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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陈文清《万劫魔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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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09: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陈文清,台湾早期武侠作家之一,主要作品有《无极狂魔》,《万劫魔宫》,《骷髅血旗》,《九重天》,《神枭鬼侠》等等。 林保淳教授的《台湾武侠小说史》中把陈文清也归列到鬼派武侠一栏,但实际他的大部分作品相对陈青云,田歌来说,并不是那么血腥,滥杀,鬼气森森。 另外陈文清虽然在大陆黑书不少,但可惜署名他原名的作品几乎没有,这就是很多台湾三流作家当时在大陆的现状,作品都是盗版或者托名出版,包括当时名动一时的幻龙。今天连载《万劫魔宫》,(以托名上官鼎《魔宫双姝》为底本校对)。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9:50 | 显示全部楼层
陈文清《万劫魔宫》

  第一章  虎口余生
  夜!
  这是一个清冷的秋夜!
  黑天鹅绒般的夜空中,疏疏地,嵌着几颗碎银子般的寒星!
  一弯晓月,斜挂在空中!
  威镇西南数省的黑龙帮岷山大寨中,巨烛高烧,光耀如昼。
  那天是八月初二,为帮主四海神龙吴元霸六秩华诞之期。
  以吴老帮主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按说必然四方贺客云集,门前车水马龙,热闹无比才对,然而事实却完全相反。
  大寨中虽然人影幢幢,但却并无一个外客,而且肃穆无哗,沉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之声。
  宽敞的聚义厅中既未悬挂寿屏,亦未安排寿筵,正中虎皮金交椅上并不见吴老帮主的人影。
  整座大寨之中,以及大寨之外方圆三里之内,俱已满布明桩暗卡,个个弓上弦,刀出鞘,如临大敌。
  忽然——
  有人遥遥喊道:“帮主驾到!”
  于是一呼百应,喊声由远而近,宛如春雷并发,轰然震耳!
  喊声过后,又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寂。
  不久,但闻靴声笃笃,四海神龙吴老帮主大步走来,身后紧随八名劲装佩剑亲侍,昂然进入聚义厅中。
  老帮主目光如炬,徐徐扫掠了寂立无声的四大堂主,十二香主以及帮众弟子一眼,微吁一声,在金交虎皮椅上黯然就坐。
  八名亲侍立即一字儿排开,按剑立于老帮主身后。
  大厅中又复寂静如死,虽然里里外外站满了黑龙帮人,但仅能听到厅外的夜风飒飒与厅内的烛蕊微爆之声。
  良久,吴老帮主举手向座后一招,两名帮中弟子立即将悬挂在老帮主座后的两幅巨大紫色绒幔徐徐拉开。
  绒幔拉开之后,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副恐怖而又凄凉的景象。
  只见三十五具棺木一字儿横排在大厅内缘,棺前各摆着香纸贡品。
  吴老帮主目光蕴泪,微抖着五指拂动了一下胸前白髯,沉声喝道:“带凶犯!”
  移时,黑龙帮中三十六舵舵主之一的雷起鹏夫妇与独子雷星云,在十余名帮中高手押解下进入大厅。
  雷起鹏神色黯淡,与妻子李氏立刻俯首跪于老帮主座前。
  老帮主面色铁青,重重一拍面前桌案,喝道:“本帮立业数百年以来,历代掌门祖师惨淡经营,使本帮声威日隆,与武林各大门派并驾齐驱,不图今日竟出了这等叛逆之事!”
  言下既怒且悲,返手一指三十五具并列的棺木,又道:“雷起鹏,本座待你不薄,因何要下这样毒手?”
  雷起鹏突然扬起头来,满面泪痕之中带有无限凄惶之色,低声答道:“属下蒙帮主十余年提携之恩,纵使属下是蛇蝎心肠,也不能做出这等背天悖理之事!还求帮主明鉴!”
  老帮主重重一拍面前的桌案,颏下长髯根根直竖,双目电炬般逼射到雷起鹏脸上,久久无言,神色之间可以看出他痛心的程度。
  雷起鹏原是在他属下之中最为精明、干练,而又赤胆忠心,一向被他倚为心腹股肱之人,料不到他这样赏识提拔的心腹部属,竟是一个背叛他的凶徒!
  他最后终于黯然一叹,禁不住滚落下两滴泪珠,颤声喝道:“伯凌师弟!”
  座下转出刑堂堂主伍伯凌,向老帮主深深一礼,道:“下座在!”
  老帮主挥挥手道:“代本座审断此案!”
  伍伯凌赶忙又是一礼,道:“下座遵命!”
  随即走前两步,向俯伏在地的雷起鹏微微一笑道:“三十五位舵主俱在一夜之间离奇被害惨死,何以独有你这一位舵主安然无恙?”
  雷起鹏方欲答言,刑堂堂主伍伯凌又复阴阴一笑道:“自然并不能因此判定是你所为。”
  用手向桌案上一指道:“三十五位舵主俱是死于这万劫魔宫的追魂箭下……自然,三十五位本帮高手,悄无声息的同死于一夜之间,除却万劫魔宫的妖人与这追魂箭外,当世武林江湖之上,既无这等武功高明之人,亦无这等凶狠之心!”
  在桌案之上一侧堆放着三十五支每支仅长寸余的犀利小箭,上面满沾干涸了的血痕,从那油油的闪光之中,一看就知是一种绝毒的暗器。
  刑堂堂主伍伯凌话锋微顿,指指另一堆十余支明亮的同样的小箭,与一面小巧的黑色小旗,凌厉的喝问道:“这万劫魔旗与这十余支追魂箭,可是由你寨中搜出的么?”
  那黑色三角小旗,中间绣制着一具骷髅,两旁各缠绕着一条黄色小蛇,形状极其可怖!
  雷起鹏含怒应道:“不错,那追魂箭与万劫魔旗确是由属下寨中搜出,不过,属下却不知其何由而来?属下更不曾杀害三十五位舵主!”
  伍伯凌沉声喝道:“证物齐全,岂容狡辩,显然你明为本帮舵主,暗中却已投身于万劫魔宫门下,杀死三十五位舵主,无非是你阴谋的第一步!”
  转身向老帮主深施一礼道:“证据确凿,岂容凶徒狡辩,如不速予诛戮,非独有损本帮帮规威信,亦不能使三十五位舵主瞑目九泉!”
  老帮主悲怒交并的凌厉目光投注到雷起鹏身上,沉声喝道:“雷起鹏!你可有遗言么?”
  雷起鹏揩干泪痕,缓缓抬起头来,凄然应道:“属下受不白之冤,百口莫辩,死不足惜,但有一言望祈帮主垂纳……”
  目光凄然一转,接下去道:“万劫魔宫僻处西荒,十余年来阴影笼罩江湖之上,无人知万劫魔宫内情,无人见过万劫魔宫中妖人的真相,但年余以来,武林间各大帮派之中屡现万劫魔旗,极可能万劫魔宫中人果已在各大帮派之中收买爪牙,欲图造成混乱之局,从中取利……”
  刑堂堂主伍伯凌冷冷一笑,岔道:“雷舵主,事实已经证实你即是万劫魔宫收买去的爪牙,难道你还要诡言巧辩么?”
  雷起鹏黯然一叹,顾自接下去道:“本帮为江南强大门派,帮主名满武林,应即传檄宇内,会商进剿万劫魔宫之策,否则,任其鲸吞蚕食,则江湖之上无噍类矣!”
  老帮主捋髯不语,跪在雷起鹏身侧的雷妻李氏,突然跪爬半步,哭求道:“我夫妇自知罪难逃死!但我儿无辜,求帮主大开洪恩,饶他一命!”
  刑堂堂主伍伯凌冷冷一笑道:“叛帮之罪,夷及三族,难道你妄想要你儿子将来为你夫妇报仇么?”
  吴老帮主沉吟半响,轻声哼道:“此请不准!”
  雷妻李氏闻言全身一阵颤凛,长号一声,晕了过去!
  刑堂堂主伍伯凌霍然拔出胯下长剑,厉声喝道:“雷起鹏勾结万劫魔宫妖人,惨害三十五位舵主,本座职责所在,已请准帮主之命即依帮规将雷起鹏全家处死!”
  大厅之中肃然无声,十二香主以下俱各一片黯然饮泣之色,但这等证据确凿的弥天大罪,却无一人敢于启齿求情。
  眼见伍伯凌仗剑向雷起鹏夫妇逼去。
  雷起鹏之子雷星云原本随父母跪在身后,此刻突然站了起来,向堂上大喝道:“我父母无辜受冤,求帮主查出那栽赃诬陷,真正勾结万劫魔宫之人!”
  伍伯凌微微一怔,旋即厉叱道:“这里是什么所在?岂有你置喙的余地?”
  雷星云见父母即将死于剑下,既悲且怒,顾不得帮规礼法,横身就欲向伍伯凌扑去!
  但他身形甫行跃起,立被身后押解的两名帮中高手挟住了左右手臂!
  伍伯凌冷冷一笑,出手如风,长剑挥处,但见一片耀眼寒芒,雷起鹏夫妇的首级已然滚落尘埃!
  吴老帮主虽仍高坐虎皮金交椅上,但却微阖双目,转过头去!
  十二香主以下及诸多帮中弟子无人不暗中垂泪叹息!
  雷星云睚眦尽裂,长嚎一声,竟由两名挟持他的高手之中挣了出来,顺手由腰间抽出一柄匕首,闪电般向伍伯凌刺去!
  伍伯凌在黑龙帮中忝为四大堂主之一,自属帮中一流高手,本门飞龙剑法已有精深造诣,见状凛然大喝一声,一招“飞钹撞钟”,长剑划起一片寒光,向雷星云手中匕首挑去!
  雷星云因父母惨死,悲痛得形同疯狂,是以狠命的要刺杀刑堂堂主伍伯凌,但他却不曾想到以自己的武功在伍伯凌等帮中高手之前,无异于一个学步的婴儿,那结果形同螳臂挡车,以卵击石。
  眼前但见寒芒耀眼,右臂一阵酸麻,手中匕首早已凌空而飞!
  他微微一怔,连忙退后两步,由腰间摸出三支五棱钢镖,抖手又向伍伯凌射去!
  伍伯凌冷冷而笑,方欲伸手去接,蓦见面前人影一闪,一阵叮咚之声过后,三支钢镖已被人以连环指法拨落在地。
  众人凝神看时,方才看出竟是位列四堂之首的礼堂堂主白三轩。
  白三轩冷哼一声,喝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同样是狠子野心,欺师灭祖之辈!”
  此际雷星云早已被四名押解的高手又牢牢的挟持住了左右两臂,只有嗔目大骂道:“伍伯凌!我家与你有何恨何仇?要你这等苦苦逼害?”
  礼堂堂主白三轩沉声一喝,抖手掴去两掌!
  雷星云被四名高手挟持住了两臂,无力挣扎闪避,白三轩出手极重,只见雷星云立刻鲜血顺口而出!
  雷星云被掴得怔了一怔,旋即目射凶光,恨恨的盯注到白三轩脸上,厉声大喝道:“白三轩!雷某一直把你视为德高望重的父执之辈,原来你比伍伯凌更狠一筹!”
  说着飞起一卿,迳向白三轩踢去!
  白三轩闪身避开,怒叱道:“好畜生……”
  伍伯凌仗剑走前两步,道:“白堂主值不得为这顽童惹气,待下座将他杀掉就是!”
  说着一招“断云追风”,就欲向雷星云拦腰斩去!
  白三轩阴阴的一笑道:“此子在帮中辈份最低,竟敢于大闹聚义厅,先后向你我出手,无异欺师灭祖之行,如此杀之,不足以儆凶顽!”
  伍伯凌连忙收剑一笑道:“依白堂主的意见……?”
  白三轩仍然阴阴的笑道:“本座要亲自监督,处以百虫噬体之刑!”
  说着返身向老帮主深深一礼,道:“帮主可准下座之请?”
  老帮主似是因痛心过度,急于将这事早早处断,闻言挥挥手道:“就凭两位师弟的意见处理,不必再禀本座。”
  伍伯凌向白三轩双手一拱道:“如此就有劳白堂主了!”
  大厅之中忽然响起了一片喃喃低语与吁叹之声,一双双带有鄙夷不齿的目光都向白三轩身上射来!
  原来在黑龙帮中,雷起鹏虽比白三轩地位低了不少,但两人私交弥笃,雷起鹏一向奉白三轩有如兄长,如今白三轩不但不念死者之情,反而如此迫害雷起鹏的独子,故而激起了众人愤恨之情。
  白三轩毫不在意的冷哼一声,向挟持雷星云的四名帮中弟子喝道:“还不把这畜生押到百毒洞去!”
  说毕,当先昂然走出大厅而去。
  雷星云唇角鲜血仍然汨汨而流,襟前已是一片血污,加上满面泪渍,狼狈已极,但他仍然睚眦尽裂的大骂道:“伍伯凌!白三轩!雷某死后变为厉鬼,也要向弥等报杀父戮母之仇……”
  但在四位高手前拖后拉左右挟持之下,只好脚不点地的风驰而去!
  白三轩一路在前疾行,穿过二十余座大寨,直到一座石洞般的建筑之前方始收住身形。
  那石洞般的房屋之前原有两个彪形劲装大汉把守,见白三轩一路行来,两人连忙齐施一礼。
  白三轩目光四外一掠,高声喝道:“奉帮主面谕,叛帮弟子一人要处百虫噬体之刑,还不快把房门打开!”
  两个彪形大汉立刻恭喏一声,其中一人即刻向石壁上的一个暗纽转去。
  但闻一阵轧轧大响过后,两扇石门立刻打了开来。
  里面约有三丈见方,四面俱是巨石筑成,但却空无一物。
  此际把门的两个大汉在洞壁上四支火炬燃起了,在摇曳的光焰中,使这洞窟般的石室更增添了无限阴森之感。
  两个大汉中的一人立刻又在石壁上一个暗纽用力一转。
  只听又是一阵轧轧大响,正中地面上突然揭起了一块七尺见方的石板,使地面上现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洞。
  同时,一阵腥风迎面扑来,中人欲呕。
  藉着摇曳的光焰看去,只见那洞中堆满了各种毒蛇丶蜈蚣、巨蝎、蜘蛛……等等毒物,万头钻动,纷纷攘攘,令人不由寒毛森竖。
  雷星云面色惨白,但却昂然而去,大骂不绝!
  白三轩立于洞门之内,目光向身后扫了一眼,沉声喝道:“盖上毒窟。”
  两名守洞的大汉与四名挟持雷星云之人俱感惶惑不解,两个守洞大汉之一立刻向洞壁上的暗纽一转,那七尺见方的石板又徐徐盖了上去。
  白三轩长叹一声,忽然老泪纵横的沉声喊道:“雷贤侄!”
  雷星云讶然不解的望着白三轩,但却情不自禁的喊道:“白师伯!”
  白三轩强抑悲痛,匆匆沉声说道:“你父母虽系死于黑龙帮人之手,但却肇因于万劫魔宫,贤侄如欲报仇雪恨,应把目标放到万劫魔宫!”
  雷星云立刻双膝跪了下去,道:“师伯可是要放小侄一条生路么?”
  白三轩凄然一叹,道:“自然,老夫拚却性命不要,也要助你出险!”
  微微一顿,又道:“眼下万劫魔旗数现各大门派之中,已有上百的武林人物因而殉难,不久必有非常之变,以你的年龄,武功,目前尚谈不到复仇报怨,老夫已为你想到了一条出路……”
  目光凝注到雷星云脸上,徐徐接道:“老夫膝前尚有一女,与你年龄相若,但自幼投入武夷山静心神尼门下,静心神尼为当世武林奇人之一,如今你不妨兼程赶去,如蒙她老人家收归门下,他日必有复仇之时,至于小女……也要你多加照顾了……”
  说着由怀中取出一个包裹,与一支金光闪闪的令箭,交到雷星云手上道:“这里是二十两银子与本帮帮主金批令箭,快些由后寨逃命去吧!”
  雷星云恭恭敬敬叩了四个响头,含泪说道:“小侄蒙师伯救命深恩,即使粉身碎骨,也难图报……”
  白三轩探手由地上将他扶了起来,沉声喝道:“快些去吧!如被伍伯凌发觉,再想逃走可就迟了!”
  雷星云只好将银两揣入怀中,又含泪看了白三轩一眼,手持金批令箭走出洞门,立刻放步向后寨逃去!
  四名挟持雷星云而来的帮中高手目睹白三轩将雷星云放走,虽不敢阻拦,但俱皆惶然失色,一时呆若木鸡。
  白三轩面色凛然,徐徐说道:“本座平日待人如何?”
  四人齐齐躬身应道:“堂主德高望重,不愧为本帮长者。”
  白三轩微微颔首,又问道:“雷舵主平日为人如何?”
  四人又齐声应道:“济人之急,救人之难,仁心侠风,一向深为属下等敬佩!”
  白三轩弹掉流下来的两滴泪珠,又道:“你们可相信雷舵主会勾结万劫魔宫的妖人,下手惨害了三十五位舵主之命?”
  四人黯然不语,良久之后其中一人方才呐呐的道:“属下等虽然不信,但却不敢违帮主与刑堂堂主之命!”
  白三轩慨然叹道:“本座放走雷舵主之子,你等认为是否应当?”
  四人呐呐应道:“应当固属应当,但却难以覆命。”
  白三轩长吁一声,道:“自然!帮规所在,老夫亦难逃一死……本座绝不会诿过尔等,只要四位看在老夫与雷舵主面上,延宕半个时辰,使雷舵主之子逃远之后再去覆命,就是功德无量了!
  四人不由吃了一惊,同声问道:“堂主,您……”
  一言甫毕,白三轩出手如电,业已自碎天灵而死!
  雷星云暂时压抑下心头的悲伤,手持黑龙帮金批令箭,由后寨大步而行,一路上巡查守望之人虽多,但见到帮主的金批令箭,无不肃然而立,待雷星云走过之后,方敢行动,故而雷星云顺利的闯出大寨,落荒而走。
  他一口气奔驰了一个更次左右,估计着至少已出去了六七十里,方才收住脚步,拚命喘息。
  此际已然将近黎明,大地景物朦胧可见,虽然秋日凌晨凉意袭人,但他却奔驰得汗流如雨,衣裤尽湿。
  他揩一下满面的汗渍泪痕,忽然向着黑龙帮大寨的方向噗通跪了下去,口中喃喃自语道:“爹!妈!只要孩儿有一口气在,也要替您报这血海深仇!望您在天之灵佑护孩儿早日访得明师,学成武功……”
  祝祷已毕,站起身来,继续向前行去。
  他边走边想,由师伯要自己在武夷投师,但武夷违在数千里外,而且投师学艺,不知几年可成?同时尚不知那静心神尼肯不肯收录自己为徒?
  他志切亲仇,忧心如焚,恨不得立时就捣毁万劫魔宫,杀死黑龙帮帮主吴元霸与刑堂堂主伍伯凌!
  他已踏上了南北的驿路,但见行人渐多,车马喧腾,原来此刻已是辰初时光,往返南北的客商都已上路。
  忽然,一阵急遽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只见四个劲装大汉策马疾驰而至,雷星云暗吃一惊,连忙停在路旁的一辆骡车之后躲去!
  四匹快马扬起滚滚的黄尘,霎时间已疾驰而过,雷星云由背影看去,只见四人身佩长剑,由穿着之上看来,极似黑龙帮中之人。
  他一时忧疑不安,心想这方圆数百里内差不多都是黑龙帮的势力范围,自己被白师伯放走,那伍伯凌岂有查不出来之理,说不定这四人就是追查自己而来!
  他越想越觉恐惧,于是匆匆在一家临路店中买了一包干粮,就向路旁的榛莽之中钻去。
  他既不敢再在大路之上行走,只好绕着小路在荒岭乱树之中穿行。
  虽然又困又倦,但他却不敢歇息,他知道自己此时尚未逃出险境,黑龙帮人随时随地都会忽然追来。
  他所走的都是山岭间的羊肠小路,距官道至少在五里之外,崎岖坎坷,而且弯弯曲曲,极是难走。
  幸而小路上都寂静得很,一连奔走了两个时辰,也没见到一个行人。
  忽然——
  他似是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叹息。
  那叹息之声苍凉落寞,令人不由大生同情之心。
  雷星云虽是在患难之中,但也不由为那叹息之声吸去了心神,当下缓缓收住脚步,运目四外望去。
  只见路旁丈余之外一株巨树之侧,斜欹着一个鹑衣百结,状如叫化子的老人,显然那叹息之声,就是出自他的口中。
  雷星云踌躇了半晌,终于缓步走了过去。
  只见那老人枯瘦如柴,满脸病容,正闭着眼睛急遽的喘息。
  雷星云恻隐之心大生,俯下身去轻轻喊道:“老丈!老丈!”
  但那病老人却睬也未睬。
  雷星云微微叹吁一声,又用手轻轻去推,同时放大了声音道:“老丈!您是病了?还是……?”
  那病老人霍然睁开眼来,喝道:“小娃子!你怎么这等讨厌!偏要打扰我老人家干什么?”
  雷星云蓦然吃了一惊,那老人虽是满脸病容,但双目开合之间,神光激射,而且声音低沉有力,极似身负精湛内功之人!
  病老人见雷星云吃惊之状,不觉裂嘴一笑,声音较为温和的道:“说吗!你为什么要把我吵醒?”
  雷星云徐徐说道:“在下完全是一片好意,看老丈似是身染重病,在这等荒凉之处躺着,更易使病情加重!”
  病老人冷冷的道:“那你就把我背到你家去吧!”
  雷星云不由微生反感,心想自己原是看他可怜,怎的他却如此不通人情!
  但他转念一想,又把一腔不满压制了下去,这老人少说也有七旬年纪,穷病潦倒,无家可归,自是难免心情爆燥,自己又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病老人见雷星云痴痴发呆,冷笑一声,又闭眼欹了下去。
  雷星云忖思半晌,忽然从腰中将白三轩赠他的银两取了出来,自己留下了三四两散碎银锭,其他的轻轻放到老人身边,道:“在下因有急事在身,不能对您多加照顾,这里有十几两银子,老丈就到附近的市镇上找个郎中看看病吧!”
  病老人睁开眼来,拿起面前的银包,放在手中拈了一拈,枯瘦的脸上绽出一丝难看的笑容,但却一语不发,又缓缓闭上眼去!
  雷星云微吁一声,又深深一揖道:“老丈珍重,在下就此别过了!”
  病老人不耐的挥挥手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啰嗦!”
