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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西门丁《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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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怅望祁连 于 2025-5-9 15:56 编辑

版本:武林出版社1987年秋季初版

 楼主| 发表于 7 小时前 | 显示全部楼层
一、螳螂专替黄雀捕蝉

北风怒吼,卷起千堆雪,一出山海关极目望去,尽是一片白皑皑。
灰暗的天,风雪之时,在此极寒之地,铺满积雪的官途上,本应行人欲断魂,可是远处却有一队人马迤逦而至。
北风吹来,天地一片白茫茫,风声中,挟着不绝于耳的马蹄声。马队之中,竟有一乘暖轿。
前面八匹马,背后八匹马,中间四人抬着暖轿,毕直自雪“路”中走过来。那四位抬轿的大汉,虎背熊腰,人人披着虎皮外衣,长长的靴筒,踏在雪上,深深地陷了下去,但肩上抬着轿,仍然举重若轻,不问而知,此四人都有一身的武艺。
“威镇关外,我武维扬!”最前面那位骑客,双手举着一枝镖旗,不断地吆喝着。黑色的镖旗上,用金丝线绣着一只振翅欲飞的雄鹰。
在道上走过几天的人都知道关外最负盛名的镖局是铁雁镖局,这提旗的大汉叫彭虎,外号“铁罗汉”,知道的人亦极多。
彭虎一身外家功夫,几乎打遍关外无敌手,单只看他在这种天气里,仍是敞着外衣,露出结实坚硬而高耸的胸肌,这份气势已教敌人胆颤心惊!
彭虎在铁雁镖局只是一名旗手!总镖头“白脸雁”庞铁城武功之高,已可想而知!
近年来,铁雁镖局声威大盛,不但关外黑白两道都要给庞铁城方便,连关内的也要给他几分面子,所以庞铁城是甚少亲自押镖,但这次却见他随在暖轿之后!
铁雁镖局的镖旗所到之处,荆棘变坦途,庞铁城亲自出马,那就更加稳如泰山了,是故这一行人由关内碣石山下,接过关内第一大镖局镇威之手接镖,一路至沈州地界平安无事。
庞铁城本亦不想在这种天气亲自出马,不过雇主出重金,言明必须由他亲自押阵,保的不是红货,而是一个人,也就是雇主的儿子李秀峰!
雇主李富金顾名思义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仗着内弟是京官,在京城做几门生意,赚了数不清的钱。李富金虽然有一妻二妾,但可惜只生了李秀峰一个儿子。
李秀峰因得天独厚,生长在这种家庭里,自小便不务正业,父亲又因他是独子,加上有花不尽的家财,因此对儿子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使李秀峰更加放肆,终日嫖赌饮吹,交往的全不是正经人家,后来更变本加厉,只要有美貌的姑娘让他看上眼,便不理对方愿意与否,必须得手而后甘心。
年多来污辱了不少良家妇女,更因此连累了好几条人命。苦主家人告到官府里去,不但奈何不了李秀峰,反而吃尽了苦头,花尽了银两,因此李秀峰更加肆无忌惮,被称“京城小虎”。
只是最近李秀峰因奸不遂,错手杀死了一名叫做罗明珠的穷家女,须知罗家虽然穷,却有一名远亲叫马君行,在武林中名头响当当,挣下了一个“金刀少侠”的外号,这罗明珠自小便许配与马君行,马君行因醉心武学,延误了佳期,但终于决定在明春迎娶罗明珠过门,偏偏在这时候罗明珠生了惨剧!
马君行有位同门师兄在尚书门下当侍卫,马君行通过他决定捉拿李秀峰归案,同时放出声气,若官府不秉公办案,便采取私了!
所谓私了,当然是以武力解决,李秀峰对女人胆子大,对男人胆子却小得很,听到风声才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
李富金的内弟亦劝他让儿子回原籍暂避一下风头,以免难向尚书大人交代,所以才在这种打狗不出门的日子里,长途跋涉,远赴关外。
对李富金来说,儿子的命比银子重要得多,因此花巨金聘请关内关外最负盛名的两家镖局,沿途保护自己儿子。
李秀峰离京,当然十分秘密,就连此际铁雁镖局的人,也仅有三个人知道其真正的身份!
这便是庞铁城亲自押镖的前因后果!
申牌刚过,天色更为灰沉,众人经过大半日的辛苦,此刻都有点疲累,尤其是那四名轿夫,更有举步维艰之感,可是庞铁城却没有让下属休息的意思,心内揣思着:“看脚程,今晚便可到达地头,总算没让热山芋烫伤了手!”
当下高声道:“弟兄加一把劲,望能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交了货,今晚到醉玉院乐一乐,开销全由庞某负责!”
那十来个汉子闻言发出一道欢呼声,精神均是一振,忽然轿内传出一个不悦的声音:“喂,总镖头,少爷内急,停一停让少爷解了手再走!”
庞铁城只好道:“停轿,大家原地休息一下,小心注意四周的动静,莫到岸边才翻船!”
一个姓罗的镖师笑道:“总镖头也太小心,这段路咱们走过千百次,几乎未发生过一点儿麻烦?”
庞铁城沉着脸道:“由你负责跟着李少爷,寸步不离!”说着李秀峰已掀开轿帘走了出来,庞铁城道:“李少爷,道上无人,就在路旁解决吧!”
“这还用你说!”路之两侧,长着不疏不密的大树,树枝上光光秃秃挂着冰柱。李秀峰走至树旁,解下腰带掏出话儿便“哗啦哗啦”地解决起来,罗镖师手按刀柄站在他背后,一对眼睛不停地瞄着附近的一树一木。
庞铁城仍坐在马鞍上,经验告诉他,许多失镖都是在最没有可能的情况下发生的,所以他比刚才紧张得多,这也是铁雁镖局能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
他拿眼远眺,道路一片白皑皑,雪“路”上疏疏落落地竖着两排树,但见树枝上光秃秃的,藏不了人,雪地上没有脚印,令他放心不少,再回头望背后,情形与前面差不多,但他仍不敢松懈,把目光移向面前。
白皑皑的雪地上,毫无异状,路中只有两三根枯草杆儿在风中轻轻地摇晃着,目光横掠,李秀峰已走回来,边缚腰带边唠叨着:“他娘的,这种鬼天气才叫少爷出关,真是倒霉!”
他一手掀起轿帘,刚探身进去,又回头道:“大家走快一点,到城里今晚由少爷请喝酒,而且每人都有赏钱!”说着一头钻进轿内,口中仍不断地呼道:“快走,快走,冷死了!”
庞铁城含笑道:“少爷放心,包你今晚在沈州城内睡暖觉,起轿!”
四名轿夫一矮身,将暖轿抬了起来,彭虎一展镖旗又迎风吆喝着,“威镇关外、我武维扬!”镖队又起程了。
刚走了几步,雪地上的那几根草,忽然有点晃动,这晃动全不是因风吹而引起的,可惜此刻暖轿已接近那里,而背后的庞铁城视线又被轿子挡住,毫无发觉。
当轿子来到那几根短草上面,说时迟,那时快,地上的积雪突然溅起,四个轿夫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轿内传出李秀峰的一声惨叫!
这道惨叫声使得铁雁镖局十多个人都是一愕,紧接着暖轿向旁倾倒,地上跳出一团圆鼓鼓的“球”儿!
说那是个球儿只是惊鸿一瞥的感觉而已,实际上是一个用白布缠住全身的人,这个人连脸上亦用布包紧,只露出眼睛、嘴巴和耳朵的几个小洞!怪人手上抓着一柄剑,剑刃上还淌着血!
这件事写来虽慢,实际上疾如闪电,怪人一剑刺进轿内,立即抽剑发掌,将轿夫推开,人亦如豹子般窜了出来!
这时候庞铁城才惊醒,急忙要抽出其成名兵器雁翎刀,但怪人左掌一扬,已洒下了一把毒针!这一着,突如其来,好些人马闪避不及,纷纷中针,马匹在惊痛之下,蓦然人立而起,或负痛而奔,不受控制。
庞铁城乍见毒针闪着蓝光,心头大惊,来不及抽刀,急切之间,上身向侧一伏,来一个蹬里藏身,侥幸被他闪过,可是胯下那匹马却中了两根毒针。针上淬的药与众不同,不是见血封喉,而是中后全身如同被针刺刀剔,疼痛难当,是以那匹马突向前一标,撞及倒地的轿子,登时将庞铁城抛下马去!
与此同时,怪人已发足向左奔去,其疾如风,甚难想象,他埋在雪地里这许久,四肢不但未僵硬,关节还这般柔软!
彭虎走在最前面,因此毫不受影响,他勒住马,向背后那几名也不受影响的镖师道:“快追!”
一阵希聿聿的马嘶声响,五骑人马向怪人急追而去,四蹄翻飞,扬起积雪,煞是好看!
怪人尽管天赋奇禀,但到底是血肉之躯,未能发挥其超卓的轻功,是以跑了不及一里便给后面那五骑追上。只见他一回身又抛出一把毒针,趁此良机,再发足狂奔!
不远之处有一座密林,全是不畏风霜的松柏,他的目标便是那里,只要入了树林,便有脱身之机,是以他不断向后发射暗器!
彭虎喝道:“快,不要让他进林!”他这人死心眼得很,这时候仍然抓紧那枝镖旗,旗帜被北风吹得猎猎作响,倍增重量,但他乃能奋勇当先,挥旗尽力向前一戳,把旗杆尖端当作枪头使用!
风声惊动了怪人,只见他突然俯伏地上,让过镖旗,人随即一滚,面向上,恰好马匹已至,只见他双脚一蹬,人斜飞而起,一拳击在马首上!
“希聿聿”马匹悲嘶一声,人立而起,怪人转身又跑,可是其他四骑已自后抄至,怪人洒出最后几根毒针,又跑了六七步,便被围住了,此刻距离密林,尚有五六丈!
怪人当机立断,抱剑飞起,向一个镖师射去,四名镖师却同时发动攻势!被怪人突袭的正是那位罗镖师,他见怪人横空而至,连忙挥刀反剁其下身,同时准备拉缰,改变马匹位置。
不料怪人凌空居然能使出“移形换位”的上乘功夫,横移尺余,足尖在马臀上一点,身子标前,向密林射去!这一着,不但显露了其武功,亦充份表现他是个聪明人!
铁雁镖局的镖师,当然亦非省油灯,只差几步,又追了上去,尾随其后投入密林。
马匹一入树林,便无所施展其所长,怪人绕树跑了十来丈,反将背后的人抛开,一个姓卜的镖师道:“咱们下马追,四面包围,不怕他能插翅飞上天去!”与此同时,外面已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显然庞铁城等人亦追来了!
怪人轻功极高,在树丛中跳跃如飞,那四名镖师根本难以追近,姓卜的忽然摸出两把飞刀,脱手向他射去!其他同伴立即大声呼喝,以掩飞刀破空之声!
“噗!”其中一柄飞刀正中怪人的左后腿,飞刀入肉甚深,只见他一个踉跄,几乎一跤摔倒,但仍挣扎着走前,这时候才发觉前面树干上拴着两匹神骏的白马!
卜镖师叫道:“快追,别让他上了马!”四名镖师见他腿部受伤,精神均是一振,就在他割断马缰时追及,卜镖师一马当先,短枪向其后心急扎!
怪人一手扶住马鞍,一手挥剑挡敌,他在生死系于一发之际,潜力发挥殆尽,一剑便将短枪格开两尺,使得卜镖师中门大开,又见他手臂一直,长剑指向其胸膛!
虽说卜镖师使的是短枪,但终还是比长剑长,就距离而言,怪人那一剑根本刺不到他,可是万料不到二尺四寸长的剑刃,突然发出“刷”地一声响,剑尖暴长半尺,刚好刺进其胸膛!
变生肘腋,卜镖师中剑之后,下意识地向后急退,却与自后而上的罗镖师等人撞在一起!
这些事写来虽慢,其实疾如白驹过隙,待得罗镖师等人扶住卜镖师,怪人已上了马鞍,再挥剑割断第二匹马的马缰!
罗镖师心急如焚,脱手抛出他轻易不用的“蜘蛛镖”,“噗”的一声,“蜘蛛镖”嵌进怪人的后背,只听他忍痛吆喝一声,胯下马正急驰出林,第二匹马似久经训练,随后而驰!
“快追!”罗镖师大叫:“他已中了我的蜘蛛镖,跑不远,就算死了也要尸体,否则无从交代!”
可是此际已至树林另一端的边缘,马匹出林之后,踢雪急驰,仿如天马行空,罗镖师追了几步,都停下脚来,回首道:“老赵快回去取马,咱们先追去!”
罗镖师与郝镖师发足狂追,可是怪人的马匹十分神骏,双方距离越拉越远,眨眼间,只见前头一片白茫茫,连其身影亦已看不清!
正想放弃,背后马蹄声响,回头一望,只见庞铁城寒着脸,率众急追而来,遂停下等候。
庞铁城人未至,已开腔问道:“人呢?”
罗镖师苦笑一声,道:“让他溜掉了,不过循迹跟踪,还可以找到他,因为他中了我的蜘蛛镖!”
庞铁城急道:“镖上有毒,他……”
“属下怕被他溜掉,难向雇主交代,所以迫不得已才……咳咳,那位少爷如何?”
庞铁城怒哼一声:“死了!哼,想不到居然有人敢在我眼皮下动手!追!追到天涯海角,就算尸体也要将他扛回来!”
当下七八骑人马循马蹄印急追,可是追了七八里路,仍不见人影,但蹄印清晰,显然怪人是走这条路的!
天色已黑了,庞铁城下令点火把,继续追踪,如此奔驰了二十里路,罗镖师忽然轻叹一声:“总镖头,咱们好像走回头路嘛!”
庞铁城早已发现自己一行人只在附近兜了一圈,只是下面的马蹄印宛然在目,令人不生疑念!果然不久之后,便远远见到那乘倒在地上的暖轿,以及留下看守的轿夫!
庞铁城率众驰去,问道:“可有看见一匹白马由此经过否?”
一个轿夫道:“总镖头,顿饭工夫之前有两匹白马由外面那里经过,但奇怪的是其中一匹马并无骑客!”
庞铁城目光一亮,问道:“马上骑客穿什么衣裤,是否那刺客?”
轿夫道:“那人穿白裘衣,年纪看来已近五十,不是那位刺客!”
罗镖师道:“也许他易了容!”
庞铁城一拳击在自己的掌心上,道:“不好,咱们中了他的计!”
罗镖师道:“咱们快回头找,他中了镖,跑不远的!”当下一行人再由原路驰回去,一路留意马蹄印迹和脚印,奈何一路没有发现,直至一座树林之外,庞铁城才下令入林。
树林不密,几乎可一目了然,林内无人,林后却有一道马蹄印。罗镖师道:“在这里!”当下几个人忍饥抵饿,继续追踪。
如此追了三四里,又有一座树林,铁城挥手示意入林,罗镖师一口气跑到林后,呼道:“总镖头,这里又有马蹄印!”
“追!”庞铁城双眼布满红根,挥着拳头道:“追不到他便不回家!”
马蹄印轨迹与刚才的有点不同,常出现曲线,但庞铁城仍没法找出原因,不过再过四里路之后一切便明白了!只见一匹白马站在一棵大树前,鼻孔直喷着白烟,鞍上却不见有人!
庞铁城再叫一声:“咱们又中计了!”
罗镖师道:“但他分明中了属下的蜘蛛镖,这是不可能的……
“饭桶!”庞铁城一张青脸涨得通红,说道:“谁知道他还有没有接应的同伴?这次咱们算是栽到了家!”一顿又道:“由来路回去,大家注意两旁的雪地!”
返回刚才那座树林,只见左侧雪地上有两道浅浅的痕迹,庞铁城大叫一声:“他们利用雪撬逃跑的,一定有人接应!”
他猛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一下,抬头望着夜空,喃喃地道:“这是谁干的?”
老天爷当然不能回答他,唯一的反应是又下起鹅毛雪了!
风雪之夜,更加迷漫,罗镖师低声道:“要追查这次失镖,只怕难上加难……”
那“怪人”其实是杀手“疾如风”唐斐。“疾如风”这几年在杀手当中脱颖而出,但“认识”他的人却极少,“疾如风”这三个字亦不响,多数只知道有这么的一位杀手,至于这杀手的其他资料,就更无人知道了,甚至有人连他是男还是女也搞不清楚。
唐斐有两重身份,“疾如风”是杀手,“小壶仙”是他的另一种身份,这身份是公开的。
武林中有一位前辈好手,游戏人间,不拘小节,但是非分明,因每日无酒不饮,因此搏得了“壶中仙”的称号,他的真正姓名楼栋梁,反而少人知道。
唐斐颇有楼栋梁之风,因此江湖上好事之徒皆称他为“小壶仙”。事实上“小壶仙”跟“壶中仙”还有一个相似之点,两人都不知由何处冒出来,而一出现江湖,便有一身好武功,分别的是楼栋梁如今已甚少在江湖上走动,唐斐则不时出现。
酒鬼又怎会当上杀手?这便是唐斐过人之处,他对人狠,对自己也狠,执行任务前一日,他可滴酒不沾,而且他醉后从不说醉语。
不过还是有人替他们作个比较,“壶中仙”的酒量胜过“小壶仙”,但幸而有个小字,因此亦无好事之徒替他另起外号。
唐斐为何会当起杀手?又为何要杀李秀峰?
庞铁城没有猜错,唐斐这次行动,的确有人接应,否则在中了“蜘蛛毒镖”之后,如何还能插翅而飞?不过有人接应他此事,他事前完全不知道,这恐怕庞铁城做梦也想不到!
锦帐暖床,花梨木几椅,漆金大柜,一尘不染,床前一盆火炉,炭火正旺,室内与室外,竟是两个世界。
这寝室布置似是大富之家,偏生床上躺着一位赤身露体的汉子。
房门轻轻打开,进来的不是丫头,而是一个脸目死板的黄发老翁,老翁手上捧着一个木盘,木盘上放着一大碗稀饭,大概刚离锅,白烟袅袅。
床上的汉子眼皮晃动了一下,忽然张开了,目光一及,涩声问道:“怎会是你?”
老翁将木盘放在床沿,用慈祥的语气道:“小唐,你一条命终于捡回来了!”
床上那人便是唐斐,他霍地坐了起来,大概牵动了伤口,眉头皱了一皱,终于坐定。“咱们早已说好,你我之间的恩怨已因杀了李秀峰而一刀两断,从此你走你的阳关路,我走我的独木桥,各不相干!”
老翁微微一笑。“傻孩子,你这算是什么话?你我一场宾主,难道我眼看你踏上黄泉之路,也不拉你一把?”
“你跟着我?”唐斐一指几乎戳到老翁的鼻子上。
老翁慈祥的目光,突然变得十分锋利,语气冰冷如雪。“老夫跟在你背后又如何?咱们事先可有说定?老夫不伏在附近,又怎知道你能否完成任务?”
“你是害怕我会失手落在庞铁城的手中,将你供出来!”
老翁目光再一变,轻哼一声:“老夫眼睛还未瞎,对自己也还有信心,我不会看错人,你也不会毁信供出老夫的!大丈夫一诺千金嘛!”
唐斐声音转厉。“既然如此,你何须跟在我背后?我能否完成任务,事后你必会知道!”
老翁一字一顿地道:“因为老夫不忍心你失手被杀!”稍顿又道:“你可以不念旧情,但老夫不会!一个人年纪大了,对后辈总有一份特殊的感情,不要忘记,你是我养大的!”
唐斐身子一抖,又慢慢躺下去,半晌方道:“不错,你对我有养育之恩,但我亦已替你赚了不少钱!我讨厌这种活在黑暗中的生涯!我要跟黑暗断绝关系!”
“我不是指这件事!而是因为老夫看着你长大,明知此去有危险,难道老夫会无动于衷?”
唐斐紧紧咬住牙龈,咬得牙齿格格地响着,看得出他内心充满了矛盾和痛苦!
“傻孩子,你以为不当杀手,便可以将以前的一切忘记了么?便可以完全改变么?只怕未必!以后你依然会记着这些事,仍会时刻提防别人会发现你的底细,甚至在梦中也不得安稳!”
唐斐怪叫一声,突然坐了起来,捏拳欲打,老翁目光如刃,冷冷地瞪着他,唐斐轻轻叹了一口气,五指又放松了。
老翁目光闪过一丝笑意,道:“别想得太多了,先把肚子填饱吧,你已昏迷了两日一夜了!”
“你为什么还要救我?死了反倒干净!”
“痴话!”老翁道:“只要不死,便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唐斐目光充满了希望。“改变这一切的机会!”
“鬼话!”
老翁哈哈一笑:“天下间有什么事不能成事实的,又有什么事不能发生的?总之,活着便还有机会,这句话总没有错!傻子,先吃饭再说吧!”
唐斐考虑了一下,终于决定改变主意,道:“我自己来!”他伸手去接碗,老翁却不让。唐斐实际上肚子已饿得咕咕作响,一口气将那一大碗稀饭吃光。
老翁道:“你失了很多血,早点睡吧!嗯,让你瞧瞧这个!”他从几上取来一只铁铸的蜘蛛。
“这种镖连老夫也是头一次见到,这镖十分霸道,八只足入肉即自动收紧,老夫怕毒性散得更广,只好剔掉一大块肉才将它取出来,幸好它毒性不太强,要不你这条小命,焉还能在?”
唐斐只看了一眼便将它抛在一边,问道:“有没有酒?”
“毒性未去净之前,不许酒沾唇!”
老翁去后,仍将门关上,唐斐昏睡了两日一夜,此刻如何还睡得着,他本以为可以脱离杀手的生涯,谁知最后还是逃不出“老黄雀”的掌心。
那黄发老翁,唐斐他们习惯暗中称他“老黄雀”,老黄雀的身份更加神秘,唐斐只知他专门训练杀手,供他驱策赚钱,却没有一个杀手能够逃出他的掌心!
老黄雀专门找些孤儿来抚养,待他们年纪稍大,便开始教他们识字练武,年纪再大一点,又开始教他们杀人本领。唐斐知道经他训练的杀手,起码有七八个之多,与他同期的也有四个,不过如今只死剩两个,除了他还有一位叫宋远。
宋远年纪比唐斐稍大,两人虽是同门师兄弟,自小又在一起,但感情并不很好,所谓不好,只是彼此性格不合,缺乏兄弟朋友般的感受。
据唐斐所知,他们这四人已是老黄雀最后一批的弟子,没有后来者,但在他们之前,一共训练了多少个,却不知道。小时候,见过几个师兄,他们虽然都很出色,不过所谓上得山多终遇虎,都先后失手,被人杀死了!
那几位师兄失手被擒,不知为何竟无人找到老黄雀,也不知是他们对老黄雀忠心,宁死不吐露半个字,还是老黄雀防范得好。
老黄雀不断更换住所,他到底有多少座住所,连唐斐也不知道,起码这里他以前便未来过。
唐斐与宋远有个显著不同的地方,便是他自出道之后,便开始厌恶老黄雀,并不断想脱离他,老黄雀一直掌握了每个徒弟的缺点,让他们甘心受其约束。本来唐斐在杀李秀峰前,已跟老黄雀说清楚,待他杀了李秀峰,彼此便恩怨全消,互不亏欠,偏在这次自己受伤中毒,又让老黄雀救回来!
若说以前的恩怨已解决,那么这次老黄雀已救了他一命,这笔情又要用多少债来还?他唐斐岂非一生一世都要当杀手?
唐斐一想至此,如何还有睡意?他心中充满了恨,既恨自己,又恨亲生父母,更恨老天爷,为何如此作弄自己,一生受人摆布!
“我一定要脱离老黄雀的魔掌!”唐斐心中不断地喊着这句话。

唐斐身体质素非常之好,养了三日伤,已恢复了好几分气力,这天他醒来,立即下床,准备出去走走,谁知房门却被人推开了,进来的不是老黄雀,而是宋远!
宋远身材颀长,看来有几分潇洒飘逸,只是眉宇间有点阴沉。他身穿裘衣,活象是个富家子弟,嘴角泛着一丝令人难明的笑意。
唐斐心头似被人刺了一下,淡淡地道:“你来了?几时来的?”
