想曾目击当时情形!」
赛玉环「嗤」地一声,冷笑道:「好一个事出无心,难道是他自己向你剑上撞来的么?」
陆景哑口无言,陆康听得实在忍不住了,他在洞房之夜,无意中提起青凤剑三字,想丁小莹乃是将这柄剑名,刻骨镂心地记在心中的,只因陆景为了江湖上因争夺利剑的事,时有发生,得了一口利剑,往往未见其利,先见其害,因此将剑名秘而不宣,除了文素玉、陆康之外,並无人知道。
而他用了几年,便将剑封起,藏在书的中间,只说已然失去,久而久之,武林中人对剑的印象,自然淡薄了,是以赛玉环袁浩和丁小莹千方百计打听,总打听不出,陆景更禁绝陆康和人提起。
陆康谨守父命,再加丁小莹做梦也不会想到这柄剑会在自己心上人手中,也不曾和她讲起过。直到昨晚,才骤然发现,她无时无刻,都要报这段血海深仇,因此激动之下,立即出手,但对方究竟是恋慕多年的情人,下手时,手儿发抖,是以陆康才只受重伤,而未丧命。不然,早已死在丁小莹的流星虎爪锤之下多时了。
事发之后,陆康一直也深信此事乃自己父亲所为,心中的难过,也就无法再提。一个是自己情投意合的心上人,一个是扶养自己成人的父亲,两面俱都难以偏袒。而且连他自己,也是丁小莹必须手刃的敌人之子。当时丁小莹一家,所遇如此之惨,杀仇人父子报仇,也是寻常之事。因此虽然仍和丁小莹情爱不变,也愿助她了心愿。明知丁小莹绝不会偷生,可是事情既是那样,又有什么办法呢?这时,听陆景的话,陆景讲的虽是实情,但别人听来,却词意推搪,便忍不住道:「还多说什么?你贪生怕死,我先死给你看!」
说吧,两臂便缓缓向上抬去,室内四人,全是行家,一看便知陆康準备自断经脉而死。文素玉首先大惊,叫道:「康儿不可!」陆康凄然道:「活在世上,也徒然惹人嗤笑,倒不如死了乾净,」文素玉知他脾气倔强已极,想到便做,什么人都劝不转,以前还肯听父亲的话,这时候陆景在他眼中,虽是亲生父亲,但行为却猪狗不如。心知难以言语劝说,急忙赶过,手臂长处,便在他胁下点了两点。陆康两眼一瞪,话还没讲出,便自不能动弹
赛玉环见了,冷笑道:「姓陆的,倒看不出你这种畜牲,还生了一个有骨气的儿子!你要是有胆,今晚就再施杀手,要是不敢,咱们就走着瞧!」
陆景无语可答,半晌,叹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就自刎以谢——」讲到此处,语音突趋严厉,道:「今日陆某人自刎,为的乃是误杀苦面神丁澄一事,与丁小莹臂上所刺之事,了无干系,赛玉环,丁小莹,你们两人可要心中明白!」说罢,俯身拾起青凤剑来向咽喉便割,丁小莹,赛玉环两人,都认定他罪有应得,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一旁只是苦了文素玉,刚将一个儿子制住,丈夫又要横剑自刎,忙倒跃而起,劈手将陆景手上青凤剑夺了过来。
她腿上中了赛玉环一枝龙须镖,而且龙须早已挣断,这样做法,对她本身,实在危险已极,但为了夫、子的生命,她那里还顾得到自己?那倒纵身形,劈手夺剑两下功夫,真是出手如电,身子闪过之时,带起一阵劲风,赛玉环见她将剑夺下,正要出言讥讽,忽见书案上,飘起一张纸条,一句话已到口边,又缩了回去,伸出手来,两指一夹,面上立现狐疑之色。
丁小莹见她面色有异,问道:「妈,你怎么啦?」
赛玉环道:「你别乱动!」丁小莹不知她为的什么,但也知多半与她接在手中的那张纸有关,看那张纸时,长不过六寸,宽オー寸,上面写着些字,也看不清,心切复仇,又问道:「怎么啦?」
赛玉环向她瞪了一眼,也不多言,将手中的纸,向陆景一扬,道:「姓陆的,这张纸是从何而来?」
陆景虽然青凤剑被文素玉劈手夺去,但感到今日之局,若非自己自刎便无法了结,杀人偿命,自然没有话说,不能释然於怀的,便是丁小莹臂上所刺的那件事,因此闭了眼睛,在暗暗叹气,听赛玉环问得离奇,方睁开眼来,顺口答道:「这是我二十年前,立誓不再使用青凤剑,自己下的封条
赛玉环道:「你此言当真?这上面的字……」
到这时候,陆景反倒不耐烦起来,道:「赛玉环,陆某人敢作敢为,既然杀了苦面神,便应抵命,你多讲这些废话做甚?」
讲完,也不等赛玉环答覆,便对文素玉道:「娘子,你也别难过,只是在我死后,定要访出是谁杀了丁小莹一家,为我洗脱冤仇,死在九泉之下,我亦暝目了,拿剑来!」文素玉默然无言半晌,将剑递过,却见赛玉环翻来覆去,将那张纸条看了一会,突然叫道;「且住!」
陆景苦笑道:「你还要怎么样?」
赛玉环道:「我虽是女人,却也明白事理,陆景,你再说一遍,这纸上的字,是你写的么?」
陆景道:「这宋徽宗的瘦金体,武林中除我以外,再无第二人写得,」赛玉环又道:「这纸为何会在桌上?」陆景茫然,半晌道:「我也不记得了,」
自从昨晚将剑上封纸挑起,到那时候,虽然总不过一日一夜的时间,那里还记得起?