  雷星云呆了一呆,但并未多做计较,立刻转身放步走去。
  这时已是近午时光,怀中尚有吃剩的干粮,为了多赶几里路程,只好边走边吃,又在路旁喝了一点泉水,一刻不停的向前飞奔。
  直到太阳将要落山之时,他方才慢慢收住身形,坐在路旁稍稍歇息。
  忽然——
  他又听到了那低沉的叹息之声。
  他不由悚然一惊!连忙放目四顾,只见那病老人竟赫然又斜倚在一株巨树之下,正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微笑。
  雷星云这一惊非同小可,当下讶异无比的走了过去道:“老前辈怎的脚程这等快法!竟赶到了在下之前?”
  病老人微微笑道:“这只怪你路径不熟,老夫抄近路而来,自然比你快些。”
  雷星云心头虽感困惑,但却不便多问,当下忖思又道:“老前辈怎么不到市镇上找个郎中看看?”
  病老人微微一叹道:“我的病岂是走方郎中医得好的!”
  雷星云也摇头叹息道:“那么老前辈也该找个客店歇息几天再走!”
  病老人微微一笑,答非所问的道:“小娃儿,你几岁了?”
  雷星云道:“在下已痴长一十七岁!”
  病老人道:“你这样急急忙忙要去那里?”
  雷星云凝注了病老人一会,凄然一叹,遂把自己的遭遇大略的说了一遍,说到伤心之处,忍不住又双泪夺眶而出。
  病老人毫无表情的听他说完,又恢复了冷冷的神色,摆摆手道:“这样说来,我老人家也帮不了你什么,你还是走吧!”
  说罢,又复闭上眼睛,不理不睬。
  雷星云见病老人如此冷漠,心中大感没趣,同时自己心急赶路,当下淡淡应了一声,就又继续向前走去!
  他已不停的奔了一天一夜,委实困倦已极,只感两腿酸痛,心跳气促,头重得几乎抬不起来,同时尚有些眩晕之感。
  此际已然又是黄昏过后,暮色渐浓,一阵晚风迎面吹来,使他不由有些索索发抖,他黯然心想:看来自己不但疲累,而且似乎有些病了!
  但他仍拚出所有的力气,支持着摇摇欲倾的身子向前走去!仿佛只要不停的走,就能报得了自己的血海深仇!
  正当他昏昏沉沉的奔走之间,忽然一阵急遽的马蹄声传入耳鼓!
  雷星云头脑昏沉,耳目已不似常时的灵敏,加上那马蹄声来得急遽,及至发觉时已然不及走避。
  惶然看去,只见十余匹快马已然分由两侧向自己包围过来,当先一人手持寒光耀眼的长剑,在马上哈哈狂笑,正是黑龙帮刑堂堂主伍伯凌。
  雷星云心头一阵惨然,明知已无法逃得出去,反而愤然掣出襟下匕首,厉声大喝道:“伍伯凌,我家与你有何恨何仇?要你这等苦苦逼害?”
  伍伯凌高坐马上,望着被困在中间的雷星云,犹如看着猎获的一头小兔般,开心的笑道:“方圆数百里内,处处皆在黑龙帮掌握之中,凭你妄想逃出天罗地网,也实在太不自量了!”
  微微一顿,又笑道:“可笑那白三轩,何必要白白送上一命!”
  雷星云闻言大惊,厉喝道:“怎么?白堂主,他……?”
  伍伯凌像引逗一头受惊的小兔一般,道:“白三轩自知难逃帮规制裁,已经自戕而死了!”
  雷星云“啊”了一声,一时悲怒交并,睚眦皆裂,大喝一声,奋竭全力一跃而起,手中匕首迳向马上的伍伯凌刺去!
  伍伯凌仰天狂笑不已,待雷星云匕首刺到之际,方始一顺手中长剑“推窗送月”,闪电般向刺到的匕首格去!
  只听一声金铁交鸣,雷星云骤感半身疲麻,虎口欲裂,吃伍伯凌以剑锋传出的内力震出七八尺远,蓬然跌于地上,再也挣扎不起来!
  在震天狂笑之中,伍伯凌一带马缰,探身出剑,就向雷星云连肩带背削去!
  就当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一阵衣袂啸风之声飒然而至,快速的程度令人目不暇接,一条黑影有如幽灵鬼魅般已然落至雷星云面前。
  伍伯凌见状一惊,尚未来得及应变,骤感一股强猛的暗力迎面袭来,竟使自己一跤由马上摔了下来!
  围在四周的十余个黑龙帮人齐都大惊失色,立刻纷纷跃下马来,各挺手中兵刃,将来人围在垓心之内。
  雷星云自料必死,眼前急遽的变化使他恍然若梦,定神看时,只见站在他面前的却是那看来重病垂死的老人。
  他早已怀疑到那老人是个身负绝技的武林前辈,此刻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不错,一时大为惊喜,放声喊道:“老前辈……”
  病老人挥挥手道:“孩子别怕,看我老人家收拾这些家伙!”
  伍伯凌此时又已仗剑逼了上来,目光中闪动着又惊又怒的神色,厉声喝叱道:“老儿,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病老人笑道:“我是活得不耐烦了,你来杀了我吧!”
  伍伯凌不独在黑龙帮中是一流高手,在江湖道上也是颇有名头之人,这个跟头怎么能栽得起,当下怒叱一声,长剑撤出一片寒芒,疾风密雨般向老人攻了过去。
  他已试出那老人不是易与之辈,故而出手的都是飞龙剑法中的绝招,但见剑气漫天,长虹飞舞,似是恨不得立刻将老人劈于剑下!
  但那老人却谈笑自若,脚下不丁不八,身形左摇右幌,任凭伍伯凌招式如何狠毒凌厉,始终无法沾得到他半丝寸缕。
  眨眼间十余招已过,病老人突然沉声一喝,身形幌动之间,犹如一团青烟般骤然抢入了伍伯凌长虹般的剑影之内。
  伍伯凌大吃一惊,只觉任何厉害的招式都无法封闭得住,方欲撤身后退,忽觉一股热浪迎胸袭来,再也躲闪不开!
  惶乱之中,只好一挺护身罡力硬行接了下来!
  那股热浪虽然无声无息,柔韧无比,但却强巨异常,伍伯凌顿觉肺腑如裂,五内翻腾,一连退出去八九步远,方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双手按住受伤的前胸,讶然自语道:“太极掌……”
  目光惊疑的投注到病老人身上,道:“莫非你就是太极神丐蔡天化蔡老前辈?”
  病老人哈哈一笑道:“既知道我的大名,为何还要太岁头上动土!”
  伍伯凌目光环扫了十余个环伺在四周的黑龙帮人一眼,道:“伍某有眼不识泰山,跟头栽到你老人家手里,也算不得丢人之事,伍某告辞了!”
  说毕不待太极神丐答言,顾自艰难的爬上马去,一挥马鞭,绝尘而去!十余个黑龙帮人也相继上马,呼啸而去,霎时间蹄声渐远,消逝于夜色之中。
  雷星云挣扎着爬起身来,向太极神丐恭恭敬敬的磕了四个头,道:“多谢老前辈救了晚辈一命!”
  他虽不曾听说过太极神丐蔡天化的大名,但从他与伍伯凌交手以及伍伯凌那种惧怕的神情看来,已知他是武林中的鼎鼎大名之人。
  太极神丐微微一笑,道:“好心自有好报,我老人家不能白花你的银子。”
  雷星云方欲答言,忽见太极神丐身形突然左右摇摆了一下,竟张口喷出一股血箭!
  雷星云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扶住,道:“老前辈!您被伍伯凌打伤了?”
  太极神丐在雷星云扶持下,坐了下去,勉强一笑道:“凭伍伯凌怎会伤得了我老人家!”
  雷星云急道:“那么老前辈怎会……”
  太极神丐仍然笑着指指面前道:“孩子……坐下……让我慢慢告诉你。”
  他此刻面色青灰,似是因内创极重而痛苦不堪,当下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小瓶,急急倒出一粒红色丹丸,一仰头吞了下去。
  丹药入肚不久,他面色立刻有些红润起来,似是痛苦已止,但他摇摇手中那空空如也的小瓶,却不由长叹一声,将小瓶丢了出去。
  雷星云一时不知应该怎样安慰这神秘可怜的老人,只有望着他痴痴发怔。
  太极神丐精神已复,目光一掠雷星云道:“老夫的致命创伤是伤在万劫魔宫中人之手……”
  雷星云大吃一惊!不由接道:“老前辈莫非到过万劫魔宫?”
  太极神丐道:“不错,老夫离开万劫魔宫尚不足十天,老夫低估了万劫魔宫的实力……”
  他微微沉忖了一下,像整理着混乱的思绪,徐徐又道:“老夫江湖道上闯荡了一辈子,尚没经历过那种恐怖的场面,那万劫魔宫之内形同鬼域,简直不似人间之地,老夫直闯魔宫,原本要探明魔宫真相,一见那魔宫之主,但魔宫之内,人人武功诡异,老夫竭毕生之学,连拔三道关卡,伤了六个形同鬼怪之人,但甫入魔宫正门,就被伤在阴煞掌下……”
  他长长吁叹了一声,接下去道:“击伤老夫之人不过是把守魔宫正门的一个无名之辈,在魔宫之内谅来不过是二三流的角色,那魔宫之主的武功不问可知,看来这般人如若大举侵入江湖,势必造成千古以来从所没有的一场浩灾大劫……”
  雷星云听得讶然失色,呆怔不语。
  太极神丐徐徐又道:“那阴煞掌原是武林中失传已久的一种绝学,掌风含有剧毒,中人之后,阴毒立时侵入骨髓,任凭内功如何精纯,也难以活过四个时辰……”
  雷星云不由插嘴道:“难道就没有药物可解么?”
  太极神丐道:“老夫眼下原是要去寻找一位盖世奇人,此人胸罗玄机,有鬼神难测之能,而且老夫当年与她有过一段渊源,也许她能救得了我……”
  黯然一叹,又道:“老夫负伤逃出万劫魔宫之后,因仗有三颗续命灵丹之助,可比延续三七二十一天的生命,以老夫的脚程,二十日内可达龙首山去找那位能为我疗伤之人,眼下奔驰过半,已然只剩了十天的路程,但是……”
  微微一顿,道:“最后一颗续命灵丹已然服下,就算此后不遇变故,老夫也只剩下了七天的生命,在到达龙首山寻到那位奇人之前,老夫就不得不撒手归天了!”
  说罢勉强一笑,但那黯然的神情,比哭还要使人难受。
  雷星云不由双泪夺眶而出,忽然俯到太极神丐面前,哭道:“您如非为了救我与伍伯凌交手,激动了内腑创伤,也不致迫使您提前服食灵丹,是我害了您!老前辈,叫我如何对得起您……”
  一时肝肠寸断,痛哭不已。
  太极神丐拉起他来笑道:“孩子!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这也怨不得你!”
  目光在雷星云脸上转了一转道:“而且,老夫以垂暮之年,必死之身,救得你一条性命,这代价较之老夫活在世上更为有用……”
  雷星云强抑住内心的伤痛,揩拭着泪痕道:“老前辈但凡有差遣之处,晚辈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太极神丐沉忖着道:“如此说来,你武夷山不必去了!”
  雷星云不解的道:“为什么呢?”
  太极神丐道:“静心神尼果是武林中一代人杰,但她的武功造诣与老夫相较,亦不过在伯仲之间,欲报吴元霸,伍伯凌之仇或可绰有余裕,但如想直捣万劫魔宫,却仍相差远甚,所以即使你能将静心神尼之学悉数学来,也无大用……”
  雷星云黯然问道:“那么教晚辈怎么办呢?”
  太极神丐目光一转道:“孩子!你可曾听说过‘降龙残篇’秘笈之事?”
  雷星云一惊道:“听说降龙残篇原名降龙真经,本是武林中一部绝世宝卷,但后来不知如何散失了不少,所余下来的就称为降龙残篇,那上面记载的武功都是绝世奇学……”
  他顿下话锋,极不自然的一笑,又道:“不过,这仅仅是江湖间流传的一段神话,千百年来从没听说过谁会将那降龙残篇上的武功,更不知那降龙残篇流落何人之手,依晚辈看来,这只是故意耸人听闻的虚构之言,老前辈因何要提起此事?”
  太极神丐正色说道:“这事并未虚构,降龙残篇就在龙首山的那位奇人之手,不过她目前亦在被难之中,如果你要想与万劫魔宫为敌,除非能得到这部武学秘笈!”
  雷星云苦笑道:“纵然此事是真,想那降龙残篇是何等珍贵之物,在下与那位奇人并无一面之缘,他又怎会将此种武林奇珍送与晚辈?”
  太极神丐道:“不错,此人性情暴戾,而且介乎正邪之间,好在被难三年,已使她凶性大敛……”
  目光在雷星云脸盯注了良久,方才又道:“老夫略谙星卜之术,看你不带旱夭之相,绝不致命丧此人手中,至于能否得到降龙残篇,就要看你的造化如何了?”
  说着不理雷星云反应如何,顾自由腰间掏出一幅污浊的素绢,交到雷星云手上道:“这是龙首山碎心洞全图,那位盖世奇人,目前就在此洞中……”
  又拿出一块发暗的三角红绫,慎重的一并交给他道:“凭这点旧物,可使她记起与老夫昔年的一段渊源,也会能因此而对你另眼相看……”
  雷星云只好一一收了起来,方欲开口,只听太极神丐又道:“当世武林之中可能尚无人知道此一讯息,但却除了四人……”
  雷星云不觉问道:“是谁?”
  太极神丐一字一顿的道:“海……内……四……老。”
  雷星云双眼睁得滚圆,讶然问道:“海内四老?难道这四个三十年前鼎鼎大名震烁武林的高人还活在世上么?”
  太极神丐道:“不但活在世上,老夫担心他们会先一步赶去了龙首山碎心洞,所以你要兼程赶去……”
  微微一顿,道:“孩子,你最快一日可走多远?”
  雷星云沉忖了一下,道:“大约一百五十里路程。”
  太极神丐屈指计算了一下,道:“照此算来,至少须走一月有奇!太慢了……”
  目光一转,微吁一声道:“索性老夫再助你一臂之力吧!”
  雷星云听得正感惶惑不解,忽见太极神丐双掌同出,压向自己左右气海穴而来!同时沉声喝道:“孩子!抱元守一,切勿妄动!”
  雷星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感两股热流由气海穴徐徐而入,循经走脉,直冲生死玄关!
  一阵急遽的气血逆升,几乎使他昏了过去,当下只好谨遵太极神丐之言,抱元守一,一动不动。
  但两股热流愈来愈强,使他如处溶岩之中,又觉五内如焚,似是就要一下子爆裂开来。
  极是剌耳轰然一声,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缓缓醒来,但眼前的景象使他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太极神丐人都不能动一下,左右气海穴上,但他却面色蜡黄四肢僵挺,已然死去多时。
  无处发泄,半晌,终于俯在太极神丐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喃喃自语道:太极神丐本可抵达龙首山碎心洞去找那位盖世奇人治好毒伤,但为了救自己一命,和伍伯凌交手,以致引起创伤复发,迫使他不得不提前服下最后一颗药丸。
  幻变莫测的他已把毕生修为的内力真元灌注给了自己,而剥夺了他最后几天的生命,气血枯竭而死!
  良久,良久,他方才止住哭声,当下就在附近林中选了一块隐僻之地,开始挖掘墓穴。
  太极神丐将毕生修为的内力真元皆灌注到了他的体内,此刻自是内力大增,不过眨眼之间,那墓穴就已挖好。
  他强抑住满腹悲伤之情,将太极神丐缓缓抱入穴内,先用些枯枝碎木掩盖在尸体之上,然后慢慢堆上泥土。
  不久,一座微凸的新坟已然弄好,就那样孤零零的矗立在荒山杂林之中,雷星云不禁又复泪下如雨,同时惨死的父母,白师伯,如今又是太极神丐,这一连串的惨变,使他心灵受了过度的创伤,但他更知道自己肩头上肩负着更为沉重的重担,他不能不节哀顺变。
  当下恭恭敬敬的在墓前叩了四头响头,默默祝祷道:“老前辈,眼下只能委屈您在这里忍耐一时,一待晚辈有扬眉吐气之日,一定把您迁到山明水秀之地,修建一座最壮观的坟茔,让天下群雄俱皆来您坟前凭吊!”
  祝祷完毕,又留恋不舍的呆了一会,方始不停回顾着向前走去。
  此际又已是四更过后将近黎明之时,他忽然想到太极神丐不惜把毕生修为的真元灌注给了自己,不知自己的内力究竟有了多少进境。
  当下略一运息,立觉一股暖流由丹田激升而上,势如黄河溃堤,使他不觉大吃一惊!
  正巧有一块高可丈余,粗逾合抱的巨石,巍然矗立在路绕,他试探着运出七成左右的功力,招手一掌,向那巨石劈去!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一时碎石如雨,四散横飞,那巨石竟然应手而碎!
  雷星云这一惊非同小可,讶然忖道:难道这是真的么?我雷星云竟在不旋踵间有了这种惊世骇俗的大力神功?较自己原有的功力,岂非一下子高出了百倍以上?
  但事实摆在眼前,使他继之狂喜不已。
  他不禁暗忖:以自己眼下的功力,对付黑龙帮人定必绰有余裕,自己何不转回黑龙帮去,报父母惨死之仇?
  但他立刻又记起太极神丐叮咛之言,只好压下心头的复仇之念,认准方向,迳奔龙首山的方向行去。
  他已两天两夜未曾阖眼,原本困倦不堪,但自太极神丐真元注入体内之后,倦意全消,毫无睡意,当下疾奔如风,放步驰去!
  他心急如火,一路不曾少停,到第十日清晨,就已抵达了远处塞外的龙首山下。
  他打量一下山势,只见高峰插天,白云飘忽,极其雄壮巍峨,忙由怀中取出太极神丐所给他的地图,仔细寻找着入山路径,迳往山深之处走去。
  依着地图上的记载,道路曲折逶迤,所经之处都是悬崖绝壑,极是难走,以致雷星云手足之上均有几处擦伤,并且有几次差点落入万丈深壑之中。
  但最后他终于抵达了一座幽深的天然山洞之前。
  那山洞处于山腹之中,四面均是直立如削的峭壁,此时虽已是近午时光,但洞前却见不到一丝阳光,阴森得形同鬼域。
  他再仔细核对一下那地图,发觉这山洞正是碎心洞的所在。
  凝神向洞中望去,除了一片黝黑之外,任什么也看不到一点,而且洞口荒草及膝,蛛网尘封,绝不似有人住居之处。
  他一时不免大感迟疑,难道那位盖世奇人当真会住在地狱般的山洞之中?他为何要住在此处?
  迟疑良久,但他终于还是向洞中走了进去。
  一股潮湿霉烂气味立刻向鼻中袭来,那山洞的宽窄刚好可容一人行走,他只好一步步试探着向里走去。
  大约走了三丈余远,只觉山洞渐渐宽大,同时虽透不进日光,也未点燃灯烛,但眼前渐渐明亮起来。
  经过几道曲折的石路,面前忽然被一座石室挡住了去路。
  那石室似是已到了这石洞的尽头,其中的景象使雷星云又大大吃了一惊。
  那石室约有五丈见方,除了正面大开的室门之外,再无门窗,室中一无所有,但正中却摆了一具发亮的铜棺。
  他心头不由一阵黯然,心想:太极神丐老前辈,你可曾料到这位盖世奇人已经死了么?
  他在那铜棺之前徘徊了良久,不知是否应该离去!
  忽然,他心头一动,暗忖:自己不远数千里赶来,怎能仅是因为这具铜棺就断定那位盖世奇人已死,至少自己也要查个水落石出再走。
  心动念转,当下略含歉疚之意双手运出七成功力向那棺盖之上扳去!
  但那铜棺阖盖甚严,一扳之下,动也未动分毫。
  方在为难之际,蓦然听得身后有人高声朗宣了一声佛号,道:“小施主!你那功力火候还差了一些!”
  雷星云大吃一惊,霍然转身看时,只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觅并立着一僧一道一尼一俗四个极老极老之人。
  这四人来得无声无息,雷星云如非练武之人,定要怀疑是幽灵出现不可!
  错愕之中他恍然悟到来人正是傅说中的海内四老:空明禅师、三玄道长、慧清师太、天南逸叟。
  他稍微定了一下心神,道:“四位可是鼎鼎大名的海内四老么?”
  海内四老中的空明禅师微微怔了一下,道:“不错,小施主果是聪明颖悟之人!”
  雷星云强做镇定的微微一笑道:“可惜四位也来晚了一步……”
  目光向铜棺上一掠,接道:“这位盖世奇人已经死了!”
  海内四老的目光齐齐盯注到雷星云身上,闻言倒不由同声笑了起来,待笑声一落,空明禅师开口问道:“小施主说的什么盖世奇人?又怎么死了?”
  雷星云微微呆了一呆,道:“四位老前辈不看见那棺材么?就是住在这洞中的那位奇人死了!”
  空明禅师一笑道:“原来施主是指的这具铜棺。”
  说着缓步走了过去,两臂缓缓平伸而出,在距离铜棺一尺之前,倏然双臂一翻,猛然向上托去!
  立闻一阵克察克察之声,铜棺的棺盖竟自缓缓的掀了开来,而空明禅师的双手却始终与那棺盖保持着一尺的距离。
  雷星云一时膛目结舌,震骇得说不出话来。
  自从太极神丐将真元内力悉数灌注给他之后,他自觉内功立进百倍,已足可列为武林高手之林,但方才自己以七成功力双手未曾扳动过的棺盖,却被空明禅师虚空一托给托了起来,这种凌虚慑物的神功大力,不知比自己又高强了多少?
  同时另一个出入意外的事件,更使他大为震骇错愕!
  原来那铜棺之内并无死人尸体,却是一条通往另一处所的倾斜的地道。
  空明禅师微微一笑,当先向那地道之中走去!
  三玄道长,慧清师太,天南逸叟三人对雷星云更似根本未曾放在眼中,微微一笑,也相继进入地道而去。
  雷星云痴痴的呆了半晌,忽然记起此来的使命,当下奋不顾身,紧随海内四老之后也急步走了进去。
  那地道约有十余丈长,尽头处又是一间巨大的石室,广可十丈见方,其中空洞洞一无所有,但在正面壁间开着一道小门,里面像是连接着较小的一间。
  只见海内四老正并排的站在内间石室之前,巍然有如岳峙渊停,所着衣衫俱皆膨胀如鼓,显然正各自凝神聚气,蓄势待发。
  雷星云虽惧于海内四老的威势,但他忆及太极神丐之言,不由心头大急,顾不得己身安危,奋身就向内室之中抢去!