宋远的声音亦不带半丝情感。“我一直都在这里,因为不大方便,所以没来看你!”
唐斐声音转冷。“如今便很方便?”
“老黄雀出去了。”
唐斐心房暴缩,这个人比自己深沉得多,他在老黄雀身上学到的,比自己要多!
宋远又道:“他不喜欢咱们有太多的接触。”
“我未曾听他说过!”
“不用他说,也可以猜得到!因为咱们每一个人都逃不出其掌心,但如果联合起来,共同进退,那就难说了,最低限度他也得头痛!”
宋远的话完全正确,唐斐暗怪自己以前没有想过,他用讽刺的语气道:“所以你对我一直不冷不热?”
唐斐的话刚说毕,宋远便轻轻一笑,却不作正面的答覆:“那天我骑你的马引开庞铁城他们!”
唐斐喉头发苦,涩声问道:“是老黄雀叫你去的?”
“你我相处二十年,又同是捕蝉之螳螂,我也不希望你被蝉伤害!哈哈,兔死狐悲嘛!”
老黄雀控制着他俩,他俩不是螳螂又是什么?唐斐暗叹一声:“宋远看事比我深远得多!”
宋远又问:“你身子如何?”
“死不了。谢谢。”
两人说话都很客气,可正是太客气了,所以互相之间,缺乏了亲情。宋远往椅子上坐下。“我很替你难过,我以为你已经摆脱了老黄雀!”
唐斐道:“难道你不想摆脱他?”
宋远道:“我还欠他两个‘人’,不过我怕又会走你的旧路!”
唐斐脸色登时一变,宋远忽然轻轻一笑:“不用气馁,我知道,咱们的师兄师姐之中,也有人成功,而且到现在还活着!”
唐斐目光登时一亮,问道:“他们不是全死了么?”
“这只是老黄雀说的!因为他怕咱们学习师兄们摆脱了他!”
“那人是谁?他如今在何处?”
宋远又微微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时机成熟,我会带你去见他!”
唐斐忽然轻轻一叹:“我实在不明白,他至今已有数不清的金钱,为何还要赚这种肮脏钱?”
宋远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几百遍,并替他作出十数种设想,最后还未能确定,不过我猜也许他对这门生意有极大的兴趣!不,不该说是兴趣,而是一种癖好。”
“胡说,岂有这种癖好的?”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就比喻喝酒也会上瘾!又像李富金钱已赚得够多了,为何他还要拚命地赚,有的人已当了大官,尚拚命往上爬,还不惜用同袍的鲜血,染红自己的乌纱帽,这又是什么道理?”
唐斐不由闭上了口,天下间的确有许多这种令人莫名其妙的人和事!
宋远吸了一口气,道:“我这样猜想,还有一件事作旁证,因为据我所知,老黄雀身边的钱不会太多……”
这次唐斐忍不住截口道:“他有多少钱,难道会告诉你不成?”
宋远一本正经地道:“他又不是傻瓜,当然不会告诉我,但我可以调查,详情你不必多问!”他稍顿续道:“因为他收取的酬金并不高,分给咱们的也不少,且喜欢摆排场,无论是吃的穿的住的喝的,都要最好的!像这栋宅子,相信花了他不少钱!”
唐斐忽然发觉宋远其实也极欲脱离老黄雀,只是彼此因为性格不同,所采取的方法也不同,他喜欢用较直接的办法,宋远则深思熟虑,首先做了一切准备工作,也相信宋远做的准备工作,比自己多得很!
房内沉默了一阵,唐斐抬头问道:“你为何不出去逛逛?这里还是关外吧?”
宋远道:“老黄雀叫我留在这里等他,另外他还害怕庞铁城会找上门来!”他虽然没有说明,但唐斐亦知道老黄雀是要宋远留下来保护自己,心内登时升起一股难言的感受。
宋远道:“早餐料已弄好了,我叫丫头送来给你!此处仍在沈州地界,你暂时最好不要外出!”他一眼见到床头的蜘蛛镖,伸手将其取去。
未几,丫头先送水进来,让唐斐盥洗,后来又送来早点,宋远不与他一齐进食,到午饭后才拿菜进来,替他换上。
日子过得十分平静、厌闷,眨眼间唐斐已躺了半个多月的床,体内的毒已拔清,伤口亦已合拢。
这天他在后花园练了一阵剑,宋远忽然来找他。“唐斐,咱们喝酒去,我弄来了一坛高粱酒!”
唐斐已有许久未曾喝酒,闻言精神立时一振,将剑收回鞘内,道:“到我房里去!”
谁知两人到房内,却见老黄雀已坐在床上,眼神萎顿,臂上还扎着纱布,唐斐和宋远都吃了一惊。
宋远用诧异的声音问道:“您怎会受伤?是庞铁城干的好事?”
老黄雀干涩地一笑:“庞铁城追查‘失镖’已够他忙的了,还理得了老夫?嗯,你们听过魏锦龙的名字吗?”
唐斐道:“是不是江南的‘东海游龙’?是他伤你的么?”
“正是他!想不到他居然跑到山海关来,老夫本来想入关替小宋拉生意,谁知碰到魏锦龙,更想不到他如今功力如斯深厚,连老夫也要吃亏!”
“你跟他有什么梁子?”
“以前的事,不说也罢,如今老夫求你俩一件事,可否替老夫杀了那厮?不过这件事,老夫当作生意处理,杀死魏锦龙,每人一万两银子!”
唐斐急问:“这是要我偿还你这次救我的恩情?”
“随便你,假如你认为你我之间的恩情,不值得你替老夫杀人,老夫也不怪你!”
唐斐寒着脸道:“你不必故作大方,你明知我不是那种人,不过我先说清楚,这一万两银子我不要,替你免费杀人,便抵你这笔债!”
老黄雀目光亦是一变,怒道:“若要认真计算,你一条命,只值得替老夫杀个人?哼,老夫有钱,你不杀,也可雇别人代劳!”
唐斐高声道:“你明知我不喜欢欠人家的债,你自己说要我替你做几件事?”
老黄雀欲擒故纵地道:“老夫若开口,岂非又要说是威胁你!你既然不想欠债,还是由你开口吧!”
宋远忙道:“小唐,你也太小气,只办一件事实在有点那个,虽然魏锦龙扎手,但到底还有我助你嘛,但若办得太多,老头子也不好意思,好像彼此之间已毫无感情,嗯,你就多办一件吧!”
老黄雀目光变得狠毒起来,紧紧瞪了宋远一眼,这个眼神落在唐斐眼中,登时瞿然一醒,忙道:“好吧,那就替你多杀一个人吧,一言为定,以后若有交往,谁也不欠谁!”
老黄雀冷冷地道:“老夫做事总不亏待人,总之你每杀一个人,我给你一万两银子!”
“银子我不要,两万两银子就当作我送给你养老的吧!”
老黄雀气得满脸涨红,幸好他脸上戴着人皮面具,无人看得见,但不断起伏的胸膛已说明了一切。
宋远忙道:“小唐,快去取药来,咱们替老头子换药!”
老黄雀冷哼一声:“到底还是小宋有点人情味!”
唐斐去后,宋远低声道:“老头子,杀魏锦龙对我来说,算是一宗,还是半宗?”因为他们一向单独行事,故有此一问。
老黄雀又瞪了他一眼,道:“老夫早说过这是一件事,不半件!何况魏锦龙不比其他,就算你俩联合起来,也不容易得手!”
宋远又道:“老头子,办了这件事之后,希望你趁快替我拉最后一宗生意!”
老黄雀目光暴亮,不悦地道:“连你也讨厌一手将你养大的人?你们不叫我义父也还罢了,但养育之恩……”
宋远截口道:“你误会了,因为我犯了‘戒’,爱上一位姑娘……”
“放屁!”老黄雀失常态地道:“吃咱们这口饭的人,也可以谈情说爱,你不要命了?”
宋远痛苦地道:“我根本没这个打算,可是……唉,这种事真的难说得很,所以不能再拖……再说我若不替你办了事,又怎敢成亲?”
“还想成亲?呸,你们全想作反了,真是岂有此理!嘿嘿,如今翅膀硬了,用不着我了,便恨不得老夫早点去见阎罗老子!”
“老头子,你说到哪里去了?咱们只不想长期当杀手,所谓将军不离阵上亡,瓦罐不离井口破,武功再高,计划再周详,也有失手之一日,谁都不希望被人杀死!”宋远尽量将语气放柔。“咱们不当杀手,还可以来往嘛!”
老黄雀语气稍变:“这句话还有点人情味!”
说着唐斐已拿着伤药进来了,老黄雀一把将药抢过,道:“用不着你,老夫自己来!”说毕向房门走去,忽又回头道:你俩一两天后便起程,老夫随后便去,暗号、联络办法照旧!”他用力将门关上。
唐斐撇撇嘴道:“不用我裹伤,乐得清闲!小宋,咱们喝酒,别管那老家伙!”
虽已是新春,但北国依然寒风刺骨,可是,过了长江,便似到了另一个世界,此际已是二月初,树梢上吐出新绿,风中已满溢着春意。
“东海游龙”魏锦龙近年来在江南一带,声名如日方中,魏锦龙不但武功高,而且有财有势,家内的家丁家将便有不少,隐隐然有独霸一方之势。
魏锦龙住在宜兴,靠近太湖,太湖虽然有水旱十二寨,但无论是各寨寨主和总瓢把子吴堤对他都敬畏有加。
唐斐和宋远想杀魏锦龙,困难程度如上青天,可是他们不能不来,替老黄雀报仇,可还一大半“债”!
两人同时上道,可是却一前一后,装作互不相识,到常州城,刚过未牌,但唐斐已先至宜男客栈投宿。待唐斐进了房,宋远也到了。他开的房,恰好在唐斐隔壁。
两人虽有一身武功,又年当力壮,但长途跋涉,走了千多里路,铁打的人也会疲劳,因此洗了澡之后,连饭也不吃,便上床睡觉。
一觉睡至华灯初上,唐斐擦了把脸,开门出房,谁知隔壁的门也打开了,宋远装出一副惊喜的神情:“咦,你不是小壶仙么”
唐斐愕然道:“在下正是,阁下是?”
“在下宋远,也好杯中物,久仰小壶仙大名,今日有幸相会,请赏脸让在下作个东如何?”宋远见他沉吟不语,忙又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彼此都是刘伶,幸勿推辞!”
唐斐打了个哈哈,笑道:“说得好,既然彼此有同好,又何须客气!”当下两人携手出店,使得店内的旅客都十分欣羡。
两人回店时,已醉态可掬,脚步歪斜,互扶互携,宋远忽道:“唐兄,小弟房内尚有一瓶酒,你敢与我再喝一场么?”
“有何不敢?刚才那几壶酒……我,我还不够哩!”
小二恨不得两个酒鬼早点进房,可是宋远和唐斐进房之后,脸上的醉意全然消失。两人坐在床上,宋远首先问道:“小唐,你有什么办法杀魏锦龙?”
唐斐想了一下,道:“依我看,咱们还是埋伏在他家附近,等他出来时才伏击他!”
宋远摇摇头,道:“这办法不好,因为魏锦龙每次离家都有许多人跟着,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唐斐考虑的虽然没宋远周详,但他绝不笨,闻言反问:“原来你早已有计划!”
宋远道:“小弟也还未考虑清楚,不过觉得若咱们能潜入魏家,便能找到下手杀他的良机!”
唐斐吃了一惊,脱口道:“什么?混进他家里?这……这不是送羊入虎口么?魏家可不比别处!”
宋远严厉地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因为对付魏锦龙必须一击即中,而在他家内他才会松懈,咱们亦方有成功的把握。”
唐斐抓抓头皮,道:“就怕咱们尚未动手,已被人发现身份,届时插翅也难飞!”
“潜进魏家,当然有危险,不过这个险,又不得不冒,反正老黄雀没有规限时间,咱们便慢慢等候良机吧!”
唐斐点点头,道:“咱们到宜兴再商量!”
宋远道:“明早我先去,你再随后来,咱们在宜兴镇的太湖客栈见面!”
宋远是在次日上午离开的,唐斐却等到下午才出发,他到宜兴已是半夜,依约到太湖客栈投宿,一宿无话,次日一早,唐斐不管宋远,独自出店在镇上逛。
老实说他心中根本无底,只在碰机会,不过既然要杀魏锦龙,他自然要将熟悉附近的地形。
魏家不在镇内,而是在镇东三里的一座小村,那座小村其实是应魏家而生的,除了魏家之外,只有十多位人家,村名也就叫东海。
唐斐在镇上走了两匝之后,信步出镇东,在东海村外,隔远望了魏家那座庄院几眼,因恐引人注意,便急急回镇,找了一家干净的面店坐下。
他慢慢地吃着饺子,一对眼睛四处溜,小镇镇民十分淳朴,早顿大多在家里吃,因此面店很有点冷清的感觉。
唐斐刚想结账离开,忽闻掌柜喊道:“小三子,小三子!进来说话。”
店外走进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来。“掌柜,您有什么指教?”
“去你的,你几时跟我用这种腔调说话?”掌柜白了小三子一眼,一把将他拉住。
小三子用力一挣,道:“掌柜,我可没欠你什么,你拉着我干甚?”
掌柜说道:“你二哥请假三天,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他病还没好哇?”
“见鬼,谁说他病了!他去魏老爷家干活!”
掌柜一怔,反问:“哪位魏老爷?干什么活?”
“宜兴还有哪一位魏老爷!我大哥把我二哥拉去他家做短工,听说工钱高得很!嗯,他干完了活就会回店!”
“我呸,叫他以后都别来,叫魏老爷养他一生,滚!”掌柜一把将小三子推开,小三子嘟嚷着出店。
唐斐抛下一锭碎银追出去。“喂,小三子哥,您请等等!”
小三诧异地转过头来,讶然道:“您……我可不认识你!”
“咦,你没听过相逢何必曾相识这句话?”唐斐一手搭在小三子肩上,道:“刚才您说的那位魏老爷,可是魏锦龙?”
“不是他还有谁?”
“他家为何要雇短工?”
“瞧你是外地人吧?魏老爷的爹魏老太爷快做七十大寿,您知道魏家这会儿可有多忙?我老大跟老二替他们准备酒席点心,嗯,可惜我年纪太小,人家不要!”
唐斐忙问:“魏老太爷七十大寿,是什么日子?”
“嗯,好像……好像是初八。不过魏家交游广阔,过两天便有宾客上门!”
“小哥可知道魏家还要不要做短工的?”
“这个我可不太清楚。”小三子老气横秋地看了他几眼,道:“人家可不要酒囊饭袋,你能干什么活?”
办七十大寿,需要什么人材?唐斐心念电转,随口道:“我懂的事可多了,烧火劈柴、拉胡琴都行!”
“烧火劈柴谁不懂?不过拉胡琴这个倒可以替你问问,懂得演戏么?”
唐斐道:“我不懂,但我的朋友懂,几时我去你家里探望你!”
“你住在哪里?还是让我来通知你吧!”
唐斐见旁边就有一爿小客栈,便道:“呶,我住在里面,我叫唐仁!”他塞了几文钱给小三子,小三子便兴高采烈地走了,
唐斐回太湖客栈,找到宋远,两人立即搬到那爿小客栈。“咱们若住在太湖客栈可要露出马脚!”
宋远笑道:“小弟明白!”当下两人钻进一间小房,闲扯起来。“小宋,你可有探到什么消息?”
宋远道:“成绩不如你,我只查到魏锦龙的为人,以前宜兴人对他印象不错,但近两年来,情形有所改变,虽然表面上没宣之于口,但心中都有所不满!”
唐斐问道:“有财有势,便欺侮弱小了!”
“那是少不免的!另外他越来越注重派头排场,镇民亦看不过眼,所幸劣迹还不多!这种人倒比较好对付!”
“不错,他飞扬跋扈,证明为人不够深沉,咱们便有可乘之机!”
如此一说,两人信心都加强了许多。唐斐又问道:“不知那天魏家会有什么高手?杀了人之后,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逃生!”
宋远长长吸了一口气,道:“这只能待咱们混进魏家之后,再作打算了!”这一天唐斐忙得很,他得改装胡琴。
次日上午,小三子便兴冲冲地跑来找唐斐,嚷道:“唐大哥,恭喜恭喜,大总管肯要你们了!”
“多谢你小三子!但不知要咱们干什么活?”
“一个拉胡琴,一个演戏!”
宋远心想如果到初八才进魏家,根本没有时间计划,岂非白去,因此忙问:“咱们几时去魏家?不先排演,届时如何表演?”
小三子道:“今晚便去,我二哥会来引你们去见大总管!”
“谢谢你!”唐斐又塞了几文钱给小三子。“待咱们领了工钱,再请你吃饭!”
小三子去后,宋远紧紧握住唐斐的手,道:“小唐,这是咱们第一次合作,定要成功!”
唐斐用坚定的语气道:“一定能够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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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 小时前 | 显示全部楼层
二、潜龙伏虎聚首一堂

小三子的二哥就叫小二子,他爹贪图省事,第一个儿子叫大子,以后的便顺序排列,即使千孙百子,也不必为替子孙安名而烦恼。小二子大概十八岁,人长得高大,大概自小在灶房里干活,沾了点油水,身子长了许多肥肉,一张胖嘟嘟的脸庞教人顿生好感,尤其在笑起来时,更叫人心情愉快。
小二子在晚饭后到镇上,与小三子去找唐斐宋远,小三子稍作介绍,三人便离镇去魏家。唐斐和宋远在来宜兴之前已易了容,不虞被人认出来,老黄雀有一绝技,便是有一手巧绝天工的易容术,唐斐和宋远是其得意门生,自然也将这门绝技学上手。
宋远化名袁高,小二子信以为真,沿途替他俩介绍魏家的规矩。“本来魏老爷是要请大庆荣戏班的,因为那个班子配搭最齐全,戏子也最多,可惜大庆荣进京卖艺,临时只好拉新荣华戏班凑热闹,前些时班主与几个戏子吵架,戏子散了,改搭别的班子,所以还欠几个角色,嗯,袁大哥演什么行当?”
“文武老生、武生都在行。”
“那就没问题了,他们欠的就是一名武生!”
宋远问道:“小二子,初八日魏家有许多宾客么?”
“那还用说?太湖十二寨寨主都会来,还有其他武林好友,外加亲朋戚友,筵开七十席绝无问题!替魏老爷办事,他绝不会亏欠你,但他家的规矩严得很!这几天你俩虽然住在魏家,但可不能到处乱跑。”
唐斐道:“还请二哥多多指点。”
“到时大总管自然会告诉你!”
“大总管是谁?”
“大总管、二总管都是魏老爷的堂兄弟,三总管则是魏老爷的内弟。”
“他们都跟魏老爷一样,能够飞檐走壁,力敌十人么?”
小二子压低声音道:“听说大总管魏锦华和二总管魏锦宗武功都十分了得,但三总管却是个文弱书生。魏家的人,懂武功的十分多,要不太湖十二寨总瓢子为何也得来巴结魏家?”
“魏老爷喜欢看戏么?”宋远问道:“他还有什么嗜好?”
“据我所知喜欢看戏的是老太爷,老爷对女人最喜爱……”小二子忽然又压低声音道:“这几句话你们千万别说出去!”
唐斐忙道:“二哥放心,咱们不会嚼舌!”说着已至魏府,只见门前气派非凡,大半院的七级石阶,两旁矗立着一对大石狮子,门檐上挂着几盏灯笼,站着八位雄纠纠的家将。
小二子道:“咱们下人不能由正门出入,走角门吧!”他带唐、宋两人到角门去,伸手去拍门,未几一个家丁拉开角门,小二子忙道:“这两位是来干活的,已经知会了大总管!”
那家丁让他们进内,道:“大总管在前堂招呼宾客,去找三总管吧!他在账房里。”
小二子似乎对魏府地形颇熟,直接带他们去账房,谁知刚走了几步,通道上便出现一个佩刃的大汉,喝道:“去哪里?”
小二子依情实说,那大汉道:“跟我来!”三人随即跟在他背后,那大汉左穿右插,也不知经过多少房舍,才来至账房,高声道:“三总管,小二子有事找你!”
房门拉开,走出一位长得十分白皙斯文的壮年汉子来,问道:“谁是小二子?”
“是小的。”小二子忙自我介绍一番。“这两位是来拉胡琴和演戏的。已请示过大总管,他叫小的带他俩来见他,只是他如今在接待宾客……”
三总管杨文不耐烦地道:“我正在忙着,你直接跟劳老板谈吧,他肯用就用,反正戏金咱们早已付了!魏松,带他们去见劳老板!”
那位佩刀大汉又引他们到东院,见新荣华戏班的劳老板。劳老板还在偏厅排戏,一见到唐斐和宋远便问:“你俩懂得什么?”
宋远反问:“劳老板,你们今晚演排的是什么戏?”
“正在排‘挑滑车’,你能演高宠那个角色么?”
“能,就怕未合劳老板的要求!”
“好,换戏服试一试。”劳老板又对唐斐道:“你拉胡琴吧!”
唐斐举一举手中的胡琴,坐到乐队那里去。宋远换了戏服,开始排练。这出戏是说岳飞爱将高宠,不听军令,孤军深入敌阵,杀得金兵大败,最后被金国四太子兀朮,利用地形,将滑车推下山,高宠力战以枪挑车,最后力竭而被车辗毙。整出戏集中在高宠身上唱腔虽少,但对主角的武打翻扑的功夫要求极高,凭宋远的武功底子,自然胜任有余。
劳老板大喜,道:“运腔虽然未圆熟,但身手倒是没话说的,好,就用你吧!”回头又赞唐斐的胡琴拉得够俏,颇能将战场的紧张激烈气氛衬托出来,自然亦被采用。当下议好戏金。
劳老板道:“你俩便睡在东院尾房吧,今夜到此为止,大家先落妆,明天再排一下,后天便得开始上台,每日演三出,一定要养精蓄锐,以后不许赌钱!”
正在忙乱之际,忽然有人道:“劳老板,消夜来啦!”接着只见外面来了几位下人,手上拿着竹篮。走在最后那一位佝偻着身,走动时身子一晃一晃的,似是其中一脚有问题,这人满脸皱纹,历尽沧桑的样子,但坐在一旁的唐斐,却在无意中发现他眼神充足,虽只一闪而过,己引起他的怀疑:“怎地此人眼神如此明亮,似是一位武林高手?武林高手又怎会在魏府当下人?”
那跛脚汉子一直默默地将竹篮内的东西拿出来,无非是饺子面条之类的食物,然后又退在一旁。
唐斐一直注视他,可惜他垂着头,再无发现,回头要找宋远,却尚未下妆回来,耳畔听到劳老板唤道:“小唐吃面条!”
唐斐走过去,跛汉似乎向他投过一瞥眼色,转身向外走去。唐斐捧了一碗面仍坐回原位。一个敲锣的老汉问道:“小唐,你以前搭哪个班子?”
“我只是玩票的,四海为家,没钱的时候,随便找点活干!您贵姓?”
“我就是姓桂!”打锣的老汉年纪虽不小,但仍甚豪迈,不脱江湖本色。“这跟我倒是一般!”
唐斐轻哦一声,道:“我还以为您是新荣华的!”
“刚搭班不久,说明搭半年,还剩三个月,拿了钱便去姑苏逛逛!你去过没有?”
“前年就去过了,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不去苏杭看看,这一生也算白活了!”
“说得是,说得是。你看我已有一把年纪,再不去恐怕以后未必有机会了!”说着宋远也落了妆回来了,他刚才卖力,足足吃了二十个饺子才住了手,劳老板道:“吃饱了,大家便回房休息吧!”
桂老头道:“我带你俩到房里去!”唐斐和宋远提起包袱随他而去。桂老头引他俩到东院最后一间房,伸手一推房门,便开了。他一脚跨了进去,伸手摸索着,将桌上的油灯点燃。
灯光一亮,只见房内有两张床,被褥枕头一应倶全,木架上还放着两盆清水,架上挂着毛巾,房内收拾得一尘不染。
桂老头道:“两位早点歇吧,我也要回房了!”