可是看官却一定记得,昨晚陆景将封纸挑起之后,顺手压在一隻玉狮子下面,那玉狮子在丁小莹从屋面上摔下来时,将玉狮子碰跌,封纸就一直放在桌上,不过因为人人都在生死关头,谁也不曾加以注意罢了。
若不是文素玉扑上前去抢陆景手中的剑,那张纸也不会扬起,赛玉环也不会注意。
这时候,屋中人,怕除了赛玉环自己以外,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这张已旧得发黄的纸,那么重视,丁小莹更是不耐烦,道:「妈,你究竟是干什么?」
赛玉环並不答她,指着纸对陆景道:「这是上好的桑皮纸啊,轻易不会破的,虽已历二十年之久,仍然完整,陆景,是也不是?」
陆景顺口应了,赛玉环手一伸,将纸直送过去,道:「但是这个角上,少了指甲大小的一块,你看到了没有?」众人见他说时神色严肃,便一起凑过去看,果然如她所言,但如果不是他讲出来,谁都不会注意。
赛玉环一字一顿地道,「那是我撕去的——」这几个字,也並未引起丁小莹、陆景和文素玉三人的十分注意,但她接着又道:「在十七年前。」
这五个字一说出,陆景和文素玉两人呆了,丁小莹猛地一怔,尖叫道:「妈,你说什么?」
赛玉环並不多讲话,将那张桑皮纸小心地折叠了,放在怀中,头一抬,对丁小莹道:「小莹,咱们走!」
一霎那间变化之大,不但丁小莹莫名其妙,就算是洞庭双侠,陆景文素玉这样久历江湖、见多识广的人,也猜不透何以赛玉环袁浩,会突然改了主意。
丁小莹只见赛玉环面上神色,已不是刚才那样暴怒,反倒是怔怔地,像是在想着极为久远的一件旧事,忍不住又问道:「妈,你不为女儿作主了?」
赛玉环苦笑一下,将丁小莹搂在怀中,抚摸着她的头,道:「小莹,你和我在一起,十七年了,还不知我的脾气?」
赛玉环又道;「只是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你和我在一起去找一个人,将那件事,问一个明白,再来找姓陆的算帐不迟。小莹,你一向肯听我的话,这事和你终身幸福,大有干连,不要违扭,好不?」
丁小莹心中虽然不愿意,但也知道其中必有原委,勉强答应了。
赛玉环又抬头对陆景道:「姓陆的,我做事向来一是一,二是二,你且不要心急,我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将一个人找到,到那时再说,你能等么?」
文素玉听了,却错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要来寻人报仇,冷笑道:「洞庭双侠,向来不是怕事之徒,只要有一口气在,随便你搬什么救兵来,难道还怕你不成?」
赛玉环心中有事,也不和她争论,拉了丁小莹便向外走去。
待到她们母女两人去了,文素玉松了一口气,精神一松,方觉得腿上所中的龙须,已来至大腿之上,心中一惊,支撑了大半日,竟不能再撑下去,「叭」地一声,摔倒在地。陆景见状,长叹一声,将青凤剑入了鞘,系在腰间,将文素玉、陆康两人扶了进屋,聘请名手,为两人疗伤。
光阴易过,一幌眼,便是三个多月。赛玉环母女两人去后,一直毫无信息。小铁猴陆康的伤势已愈,文素玉一条腿,已经废了,行动要以拐杖扶持。夫妻两人,日日要防赛玉环突然来袭,这三个多月的日子,真是毫无乐趣可言。开始几天,陆景还在苦苦思索,何以赛玉环要突然离去,是否真为文素玉所料那样,是去另请高手,为夫报仇?不过细细想来,又觉得不像,因为他已决定以青凤剑自刎的时候,赛玉环竟然出声阻止,若是她为了报杀夫之仇,又怎肯反救自己一命?