  耳际间但闻空明禅师沉声喝道:“小檀樾,莫非你不想再活了么?”
  但他却未加以阻拦,一任雷星云钻了进去!
  那内室之中光线较为黝黑,加之他急于抢入,心念之中那盖世奇人必然就在室内,故而连看也未看就越过海内四老,钻了进去!
  但当他看清石室中的一切时,却又不禁讶然失色。
  只见石室正中仍是一具铜棺,棺盖大开,但却似是与铜棺本身连在一齐,倒挂下来垂在一边。
  铜棺之上罩着一层薄薄的铁网,一个全身青衣,面蒙黑纱之人,正背向室门端然正坐在上面。
  那人全身上下均包裹在重重的青布黑纱之内,连双手也藏在长长的衣袖里面,双腿自膝部以下则覆着一幅长长的青布,直垂到铜棺之下。
  除此之外,室内再无别物,但在正面石壁之下却堆着不少的死人头骨,少说也在百具之上。
  雷星云大感惶惑不安,但他牢记着太极神丐之言,是以向站在门外的海内四老瞄了一眼,向坐在铜棺之上的人深深一揖道:“老前辈!在下……”
  铜棺上的人闻声噗哧一笑,道:“你叫谁老前辈呀?”
  声音甜脆,竟是女人的声音。
  雷星云呆了一呆,不由一连退后了三步。
  只见坐在铜棺上的那人,忽然从长长的衣袖之中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嘶的一声将蒙面的黑纱撕了下来!
  雷星云骤感眼前一亮,原来她竟是一个花容玉貌,最多只有双十年华的妙龄少女,但眉宇之间,却隐隐泛现出一股幽怨之色!
  他不免目瞪口呆,心头暗忖:那太极神丐所说胸罗玄机无所不能,持有“降龙残篇”之人,难道会是她么?
  她为何住在这种幽深得形同地狱的山洞之中?又为何要全身包裹着青布黑纱坐在那铜棺之上?
  这些大悖常情之事,使他百思不得其解,一时不由陷于沉思之中。
  忽听堵在室门的空明禅师朗宣了一声佛号,沉声喝道:“华双红,不知道老衲等已到多时了么?”
  坐在铜棺上的妙龄少女,头也不回的冷冷一笑道:“知道了又怎样?难道四位还要我起来迎接大驾么?”
  空明禅师又急宣了一声佛号,道:“老衲等体上天好生之德,有意留你一条生路,只要你将玉面罗刹的遗物交出……”
  不待空明禅师说完,华双红格格大笑道:“你们这样欺侮一个落难之人,不觉得太失身份么?”
  接着恨恨的啐了一口,又道:“我家祖传的东西,凭什么要交给你们?”
  声调颤抖凄厉,似是含蕴着无限的悲怒,使雷星云不由觉得大生同情之心,连带着对海内四老也起了甚大的反感。
  海内四老中的天南逸叟忽然沉声一笑,道:“华双红,如今你只须说两个字,想死?想活?”
  华双红突然爆出一串长笑,声如嫠妇夜泣,鸱枭昼啼,惨厉之中带着狂傲,而且由笑声中透发出的激荡内力,令人有些心头发颤。
  三玄道长眉头一皱,待华双红笑声停顿之后,语调异常平和的道:“贫道等均已是年逾百龄之人,早无贪嗔之念,至于玉面罗刹的遗物,不论是存于你的手中,抑或是流入江湖之间,终将贻无穷之祸,而且……”
  微微一顿,又道:“方今武林中灾变将起,若万一流入妖人之手,那就更不堪设想了!”
  华双红咬牙切齿的道:“降龙残篇是武林中人人欲得之宝,休说这等冠冕堂皇之言……”
  她冷冷的哼了一声又道:“当年合黎山上,如不是我妈一念不忍,你们早已做了剑下游魂,也不会有今天的欺孤灭寡,强取豪夺之事了!”
  说着似乎声泪俱下,悲怒已极。
  雷星云在旁木然呆立,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才好!
  华双红哽咽了一会,又鄙夷的道:“要不是趁我在被难之中,你们大概也不敢闯入这碎心洞内。”
  雷星云颇感惶惑不解,见华双红始终背向室门而坐,连动也不曾动过一下,心想:莫非她是被什么人以魔法禁在那铜棺上了么?
  海内四老均已面现微愠之色,空明禅师沉声喝道:“老衲等言尽于此,如果你仍然执迷不悟,休怪老衲等就要出手了!”
  华双红愤然叱道:“有本事尽情施为就是,要想教我献出祖传藏宝,却是万万不能之事!”
  一直未曾开口的慧清师太突然插口喝道:“何必还要和她忘费唇舌?打!”
  打字甫行出口,两只肥大的袍袖同时扬起,一股刚猛的掌力,立即向华双红背后打到!
  华双红背向四人而坐,始终未曾少动,此时老尼姑掌力已然击到,却仍旧未见她移动分亳,并无出手反击格拒之意。
  雷星云大吃一惊!慧清师太这双掌齐发之势,似是全力而为,如果击中,即使是大罗金刚之躯,也必将骨断筋折而死!
  他一时大为不平,对海内四老恃强凌弱的作为已经厌憎到了极点,虽然他知这自己远非慧清师太的敌手,但一股任侠豪迈之气,使他无暇多做计较,当下身形鹘起,奋竭全力,双掌猛然向慧清师太所发的掌力横击过去。
  殊料面前黑影一闪,端坐在铜棺之上的华双红却突然右臂一扬,一条长达丈许的黑布毕直的平飘出来,拦在了他的面,同时,那黑布像一条长蛇般的竟将他拦腰一缠,卷出了一丈余远。
  雷星云错愕不已,耳中忽听华双红轻声说道:“你何必自己找死?难道你不知他们是享誉天下武林的海内四老么?”
  雷星云大声答道:“不管他们是谁?这样的作为,只能算是恃强凌弱的卑鄙小人!”
  他边说边向外看去,华双红依然四平八稳的端坐在铜棺之上,奇怪的是既未见她出招反击,何以慧清师太那山沉海阔的两掌却未伤得着她?
  而且那样刚猛的掌力竟也未听到半点声息。
  仔细看时,只见慧清师太双掌业已垂下,面露羞赧之色,而华双红背后则衣角飘拂,两尺之内似乎蕴聚着一层淡淡的薄雾。
  雷星云大感惊讶,那是护身的玄阴罡煞内力!
  以内力护身虽不是新奇之事,但像这样行所无事,无声无息的化解了慧清师太那全力而发的一掌,而且又在同时将自己卷出一丈之外,却是至足惊人之举!
  空明禅师急宣一声佛号,扬声向雷星云道:“此女毒如蛇蝎!施主不要受了她的蛊惑!”
  雷星云冷冷大笑道:“以众暴寡,恃强凌弱,又复夺人之所有,侮人之声誉,雷某纵是痴騃愚顽之人,也能分辨出是非善恶!只可惜闻名不如见面,被武林敬仰的海内四老,竟能做出这等令人不齿之事!”
  三玄道长高宣一声“无量佛”,向空明禅师道:“此子冥顽不灵,难以渡化,我等下手吧!”
  空明禅师颔首不语,于是四老互望一眼,四人八掌同时缓缓扬起。
  这四位海内武林名宿,同时联手出掌,那威力不问可知,雷星云不禁为华双红暗捏了一把冷汗。
  海内四老已各自双掌高举过胸,情势千钧一发,设若四老八掌一击而下,不但华双红将被击毙当场,恐怕连她所坐的那口铜棺也要劈得碎成片片!
  只听空明禅师大喝道:“华双红动这是你自取灭亡,甘陷于万劫不复之境,休怪老衲等要下辣手了!”
  华双红枯坐如前,不言不动。
  四老八掌业已高举过顶,各以苍鹰搏兔之势一击而下。
  雷星云大吃一惊!如非他定力深厚,必会惊呼出声。
  但当四老掌力欲下未下之际,华双红却突然双臂一探,倏见铜棺头部现出五个骷髅头骨,口中俱各喷出一股黑烟。
  同时,华双红背后二尺之内薄雾复起,那五缕黑烟立即毕直的向海内四老射去,显然那黑烟是她以玄阴罡煞内力迫射而出。
  这些事发生得极是神速,使得四老的掌力不及击下,那五缕黑烟却先一步袭到了身前。
  海内四老被迫同时收招暴退,迅速的退入外面石室之中。
  在黑烟滚滚之中,只听空明禅师放声大笑道:“华双红,你以为凭这‘五阴鬼烟’能够伤得了海内四老么?”
  华双红冷冷一笑,并未答言。
  雷星云错愕不已,不知道这算那一门子的武功,一时心中忐忑不已,暗暗忖道:看这骷髅黑烟,绝不似正大门派之学,那太极神丐为何要称她为盖世奇人?
  华双红见他发呆之状,不由一笑道:“武功一道,不能专擅一门之学,不论内功外力,拳剑掌法,奇门五行,八卦九宫,以至医卜星相,用计用毒,必须门门皆精,才能在武林中称雄争霸!”
  雷星云心头凛然,不由期期艾艾的道:“那么姑娘定是门门俱精了?”
  华双红又复淡淡一笑,并不答覆他相询之言,却声音甜润无比的反问道:“你我素昧生平,方才你为什么要冒险救我?”
  雷星云应声答道:“济困扶危,翦暴除强,本是武林中人应有的职志!”
  但他说过之后却不由又觉得大为尴尬,他方才本欲救人,不料反为人救,华双红岂不会笑他的武功低劣!
  幸而华双红似是并未注意及此,淡淡的又道:“那么你又是因何来到这碎心洞中?”
  雷星云闻言不由双颊一红,心想:自己此来原是垂涎她的“降龙残篇”,但这话又怎能开口?
  是故他呐呐半晌,并未说出所以然来。
  忽然,他记起太极神丐交给他的那块发暗的三角红绫,当下连忙从怀中取了出来,送到华双红面前道:“姑娘可认识此物么?”
  华双红双目神光激射,讶然问道:“你从那里弄来的?”
  雷星云忙道:“是太极神丐老前辈交我带给姑娘的!”
  华双红双眉紧皱,一片忧郁黯淡之色。
  雷星云暗暗注意着她的神情,希望从她表情的变化中判断出她与太极神丐的关系,但结果却是陡然,华双红似悲似喜,似愁似怒又似毫不在意的样子。
  良久,华双红微微一笑道:“他已经死了么?”
  雷星云愕然问道:“姑娘是怎会知道的?”
  华双红仍然毫不在意的笑道:“如果他不死!必会自己前来,怎会把这东西交你带来?”
  接着沉声问道:“你可是也想谋取我的‘降龙残篇’么?”
  雷星云大为尴尬,虽然他目的确是为此,但此刻却摇着双手道:“在下怎会谋取姑娘之物!”
  但下面之言,却怎样也接不下去,只好收住话锋,赧然不语。
  他目光始终停在那骷髅黑烟之上,此刻只见那黑烟已经逐渐稀薄,瞬息之间,已是若有若无。
  同时,海内四老又各双掌当胸,缓缓向门首逼了过来!
  空明禅师沉声喝道:“华双红!还有什么鬼域技俩,还不快些一并旋来!”
  雷星云大吃一惊,不由脱口呼道:“姑娘小心!”
  华双红依然端坐未动,那五具骷髅之中却倏然又喷射出五缕似火非火的蓝色光焰,直射至石室之外。
  海内四老俱各发出一串冷冷的笑声,但却同时又向室外退去。
  华双红轻吁一声,道:“现在,大概又可以挡他们半个时辰了!”
  雷星云见华双红端坐不动,拒强敌于谈笑之间,不由大为敬服,闻言忖思了一下,道:“姑娘不能将他们逐走或是将他们击伤么?”
  华双红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如果我不在被难之中,就算将他们杀死,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现在,我却注定了要死在他们手里!”
  微微一顿,又道:“这‘怜毒鬼火’顶多也不过支持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就只好任由他们宰割了!”
  雷星云有些不解的道:“姑娘武功高深,显然不在海内四老之下,即使胜不了他们,也足可突围而出,何以姑娘却坐在这里动都不动?”
  华双红双眉微锁,摇摇头道:“走不了的!”
  她似是犹豫了一下,却突然“赤”的一声,撕掉了那覆盖在她腿部之上的巨幅黑布。
  雷星云轻轻啊了一声,呈现在他眼前景象不由使他大为错愕!
  他立刻明白了华双红为何在铜棺上端坐不动,以及为何她屡次提到目前正在被难之中。
  只见在她裤脚之下,是一双柔腻白晰的赤足,但脚踝上却套着一副粗如儿臂的铁环,牢牢钉在铜棺之上。
  雷星云愕然半晌,喃喃的说道:“那铁环是可以弄得断的,为何……”
  华双红幽幽一叹,打断他的话道:“要能弄断的话,难道我愿意在这里吃苦?”
  雷星云心知她所说的定非虚语,但他却奇怪谁能将她锁在这铜棺之上?
  方在忖思之间,只听华双红又道:“除了我母亲之外,谁也没能力禁制得住我,她老人家声言要囚我三年,现在三年之期已满,但听说她老人家已在天山遇难,只怕我只好在此处了!”
  言下对囚她之人并无恨意。
  雷星云黯然无语,时间悄悄逝去,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过了一百年那样长,又仿佛仅在顷刻之间,忽听门首之外又响起了海内四老的长笑之声。
  华双红突然抖动了一下,星眸微闭,黯然说道:“完了!今天我怕是难逃这场劫数了!”
  雷星云忙向那五颗骷髅头骨看去,只见那蓝色光焰已缩短到不到一尺,垂垂欲熄。
  只见四老有如岳动山移,落脚之处俱将地下石面踏得陷得三寸多深。
  天南逸叟大步当先,是时已步入内室门内,首先一掌向铜棺之上的五个骷髅头骨挥去!
  一阵乒乓之声过后,五颗骷髅头立即化为细碎粉屑四散飞扬。
  空明禅师沉声大喝道:“华双红,黔驴技穷了么?”
  华双红默然不答,但却突然长袖一拂,长长的黑纱箭射而出。
  雷星云蓦然一惊,原来那条黑纱毕直的向他射来!势疾式奇,欲避无及,立觉前胸关元穴一麻,虽是知觉未失,但却四肢僵直如死,变成了一尊泥胎石像。
  空明禅师、天南逸叟是时已经闪电般飘至铜棺左右两侧,同时暴喝一声,各向华双红推出一掌!
  这两掌缓缓飘浮,看来毫无力量,但两人的内家罡气却在这掌力中同时弹射而出,那无声无形的暗流,有如两座同时向中间推移的山峰,要将华双红活活的推挤而死。
  华双红轻叱一声,双臂陡然左右一振,同时张口一喷,三点红光迳奔左侧的天南逸叟射去!
  海内四老深悉华双红武功奇高难测,又复先后两次被她的“五阳鬼烟”,“磷毒鬼火”迫退,故而当踏入内室之时,已将毕生修为的功力全部提聚而出,此时空明禅师与天南逸叟自两侧以无极气功互相推挤,这种威猛而又慎重的打法,防的就是华双红有余力抗拒,以四老估计,华双红功力再奇再绝,也抵抗不了两老左右齐来的无极气功。
  不料华双红奇绝之处,仍然出乎了四老想像之外,当华双红两臂一振之时,空明禅师,天南逸叟不由同时一惊!
  原来那无异于铜墙铁壁般的无极气功所迫出的暗流,竟被数缕犀利强巨的指风透射而过,直向胸前扑来!
  二老被迫各自横身而退,但天南逸叟却未料到华双红在将全副玄阴内力挥出拒敌的同时,竟又能激发内力将口中所藏的暗器喷出。
  那三缕红光疾如电掣,而且又是迎向他跃退的方向射来,立觉左臂一麻,知是已被射中。
  但当此时,三玄道长却幽灵般的闪至华双红身后,右掌闪电而出,抵在了她的背后心窝之处,同时厉声喝道:“华双红!如果再妄动一动,立刻教你内腑五脏碎为片片而死!”
  华双红花容惨淡,牙关紧咬,不言不动,显然已被三玄道长所制。
  天南逸叟被华双红暗器射中左臂,立即将肩井穴以下脉穴完全封闭,及将衣袖扯落看时,则见暗器业已透穿而过,射中之处黑色凝聚,已经肿胀如鼓,心知她暗器奇毒无比,一咬牙,右掌倏起倏落,以“刃风掌”法,将自己左臂齐肩削落。
  慧清师太冷冷一笑,动作迅快无比,立即在华双红所坐的铜棺之上,逐一细细搜索,华双红被三玄道长抵在背心的手掌所制,只有任由慧清师太前后摸索。
  忽听华双红凄厉的一声呼叫,慧清师太已在她衣襟之下抓出了一个五寸多长,手腕粗细的漆布小包。
  空明禅师朗宣一声佛号,沉声向慧清师太道:“玉面罗刹遗物既已取得,不妨留她一命!”
  慧清师太冷冷的道:“禅师虽有不忍之心,贫尼却无慈悲之意,此女不除,日后必生巨祸!”
  说着倏出一拳,向华双红心窝击去!
  三玄道长抵在她背后的手掌业已撤去,慧清师太,这一拳要致华双红于死命,自是用力不轻,以致蓬然一声,华双红被击得仰面倒了下去!
  只见她抽搐了一下,嘴角溢出一股鲜血,但却挣扎着又坐了起来!
  慧清师太冷哼了一声,转身当先大步就走。
  空明禅师、三玄道长,以及天南逸叟,随在慧清师太之后相继而出,不一时就没了声息。
  石室内寂无声息,只觉阴气森森,那铜棺丶骷髅,以及天南逸叟遗下的那条已然黑紫肿胀了的断臂,恍如置身鬼域。
  雷星云虽被点中了穴道,但除了不能行动以外,一切经过却清清楚楚的看在了眼里,他明白华双红所以要点他穴道的原因,除了对她更加同情,甚至有些感激以外,对海内四老的毒辣,更是觉得愤怒憎恨。
  华双红静静坐了一会,目光向雷星云一瞥,立刻又长袖一拂,仍以那条长长的黑纱把他的穴道解了开来!
  雷星云连忙趋至铜棺之前,道:“姑娘……”
  华双红眼皮眨动,勉强挤出一丝凄迷的笑意,轻声说道:“我完了!”
  然后是一阵急遽的喘息。
  雷星云大为不忍,情不自禁的拉起自己的衣襟,为她揩拭着唇边的血渍。
  华双红斜着眼睛睨视着他,唇间仍然挂着甜甜的笑意,忽然身子一歪,把上半身完全倚在了雷星云的臂弯里。
  雷星云不忍躲闪,只好让她斜倚在自己胸前。
  不知过了多久,华双红挣扎着离开了雷星云的怀抱,神色平静的道:“你来的总算很巧,这是咱们命定的宿缘……你可愿答应我一件事么?”
  雷星云为眼前的凄凉景象已将感情完全控制,当下不假思索的答道:“姑娘尽管吩咐,在下即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华双红凄凉的一笑道:“既是如此,我也不能辜负了你的来意!”
  说着忽然由身边拔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反手就向自己腹部剌去!
  雷星云大吃一惊!欲待拦阻抢救,已是无及。
  眼见那柄长约半尺的匕首已经齐柄刺入她的肚腹之内,但奇怪的是华双红却似毫无痛苦之状。
  雷星云骇然问道:“姑娘!你何苦如此?”
  华双红凄然一笑道:“慧清师太临去之前,似以佛门般若禅功将我内腑震伤,顶多能再支持上一个时辰,必致气血散尽而死,另外,这棺上配有精巧的机关,三年来不论日日夜夜,我只能在上面坐着,方才被慧清师太一击之时,已然触动了机关,眼见那棺盖即将自动合闭,将我生葬在这铜棺之内。
  ……”
  她哽咽了半晌,徐徐又道:“反正我已是死路一条!”
  雷星云不由也鼻头发酸,胸头好像堵着一块巨石,他连忙侧目去看那挂在一旁的棺盖,果见那棺盖已在缓缓向上翻动,发出一串吱吱的声音,极是刺耳!
  华双红按住刀柄,轻轻一划,在她肚腹之上立刻裂开了一条半尺多长的刀口,但却未见流出多少鲜血。
  雷星云虽自命为铁铮铮的汉子,但对眼前这惨厉之事,却不忍再看下去,当下两眼一闭,把头转了过去!
  华双红睨视了雷星云一眼,有如带雨梨花般的面颊上倏然泛起一丝志得意满的傲然笑意,但那笑容旋即消逝,却在肚腹中取出了一件鲜血淋漓的东西。
  那件东西虽是沾满了血迹,但依然看出是一个五寸多长,手腕粗细的,漆布小包。她把那东西慎重的交到雷星云手下,道:“拿去吧!快些收好!”
  雷星云讶然回过头来,道:“什么?姑娘……”
  他大感困惑不解,方才他已明明看到被慧清师太从她身上搜去了像这个相同的一件小包,何以她又剖开肚腹,取出了这相同的一件?
  但华双红眸光定定的凝注到他的脸上,似是含有一种使他无法推拒的力量,当下只好接了过来,慎重的收在腰间,道:“这件东西……?”
  华双红一笑道:“这就是震烁武林的‘降龙残篇’,只要你根据上面记载的武学悉心苦练,不难成为当世武林中的第一高手!”
  雷星云呐呐的道:“可是,姑娘您……”
  华双红仍然笑道:“你不是已经答应我一件事了么?”
  雷星云忙道:“只要姑娘吩咐,任何事我都会给您去办!”
  华双红点点头道:“现在不用问我,只要你肯答应就行了……”
  雷星云方欲再度开口追问,却忽然听得那铜棺的棺盖一阵吱吱大响,急忙凝神看时,只见那棺盖已然直矗起来,直如泰山压顶一般,眼见就要当顶砸下!
  雷星云大吃一惊!立即用尽全副力气去推那棺盖,但那棺盖犹如压下的一座山峰,不但丝毫不能推动,反而更加速了下压之势!
  雷星云气喘如牛,大汗淋漓,但仍拚命的推着棺盖不放,耳中忽听华双红叱道:“傻瓜!凭你此刻能有多大气力,难道你想和我一道死在此处么?”
  雷星云拚力喊道:“姑娘,容我再说两句话,我……”
  华双红凄然喊道:“我愿意听!可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雷星云骤感那棺盖下压之势大增,自己的双臂和身子已经弯成了一支弓形,同时,一股大力由华双红手上挥出,将他撞得脱手而退,一连摔出了七八步远,跌坐到地上!