唐斐道:“如今还早,何不先坐一会才回去?”桂老头看来颇爱聊天,闻言坐下,把鞋脱掉。唐斐问道:“大叔哪里人氏?”
“我是泰州人,不过自小便到处流浪已将近二十年未回过家乡。”
“你头一趟来魏府?”
“不错,虽闻名已久,却在前天才进来。噢噢,进魏府有如入侯门,里面到底有多大也不晓得!魏老爷这几年发了不少财!”
宋远抢腔问道:“这是祖业么?”
“当然不是!魏老爷是温州人……”
桂老头忽然压低声音:“你们不知道他有个外号叫甚么‘东海游龙’么?听说他们祖上是打鱼为生的,魏老爷小时候也在大海里讨生活,后来不知甚么原因发了大财才搬来这里!”
宋远恍然道:“难怪他有这个外号!”
桂老头再将声音压低:“听说魏老爷武功十分高强,打遍天下无敌手,所以附近的百姓都有点怕他,幸好他却常捐钱做些好事,其实以我看……唉唉,不说也罢,免得惹麻烦!”
唐斐鼓励他。“怕甚么?这里只有咱们三个人!嗯,大叔认为他做人有问题?”
桂老头考虑了一阵,终于说出一句话。“我虽不知他的底细,但凭我阅人的经验,有钱有势的人,又岂有一个能保持廉正,又有谁不欺凌弱小的?”他似乎不想多说,长身告辞回房。
唐斐将门关上,把跛汉的情况说了一下。宋远笑问道:“你因何对他如此注意?”
“不知道为甚么,我一眼便觉得他是得深藏不露的高手!”唐斐问道:“小宋,你说会否有人要抢咱们的生意?”
宋远沉吟道:“有此可能,亦未必这么巧,在没有其他迹象之前,无须多作揣测,总之咱们先下手为强就是!目前小弟最担心的是,咱们没有机会了解魏府地形,否则动手之后,如何逃脱?”
唐斐道:“老黄雀若果还想利用咱们的,料会来接应咱们,说到底咱们为他报了仇!”
宋远笑而不语,唐斐不悦地道:“你笑甚么?”
宋远道:“你以为老黄雀真的与魏锦龙有仇?”
“他被魏锦龙打伤,难道还有假的?”
“老黄雀被魏锦龙打伤,有谁看见?很可能是被别人打伤的,更有可能他跟本没有伤,否则为何不让你裹伤换药?当然这只是推测,谁也不敢肯定!”
唐斐一张脸登时变白,鬓发齐扬,心情如煮沸了的开水,涩声道:“他为何要骗咱们?”
宋远轻笑一声,唐斐又似被人插了一刀,这句话自己的确问得太愚蠢,老黄雀骗自己,还不是怕自己不再为他卖命?
“岂有此理,这老狐狸!”
宋远忙安慰他,“小唐,假如他不骗你,你肯不肯为他再杀一人以报救命之恩?”
唐斐嘴巴如被人塞了一团臭泥,宋远的确很了解他,他是个有恩报恩,一丝也不含糊的汉子!良久他才叹息道:“其实他根本用不着骗我?”
“他要你死心塌地嘛!”宋远道:“别想得太多了,既来之则安之,如果咱们没有必胜的把握,便不要勉强动手,反正他又没有限定时间,咱们大可以慢慢等候机会!”言毕一口气将灯吹熄。
次日一早,唐斐和宋远便下床,到东西院中间的小院里活动一下手脚,当然志不在此,可是又不敢走出这个范围。劳老板开门出来,道:“两位早哩!”
“老板!”唐斐眼尖,见他房内有一个女人,心中十分奇怪,盖戏班最忌有女人,因而认定是他老婆。
劳老板问道:“你们回房去吧,等下魏府会送早饭来!”
唐斐和宋远只好回房,但宋远却站在窗后偷窥,唐斐心头一动,也走了过去。
只见劳老板房内走出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来,荆钗布衣,一看便知是魏府的下人,且是干粗活的。不过那妇女走了几步之后,唐斐和宋远心头都是一跳,因为这妇人亦有一身武功!
刹那间,两人互望了一眼,心中都诧异到了极点!魏府的下人为何会有一身武功?又怎会跑到劳老板房内?想不到魏府竟有这许多神秘人物!
宋远眉头一皱,道:“她不是魏府下人,但有此武功何须到魏府当下人?”他忽然开门闪了出来,“你在房内等我!”
戏子们都习惯迟起床,庭院里依然没人,劳老板房门重新关上。宋远向那妇人去的方向急走过去。
东西院中间有一道长廊,长廊直通中院,宋远见前头无人,正在犹疑之际,忽觉西院那边有人影闪动,宋远反应极快,立即伏在柱后偷窥。
只见一条人影迅速掠来,行动时,双肩一高一低地起伏着,宋远心头猛地一跳,目光望向远处,只见西院墙角露出一张女人的脸庞,竟是刚才自劳老板房内出来的那一位!
那人影来得极快,至长廊附近忽将去势顿住,慢慢走过来,他腿部似有问题,走路一瘸一瘸的。宋远立即跳出长廊,伏在一丛花林之后,未几,又见跛汉向中院的方向走去。
宋远回头望一望四周,见仍未有人,遂闪回房中,将所见告诉唐斐。唐斐道:“此人必就是昨夜我说的那个跛汉!”
宋远目光望着墙角,喃喃地道:“魏府藏龙伏虎,咱们必须小心!”
俄顷,忽听外面的劳老板喊道:“大家出来拿东西吃饭!”
唐斐开门出去,觉得劳老板望着自己,目光似有深意,不过他看不出劳老板是身怀绝技之辈,除非他已臻返璞归真之境界,这就使他更加诧异。
早饭吃馒头,还有小菜和汤,魏府果然有气派,连给短工吃的东西也很好。当下戏班诸人各领一份回房吃。
那跛汉依然目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唐斐和宋远不断留意他,不见有丝毫异状,此人乔装功夫之深,几至炉火纯青之境!
忽然一个灶房来的大汉喝道:“老苏,还不把篮子收起来!”
跛汉应了一声,走过来收拾,唐斐和宋远不便久留也返回会小屋中。来到魏府之后,唯一收获便是知道有两位高手混进魏府当下人,而劳老板的身份也值得怀疑。
饭后又休息了半炷香工夫,才听劳老板道:“排戏啦,都出来吧!”
戏子们到偏厅排练,刚起了调,忽然外面走进一名壮汉来,劳老板忙迎前哈腰道:“总管您好!”
原来那人便是魏府的二总管魏锦宗。只见他目光一凝,在众人脸上一扫而过,道:“明天开始宾客便纷纷上门,你们便得开始演戏,劳老板该知道自己的责任,咱们付给你的戏金可不少!”
劳老板忙谄笑道:“咱们有幸能替魏老爷效劳,怎敢不尽全力?您放心,保不令您失望!”
魏锦宗冷冷地道:“魏老爷有一句名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我已给至‘极品’,甚么事若能过得去便可交代,但若果出了纰漏……哼哼,您又得小心!”
劳老板打了个冷颤,忙道:“您放心,包不出纰漏!”
魏锦宗道:“前院的戏台已竣工,你们到台上排练吧,早点熟悉地形,少出纰漏!”
劳老板连声应是,回头喝道:“还不快收拾到前院去!”当下众人收拾戏服乐器,随魏锦宗到前院。
这时候,唐斐和宋远方知前堂那座广场有多大!广场的一角搭了一座木戏台,台前放着数十张长板櫈,都是新造的,板凳上无人,戏台垂着帐幕,但看情况总不会小。
魏锦宗伸手一指,道:“你们自个上台去吧,今午也在这里吃饭!”
劳老板带头,引戏子们由台侧的一道木梯走上去,戏台果然很大,两侧空位又大,是可供乐队伴奏之用,后台更大,便于化妆和更换戏服。
劳老板精神一振,道:“速速准备,先排‘三岔口’,再排‘挑滑车’!”
唐斐随桂老头等人到左侧坐下,将胡琴调弦定调,未几锣鼓齐响,便开始排练了。戏子们十分落力,但唐斐却心急如焚,若果日日如是,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这一趟便要是白干了!
劳累了一天,戏子们重新回东院休息,因为明日午后便开始演戏,因此劳老板千叮万嘱,不许戏子们赌钱,以免影响精神。
唐斐和宋远坐在房内发闷,他俩都是有经验的杀手,在没有把握之前,绝不会轻举妄动。唐斐忽然道:“假如明天魏锦龙也来看戏,咱们动不动手?”
宋远道:“有机会当然要动手,只担心逃跑的问题!不过那里靠近围墙,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唐斐道:“届时我看你的眼色行事就是!”
宋远吸了一口气,道:“那就由我作决定,小弟动了手之后,你才配合!”当下定决心之后,两人便宽衣睡觉。
次日上午休息,午饭却提早吃,午时便上台准备,未牌时分便开锣。锣鼓响了三遍,帐幕慢慢拉开了,只见台下坐了百多个人,既有府内的人,也有宾客。
今日演的是折子戏,第一出是“三岔口”。到会贺寿,为求雅俗共赏,通常都演武生戏,锣鼓声亦衬起热闹的气氛。
锣鼓响了之后,台下的观众越来越多。戏子们一来戏金丰厚;二来又慑于魏家的势力,因此演得十分卖力,博得不少掌声。
一出“三岔口”终于落幕,接着便轮到宋远担纲的“挑滑车”登场,锣鼓不断地响着,台上一片热闹紧张,台下也热闹得很,魏府下人不断送递点心,就在此刻,大门那边传来一声吆喝:“端木少侠驾到!”吆喝声一道接着一道,一直传到大厅里。
台上的帐幕又再拉开,金兀朮率领金兵金将走过场,接着便是岳飞上台点将,八大名将盔甲鲜明,好不热闹。
大厅内的魏锦龙带着总管魏锦华、儿子魏高、魏峨,还有贴身保镖“拚命双枪将”颜怀义出厅走向大门接迎贵宾!
魏锦龙名头响,为何会为一位“少侠”降尊纡贵!
只见大门外立着一位白衣青年,身村颀长,面目俊朗,英气勃勃,令人不敢迫视。
那青年一见魏锦龙忙道:“魏老爷您来得正好,贵价竟不准在下进内,真是岂有此理!”
魏锦龙打了个哈哈。“端木少侠真会说笑!这是魏某再三交代过,若少侠驾临,必须火速通报,魏某一定亲自迎接!”
“这就是你不对了,教在下白白站了好一阵!”
魏锦龙哈哈笑道:“是魏某不对,待会儿魏某自罚三杯酒!少侠请!”
白衣少侠指一指魏锦龙的儿子,问道:“这两位是令郎?”
魏高道:“小弟魏高,舍弟魏峨。久闻端木越大哥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走人中龙风,令小弟敬仰不已!”
原来这端木越乃昔日江南总捕头“笑面神鹰”管一见手下大将端木盛的儿子。端木越除了家学之外,又拜皇甫云为师,更得管一见指点。
皇甫云亦为管一见手下大将,随管一见出生入死,破了不少大案,声名不下端木盛之下,端木越一身得几家真传,因此年纪轻轻在江南一带已闯下极大之名头。武林中人又因其背景,更对他青睐有加,几许年轻女侠更视之为梦中情人。
管一见与江北总捕头“神眼秃鹰”沈鹰退出江湖之后,他俩手下一干大将亦跟着归隐,但近来端木盛等人静极思动,偶尔也会下山走动一下。
很多旧雨新知都欲聘他们査案,但都被婉拒,不过他们又让下一辈接手,故而端木越近年来亦已破了不少疑难大案,连六扇门内的人都要给他们几分面子。
当下端木越随魏锦龙入门,耳边听着锣鼓声,遂问道:“魏老爷请戏班到会贺寿?”
魏锦龙谦虚地道:“可惜请不到好的戏班!”
这时候宋远已出场,正在大战番兵番将,虽然一身盔甲,但翻腾扑打干净利落,难度之高,戏迷未曾见过,是以喝采声和掌声,震耳欲聋。
端木越看了几眼,轻咦一声,道:“这高宠不错嘛!哎,连胡琴也拉得花俏精神,不俗不俗!”
魏锦龙道:“原来少侠还是戏迷,失察失察!咱们进厅先喝杯茶再来看吧!”
端木越笑道:“何必多此一举?难道在台下不许喝酒饮茶?”说着向台下走去,魏锦龙只好在前引路,边吩咐堂弟魏锦华着人侍候茶水点心。
魏锦华交代了下人之后,走在最前面,到前面那一排道:“谁肯让一让座位!端木少侠要看戏。”
端木越是名门之子,如何肯做这样的事?忙道:“大总管不必客气,在下坐在后面就行了!”
可是魏锦华一开腔便有好几个人站了起来,把中间的几个座位让出来,魏锦龙边向宾客道歉,边安排让位的人坐到第二排去,又把府内的人赶到后排去。台下顿时一阵忙乱。
魏锦龙一手搭在端木越的肩上,道:“少侠,来来,咱们到前面去!”
端木越双脚运劲抵住地,硬是不动,正容地道:“魏老爷,您这样做是在折我的福!请您叫他们坐回去,在下坐在后面就行!”
魏锦龙如何肯依,道:“少侠这样就是看不起魏某,快请坐!”
台下的情形,台上的宋远都看在眼中,连坐在幕侧的唐斐也知道魏锦龙在台前,心头不由一阵紧张,胡琴节奏不觉快了起来,铮箫锣鼓齐跟着他。
端木越还是不肯,道:“魏老爷,你再这样,在下宁愿不看了!”
说着一个丫头捧着茶水来,背后一个女仆正捧着一盘点心跟着来。
宋远眼尖,认得那女仆便是昨早到劳老板房中的!目光登时一亮,几乎忘记闪避,差一点便让一个番兵的枪刺个正着,台下观众如何知道底蕴,只道他故意卖弄,刹那间爆出一阵喝采声!
而这时候,端木越和魏锦龙安正在推让之间,忽然那名女仆越过丫头走上来,道:“老爷,先吃点点心再说吧!”
魏锦龙头也不回,伸手一推怒道:“你瞎了眼么?让开!”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女仆一手自木盆下翻了出来,手上已多了一柄匕首,手起刀落,插向魏锦龙的胁下!
这一刀疾如闪电,而且变生肘腋,魏锦龙面对端木越,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与此同时,端木越却看得分明,可是欲救无从,手臂又不够长去拉魏锦龙,急中生智,迫得飞起一脚,向魏锦龙扫去!
魏锦龙做梦也想不到端木越会踢自己,登时被踢个正着,同时胁下觉得一凉,随即倒地,这刹那他才见到一串血珠自身上飞起!
那女仆一刀不能取其性命,标前一步,一弯腰,第二刀又向魏锦龙的胸膛插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魏锦龙随身保镖顾怀义飞前,一脚飞起,蹴向女仆的心窝!那女仆咬一咬牙,右手匕首去势不变,左手横臂一格,不料颜怀义那一脚力道之猛,实在出乎其意料,便觉手臂一麻,娇躯已被弹退几步!
这些事写来慢,但实际上疾如闪电!直至此刻,台下观众才知道发生了怎么一回事,刹那间发出一阵惊呼声!
台上的戏子们居高临下,亦看得清楚,锣鼓齐停,宋远大喝一声:“出了大事啦!”边说边用力将盔甲卸下。唐斐抓着胡琴冲出台。
宋远叫道:“快抓住凶手!”
那女仆被颜怀义迫退之后,知道今日难以成功,又见端木越也向自己迫过来,遂洒出一把梅花针,向大门飞去,谁知大门外有许多家丁家将,闻声涌了进来,那妇人大惊,转向内堂飞去!
魏锦华将魏锦龙交给魏高魏峨俩兄弟,大声呼道:“大家别慌,凶徒跑不掉的!”
端木越是宾客,不便动手,站在一旁观望。宋远和唐斐赶至,宋远伸手往怀内掏,道:“咱有少林寺的疗伤圣药!”偷偷又向唐斐打了个眼色。
魏峨喜道:“快把药拿来,药金少不了你的!”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唐斐伸手拔出琴杆,杆尖装有四寸长的利器,他手腕一翻,尖端已刺进魏锦龙的胸膛!
魏高和魏峨自小在父荫之下生活,事事如意,事事有人照顾,几时经历过这等场面?在毫无防备之下,让唐斐轻易下手!
唐斐和宋远虽然混进魏府,但连魏锦龙都未见过,根本无从下手,却料不到因利乘便,轻易得手,心头又惊又喜,喜的是已完成任务,惊的是未知能否乘乱逃出魏府!
端木越在旁救援不及,惊呼道:“这是同党!”
唐斐挥动琴杆向外杀去,前面却为端木越所阻,附近的魏府家丁家将都涌了过来,端木越喝道:“速速放下兵器投降!”
背后的宋远忽然喝道:“伏下!”唐斐依言弓着腰,宋远自后抛出一把毒针,又喝道:“退!”
端木越见毒针飞至,连忙闪身让开,唐斐乘机倒退,问道:“为何要退?”
宋远道:“冲不出去了,只好进内堂,还有一线生机!”
唐斐随即明白宋远要进内堂的目的,当下两人立即向大厅方向奔去。
刚才那女仆亦向内堂疾奔,由于事出突然,即使有人仓猝拦截,也挡不住其锐气,被她冲了进去,可是魏府的家丁家将数量极多,一时间如何能够摆脱纠缠?
就在此刻,屋顶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双手连扬,抛下了无数的暗器,家丁们纷纷被打中,女仆乘机进内。
那男人叫道:“到原定之地等我!”他继续抛射暗器,之后在屋顶上跳跃飞奔吸引魏府家丁的视线。
俄顷,唐斐和宋远亦已冲了进来,宋远抢了一把刀,与唐斐并肩拚杀。唐斐喝道:“挡我者死!”
只听惨叫声四起,又闻魏锦华的呼声:“大家不用急,先将他们围住,便不怕他们飞上去!”
唐斐和宋远必须冲进内堂,若能掳到魏老太爷,便有机会逃出生天,可是内堂亦有许多家丁如潮水般涌了过来,喊声震天。
唐斐吃了一惊,问道:“小宋,如今怎办?”
这次行动,事先根本没有准备,可以说是突发的!是故宋远在此情况下,也不知怎办。
可是忽然有人道:“快跟我来!”唐斐和宋远闻声望去,只见墙后有个男人向他们招手,正是那位跛汉!
唐斐和宋远心里电闪,觉得对方若想陷害自己,根本不必现身指点,因此交换了一下眼色,便一齐向那边冲杀过去。
唐斐出手凶狠,挡者披靡,宋远则不断发射毒针,中针者都痛得哇哇大叫。眼看就快脱困,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大喝:“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唐斐一回头,见一条彪形大汉手提一对短枪,如风冲至,不用问也知道来者是魏锦龙的保镖“拚命双枪将”颜怀义。
颜怀义深受魏锦龙大恩,大志以命相报,不料魏锦龙竟会在自己家里被人刺杀,不但颜锦龙没有准备,他自己亦做梦也料不到,因此连双枪也没有带在身上,他被女仆溜脱,回头又知唐斐宋远是同党,便回房取枪赶了过来!
那些家丁家将见颜怀义赶到,精神都是一振,鼓起余势重新将唐斐和宋远围住。颜怀义标前几步,双枪如白蛇出洞,分取两人。
唐斐喝道:“让小的来对付他!”他回身手腕一抖,一剑两式,将颜怀义双枪尽皆挡开。
颜怀义双眼布满红丝,手臂一沉,右枪向上斜刺,喝道:“今日若让你俩逃脱,顔某便自刎谢世!”
唐斐冷笑道:“这倒不必你自己动手,唐斐愿意代劳!”他手中的琴杆时而使出枪法,甚至夹了判官笔法,招式之凶狠毒辣,连“拚命双枪将”颜怀义也自叹不如,这并不奇,因为是杀手,杀手的招式虽然不好看,却非常实用。老黄雀教的绝不是为了强身的武功,而是杀人的武功!
颜怀义竭尽全力,不但占不到丝毫便宜,反而逐渐落了下风,不过唐斐心情比他还焦急,因为耽得越久,逃出魏府的机会便越微!
宋远外表斯文,但论到心肠之狠,犹在唐斐之上,他知道家丁家将不是真正肯为魏锦龙卖命的,因此一出手绝不留情,杀伤了几个人之后,包围圈果然扩大了,可是仍未能脱困。
就在此刻,远处又传来了魏锦华的声音:“快,他俩还未离开!”
唐斐和宋远大急,可是这当儿两院突然冒起一股浓烟,魏府上家丁家将都惊呼起来。只听端木越道:“大总管,你去救火,我去捉拿凶手,别中了他们的狡计!”
语音刚落,忽然墙头上洒下了一片钱镖,有人道:“快冲!”三柄飞刀成品字形直取颜怀义,颜怀义只好退开一步,挥枪将之击落,唐斐却乘此退后转身,与宋远冲破围圈,由通道穿入中院。
只见前头那跛汉在向他俩招手,他一脚不方便,但行动依然迅捷非常,唐斐和宋远无暇思索,紧随其后。
跛汉向起火的西院冲进去,一脚踢开一扇房门,回头道:“快!”
唐斐首先进房,问道:“你到底是不是要救咱们?怎么跑进这里?”
跛汉将炕上的床板揭起,道:“跳下去,等下再说!”在此情况之下,唐宋两人只好遵令,原来下面有一条地道。
跛汉最后一个跳进炕里,却放火将炕上的被褥点燃,最后才走下地道。地道的入口有块铁板,他小心将铁板关上闩好,然后跃下与唐斐宋远相会。
宋远道:“这里始终会被发现!”
跛汉举着火折子闪身走在前头,道:“跟着我!”
唐斐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帮助咱俩?”
跛汉一言不发,急步而行,那地道忽然弯曲起来,约莫走了三四十丈,他忽然停住,拾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在壁上敲打,未几“胡胡”一阵响,壁上现出一道石门,门内站着一个人,正是那女仆!
女仆低声问道:“上面的人追来了没有?”
“没有。”
女仆推上石门,那里又有一条地道,不过却很狭窄而又简陋,而且只有二三丈长,跛汉又走至壁前,道:“你俩用力推开这块石!”他指指壁上的一块石头。
唐斐宋远交换了一个眼色,一齐走前,四掌抵在石上用力一推,那块石头应声陷了进去,接着一阵臭气迎面吹来,令人欲呕!
宋远问道:“里面是什么地方?”
跛汉道:“是通水道,快钻进去!”
唐斐首先钻过去,那头果然是条通水道,高约五尺,宽三尺,水深三尺,臭得令人难以呼吸,他索性闭住呼吸。跛汉的声音又自后传来:“转左直行!”
唐斐也摸出火折子来,亮着火走在前头,四人一脚高一脚浅,一口气走了两三里路,跛汉又道:“停!”
只见他走前两步,伸手指一指头顶上的一块石板,石板四周有隙,有微光透下来,唐斐吹熄火折子,双掌抵住石板,慢慢站直,石板离地而起,一道阳光照了下来。
唐斐敏捷得就像一头狮子,他双手扳住边缘,一用力,上身已探出去,此处靠近一条小河,附近无人,他一跃而上,道:“快!”
眨眼间四人都爬了上去,用力地喘着气,泥土和青草的芳香,比那些臭水可爱得多了!
跛汉将石板放回原处,向四周看了几眼,瘸着腿向前跑,道:“快来!”

河畔有一幢青石房子,孤零零地厅立着,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座河神庙。
庙小而失修,不见有香客,跛汉对此处似乎十分熟悉,钻进香案下,又揭起一块石板,道:“魏府的势力十分庞大,先下去躲避一下!”
唐斐和宋远一直都受其摆布,至此地步更加不会反对,这次由宋远先跳下去,原来下面是座石室,长丈半,宽八九尺,地上铺了干草,还放着很多干粮食水,也不知通气设备如何搞好,居然没有气闷之感。
跛汉最后一个跳下去,唐斐道:“多谢阁下相救之情,异日有机粉身必报!但尚未请教恩公高姓大名!”