但文素玉因一腿为赛玉环废去,将赛玉环恨之刺骨,一口咬定赛玉环是以更毒辣的手段来报仇,陆景也不敢大意,只得姑妄信之。
那一日,他正在书房中呆坐,忽听「丁丁」之声,这三个多月来,他已听惯了那是文素玉拄杖行路的声音,也未曾在意,但这次杖声特别急骤,还不等陆景去开门,文素玉已然推门而入,道:「当家的,康儿走了!」
陆景大吃一惊,道:「他到那里去?」文素玉道:「昨晚,他就和我讲,说是不论丁小莹身在何处,都要去找到她,见上一面。」
陆景呆了半晌,叹道:「唉!他和小莹两人,倒是真情相爱呢!」
陆景所言,果然一丝不差,小铁猴陆康伤愈之后,早就打定了去寻找丁小莹的主意,但又恐怕她们两人,会寻上门来,那么出去寻找,反倒会错过了相逢的机会。
可是一天又一天地等下去,总不见丁小莹前来,陆康再也忍不住,便离家而去了。
天尚未亮动身,奔上大路,走了二十余里,方才在一家小茶馆中打尖休息,只见大路上来往人群不绝,想起天下之大,要去找两个人,真是谈何容易,心头鬱闷之极,叹了几口气,没精打彩地,重又上路,漫无目的,到处飘泊,不知不觉,又过了大半个月,任他到处打听,也探听不出丝毫消息来。
这一日,已辗转来至衡山脚下。想起不知何日方能会见心上人,心头烦闷,在酒楼中借酒浇愁,不由得喝了个酩酊大醉,脚步踉跄。正要回客店去睡觉时,忽然看见满楼酒客,全都纷纷站了起来,随即楼梯响处,上来了两个管家打扮的人,态度傲然,昂首直入。
小铁猴陆康一看,心中就讨厌,见到众人必恭必敬的样子,更是不顺眼。
那两人上了楼后,不可一世地道:「各位别大声讲话了,赵爷立刻就到!」众人连声道是,陆康见两人这样强横,公众地方,竟然不准人家大声讲话,心中正闷得可以,无事也要将一张桌子打成粉碎出气,那里忍受得住,正要发作,那两人也已发现了满堂酒客,只有小铁猴陆康一人,仍是大模大样地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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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24 20:09:42 | 显示全部楼层
两人面色一沉,喝道:「喂,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过一会赵爷来了,要是火起,将你倒栽下楼,可别怨自己命薄!」
两人这一叫,不啻给陆康火上加油,往椅背上一靠,冷冷地道:「再啰唆,先将你们丢下楼去!」
众人大惊,两人面上也隐露杀气,有好心的劝道:「两位别和这厮一样见识,眼见得他讲话舌头也大了,叫他站起,恭敬伺候,也就是了!」
说话之间,已听得马车声隆隆,有人叫道:「赵爷来了!」那两人见陆康尚无起立的意思,勃然大怒,一个在左,一个在右,走了过去,準备将陆康硬架了起来,怎知两人一走近身,陆康也霍地站起,两臂向横一伸,一招「左右逢源」已将两人腰间麻筋拿住,力贯双臂,大喝一声:「起!」竟将两人举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来到栏杆之旁,真要将两人向下掷了下去。
正在此时,一阵楼板响,一人急步走了上来叫道:「住手!」陆康回头一看,来人三十上下年纪,满脸横肉,一身锦绣,身后还跟着三四个大汉。
陆康心中估量这人便是「赵爷」,主意顿改,两臂向下一缩,叫道:「给你!」
两人立被抛出,扎手扎脚,一面口中大叫救命,一面便向「赵爷」飞去。
酒楼上人,一见这等情景,纷纷夺路而下,「赵爷」冷笑一声,沉胯坐马,喝一声;「好!」一伸手,已将两人抓住,平平稳稳,放在地上,
小铁猴陆康刚才将两人抛出时,掌上足用了七成力,一见来人接来全不费力,心知是一个劲敌,争斗难免,酒也醒了一半,长衣一撩,塞在腰间,左掌当胸,右臂微曲,已立了一个门户。
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陆康几眼,道:「在下赵彪,不知在何处得罪了阁下?」一面说,一面也脱了身外长衣,露出一身密扣英雄袄来。
小铁猴陆康那有闲情逸致和他多说废话,踏前一步,想要先动手,忽听尚有未走的人,在交头接耳,其中一人,讲话声音极大,道:「这小子眼看要没命了,早几日有母女两人,在此地得罪了赵爷,如今也生死不知了,」
陆康听了,心中一动,向人丛中望去,却又找不到说话的人,暗思莫非这母女两人,正是赛玉环与丁小莹?以他们两人武功而论,江湖上难遇敌人,这人不过三十上下年纪,何以能令得两人吃亏?