  雷星云顾不得痛楚,连忙翻身一跃而起,但一声乒然巨响过后,那棺盖已经合盖在棺上,华双红硬生生的关在了里面!

  第二章  幽谷奇人
  雷星云见那棺盖蓬然一声阖了上去,将华双红生葬其内,心中大急,当下疯狂一般的冲了上去,运足十成功力,拚命去扳动那铜棺棺盖。
  同时一面放声狂喊道:“姑娘!姑娘……”
  但那棺盖紧紧的阖盖在铜棺之上,似是已经合为一体,任凭他如何运力狂掀,也仍然不见丝毫移动。
  但他仍旧不停搬动,直到声嘶力竭,双手弄得鲜血淋漓,方才无可奈何的停下手来,一阵伤感,止不住伏在棺上痛哭起来!
  他不仅为华双红的惨死而哭,也为他自己的不幸而哭!
  良久,良久,他方才止住哭声,斜倚在铜棺上呆呆出神。
  一幕幕悲惨的往事,不停的在他心头闪动,宛如万把钢刀在不停的戮戳着他的心胸!
  父母的被诬遇害!白三轩、太极神丐、华双红,这些对自己有着深恩大德之人,也都一个个相继惨死,使自己连报恩的机会都没有!难道自己竟是这样的不祥之人吗?
  他不知道此刻已是什么时光?但石室之中却并无黑暗之感,铜棺骷髅,以及天南逸叟的那条断臂,一切都清晰可见。
  收入眼中的尽是一片阴森凄清,使他不由肝肠寸断!
  忽然,他记起华双红曾要他答应一事,但她却并未说出那事的内容,便不得不含恨而逝!
  他又连声顿足长叹,心想那必是一件重要无比之事,只可惜她未及说出,否则自己亦可多少补报她一点深恩厚泽。
  他从怀中掏出那华双红剖腹取出的漆布小包,只见那小包血迹已干,拿在手中,不由又是一阵凄惨。
  那小包包裹得极是严密,布缝处均用蜡线密密的缝合,他仔细的慢慢去拆,费了好半晌的工夫,方才把那小包拆开。
  小包之中是一本素绢装订的书册,共有四十余页,每页上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封面上是“降龙残篇”四个大字,一旁另有一行小字是“丙申荷月,玉面罗刹华灵仙重订。”
  他有些暗恨自己的阅历浅薄,对一般武林轶事江湖传闻毫无所知,从来就没听说过玉面罗刹华灵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但他可约略的推测出她可能就是华双红之母。
  他把手中“降龙残篇”谨慎的收入怀中,如今他虽然终于获得了这部震烁武林的千古秘笈,但想到因此而死的华双红,心头却是沉重无比。
  倏忽之间,他脑中又掠过了无数疑念。
  他记得华双红临死之际,依然时展笑容,将自己推开时内力充沛,不似当真垂死之人!
  他越想越是迷惘,难道华双红并未死去,而那棺内也是一条通往别处的地道,华双红或许已经离此而去?
  但他立刻又推翻了此一想法,他亲眼看见华双红两足被锁在铜棺之上,慧清大师以般若禅功震碎了她的内腑,匕首划破了肚腹,就算是金刚不坏之身,也没有幸存之理,何况,假如她果真未死,又怎会将这等武林至宝交到自己手上?
  他想:要打破这个哑谜,除非是打开这座铜棺,但眼下自己却没有这大本领!
  他努力收拾起悲伤之念,心中已然平复了不少,他缓缓站起身来,揩干了满面的泪痕,蓦然脑海中又掠过一个意念,使他不由像电击般感到全身一震!
  降龙残篇既已落在自己手上,那慧清师太由华双红身上搜去的自然是件膺品,待海内四老发觉到是假的时,必会再度转来,以自己的武功,怎会是那四个老儿的对手,这已经到手的武林至宝,岂非要被他们生生夺去?
  意转心动,当下急急就由原路向洞外奔去!
  幸而洞中到处沉静得不闻点滴声息,那地道之上的铜棺依然大开,眨眼之间,他已置身洞外!
  此时他方才发觉到天色已是入夜之时,在这群峰环拱的山腹之中,触目所及尽是怪石乱树,断壁悬崖,处处黑影幢幢,令人惊怖不已。
  他不敢多作停留,也不敢由原路而走,只好向更为险峻坎坷的崎路走去。
  他默默忖思,眼下他急需的是一处隐秘安全之处,去尽快的习练那降龙残篇上的绝世武学,只要武功练成,就再也没有所惧之事与所怕之人了。
  他慌不择路,一味向深山绝壑之中驰去!
  正在奔行之间,忽感眼前一花,尚未来得及辨清自己究竟遇到什么事故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已在耳畔响起:“阿弥陀佛!小施主这等匆匆忙忙,要去那里?”
  原来那正是海内四老中空明禅师的声音。
  雷星云大吃一惊!急忙收住身形,定神看时,只见海内四老已经并排的站在自己面前五尺之处,四人八道目光如电炬般一齐逼射到他的脸上,同时,他看得出慧清师太与左臂已断的天南逸叟脸蕴怒容。
  四人来得无声无息,恍如幽灵鬼魅无殊,益发显示出他们那无与伦比的武功内力,已到了登峰造极之境。
  雷星云虽感心惊,但表面上却镇静无比,当下冷冷一笑,道:“在下要去那里,老禅师问得着吗?”
  说着转身就要走去。
  空明禅师怔了一怔,闪身追上一步,道:“施主要去那里,老衲等自是无权过问,不过,有一件事老衲等却必须弄清楚……”
  微微一顿,又叹婉一声道:“华双红果是机智绝伦,聪明无比之人,老衲等竟然中了她的圈套,搜到的只不过是一卷破布!”
  雷星云凝视着空明禅师,忽然忍不住失声而笑。
  空明禅师目光一凛,忽又喝道:“小施主还请直言,那‘降龙残篇’是否已经落在你的手上?”
  雷星云摇头笑道:“在下根本就没听说过什么‘降龙残篇’又怎会落到我的手上!”
  慧清师太已有不耐之意,走前一步道:“大师何必与他多费唇舌,抓过来搜他一搜就是了!”
  空明禅师颔首一笑,又向雷星云道:“眼下万劫魔宫已有侵吞江湖之势,处处频现敌踪,牙爪遍布,如若那降龙残篇果然已入你手,相信你绝难将这武林至宝保存到一月以上,而且说不定还要招来杀身之祸,不如暂时交与老衲等为你收存……”
  雷星云冷冷一笑道:“老禅师这等好意,的确令人感动,可惜在下既无什么‘降龙残篇’,而且又有急事在身,只好就此别过了!”
  一言甫毕,人已倒跃而出,迳向来路退去!
  讵料一片震天的长笑声中,两条人影疾如鹰隼,已从他头上跃过,横身拦在面前,正是天南逸叟与慧清师太。
  慧清师太勃然大怒,尖声厉叱道:“小娃儿,你也太不自量力了!”
  右臂一探,向他肩头抓来!
  那一抓之势极是骇人,但闻指风飒然,先声夺人,而且面前所见尽是掌影指锋,似是千百只手掌同时抓来一般!
  他对海内四老已然愤恨到了极点,那一掌自是全力而发,要知他自承受了太极神丐蔡天化毕生修为的真元内力以来,虽然尚不能融化运用,但当这危急之际,奋竭全力拚命出掌,亦自威力不凡了,已足有碎碑裂石之能!
  慧清师太似是亦未料到雷星云掌力如此浑厚,不免为之呆了一呆。
  然而,这一掌虽然威势不凡,但对成名多年的海内四老来说,却仍然有小巫大巫,云泥之别!
  雷星云但感掌力如同击在一堵铜墙铁壁之上,激荡的掌风立被反弹而回,竟将自己身躯弹了起来,向左侧十余丈外落去,因而避开了慧清师太的一抓!
  然而左侧五尺之外即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雷星云弹出的身形立刻向下落去!
  空明禅师纵身赶至崖边,大袖一卷,同时挥出两道回旋掌力!
  雷星云弹出十余丈外的身形立刻像遇到一个大网一般又被猝然拉了回来!
  他此时虽然已被弄得头昏目眩,昏昏沉沉,但脑海中却有一个坚定的意念,那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使华双红的遗物落入海内四老之手。
  故而当他身形被卷回崖边之时,双脚蓦然向一块突出的岩石一蹬,奋竭全力又复箭射般向崖下射去!
  这一着大出海内四老意料之外,料不到这小娃儿对生命如此不知珍惜,竟然甘心寻死。
  空明禅师高宣一声佛号,巍立崖边,一时瞑目无言。
  他的回旋掌力虽然巧夺天地道化,但也已无能将二度跃下悬崖的雷星云再卷了回来。
  三玄道长,慧清师太,天南逸叟俱各望着黑云飘忽,深不可测的崖下黯然出神,默无一语。
  良久良久,慧清师太方才低喟一声,道:“可惜一部武林秘笈从此永久失传了!”
  原来雷星云奋身跃下的悬崖,正是龙首山的毒龙谷,毒龙谷不但是龙首山的一处恐怖之地,在武林江湖之中提起毒龙谷,也是令人惊心怵目之事。
  毒龙谷原名黑云谷,因为谷中黑云弥漫,长年凝聚不散而得名,据说五十余年之前,有人发觉谷中盘据了一条毒龙,由于黑云弥漫,任何人也没见过这条毒龙的真实形状与身材长短,但一般传说是至少长有二十余丈,口喷毒雾,中人后一个时辰之内化为一滩脓血,而且在五十丈内,毒龙巨口一张,就能将人吸入腹中,于是毒龙立刻传遍江湖,虽有不少大胆的武林人物相率前往探查,但一批批的人俱皆有去无回,很显然的是俱皆遭了龙吻,自此毒龙谷成了江湖中的恐怖之地,再也无人愿冒生命之险一探究竟。
  海内四老武功虽列字内一流高手,但同样的对那毒龙敬而远之,而且雷星云与他获得的降龙残篇此刻即使未入毒龙腹中,也必然已然化为一滩脓血,去亦无益,故此四人各怀着沉重的心情徐徐转身而去,逐渐隐没于夜色之中。
  雷星云情急之下,宁死也不肯将降龙残篇落入海内四老之手,故而不假思忖,宁肯翻落崖下,也不肯被海内四老所擒。
  他不知这悬崖有多少深浅,更不知是什么毒龙谷,只要逃出四老掌握,他即使粉身碎骨,也是在如不惜之事。
  耳际间但闻得风声呼呼,身形愈落愈快,惊慌中睁眼看去,但见一片黝黑,他双手挥舞,凌空乱抓,但却抓不到一点可以藉力之物,只有任由身形如飞瀑下泻,迳朝谷底落去!
  那道悬崖少说也有千丈之高,雷星云已可看到谷底隐隐约约中的嶙峋怪石,心头一惨,暗道:完了!
  就当他闭目等死之时!忽觉谷底之中突然升起一股棉软无声的暗流,就如一面巨网,将他疾遽下泻的身躯轻轻一托,使他立即弹射起三四丈高,再度缓缓落了下去,经过这样一来,雷星云顿时有如腾云驾雾一般,轻轻落下地来!
  谷底暗黑如漆,伸手不辨五指,雷星云惊魂乍定,一时不由伏在一块岩石上拚命喘息。
  忽然——
  一串低沉沙哑的笑声传入耳鼓。
  那笑声虽是沙哑低沉,但却内力充沛,就如一面硕大无比的巨鼓,在轻轻敲击一般,令人不由阵阵心弦震颤。
  雷星云大吃一惊,立即记起自己落下时那股升起救了自己的棉软暗力,否则这等怪石如林的谷底,自己早已粉身碎骨而死了!
  睁眼看时,只见就在自己左侧数尺之处,有一个馍馍糊糊的黑影,那笑声就是由那团黑影中发出。
  雷星云目力虽已较常人敏锐许多,但在这等暗夜之中,加上谷底黑雾弥漫,依然无法看清那究竟是人是鬼?
  他连忙向前走了两步,凝神看时,只见那团黑影果是一个跌坐着的怪人,乍见之下,雷星云不由又大吃一惊!
  只见那怪人双目一睁,有如划空而过的两颗流星,但一身宽大破旧的青衣将他全身俱皆包裹起来,表面看来直似一个棺中拖出的幽霆一般。
  除了两道炯炯焖逼人的眼神之外,那怪人生得矮小瘦弱,满头长发加上满面浓髯,凌乱的纷垂在胸腹两肩之上,仿佛有生以来就没有修剪过一次。
  同时一阵腐臭气味从他身上传了出来,刺鼻欲呕。
  雷星云连忙深深一揖,道:“老前辈,是您救了我吗?”
  那怪人又呵呵一笑,道:“这里除我之外,再没别人,我不救你,又有谁来救你!”
  目光电炬一掠,又道:“孩子!过来!”
  雷星云虽然心感他的救命之恩,但对他那怪异模样,加以那薰人的腐臭之气,使他不由踌躇不前。
  那怪人伸出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掌向雷星云连连招着道:“孩子别怕,过来让我仔细看看你!”
  不独那话语声调之中令人有一股不可抗拒之力,而且那轻轻抬着手掌之中也挥出一股无声的回旋之力,将他硬拉到了面前。
  那怪人立刻拉住他的双手,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不停的打量起来!
  雷星云顿觉两手如被套在数道钢箍之中,一时不由大惊,心知这怪人是一位武功盖世的前辈耆宿,但却想不出他何以在这阴暗潮湿的深谷之中,而且弄得这般狼狈模样?还有何以他身上会有那种难闻的腐臭之气。
  同时,他更摸不清这怪人的来历路数,不知他用意是善是恶,自己身怀“降龙残篇”,设若被他知道,岂非是颇为危险之事。
  是以一时讷讷无言,颇觉忐忑不安。
  那怪人在他脸上扫视良久,缓缓松开双手道:“孩子!你的缘份不浅,我的缘份也不浅……”
  接着有些感喟的喃喃自语道:“老朽在这毒龙谷已然呆了多年,自忖再也难遇世上之人,想不到垂死之际,还有这等巧事!”
  微微一顿,忽又目光一凛道:“孩子!你怎会由悬崖之上落入这毒龙谷中?”
  雷星云呆了一呆,呐呐的道:“在下……在下深夜窜行深山,不慎失足掉下来的……如非老前辈相救,在下早已死去多时了!”
  说毕,又向怪人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那怪人双目神光激射,呵呵笑道:“坐下,坐下,老朽最是耐不得寂寞,可是在此已然半年多没见过一个生人了!”
  雷星云心神已然定了不少,见那怪人虽然不住呵呵而笑,但在那虬髯乱发之中却是一张面带重忧,神态黯淡的脸容。
  当下也勉强一笑,道:“老前辈尊姓大名?因何……”
  那怪人黯然一笑,沙哑着嗓子说道:“说起我的名号,不但你不会知道,当世武林之中大概也没有多少人能够知道,不过……”
  他双目神光一掠,接下去道:“知道我名号之人,任谁都得退避三舍,如果我一怒之下,武林间立刻就能变成一片血腥屠场……老朽姓南名凌,绰号夺命郎君,你可听说过吗?”
  雷星云果然不曾听说过,但却无限敬重的道:“老前辈定是功高盖世,宇内无敌之人?”
  南凌老人忽然有些赧然的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老朽也并非全无敌手……”
  神色黯淡的微吁一声,叹道:“老夫落得这般模样,即是遭了一个武功相若之人的毒手!”
  说着忽然抖手一扯,那覆盖在他身上的青色长衣立刻一下子掀了开去,触目所及,是一片惨不忍睹的惨状,同时恶臭之气,使人忍不住心头作呕。
  只见那南凌双足小腿,已然仅仅剩下了嶙峋的白骨,膝盖以上是脓血四溢的腐肉,溃烂之处,已然及于小腹之上。
  雷星云大惊失色,想不到已经全身烂掉了一半之人仍能活在世上,同时对他大生恻隐之心,当下顾不得刺鼻的恶臭,无比激动的道:“不知是什么人把老前辈害成这般惨状,在下一定要为你报仇雪恨!”
  南凌老人惨然一笑道:“老夫伤住了她的玄阴掌下,但她也伤在了老夫的青芒剑中,如今可能早已曝尸荒山,化为一堆枯骨了!”
  言下不但并无恨怒之意,反而显得无限凄然!
  雷星云一时不知如何安慰这位可怜的老人,沉默良久,又听南凌老人幽幽的说道:“即使她并未死,老朽也无报仇之意,当时原是怪老朽不该……”
  忽然顿下话锋,一派黯然之情。
  雷星云大为讶异不解,忍不住试探着问道:“不知那伤了老前辈之人究竟是……”
  南凌老人忽的目光一凛道:“孩子!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她姓华名灵仙,人称玉面罹刹!”
  雷星云遽感心头一震,羞点昏了过去!
  南凌老人似是已经看出雷星云的失常之状,道:“怎么?难道你听说过她的大名?”
  雷星云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摇摇头道:“没有,在下阅历浅薄,对武林中的前辈名宿大多不曾听说过!”
  但他心中却万念起伏,波动不已,一时陷入茫然沉思之中。
  只听南凌老人徐徐又道:“老朽拚命来此,原是要完成一段心愿,可惜误入此谷,难以翻越这一道千丈悬崖……”
  望着那雷星云翻落下来的悬崖,无限感慨的叹道:“当老朽未曾负伤之前,这道悬崖在我眼中只不过等于三尺竹篱,但此刻却无异万丈天堑,老朽半年以来,只能望着这道悬崖闭目等死……”
  言下凄然不已,雷星云亦不觉为之鼻酸。
  南凌老人把暴露出来的腐肉枯骨又用长衣掩盖了起来,凝视着雷星云,道:“孩子,老朽有两桩死不瞋目之事,要重重托你替我……”
  不待他说完,雷星云立刻应道:“老前辈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晚辈一定尽力去办,即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南凌老人倏然由身旁抽出一柄寒光森森的宝剑,递到雷星云手上,道:“此剑剑名青芒,为地极之中万年钢母所铸,昔年曾被列为武林六大珍宝之一,老朽毕生佩带,未曾须臾少离,如今,这剑就送你了!”
  只见那剑长可三尺,青芒耀眼,金镶玉镂,确实是一柄千古利器,南凌老人将剑锋轻轻插入鲨鱼皮鞘中,神色凝重的向雷星云递了过来!
  雷星云迟疑着接过宝剑,道:“老前辈原说是要晚辈代您去办两件重要之事,为何却将这种名贵之物送与晚辈?”
  南凌老人点点头道:“不错,老朽第一桩托你代办之事,就是要你拿这柄宝剑到山腹碎心洞中,去救一个被困之人。”
  雷星云又是一惊!不由脱口问道:“前辈说的可是那华双红吗?”
  南凌老人闻言呆了一呆,道:“怎么?你知道她?”
  雷星云收束了一下心神,道:“晚辈不过是听的江湖传言,并不十分知道。”
  南凌老人似乎更为惊讶,急急的道:“莫非江湖中已将这事传开了吗?”
  雷星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犹豫半晌,方才答非所问的道:“那位华姑娘是否就是玉面罗刹华灵仙之女?”
  南凌老人讶然点点头道:“不错。”
  雷星云犹豫了一下,又道:“老前辈既是伤在玉面罗刹手中,为何又要救她的女儿?还有,不知那玉面罗刹因何要将她女儿囚禁在碎心洞内?”
  他因急于打破这些疑团,故而急不及待的冲口问了出来。
  南凌老人定定的凝视了他一会,道:“这些事说起来!唉……”
  他忽然收住话锋,重重的咳叹了一声,似是有许多难言之隐,同时面色之上立刻泛起一片阴霾。
  雷星云虽然心急,却也不敢继续追问。
  良久良久,方听南凌老人黯然说道:“有些事将永远成为武林之谜,老朽只能约略告诉你几点,那华灵仙虽是武功已达登峰道极之境,但却与老朽一般,同属左道偏激之学!”
  雷星云不由呆了一呆,只听他继续说道:“华灵仙心地甚好,但却不免失之严酷,虽身负左道之学,却以正派游侠自居,华双红是她亲生之女,却因失手误杀了三个无辜之人,而被她囚禁三载……”
  雷星云听得极是入神,同时对华灵仙的为人不觉由衷的滋生出一股敬意。
  南凌老人徐徐又道:“老朽十年前出亡塞外,与华灵仙亦已九年未见,一年前老朽重返中原,途次天山又与华灵仙重逢……”
  他声调愈显沙哑,同时两颗豆大的泪珠顺腮滚了下来,炯炯的目光一时也似黯然失色。
  凄然良久,方才接下去道:“其实华灵仙对我并无恶意,老朽之所以重返中原,也是……也是为了要与她再续前缘,不料……”
  他似是对这事伤心无比,以致话锋几度中顿。
  雷星云原是十分聪颖之人,从南凌老人语句之中,已经约略的猜测出了他们中间的关系纠葛。
  南凌老人凄然半晌,又哽咽着道:“不料我们一言不合,竟互以性命相抟,结果弄得两败俱伤……华灵仙垂死之际,方才说出把华双红囚禁三年之事,故而老朽挣扎而来……”
  雷星云忍不住插口问道:“目前华灵仙可是已经……已经死去了吗?”
  南凌老人忽然发出一串比哭还难听的格格笑声,道:“她已被老朽的青芒剑刺伤了四大死穴,当时虽未断气,但此刻想必早已化为一堆枯骨了!”
  雷星云亦不由心头恻然,喃喃又道:“那么,华双红姑娘……”
  南凌老人打断他的话道:“你就不必多问了,老朽垂死挣扎,要来救她,是因她与老朽有骨肉之亲……”
  说罢似是因心情过份激动,不由瞑目喘息起来。
  雷星云待他喘息略定,道:“老前辈要晚辈去办的第二桩是……?”
  南凌老人忽的睁开眼来,神光激射,一片恨怒交并之意,十分激动的道:“每年端午、中秋、除夕三天的夜晚,在川中九顶山落雁峰顶,必会出现一个手持精钢折扇,身着紫袍之人,此人与老朽有不共戴天之仇,不论迟早,你要用我的青芒剑将他毙于剑下……”
  雷星云虽听得惶惑不解,但却满口答应着道:“晚辈一定遵命照办!”
  南凌老人说完之后,似是因耗用心神过多,触动内腑创伤,一时皱眉蹙额,满面痛苦之色,仰身倒在乱石堆中,急剧喘息,雷星云不由又是一阵恻然,心想这样一个身负重伤的老人,在这等幽谷无人之处,已经捱忍着活了半年以上,是何等可悲之事!