跛汉哈了一声,笑声悲凉。“我的名字早已忘记,人人不是叫我跛汉,便是叫我老苏,至于……”
他语还未说毕,唐斐已向他长长一揖:“多谢苏大哥救命之恩!”宋远亦上前拜谢。
老苏忙道:“免了免了,你帮咱们杀了魏锦龙,苏某还未答谢你呢!”
宋远道:“咱们杀魏锦龙与你无关,阁下何须道谢?嗯,两位与魏锦龙有什么仇恨?”
老苏道:“彼此萍水相逢,咱们不问你,你又何必问咱们?”
宋远笑道:“在江湖上跑过几天的人都清楚,知道越多秘密、越多隐私的,越不安全,不过这几天难道大家便一直无言以对?”
唐斐转头问女仆,“尚未请教女侠的姓名,在下唐斐,这位是敝师兄宋远!”
那女仆道:“我是为拙夫报仇的,两位的大名我知道,不过……”
唐斐和宋远心头均是一跳,齐声问道:“女侠怎会知道贱名?不过什么?”
女仆忽然哈哈大笑,笑声充满了嘲弄,良久方反问:“我若是女侠,两位能否称大侠,杀手也配当大侠?”
唐斐和宋远几乎跳了起来,脸上都变了颜色,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暗中运劲于臂,准备杀人灭口——他们的底细若被人揭穿,还能在江湖上混?
女仆又是一阵大笑:“两位的胆子也太小了,亦太没出息了,偷偷摸摸的杀手总成不了大器,老黄雀本身如此,他所调教的徒弟至今犹如此!”
这几句话更教唐斐和宋远心内诧异至极!天下人虽多,但知道老黄雀的人直如凤毛麟角!
谁知老苏居然说漏了一句话:“什么?你俩也是老黄雀的徒弟?”
到底宋远比较仔细,脑海里灵光一闪,道:“恭喜苏师兄,原来苏师兄尚在人间,咱们还以为你已经……”
老苏脸色一变,道:“什么苏师兄?谁认得你!
宋远一字一顿的道:“苏振武师兄!昔年奉老黄雀之命去崂山杀‘九环金刀、三把飞刀’蓝晴空的苏振武师兄,想不到苏师兄诈死之技如此巧妙,连老黄雀也瞒过,小弟佩服之至!”
唐斐啊地失声惊呼,“苏师兄请蓝晴空协助?只是他怎肯助你这位杀手?”
那女仆轻轻一叹:“同是天涯沦落人,苏师兄又何必当面不认?”
老苏长长一叹,声音充满了痛苦。
“不错,我就是苏振武,也是你们的师兄!”
唐斐和宋远登时兴奋起来,女仆接道:“愚姐就是丁铃铃!”唐斐和宋远又啊地惊呼一声。
丁铃铃苦涩地一笑。“你们大概亦以为愚姐早已死了吧?”
唐斐道:“不错,老黄雀说你死在苗疆的桃花瘴之下!”
丁铃铃道:“见鬼!愚姐是趁着去苗疆时,找机会摆脱老黄雀的,以后一直改名换姓,嫁夫生子做个平凡的女人!”
宋远道:“未知姐夫是谁,又怎会与魏锦龙结下梁子?”
“你姐夫叫卢叫天,是个戏子,两年前,魏锦龙看上他戏班内的一位小伙子,强迫他做魏锦龙的“相公’,你姐夫为人正直,抱打不平,遭了魏锦龙的毒手!”
唐斐呸了一声。“原来魏锦龙那厮还有断袖分桃之癖,真该死,今日倒没枉杀了他!”
“愚姐一直寻思报仇,后来发现了苏师兄,承他帮助,趁他爹要做大寿,混进了魏府,不过今日若非得两位师弟相助,也难以得偿所愿!”
唐斐叹息道:“真想不到,咱们师兄弟在此认识,可惜无酒,否则真该喝个痛快。”
“谁说没酒?”苏振武爬了上来,向墙角走去。
丁铃铃道:“你们不认识我,但愚姐却还记得你俩,只是当时你俩年纪尚小,而后来彼此又被老黄雀分开居住,所以再没见过而已,不过你俩的名字愚姐倒是记得的!适才听了你们的名字,再想起你俩的招式,估计没有认错人,所以大胆出言相试!”
宋远道:“原来如此!”
说着苏振武已拿了一小坛酒来,又用碗舀了,自己首先喝了,再将碗递与唐斐,唐斐喝了之后,又递给宋远,最后则是丁铃铃。
唐斐道:“适才丁师姐说得有理,咱们虽然今日才认识,但同是天涯沦落人,同是捕蝉的螳螂,又是同门师兄弟,得好好庆祝一下!”
苏振武问道:“是老黄雀着你们来杀魏锦龙的么?”
宋远将来龙去脉扼要地说了一遍,问道:“苏师兄怎么会在魏府当下人?”
“苏某已是个残废人,不耽在魏府还有什么地方好去?再说魏府是棵能遮荫的大树,躲在里面安全得很!”
唐斐忙道:“苏师兄怎弄得是残废人?”
苏振武道:“愚兄总不会胡说八道,当年老黄雀命我去杀蓝晴空,谁知我在下手之际,认出他身上的一件信物,原来他竟是我表哥,当然老黄雀不知道,否则也不会派我去杀他。表兄弟相认之后,难免提及身世,表哥便与我杀了崂山妖道,再将他扮成我,枭了首级,然后由表哥宣称杀死了杀手苏振武!”
“原来如此,但不知苏师兄的脚又为什么会伤了?”
苏振武续道:“我表哥本要我留在崂山山庄,但苏某恐会连累他,故此只盘桓了几天便离开了,不料在半途遇到响马,半生卖命得来的财产被洗劫一空,还被挑断了一条脚筋,以后虽然续回,但已不如常人利落!”
说到此,他苦笑一声,道:“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许我反而因此而逃过大难也未定!”
唐斐讶然道:“师兄此语令人难明,可否详细解释一下?”
苏振武哈哈了一笑。“我虽然瞒过了老黄雀,但未必能够瞒尽天下人,这脚一跛,起码人家不会怀疑!”
宋远问道:“师兄半生积蓄,被响马劫去,为何事后不想办法报仇?”
“算啦,起初我也愤愤不平,但后来回心一想,那些钱都是肮脏钱,失去也没什么,说不定这是报应!”
苏振武苦笑一下,道:“也许你俩会认为我没志气,不过……唉,也许彼此对调位置,你俩也会同意愚兄的看法!”
唐斐和宋远听了这话还是不明白,觉得他颓丧得没来由。半晌,宋远又问:“未知苏师兄替咱们找到师嫂没有?”
唐斐接问:“苏师兄可知咱们还有什么师兄弟,尚在人间的?”
“愚兄自顾不暇,还管得那许多?”苏振武轻叹了一声:“苏振武调教出来的弟子,彼此之间有什么感情?愚兄与丁师妹也是在偶然的情况下相逢的!”
唐斐干咳了一声,问道:“丁师姐,那天早上您……好像,好像从劳老板房内出来……他也是苏振武的弟子?”
“不是,那是外子的朋友。”丁铃铃双颊微红,道:“他知道我混进魏府是要为夫报仇,那天早上我去问他演出的日期和时间,然后央求梁妈妈让我到台前递茶送水,以便找寻机会!”
苏振武道:“梁妈妈是专门负责安排女短工的工作的。”
宋远道:“哦,原来如此!”
唐斐忽然叫了起来,“哎呀,不好!咱们这一闹未知会否连累劳老板和小二子?”
丁铃铃微微一笑,道:“你心地倒还不错!劳老板是跑惯江湖的,他自有应付之法,咱们不必担心,万一有事,日后还可以再想办法搭救!”
苏振武道:“今日端木越在场,他秉正廉明,不会冤枉无辜,只是你俩以后遇到他可得小心!”
宋远忙问:“这人当真这般厉害?”
苏振武便将端木越的底细说了一遍。
宋远道:“对啦,差点忘记,这地下室是苏师兄建的?”
“是愚兄在无意中发现的,魏府的地道也是我发现的,后来才挖开那段通经水渠的地道,以备不时之需,哪知居然用得上!”苏振武道。
唐斐道:“这些事慢慢再说,小弟有件重要的问题请教苏师兄和丁师姐的,未知两位是否知道老黄雀的真正身份?”
苏振武和丁铃铃互望了一眼,一齐摇头,反问:“难道你俩知道?”
宋远叹息道:“咱们就是不知道才会问你俩!”
苏振武道:“当杀手尽管你杀的都不是正派中人,但始终不会有好结果的,你俩还是想办法,趁早离开老黄雀吧!”
丁铃铃接道:“苏师兄说得对,事在人为,天下间没有办不成之事!嗯,不过两位见到老黄雀,千万别说见到咱们。”
唐斐激愤地道:“这还用得着师姐叮咛?咱们也是受害人,若出卖师姐和师兄,还算得是人么?”稍顿又问:“苏师兄,魏府你是去不得的,今后有何打算?”
“愚兄孑然一身,何处不可为家?我今生从未去过岭南,乘此机会去看看也好。”
“丁师姐呢?”
“愚姐有个孩子,倒需要妥善安排一下。”
宋远道:“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咱们准备在这里躲多少天?”
苏振武想了一下,道:“三天。”
过了三天,地下室内的食粮已尽,唐斐和宋远因为带了易容药在身,所以四人先易了容。
宋远道:“待小弟先上去看看!”
他首先推开石板爬上去,小庙依然不见一人,再到庙外观察了一下,远处还有几位荷锄下田的农夫,没有扎眼人,便回头通知苏振武等人。
当下四人出了庙,苏振武道:“咱们是分开走,还是一齐行动?”
唐斐道:“在未脱离危险地带之前,当然一齐行动,有难也可以互相照应,苏师兄,你说咱们该走哪一条路?”
苏振武沉吟道:“魏府必有人把守住河道,咱们不可过河,还是先北上吧!”
丁铃铃似有异议,但犹疑了一下,终于忍住不言,随后而行。
四人急步行了一阵,侥幸平安,这时候,日已近午,丁铃铃道:“咱们虽然易两了容,但还是这套衣裤,始终不大方便,尤其是宋师弟身上还穿着戏服!”
唐斐道:“前头有座村落,待小弟去买几套衣裤,你们先在此等我!”当下他走进一条小村,向农户买了几套衣服和一包干粮,再匆匆回来。
四人换了衣服,吃了干粮,全速前进,宋远道:“这附近有农村,咱们还是匿在附近,待晚上再走吧,莫功亏于一篑!”
苏振武同意,当下便躲在一座小村后,至正午时分,忽见外面来了一群人,却是太湖的西山寨喽啰,到村内查问了一阵,又向远前去。
唐斐道:“幸好咱们没有鲁莽,看来太湖十二寨与魏府的关系十分密切。”四人不敢进村,一直至黄昏才由丁铃铃进去向人买了几个地瓜裹腹,然后连夜展开轻功急驰。
如此昼伏夜行,去了四天,方绕了一圈,乘船到芜湖城。一进城,宋远又去买了几套衣服,然后分先后投店。到此地四人都认为已安全,因此心情大佳,唐斐道:“今晚咱们去吃一顿好的,好好庆祝一下!”
宋远道:“咱们能够认识苏师兄和丁师姐,这件事便值得庆祝了!”
苏振武道:“以后咱们还是朋友相称较好,当老黄雀的徒弟又不是光采的事!”
唐斐等人都不反对,丁铃铃却道:“走了这许多天,一身风尘,先洗澡吧!今晚再见!”其他三个男人只好回房。
他们三人住一间大房,唐斐道:“不如咱们去澡堂洗澡吧!”
宋远第一个赞成,道:“反正时候还早,最好找个小妞泡一泡,不如去青楼里洗吧!”
苏振武道:“你们去吧,愚兄留在客栈里洗就是!”
宋远忙道:“苏兄对女人不感兴趣,咱们就去澡堂洗吧!”
苏振武苦笑道:“愚兄实在去不得那种地方……”
唐斐讶然问道:“是丁师姐不许你去么?”
“胡说,她是个好女人,你想到哪里去了!”
宋远干咳一声,道:“小弟虽然不知道你们的关系,但那几天在地下室里,小弟发觉师姐对你好像还有点意思……其实这也没有什么问题,你还未有家室,师姐又没有丈夫,且大家又是同门……”
话还未说毕,苏振武挥挥手,道:“你们越说越离谱了!老实说,愚兄已不能人道了,又怎会……”
唐斐和宋远诧异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苏振武双眼忽然喷出怒火:“这都是拜那些响马之赐!”
“那些狗贼真是混账!”唐斐和宋远却明白了他颓丧和自称是残废人的意思。
苏振武挥挥手,道:“你俩速速去吧!”唐斐和宋远只好留下他,问了小二去芜湖城最大的一家青楼,泡了一个时辰才回店。
谁知到了店外,唐斐忽然指一指墙头,低声道:“小宋,你看!”只见墙头上嵌着几枚金绒线!
宋远心头一跳,脱口道:“苏兄好像是用金绒线的,未知他们……”
唐斐未待他说毕已道:“你由店口进去,小弟翻墙,快!”他飞身一掠,左手在墙头上轻轻一扳,身子已轻轻巧巧地翻进墙内。
墙内是一条窄窄的通道!唐斐那间房的窗子向正着通道,窗子紧紧关着,里面毫无动静,唐斐自己也觉得好笑:“真是杯弓蛇影?我几时变得如此胆小?”他伸手推推窗子,不能动弹,这时候却听到房内水声,当下又绕到门前,只见宋远也到了。“怎样?”
唐斐道:“里面有水声,苏师兄另似乎还在洗澡,咱们等下再进去吧!”
宋远肩头一皱,道:“奇怪,一个时辰还未洗好澡?这里面有没有问题?”
唐斐心头一动,目光向四周扫射,忽觉瓦顶上似乎有人,当下边向宋远打手势,便道:“有什么问题,也许店内没有热汤,要临晚烧,耽误了不少工夫!”
话音刚落,宋远已斜飞一步,足尖一顿,身子拔空而起,跃上屋顶。而唐斐则标前一步,一脚将房门踢开!
“砰”的一声,房门洞开,只见床上坐着一个人,用脚去搅床前澡盆里的水,身上提着一把剑,与此同时,门后忽然发出一声轻呼,唐斐反应极快,一拧腰,以足踭用力压住门板,喝道:“你们是谁?”
床上那人一跃而起,道:“来捉凶手的!”
唐斐闻得屋顶上有兵刃碰撞声,恶向胆边生,反手一剑划进门板,缝隙里立即涌出一股鲜血。
说时迟,那时快,床上那赤足汉子已扑到!唐斐大喝一声:“看镖!”左手轻扬,那人大惊,硬生生将身形顿住,挥臂在身前布下一道严密的剑网。
唐斐左掌根本没有暗器,那人一耽搁,他已拔出剑来,标前挥剑急刺,他目光准,动作快,剑网中只有一线空隙,他的剑刃便破网而入!
唐斐的剑法以快制胜,另有“疾如风”之外号,那人被其气势所震,踉跄而退,他一退,唐斐随之逼进,喝道:“快说,房内的人去了何处?”
那汉子狞笑一声,道:“他早已被端木越送进官府里了!”
“那就拿你来填命!”唐斐双眼尽赤,剑势更急更猛,只闻“当当”的一阵剑刃碰撞声过后,挟着一声惨叫,唐斐的剑尖已划过其胸膛!
剑刃一进胸膛即又拔出,带起了一串血珠,赤足汉子捂胸而退。唐斐喝道:“撒剑!”手臂一横,长剑急削其手腕,赤足大汉执剑而退,唐斐剑刃一沾其腕即收,再飞起一脚将其扫倒。
赤足大汉胸前鲜血不断自指缝里漏出,唐斐踏前一步,剑刃抵在其喉头,问道:“快说实话,即替你疗伤,是谁派你们来的?你叫什么名?”
“是……白,白衣……”话未说毕,赤足大汉已经气绝。
唐斐咬一咬牙,喃喃地道:“白衣少侠端木越,你我本无仇,你何必迫人太甚!”
忽然回身奔向大门,只见地上躺着一个蛇头鼠眼的汉子,胸膛一片血迹,早已断了气!
唐斐顿一顿足,飞身出店,跃足屋顶,只见上面空空如也,宋远已不知去向!
唐斐这一惊非同小可,极目四望,下面已传来人声,知道店里的人已发现,遂向前奔走。他在屋顶上跳跃弹飞,越过四五栈头房,方见下面小巷里有一条汉子,却是宋远,便跃下身子,问道:“屋顶上是不是有人?如今人呢?”
宋远道:“他们有三个人,刚溜掉了,正去找寻,你到房内有何发现?”
“房内有两个人都被我杀了!”唐斐咬牙道:“他们说是端木越派来的,苏师兄已被他掳进官府!”
宋远脸色大变,道:“端木越真的如此神通广大?小弟不信!”
“不信也得信,小弟绝对没有听错!”就在此刻,巷口已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道:“凶手就在里面!”
宋远回头见巷口来了几位捕快,忙道:“快跑!”两人撒腿便跑,转过几条小巷,终于摆脱了后面的追兵,而出了芜湖城。
唐斐道:“苏师兄对咱们有救命之恩,他被送进官府里,咱们理应去救他!”
宋远皱一皱眉道:“问题是咱们不知道他被囚在哪座官府里!”
唐斐道:“料还在芜湖城内,小宋,你有胆量与我再走进城去一趟么!”
宋远微笑一怔,道:“咱们既然合作,自然得共同进退,芜湖城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有何不敢?不过我们可得先‘改容易服’一番才进城!”
当唐斐和宋远到客栈外,天色已黑,只见外面围了许多人,还有一队官兵在把守,一个小二站在门口,宋远走前问道:“小二哥,店内发生了事?不做生意了么?”
小二脸色青白地说:“刚才有人在小店打架,嗯……死了两个人,官府正在调查。”
“是强盗来抢劫么?”
“好像不是这回事……杀人的本来是住在店内的,被杀死的人却是外人。”
宋远大叫一声,道:“哎唷,这凶手怎地如此残恶,就算有强盗来抢劫,也用不着杀人,就算要杀人,也不该在店内杀嘛!嗯,凶手有几个?”
“客官说得是,这两天咱们还能做生意么!”小二说:“凶手是两个?”
“你看见么?”
小二口吃似的道:“小的怎看得见?不过他们是三个人一齐来投店的,不过有客官只见到两个逃亡,另一个不知去向!”
“之前难道完全没有征兆?”
“那两个疑凶黄昏前出店,回来便发生这件事,而另一个腿部有毛病的没有出店,但事后也不见了!”
宋远忙再问:“会否那腿部有毛病的汉子被强盗杀害,他同伴为他报仇才杀人的?”
小二道:“这个便不知道了,官府还在调査,店内的伙计却没听到什么声息。”
一个官兵走了过来,喝道:“让开让开,你问得这般详细,莫非与凶手有关系?
宋远忙道:“小的刚刚进城,怎会跟凶手有关系?唏,您真会说笑!”
官兵喝道:“既然没有关系,便趁早滚吧!”
宋远和唐斐只好退出人群,两人到附近的一家小店投宿,又匆匆去酒楼吃饭,打探消息。
酒楼里的食客,都是议论这件事,只是竟无一人提到苏振武和丁铃铃。
唐斐低声道:“丁师姐会否也被端木越掳去?”
宋远道:“这可难说,也许苏师兄保护她,因此自已失手被擒。”
“不对不对。”唐斐双手乱摇。“刚才店小二不是说没有发现什么征兆么?若果打架,必有人听见!弟最怕的是他们被人下了迷香,如此则两人均失手的机会极大!”
宋远道:“那就以后再慢慢打探吧!”
唐斐一瞪眼,道:“你说什么?咱们这两条命是他俩给的!俗语云:救兵如救火,还能等以后么?”
宋远微微一笑,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唐斐微微一怔:“咱们去衙门里打探一下。”
宋远欲言又止,终于点点头,道:“小弟以你马首是瞻!”当下两人用过饭后,便返回客栈,也不睡觉,坐在床上练功调息。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两人换了夜行衣,推开窗子跃出去,芜湖城衙门的位置,他俩早已知道,因此毕直而行。
今夜街上巡逻的官兵,比往常多得很,却难不住他俩。一口气走到向阳巷,出了巷便是衙门了。可是当他俩走进巷里,巷口忽然出现一道黑影!
这一下子大出唐、宋两人之意外,一时之间不知进退,那黑影身形庞大,虽然是穿着一件宽袍,因背着月光,看不到面廓,但那渊停岳峙的气派,却教人心寒!
唐斐和宋远打了个手势,两人同时决定先避避他,因为那人显然是位扎手的人物,动起手来,非三五十个回合始能分胜负,也必然会惊动了官兵,当下两人同时振衣跃起,分落在小巷两旁的屋顶上!
谁知黑袍人亦拔身而起,双脚张开,一脚踏在一边的屋顶上,双脚张开变成一字,但黑袍人却稳如铁塔!
唐斐脱口道:“谁?”
黑袍人双脚一沉一升,身子弹起,落在左边的屋顶上,沉声道:“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
唐斐和宋远均猛地一愕,宋远到底比较镇定,飞身跃过去,道:“莫倚高枝纵繁响,也应回首顾螳螂。”
黑袍人如幽灵般飘了过来,冷森森地应:“你俩见到老夫为何撒腿便跑?”
原来黑袍人竟是老黄雀,想不到芜湖离宜兴不近,老黄雀却能够追上来,实在是个意外!
唐斐和宋远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老黄雀又问:“你们夤夜要去何处?”
唐斐气往上冲,怒道:“咱们要去宿娼,你管得着么?你要咱们杀魏锦龙,咱们临阵退缩么?你我之间只差一个人的债,你管不着这许多!”
老黄雀干咳一声,道:“老夫几时管过你们的私生活?我怕你们干傻事,问一问不行么?”
宋远忙打圆场:“刚才你背着光,咱们不知道是你,为恐生出事故,因此溜开。你是跟着咱们的,还是无意中碰上的?”
老黄雀道:“到安宁客栈再说。”
唐斐和宋远心头都是一沉,盖他们正是住在安宁客栈,由此可见自己的行动早已落在老黄雀眼中。
三人蛇行鼠伏,避过巡逻的官兵,平安返回安宁客栈。
老黄雀往床缘坐下,宋远问道:“您老几时来的?也住在安宁?”
老黄雀寒着脸道:“你俩杀了人之后,为何不留暗记?”
“魏府的势力有多大,你不会不知道。”唐斐反驳道:“咱们杀了人还能在宜兴勾留么?你可知道端木越也是魏府座上客?”
老黄雀脸色稍霁,道:“那你们也可沿途留暗记嘛!”
“谁说没有?”
老黄雀怒道:“小唐,老夫忍让你,可不是害怕你,这一点你可得弄清楚!”
唐斐倔强地道:“你我之间,谁也用不着害怕谁!我说的是事实!”
老黄雀果然不愧是老狐狸,对方态度强硬,他立即放软,干笑一声,道:“咱们相处二十年,何必因一件小事而坏了感情?嗯,对啦,老夫一早已匿在魏府附近,只见你们进府,却不见你们离开,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
宋远便将经过说了一遍,当然将苏振武及丁铃铃的年纪及姓名隐瞒了。
老黄雀冷冷地道:“你俩感恩图报,今夜想到衙门内劫狱?真是混账!假如端木越在芜湖,你们不是去自投罗网么?不过……”
唐斐问道:“你还有甚么不相信咱们的?”
“小唐,你将那个赤足汉子的话复述一遍!”
唐斐依言将赤足汉子的话复述了一遍。老黄雀雏眉道:“这里面可能有问题。假如那赤足汉子是端木越派来的,理应不会直呼其名,且语气不逊!”
唐斐不以为然地道:“这有何奇怪?一个人在临死前,还管得了什么?”
“老夫不想与你斗嘴,不过你俩千万不可因此而犯险,你们必须再杀一人,才可恢复自由,万莫功亏一篑!”