因此一想便已放过,数月来心头闷气,便要发作在赵彪身上,略一停顿之后,立即向前滑进两步,右掌一翻,「呼」地一掌,迳向赵彪砍到。同时,左手在腰间一抹,已将一条三节棍,掣在手中,「哗啦」一声,抖了起来。
赵彪见陆康连万儿都不报,便自一掌砍到,心中有气,向侧一避,但料不到陆康右掌袭到的同时,已将兵刃抖了出来,「哗啦」一声,三节棍抖得笔也似直,直扫胸口。他本是个仗势欺人的东西,就算有些气力,招式上也万万敌不过陆康父母自小授武那样精湛,勉强避了一招,陆康已看到技俩止此,三节棍突然扬起,胸前露出老大破绽。
赵彪见有机可趁,恨不得将陆康打成肉泥,一掌用足全力砍到,怎知陆康乃是诱敌之计,不等他砍到,两腿交替飞起,一脚踢中赵彪小腹,赶了过去,再是一脚,赵彪被踢得连滚几跌,在楼梯上直滚了下去!
滚到楼下,好不容易站了起来,手指着陆康大骂道:「小子,是好的,留在这里别走,等你赵爷回来!」陆康也不打话,一窜身就要追下去,吓得赵彪转头就跑,陆康心中得意,仰天哈哈大笑,收了三节棍,酒兴未尽,仍準备回至座上饮酒,只见两个白发老者,上前言道:「客官你虽胜了那赵彪,却万万不是他师祖的敌手,前两日母女两人,一出手便将这厮跌了七八交,尚且吃了亏!」
陆康听人一再提起母女两人,忍不住问道:「那两人是何等样人?」
老者道:「一个五十来岁年纪,长得肥胖,另一个俏丽无比。」陆康大吃一惊道:「她们现在何处?」老者道:「也不听人说,反正赶上山去,结果至今未有人见她们出来,这厮师祖,是个和尚,前十几年来到衡山,将光化寺中四大金刚,全都托了起来,掷下山去,从此占了寺院,无所不为,客官快走吧!」
陆康听得老者形容,知道那「母女两人」,便是赛玉环与丁小莹,如何还肯走?也不想和老者多讲话,道了声多谢,出门便在马廊中牵了一匹马,众人见过他刚才发威,那敢阻拦?
陆康上了马,直向衡山跑去,其时天色已过中午,行人颇众,陆康一路飞驰,来到山脚下,向人问光化寺的所在,知道上得山去,便是松杉坪,坪后一所大寺院,立即弃马上山,不须大半个时辰,已然可以望见那光化寺了。
只见那松杉坪真个名副其实,老大一块平地,四面长着无数古松,都是曲根盘鬱,磅礴迂迥,松针若箭,铁皮若鳞,宛若一条条要腾起飞去的苍龙一般。
那光化寺,却门庭冷落,寺门也已破败,大门紧紧地闭着。
小铁猴陆康关心赛玉环母女安危,身形起伏,人还未到,三节棍已然出手,一到庙门。一棍一脚,便将庙门踢开。四面一看,大殿上蛛网重重,偌大一庭庙宇,竟然一点人声也没有,心中呆了一呆,大喝道:「有人么?」
这一声气纳丹田,声音洪亮,震得顶上灰尘,簌簌而下,叫毕,忽然听得一声极为微弱的沉吟声,自左手偏殿传出,陆康一听便认出,那声呻吟,正是自己刻骨相思的意中人丁小莹所发,忙叫道:「小莹,你在那里?小莹,你在那里?]