  但他过于疲累,在茫然忖思之中,竟不觉也走入了睡乡。
  待到一觉醒来,已是次日辰时过后,谷底黑雾萦绕,虽有淡淡的日光投射下来,但却依然一片黝黯。
  南凌老人早已醒来,正斜倚在一块巨石上瞑目喘息。
  雷星云缓缓打量着谷中形势,忽然又是一惊!
  只见在不远之处有一条二十余丈长的骨骼,看来似蛇非蛇,似蟒非蟒,生前定是一只庞然大物,一时目光不觉定定的凝注到那已经干枯的骨骼之上。
  南凌老人较夜间的激动神情已经平复了许多,见雷星云的吃惊之状,不由微微一笑,道:“此谷之所以称为毒龙谷,就是因有这条噬人的毒蟒,半年之前,老朽到此时,已然将它除去了!”
  雷星云更加惊异,想不到南凌老人重伤欲死之中,仍能除去这等庞大的一条噬人毒蟒!
  说话之间,南凌老人忽的举手一招,但见一条儿臂粗细的大蛇已被他的回旋掌力卷入手中。
  他微微一笑,顺手把那长约丈余的大蛇撕成几段,摆在一侧的岩石之上,道:“孩子老朽半年多以来,就是靠了这种东西活命!”
  说着拿起一段,就往口中送去。
  雷星云虽是练武之人,但生平最是怕蛇,见状连忙扭开头去。
  南凌老人却毫不在意的狠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
  忽然——
  一股淡淡的幽香传了过来。
  在那腥臭交炽的气味之中,这股淡淡的幽香,使雷星云心神不由一振。
  南凌老人吃了两段蛇肉,抹抹嘴上血渍,见雷星云举目四顾之状,立刻像记起一桩大事一般,向崖壁上一指,道:“孩子!老朽一生是无缘之人,这崖壁之下生有一株千年难逢的龙涎参果,目前已是将熟之时,只是老朽眼下最多只能再挣扎着活上三天,等不得了……”
  雷星云顺着他所指之处看去,只见崖壁底部数块山岩合拱的一个小洞之中有一道细小的山泉,流出一泓细如棉线的流水,就在那泉眼之下生有一株野草般的植物,只有五瓣绿叶,结了三颗樱桃般的果实,已呈朱红之色,那一缕淡淡的幽香,正是那三颗果实发出。
  雷星云并不懂什么龙涎参果,见那三颗细小的果实除了有一股诱人的香味之外,也并无什么特别出奇之处,一时不由呆呆怔视不语。
  南凌老人微吁一声,神色凝重的道:“龙涎参果为世间罕有之物,原是生于地心岩石空洞之中,须用龙涎之水灌溉,三千年始能结果,这一株果实将熟,至少已是三千年前之物,只可惜老朽难以再等得几天……孩子!这就是你的造化了!”
  雷星云把目光从那三颗果实上移了开来,有些怀疑的道:“前辈不会认错了吧,这种小小果实又有什么出奇之处?”
  南凌老人双目大睁,道:“孩子!这三颗龙涎参果,俱是价值连城之宝,虽是用万两黄金也没处去买,不但可起死回生延年盆寿,善解百毒,而且可使内功立增百倍……”
  说着用手一指那高与天接的悬崖,道:“待这参果熟后,你只需吃上一颗,就可以跃上这道悬崖,离开此地,用那青芒宝剑去解救我那……华双红了!”
  雷星云半信半疑,道:“这东西既是有这样大的功能,老前辈为何不快吃上一颗?”
  南凌老人沉声叹道:“这就要看各人的缘份了,半年之前,这株参果就已欲熟未熟,但眼下看来,仍然不是三两日内所能熟得了的,可是老朽已经再也无能活过三日了!”
  雷星云再看看那朱红的三颗小果,道:“看这颜色气味,都像已经熟透,老前辈何妨吃上一颗试试?”
  说着就起身欲去采撷。
  南凌老人突然沉声大喝道:“别动……”
  雷星云只好依言停了下来,只听南凌老人惨然一笑道:“造化弄人,凡事冥冥之中皆已前定,不是人力所能勉强得了的……”
  接着脸容一整,目光射在雷星云脸上,十分凝重的道:“记住!参果熟时色泽变为赤红,会自动落蒂坠地,未落地时干万勿去采撷,那样不但毫无功效,反而会为剧毒所伤!”
  雷星云暗吃一惊,心想:这等三千年方始一结的仙果,未熟之前竟是含有剧毒之物,这倒是自己识见太浅薄了!
  当下只好缓缓走了回来。
  南凌老人又仔细端详了雷星云半天,忽然笑道:“孩子,看来你的缘份果然不浅,当你去救了华双红时,她极可能会送你一件武林至宝……”
  雷星云心头一动,但却故作不解的道:“晚辈去救她也无非是受老前辈之嘱,对华姑娘并无什么恩惠可言,她怎会送我什么武林至宝?”
  南凌老人仍然笑道:“这就难说了,每人缘份不同,那件武林至宝虽是一宗难觅难求之物,但在华双红手中却无用处……!”
  微微一顿,又道:“那原是一部武林秘笈,练成之后足可成为武林第一高手,但那上面记载的武功,却俱是女人无法研练之学……”
  雷星云心头了然,知道南凌老人所说的必是“降龙残篇”无疑。
  南凌老人格格大笑了一阵,道:“当年这部秘笈原在华灵仙之手,老朽费尽了心机,苦候了二十年,也没能够得到,想不到……”
  沉声一叹,又复瞑目不语。
  雷星云心头亦自黯然不已,同时对这垂垂欲死,武功奇高的老人也有不少的疑念,他究竟是否华双红之父,他当年是善是恶?因何一言不合就与华灵仙以死相搏,眼下看来,他虽是一个令人同情的可怜人,但谁知他过去又是怎样一个人物?
  心中方在惘然忖思,忽听南凌老人又笑道:“孩子!如果你真有这种缘份,凭着降龙残篇,龙涎参果,与老夫送你的青芒剑,至多一年之后,足可使你称霸武林,再无敌手,成为千古以来,天下武林中的第一个怪杰,到那时休要忘记,老朽的这段情份……”
  雷星云忙道:“单凭老前辈的救命之恩,就足以使晚辈没齿不忘。”
  南凌老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老朽毕生所学虽是左道偏激之学,但当世武林正大门派之中,也难以找出几个敌手……”
  微微一顿,叹道:“可惜老朽时日已然无多,只能将最精彩的剑法中传你三招,不知你是否愿意一学?”
  雷星云忙道:“既蒙老前辈不弃,那自然是晚辈求之不得之事。”
  南凌老人由地上拣起了一支草棍,权充长剑,道:“你先注意看上一遍,这第一招名叫‘八方风雨’……”
  说着用手中草棍一圈一点的比划了一遍,又道:“这第二招叫‘横扫乾坤’……第三招叫‘地覆天翻’!”
  说着一一演练了一遍。
  雷星云凝神注目,看南凌老人出手的剑法似简实繁,每一招中都暗含着无数变化,他虽是极端颖悟之人,但也不免双眉紧皱,有些膛目结舌。
  南凌老人演练完毕,有些自得的一笑道:“这三招俱是老朽领悟的独创之学,第一招中共有三七二十一种变化,可以因时而变,因人而变,因地而变,因对方之变而变……”
  雷星云耐心的听着老人详细解说,一面又随着他的手势不断练习,这一招剑法足足耗去了三个时辰,方才大略的可以领会得其中运用之巧!
  南凌老人似是性情极为暴燥,见雷星云一时难以学会,不由大喝道:“孩子!你怎么这等笨法?设若你要研练降龙残篇上的武功,要等到几时才能把它学会?”
  雷星云赧然无言,呐呐不语。
  南凌老人不由又黯然一笑道:“这也怪不得你,你已经算是聪明的了!老朽研练这三招剑法,足足费了三十年时光。”
  雷星云咋舌不已,但由那繁复的剑招中看来,南凌老人所说当非虚语,心想:不知降龙残篇上又是何等艰深之学?
  直到黄昏日落之际,雷星云方才把那一二两招剑法勉强全部学成。
  南凌老人把手中草棍一丢,喘吁着道:“明天再学吧!看来老朽也许还能支持到将这三招剑法教完。”
  雷星云早已腹中雷鸣,但他宁肯饿也不肯吃那蛇肉,于是他藉着落日余晖出去打猎,居然在谷中抓来一只野兔,两只山鸡,南凌老人大喜,两人立刻生起一堆野火,炙烤野味。
  南凌老人似是因为半年多未曾吃到熟食,这一餐吃得津津有味,吃过之后即刻沉沉睡去。
  雷星云脑海中仍然沉迷在那两式剑招之中,同时昨夜经过了两三个时辰的酣睡,此刻亦无睡意,于是就在一旁继续研练那两招剑法,直到东方微明之际,方才大汗淋漓的停下手来。
  待到南凌老人醒来,又继续教他第三招剑法,“地覆天翻”。
  这一招似乎才是南凌老人毕生精粹之学,招中寓招,变中寓变,从凌晨到日落,雷星云依然不过学会了一半。
  第三天继续苦学,幸而南凌谆谆指点,不厌其烦,直到傍午时分,足足费了一天半的时间方才把第三招学得了一点门路。
  南凌老人颓然丢下手中草棍,喘吁着道:“还好,总算我苦学独创的三招剑法,没有随我永埋泉下,我……再也不能支持下去了!”
  说罢,翻身就倒了下去。
  雷星云大吃一惊!急加奔了过去,只见老人面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似是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雷星云俯下身去,一面推拿着他的穴道,一面轻轻喊道:“南老前辈,南老前辈……”
  南凌老人苦笑着瞥了他一眼,无力的摇摇手道:“不用管我,我……已经不行了!”
  雷星云大为伤痛,心想:为何对我有恩之人,一个个都在遇到自己之后相继惨死?白三轩、太极神丐、华双红、如今又是南凌老人……
  然而南凌老人的伤势确已到了神医束手之时,何况又是在这深山幽谷之中,除了眼看着他死去之外,雷星云自是毫无一点办法!
  南凌老人急骤的喘息了一会,又慢慢张开眼来道:“记住!去……救出……受难的华……双……红……和杀那九……顶山……的……”
  以后他似是尚有未尽之意,但却再也说不出来,挣扎良久,于是两眼一闭,撒手人寰!
  雷星云像疯狂般的大喊道:“老前辈!南老前辈……”
  但一任他如何呼喊,南凌老人却已没有点滴反应,乱发虬髯,腐肉枯骨,令人惨不忍睹。
  他不曾将华双红的遭遇向南凌老人说出,觉得对他深深负疚,但又觉得不使他知道华双红的死讯可以使他减少很多生前的痛苦。
  他心理十分矛盾不安,缓缓寻视谷中,到处乱石如林,竟是没有一处可以安葬南凌老人遗体之地。
  方在踌躇之间,忽然一阵倾盆大雨落了下来!
  这场大雨来势凶猛,就如万马奔腾,雷星云顾不得南凌老人腐臭的躯体,只好连忙将他抱了起来,向一侧一处山洞中躲去。
  那洞中约有丈余见方,虽然也是阴湿无比,但足以暂避风雨。
  大雨直到入夜之时,方才慢慢停了下来,雷星云守在南凌老人尸体之旁,枯坐无聊,于是拿出“降龙残篇”来读。
  但洞中益加黑暗,那降龙残篇之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子,根本无法看清,勉强读了几行,俱是艰涩难解之句,只好闷闷的收了起来,又研练那三招剑法。
  就这样,雷星云又渡过了一个夜晚。
  第二天清早,天朗气清,连谷中的黑雾也似乎稀薄了不少,雷星云走出洞来,忽然记起那崖壁之下的龙涎参果。
  当下急步走了过去,一看之下,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那三颗果实均已跌落在崖壁之下,那五瓣嫩叶已然变为枯黄,但三颗果实却已色泽赤红,芳香袭人,使人不自禁的有贪馋之欲。
  雷星云又惊又喜,但却不能确定这三颗果实是如南凌老人所说的已然熟透,还是被狂风暴雨吹折下来的?
  但他却毫不迟疑的细心拣了起来,心想:既是这等起死回生之物,那南凌老人死后只不过八九个时辰,何不给他吃下一粒试试。
  念转心动,即刻向那洞中扑去!
  南凌老人早已牙关紧闭,僵挺冷硬,雷星云却不顾一切拚力将他牙关撬开,将那龙涎参果与他塞入了口中一颗,然后按上他的结喉穴,使那参果落入喉中。
  但南凌老人死去多时,龙涎参果虽可塞入喉中,却无法使他咽下腹内。
  而且显然的是那龙涎参果虽是可以起死回生之物,但对死去了八九个时辰的南凌老人也已没有了丝毫帮助。
  雷星云静静守在一旁,苦候了一个时辰以上,也依然不见他有丝毫动静,方才长叹一声黯然走出洞来。
  手中的两颗参果,浓郁的香气袭人欲醉,他犹豫了良久,终于将其中一颗一口吞了下去。
  那参果入肚之后,但觉一股清爽之感,舒适无比,同时齿颊留芳,极是香甜,几乎忍不住再把最后一颗吞了下去。
  他连忙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玉小瓶,瓶中原有两颗普通的祛毒丹丸,雷星云就将那樱桃大小的参果一并放入瓶中,慎重的收入怀内。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忽觉肚腹之中有些绞痛起来。
  雷星云吃了一惊!心想:这是自己病了?还是吃的那参果未曾熟透因而中了毒了?
  当下连忙跌坐下来,运功调息。
  谁知不运气行功犹可,一经运息之下突觉丹田中一股热浪激升,宛如一股烈火般直向顶门轰去,使他几乎一下子昏了过去!
  他连忙停止运功,双手按在左右气海穴上,暗道:完了!定是那参果的剧毒已经发作了!
  一时只觉热浪滚浪,灼骨炙腑,仿佛五内六腑俱已化成了一片火焰,同时滚浪热流循经走脉,逼行全身三十六处大穴,然后上冲生死玄关,下闯任督二脉!
  雷星云此际已然再也忍受不住,只好咬紧牙关,在地上不停翻滚。
  不久,但觉轰然一声,雷星云立刻失去了知觉。
  待他醒来之时,已是日色偏西之后,但感遍体轻松,连忙伸出手掌看时,只见掌心红润,亳无中毒后的青黑之象。
  他茫然忖思了一下,终于一跃跳起身来,他舆奋之余,虽是翻身微微一跃,不料这一跃竟使他凌空腾升了三丈余高。
  雷星云大为骇然,心想这是怎么了,难道这就是吃了那颗参果的关系吗?当下连忙跌坐下来试探着缓缓运息。
  只觉丹田之中热力滚滚,微一运息,内力立刻激升而上,循经走脉,布达四肢,无不随心所欲。
  雷星云大喜过望,一时如入梦境之中,料不到那样一颗小小果实,竟有这么大的功效,使自己打通了生死玄关与任督二脉,而这都是一般练武之人所终生难以冲破的难关。
  他连忙再度走回石洞之中,但南凌老人却并无回生之象,不过那一股腐臭之味,却似是已经减轻了许多。
  雷星云长叹一声,就在洞口前掏出“降龙残篇”仔细阅读。
  “降龙残篇”所包罗的武学当真是博杂万端,有如一片汪洋大海,雷星云沉思其中,一时不觉如醉如痴,完全入于忘我之境。
  待他从书本中清醒过来之时,方才发觉又已是入夜之时,但这一来却不由使他又大吃一惊,谷底暗黑如漆,怎的自己却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并无丝毫黑喈之感?
  他不觉又跳了起来,心想难道自己已然有了暗中可以视物之能吗?
  他再细细观察周遭的事物,但见一草一沙俱皆清晰入目,一时禁不住心头又是一阵狂喜。
  于是他又仔细研读那“降龙残篇”上的武功。
  那上面俱是他从所未闻之学,加以艰深难解,学习起来极是困难,幸而他食用了龙涎参果,不独内力遽增,而且脑力悟性也似比以前又增强了不少,故而尚可慢慢体会习练。
  就这样用心苦读苦炼,不知不觉中已然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中,他每天都守在南凌老人尸体之旁,总希望奇迹出现,使南凌老人突然又活了过来。
  但一个多月过去,事实证明这已是不可能之事。
  但也有一点使雷星云觉得恍惚不解,就是南凌老人不但尸体未曾腐烂,就连以前那腐烂的双腿,此刻也再嗅不到腐臭之气。
  他又在谷内到处打转,希望能找到一处合适的墓,但处处山岩,费了半日时光,也没有找到一处理想之地。
  忽然他灵机一动,心想:何不就把这座洞穴封闭起来,日后再来搬运他的尸骨,改葬到另外的山明水秀之处呢?
  同时他也暗暗许下了一个心愿,从南凌老人生前口中,他听得出他与玉面罗刹华灵仙的关系,也听得出他的悔意。
  雷星云暗暗忖思!待自己恩怨事了何妨去到天山寻来玉面罗刹的尸骨,使他们合葬到一起!
  念转心动,立刻就欲搬运巨石将洞口堵塞起来。
  他服食了一颗龙涎参果,学了南凌老人三式剑招,又将那降龙残篇上武功学了一个多月,但他却不知自己的武功究竟已有多少进境!
  只见不远处有一块数千斤重的巨石,他试探着想要搬移过来,初时他尚担心会推移不动,殊料未待掌指接触,那巨石忽然一连推了两个翻滚。
  雷星云大吃一惊,急急旋身看时,四外静悄悄的并无半条人影,显然那巨石正是他掌力迫出的一股暗流所推动的!
  他不禁大喜如狂,难道这短短的一个月中自己当真有了这种出神入化的成就了吗?而事实摆在眼前,不容他不去相信,掌下右掌蕴起五成功力向那巨石遥遥凌空推去。
  但闻在一声骨碌碌的大响之中,那巨石竟一连滚出去了一丈余远,雷星云压抑住心头狂喜,双掌齐挥,在一阵骨碌爆响之中,那石洞之前立刻像小山一般堆起了层层巨石,将洞口密密的封了起来。
  他忽然又记起自己虽不过将那降龙残篇上的武功学了十分之一左右,但那些博杂精深之学自己却从未一试,当下右手一扬,一股罡阳掌力迳向身旁一颗小树挥去,那灼人的热浪,使雷星云自己也不禁大大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的一连退出了四五步远。
  他微微定了定神,左掌一翻,又是一股寒阴掌力向不远处的一条小溪去!
  只见一道雾气隐约的寒芒由掌心中激射而出,一股冷凛袭人的寒意使数丈方圆之内有如隆冬,那小溪中的流水眨眼之间已经结成了薄薄的冰块。
  雷星云一时恍如置身梦境之中,他万没想到自己的功力竟有这等不可思议的进境,他已无法安下心来再去研练那“降龙残篇”,心想:自己虽然不过才学了十分之一左右,但就跟下武功来说,已足以在江湖间创出一番事业,何况那“降龙残篇”上的武学,自己随时随地皆可以修习,何必定要呆在此处?
  他急于要踏进江湖,当下先在封闭的石洞前默默祝祷了一番,将青芒剑捆扎在背后,“降龙残篇”与那最后一颗龙涎参果都仔细的揣在腰间,然后审度一下地势,仍由自己跌落的悬崖之下一跃而上。
  他功力大进,一跃二十余丈,在峭立如削的山壁间,单足微一藉力,立刻激升而上。
  在那千仞峭壁之上,只见他有如一头飞鸟一般,迳直的向崖顶飞去。
  不过眨眼之间,他就已飞扑在崖顶之上,回望一下幽深的毒龙谷,一时不免感慨丛生。
  此际距他被海内四老击落悬崖之时,虽不过一个月的先景,但他已然前后判若两人,当下慨叹一番,立刻收束起悲伤心情,纵身一幌,就如弹丸流星般迳向碎心洞的方向扑去!
  他已是轻车熟路,转瞬之间,就已到了山腹之中的碎心洞前。
  一切都像上次来时一样,幽深的地道,大开的铜棺,触目所及,尽是一片凄凉阴森的景象。
  他抑制住内心的紧张不安,由地道中急步而下,箭射般向地道下的内间石室冲去!
  石室内也如前时一样,铜棺丶骷髅,天南逸叟的那条断臂,仍在原地不动,但却已成了一根骨头。
  他不及细忖!双臂用力就向棺盖上扳去!
  但闻一阵克克之声过后,铜棺之盖应手而开。
  呈现在眼前的景象,使他不由又惊又喜。
  只见棺中一无所有,那锁住华双红双足的钢环已然碎为数段。
  情形很显然,华双红可能未死,已经离此而去,但另一个可能是华双红已死,却已被人移尸别处。
  他茫然忖思了一会,仍然无法确定华双红是死是活?心中不免大为焦灼,如果华双红未死,谁知她去了那里,自己何时方能找得到她?如果她是被人移尸别处,则自己更是无处再去找她!
  他不住顿足叹息,忽然,奋足全力,一拳向棺底击去!
  但见一片火光四冒,发出蓬然一声大响,虽然未将棺底击碎,但却见那棺底竟是一层活动铜板,经这一拳击出的劲力四激之下,竟而击动了棺中的机关,眼见那棺底缓缓向一侧移去!
  棺底之下,竟然又现出一条窄小的地道来。
  雷星云大喜过望,心想华双红定必在地道之中的另一石室之内,当下连忙俯身向地道走去,同时放声大喊道:“华姑娘!华姑娘!”
  那地道约两丈左右,尽头处果然又是一座石室,石室中暗黑无光,伸手不辨五指,但雷星云已有暗中视物之能,故而石室中的一切,看得仍然清晰无比。
  只见石室约有三丈见方,正中有一张石桌,余外空无一物,四壁俱是巨石矿嵌而成,看不出一丝隙缝。
  桌上并无任何陈设,但在正中却有一块凸出的晶洁石粒,约有鸡卵大小,像是镶嵌上一颗明珠一般,极是扎眼。
  雷星云茫然呆立了一会,不自觉的伸手向那明珠般的石粒上摸去。
  讵料一摸之下,那石粒立刻乒的一声陷了下去。
  雷星云吃了一惊,立刻把手缩了回来。
  但那发光的石粒似是机关枢纽所在,石室中立刻响起了一片震耳欲聋的轧轧大响之声!
  只见除开石室正面通向外去的地道之外,另三面石壁上同时各现出了一道暗门,暗门之中合有一条幽深暗黑的地道。
  雷星云深为错愕不已,料不到这碎心洞中竟有这样繁复庞杂的地下建筑,当初不知这洞究是何人所建,又因何称为“碎心”?