唐斐暗暗冷笑,本想讽刺他几句,终还是忍住。宋远道:“您老找到咱们,料已有了杀人之目标。”
老黄雀轻笑一声:“还是小宋聪明。不错,最后一个目标是‘金刀大侠”韦卓邦!”
“什么?”唐斐大吃一惊,脱口道:“这个人怎杀得?”
老黄雀冷笑一声:“你几时生成一副菩萨心肠?在出家人眼中,好人坏人都是一条命。不管杀人还是踩死一只蚂蚁,都是杀生!何况金刀大侠根本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唐斐冷冷地道:“这话有何根据?”
老黄雀道:“魏锦龙仗势迫人扮‘相公’,而韦卓邦更加猪狗不如,跟他同胞姐姐苟且,这种人该不该杀?”
“真的?”
老黄雀道:“老夫至此还需要骗你么?干了这宗生意,老夫也洗手不干了!”
宋远道:“杀韦卓邦不容易,而且外人若不知道他的行为,日后咱俩寝食难安,可否另找一个目标?”
老黄雀叹了一口气,道:“这宗生意值八万两银子,你俩也知道老夫以前虽然赚了不少钱,但花费亦大,根本没有积蓄,这八万两是用来养老的,难道你俩心肠这般硬?”
唐斐听他这样说,心肠登时一软,改口道:“假如咱们发现他并非伪君子,便不下手。届时休莫要责怪,大不了替你杀别人,何况你要养老也用不着这许多银子!”
老黄雀沉吟道:“但老夫已收了人家的订金,最后一宗,你就勉为其难吧!”
宋远连忙道:“也罢,就此决定!可有限期?”
老黄雀道:“两个月时间,足够你俩准备!”稍顿又道:“那一男一女为何要杀魏锦龙?又是什么来路?”
唐斐道:“别人的事咱们何必多管!”
老黄雀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夜深了,早点歇息吧,希望你俩马到功成,完成最后一宗生意!”言毕推门出去。
唐斐关上房门,低声问道:“小宋,我不相信韦卓邦是那种人,一定是老黄雀骗咱们的!”
宋远笑道:“咱们既然与他已有言在先,你又何必烦恼?趁早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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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 小时前 | 显示全部楼层
三、以怨报德迫于无奈

次日,唐斐和宋远仍逗留在芜湖城,暗中打探苏振武及丁铃铃的消息,可是却毫无所获。第三天只好起程去余杭。
“金刀大侠”韦卓邦势力不如魏锦龙,但声名之响,更在魏锦龙之上。
若依江湖上之传闻,以及当事人之描述,韦卓邦的确不愧有大侠之称。他在江南侠誉之佳,一时无两。因此唐斐和宋远如果杀死韦卓邦,又不慎被人揭穿身份,江湖虽大,亦无其容身之地!
金刀大侠顾名思义,使的是一柄二十斤重的金刀。这把金刀有一段来历,乃因韦卓邦曾经对九大门派有恩,是以九大门派掌门铸了这把金刀送给他,刀脊上还铸了九大门派掌门人的名字!
这是武林最高的荣耀!而唐斐和宋远却要去杀他!
天气已有点儿热,但道之两旁树木青翠,夹杂着各式各样的野花,颇有减轻客旅寂寥之功。
唐斐和宋远如赴刑场,任由胯下马匹缓缓行进。唐斐纵目饱览山景,耳边闻宋远像念书似的道:“韦卓邦今年三十八九岁,妻李氏,生有一子一女。江湖上闻名而来求艺者不知凡几,韦卓邦恐厚此薄彼引人误会,所以只收了他义兄的遗孤为徒……”
唐斐不耐烦地道:“得啦,你别再唠叨了,他收什么人为徒,与咱们何干?”
“谁说无关系?韦卓邦爱惜羽毛,如果咱们能掳了他的徒弟,便可以引韦卓邦到咱们布下的陷阱去!”
唐斐没好气地道:“好吧,你再说下去!”
“韦卓邦很少在家内,一般都在江南闽北活动,深受各方爱戴。其最厉害的是一手‘追风刀’,刀沉而猛。最难得的是他的刀重,但却能以快取胜,由此可见其内功之深厚。照江湖上之传说,他当年能击败女魔头‘蓝罗刹”,虽然凭一股锐气,但若没有几分真实本领,又焉能取胜?因此正面冲突,你我两人均非其敌!”
唐斐冷哼一声:“两人加起来也未必胜得过他?”
宋远苦笑道:“这一点我几乎已可以肯定,咱俩失败的机会占八成!所以不得不另寻途径!”
“问题是如果他确是位人人敬佩的大侠,咱们怎下得手?”
宋远反问:“这一宗生意,你想不干?”
唐斐痛苦地道:“小弟的确不想杀他,甚至不想与他为敌,可是又亲口答应了老黄雀!”
宋远望着天上的白云,喃喃地道:“小弟只怕这还不是最后一宗生意!”
唐斐紧张地道:“你说什么?咱们不是已跟他说清楚了?哼,不管如何,小弟以后绝不再替他杀人!”
宋远笑道:“以你的性格这可难说得很。也许再让他救一次命,又得替他多杀几个了!老黄雀将你的弱点看透了!”
唐斐反问:“那你自己又如何?你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中?”
宋远苦笑道:“我比你更惨,我有一种隐疾,屡医无效,只有服食老黄雀秘制的药丸,方可抑住病情!”
唐斐一怔,用力瞪着他,神情十分复杂。“你有什么病?为何我一直不知道?”
“这病在八九岁时便有了,起因是场大病,病后却产生后遗症,每隔一段时间,大小便便会失禁,屡医无效。你说我有了这种病,还有什么人生乐趣?”
唐斐心头登时如压上一块巨石,猛觉宋远比自己悲惨、可怜,当下关心地问道:“假如你不再替老黄雀杀人,他不给药你,你怎办?”
宋远苦笑道:“届时再说吧!”
唐斐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大声道:“这如何使得?你没跟他说清楚,须将药方给你?”
宋远道:“条件早就谈好了,只是谁知道届时他出不出现?”
唐斐咬牙道:“他不出现,小弟帮你挖他出来!”两人边行边说,到了一丛树林前,唐斐道:“小弟进去小解!”
唐斐到林中小解,刚解下腰带,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唐仁,不要动,咱们说几句话好不好?”
唐斐猛吃一惊,他居然让人迫近身后而毫无所觉,这人武功之高,可想而知!当下他已顾不得小解,暗中运力于双臂,准备出手。背后那人又道:“在下剑尖已离阁下后背‘灵台穴’一寸,请唐兄别动,千万莫冒险!”
唐斐心头一动,脱口道:“你是端木越?”
那人吃吃笑道:“阁下当真聪明,只希望莫被聪明所误!快说,你为何要杀魏锦龙?”
唐斐道:“他迫死我一个朋友,我为友报仇!”
端木越轻叹一声,问道:“贵友是谁?魏锦龙因何迫死他?”
“魏锦龙有龙阳之癖,迫敝友之友供其鸡奸,敝友维护他,结果遭魏锦龙毒手,像魏锦龙这种人留在世上只会害人,不杀何以对得住苍天?”
端木越冷笑道:“听阁下之口气,似乎是替天行道,但不知所说是否属实?”
唐斐道:“唐某何须骗你?端木越,你是不是掳了咱们的朋友跛脚老苏?”
端木越又轻叹一声:“就是那天带你逃去的那位魏府仆人?没有这回事!”
“你的手下早已供出其实。你是个男子汉,既是做了但又怕承认?”
端木越吃吃一笑:“江湖上谁不知我端木越,一向单独行事,几时有甚么手下?”
“阁下敢发誓么?”
端木越冷哼一声,道:“端木某说话从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发什么誓?我从不胡乱杀人,你不必以此来转移我的注意力!”
唐斐怒道:“碰巧我也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汉子!还有那位女仆也失踪了!”
“此都与端木某无关,你与他们到底有何关系?”
“那女仆便是敝友之妻!端木越,是魏府雇你来找唐某么?”
端木越冷笑一声:“端木某不是随便让人雇请的,何况我与魏家并无深厚的感情!”他说至此,声音忽然一变:“宋高,出来吧,别想偷袭,否则第一个死的必是唐仁!”
只见宋远自一棵树后走出来,道:“端木越,彼此河水不犯井水,你何必来蹚浑水?假如你无恶意的,何不收剑大家详细谈谈?”
“不,还是这样比较安全!只要你俩不动手,在下手中剑必不会送入唐仁的后背!”
唐斐心想自己此行已易过另一副容貌,怎会让端木越认出来?当下问道:“阁下怎知我是唐仁?”
“唐仁根本也是个化名!”端木越吃吃笑。“难道你不知道管一见管爷爷是武林中百年来第一位易容高手,又是著名的捕头?我若没有几分本领,家父也不肯让我下山!不过我虽不想杀人,但也有个条件……”
宋远急问:“你有甚么条件?”
端木越道:“我不喜欢听不尽不实的话!”
唐斐怒道:“唐某一向说实话,我有哪一句话不尽不实?”
端木越大笑:“难道你混进魏府也是说实话?你还未告诉我,贵友的姓名!”
宋远忙道:“你既然要调查这件事,料终有一日会知道一切,今日又何必多问!咱们答应过人家,不泄漏一丁点儿口风!”
“两位是那位妇人雇请的?”
唐斐喝道:“胡说,不许你侮辱她!”
端木越犹疑了一下,忽然收起了长剑,道:“也罢,今日到此为止,但日后若让我查出你们有问题,不管你俩逃到那里,端木某都有办法找到!”言毕纵身出林,施展上乘轻功,眨眼间已剩下一个白点!
唐斐叹息道:“这小子当真厉害!”
宋远忧心忡忡地道:“他多管闲事,就怕他会揭穿咱们的身份,届时便……”
唐斐系好裤子,道:“届时再说,走吧!”两人重新上马,这次却催马急驰!
唐斐和宋远急驰了一阵,日已过午,前头路旁树后伸出一枝酒招,两人早已腹饥,宋远喜道:“咱们先到那里裹腹再上道!”唐斐应了一声,游目四观,生恐端木越暗中跟梢。
酒招下只有两张桌子,没有食客。露天的摊子,一老一幼在炉边忙碌。老的见来了客人喜道:“喜儿,快招呼客官!”
喜儿是位十五六岁的姑娘,抓起一块白毛巾走了过来,那毛巾十分洁白,姑娘又长得清秀,令人产生好感。喜儿怯生生地问道:“客官想吃点什么?”边问边用毛巾擦桌,露出十管春葱似的手指来。
宋远笑道:“瞧姑娘根本不是做买卖的!嗯,你们有什么东西吃?”
那老头站了起来,道:“两位客官有所不知,拙荆刚过世不久,所以才要小女出来帮忙!唉,咱们已歇了三个月业,今日才再新开张!锅内有红烧肉、酱牛肉、卤鸡杂、鸡蛋、白花鸡、馒头、饺子,当然还有酒!”
宋远走了过去,用力嗅了一下,道:“味道好像还不错!嗯,除了馒头之外,每样给我们来一点!”
那老的不知为何,脸色微微一变,连声应是,宋远就站在旁边,瞧他切菜盛肉,并亲自替他传递。
喜儿道:“客官,还是让我来吧!”
“小姑娘十指纤纤,不宜操劳,在下对饮食一道又颇有兴趣,呶呶,姑娘坐下跟咱们喝一杯吧!”
喜儿飞红了双颊,忙道:“我替你们拿酒!”
唐斐起初有点奇怪,但很快便明白宋远的用意,忙道:“有整坛未开的酒么?来一坛!”
喜儿捧了一小坛烧刀子来,泥封尚未开。唐斐一掌将它拍开,喜儿忙又递上两只碗。这时候宋远也把菜全端上来了,两人坐下,又道:“两位一齐来喝一碗吧!”
老头忙道:“客官客气了,请自便吧!”回头与女儿又去张罗。
宋远悄悄向唐斐丢了个眼色,唐斐也觉得这父女不大像是做买卖干活的,当下暗中戒备,可是酒菜并无异样,一阵风卷残云,把桌上的酒菜扫个精光!
老头含笑问道:“客官,老朽的手艺儿还可以吧?”
“不错不错,算账!”宋远已有点醉意,边伸手掏钱,边又问道:“咦,这里前不搭店,后不靠村,哪有生意?呶,到现在还没有食客上门,这生意如何做得!”
老头苦笑一声:“老朽也不知今日是何原因,无人上门,以前的生意还过得去的,别瞧这附近人少,但此乃官途,每天由此过路的可不少!客官,再来一碗醒酒汤如何?”
宋远笑道:“这一点酒还奈何不了我。”说着抛下银子,忽然前面来了几个客旅,一到酒摊便唠叨个不了。
老头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个肥胖的商人气呼呼地道:“不知什么原因,前面官途被官兵拦截,说要查什么汪洋大盗的。咱们过不去,只好退回来,便宜了你,多做几宗生意!”
老头笑道:“老朽早就叫你们吃了饭再慢慢上路未迟。咦,原来如此,难怪今日来往的人,比往常稀少!”
唐斐和宋远正要离开,闻言对望了一眼。宋远在马上抱拳问道:“掌柜的,附近有没有小路是去余杭的?”
老头道:“直通余杭的,当然没有,但通过天目山的倒有。两位客官只须往回头路去半里左右,便会见到三棵大榆树,树后那条小道便是。这条路比较难走,虽是绕山而行,但算起来,还是比走官途近,而且仍可以骑马!”
那胖商人道:“有这样的好路,倒可一试,不知路上安靖否?”
老头道:“未曾听见有强盗出入!”
唐斐忙道:“少说废话,替咱们包几个馒头和酱牛肉来!”老者忙令女儿准备,未几包成一包。唐斐和宋远策马往来路去,走了半里,果然见到三棵大榆树,而榆树之后又确有小路。
这条路筑得整齐,两旁长满了青翠的野草,比起官途虽然狭窄,但仍可策马。走了一会,两旁的树木渐多,唐斐道:“小宋,你说前头那些官兵,会否是为咱们而来的?”
宋远道:“端木越看来不是那种人!不过今日有点奇怪,心头老是不能安定,路上须得小心!”
再走了一程,地势渐高,小路也曲折起来。忽然路上出现了许多腐朽的木板,两人立即将马勒住,抬眼四望。唐斐道:“待小弟下马看看!”
唐斐跳下马背,小心翼翼走前,伸手揭起几板腐朽木板,见地上并无异状。可是粗略一计,那些木板足有百来块,要搬开可得花费不少时间,而路之左边是山下,右边是斜坡,马匹不能通。只好上马道:“看来没有问题,待小弟先行,你随后才过来!”
这不失是个办法,当下唐斐策马先行,不料刚走了一半,“喀嗤”一声响,木板断裂,连人带马陷了下去!
马正悲嘶声中,夹杂着唐斐惊呼声,宋远连忙自马背上飞起,纵身飞去抢救!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后面那些木板跃起几个人来,手上都提着兵器,与此同时,唐斐亦自坑中跃起,身上血迹斑斑!
那些汉子为首的那个手提双枪,先宋远几步赶至,唐斐脚未落地,他双枪齐出,仿如毒蛇出洞。唐斐眼明手快,凌空挥剑挡格,可是已格开一枪,另一枪闪不开,被刺中小腹!
枪入即出,血如泉涌,唐斐真气一泄,倒跌落地!那汉子大喝一声,双枪再出,这次宋远已赶至,一长剑急刺其胸,这是攻人之必救!
那汉子连忙退开两步,把背后的人也撞退,宋远争得先机,第二剑刺其小腹。“颜怀义,你暗箭伤人,算甚么好汉!”
那双枪将正是魏锦龙的保镖“拚命双枪将”颜怀义。只听他长笑一声:“颜某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今日你们两个都得死!”
唐斐自地上爬了起来,咬牙道:“只怕未必,要死也要拉你垫背!”
宋远长剑攻势源源不绝,让唐斐插不上手,道:“你快扎住伤口!”
颜怀义道:“你们还不上前动手!”他背后那五个人,自他身边闪过,欲绕过去对付唐斐,宋远长剑拚命遮挡。颜怀义缓了一口气,乘机反攻。“咱们费尽心机,才将你们引来此处,岂容你逃脱!”
宋远又惊又急,道:“小唐,快乘我的马先走!”
唐斐用腰带扎住小腹的伤口,道:“你我生死与共,不必多言,放他们过来!”
宋远不想放,可是那几个大汉乃颜怀义请来的帮手,都有一身武功,以他一人如何抵挡得住?不过三五个照面,已让其中一个叫齐乐的跳上山坡绕过去,唐斐也不打话,挥剑便打。
齐乐使的是一柄厚背刀,刀法十分凶猛。唐斐则剑走龙蛇,恰好相反;唐斐凭一口锐气,着着占先。可是俄顷又有一个使短斧的汉子突破宋远的剑网冲了过来。
颜怀义道:“那小子受伤不浅,不必强攻,耗尽其气力,还不乖乖伏诛?剩下这一个便更加不必担心了!”
宋远忍不住问道:“你们仓猝间怎来得及挖这道坑?又怎有工夫搬这些木板?”
“这只是因利乘便,本来就有了的,咱们只在几块木板上做了点手脚而已,当然你到老周酒摊,那些都是咱们的人,哈,哈!”
宋远仍未能明白,又问:“你怎么知道咱们会去他那里?”
“前面还有人作准备,万一不行,咱们还可以再想办法!端木越自以为聪明,坚持要独自调查,嘿嘿,老子自问没他聪明,但我只需跟着他便能达到目的,如今你们全明白了没有?”
唐斐大叫一声,问道:“你们去芜湖安宁客栈掳去了跛脚老苏?”
颜怀义狠狠地道:“只可惜让他知机和那贱人溜掉了!”他嘴上说话,手上双枪丝毫不慢,由于左右尚有助手配合,因此宋远渐渐难以抵挡,不断后退,可是他背后便是齐乐,齐乐见机不可失,忽然反手一刀扎进宋远的后背!
这一刀出其不意,宋远如受伤的兔子一般的跳了起来。颜怀义见机不可失,双枪齐出,向凌空的宋远刺去!
宋远长剑去处,不能抵挡,急切间握腕格住了右手枪,左手抓住其枪杆!颜怀义大喝一声,手臂一甩,意欲将宋远甩掉!可是下面便是山坡,宋远如何肯放?死命抓住!
说时迟,那时快,旁边又有一刀砍到,宋远脚尖刚着地,无力反击,生死关头下意识地用力拧腰一闪!可是他已站在路旁,这一闪,登时失了重心,而颜怀义亦虞不及此,登时被拉倒!
刹那间,只见两人由山上滚落,宋远要找人陪葬,死抓住抢杆不放!
这几个动作写来虽慢,实际上疾如闪电!待两人滚下山,齐乐他们才发出惊呼!唐斐知道宋远一去,自己亦无活命之机,当下乘对方不备,突然一弯腰,伸手握住齐乐的足踝滚下山坡!
杀手一向只杀人,被人杀时,肯岂甘心受戮?要死也得找人陪葬!
唐斐有了点知觉,但觉浑身疼痛,头痛欲裂,喉头更是干涸得冒烟,耳边听到个“哎哎”的声音,他慢慢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中的是一片竹席,待他神智稍复,才知道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上!
车上有竹篷,前后有布帘,看不到驾车的车夫,幸好宋远也躺在自己身边,却不见齐乐和颜怀义!
第一个念头闪过唐斐脑海的是谁救了自己?他想开口,谁知喉头被浓痰塞住,只发出“胡胡”之声,这时候,宋远也醒来,眼光充满了疑惑!
前面有人轻咦一声:“他俩好像已经醒来了!”
布帘一晃,一个枯瘦的老者钻了进来,那老者脸色奇佳,白发童颜,甚是清奇。
宋远道:“多谢……老丈……救命之恩。”
唐斐却说不出话来,老者走前,一掌拍在唐斐背上,登时吐出一口痰来。
“多谢老丈大恩,敢问老丈高姓大名,日后也好报答!”
老者微微一笑,道:“老夫救人无数,若人人要报答我,老夫也接应不暇!”
宋远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问道:“恩公是‘阎王敌’上官大夫?”
“正是,你俩伤势颇重,少说话为佳!”神医上官济道:“你俩运气极佳,另外两个已回天乏术!”
唐斐和宋远听后又惊又喜,又闻上官济道:“这位小哥贵姓,你似乎长期服食一种药,刚才老夫自你血中嗅出来的!”
宋远闻后精神一振,素闻“阎王敌”医术超群,有再世华佗之称,往昔找寻不获,不想今竟被其救了一命,当下忙道:“大夫说得不错,晚辈宋远长期服食一种药以治隐疾。”
上官济讶然问道:“你身上有何隐疾?”
“每隔一段时期便会大小便失禁!后来有人给了晚辈一种药,要每天服食!”
“那药还在你身上么?”
宋远立即自身上摸出一包药给上官济,上官济解开嗅了几下,道:“这药且放在老夫处,待我硏究过后才给你!”他回身取来一罐水,道:“你俩已昏迷了三天三夜,先喝点水再说!”
经他一提,唐斐和宋远才同时觉得饥肠辘辘,唐斐喝了几口水,喘着气道:“恩公大恩大德,晚辈没齿难忘,日后前辈有何需要,但请吩咐,不管你肯不肯接受别人报恩,但我唐仁一向是涓滴必报的!”
上官济笑道:“其实救你俩的不是老夫,而是车夫!”言毕又是一阵大笑。
马车忽然停住,布帘一掀,钻进一条中年汉子,道:“天已黑了,先进村借宿一宵,明早再上路吧!”
上官济笑道:“这便是两位的救命恩公,还不多谢。”
唐斐边挣扎起来,边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情,请问高姓大名,日后好报答!”
那汉子微微一笑,道:“报答倒不用,彼此同道中人,救死扶伤又是我辈所为者!嗯,韦某草字卓邦,尚未请教两位大名!”
他这句话轻轻巧巧,但听在唐斐和宋远耳中,却似个旱天霹雳!
良久,唐斐才稍定下神来,颤声问道:“你,你就是……‘金刀大侠’韦卓邦?”
韦卓邦又是一笑。“大侠两字乃道上朋友往我脸上贴金,金刀倒是有一把!”
这句话无疑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刹那间,唐斐和宋远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俩最后一个杀人目标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教他俩如何下得了手?尤其是唐斐更是沮丧,他做人的宗旨,一向是有恩不报,猪狗不如!
假如杀死救命恩公,他唐斐还是人么?
韦卓邦见状微微一怔,问道:“两位小兄弟身子不舒服?”
上官济冷眼旁观,道:“身子当然有问题,但重要是心里有问题!”这句话又似一道霹雳,在唐斐和宋远耳边炸响!
宋远到底比较灵活,闻言忙道:“上官大夫真会说笑,咱们只是惊喜过度而已!”
韦卓邦讶然问道:“两位因何事而惊喜过度?”
“韦大侠大名咱们两位久闻,是次南下正是要去余杭一瞻风采,不料咱们两条命竟是大侠所救,你说在下两人的心情会如何!”
韦卓邦道:“两位如此抬举韦某,实令韦某汗颜!”他伸手拍拍唐斐的肩膊。“两位躺下,待在下进林借宿,明天再赶程,便可到舍下了!”
唐斐脱口道:“大侠早有意带在下到府上?”
韦卓邦微微一愕,反问:“两位有急事要办么?不过身体受伤,任何事都得放下,专心养伤,才能痊愈。舍下虽不大,但招呼几位朋友还可以!”
上官济道:“两位不是要去余杭找韦大侠么?为何见了韦大侠反而不想去?莫非两位认为韦大侠见面不如闻名?”
韦卓邦道:“韦某要送两位到舍下乃后天是拙荆寿辰,当然两位若不想去的,韦某绝不勉强,不过上官大夫要去舍下,两位最好住在余杭,诊治比较方便。”
宋远急道:“韦大侠说哪里的话来?咱们高兴还来及,怎会不想去府上?小唐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唐斐接道:“不错,在下只是随口问问,能到府上参加尊夫人的寿宴,那是咱们的荣幸!”