叫了几声,又传出一声呻吟,却无人答应,陆康心中大急,循声寻去,一路乒乒乓乓,所有拦路之物,全被他打碎,呻吟声已越来越近,不一会,已窜了后殿,来到后院之中,抬头一看,只见丁小莹躺在假山石旁,身体扭动,像是痛苦已极,不时发出一声呻吟。
在离开她身旁不远处,赛玉环袁浩,正和一个五短身材凶眉恶眼的和尚,掌心贴着掌心,僵立在那里。
赛玉环浑身衣服,已被汗湿透,身上也热气腾腾,那和尚虽也额角汗珠微沁,但却並无赛玉环那样狼狈。
习武之人,一见这种情形,自然便知道赛玉环和那和尚,正在比拚内力,显而易见,赛玉环这种情形看来是已然处於下风,这种比拼,最是凶险,各以本身内家功力取胜,落於下风的一方,若想退避,只有吃亏更大,因此赛玉环明知不敌,也只得勉力支持,见小铁猴陆康赶到,只是瞪着眼,连话都不敢讲,唯恐一开口,真气稍散,便遭了对方的毒手。
丁小莹此时,也听到了陆康一声叫唤,手在地上一挣,转过身来,叫道:「康哥!」
陆康见赛玉环形势凶险,但总还可支持一时,丁小莹却面如金纸,左肩血迹隐隐,流星虎爪锤也被抛在一旁,忙附身问道:「小莹,你怎么啦?」
丁小莹向赛玉环一指,道:「康哥,先救妈!快!快!他们对掌已有大半日,再不下手,便不济事了!」
小铁猴陆康回头一看,果然就是这几句话的功夫,赛玉环面上,已然冒起一层红光,知道她勉力支持,已至极限,千钧一发,危险已极,那里还敢耽搁,三节棍一抖,「呼呼」风声,一招「泰山压顶」向那和尚直砸下去!
赛玉环的内力,虽然已成强弩之末,但这种对掌撕拼,若有第三人从旁相助,最易得手,和尚一见小铁猴陆康寻到,便想速战速决,将赛玉环以内力震死,因此不断催动内力。
但赛玉环究竟也有三数十年苦练之功,一时之间,也不容易取胜,眼看可以如愿,小铁猴陆康一招「泰山压顶」,已然攻到。
这才不得不捨了赛玉环,内劲一收,手臂扬起,陆康那一招志在必得,何等猛烈,但那和尚竟不思退避,就着手臂扬起之势,五指如钩,迳来抓陆康的三节棍。
陆康心中一惊,暗道:这和尚好大的胆,倒要看他凭什么来抓我的三棍?手臂一沉,棍便压了下去。刚一压下,倏觉手臂一紧,三棍竟然已被和尚捉住。
他大吃一惊,急忙用尽力气,向上便抖,那和尚究竟和赛玉环斗了大半日,内力不免有所亏损。虽是功力远胜陆康,也难与陆康年轻力壮,一赶到便动手相比,虎口一麻,三节棍已被陆康抖起。
但陆康经此一来,也不敢轻敌,一跃而出,看赛玉环时,已将丁小莹扶起,远远站开一边。
那和尚也不追赶,冷冷地道:「贫僧久已未开杀戒,若不是这两人寻上山来,也不会动手——」
陆康不知和尚为什么和颜悦色讲起话来,正在听着,忽听赛玉环叫道:「小铁猴!别听他讲话,这厮未出家前,人称阴风魔,最是狡猾!」
果然赛玉环叫声未绝,和尚话也未讲完,小铁猴听了这和尚名头,心中一怔之际,和尚已旋风也似,疾扑过来。陆康猝不及防,几乎为他所算,幸而家学渊源,又有赛玉环提醒,立即向旁滑开,撩起三节棍,没头没脑,便是三棍,将那和尚逼退几步。
赛玉环已将丁小莹负在肩上,叫道:「小铁猴,你不是他对手,走吧!」
说罢,便向后殿跑去。陆康唯恐两人走得快了,又寻她们不着,急忙虚幌一棍,跃了开去,跟在后面。
那和尚也因内力损耗甚多,再则,不知赛玉环等来意,只当是赵彪惹下的祸,也就不再追赶,自回房打坐调气不提。陆康退出之后,见赛玉环正在前不远处,不一会便赶上,三人一齐出了寺门,不见和尚赴来,俱松了一口气慌慌忙忙,下了衡山,雇了一辆车,将丁小莹放在车中,陆康几番想要问话,俱教赛玉环止住,一直将车赶出去二三十里,天色已黑,赛玉环方开口道:「小铁猴,令尊令堂,可在家中?]