  心中虽是茫然忖思,脚下却不由缓缓向左侧的暗门走去。
  暗门之中是一条丈余长的狭窄地道,黑漆如墨,他尽量蕴足目力,方能勉强看清脚下路径。
  尽头处又是一座三丈见方的石室,石室中凌乱纷杂,横陈着无数的泥胎石像,都已东倒西歪,尽是断肢残躯,同时到处布满了砸碎的鼎炉,烛台,尚有一些未能焚烧的锡箔香烛,似是这原本是一间佛堂,但不久前经过一阵乱打乱砸,已经打得面目全非,一派残破之象。
  雷星云讶然不知,他想不出这幽谷深洞的地下之内,为何要布置一间佛堂,这佛堂与华双红又有何关?
  那佛堂是否还有机关暗纽,雷星云不得而知,但他却不愿多做停留,连忙由原路走了出来,又向正面的暗门之中走去!
  暗门之中仍是一条丈余长地道,尽头石室之中却是一间近乎华丽的卧室,一色花梨木的桌椅,床帐被褥,一应俱全,而且一阵兰麝般的香气氤氲满室,薰人欲醉。
  但同样的室中一片凌乱,桌端床帐皆东倒西歪,有的已经砸得一片破烂,似是有人在此大打出手,又似故意捣碎的一般。
  忽然,一条黑色丝巾触入眼帘,他直觉的认为那原是华双红之物,当下立刻俯身检了起来,一时不禁又是一阵伤感。
  眼前的一些景象,已使他思想陷入了混乱之中,当下急步退了出来,又向右侧另一石室冲去。
  右侧石室中的景象,使他不禁又呆了起来,只见室中并列着九具铜棺,在暗中闪闪发光。
  雷星云暗暗叹道:莫非这下面又有九条地道吗?但当下却亳不犹豫的顺手就向第一口铜棺的棺盖扳去。
  棺盖应手而开,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棺底之上竟放着一幅血迹淋漓的素绢。
  雷星云不假思索,伸手就将那染血的素绢抓了起来。
  但在抓那素绢的同时,手指似是触到棺底一道暗纽之上,一阵轧轧声中,棺底迅速移开,面又出现了一条地道。
  雷星云不去管那地道,先将那染血的素绢打开看时,发现那竟是一幅华双红留下的血书,只见上面写道:“妾身薄命,运途多舛,三年被囚,方寸已断,差幸皇天有眼,当妾垂危之际,郎君翩然而来,使秘笈付托得人,即使妾当时不幸身死,亦可瞑目九泉矣!
  妾虽幸脱大劫,然前途茫茫,彷徨不知所之,且余劫之身,有如枯木蒿灰!所以敢于逃死者,徒以欲与郎君诸再图一晤,一叙私衷耳!
  海内四老以强凌弱,逋逃甚急,妾劫后之身,无力抗拒,迫而流亡他乡,以待郎君武功有成,徐图后聚!
  临风涕泣,不知所云,伏望郎君洞察下衷,勿忘昔日诺言!”
  下面写着,薄命贱妾华双红敛衽百拜。
  最后又注着一行小字道:棺下地道直达洞外,作速离去可也。
  雷星云看完之后,不由双泪滚滚,但他心中虽感悲凄,却也有一股惊喜之情,那就是华双红果然并未死去。
  他抓着那刺目的血书不由又呆呆的怔了起来,看来华双红果是聪明绝世之人,什么事都有极其严密的安排,那血书分明是留给自己之物,仿佛她早已预料到自己能够来到此处。
  然而他又有些困惑的暗道:华姑娘,既然你要和我会晤,为何却不留下一个地址,茫茫人海,教我到那里才能找到你?
  他既已确定华双红未死,且已离此而去,眼下这洞虽是神秘百出,不知尚有多少未经之处,但他却已不再有探查下去的兴趣,当下按照华双红血书之言,迈步向棺中地道走去。
  讵料走出不及数步,遽感脚下滑不留步,原来竟是一逾陡斜的下坡。
  他一来无意收步转身,二来那斜坡过于陡峭,而且脚下所踏均似石块上所生的青苔一般,滑不可留,当下只好平衡住身形向下滑去!
  那斜坡至少有百余丈长,以致雷星云愈滑愈快,有如殒星下泻一般,此刻纵使想收住身形,亦是绝无可能之事。
  忽然眼前一亮,已到了那暗路斜坡的出口。
  雷星云连忙使出一式,“絮随风飘”的身法,轻轻的堕落实地。
  定神看时,只见自己业已置身洞外,四外是连绵的峰峦,丽日云天,不过是近午的时光。
  那暗道的洞口处于一道峭壁之下,洞口为矮树乱草所蔽,如非细心,绝难看得出来,而且即使明知是一条通入碎心洞的暗道,除非能由洞中滑落出来以外,也无人能由此进入碎心洞去。他喟然叹息一塈,缓缓迈步向山外走去。
  他心头沉重无比,眼下急于要做之事极多,他要找到华双红,报她的赠宝知遇之恩,他要直捣黑龙帮,杀死吴元霸,伍伯凌,为父母报仇,他要消减万劫魔宫的妖人,为江湖武林除害,他要寻访到投入武夷静心神尼门下的白三轩之女,实践对白三轩的诺言,他要到九顶山落雁峰杀死那手持精钢折扇之人,并到天山寻到玉面罗刹华灵仙的尸骨,与南凌老人合葬一起,他要将太极神丐的尸骨迁葬到另一处山明水秀之地……
  他一面茫然忖思,一面大步而行,不知不觉中已然到了龙首山下。
  回望一下巍峨的龙首山,回思一个多月来的连番奇遇,恍如隔世一般,当下慨叹不已,又复大步走去!
  正午过后,他已踏上了西北的甘凉大道,但见客商行旅,往来如织,但他无心观赏沿途景色,一路放步疾行,迳往黑龙帮所在的岷山大寨赶去。
  他已暗中决定,眼下先行赶到黑龙帮,去报父母之仇。
  他既不骑马,也不雇车,每日晨起即行,夜晚方始落店,不过十日光景,已然赶到了岷山之下。
  那时正当初更时分,黑龙山大寨方圆数里之内又复桩卡密布,把守得水泄不通,似是预防到有人会夜闯大寨,又似帮中发生了一件不同寻常之事。
  雷星云疑念重重,但想到那即将可以手刃杀害父母的仇人,不禁掠过一阵兴奋而又沉重的悲喜心情。
  大寨外虽是五步一桩,十步一卡,但此时在他眼中却不啻无人之境,寨外皆是稀稀落落的乱树杂林,雷星云身形平飘,丝毫不带衣袂啸风之声,有如一头凌空而飞的巨鸟,又像一缕随风飘荡的青烟,迳在树梢枝头凌虚而行,一口气飘入大寨之内,并无一人发觉。
  他匿身在大寨中聚义厅对面一株枝叶茂密的榆树之上,凝神先向聚义厅中看去。
  只见聚义厅中烛火辉煌,照耀如昼,帮中高手分立两厢,以下是密集的门下弟子,俱各垂头默立,沉肃无声。
  雷星云暗吃了一惊!这情景极像当时父母遇害之夜。
  正中金交虎皮椅上并无帮主吴元霸的踪影,但两侧却高坐着四个身着黑衣面蒙黑纱之人!
  雷星云看得茫然不解,那四个面蒙黑纱的黑衣人显然并非黑龙帮人,为何却高踞上座?
  方在凝注忖思之间,忽见大听中人影一闪,由一侧转出刑堂堂主伍伯凌,向四个黑衣人拱手一揖,返身立于大厅中间。
  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雷星云闪身就欲向大厅之中跃去。
  但他终于压制下了激动的心情,匿伏树巅不动,继续看看究竟发生了何等事故。
  只见伍伯凌傲立大厅之中,微微一笑,道:“帮主遗命由本座权理本帮大计,自今日起,本帮……”
  未待话完,原未俯首默立的黑龙帮中忽然起了一阵骚动,只听有人语调凄厉的沉声喝道:“伍伯凌,你这丧心病狂的禽兽,料不到已有数百年根基的黑龙帮,今日会断送在你的手里……”
  伍伯凌似是勃然大怒,刷的一声拉出肩头长剑,但见寒芒闪起,迳向旁立的一名黑龙帮人剌去!
  被刺之人立刻闪身出列,手握两支判官笔与伍伯凌杀在一处!
  雷星云看得清清楚楚那手使判官笔之人正是义堂堂主田振武。
  他不由大为惊讶!难道吴元霸已经死了,是真的为伍伯凌所害?
  凝神看时,果见正面绒幕之下似是停着一具棺木。
  刹时之间,雷星云明白了一切,帮主吴元霸同样是受愚受害之人,真正勾结万劫魔宫杀害三十五位舵主以致使父母与白三轩受冤惨死的真正凶手,就是刑堂堂主伍伯凌。
  田振武与伍伯凌武功原在伯仲之间,但十数招过后,伍伯凌剑法倏然一变,竟迫得田振武不住步步后退。
  同时只见伍伯凌抖手撒出一片黄色烟雾般的东西,左手掌风一扫,迳向田振武迎面卷去。
  雷星云已看出伍伯凌剑法诡异,迥非黑龙帮的飞龙剑法,同时抖手撒出的一片黄色烟雾,更似左道旁门中的一种迷魂邪术,心中更是了然,伍伯凌投入万劫魔宫也非一朝一夕之事。
  田振武本来已落败象,那股黄色烟雾袭到之时,已然无力闪避,不过眨眼之间,立刻双笔脱手,一交跌了下去。
  伍伯凌长剑斜举,目注昏倒地上的田振武冷冷一笑,喝道:“万劫魔宫入主中原,已是大势所趋,势所必然之事,凭你又有什么能力呢?”
  但他似是多少尚有一点顾忌,长剑停留空中,迟迟不曾落下。
  高坐在正面的四个面蒙黑纱之人忽有一人站了起来,声如枭啼的格格一笑道:“本宫宫主早已传令江湖,顺之者生,逆之者死,此人出言无状,行为狂悖,理应处死!”
  抖手一挥,一缕闪光迳向田振武击去!
  田振武欹地上,昏迷如死,早已失去了抗拒之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雷星云大喝一声,有如流星划空,猝然由十数丈外的榆树顶端一跃进入大厅,探手接住了那黑衣人打出的暗器。
  厅中之人俱皆愕然大吃一惊,齐齐的爆出一串惊呼!
  四个黑衣人登时由坐位上霍然站了起来!五伯凌则一连退出七八步远。
  雷星云举起手中暗器一看,立刻认出了正是万劫魔宫的追魂箭,那四个蒙面黑衣人显然正是万劫縻宫派出之人!
  围立在大厅中的黑龙帮人当看清来人竟是雷星云时,吃惊之状更是不可言喻,他们无法想像雷星云怎会突然而来,究竟获得了什么奇遇,但像这等戒备森严,飞鸟难入的黑龙帮大寨,竟能如幽灵般悄无声息的飘然而来,而且在现身之时探手接下了万劫魔宫人打出的暗器,这委实是令人咋舌之事。
  伍伯凌凝视着雷星云呆了半晌,故作镇定的冷冷一笑道:“雷星云,一个多月以来,大概你已跟那太极神丐老叫化子学了不少的本事吧?”
  接着冷哼一声,又道:“不过,今天你竟敢独闯大寨,却无异于飞蛾投火……”
  雷星云睚眦尽裂,沉声大喝道:“伍伯凌!今天我要把你碎尸万段,祭奠先父母与白师伯的在天之灵!”
  声如沉雷,震得大厅中人耳鼓嗡嗡作响,显示出他内力的浑厚精深。
  伍伯凌不由愕然又倒退了两步,但他闪目一瞥四个蒙面的黑衣人,立刻又有恃无恐的冷冷一笑道:“今天就算那老叫化和你同来,也难讨得好去!”
  说着探手一剑就向雷星云当胸刺来。
  这一剑倒是飞龙剑法中的一招“织女投梭”,原来伍伯凌在一个多月之前追杀雷星云时,眼见他被太极神丐救去,经过一个多月之后,雷星云孤身闯来,自然是已经跟太极神丐学得不少本领,回来报仇,但一个多月中究竟能学得了多少武功,却是伍伯凌颇为困惑之事,故而以一招普通剑法试探一下雷星云的武功进境。
  雷星云并不向肩头拔剑,而且脚下不丁不八,毫无戒备之意。
  伍伯凌心头暗喜,忖道:这可是你自己找死,当剑招递出一半时,倏然一变,剑锋翻起三朵剑花,疾如风雨般向雷星云前胸要害大穴袭去!
  同时扬声大笑道:“娃儿!到地下向你父母诉冤去吧!”
  讵料那毫无疑问可将雷星云立毙剑下的一招,却忽然出了意外的变化,伍伯凌遽感剑锋像突然嵌入了铜墙铁壁一般。
  只见雷星云不知怎样一来竟用右手食中二指轻轻夹住了剑锋。
  这突兀的变化由于快速得目不暇接,不但伍伯凌未看出雷星云是用的那种手法,就连默立在四周的所有黑龙帮人,也并无一人看出他是施展的何种武功?
  伍伯凌这一惊非同小可,慌乱之中,用足平生之力去抽拔被夹住剑锋的长剑,但一任他如何用力,那柄剑却纹丝不动。
  方在错愕之间,遽见剑锋忽然变为暗红之色,一股强猛灼人的内劲突然借剑身传了过去!
  伍伯凌遽感半身一阵灼骨炙肤的刺痛,顿时长剑撤手,踉踉跄跄又一连向后面退去!
  但他毕竟是久经大敌之人,就当负伤而退之际,左手忽又打出一股黄色烟云,向雷星云迎面扑来!
  雷星云冷哼一声,双掌一翻,一道强猛的掌风立刻将那片黄色烟雾激得风流四散,同时双肩微幌,腿不屈膝,足不点地,身形却向伍伯凌遽然逼去,一面咬牙切齿的厉声大喝道:“伍伯凌,你还想逃吗?”
  身形之奇,动作之快,使围立在四周黑龙帮人俱各情不自禁的又爆出一片喝彩之馨。
  就当他已将逼近伍伯凌,采手可及之时,却见面前黑影一闪,两个黑衣人横里截了过来!
  两人并不答言,暴喝一声,四掌齐出,向雷星云迎面就打!
  雷星云冷声一笑,双掌平推,迎击过去!
  掌力一接,立即发出一阵刺耳的尖锐啸声。
  两个黑衣人似是未曾料到雷星云掌力如此浑厚,立刻被震出四五步远,身形一偏,分向两侧跃去!
  雷星云虽已料定四个黑衣人是万劫魔宫派出的爪牙,但心知是些不入流的角色,并未放在心上。
  及至掌力一接,却也不由暗吃一惊,只觉对方掌力之中隐含着一股冷凛无比的阴寒之气。
  他立刻想到太极神丐所说的阴煞掌,幸而掌法均被自己掌力震了出去,使那含有阴毒的掌法并未击中自己一丝寸缕。
  另外两个黑衣人是时也由身后围了过来,但却慑于雷星云方才的威势,只遥遥立在丈余之外。
  雷星云不敢轻敌,同时杀机陡起,倏然拔下了肩头长剑。
  但见一片青芒闪处,耀眼欲花,整个大厅之中俱弥漫起森森的剑气。
  伍伯凌是时已如一只受惊的野兽,双目灼灼,盯注着雷星云,人却站在三丈开外的大厅一角。
  正面的两个黑衣人见雷星云探手拔剑,也连忙同时各自抽出随身兵刃,一人是一条软鞭,另一人则是一柄似剑非剑似刀非刀的兵刃。
  但两人甫行拔出兵刃,却同时爆出一声似惊似喜的呼声,目光齐齐投注到雷星云手中的宝剑之上。
  手持软鞭的青衣人走前一步,笑道:“尊驾手中所拿的可是青芒剑吗?”
  雷星云倒不免为之呆了一呆,心想:这家伙倒是个识货之人,当下冷冷一笑道:“不错!”
  那人怔了一会道:“如此说来都是自己人!不知……”
  雷星云大喝一声,手中青芒剑摇起一片慑人寒芒,喝道:“妖孽!谁和你是自己人?”
  另一个黑衣人沉声问道:“你这青芒剑是由何处得来的?”
  雷星云大喝道:“凭你也配问吗?”
  他急于要擒下伍伯凌,不耐与两个黑衣人啰苏,当下一招“飞虹贯日”就向两人攻去!
  只见一道长虹起处,撒起漫天寒芒,一击而下!
  那两个人倒是识货之人,同声惊呼道:“南凌剑法……”
  两人顾不得出手还击,同时就地一滚,方才勉强避了开去!
  雷星云冷哼一声,正欲施出第二招时,却见两个黑衣人四袖齐挥,打出一片浓烈的黑色烟雾。
  雷星云剑锋一横,凌空一挥,一股凌厉的内力借剑锋传了出去,向那一片黑雾扫去!
  但就在同一瞬间,身后的两个黑衣人也挥撒出了一片更为浓烈的黑色粉雾,雷星云剑锋一扫,反而加速了黑雾的弥漫,顿时整个大厅之中俱是滚滚黑烟,一时灯烛无光,黑漆一片。
  耳际间但闻四个黑衣人中有人大喝道:“青芒剑与南凌老人已重现于世,你我火速分途返山报讯……”
  在黑烟滚滚中立见几条人影冲向厅外而去!
  同时由于那黑烟的冲击,厅中黑龙帮人呼号四起,俱各夺门狂奔,一时秩序立刻大乱!
  雷星云怎肯让伍伯凌如此逃去,无奈他距厅门较远,那滚滚黑烟之中有一股刺鼻的腥臭之味,他心知那是含有剧毒之物,连忙闭上呼吸,但浓烟刺激得眼泪直流,加上纷纷而逃的黑龙帮人,一时竟无法分辨出伍伯凌逃到那里?
  及至追到大厅之外,四个黑衣人与伍伯凌早已去得没了踪迹。
  他惟恐自己被毒气所伤,连忙先行运息一周,但觉气血畅顺,并无中毒的迹象,当下立刻纵身欲起,再去追赶伍伯凌等人。
  但甫欲跃起之际,忽听有人嘎声喊道:“雷……贤侄……雷贤侄……”
  雷星云只好收势停了下来,定神一看时,只见义堂堂主田振武已被人扶入院中,缓缓苏醒了过来!
  雷星云对田振武一向极是尊重,只好走上前去道:“田师伯!”
  田振武萎顿不堪,老泪纵横的道:“黑龙帮不幸遭此大劫,幸而贤侄及时赶来!否则,本帮数百年来的基业就要在一夕之间毁于伍伯凌一人之手……”
  微微喘吁了一阵,又道:“帮主处事不明,但亦已被伍伯凌所害,杀害令尊令堂的凶手亦不止伍伯凌一人……贤侄神功盖世,定然已获不世之奇遇,至盼速行连络各大门派,共捣万劫魔宫,擒回伍伯凌以正帮规……”
  雷星云忙道:“小侄此刻就要先去追捕伍伯凌……”
  田振武急急拍着手道:“本帮已然元气大伤,贤侄如若以令尊与白堂主等的遗志为念,将来务必重振我黑龙帮的声望……”
  雷星云连连点首道:“小侄记下了,眼下还是追截伍伯凌要紧,请田师伯保重!”
  声音未落,人已出了七八丈远。
  此际正是九月中旬,一轮明月高挂天际,银辉四射,视野辽阔,雷星云急急奔出大寨,纵身跃上一颗十六七丈高的树巅,纵目向四周眺望。
  但经过一番耽搁,那里还与看到伍伯凌与四个黑衣人的踪影。
  他怅然跃下树来,暗忖:他们临去之时,分明曾说要分途返山报讯,想来伍伯凌既已投入万劫魔宫门下,必然已经与四个黑衣人相偕而去,自己何不一路追去,设若不能在中途之上将伍伯凌截获,就此打入万劫魔宫,又有何不可!
  他因自己功力突然猛进,信心大增,思念之中连万劫魔宫也未放在心上,当下豪气干云的一跃而起,迳直的向正西的方向一路追去!
  他一路风驰电掣,一时奔驰到黎明时分,已然追逐出三百余里,竟未追到踪影?
  纵目四眺,并未走错路径,这正是往青海日月山万劫魔宫所应经之路。
  但略一寻思,他立即憬悟到伍伯凌是何等狡猾之人,他明知自己必会随后追来,怎会仍由此路而走?
  那么他们必然绕行小路而走,看来如想在半途中将之截获,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他默默忖思:眼下之计只有迳奔青海,一举踏平万劫魔宫,不但报了父母与白师伯之仇,也从此除去江湖上的一大祸害。
  但他由龙首山赶奔黑龙帮岷山大寨,已是整整十天马不停蹄,如今又追奔了一夜,实在已经疲累不堪,只见不远处有一座密密丛丛的森林,当下顾不得多所思忖,立刻大步奔入林中,跃上一颗千年古松,就斜倚在枝柯之间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忽听一阵兵刃交击与呼喝之声遥遥传入耳鼓。
  雷星云微微错愕的向林外望去,只见约有十余个分持各样兵刃之人正在围着一个黑衣人激烈的厮杀!
  林中树木交错,枝柯茂密,无法看得真切,但显然那被围的黑衣人已处于十分危急之中。
  雷星云顿时激起了一股不平之念,当下双肩微幌,有如一头巨鸟腾空般向林外扑去!
  只见那被围的黑衣人身裁纤弱,面蒙黑纱,右臂衣服已被划破,露出一条雪白的玉臂,显然是一个女人。
  她手中使着一柄小巧精致的短剑,剑法诡异,每一招都含有极厉害的杀手,迫得围攻之人不住后退,但雷星云却看得十分清楚,她已逐渐步法迟滞,剑招凌乱,从那摇摆的身形看来,显然已经受了不轻的内伤,此刻虽是勉强支持,但眼见就要不支而倒,死在那十余人的刀剑之下。
  雷星云观看移时,忽然大吃一惊,心中砰砰乱跳,那纤细的身材,一身的青衣,蒙面的黑纱,和那诡异绝伦的辛辣招式,她不正是华双红吗?
  单从直觉的判断,他已看出那是华双红无疑,一时不由热血沸腾,血脉贲张,身形有如惊涛乍起,厉吼一声,双掌凌空连续拍出,迳向左侧数名围攻之人劈去!