韦卓邦笑道:“拙荆不是武林人物,且又不是什么大寿,亦不想劳动武林中的朋友,不外是几位亲戚及知己吃一顿便饭而已!两位休息一下吧!”言毕揭开布帘跳下车去。
过了顿饭工夫,韦卓邦又回来,道:“到了!”他拉着马车进林。韦卓邦在此一带几乎妇孺皆知,是故向村长借宿,绝无困难。
那村长家财颇厚,一栋巨宅装饰得美仑美奂。还特意吩咐厨师加料泡制小菜宴客,又派丫头到客房喂唐斐和宋远吃稀饭。
唐斐和宋远待丫头去后,才敢交谈,宋远责怪唐斐。“小唐,刚才你几乎露出马脚!”
唐斐苦笑道:“小弟做梦也想不到,会让他救了咱们,你说如今该怎办?”
“一切必须谨慎,暂时绝不宜动手,即使有机会也只能视若无睹!”
“小弟是指以后,难道以后咱们便翻脸不认人?这还是人么?”
宋远一字一顿地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稍顿续道:“记着,小心露出马脚,否则你我两条命便完蛋了!你固然不想杀他,相信也不希望让他杀死吧!”
唐斐又一声苦笑:“这个当然!你可曾发现,咱们脸上的易容药已给人抹掉,到韦卓邦家之后,必有人认出我是小壶仙!”
宋远道:“我们索性将真姓名告诉他吧!还有,记得先套好口风,万一他问起我们的来历和受伤的经过,不能出错!”
韦卓邦和上官济睡在另一间客房,他们也在讨论这件事。“韦大侠,你不觉得这两人身份值得怀疑?”
韦卓邦微笑问道:“他俩有何值得怀疑?”
“他俩都涂了易容药,一听到你的大名,表现出来的,无论是神情和语气,都值得思疑,你带他俩回家,必须小心,以免引狼入室!”
韦卓邦仍不将他的话放在心里,只淡淡地道:“他们伤势不轻,就算有对我不利之心,亦有心无力,大夫何须杞人忧天?”
上官济一时语塞,半晌方道:“总之你必须小心,咱们连他俩的名字也闻所未闻,但他们都身负上乘武功,这又作何解释?大侠对朋友实在太好了,难怪时常吃亏!”
韦卓邦吃吃笑道:“关于他们的底细,明天你大可以问他!”他伸手拍拍上官大夫肩膊,道:“放心,在下绝对不会粗心大意,睡觉吧,明天你还得一早下床熬药给他俩喝!”他自顾上床睡觉。
上官济耸耸肩,道:“算啦,皇上不急太监急,这是什么玩意儿?”
下午,马车终于驶进余杭城。一进城,韦卓邦可就忙啦,不断与两旁的行人打招呼!是以马车走得甚慢。
上官济忽然跳下马车,道:“老夫去药铺配些药,等下自己到府上。”
宋远忙叫道:“上官大夫请等等!”上官济退回来,宋远低头道:“请大夫替我俩各备一份礼,明天是韦大侠夫人寿诞,咱们去打扰她,更不能失了礼仪!”言毕摸出一锭金子来,足足有十两重。
上官济一手接过,道:“包在老夫身上!”说着快步而去。

韦家虽然不太大,婢仆人数亦不多,不过客房倒也有几间,唐斐和宋远自然被安排住在一起。路上唐斐很想与韦卓邦及上官济交谈,顺便说出自己是“小壶仙”的身份,不过韦卓邦和上官济根本不给他俩机会,一直都坐在车辕上。反令得唐斐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万一明天有宾客认出他来,那可尴尬,也令韦卓邦难以下台。幸好黄昏前上官济来换药,唐斐结结巴巴地道:“大夫,其实在下不叫唐仁……我是唐斐……”
上官济淡淡地道:“咱们早已认出你来,你是小壶仙,唐仁只是你在魏家卧底时用的化名!”
此言一出,唐斐和宋远齐吃一惊,张大了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上官济头也不抬地道:“有些话是颜怀义临死前说的!只是宋高实际是谁,咱们不知道。”
宋远忙道:“晚辈宋远,请原谅晚辈等……咳咳,韦大侠那里……”
上官济吃吃笑道:“韦大侠比老夫高明得多了,他早算定两位终有一日说出真实身份!”
唐斐和宋远一张脸登时涨红,因为他俩至今为止,仍然隐瞒了很多实情。
上官济替唐斐换了药,又替宋远换。“宋小哥,你那些药的成份十分复杂,但老夫必要揭开谜底,这些药是谁给你的?”
“一个萍水相逢的老人,他自号老黄雀!”
“老黄雀?”上官济一脸不信之色,轻哼一声,转了个话题。“魏锦龙的为人,江湖上不少人知道,不过此人不但与太湖十二寨联成一气,在东海一带也有不少势力,所以无人敢动他,何况要对付这种人,一定要拿出真凭实据,否则事后麻烦的事可不少!”
宋远谨慎地问道:“大夫说魏锦龙为人有问题,指的是哪一方面?”
“太脏的字,老夫说不出口!”上官济反问:“两位杀人当然有目的,可否告知老夫一二?”
宋远道:“魏锦龙鸡奸一名戏子,被敝友发现阻止,因而遭毒手,遗下妻儿境况凄凉,所以咱们下决心入魏府报仇!不过敝友不是武林中人,咱们也不想提他的姓名!”
“有一位跛脚的,还有一位女仆,又是什么人?”
“女仆乃敝友之妻,跛脚汉亦是敝友之友,目的相同,但动手时我们才知道,至今也不知他俩去了何处!”宋远道:“咱们也知道杀了魏锦龙之后,麻烦必多,因为隐瞒身份,又恐遭端木越和魏家的人跟踪,所以易容上道,谁知道仍是逃不了,若非大夫及韦大侠相救,晚辈两人早己死了!”
上官济点点头,道:“两位武功不错呀,为何只闻唐斐之名,未知小哥之名?”
宋远道:“晚辈甚少在江湖上走动,即使有也多数在河北一带活动。”
说着韦卓邦推门进来,还带来了两位丫头,道:“遵上官大夫之令,两位暂时只能吃稀饭,只好委屈一下了!”当下着两位丫头喂他俩,上官济乘机告退。
唐斐和宋远吃毕,丫头将碗筷收起,韦卓邦与他俩聊天,宋远乘机将适才对上官济的话,复述了一遍,韦卓邦问道:“两位放心,韦某早已欲除掉他,将他杀了,韦某佩服之至,亦会为两位保守秘密!”
唐斐和宋远满脸羞愧。唐斐道:“大侠的赞词令人汗颜,其实我们只是为友报仇,与大侠欲为民除害之心,相差不可以里计!”
“不管如何,两位总是做了件好事!”韦卓邦问道:“两位是同门师兄弟还是朋友?”
宋远快口道:“是朋友,一见如故!”
唐斐反问:“大侠家里有什么人?”
“拙荆和小儿小女,由于先父早亡,而家姐又有残疾,故此皈依我佛,在家修行。”
宋远问道:“令姐之疾,难道上官大夫也无能为力?”
韦卓邦吃吃一笑,“上官大夫又非神仙!待两位伤养好了之后,韦某再带你们四处游览一番。”言毕长身欲行。
唐斐忽道:“大侠,明日令正寿宴,在下两人依礼参加,请代向令正致意!”说着将上官济代办的礼物捧上。“大侠若不收,在下也不敢在此养伤了!”
韦卓邦一笑收下。“两位的心意,韦某怎敢拒绝!”
次日,韦家甚是热闹,但上门的贺客,果然不多,只有十多位,韦卓邦果然不向宾客提及唐、宋二人,也不来打扰他们,只着丫头喂他俩吃面。
宾客多数住在余杭,因此晚宴之后,便纷纷告辞了,韦家又归于平静。
眨眼间,唐、宋二人在韦家已住了半个月,断了的手脚骨早已接回,上官济的医术果然不同凡响。
两人可以下床,便忍不住走出客房,见到院子是灿烂的阳光和盛放的花儿,烦恼全消。两人深深吸了几口气,在院子里步行。
一位仆人正在浇花,唐斐问道:“请问上官大夫住在哪里?”
那仆人道:“大夫早走了,不过他好像说过几天会再回来,两位的药他早已配好,吩咐丫头熬炼,不必担心!”
唐斐微微一愕。
宋远再问:“贵主人韦大侠在家么?”
仆人又道:“老爷昨晚送上官大夫出去,大概要过几天才会回来,不过老爷吩咐过,一定要两位留下来等他回来之后再说,嗯,两位有事么?”
宋远也是一愕,忙道:“没有什么……对啦,韦大侠可有说要去哪里么?”
“没有,哎,小的记起了,上官大夫交代过。说两位可以下床以后,要多点走动,不过不能快!敝庄不大,两位大可以四处走走!”那仆人言毕又转身浇花。
唐斐和宋远对望了一眼,谢了一声,向内院慢慢走去。到内堂院子里,只见一个少年一个少女在树下读书,看年纪大概是韦卓邦的儿女。
果然那孩子见他两人立即问道:“两位是唐叔叔和宋叔叔?小侄韦光,这是令妹韦珊。”
“原来是韦小侠和韦小姐,失敬。刚才听贵仆谓令尊不在家,未知去了何处?又未悉几时回来?”
“家父陪上官伯伯去找一位朋友,可没交代是几时回来,但估计最快也得在三四日之后。”
话音刚落,里面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光儿,你在跟谁说话?”
韦珊道:“娘,是唐叔叔和宋叔叔!”说着里面走出一位年约三十三四岁,端庄大方的妇人来。
唐斐和宋远忙抱拳道:“拜见夫人!夫人寿辰,在下因有伤在身,失了礼仪,尚请原谅!”
那妇人荆氏忙道:“两位少侠这样说,反教贱妾不安。光儿,还不叫人侍茶。两位请进内厅喝杯茶!”她虽非江湖儿女,但大概受韦卓邦影响,甚是大方。
唐斐和宋远交换了一下眼色,谢了一声,随她进厅。
内厅布置甚为精致,但毫无俗气,几椅全是藤制品,角几上放着一瓶花,几明窗净,阳光自外照进来,厅内甚是光亮。“两位请坐。”荆氏指一指藤椅。
唐斐和宋远坐下,荆氏坐在对面问道:“两位少侠伤势有否起色?”
荆氏分明未晓武功,唐斐和宋远虽然身上有伤,但若要攫住她以威胁韦卓邦,仍然轻而易举,可是两人此刻竟无此念头,只拘束地与她闲聊着。
忽然里面传来一阵木鱼声音,荆氏见他俩脸有诧色,忙道:“这是卓珠姐姐在做早课!”
宋远道:“说来失礼,咱们承蒙大侠大恩,来此半月,尚未拜会其姐,未知夫人可否替我们引见一下?”
荆氏点点头,过了一阵,木鱼声已止,荆氏引他俩到厅后佛庵,只见一位妇人皮肤比雪还白,坐在蒲团上,面貌姣好,穿一件灰僧袍,头顶上刷得光溜溜。“姐姐,这两位少侠受伤,被大哥救回来,特意来拜会你!”
“阿弥陀佛!”韦卓珠端坐如旧,稽首道:“请恕贫尼下身不便,未能长身相迎!”
荆氏道:“姐姐自小下身便不能动移,连上官大夫也束手无策!”
唐斐和宋远互望了一眼,心中甚是惭愧,歉然道:“姐姐何罪之有?乃在下等冒昧打扰了。”
韦卓珠道:“贫尼虽然未正式受戒,但与出家人已无异,外面的世界与贫尼已无缘!嗯,还是请妹妹代贫尼招呼吧!”
这无疑是下逐客令,唐斐和宋远连忙拜谢而出。
到厅里,荆氏一对儿女已泡好了茶,唐斐和宋远亦无心再耽,喝了茶便告辞回房。
一进房,唐斐便咬牙骂道:“岂有此理,老黄雀当真可恶,胡说韦大侠与他姐姐有苟且行为,简直放屁!”
宋远道:“这件事料是他捏造出来的,毫无疑问,他要我们来杀韦卓邦,其实是要我们送死!”
唐斐脸色一变,涩声道:“他的心真的这般狠毒!”
宋远冷冷地道:“你以为他与咱们真的有感情么?咱们既然不能为其所用,最佳的办法,便是让人杀死,如此方可保住他的秘密”!
“可恶!”
话音刚落,忽然隐隐传来一阵拍门声,唐斐打开窗子望出去,只见一个仆人匆匆奔前,打开大门,门外停着一位披头散发,甚是潦倒的老汉,那老汉腰间悬着一个巨大的酒葫芦,醉态可掬,唐斐不由一怔。
那仆人见状喝道:“谁敢来韦家撒野?喝醉了酒就可壮胆么?呸!”言毕欲将门关起。
那人双手一张,将门抵住,道:“你胡说什么?我楼栋梁在江湖上也非无名小卒,真是狗眼看人低,韦大侠在家么?”
唐斐又是一怔,他外号“小壶仙”,可是却从未与这个“壶中仙”楼栋梁见过面!宋远闻声亦走过来窥望。
那仆人颇有胆色,道:“对不起,小的也以为醉汉上门找衅,未知阁下找敝上有何贵干?”
“老夫路过余杭,因久闻韦大侠大名,因此登门拜访,别无他意,若韦卓邦规定要衣着光鲜者才能进门,老夫扭头便是!”
仆人忙道:“敝上并无此规矩,阁下万勿误会!不过敝上因有事出门,不在家里,阁下来得不巧!”
“韦大侠不在家,朋友们登门就不招呼!”
唐斐忍不住走出来,道:“在下唐斐,匪号‘小壶仙’,久仰楼前辈大名,今日有缘相见,不胜之喜!”
楼栋梁怪眼一翻,道:“原来小壶仙便是你这小子!韦卓邦不在家,为何你在此处?”
“晚辈受伤,承韦大侠相救留我在此养伤,前辈如欲拜会韦大侠,请过几天再来吧!”
楼栋梁问道:“只你一个人在此?”
唐斐微微一愕,沉吟道:“不错,未知前辈有何指教?”
楼栋梁长笑道:“指教两字实在不敢当,老夫早已声明过,此行纯属拜访,既然韦大侠不在家,唯有期待下次!后会有期!”言毕举起酒葫芦,“咕嘟嘟”地喝了几口,哼着山歌,慢慢去了。
仆人将大门关上,唐斐仍未将目光收回,不知为何心情一片紊乱,宋远走了出来,轻声道:“回房休息吧!”
此后唐斐和宋远每日均去院子里散步,虽不敢练武,但每晚均苦修内功。
这天晚上,内堂忽然传来一阵锣声,唐斐和宋远毫不犹疑,立即下床推门而出,奔向内堂。
他们刚到内堂的庭院里,即见屋顶上有道黑影,迅疾如电,向远处掠去,韦卓邦的一对子女站在门口,手上都提着刀。唐斐急问:“发生了什么事?”
韦光道:“刚才有夜行人进堂内,如今被锣声惊跑了!”
宋远急再问道:“可有什么损失?”
韦珊道:“没有。”
唐斐嘘了一口气,道:“令堂亦无恙吧!”话音刚落,只见屋顶上一条人影迅速飞来,跃落地上,却是“金刀大侠”韦卓邦!
韦卓邦一落地即道:“刚才为父见到一道人影由此飞出,又闻锣声,发生了什么事?”
韦光道:“刚才有夜行人,触到暗铃,林大叔他们敲起铜锣,惊走了他,唐叔叔和宋叔叔也是闻锣声赶来的!爹,上官伯伯呢?”
韦卓邦一出现,唐斐和宋远心头随之一沉,忖道:“莫非韦卓邦不相信咱们,伏在附近窥伺?幸好我们没有妄动,否则岂不是……”
韦卓邦见他俩神情呆滞,忙问道:“两位触伤了旧患?”
“不是。”唐斐忙问:“刚才那夜行人的相貌,大侠可曾见到?”
韦卓邦沉吟道:“看不清楚,但骤眼间……他似乎披头散发……总之鬓发不齐……
唐斐脱口道:“是楼栋梁?”
韦卓邦急问:“哪位楼栋梁?”
唐斐遂将前几天楼栋梁来访的经过告诉韦卓邦,韦卓邦皱着眉头道:“韦某与楼栋梁既无梁子,亦无来往,他来找我不奇怪,但是晚上潜进来就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两位可知其原因么?”
宋远道:“毫无根据,不敢乱猜,大侠这几天在何处?”
“就在城内,与上官大夫在一起。”
宋远一怔,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在家里?”
韦卓邦笑道:“那是为了宋少侠你嘛!”他不让宋远再问下去,又道:“好啦,夜已深了,两位回去休息吧,有话明天再说!”
唐斐和宋远回房之后,如何睡得着?宋远低声道:“小唐,你猜得出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么?”
唐斐道:“谁知道?也许他已开始怀疑咱们!”想到此,他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
宋远道:“韦卓邦不可怕,可怕的是上官济!此人一对眼睛十分犀利!”
唐斐低声道:“咱们再在此住下去,恐怕会露出马脚,不如……”
宋远截口道:“但一离开,就会更加露出马脚!”
“小宋,今夜那人是不是楼栋梁?他潜进内堂,目的何在?”唐斐道:“那天我一见到他,便老是觉得心绪不安,也不知是什么原故,莫非他也是杀手?”
宋远目光一亮,道:“小壶仙是杀手,壶中仙也是杀手,这有何奇怪?”两人商量了一夜,始终难以得出结论,最后还是决定留在韦家。
次日一早,又来个不速之客。唐斐刚散了功,便听见窗外有人道:“请端木少侠随老奴来!”
端木少侠这四个字一入耳,唐斐和宋远如被人击了一拳,立即自床上弹起来,走到窗后,自隙缝中望去,只见一位韦家的仆人带着一个白衣青年自窗外走过,向大厅走去,可不是端木越?
端木越为何会在此刻上门?目的是否来找自己?
唐斐和宋远对望一眼,心头怦怦乱跳,宋远低声道:“镇定一点,端木越又不是神仙,他知道多少事情?”
唐斐吐了一口气,道:“大不了将命还于韦卓邦!”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立即闭口。
“唐少侠、宋少侠,敝上在厅里,请两位过去一聚!”外面传来那位仆人的声音。
“稍候即去!”宋远向唐斐打了个眼色,两人穿好衣服推门出去。
到厅里,只见韦卓邦和端木越坐在那里喝茶,韦卓邦道:“待韦某替你们引见……”
端木越笑道:“不必了,且怕咱们认识还在韦大侠之前,小壶仙,你说是么?请坐!”
唐斐苦笑:“端木越果然神通广大,佩服佩服!”他性格与宋远颇有不同,立志把命还给韦卓邦,便豁了出去,坦然坐在端木越身旁。
宋远问道:“端木兄何事来此?”
端木越笑道:“咦,这句话应该由主人问才对!”
韦卓邦忙道:“端木少侠常来舍下走动。”他忽然转了个话题,问道:“少侠可了解楼栋梁的来龙去脉否?”
端木越微微一怔。“‘壶中仙’楼栋梁?大侠因何问此?”韦卓邦乃将情况说了一趟。
端木越道:“此人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个神秘的人物,近年已甚少在江湖上露面,又不知因何又出现,在下早想会会他,可惜缘悭一面!”说着丫头将早点捧了出来。四人遂边吃边谈。
韦卓邦看了唐、宋一眼,道:“魏锦龙的为人少侠已查清楚?”
端木越笑道:“早已知道,否则唐兄、宋兄那天岂会跑得这般容易?不过魏家却不知道在下对他们不怀好意!”
韦卓邦大笑,唐斐和宋远亦大笑。端木越又道:“颜怀义那傻汉,对魏锦龙忠心耿耿,发誓要杀两位,两位今后可得小心他!”
宋远道:“他并不傻,一直跟在你后面,轻易找到咱们,若非韦大侠相救,咱们早已死了!”
端木越脸色一变,道:“真有此事?”唐斐乃将经过说了一遍。
端木越苦笑道:“在下倒是轻视了他!幸好两位命大运佳,否则端木越岂不变成罪人?”
宋远见端木越似乎有事与韦卓邦商量,便拉一拉唐斐衣袖,欠身道:“两位慢吃,咱们要去散步了!”
两人到前院,唐斐轻声道:“想不到端木越不是来找咱们的!”
宋远道:“别高兴得太早。”语音刚落,忽然在后飞起一道人影,宋远脱口喝道:“谁?”那人左臂一甩,一封信如硬物般向宋远射去!
唐斐见那人翻过墙头,忙标前一步,亦跃上墙头,宋远低头一望,见信封上写着自己和唐斐的名字,字迹十分熟悉,忙道:“莫追!”顺手将信塞进怀内!
就在此刻,韦卓邦和端木越亦闻讯赶来,宋远连忙向唐斐打眼色,韦卓邦问道:“什么事?”
唐斐道:“刚才我们在此散步,忽见花树后飞起一道人影,越墙而去。在下跃上墙头,那人已去远!”端木越在他说话时,已飞上墙头。
韦卓邦问道:“那人相貌身材如何?”
唐斐道:“看不到面目,身材一般,穿件灰袍。”
端木越自墙上跃落地,问道:“会否是楼栋梁?”
“虽然是一刹那之间,但绝对不是!”
韦卓邦眉头深锁,喃喃地道:“这就奇怪了,为何这两天发生了这么多古怪的事?”
端木越忽然抱拳道:“韦大侠,两位少侠,在下尚有要事待办,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韦卓邦讶然道:“少侠因何来去匆匆?”
“确是有事在身,请恕罪!”端木越言毕竟不走大门,越墙而去。
宋远以退为进,抱拳道:“韦大侠,我们来到府上之后,给你添了无数麻烦,实在难以安心,如今伤势已愈七八,也该告辞了。”
韦卓邦急道:“宋少侠你这样说可就太见外了,韦某绝对相信两位,假如你们在这个时候离开,韦某反而不高兴了!何况上官大夫正在为你硏究那种不知名的药丸,如今已接近成功!”
宋远一怔,忍不住问道:“大侠亦参与硏究!”
韦卓邦道:“韦某昔年因不忍家姐受苦,因此曾经钻硏过草药,至今亦略有成就!”宋远暗叫了一声惭愧,连忙致谢。
韦卓邦拍拍他的肩膊,道:“两位初愈,不宜过份劳动,先回房休息一下,下午再出来活动吧!”他拱拱手转身内进,唐、宋二人返回房中。
唐斐一关上门,便急不及待地问道:“那人为何抛信给你,快打开来看看,里面写些什么?”
宋远忙取出那封信,将缄口撕开,信缄上只写着一行字:半月之内动手,否则后果自负,勿怪我无情!
信末只盖了一只麻雀,宋远立即点了灯,将信烧掉。
唐斐咬牙道:“老黄雀真可恶,居然向我们下最后通牒!”稍顿又道:“小宋,假如咱们不动手,你说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宋远道:“他那个人什么事干不出来?”
唐斐道:“只怕他以后不会给药你,更不会公开药方,以后你……”
宋远痛苦地喘了一口气,道:“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最多以后关在家里不出门!”
这不等于是行尸走肉?唐斐吸了一口气,道:“小弟这方面问题不大,最多给他骂我背信而已,倒是你需再考虑一下!”
宋远笑道:“你别再天真,难道你要我杀韦卓邦?那我还是人么?就是能活下来,今生也绝不会有快乐的日子过!”
“这倒是真的,但你因何说小弟天真?”
“老黄雀今次若得逞,以后还会不会重施故技?届时还替不替他杀人?你若不再杀人,今次又何必动手?”
唐斐如被人砍了一刀,跳了起来,咬牙道:“他当真敢这样做?”
宋远哈哈大笑道:“他还有什么不敢做?”
忽然外面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宋少侠,谁不敢做什么事?”
唐斐和宋远对望了一眼,还是唐斐将门打开,只见门外站着上官济,他神情疲劳,但目光充满了喜悦!