陆康道:「他们自然在家中,等你另寻高手,前去报仇哩!」赛玉环半晌不语,叹了几口气,陆康也觉无话可说,忽听丁小莹叫道:「康哥!康哥!」
探头进车厢,见小莹面色不如刚才那么难看,忙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丁小莹道:「康哥!真不敢相信,我们还会有见面的日子!」
陆康也是感慨万千,道:「我寻你们,已半个多月了,若不是阴差阳错,真的再难见面了!你们怎么会来这里和那和尚动起手来的?」
丁小莹道:「我也不知妈安的什么主意,那晚上离开之后,她就带着我,到处打探一个叫做阴风魔章势的消息,可是打听来,打听去,一点结果也没有,前几天才听人说,这人早已出家当了和尚。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叫什么名字,也是漫无目的,到处乱走,无意中在酒楼上打了赵彪,这厮不服,叫出他师祖的名头来,我们便赶了去的。也不知妈找他干什么,一见面,没讲上两句话,就动上了手。直打了一天一夜,那人武功极为了得,给他一把拿住了虎爪锤,反甩过来,肩头受了重伤,妈又和他对上了掌,若不是你赶来,早就没命了!」
言语之间,掩不住欢喜,但讲完之后,想起自己臂上刺字,两人有着如此血仇,不禁又紧锁眉头,叹起气来。
陆康安慰了几句,两人觉得不知有多少话要说,但那些话一起涌了上来,又一句也讲不出,反倒只是怔怔地望着,四目交投,无数话都凭着眼色交流了。
不一会,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赛玉环道:「小铁猴,你路熟,上座赶车,咱们上你家去!」
小铁猴陆康心中一惊,道:「干什么,你若要前去寻仇,我们在此地了断如何?」
赛玉环道:「你倒烈性了,我不是去寻你父母生事,而是要寻他们帮忙,去抵敌那个和尚,你放心好了!」
陆康心中诧异,赛玉环为何反约杀夫大仇,去对抗这种不相干的仇人?心中还恐她另有奸谋,断然道:「赛玉环!你若想使奸计害人,可别做梦!」
赛玉环冷冷地道:「我一向说一句是一句,你废话什么?你刚才在光化寺中,救了我一命,苦面神之事,已算抵过,我寻你父母,是为了小莹的血仇!」
陆康一怔,道:「莫非那和尚是小莹仇人?」赛玉环道:「这你别管,反正他定能知情便是了!若事情弄清,也能为你父亲洗脱,还不快赶车!」
陆康大喜过望,真想不到赛玉环为人如此正直,敢情她四个月前,一走了之,是为了在江湖上寻访真相,为杀夫大仇,洗脱罪名,若那和尚真能知道其中隐情,自己父亲並未做这种事的话,则自己和丁小莹,岂非仍是神仙眷属?精神大振,接过马鞭,连挥三挥,将车赶得飞也似快,向北疾驶而去。
一夜未停,第二天清早,换了两匹牲口,到下午时分,已然进了鳌山镇。直驱家门口,方才一跃而下,打开大门,便叫道:「爹!妈!赛玉环和小莹到了!」
陆景和文素玉刚好在大厅中坐着闲谈,一听是儿子叫唤,心中一喜,但接着听说赛玉环母女到了,猛地一怔,这些日子来,陆景青凤剑不离身,右手按住了剑把,已待将剑抽出,但见陆康奔了进来,满面喜色,不像逢到强敌,心中疑惑问道:「她们在那里?」
陆康道:「就在门外,是和我做一路来的!」陆景知道事出有异,忙道:「请!」
一个「请」字才出口,赛玉环大踏步走了进来,对陆康道:「小铁猴,你去照料小莹,我和洞庭双侠,有话要说!」小铁猴忙领命,赛玉环也不客气,自己拿过一张椅子坐了,见两人面上仍有敌意,文素玉身边放着一支拐杖,苦笑道:「两位好哇!」
文素玉冷冷地道:「好不好关你什么事?」赛玉环不想与她斗口,转过脸来,道:「陆大侠,我有一事,想要你们帮忙,不知肯也不肯?」
陆景与文素玉料不到她会讲出这样的话来,道:「你且说来!」
赛玉环道:「有一个人叫做阴风魔章势,你们可曾听说过?」陆景道:「此人早年与苦面神莫逆,为何突然提起他来?」赛玉环不回答,接着道:「这人已经出家当了和尚,就在衡山光化寺中,两位若肯和我前往,将他制服,则感激不尽。」
陆景想不出赛玉环何以要寻阴风魔章势晦气,要叫自己帮忙,文素玉却又想到了别处,冷笑道:「你想引我到衡山,得遂你阴谋么?」