  同时沉声向那青衣女喊道:“姑娘别怕,我来了……”
  那向青衣女围攻的十余人中,有四名老道,和八九个俗装之人,当雷星云由林中扑出之中,众人似是毫无知觉,此刻雷星云人随声到,而且不待身形落地,凌空出掌就打,威势有如万马奔腾,但闻一片惨呼之声起处,三名俗装中年汉子立刻被击得七翻八滚,其中两名重伤,一名立即骨断筋折,当场死去。
  四名老道与其他俗装之人被这猝来的意外惊得目瞪口呆,慌乱的后退出十余步远,定定的望着雷星云出神。
  雷星云一时也不由呆了起来,他一来愤怒于十余人向“华双红”出手联攻,二来急于要救她出险,以致忘记了自己此刻功力大进,出手一掌就使两人重伤,一人立毙当场,大为后悔不迭。
  那青衣女正当危急之际,突然有人救援,心头顿时一松,但勉强提聚的一口真气,却因之一下子涣散了开去,故而咕咚一声,立刻昏倒地上。
  四个老道等人被雷星云神威所慑,一时俱皆变成了木雕石塑一般,虽仍挺着明晃晃的兵刃,但却并无一人敢上前出手。
  雷星云望望地上一死二伤的三人,心中深感愧疚,忙双掌一拱,向其余之人道:“在下多有得罪,不过……”
  但他立刻觉得这事并不是几句道歉之言就能解决了的问题,任凭自己说什么也难使对方谅解,故而顿下话锋沉声一叹,探身抱起昏厥过去的青衣女,举步就向林中走去。

  第三章  樵隐神叟
  雷星云出手一击,造成一死二伤,心头虽然甚感后悔不安,但他更关心“华双红”的伤势,无暇多作计较,当下顾自抱起昏厥了的青衣女,迳向林荫深处奔去。
  在一株盘根交错的虬松之下,雷星云将她轻轻放了下来,使她舒适的斜倚到树干之上,然后俯下身去喊道:“姑娘……姑娘……你的伤势怎样?”
  稍一迟疑,立即轻轻去揭她的掩面黑纱。
  面纱应手揭了开来,只见她明眸皓齿,艳绝无双,竟是一个有倾国之姿的绝代佳人。
  但,她却并非华双红!
  雷星云轻轻“啊”了一声,如触蛇蝎般的霍然站了起来。
  他因慨念华双红心切,并把这青衣少女误认为华双红,曾将她抱入怀中,肌肤相接,一时不由暗责自己的鲁莽。
  青衣少女微微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眼来,两道明媚的眸光幽幽的望着雷星云出神,似是尚未完全清醒。
  那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的眸光,使雷星云不由心头一震,当下连忙别开头去,不敢正视。
  他本欲转身走去,但想到青衣女身负重伤,设若围攻她之人仍在林外窥伺未去,自己一走岂非仍使她陷身于虎狼之中。
  同时自己既以江湖豪侠自居,像这等以众暴寡,恃强凌弱之事,难道因她不是华双红,自己就不管了吗?
  当下坦然的转头问道:“姑娘的伤势重吗?”
  青衣女娇喘细细,答非所问的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雷星云怔了一怔,微微一笑道:“拯溺扶危,原是武林中人应有的职志,何必要为了什么呢?”
  青衣女幽幽的眸光,仍然紧盯在他的脸上,勉强娇媚的一笑道:“那么你愿意我怎样报答你呢?”
  雷星云双眉一轩,朗声说道:“大丈夫见义勇为,雷某岂是施恩望报之人,姑娘看错人了!”
  言下慷慨激昂,一派江湖豪侠作风。
  青衣女笑容渐敛,两只明媚的杏目之中,忽然涌出一片莹晶的泪光,微吁一声,缓缓闭上眼去。
  雷星云有生以来,甚少与异性接触,加以他心性直爽,胸怀磊落,对含蓄深沉之人的心性难以捉摸,是以青衣少女那忽笑忽哭的举动,使得他茫然不解,一时也不由呆呆的发起怔来。
  但从她言词神色之间,雷星云也约略的可以看出她定然有着满腹辛酸之事,不过他直觉的却感到这青衣女令人有一种难以捉摸的神秘之感。
  青衣少女瞑目喘吁了一会,忽然面色苍白,四肢微颤,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但她银牙紧咬,一语不发,似是强忍着极大的痛苦。
  显然是她所受的内伤又发作了起来。
  是时天色阴沉,秋风飒飒,而且飘起了毛毛细雨,她那痛苦挣扎之状,益发显得哀婉欲绝。
  雷星云大为不忍,顾不得世俗礼法的束缚,探身再度将她抱了起来,觅路向前行去。
  青衣少女缓缓睁开眼来,秀目射出两道似悲似喜的奇异光辉,忽然一张双臂,将雷星云紧紧的搂了起来,口中似是喃喃的说了几句什么,但雷星云一时面红耳赤,心头狂跳,根本不曾听清。
  青衣少女右臂的衣袖已被兵刃划穿,一条玉臂紧紧缠在雷星云脖颈之上,同时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凌乱的秀发不时被风吹拂到雷星云的脸上,阵阵醉人的幽香使他不由有些目眩神迷起来。
  他连忙摒息凝神,一面暗责自己,身负血海深仇,肩负无数重担,怎可因遇到一个貌美的少女就胡思乱想,神魂颠倒起来?
  当下大步疾行,迳往丛林一端走去。
  及至走出丛林,方才发觉迎面是一片荒岭,云封雾绕,渺无人烟,遥远处就是高与天接的崆峒山。
  此际浓云蔽空,雨势也逐渐加大,雷星云不禁大为忧愁,忽见一旁有一座丈余高的巨石,上面刻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白云坪。
  他暗暗忖道:此处既刻有地名,想白云坪上定然住有人家,眼下必须找个可蔽风雨之处,先为她疗治伤势要紧。
  忖思既定,立刻急步走去。
  白云坪形同一片荒岭,面积极大,一路都是乱林什树,仿佛人迹罕绝之处。
  方在忧疑之间,只见林藤深处,摇曳着数百竿修竹,同时隐隐现出了一片整齐的竹篱茅舍。
  雷星云大喜,连忙大步走去。
  但在那片竹林之前,却矗立着一座更大的碑石,上面刻着“落霞山庄”四个大字,一旁却另刻着八个较小的字是:“擅入一步,格杀勿论。”
  雷星云怔然吃了一惊!心想住在这里的主人不知是个何等样的人物?怎的口气如此狂妄和不通情理。
  无奈此时雨势越来越大,他已然衣履尽湿,而且怀中的青衣女粉颈松垂,又已昏厥了过去。
  雷星云翘首四顾,只见除了这“落霞山庄”之外,目力所及并无一处人家,当下只好不顾那石碑上的言辞,大步向那片茅舍走去。
  甫行至竹篱大门之前,只见两侧忽然涌出两个白衣小童,纵身拦在雷星云面前,沉声喝道:“没看见那石碑上的字迹吗?”
  两个小童年纪最多不过十五六岁,但身形快捷,悄疾无声,举手投足间处处显示出已有深湛的武功造诣。
  雷星云又不由深觉愕然,怪不得石碑上的词句部等狂妄托大,单由这两个小童看来,此地的主人果然是个不凡的人物!
  当下连忙欠身答道:“敝人远途而来,因值天雨,而且……”
  略一忖思,接道:“舍妹身染重病,故而……”
  两个小童中的一人不耐的挥手止住他道:“不用多说了,限你们立刻离开此处,否则,让我师父知道,你们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另一个小童则目光盯在青衣女身上转了几转,有些讶异的道:“这女的是你妹妹吗?”
  雷星云点点头道:“如果两位不能做主,就请向贵主人通报一声。”
  言下已有不愉之色。
  两个小童互望一眼,目光齐向雷星云凌厉的扫了一转,同声喝道:“你当真是活够了吗?”
  雷星云也怒喝道:“两位何以这等盛气凌人,须知仅凭石碑上那几个破字并唬不住我雷某……”
  方在僵持之际,忽听有人像晴空霹雳般的大喝一声,道:“何方狂徒,敢骚扰老夫的清修之处?”
  雷星云循声看时,只见面前巍立着一个六旬开外身着土黄长袍的老者,须发银白,面色红润,两太阳穴高高突起,炯炯的目光,有如两道电炬,一看就知是个身负上乘内功之人。
  而且他那奇突无声的身法,也端的令人咋舌不已。
  雷星云耐着性子答道:“在下途经宝庄,因舍妹卧病,又值天雨,故而想借茅棚一角,休息一时,舍妹伤势稍痊时……”
  黄衣老人毫无表情的沉声喝道:“住口!老夫归隐此地之后,已然立下戒规,擅入者立杀不赦,念你年幼无知,远而来,姑且饶过一命!”
  目光凛然一转,厉声道:“快些自行断去左臂,以示薄惩,尔后如敢再来此地,定杀不赦的!”
  雷星云冷冷哼道:“看来老前辈亦是个武林中成名之人,何以这等冷酷得毫无人性?”
  但他不愿多惹是非,故而仍然强耐着激升的肝火,接下去道:“既是老前辈不肯容留,在下离去就是……”
  说着转身欲走。
  黄袍老人双肩微动,身形已然拦在雷星云面前,沉声大喝道:“还不速断左臂,难道定要老夫亲自动手吗?”
  大袍微摆,探臂就向雷星云迎面抓来!
  那一抓之势凌厉无比,而且袍袖拂动之间,激荡起一片刚猛劲力,威势直逼数尺方圆!
  雷星云早已看出这黄袍老人不是泛泛之辈,兼且那一抓之势凌厉迫人,不敢存有疏忽大意之心,当下连忙疾退五尺,避开黄袍老人的一抓,左臂抱紧青衣女,右手却闪电般的将青芒剑拔了出来。
  黄袍老人一抓未着,不由怔了一怔,似是料不到这年青的娃儿居然能避得开他这奇谲威猛的一抓,正欲再次递招时,已见雷星云拔出了背后长剑。
  雷星云虽已掣剑在手,但却并未立即进招,冷冷一笑道:“老前辈可是定要迫使在下动手吗?”
  黄袍老人神色微变,目光定定的凝注到雷星云手中的长剑之上,道:“娃儿!这是青芒剑吗?”
  雷星云微微吃了一惊,道:“不错,老前辈不愧是博学多闻之人……”
  黄袍老人冷冷喝道:“南凌老人已经死了吗?”
  雷星云讶然接道:“老前辈何以知道?”
  黄袍老人电炬般的目光在他脸上一转道:“他若未死,这剑怎会落到你的手上!”
  微微一顿,又喝道:“你与他是什么关系?这剑因何要传留与你?”
  言下依然一派冷凛之态。
  雷星云凄然一叹道:“他老人家已死于龙首山毒龙谷中,在下与他曾有一段师徒之缘!”
  黄袍老人目光一转,忽然喝道:“动手!”
  雷星云怔了一怔道:“老前辈不要迫人过甚,在下……”
  不待他说完,黄袍老人右臂一甩,忽然又是一招似劈似点的怪异招式向雷星云迎面递了过来!
  五指拂动之间,划起丝丝啸风之声,较方才的一招,似是更具威势。
  雷星云亦不禁勃然大怒,心想这老儿如此不可理喻,看来倒非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不可!
  当下不再多言,一招“八方风雨”,长剑撒出漫天寒芒,仿佛千百柄长剑同时刺出,迳向黄袍老人罩去。
  黄袍老人哈哈一笑,袍袖疾挥,舞起一片黄色光影,穿插于漫天的剑气之中,竟将这一招完全化解了开去。
  雷星云也不由暗暗心惊,方欲再度出手,忽听黄袍老人大笑道:“果然是南凌剑法……”
  徐徐收住笑声,接下去道:“南凌老儿当初对我曾有一段恩惠,看在他的份上,老夫可以答应你一件请求,不过,只准一件。”
  雷星云虽觉困惑,但却无暇多加追问,当下忙道:“在下只求老前辈借与茅庐一间,让我们避避风雨,一俟舍妹病势稍痊,立刻就走。”
  黄袍老人似是此时方才注意到他怀中所抱的青衣少女,长眉微微皱了一皱,道:“你们当真是兄妹吗?”
  雷星云心中一惊,正感难于答言,幸而黄袍老人并不待他回答,袍袖一拂道:“老夫既已答应之事,决不反悔,不过,以明日此时为度,不论她病好与否,你们都要离开此处,而且永远不准再来!”
  说毕,转身进入竹篱大门,直趋客堂,但闻蓬然一声,客堂的两扇房门随之关了起来。
  两个白衣小童亦不多言,带领雷星云进入院内东厢,顾自带上房门,缓缓转身而去。
  雷星云定神看时,只见房中没有一几一榻,静无纤尘,当下连忙将青衣少女放到床榻之上,只见她面色苍白如纸,胸部剧烈起伏,仍然在昏迷不醒之中。
  雷星云大为作难,迟疑了一会,终于将她娇躯摆平,拉起她上衣的下端,双掌掌心抵在她小腹左右气海穴上,两股缓缓的内力暖流,立刻透出掌心攻了过去。
  大约过了一盏热茶的工夫,青衣少女忽然“啊”了一声,苏醒过来。
  雷星云缓缓射出的内力并未稍停,轻声说道:“姑娘,你的伤势不轻,快些试着运息一下吧!”
  青衣少女杏目之中发射着一片茫然的光辉,显然她的神志尚未完全清醒,但一种练武之人的本能作用,立即藉雷星云内力之助,瞑目运息起来。
  一直过了约有顿饭之久,只见她苍白的面颊逐渐红润起来,呼吸也慢慢恢复均匀,又复张开双目,真正的清醒了过来。
  雷星云微吁一声,收起双掌,道:“幸而姑娘脉穴已经打通,只需再运功调息上几个时辰,就可复原了!”
  青衣少女是时方才发觉自己的上衣被雷星云拉了起来,裸露出来了一段肚腹,一时双颊羞红,急急的把衣服拉了下来。
  雷星云亦自羞窘无地,呐呐的道:“姑娘连续昏迷了一个多时辰,在下迫不得已,方才……还请姑娘勿怪!”
  青衣女低眉俯首的轻声说道:“我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反能怪你!”
  微微转头睨了雷星云一眼,又道:“现在咱们是在那里?”
  雷星云笑道:“眼下咱们正在白云坪落霞山庄一个古怪老头儿的家中。”
  青衣少女闻言一惊,立刻神色大变,喃喃的道:“樵隐神叟……他怎会留你在此?”
  雷星云不愿详细多说,只道:“他虽留咱们在此,但却言明以一天为限,明天清早就要咱们赶走……”
  微微一笑,道:“姑娘还是快些运功疗伤吧!有在下为姑娘护法,尽管放心就是。”
  青衣少女满面惶惑的凝注了雷星云一眼,道:“如此就多辛苦你了!”
  说毕立刻瞑目跌坐,运起功来。
  此时外面雨声仍然析沥不止,加上门窗紧闭,显得特别阴暗苍凉。
  雷星云感喟了一阵,也自斜坐在一张床前的竹椅之上,默默思索“降龙残篇”上的武功。
  一部“降龙残篇”虽然眼下他不过才仅仅将上面所载之学学会了十分之一左右,但全部的文字他却早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是故不需拿出残篇秘笈,只凭记忆所及就能够默默揣摩修习。
  时光在静寂中悄悄逝去,青衣少女有时从运功中清醒过来,向雷星云投过一个感激的微笑或是幽幽的一瞥,又继续运功疗伤。
  雷星云也不去扰她,顾自默默思索武功,就这样静静的度过了一个白天,不知不觉中已到了夜晚定更之后。
  一日之中,整个山庄之内听不到点滴声息,只有一个白衣小童先后送来过两次饭菜,和一支腊台,那小童也像黄袍老人一样冷凛古怪,放下东西转身就走,虽是先后来过三次,却是连看也尚未向雷星云看过一眼。
  此时雨声已停,但却又吹起了飒飒的秋风,窗隙门缝之中均有微风透入,吹得腊焰摇曳不定。
  雷星云心事重重,枯坐灯前,一时又不由长吁短叹起来。
  忽然,一只柔腻的纤掌轻照在他的肩头之上,轻声问道:“你怎么啦?为何伤起心来了?”
  雷星云转头看时,只见青衣少女已经盈盈的站在身后,同时一股醉人的幽香飘然传来。
  雷星云赶忙收摄一下心神,避开青衣女搭在肩头的纤掌,道:“姑娘已经好了吗?”
  青衣少女道:“差不多算是复原了……”
  微微一笑又道:“蒙你救了我一命,可算大恩人了,可是我还不知道你尊姓大名呢?”
  雷星云目光望着别处,道:“在下姓雷名星云。”
  青衣少女喃喃着道:“雷星云……这名字不错啊,连名加姓都是天上的东西……”
  微微一笑,又道:“我叫谷幽兰。”
  雷星云心中一动,不禁问道:“姑娘今晨因何要与那些人动手?”
  谷幽兰恨恨的哼了一声道:“连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还不是他们欺负我孤身独行……”
  雷星云微微一怔,道:“姑娘可知他们是那一路的人吗?”
  谷幽兰应声接道:“那四个道人是崆峒派的,余外的也都是崆峒派的外家弟子!”
  雷星云越发惶惑不解,不由向她瞥了一眼,暗忖:崆峒派是当世正大门派之一,岂会无缘无故欺负一个孤行的弱女子?
  他虽疑念重重,但却不顾多问,心想:江湖间的恩怨牵缠,原是难以争论出是非曲直之事,反正明天就要与她分手,又何必多问这些闲事。
  只听谷幽兰又道:“当时如非我中了他们的暗算,就他们人再多些,也不见得是我的对手!”
  说话之间,又将纤纤玉手向雷星云肩头搭来。
  雷星云霍然站起身来,冷冷的道:“姑娘大伤初愈,而且明天就要登程,还请好好休养一夜要紧。”
  说着缓缓踱向窗前,寂立不语。
  良久良久,忽听谷幽兰哽哽咽咽的啜泣了起来。
  雷星云微微一怔,转身问道:“姑娘因何伤心?是在下得罪了姑娘吗?”
  谷幽兰此时已经有如一枝带雨的梨花,哽哽咽咽的道:“我感谢你对我的救命大恩,可是……我也是清清白白人家的女儿,已经与你肌肤相接,而且这样同住一室,传扬出去,要我怎样做人?”
  说着益发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雷星云大感为难,顿足叹道:“在下当时急于要救姑娘,并未想到这些,好在你我心地清白,而且亦无人知道此事,明天……”
  谷幽兰委委屈屈的道:“没人知道?那樵隐神叟和那白衣小童难道都是瞎子吗?”
  雷星云一时心乱如麻,料不到自己好心救人,反而惹了这样一件麻烦,只听谷幽兰又道:“不管怎样,你不能把我丢开不管,反正我这一辈子……”
  雷星云暗吃一惊,但另一件突发之事使他更为惊异,当下急急以手式制止谷幽兰再说下去,同时伸手一拂,一缕指风立刻熄去了桌上的烛火。
  谷幽兰也已发觉情形有异,连忙收住话锋,凝神静听。
  原来山庄之外此时似是忽然来了不少之人,而且由脚步之声听来,俱是在武功上颇有造诣之人。
  依雷星云估计,来人至少有二十人以上,似是已把小小的山庄四面包围了起来,而且有轻轻的谈话之声,但在飒飒风声中却听不到说的什么?
  雷星云惊讶不已,由门缝中向外望去,院落中沉静无声,客堂中也黑沉沉的并无灯火。
  他不由暗忖:那黄袍老人看来武功已入化境,限下这多人已将庄院团团围定,他绝不会尚未发觉,何以却不理不睬?
  那竹篱大门不过五六尺高矮,探身高入,但来人虽众,却只在外面徘徊着,并无人闯进院来。
  大约过了盏茶之久,方才听到竹笼上响起了轻轻叮击之声。
  不久,两白衣小童由客堂中走了出来,同声喝道:“什么人?”
  竹篱门外立刻有人应道:“老仙翁已睡了吗?”
  两个小童啊了一声,道:“你们也太造次了,难道不知道家师的性情吗?即使看在贵掌门份上,不按本庄规戒惩处,至少也会通知贵掌门重重罚办!”
  门外之人立即应道:“不瞒两位,敝掌门也已来了!”
  两个小童似是吃了一惊,道:“在这等深夜之中虽是掌门亲来,家师也是不能出见!”
  雷星云方在讶异之间,忽听谷幽兰俯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此处就在崆峒山下,来的自必是崆峒掌门玄真道长……”
  一言甫毕,忽听客堂房门复打了开来,樵隐神叟大步走了出来,踏得地下蹬蹬作响,显示出他心情的不快。
  雷星云由门缝中偷偷看去,只见樵隐神叟须发怒张,双目炯炯,神威凛人的向两个小童大喝道:“把门打开。”
  两个小童一声不响,把那竹篱大门打了开来。
  只见一个面如满月,白髯飘拂,宽袍大袖的道人闪身走了进来,向樵隐神叟稽首一礼道:“盖老侠士,久违了!”
  樵隐神叟虽已令小童将门打开,但他却站在路中,毫无让客进入客堂之意,当下礼也不还,冷冷的沉声说道:“老夫盖天成三年前归隐于此,发愿永绝江湖,再不见世俗中人,故而本庄四周,皆有‘擅入一步,格杀勿论’之警语,道长虽与老夫曾有二十年交谊,但也是不便接待……”
  来人正是崆峒掌门玄真道长,闻言毫无不悦之意,仍然稽首道:“如非有要事奉商,贫道也不敢深夜骚扰盖兄清修,只因……”
  樵隐神叟盖天成右手一摆,打断他的话道:“不论江湖中发生了任何大事都已与老夫无关。”
  言下似是阻止玄真道长再说下去。
  玄真道长微微一笑,顾自说下去道:“眼下江湖中到处已是一片腥风血雨,惨死暴亡之事日有所闻,武当、长白、少林各派以及黄云、黑龙等帮,先后亦已有不少门人弟子被害惨死,这些凶杀惨死之事,俱系万劫魔宫之人所为,显然万劫魔宫已有侵吞江湖之志,如不速谋遏止,势必要道成一场武林大劫……”
  盖天成不耐的冷声笑道:“这些事休对我说,道兄可以请便了!”
  此人当真冷凛得可以,似是任何事故都难使他动心。
  玄真道长微吁一声,又道:“贫道日前接得少林掌门觉因大师飞檄羽柬,据称除已飞檄宇内各路群雄外,并已率派中高手命驾西来,指日假敝派召开武林大会,简拔高手,进剿万劫縻宫,柬中特嘱贫道亲访盖兄,敦促出山,共襄义举……”
  盖天成大笑道:“老夫有言在先,任凭你如何说法,老夫也是不管不问。”
  言下毫无通融余地。
  玄真道长似是已到了忍无可忍之境,大声道:“难道盖兄就愿眼看魔宫中人血洗江湖吗?”