宋远收到老黄雀之信的第七天晚上。
初夏,半夜风吹来,使人有种清凉的感觉,怪舒服的,夏虫唱鸣,更令人心境愉快。
两条黑影由外堂厢房,向内堂掠去,匿在内堂庭院中的榆树后。
远处传来二更的梆子声,内堂门打开,走出一个人来,正是韦卓邦。
韦卓邦捋起衣袖,在院子里打起拳来,他的拳路沉实,不尚花巧,是故使到急处,拳风呼呼。
韦卓邦打了一趟拳后,收手仰望月色,忽然一扇窗子推开,韦光探头道:“爹,你还不睡?”
韦卓邦即道:“光儿,你还在读书么?早点休息吧,爹也要睡了。”他刚转身又回头道:“对啦,爹明天要出远门,你娘和姑姑身子又不好,你要小心照顾他们。”
韦光道:“孩儿晓得,爹放心。嗯,爹你要去哪里?去找上官伯伯?”
韦卓邦道:“爹去金华找你应伯伯,他娶媳妇,家内门户要小心!”
次日一早,唐斐和宋远便向韦卓邦辞行。韦卓邦道:“韦某也要出门,何不一起走?”
唐斐道:“咱们回江北,未知同路否?若不同路,就此告别,大侠大恩大德日后再报答!”
唐斐和宋远出了北门,立即绕路南下,他俩策马飞驰,一路不停,到日落前,来到一座树林附近,见周围无人便匿进林中。
天色渐晚,树上盘旋着归飞的乌鸦,呱呱地叫个不停,路上行人渐稀,可是唐斐和宋远依然不停地注视着远方,因为他们知道此乃去金华必经之路,韦卓邦迟早也会在路上出现。
大地已一片黑暗,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唐斐立即向宋远打了个手势,两人同时掏出一把毒针。俄顷,只见一人一骑急驰而到,马上那人虎背熊腰,相貌堂堂,可不正是韦卓邦?
马至林前,韦卓邦似乎发觉到危险,将马勒慢,说时迟,那时快,林内飞出两道毒针。但见韦卓邦抽出金刀来。一阵挥舞,毒针沾上金刀,纷纷跌落地上,可是马匹被毒针打中,疼痛难当,突然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好个韦卓邦,果然不愧是江南武林的有数高手,只见他甩蹬弓身弹起,轻飘飘地跃落地上,姿态从容之至。
就在此刻,林内飞出两道黑影,一前一后将他围住。韦卓邦喝道:“何方鼠辈,速速报上名来!”
唐斐和宋远一言不发,挥剑便刺。韦卓邦冷哼一声:“米粒之珠,也放光芒!”他退了半步,左脚一跨,面向树林,金刀一荡,立将长剑格开。
唐斐和宋远一剑不中,第二剑又至,一剑比一剑快。韦卓邦亦非省油灯,金刀舞至急处,呼呼作响,只见一圈金光绕体而生,不见人影。
“韦某还以为是翦径小贼,却原来是高手,既然是有头有面的,为何蒙住面又不敢亮号?”
唐斐道:“待你断气之后,自然会告诉你,不教你做个糊涂鬼就是!”
“只怕未必!”韦卓邦在两大高手夹攻之下,仍毫不在意,宝刀攻守有致,居然打个平手。“如此说来彼此并无仇恨,何事杀我,为了成名?”
宋远道:“你不必多问,咱们不会告诉你!总之有人要你死,你只好在这个世界消失!”
韦卓邦突然大笑。“你们中了韦某之计了!虽不亮号,但韦某已自你俩的声音中认了出来,唐斐、宋远想不到你俩竟是杀手!”
唐斐喝道:“既然知道又何必再费唇舌?”
韦卓邦咬牙道:“想韦某救了你们的性命,到头来反来杀我,真是猪狗也不如!”
宋远移前一步,长剑急刺韦卓邦的胁下空门,喝道:“如今后悔已经太迟了!”
韦卓邦身子一旋,金刀反撩,斜砍宋远的手臂,宋远急忙后退。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宋远移前,长剑刺其后背。
韦卓邦反应亦快,宋远退,他立即跟进,金刀急劈而下,这一刀力蕴千钧,有如泰山压顶,摄人魂魄!
好个宋远,他收剑极快,千钧一发之际,长剑一横一抬,但闻“当”的一声响,火星子四溅,宋远的长剑竟被击落地上!
韦卓邦见机不可失,下身不动,上身探前,左掌急拍而出,宋远长剑落地,神情不由一呆,待掌至亦后退,可是已慢了半步,他的胸膛被击中,张口喷出了一口鲜血,踉跄退进树林!
与此同时,唐斐那一剑刺中韦卓邦的后背,可幸韦卓邦上身探前,剑刃入肉只及一寸,但饶是如此,鲜血仍如泉涌。
韦卓邦怒哼一声。“今日你们两个都得死在此处!”他振身一掠,急射入林,追赶宋远。
唐斐叫道:“休伤吾友!”尾随韦卓邦入林。
宋远绕树而跑,韦卓邦急追,但摆脱不了唐斐,他一怒之下,叫道:“先杀了你!”回身挥刀,唐斐一闪身,手臂一直,长剑反刺其咽喉!
韦卓邦上身向后一仰,堪堪避过长剑,可是唐斐手腕突然一沉,但闻“铮”的一声响,剑尖突然暴长半尺,正好刺进韦卓邦的胸膛!
鲜血狂喷,夹杂着韦卓邦的怪叫,他尽力直起腰来,踉跄向唐斐走去,唐斐急闪开去,韦卓邦走了几步,终于扑倒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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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 小时前 | 显示全部楼层
四、黄雀身份扑朔迷离

唐斐扶着宋远骑上自己的马匹,向东路急驰而去。他每驰二三里路,便停马在树上画下暗记。
韦卓邦被杀之后三日,端木越和宋远已到明州府置的鄞县县城。他俩就住在明远客栈,客栈外墙被人用黄粉画了两只螳螂。
螳螂乃老黄雀手下的暗号,也是他们通知同门前来相会的符号。
宋远仍然躺在床上养伤,韦卓邦那一掌着实不轻,至今仍要服药,可是他们在明远客栈住了三天,老黄雀仍然未来联络!
唐斐焦虑地在房内踱着步,喃喃地道:“老黄雀会否不来?”
宋远道:“不管如何,咱们也得等下去,否则岂非枉作小人?”
唐斐忽然换了个话题。“小宋,苏师兄和丁师姐既然无事,为何不与咱们联络?”
宋远挥挥手,不耐烦地道:“你担心老黄雀为何不与咱们联络,还比较实际?”
韦卓邦的死讯传遍江南,那是在他死后半个月左右,这个消息令到武林为之震荡,就连他是被谁人所杀的也不知道,是以一时间议论纷纷!
韦家上下为了办韦卓邦的丧事,忙个不了,荆氏母子更是伤心欲绝,由于韦卓邦生前救人无数,因此吊客川流不息,江南地面有头有面的人,几乎全部上门吊丧。
五月初七便是韦卓邦出殡之日,这天仍有不少武林中的名人前来吊唁,端木越亦在今早方赶来。他上了香之后,便问荆氏:“大嫂,韦大侠被什么人害死?”
荆氏呜咽道:“未亡人也不知道,他是死在路上的,多亏凌氏双雄发现,仗义将先夫的尸体运回家……他是死在剑下的。”言毕泪如雨下,见者为之心伤。
正厅里一个满脸于思的壮汉道:“岂有此理,韦大侠一生救人无数,不知是哪个丧尽天良的畜牲,将他加害,若让我老凌知道,必将其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此人便是荆氏口中的凌氏双雄的老大凌大壮,出名的霹雳脾气。
座中又有一位穿长袍蓄美髯的斯文汉子道:“凌老大不可鲁莽,试想此人能够杀死韦大侠,又焉是寻常之辈?若有哪个知道谁是凶手,必须立即通知同道,四方堵截,务必将其生擒,否则让其逃脱,日后再要找他就困难了。”
凌大壮睁大了眼睛,怒道:“神算子,你是瞧不起我老凌了?”
长袖客忙道:“区区绝无此意,凌老大莫疑心。”
端木越忙道:“神算先生所言不虚,想那人能杀死韦大侠,若非武功有惊天地,泣神鬼之能!便必是心机狡诈之辈,任何人遇到他,都不能轻敌!”
凌大壮的结义弟弟凌小峰道:“这也未必,说不定凶手是韦大侠之朋友,因为韦大侠没有防备,斯人方能落手!”
上官济长身道:“诸位可否听老夫一言?老夫验过尸,韦大侠是胸膛中剑而亡的,而后背还有一个伤口,亦是剑伤,有可能韦大侠是遭人围攻的。”
一个又瘦又高的老者道:“这个说法最能使人入信,否则那名凶手武功之高,实在太可怕了!”
凌大壮大声道:“这都是废话,问题是在哪里找寻凶手!”
韦光忽然当众跪下,道:“诸位叔叔伯伯,调查杀死家父凶手的事,便请你们多费点神了!子侄代表家母向大家叩头!”
厅内的吊客,连忙欠身回礼,端木越一把将他拉起,道:“在场之人谁不痛恨凶手?这件事就交给咱们吧!”
高瘦老叟又道:“既然如此,咱们便推选端木少侠作为调查凶手的主持人吧!”一呼百诺,此事便就此决定下来。
堂官唱道:“吉时到,准备出殡,在场好友若有肖猪者请莫送葬!”乐手们又奏起了丧乐。
就在此刻,大门外走进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来,高声道:“且慢!”他边说边走上灵台。
有人低声道:“此人好像是“壶中仙”楼栋梁!”
那人上了香,喃喃地道:“韦卓邦啊韦卓邦,我楼栋梁一向敬仰你,上次登门造访,不想你不在,如今再来,岂料你已成黄泉客,宁不遗憾?”
他双脚一错,突然横掠七人,边说:“难道你我当真如此无缘?教楼某怎能心甘?今日好歹也得见上一面!”言毕双手已落在棺盖,袖管无风自动,如风帆般鼓起!
端木越最近他,倏地扳腕抽剑而出,喝道:“不得无礼!”这一剑速度之快,不亚于他义父皇甫云当年,当真是一闪即至!
好个楼栋梁,双肩一耸,身子已滑开两尺,再一个风车大转身,怒道:“灵堂之上,哪容你动刀动剑!”他袖管在内力催迫下,仿如刀刃,向端木越颜面划去!
端木越一剑不中,次剑再出,刺在楼栋梁袖管上,但闻“卜”的一声,长剑竟然弹开,但楼栋梁的袖管亦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这刹那,座中群豪都欠身而起,楼栋梁道:“为何棺木上了钉竟无人通知楼某?”
凌大壮喝道:“阁下到底来此有何目的?”
楼栋梁道:“老夫确是专诚来拜祭韦大侠的,绝无恶意!”
凌大壮冷冷地道:“说不定凶手就是你。”
“放屁!”楼栋梁怒道:“谁不知老夫从不使用兵器,更何况我若是凶手,又何须开棺瞻仰遗容?更不会自投罗网!阁下年纪虽然不轻,但说话仍如小孩子!”
凌大壮登时语塞,端木越忙道:“楼大侠说得有理,是在下孟浪,请恕罪!”
楼栋梁道:“老夫不是肖猪,可否送葬?”
堂官忙道:“欢迎之至!奏乐!”当下仵工抬起棺材,吹打手走在最前面,棺后则是未亡人和孝子至亲,最后才是武林好友。
韦卓邦的坟地就是郊外,当竖好墓碑,众人又纷纷上前鞠躬,可是这时候,凌大壮却叫了起来:“咦,那楼栋梁呢?”
神算子接道:“端木少侠也不见了!”
端木越去了哪里?他当然是为了追踪楼栋梁!
楼栋梁在送殡的队伍出了城之后,突然溜开。端木越表面上不动声息,其实一直留意他的动静,楼栋梁刚离开,他便发现,当下立即紧蹑其后。
谁知一入城,便不见了楼栋梁,端木越用力嗅了一下,嘴角含笑,走进一条小巷。这是管一见给他的“十里飘香”药散起来的作用。
刚才在灵堂内,端木越已稍稍放了一撮在他衣上。除非风大,否则任你楼栋梁如何狡猾,他都可以循香味而寻到。不过使用这种药,有一个先决条件,便是鼻子需特别灵敏,因为香气虽飘得远,但其味极淡,否则对方岂非也会发觉?
小巷之内,有一家低级的客栈,端木越略一犹疑,跨步走了进去。那掌柜正在打瞌睡,一见到有客上门,忙堆下笑容:“客官,您租店?”
端木越问道:“刚才是不是有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进店?他住几号房?”
掌柜见他长得俊秀,不像歹徒,便以实相告:“是的,你找的是尚客官么?他住十号房,呶,走廊最后一间便是!”他欠身向内指了一指。
端木越踏上走廊,再用力嗅了一嗅,不错,“十里飘香”的气味仍未散,他来到十号房门外,见门虚掩着,凝神听了一下,不闻声息,倏地飞起一脚,将门踢开!
忽然哗啦啦一声响,门顶一盆水跌了下来,溅得端木越一身皆湿,事出突然,端木越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向后跳开,目光一瞥,大叫一惊,一个箭步标进房内!
那房间甚是狭小,后窗阔开,窗纸在风中颤动,人已不见,但床上却有一套楼栋梁适才穿的衣服!
端木越略一犹疑,又穿窗而出。窗外又是一条小巷,两旁虽然有人却不见楼栋梁!
端木越拉住一位在巷内修补木桶的汉子,问道:“刚才里面是不是有个人跳窗而出?”
那汉子道:“不错,但他又跳上屋顶去了。”
端木越再问:“他穿什么颜色的衣裤?”
那汉子想了一下,道:“好像是藏青色的宽袍……”说毕,端木越已跃上屋顶。极目望去,远处屋顶并无人影。
端木越自信楼栋梁逃不出自己的五指山,谁知他一个觔斗便由指缝中逃之夭夭,这是他的耻辱,也是他头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
他在屋顶上发了一阵愣,跺跺脚,踏碎了两块瓦片,只闻下面一个女人杀猪般的叫了起来,他瞿然一惊,发足向前飞去。
当端木越离开之后,一条青影自小巷的一扇木门中闪了出来,一个箭步,又跃进客栈的十号房内。未几,由客栈内走出一个穿鹅黄色衣裤的青年,不理掌柜的惊愕,出店扬衣而去!
唐斐和宋远在鄞县一住半个多月,仍然毫无动静,心头十分焦虑。这天唐斐实在按捺忍不住,道:“小宋,看来那老匹夫绝不会出现了,算咱们枉作了小人,去吧!”
宋远问道:“去何处?”
“去余杭找荆氏向她道歉!”
宋远想了一下,道:“也罢,咱们去吧!”两人结了账出店,用鞋底将画在墙上的暗号抹掉,由于来时两人骑一匹马,因此又多买了一匹,然后施施然离开。
明州府离余杭并不远,但两人并不焦虑,任由马匹缓驰。临午,两人都有点肚饿,举目四望,此处前不搭店,后不靠村只好催马急驰。
正在奔驰间,前面来了一彪人马,其快如电,两人立即提高警觉,唐斐目光一收,更吃一惊,忙提醒宋远,“小心,是铁雁镖局的人!”
宋远也道:“小弟早认出当先那位便是总镖头庞铁城,万不得已不可动手!”
眨眼间,那彪人马已至跟前,宋远向唐斐打了个眼色,骑马勒住,靠着路旁,谁知那些人也将马勒住,马嘶声未过,卜镖师问道:“请问两位鄞县离此有多远?”
宋远道:“约莫十一二公里!”
“真的?”
唐斐道:“咱们是由鄞县出来,难道还会错?”他边说边抬起左臂,向后一指。
庞铁城在鞍上抱拳道:“在下庞铁城,因为去年失去一枝镖,为此而南下,借问两位可知唐斐是否在鄞县县城里?”
宋远道:“咱们根本不认识什么唐斐,阁下还是问别人吧!”
庞铁城冷笑一声,道:“庞某虽然不认识你,却认识他!”说着伸手向唐斐一指!“他便是唐斐!小壶仙只是他公开的身份,其实他是一名杀手!”
这一着使得唐斐和宋远脸色同时大变,前后又为庞铁城镖局的人围住,欲突围而出,只恐力有未逮,当下唐斐装出愤怒的神态,厉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含血喷人意欲何为?”
庞铁城冷冷地道:“不必装腔作势,咱们保的那枝镖,便是失在你手中!你累得我铁雁镖局倾家荡产,该如何赔偿!”
唐斐喝道:“简直胡说八道!你有何证据?”
“要证据有何难!只需掳住你,证实你是杀手‘疾如风’,自然就是证据!”
卜镖师道:“总镖头,何必跟他多说,先逮住他再拷问,届时还怕他不乖乖招供!大家上!”
众人一涌而上,唐斐和宋远反应亦快,在鞍上一按,身子弹起,宋远更绝,手中长剑一戳,刺伤了马匹,那马负痛,洒开四蹄向前冲,铁雁镖局诸人忙不迭闪开,甚是狼狈,宋远和唐斐才稳稳当当地跃在地上!
唐斐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诸位硬要将罪名派在咱们头上,在下只好反击!”两人并肩向前冲突!
庞铁城大声叫道:“不可放过他俩!大家想想咱们家破人亡之苦,这笔账难道不用清算!”
铁雁镖局上下人人奋勇争先,虽然被唐宋二人先下手为强,刺伤了一两个人,但仍悍不畏死,无人后退!使得唐斐和宋远一向以狠著称,见状也觉心寒!
庞铁城的雁翎刀最是勇猛,专攻唐斐的要害,迫得唐斐非得全力应付不可,如此一来,其他的兵刃都集中在宋远身上招呼,宋远登时吃紧,一个失算,左肩已中了一刀!
宋远又惊又急,高声道:“不可力敌,先突围再作打算!”他左冲右突,没法脱困,只好将希望寄托在唐斐身上。
唐斐武功上只胜在快与狠,论到真实的本领,实不如庞铁城之深厚和老到。他身上的两项救命绝技:毒针和如意剑,却又不敢使用,以免暴露身份,其实他内心之焦急,不在宋远之下。
庞铁城向左右瞥了一眼,厉声道:“兄弟们,他们若不投降,大家也不必顾忌,该杀便杀!”
铁雁镖局的人,根本恨不得将他俩一口吞下肚去,闻言攻势更急,正在危急之时,忽然一骑快马急驰而至,呼道:“唐兄宋兄勿惊,小弟来也!”
只见一道白影冲了过来,一剑便将庞铁城和唐斐分开,唐斐微微一愕,脱口道:“怎会是你?”
庞铁城怒道:“臭小子,敢情是与他俩一道的,难道你不怕死?”
端木越左手向后一指道:“未悉阁下是何方高人?请看看后面那些江南好友!若阁下识相,最好下令停手!”
庞铁城回头一望,但见由官途上来了一彪人马,气势汹汹,他经验和阅历均甚丰富,一望即知来者都有一身武功,只好道:“大家停手!”回头又问:“未知阁下如何称呼?”
“在下乃端木越!”
庞铁城向在城外活动,对江南英雄认识较少,故淡淡地道:“久仰,在下乃庞铁城!”
说着那些人已赶至,将官途堵个水泄不通。来的都是去韦家吊丧的英雄,神算子抱拳道:“阁下莫非是铁雁镖局的总镖头?”
庞铁城见有人知其名,心头微悦,回礼道:“正是庞铁城,请恕庞某寡陋,未识尊驾!”
神算子道:“前头有座树林,大家到那里谈话如何?否则只怕要给路人埋怨咱们挡路!”
庞铁城见对方人多,忖道:“此处虽是他们的地界,但难道便可以不讲理?某便不信他们会包庇两个杀手,陪他们去一遭,又有何妨?”主意打定,忙道:“庞某等人从关外来至江南,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一切自然听候诸位的安排!”
神算子忙道:“不敢当,请诸位随后而来!”庞铁城等人随后而来,端木越则陪着唐斐和宋远走在最后面。起初庞铁城还有点担心,不时回头探视,后来见他们神态自若,随后而行才放了心。
端木越假借替宋远包扎伤口,低声道:“两位都是聪明人,当知该如何应对!”
宋远沉吟道:“小弟正想请教!”
端木越微微一笑,道:“有时候,坦白反而是一种罪过,两位当能理解!”
众人走了三四里,果然有一座大树林,铁雁镖局镖师们都有点忐忑不安,众眼望着庞铁城,庞铁城挺胸跟着神算子首先入林。
树林不但大,而且还有不少石头,神算子道:“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彼此虽然初次认识,但同为武林一脉,无须见外,诸位请觅地而坐!”
庞铁城沉不住气,首先问道:“请问诸位为何阻止庞某追回失镖?”
端木越抱拳道:“庞总镖头,可否请你将欲杀唐宋两兄的原因见告?”
庞铁城心头有怒,奈何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抑住不快,将自己保镖出关,最后所保的人被人杀死等情况说了一遍。他伸手向唐斐一指,道:“杀人者便是他!”
宋远冷笑一声:“既然在下不是杀人者,阁下为何连我也要杀之而后甘心?”
“你以为庞某不知你与唐斐是一丘之貉?当日若非你救了他,唐斐早已死在关外了!”
唐斐道:“你口口声声说我杀了你所保的人,可有证据?”
庞铁城沉吟道:“咱们若非已经调査清楚,又怎会巴巴地赶来江南?”
唐斐冷笑一声:“所谓调查,未知是怎样一回事,你可详细说说么?”
庞铁城沉声道:“是有个知情人告诉庞某的!”
唐斐喝道:“快说,是谁?”
端木越忙道:“两位不必争论,待在下问几句话!庞镖头,你们是几时入关的,几时到江南的?”
庞铁城道:“今春便已入关,由北向南去,沿途明查暗访,但早几天,咱们收一封信,信中写明本局失镖的经过和真相,并谓唐斐在鄞县县城,所以咱们立即赶来江南……”
唐斐截口道:“你我不曾见过面,你如何认得出我?”
“信中写明你虽然擅长易容,但身材不能改变,还有,你左手掌背上有道刀痕,这些特征,都与你符合,你还有何话好说?”
唐斐吃了一惊,忙以一阵大笑掩饰内心的惊慌,道:“武林中掌背上有刀痕的人,不可胜数!”
端木越道:“唐兄稍安勿躁,待小弟再问他几件事!庞镖头,你收信之日,到底是在哪一天,信由谁交给你的?”
“信是在六日前收到的,当时咱们正在扬州城一家叫景泰的客栈内,信是由店二交给咱们的,据店小二谓是一个小乞丐拿给他的!”庞铁城道:“咱们收到信之后,便连夜赶来!”
“再问一句,贵局所保之人是谁?”庞铁城犹疑了一下,期期艾艾地道:“是一名叫李秀峰的青年……”
端木越“哦”了一声,道:“可是有‘京城小虎’之称的李秀峰?”庞铁城点点头。
话音刚落,凌大壮和凌小峰等人都嚷了起来:“什么?你竟然为了那个小畜牲劳师动众!如果我知道李秀峰离开京城,有机会我也要杀他!”
宋远吃吃笑道:“在下还以为铁雁镖局保的是什么大善人,故此倾力追查凶手,由关外追至江南,原来保的是搞得天怒人怨的小色魔!你说在下有份杀死李秀峰,这是抬举在下!哈哈……”
唐斐亦大笑,道:“杀死小色魔,这个冤大头在下愿意当!不错,李秀峰是我杀死的!”
庞铁城铁青着脸,霍地抽出雁翎刀来,喝道:“既然你自己承认,庞某便没找错人了!”
神算子道:“且慢,其实李秀峰是区区杀死的!”言毕在自己的胸膛上拍了几下,刹那间,其他人纷纷效尤,人人均自承是杀人凶手!
庞铁城厉声道:“江南的朋友们,互相包庇,庞某领教了!不过唐斐必是凶手无疑!”
端木越道:“庞镖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即使唐斐是杀手,但他杀的人本就是该杀之人,他也没有错!相反,阁下为了赚钱,却不择手段,不分黑白,徒令人齿冷!”当下众人都纷纷指责铁雁镖局,使得卜镖师等人都脸有赧然之色。
庞铁城结结巴巴地道:“咱们是开门做生意的,有客上门要求保镖,可不能不接……”
端木越快口道:“不接生意少说也有十个八个理由,问题是阁下为人的宗旨如何!何况你今日只凭一封匿名信,便认定唐斐是凶手,也缺乏令人信服的证据!”