赛玉环大怒道:「文素玉,你这人怎么想人尽不往好处想?」陆景忙劝道:「别吵了!赛玉环,你若说出原委,我们必定奉陪一行?」
赛玉环呎了一口气仍从杯中取出那张封剑的纸条来道:「全是为了这张纸!」
陆景奇道:「这纸又怎地?」
这时,陆康已将丁小莹扶了进来,赛玉环见两人进来,道:「你们在一旁听着也好。」略顿一顿,便道:「这纸上缺了一角,是被我撕去的,你们信也不信?」
四人相望,无言以对,赛玉环叹了一口气,续道:「十七年前,我和苦面神在九宫山下居住,那时苦面神极多黑道上的朋友来往,我也苦劝不听,那一日,他一早便出去,直到第二天深夜方归来,问他去了那里,他也不肯说,脱衣睡觉时,他怀中突然跌出一张纸来。」
赛玉环将纸扬了扬,道:「就是这张。我一俯身拾起,看了一看,便要问他这是做什么用的?怎知他突然神色慌张,脱口叫道:『啊呀!忘了这张封纸!』劈手来抢,我防不到他对这张纸会看得如此重要,竟被他抢了过去,但这一角也给我撕了下来。
「我当时便追问了一番,他支吾不说,我一赌气,就一个人走了出来,也就在那次离家,发现了小莹。
「抱了小莹回家时,只听屋中似有人声,一个是苦面神丁澄,另一个便是阴风魔章势,我倒无意听他们讲话,只是讨厌章势为人,便在门口略停了一停,只见苦面神送章势出来,道:『我还是决定要去一下,这人太以难惹,宁愿多冒一次险——』讲到这里,便见到了我,就停住了不说。我将小莹抱了进去,他当时见了,便抓了小莹的手臂,细细一看——唉!现在我全想起来了。
「十七年前的事,竟和在眼前一般——他面色陡变,小莹出给他抓得哭了起来。我赶紧喝他放手,他将手放开,小莹手臂,已被他抓得青紫。」赛玉环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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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24 20:09:56 | 显示全部楼层
「当时我就说,这孩子虽然是拣来的,我可要将她当作亲生女儿。他自然没有话说,以后小莹大了,他倒也的确待她很好。直到他听说小莹要和洞庭双侠之子,小铁猴陆康成婚,才又鬱不欢起来。若不是我一定拖他来,他是连婚礼都不想参加的。那晚事发之后,他一声不出便走,难道是人情之常么?」
讲到此处,赛玉环叹了一口气,大厅中四人,全都听得呆了,静了半响,丁小莹尖叫道:「妈,你是说爹——苦面神偷了青凤剑,去害了我的一家?」
赛玉环猛地抬起头来,道:「四个月前,我一见那张封剑的字条,便如此想法。」陆景想了一想,反倒道:「苦面神岂是这等人?」赛玉环道:「所以我当时也就不说,但他轻功造诣极深,若要偷什么东西,可说是再便当也没有,即使是青凤剑,也是手到取来,但我总是不信他会做这样的事,想起后只有阴风魔章势前来,他定然知情,是以才带小莹,到处去找他!那时,苦面神年纪还轻,和黑道上人,来往甚密,近墨者黑,一时受人怂恿,也有可能,自从小莹到我家后,他就绝迹不和那些人来往了。许是心中内疚,也未可知。唉!」
陆景站起身来,道,「这事容易,只要找到了阴风魔章势,便可水落石出!」文素玉道:「说得是!」她见赛玉环行事如此侠义,毫不因苦面神是自己丈夫,而心存偏袒,不由得大为感动,反倒惭愧自己心地狭窄,早将伤腿之仇,抛在九霄云外。
陆康和丁小莹也道:「我们也去!」匆匆将丁小莹肩头伤口扎了,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清早,五人上马,绝尘而去。鳌山镇至衡山,不过二百来里路程,第三天黄昏,便已赶到。立即弃马上山,只听阴风魔章势,正在坪上,和一人闲谈,陆康一眼便认出那人是在酒楼中仗势欺人的赵彪,一步赶过,转了两转,喊一声:「去!」赵彪惨呼一声,直堕下山去了。赛玉环见陆康出手,忙叫道:「快围住了这厮!」文素玉一腿虽然残废,武功还在,以杖代足,「丁」地一点,飞身而过,赛玉环也展开身形。陆康将赵彪了结之后,也转过身来,连丁小莹、陆景,五人将阴风魔章势,团团围起,各掣了兵刃在手,只有文素玉蓄掌待发,並无兵刃。
章势虽然见势不好,那里还溜得走?