庞铁城心想今日绝难得手,不如日后再想办法,正欲说几句门面话,谁知众人突然听到一个异响,神算子叫道:“似乎有人!”林内群豪几乎有一半跑出林去,未几又回来。
端木越问道:“是什么人?”
神算子道:“不见有人,跑得好快!”语音刚落,树顶上忽然跳出一位青年来,神算子脱口问道:“谁?报上名来!”
那青年不慌不忙地道:“在下马君行!”
神算子一愕,道:“金刀大侠韦卓邦入土为安,又来了个金刀少侠!”
马君行一拍腰间的金刀,道:“少侠两字不敢当,但金刀倒有一把!”他边说边向前行,直至庞铁城面前才站定。
庞铁城心头一沉,料不到在此时此地遇到马君行。当下堆满笑容道:“庞某虽在关外,亦素闻少侠大名!”
马君行道:“端木少侠所言固有道理,阁下这些年已赚了不少钱,更不该助纣为虐!李秀峰若不被人先一步杀死,在下也不会放过他!更不理会他当时是否仍受铁雁镖局保护!”
庞铁城心头恚怒,暗道:“你以为庞某是纸扎的么?”嘴上却道:“不管是谁杀了受咱们保护的人,铁雁镖局在情在理都得缉到凶手,向雇主交代,否则以后铁雁镖局还能在江湖上混么?”
马君行冷笑一声,道:“有骨气!在下意愿向庞镖头讨教几招!”言毕拔出腰间的金刀来。
庞铁城脸色骤变,他应战又不是,不应战又不是,忙向卜镖师打了个眼色。
卜镖师会意,大声道:“你是后辈,总镖头怎肯与你较量?不如由卜某陪你玩玩吧!”
马君行冷哼一声:“你是什么东西?站开,庞铁城,难道你害怕了?”
庞铁城就算是泥人也有火气,“刷”地一声,将雁翎刀抽出来,道:“金刀少侠有心指教,庞某敢不从命?先说明白,今日是单打独斗,还是群殴?”
端木越忙道:“两人若要比试印证,机会尚多,可否由在下先问几句话?”
马君行退了一步,道:“请问。”
“马少侠怎会来此地?”
马君行道:“在下是跟踪铁雁镖局而来,用意也要找寻杀死李秀峰的凶手!”
凌大壮道:“人家替你报了仇,你还要找他,要亲自向他致谢?”
“不是,要斗一斗他!”马君行道:“诸位料都知道在下的未婚妻是被李秀峰所杀的,此仇不报枉为大丈夫,可幸他竟早一步得手,在下能不找他算账么?”
庞铁城道:“如此你应该找他,不应找庞某!”说着向唐斐指了一指。
“杀人凶手固然可恶,但你更可恨!至于这位唐兄弟,在下没法证据他是否凶手,又岂会贸然冒犯?”
端木越道:“马少侠既然一直跟踪庞镖头,可知是谁送信给庞铁城的?”
“在下见到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潦倒老人交一封信给小乞丐,又给了他几文钱,象是个乞丐,只不知他是否丐帮弟子!”
宋远脱口道:“莫非是壶中仙楼栋梁?”
端木越目光一亮,道:“依时间推测,实有可能是他!”
神算子接道:“那天他双掌按在韦大侠的棺盖上,后来咱们才发现,他使了‘隔山打牛’的功夫,极是险毒!”
端木越吸了一口气,道:“他是恐怕韦大侠诈死,故此用此毒计杀人,由此可见韦大侠之死,必与他有关!”
凌小峰道:“以前只闻此人酒量豪,亦正亦邪,做事但凭好恶,是个不羁之人,想不到他是个恶魔!”
神算子接道:“可得小心提防!”一顷又问:“马少侠刚才是否一直藏在那棵树上!”言毕向左首一棵参天大树一指。
马君行道:“不是,在下来得较迟,所以一直躲在右首那方!”
“如此是另有其人的了?”神算子急道:“会否刚才楼栋梁亦来了这里?”
端木越精神一振,道:“咱们分开找寻搜索!神算先生,请你带人向右搜索,在下与唐宋两兄向左方追查?”说着拉了唐斐和宋远出林,其他人则纷纷跟随在神算子之后出林,毫不理会铁雁镖局的人!
马君行想了一下,追赶端木越。
卜镖师问道:“总镖头,如今咱们怎办?”
庞铁城想了一下,道:“杀死李秀峰的,到底是不是唐斐,咱们也得当面问问发信人!追!”

端木越、唐斐和宋远出林亦向前急驰,未几马君行追了上来,道:“此处四通八达,咱们这样搜索,犹如大海捞针!”
端木越道:“依马少侠之见,又该如何?”
“你我有坐骑,分左右向两边搜索,唐宋两位则向前去,总之在鄞县城会合!”
端木越道:“一言为定!”当下向左驰去,马君行则去右首,唐斐和宋远两人的坐骑已不知去向,唯有徒步急行,可是,一路不见有什么扎眼的人!
宋远低声道:“小唐,你说刚才匿入林内的人,是否老黄雀?”
“这个小弟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几乎已可肯定楼栋梁便是老黄雀!”唐斐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总之是心神难以安宁!说来好笑,人人均将我比作壶中仙第二,故称我小壶仙,想不到壶中仙便是他,小弟实在懵懂!”
宋远苦笑道:“这又怎能怪你?他易容术高明巧妙,化身千万,谁想得到?”两人边交谈边观察四周,可惜直至鄞县县城,不但未见到他们要找的人,甚至连一个扎眼点的人物也没遇到。
此刻已是不早,两人走了大半天路,肚子饿得咕咕作响,宋远忙道:“咱们由早至今,未有东西下肚,先吃点东西再说吧!”
由于要找寻楼栋梁,两人故意找了一家大酒楼吃饭,谁知此刻尚未至晚饭时光,酒楼虽大却无食客,两人有点意兴阑珊,随便叫了点面食,便匆匆出店,在城内四处碰运气。
当他俩经过明远客栈时,唐斐忽然发现墙脚画着螳螂,唐斐轻叹一声:“小宋,今早咱们不是已抹掉了么?”
宋远仔细看了几眼,道:“暗记没错,但绝对不是咱们画的!”
唐斐脱口道:“莫非是苏师兄和丁师姐!”
宋远喜道:“要想知道是谁还不容易?进去看看便知道!”当下两人进店查询。
掌柜谓今日到今为止只有一个男人来投店,报称姓张。
宋远问道:“他长得怎样?”
拳柜道:“普普通通的一个男人,中年汉子大都差不多……”
唐斐斥道:“胡说,怎会都差不多!他的腿可有问题?”
“这个老朽可没留意。”
宋远问了房号,拉着唐斐进去,低声道:“苏师兄易容术巧妙,怎问得到底细?”
唐斐点点头去到九号房门外,伸手敲门,他敲的是“螳螂”的暗号一重一轻,二重三轻。
“房门也有回音,二轻三重,一轻一重,唐斐大喜,一掌将门推开,道:“苏师兄!”
目光一及,只见床前帐子低垂,床上仍有人在里面,不由有点奇怪。
宋远道:“快退!”
忽闻人声:“两位师弟既然已来了,怎么又要离去?”话音一落,梁上跃下一名中年汉来,并非苏振武!
唐斐手掌落在剑柄上,喝道:“你到底是谁?”
“与你们一样,是老黄雀手下的螳螂张军!比你们出道早多了!”
“张军?”宋远诧惊道:“你,你不是已死在武当派的青木道长拂尘之下么?”
张军笑道:“那是我故布的疑云,否则如何能脱出老黄雀的控制?刚才你们叫什么苏师兄,他是哪一位?”
宋远急忙反问:“张师兄既然已脱离老黄雀,为何来此处又画了暗号?”
张军张目望房外,低声道:“先将门关起!”宋远将门关上,顺势站在门后。
唐斐道:“你如今可以说吧?”
张军道:“愚兄为老黄雀卖命多年,到头来只换来了一身的伤病,越想越气难消……咳咳,不知两位认为如何?”
宋远又急道:“张师兄莫岔开话题!”
张军轻哼一声道:“我今早见到老黄雀,原来他就是楼栋梁!”
唐斐又惊又喜,问道:“敢问张师兄在何处见到他?如今他又在何处?”
“愚兄是在城外见到他的,此刻料他尚在城内。愚兄已找了他好几年,到今日才找到,自己一人动手怕力量不足,故此姑妄画了暗记,希望能找到同道,果然招来了两位……”
张军上下看了唐斐一眼,沉吟道:“不过……两位也许是老黄雀的不二之臣,要你们去杀他,恐怕下不了手!”
唐斐急道:“谁说咱们下不了手?小弟恨不得吃其肉,寝其皮!”
张军大笑:“好好,你我真是志同道合,如今我动手便用不着有所顾忌了!”他说这句话时,双眼闪过一抹杀机。
唐斐道:“如今最大的问题是去哪里找他!”话音未落,张军和宋远同时向唐斐扑去!
宋远比较接近唐斐,他的手首先触及唐斐的手臂,用力将他拉开,说时迟,那时快,张军突然振腕,长剑“铮”的一声,脱鞘而出,向唐斐胸膛急刺!
变生肘腋,唐斐根本料不到张军会突袭自己,是故被宋远拉开时,仍有点懵然不知所谓!
“刷”剑尖刺进唐斐右胸靠腋之处,一阵冰凉和灼痛刺激了唐斐,直至此刻他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宋远抽出长剑来,把唐斐拉到身后,并且慢慢退后,张军则慢慢迫前,冷冷地道:“你根本没有机会逃走,留下来拚命,还有一丝机会!”他浑身上下都透出杀机,令人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宋远亦知道唐斐一开门,对方便会发动攻势,自己未必能抵挡得住,但一退之下,难免会撞及唐斐,则两人都得死在对方剑下,只好用话拖延。“你到底是谁?”
张军哈哈笑道:“你不知道我是谁,为何能及时拉开唐斐?若非你拉他一下,那一剑已经送进他的心房!”
“我从你的眼神看出你要杀人!”宋远忽然哈哈一笑。“还有一点,你一直不问咱们的姓名,却能叫出咱们的名,证明你不是甚么张军,而是老黄雀!”
张军亦大笑。“宋远不愧是宋远,老夫一直认为你是我众多弟子中最聪明的一个,而且心思缜密!”
唐斐扎好伤口,抽出长剑,颤声道:“咱们一直听你的命令,又将韦卓邦杀死了,你因何还要杀咱们?”
老黄雀(张军)目光一凝,冷冷地道:“因为你俩若不死,老夫以后安有好日子过。”
唐斐怒喝一声:“你卑鄙无耻,简直是畜牲!”
老黄雀作不知羞地道:“老夫是畜牲,你们两个却是小畜牲!不管你们心里怎样想,今日都跑不掉了!”
宋远忙道:“你不怕端木越?也许他已来到此地!”
老黄雀踏前一步,道:“多谢你提醒老夫!”刹那间房内充满了杀气。“念在咱们有二十年的感情份上,老夫答应替你们找个好地方安葬!”
宋远喝道:“且慢,我还有一句话问你!你一直跟在咱们身后?”
“不错,你们一离开余杭,老夫便跟在背后,目睹韦卓邦被杀,再跟你们来明远客栈,然后北上找庞铁城,最后再下余杭!可怜庞铁城没用,否则根本用不着老夫动手!”
“还有,端木越早已怀疑你了!”
老黄雀哈哈大笑:“他只怀疑老夫是楼栋梁而已!反正老夫有几种身份,以后不用此身份便行,不劳你担心了!”说着又再走前一步。
宋远又喝道:“且慢!”
“少来这一套!这援兵之计还是老夫教你的!”老黄雀手腕一振,长剑已向宋远刺去!
唐斐大喝一声,自宋远身后闪出,挥剑反刺老黄雀的胁下。“老匹夫,今日与你拼了!”
“班门弄斧,自暴其丑!”老黄雀自忖武功在他们两人之上,加上唐斐又受伤,更占尽便宜,意气风发地道:“米粒之珠,焉能放光!”他倾身一让,长剑一横,一招两式,已将对方双剑一齐封住。
宋远忽然大笑:“老黄雀,今日你恶贯满盈了,死到临头,犹不自知?”
老黄雀格格怪笑道:“你一向语不惊人死不休,趁未死之前让你表演一下吧!”嘴上虽这样说,但掌中长剑却攻得更加凶狠了!
“你以为咱们杀死韦卓邦么?没有!咱们根本是在骗你的!”
老黄雀脸色一变,却故作镇定地道:“你俩大可以放心,老夫已在其棺上加了掌,嘿嘿,不说你俩大概还不知老夫擅长‘隔山打牛’,就算韦卓邦不死,吃了老夫一掌也得断气!”
唐斐大笑。“咱们不但未杀他,还与他合计欺骗你,以引你现身,好为武林除害!死在树林里那具尸体,根本是另一个人!”
“荒谬!难道老夫眼花看错不成?”
“正是!”唐斐道:“那尸体是上官济负责收,咱们还怕会被你看出破绽,如今方知道那是过虑了!”
老黄雀脸色铁青,寒声道:“如今老夫根本没杀错人了,你们两个死了之后,可别怪我无情!”
宋远怒道:“其实迫咱们骗你的,是你自己!”
“放屁,老夫几时迫你们骗我!”
“我身上的隐疾,根本不是甚么先天性的,而是着了你的道儿!你在食物中下了慢性毒药,使我大小便失禁,迫我乖乖受你摆布,若非上官大夫与余杭城的大夫合力参透出来,我至今还不知道!”
老黄雀哈哈一笑:“谁叫你自小便聪明过人?老夫不得不预先留下一手!你废话都说毕了么?”他手上再度加紧,但闻房内风声大作,慑人心魄!
唐斐受伤不轻,虽然扎住伤口,但只施了几招,鲜血又汩汩淌下,宋远独力难支,尚要不时照顾唐斐,形势更加险恶,他心中不由暗暗叫道:“韦大侠,端木越怎地你们还未来?”
两人已被迫近墙,唐斐目光一扫,见旁边有一张椅子,忽然大喝一声,长剑急刺,全不顾自己的安全,老黄雀冷哼一声:“你这是寻死!”觑得真切,一剑戳向唐斐左胸空门。
说时迟,那时快,唐斐左脚尖用力一勾,那张椅子乘势飞起!“笃”的一声,老黄雀的剑尖刺进椅里,唐斐左掌突然抵住椅子,叫道:“小宋快!”
宋远料不到他有此一着,微微一呆,长剑才斜削过去,老黄雀不愧是久经风浪的老江湖,临危不乱,上身向后一仰,霍地使出一招“铁板桥”,堪堪避过宋远那一剑,唐斐大喝一声,左掌用力向旁一甩,把椅子也带开,面前再无阻挡,他右脚倏地踢起!
“篷”的一声,老黄雀被踢个正着,他乘势后退几步,宋远及时标前挥剑,老黄雀双脚一顿,拔身跃起。宋远轻喝一声,提剑飞起,凌空刺向老黄雀!
不料老黄雀左掌在椅上一拍,身子斜飞下来,扑向唐斐。那时唐斐拚尽全身之力,此刻气力已尽,鲜血更是涌个不停,眼前只觉有十多个老黄雀,明明见他飞来,双脚竟似木桩般,没法移动分毫!
宋远凌空见到,大吃一惊,正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百般无奈,只好脱手将长剑当作袖箭掷出,射向老黄雀的后背!老黄雀突闻背后风声大作,猛吃一惊,他脚尖刚沾地,再没法改换身形,保命要紧,上身一斜,斜扑落地,长剑在其头顶飞过,“笃”地钉上门板上!
老黄雀长笑一声:“你们还有甚么本领!”他自地上一滚而上,挥剑向唐斐刺去!
与此同时,房门突然“哗啦啦”一阵乱响,房门被人击破,木块四溅中,跳来两个人来,一男一女,正是苏振武和丁铃铃!
老黄雀一怔,见不是韦卓邦和端木越,心头略定,喝问道:“谁敢破坏老夫的好事!”
“谁欺侮他俩,咱们便跟谁作对!”
唐斐松了一口气,退后一步,将剑抛给宋远,边道:“苏师兄,他就是老黄雀!”
苏振武和丁铃铃目光大盛,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毫不费工夫!唐师弟你且退开,让我来会会他!”
老黄雀目光一变,讶然道:“你是苏振武?你还未死么?”
苏振武道:“你既未死,咱们又怎敢轻生!”
宋远道:“苏师兄,他要杀人灭口!”
“幸好我与丁师妹经过此地,无意中发现螳螂暗记进来看看,真是天从人愿,老匹夫,咱们替你卖了这许多年的命,到头来你还不放过咱们,你的心肠怎地这般狠毒?”
老黄雀道:“你们都是老夫一手养大的,今日既不再为我所用,还留下来作甚?苏振武,原来你与丁铃铃还在人间,今日你们自己送上来,真是太好了,你们四个死后,天下间便真无人知道老夫的秘密!”
丁铃铃道:“老匹夫,休得啰嗦,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看刀!”她首先挥刀急砍,展开攻势,旁边的苏振武连忙配合她的攻势,宋远稍为喘息一下,振作精神,自后攻老黄雀。
严格来说,苏振武的武功比起唐斐稍逊半分,但他胜在经验丰富,更何况还有个丁铃铃,威力自有所增强,因此老黄雀根本占不到一丝便宜。
唐斐乐得乘机在包扎伤口。
四人在狭小的房内格斗,份外凶险,老黄雀见力战三个徒弟不下,已存了溜掉之心,当下觑得真切,突然提了八成真力于手,一掌击出,狂飈突生,将苏振武迫开,身子一窜,穿门而出!
丁铃铃反应极快,见他眼珠转动,已提防他会溜掉,因此老黄雀刚出房,她掌中三把飞刀已脱手飞前!
这三把飞刀,分上中下左右射出,范围极广,迫得老黄雀不得不回身挥剑将其击落,只这一耽搁,丁铃铃已穿门而出,缠住老黄雀。
落身在院子里,老黄雀如大龙入海,精神大振,喝道:“臭丫头,你要找死,老夫乐得成全你!”他左掌右剑,全力出击,丁铃铃拚尽全力,依然抵挡不住,幸好宋远已赶到,冒死进攻,方将老黄雀迫退,接着苏振武亦赶到,三人重新布阵,将老黄雀围在垓心。
老黄雀知道今日之战只宜速战速决,是以全力进攻,不断发掌,但宋远三人一个退,另一个立即又补了位,竟似久经训练般!
唐斐喘了一阵气,慢慢走出房门,谁知竟见到几个人,端木越、上官济、马君行还有一位蒙面人,蒙面人一见到唐斐即问:“点子出现了!”
“快去,在院子里!”
端木越、马君行和那位蒙面人立即自他身边窜过,向院子里奔去,
上官济则扶住唐斐,道:“快解下上衣,让老夫替你止血!
蒙面人一至又问:“小宋,已查清楚了?”
“没错,他自己也承认了!”
老黄雀大惊,虚击一掌,将丁铃铃迫开一步,未待苏振武补位,已斜飞而起,脱出包围圈,可是那蒙面人武功十分到家,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已向老黄雀飞去,人未至,金刀已挟风望老黄雀下身劈去!
老黄雀急忙沉臂拔剑,但闻“当”的一声响,两人同时落地,老黄雀寒声发问道:“韦卓邦?”
“不错!”蒙面人扯下脸上的汗巾,露出本来的面目,正是韦卓邦。“你不是一直想见韦某么?”
老黄雀傲然道:“单打独斗,老夫绝不怕你,就怕你倚多为胜!”
宋远未待韦卓邦回答,已截口道:“请韦大侠为咱们押阵,今日咱们几位师兄弟,非亲手杀死他不可!”
韦卓邦转头望一望端木越,见他颔首便退开几步,道:“诸位请小心!咱们三人守住各方,务求不让他逃脱!”
老黄雀不再存侥幸之心,双眼紧紧瞪着宋远,狠狠地道:“老夫今日就算命丧此处,也要你垫背!”
宋远见来了援兵,精神大振,笑道:“只怕未能!”话音刚落,老黄雀已向他扑去,宋远嘴上说得轻松,却不敢有一丝大意,忙不迭横剑一挡,谁知老黄雀这一着根本是虚招,剑至中途,右脚缩起,左脚尖点地,扭腰一旋,长剑变成削向丁铃铃的纤腰,同时右掌发出一股强劲的掌风,把苏振武迫开几尺!
他一出手便分袭三人,充份显露出其武功之高超,经验之丰富,着着均在其徒弟之上。
丁铃铃仓猝间沉剑一格,双剑相隔,只震得丁铃铃之手痺麻,但觉对方剑上传来之暗力,强劲无比,双脚拿不住桩,倒退几步!
宋远见状大惊,连忙抱剑飞上急刺。好个老黄雀艺高胆大,上身向前一探,长剑仍刺向丁铃铃,又恰好避过宋远那一剑。
宋远正欲翻腕沉臂,化刺为砍,不料老黄雀右脚忽然向后蹴出!
宋远救人心切,上身探前,故此看不到老黄雀那一腿,被踢个正着,登时倒翻落地,老黄雀见得了手,大喜过望,一个风车大转身,向宋远飞扑过去!
宋远小腹被踢中,全身气力似被抽干,没法闪避,而苏振武、丁铃铃又在远处,韦卓邦等人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唐斐在远处见到,急叫道:“小宋,护手!”
宋远已了无主意,闻言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臂来,食指在护手上一按,但闻“铮”的一声响,剑刃暴长半尺,恰老黄雀飞扑过来,剑尖刺进其心房!
这刹那,宋远不知为何,气力陡增,左掌一拍,推开老黄雀的长剑,上身抬起,剑刃直插进老黄雀的胸膛!
这些事说来虽慢,实则上快如闪电,待老黄雀抚胸退开之后,众人才赶了过去,老黄雀喃喃地道:“这把如意剑……”
唐斐道:“这把剑本是你送给我的,刚才我借与小宋,你恶贯满盈,故此会作法自毙!在客栈外墙画螳螂,引咱们自投罗网,谁知也引来了苏师兄和丁师姐,这柄剑是你精心设计让我去杀人的,如今你自己却死在自己的剑下。”话未说毕,老黄雀已“啧”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气绝身亡,但双眼仍睁得老大。
鄞城的另一家客栈,韦卓邦与唐斐等人欢聚于一堂。端木越等人在听了唐斐等人的经历之后,轻叹一声,道:“你们自小便是孤儿,被老黄雀抚养成人,之后替他杀人,这也难怪!”
韦卓邦接道:“不错,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四位以后多行侠义,咱们绝不歧视,至于铁雁镖局那方面,韦某自愿替你们解决。”
唐斐连忙下拜致谢,却让韦某一把扯住,“元凶已授首,今日大家多喝几杯!”
唐斐笑道:“今日也是韦大侠复活之日,更应该不醉无归,今日大家多喝几杯!”一句话说得大家哄堂大笑。
散席之后,丁铃铃和苏振武首先告辞,唐斐忙将他俩拦住:“师兄师姐,咱们好不容易才报了大仇,何不多聚几天?”
丁铃铃道:“小儿托亲戚抚养,愚姐如今心急如焚,须得先去探望他一下。”
“侄儿在何处?”
“就在本城,敝亲乃是先夫之堂叔母!”
宋远恍然道:“难怪你们会来这里!嗯,对啦,上次在芜湖城,师兄为何不辞而别?”
苏振武讶然道:“愚兄曾留字在客栈内,两位没看见么?当日愚兄无意中发现楼栋梁,故此暗中跟踪,谁知被他甩掉,待咱们回芜湖城找你俩,又已找不到,只好陪师妹来此!”
宋远将当日的情况告诉他俩,丁铃铃道:“如今雨过天晴,日后相见之机会还多,就此告别!”
此后唐斐和宋远在韦卓邦的扶持之下,在江南一带行侠仗义,很快便得了一个“逍遥双侠”的外号。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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