赛玉环见他已成笼中之鸟,判官笔一指,道:「章势!十七年前,你曾来我家中,和苦面神丁澄,鬼鬼祟祟,商议些什么?」
章势闻言,面色陡变,身形一幌,便向丁小莹冲了过去,僧袍飞舞,势子猛烈已极,但陆景在一边看出他眼珠乱转,想是要拣最弱的一面逃走,早有準备,一挺青凤剑,赶了过去,拦在他的前面,喝道:「认得此剑否?」
章势面色青白,向后退去,反手一掌,化了赛玉环一招「仙人指路」,道:「你们想倚多为胜么?」
赛玉环道:「只要你讲出当时实情!」章势冷笑道:「何不问你自己老公去?」
赛玉环见他还敢嘴硬,立时大怒。两枝判官笔雨也似疾,连攻七八招。章势慌忙应敌。恰好陆景、陆康父子两人,也是一般攻势,一挺青凤剑,一摆三节棍,一齐来袭。章势武功虽高,怎挡得三人一齐夹攻?勉力荡开了判官笔与三节棍,陆景青凤剑剑气如虹,却再也避不过,「波」地一声,当胸刺入,怒吼连连,只叫得一声:「不干我事,全是苦—一」下面什么话,还未讲出,陆景手腕一翻,青凤剑一纹一旋,章势立时丧命在青凤剑下。
文素玉知道丈夫心意,是明知章势要讲些什么,恐怕赛玉环难堪,是以将他杀死算数。
赛玉环见章势已死,一把拖住了丁小莹,叫道:「小莹,不管怎么,我总是你妈!」小莹满面泪痕,道:「妈,你放心,就是亲生的娘,怕也没有你待我那么好!」母女俩抱头痛哭起来。
洞庭双侠夫妇,在一旁为之叹息不已,五人中只有陆康心中,最是高兴,经历了如许波折,终於将事情弄清,和小莹的婚事,再无阻碍,怎能令他不喜?
五人在庙前耽了一会,将章势尸体,丢下山去。下山寻着了马匹,齐回陆府而去。其时太阳隐没了一半,大半个血也似红的日头,射起万丈金光,天际满是红霞,丁小莹与陆康两人,跑在最前面,宽如置身大火炉中一般,渐渐地五人,越跑越远,看不见了。正是:
「拨雾见日水落石出。」
笔者这篇「青凤奇仇」,至此也告结束了!(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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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24 20:23:1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篇小说,和余华的《鲜血梅花》竟有渊源,颇为神奇。
是马?可以解释一下吗?我很久以前看过这短篇小说(英文版),我很喜欢余华,尤其是《许三观卖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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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24 21:12: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yl0116012 于 2025-4-24 23:51 编辑
孤鶴 发表于 2025-4-24 20:23
是马?可以解释一下吗?我很久以前看过这短篇小说(英文版),我很喜欢余华,尤其是《许三观卖血记》。
...

《鲜血梅花》的中文并没有那么美妙,文字甚至有些干涩,第一页我印象中甚至看了回头书(读一遍没明白)
它的故事结构凭记忆,大概是:主角家传一把“梅花剑”,母亲让主角去为父亲复仇。这把剑和本书的引子“青凤剑”一样,每杀一人,鲜血留痕。
——余华写到此处,我就开始纳闷,好好地剑上一堆梅花,是啥情况?剑刃那么小,又不是画布,也不是泪痕剑。倪匡的青凤剑留下的类似血锈,则是合理的。
余华小说到这里,是标准的武侠小说开篇。
往下就开始解构武侠小说的“基本结构”。
主角拿着梅花剑,来到路口,找一个有消息的人
(这里用了童话故事的结构,迷路的英雄帮助路上的各种奇异生物,得到佑护。成长的困难+迷路,是类似的母题。也有评论家用歌剧或童话——图兰朵的性隐喻来解释这种迷路。)
进而再次来到路口,找下一个有消息的人
这些武林奇人都会让主角去下一个人那里打探消息
主角一路完成消息打听,一路遗忘消息
大约6-8次走到路口之后,数年过去,主角最后问到杀父仇人的消息,原来他在这些年里,给出的消息,已经让几个委托消息的怪杰杀死了杀父仇人。
主角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呈现出和道路一样的迷惑性

小说用了类似绘画中至上主义的解构理论(飞机上看风景需要抽象出至上形式)
2个故事最基本的相似在于:宝剑信物(这个信物最初是macguffin,象征原罪,在故事中慢慢失去意义)——复仇——仇人在叙述中已经死去,这样的三段结构

对比《鲜血梅花》——《青凤奇仇》
梅花剑——青凤剑(作为一种原罪的隐喻对象,青凤剑主人无罪,都要自杀)
主角任务在记忆中的失真——复仇任务刻在身体上的吊诡
复仇用形式解构——复仇用剧情解构
形式主义故事——虎头蛇尾的另一种形式主义故事
主角作为“被写体”的迷宫——女主角在故事中,客观上的迷宫

这些呈现出高度的互文关系。
类似青凤剑用博尔赫斯的方法解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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