  盖天成也厉声应道:“就算江湖中人尽皆死绝,也不干我事!”
  玄真道长冷笑道:“设若万劫魔宫的妖人大举入侵,只怕你也难在此安居。”
  说毕稽首一礼,道:“贫道不再提说此事,但另外……”
  盖天成冷冷的道:“另外还有什么?”
  玄真道长道:“盖兄今晨可曾收容一男一女?”
  盖天成直认无讳的道:“不错……”
  目光四外一转,冷冷的道:“你带来这么多人,就是要追捕他们两人吗?须知老夫既收留他们,就要保护他们的安全。”
  玄真道长笑道:“贫道自是不便在此动手,不过,盖兄须知他们俩人,尤其是那青衣少女……”
  下面之言忽然把声音放得极低,以致房中的雷星云无论怎样也无法听清他是说的什么?
  良久之后,只听盖天成依然冷凛无比的道:“明晨已时之前,老夫就将他们逐走,但这白云坪四周二十里内却不容许任何人伤他们一毫一发,否则,老夫就找你算账。”
  玄真道长冷冷一笑道:“如此贫道告辞了!”
  说毕转身就走,盖天成一言不发,冷哼一声,也转身走回客堂而去,不一时,又恢复了原来的静寂。
  雷星云暗暗忖道:由玄真道长言中,可知万劫魔宫果已悚动武林,少林掌门竟已亲率高手命驾西来,召开武林大会,可知事态的严重,那么自己究应孤身直捣魔宫,还是去参加这武林大会。
  他又想到自己为救谷幽兰时,出手一击,竟将崆峒派门人击得一死二伤,崆峒派人如何能释去这段仇怨?
  是以一时不由犹豫不决,难定行止。
  同时,他更记得玄真道长临去之言,以崆峒一派掌门之尊,竟率众亲来追捕谷幽兰,看来并不似一般江湖恩怨,难道此女……
  他不由向谷幽兰投去一眼,只见她俯首低眉的坐在床沿之上,一派安娴淑静之态,使他直觉的认为自己不该对她萌生疑念。
  方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听一阵微微笑声,发自房顶之上。
  雷星云大吃一惊,心想:以自己敏锐的听觉,何以有人登上了房顶竟然未曾发觉?方欲穿窗而出之际,只听来人压低了声音笑道:“面对绝代佳人,如不燃起灯烛,怎能饱餐秀色?”
  紧接着一团豆大的绿磷萤火竟自窗隙中冉冉飘了进来,落在腊蕊之上,一时腊烛重燃,满室大放光明。
  雷星云大吃一惊,舒指一弹,腊炬复熄。
  同时左掌一推,一股潜力涌向长窗,整扇窗门立刻被掀了开来,只见他双肩微幌,身形立即平飞箭射而出。
  耳际间只听谷幽兰急急沉声喊道:“雷相公,不要被诱涉险……”
  但雷星云身形快得令人不可思议,熄烛丶推窗,与穿窗而出,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故而谷幽兰一言未毕,雷星云已跃立于房顶之上。
  放目四望,只见正南上一条黑影,已然出去了二十余丈。
  雷星云暗暗忖道:果然江湖之上,处处藏龙卧虎,看来此人身手并不在樵隐神叟盖天成之下。
  当下一式“羿矢射日”身形有如流星弹丸,迳向那黑影扑去。
  那人轻功身法果然不弱,兔起鸡落,直追出一里多远,仍然相距十余丈的距离。
  雷星云心头大怒,暗忖:倘若连你也追赶不上,我还能够在武林中称霸争雄,怎能直捣万劫魔宫?
  当下暗暗又运出两成功力,加速追去!
  又追出半里远近,那人忽然身形一收,歪身斜坐在一株树下喘吁着道:“长江后浪推前滚,一代新人换旧人,看来我和尚是完了!”
  雷星云如影随形,相继而到,故而听得极是清楚,只见那人果是一个拉拉塌塌的肮脏和尚。
  那和尚肥头大耳,满面红光,年龄至少也有六旬以上,一身僧衣油垢泥污,一双多耳麻鞋也是破破烂烂。
  他背后掯着一个巨大的红漆葫芦,未等走近身边,就嗅到了阵阵的酒臭之气。
  但雷星云从他灼灼慑人的目光,以及方才那快速绝伦的轻功提纵身法,已看出他是个武功超特的世外奇人,又见他似是并无恶感,故而上前深深一揖道:“禅师上下怎样称呼,将在下引来此地,知有何见教?”
  老和尚故意喘吁着道:“老衲法名空空,人称醉罗汉,听说过吗?”
  雷星云虽是初出茅庐,对一般武林人物并不熟悉,但对醉罗汉空空僧的大名却并不陌生,幼年时即曾不止一次听父亲提过,誉为江湖第一奇僧。
  当下连忙说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老前辈多多原谅,不知老前辈……”
  醉罗汉空空和尚眦牙一笑道:“我和尚并未叫你出来,是你愿意跟我出来的……”
  说着拉过背后葫芦,咕的一声,灌下大口酒去。
  雷星云一时觉得无话可说,但因对醉罗汉的大名敬仰已久,故而仍然极是恭敬的站在一旁。
  同时,他不由暗暗奇怪,醉罗汉何时注意上了自己,因何知道自己宿于落霞山庄之内,把自己引来此地究竟有何用意?
  醉罗汉似乎已知其意,目光盯在雷星云脸上道:“你不用奇怪,今晨白云坪下密林之前的一切,我和尚俱已看得清清楚楚,小小年纪,手段倒够狠毒!”
  雷星云一惊,忙道:“晚辈本是激于义愤,一时失手,而且事后深感悔愧无及……”
  醉罗汉哈哈大笑道:“激于义愤?你就跟那小妖女鬼混吧!只怕今后武林之中,任何人也再容你不得!”
  微微一顿,又道:“老衲见你眉宇间一团正气,不似出身邪道,而且出手的招式,令老衲深感骇异,且说说你授艺的恩师是谁?”
  雷星云呐呐的道:“晚辈并未正式拜师,最初不过是跟先父学过一点基本的武功……”
  醉罗模接道:“令尊是谁?谅来必是一位大大有名之人了?”
  雷星云道:“先父雷起鹏,生前为黑龙帮下江舵主,”
  醉罗汉哼了一声道:“娃儿,原来你是个机谋深沉之人,这话连三岁小儿也骗他不过,一个黑龙帮小小舵主怎能教得出这等武功?”
  雷星云忙道:“晚辈眼下的武功,原非先父所教,一个半月之前,先父受诬遇害,晚辈仓皇出亡,先后曾遇到过太极神丐蔡天化老前辈,与夺命郎君南凌老人,虽无师徒之名,却结过一段师徒之缘!”
  醉罗摸摇摇头道:“那也不对,南凌老人的武功路数,老衲尚能约略看得出来,但你那一招掌法,却使老衲整整困惑了一天。”
  雷星云犹豫了一下,道:“老禅师果是法眼如炬,晚辈今晨那一记掌法,原是‘降龙残篇’中之学。”
  他一向心地直爽,胸怀磊落,又兼对醉罗汉甚是敬仰,故而极是坦白的说了出来。
  醉罗汉闻言霍然立起身来,道:“老衲果然并未猜错,娃儿!你的际遇不浅……”
  目光一转,又道:“令尊可是死于万劫魔宫中人之手吗?”
  雷星云怔了一怔道:“老禅师怎会知道?”
  醉罗汉微微一笑道:“黑龙帮之事早已传遍江湖,我和尚怎会不知?”
  两人说话之间,忽见一派火光传了过来。
  雷星云吃了一惊,凝神看时,见着火之处正是落霞山庄,一时火势熊熊,照得半边天都红了起来。
  雷星云惊忧无比,忙道:“请恕晚辈失陪,这火——”
  说着就欲纵身而奔。
  醉罗汉叹口气道:“那几间草房见火即燃,待你赶了回去,只怕已经烧光,反而平空惹起盖天成那老怪物的疑念。”
  雷星云收住身形道:“只是这火有些起得奇怪?”
  醉罗汉也微微皱眉道:“老衲也是想不出这火因何而起,不过……”
  神色凝重的盯注到雷星云脸上,忽而话锋一转道:“老衲虽是醉言醉语,但有几点要提醒你的注意,那‘降龙残篇’原是武林至宝,老衲虽不致动你的念头,但武林中可能是人人舍命欲得之物,切记此后再勿提起此书已落你手,否则,你就别想再有好日子过了!
  其次,立刻与那小妖女分道扬镳,免得武林中人对你误会愈来愈深……”
  雷星云讶然一惊,不由接道:“难道她……是与万劫魔宫有关之人吗?”
  醉罗汉微微笑道:“这就难说了,像是,又像不是,但所接触过她之人,却深信她是万劫魔宫中人无疑,不过老衲倒还不能确定。”
  说着又拉过背后葫芦一连灌下两口酒去,缓缓又道:“万劫魔宫之主究是个何等模样之人,眼下无人能知,仅知魔宫手下爪牙,个个武功辛辣诡异,俱可列为高手之林,独闯魔宫,无异飞蛾投火,如听我和尚劝告,不如待至十月一日参加崆峒山武林大会,群策群力,共捣魔宫,方为上策。”
  雷星云一时沉吟不语,心头暗责自己处事的粗率鲁莽,设若谷幽兰果是万劫魔宫之人,则自己今天所做之事,是何等的荒唐不该。
  遥遥看去,落霞山庄的火势已经逐渐减弱,但显然是那几间草房已经全部烧光。
  醉罗汉微吁一声,道:“老衲言尽于此,听与不听就在你了!老衲虽不一定要参加那武林大会,但可在崆峒与你一会,我和尚要先走一步了!”
  最后一句话方出口,人已到了数丈开外。
  雷星云亦未拦阻,当下心事重重的也信步向前走去。
  方走出十余丈远,忽听身后有人喊道:“雷相公,雷相公……”
  接着一条娇俏的黑影箭射般追了上来!
  雷星云收住脚步看时,只见来者正是谷幽兰,娇喘细细,显然大伤初愈的身子尚未完全复原。
  雷星云双眉微锁,淡淡的道:“姑娘怎么也来了?”
  谷幽兰幽幽的道:“你不见那庄院都烧光了吗?”
  眸光盯在他脸上无限深情的凝注着道:“我若不追来,大概你一准要独自走了?”
  雷星云说不出此刻心中的感触,但他目光始终望着别处,冷冷的道:“姑娘已经伤愈,我们自然该要分手了!”
  说罢就欲大步离去。
  谷幽兰娇躯一扭,闪到他面前拦住道:“你真的不管我了吗?”
  雷星云奇道:“在下与姑娘相识不过一日,而且,在下原是一时激于义愤,拔刀相助,如今姑娘已可照顾自己,还要在下再管什么?”
  言词神态俱皆冷竣无比。
  谷幽兰沉默半晌,忽然走前一步,颤声喊道:“雷……相……公……”
  雷星云不由转眼向她看去,只见她花容惨淡,泪眼盈盈,两道柔弱无助的眸光,使他不自觉的心弦一震,当下又连忙扭开头去。
  只听谷幽兰徐徐说道:“你与我同处一室,已经肌肤相亲,你……”
  雷星云冷声喝道:“那原是在下为救治姑娘的伤势,一时从权之计,难道姑娘竟以此要挟我吗?”
  说毕,又欲转身走去。
  谷幽兰又赶忙闪身拦住道:“眼下武林扰攘,江湖不宁,到处都是陷井,阴谋……”
  她目光紧紧的盯注到雷星云脸上,无限期待的道:“像你这样纯洁正直之人,实在不该混迹在这罪恶的江湖之中,莫若咱们远走边疆,找一处与世隔绝之地,一辈子住在那里,只有你跟我两人……”
  雷星云冷冷的打断她的话道:“姑娘不要说下去了,在下……”
  他被谷幽兰苦苦纠缠,心头烦燥不已,当下话题一转道:“姑娘可曾注意到落霞山庄的大火是怎样烧起来的?”
  他原是想藉此冲淡谷幽兰的纠缠,并不一定要她回答,故而一面在说,一面移动脚步,缓缓向前走去。
  谷幽兰紧紧随在他的身侧,直接了当的道:“那火是我放的!”
  雷星云大吃一惊,沉声喝道:“你为何要做这种丧心病狂之事,若被盖老前辈查出,他能放过你吗?”
  谷幽兰慢悠悠的答道:“樵隐神叟盖天成武功超特,在武林中声望甚高,放火激他出山,可以增加万劫魔宫一个有力的劲敌!”
  雷星云叹道:“也许你弄巧成拙,反而使他怀疑到是崆峒派人所为。”
  从醉罗汉口中,他已怀疑谷幽兰是万劫魔宫之人,但此刻谷幽兰之言,却使他立刻扫清了疑念。
  谷幽兰微微一笑道:“我会使他直认是万劫廆宫中人所为!”
  雷星云双目大睁,又复疑念大起,道:“难道你留下了万劫魔旗,你……!”
  谷幽兰徐徐接道:“此万劫魔旗更为有力之物,万劫血牌。”
  雷星云霍然收住脚步,沉声喝问道:“莫非你果然是万劫魔宫之人?”
  谷幽兰泪眼模糊的凝望着他,并不做正面回答,幽幽的道:“你看我像吗?”
  雷星云默然半晌,忽然长叹一声,举步走去。
  他不愿追问下去,他更不愿证实谷幽兰是否万劫魔宫中人,假如她承认是万劫魔宫之人,他是否该下手将她杀死?
  故而他心神纷乱的茫然向前行去。
  他不知道谷幽兰是否仍然跟在他的身后,他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只觉胸头像是堵塞着一块巨石,使他窒息气闷。
  他走得不快,脑海间一个意念跟着一个意念,从来不曾像今天这样心绪不宁,以致耳目也失去了应有的灵敏。
  不知已经走了多远,也不知已经到了那里,他并未循大路前进,只在坎坷的荒野丛林中盲目穿行。
  初时,他似是听得谷幽兰那颤抖的声音轻轻喊声,她曾几次喊着雷相公,雷相公,那声音像支支的利箭,射得他心头发慌,他不能再去理她,他不能让一个妖女束缚住有用的身心。
  他继续昏昏沉沉的向前走去,正当他又穿出一座丛林之时,忽然听得“啊”的一声惊叫,正是仍然随在他身后的谷幽兰所发。
  那声轻呼使雷星云的神志立刻清醒了不少,定神看时,只见此时已是黎明时分,那丛林之外正是一条东西的官道,一辆骡车停在路旁。
  骡车中此刻走出一个全身红衣的少女,同样是柳眉杏目,艳丽如花,但神情凌厉,眉宇间满布煞气,两道眸光正凶狠的盯视着雷星云身后的谷幽兰。
  谷幽兰对那红衣少女似是极为畏惧,不住瑟缩颤抖,但却无可奈何的一步步走了过去,颤声喊道:“姐姐……”
  红衣少女目光向雷星云一掠,沉声对谷幽兰喝道:“无耻的贱婢,你犯了爸爸的十大戒条了!”
  说着伸手就向她脸上掴去!
  只听两声脆响,谷幽兰立刻被实实落落的掴了两掌!
  那两掌掴得极重,谷幽兰并未运功抗拒,一缕鲜血立刻顺口汨汨流了出来。
  雷星云立于两丈之外,一时干涉也不好,不干涉也不好,只有木然的呆呆立在原处。
  那红衣女既是谷幽兰的姐姐,自然有权干涉她妹妹的行动,自己有什么资格过问她姐妹之间的事?
  另外,他不敢面对的一项事实是假如谷幽兰真是万劫魔宫之人,他该怎样?难道要把这看来温柔娴静,哀惋缠绵的少女一掌劈死吗?
  他暗暗思忖:自己要踏破万劫魔宫,所要杀的是魔宫之主,与那主谋为恶之人,与这些柔弱的女子无干,不论她们是否万劫魔宫之人,自己从此不与她们发生纠葛,远远离开她们也就是了。
  故而他冷然注视着事态的发展,不问不闻。
  红衣女一连掴了谷幽兰两掌,仍然怒气勃勃的喝道:“还不滚上车去,难道真要跟那小子私奔了吗?”
  谷幽兰一声不吭,立刻乖乖的爬上车去,但却匆忙中瞥了雷星云一眼,那充满幽怨悲凄的眸光像两支利箭一般使他心头又不由一震。
  红衣女相继上车,车帘立刻落了下来,赶车的是个面无表情的黑脸大汉,皮鞭一扬,骡车立刻扬起一片灰尘,辘辘而去,不一时就消逝在路的尽头。
  雷星云痴痴的立了一会,直到那骡车去远,方才拍拍额头,自嘲的微微一笑,忖道:我雷星云自命是铁铮铮的汉子,难道今天竟为美色所迷了吗?
  一阵料峭的晨风迎面扑来,使他昏沉的头脑立刻清醒了过来。
  此际晨光尚早,官道上不见行人,但天朗气清,欲出的朝阳射起万道霞光,令人有一种振奋之感。
  雷星云仰天吐出一口长气,似是把满怀的积郁尽皆吐了出来,当下略一忖思,迳向与骡车所去的相反方向大步走去。
  大约走出二里左右,就遥遥望见了一座房屋栉比楼阁高耸的城市。
  原来那正是出名的甘谷县城。
  城中商肆林立,繁华无比,一般过路客商正在整装欲行之际,故而每家客店门前都排满了车辆,在忙着装货套牲口,一片扰攘之声。
  雷星云虽然一夜未睡,但精神饱满,并无倦意,不过肚腹之中却不停咕咕作响,于是信步向一家酒楼走来。
  酒楼上极是宽绰,约有二十几付坐头,他随便拣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要了一壶烧酒,几样小菜,慢慢自斟自饮。
  他原是不会吃酒之人,但因心中烦闷,故而想借酒浇愁,松弛一下积郁烦燥的心情。
  此时不过辰刻左右,楼上客人不多,总共不过十几个人,但穿着打扮,一眼就可看出皆是江湖武林中人。
  雷星云初时并未在意,但他慢慢发觉那些人有意无意之间,目光俱皆不停的向他射来,更使人注意的似乎却是他肩头的宝剑。
  不久,又有一批批的客人陆续走上酒楼,像先前那些人一样,俱各携带着不同的兵刃,显然皆是武林中人。
  这些人中僧道尼俗皆有,多是年龄极高之人,从那炯炯目光与举手投足之间的动作看来,这些人显然皆非庸手!
  雷星云大为讶异,心想:这偏僻的小小城镇之中,怎会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武林高手?单是这家酒楼之上就已到了四五十人之多。
  他立刻又想到,难道这些人是来参加崆峒山十月一日武林大会的吗?
  暗中看去,那些人似是彼此相熟,不住互相招呼,但雷星云却是一个也不认得,只有独自闷闷吃酒,那情形很像雁群中的一只孤雁。
  然而后来之人竟也像原先的那些人一般,对雷星云特别注意,不时向他扫上一眼,看看他背后的宝剑,有的更交头接耳,不停轻声细语。
  雷星云被看得有些烦乱不安起来,正想准备离去,只见隔座的一个虬髯大汉忽然起身走了过来,在雷星云对面一座,粗声粗气的笑道:“朋友!尊姓?”
  雷星云忙道:“在下姓雷名星云,请教尊驾?”
  那虬髯大汉粗豪的哈哈一笑,傲岸的转头四顾了一周,道:“我吗?姓史名无畏,人称拚命三郎,现为当世绿林霸主。”
  说罢,右手一按桌面,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雷星云双眉微皱,心想:这人原来是个强盗头儿,只见他按下的右掌已经拾了起来,在桌面之上立刻现出了一只清晰的掌印,入木半寸多深。
  显然他是故意要卖弄一手,使雷星云惊讶他的武功造诣之深。
  殊料雷星云淡淡瞥了一眼,微微一笑道:“久仰大名,如蒙不弃,何妨同饮一杯。”
  随即召来堂倌,换酒添菜,加上一副杯筷,雷星云满斟一杯,递了过去。
  他原是诚意相邀,深愿交纳一下江湖朋友,故而对他客客气气。
  史无畏原未把雷星云放在眼里,本是想在楼上群雄之前显露一下自己的威风,殊料雷星云对自己的金刚掌力睬也未睬,心头不由大怒。
  待雷星云酒杯送来,接也不接,却摒气一吸,使杯中的酒变成一股酒箭,一滴不刹的射入口中。
  雷星云见他一味卖弄武功,引得酒楼上之人俱皆凝目而视,心头大不自在,加上史无畏神态咄咄逼人,不由亦有怒意,当下执起酒壶又复满满斟了一杯道:“史兄必是海量,请再满饮此杯。”
  史无畏放声一笑,果然摒气又吸。
  殊料这一吸竟滴滴酒也未吸得起来,定神看时,那原是烫得滚热的烧酒此刻却变成了一杯整个的冰块。
  史无畏又惊又怒,伸手就向酒杯抓去!
  殊料甫一触及酒杯,只觉五指像同时被蝎子螫了一下,一股凛人奇寒直透骨髓!
  他面色大变,顿时霍然站了起来,大喝道:“妖术!妖术!”
  随即一拳迎面打了过去,同时乱嚷道:“别让这小子逃掉,他必是万劫魔宫的爪牙无疑!”
  雷星云亦不由勃然大怒,但由于在白云坪下出手道成一死二伤事件的教训,使他不愿当真与史无畏出手相搏,故而一幌身闪开史无畏的一拳,喝道:“在下诚意相待,尊驾何以这等咄咄逼人!”
  史无畏那一拳虽未击中雷星云,却将后面的一张椅子击得飞了起来,一时乒乓作响,秩序大乱。
  史无畏怒气不息,顺手就去拔腰间的短刀!
  但楼上之人此刻俱已围了过来,形成一度屏风一般,将雷星云与史无畏团团围了起来。
  一个留有山羊胡子的俗装老头儿,此时拉住史无畏笑道:“史兄不必动怒,先把话说清楚了再打不迟。
  另外一个着灰衣的古稀老僧忽然排开众人,向雷星云道:“小檀樾的身后长剑可否借与老衲一看?”
  雷星云虽不知这些人究是什么来头,但料定必是各大门派中人,不愿再度惹起争执,引出误会,连忙双拳一拱道:“此剑名为‘青芒’,是一位武林前辈所赠。”
  老和尚怔了一下,轻宣一塈佛号道:“小檀樾,传闻此剑已入万劫魔宫妖人之手,你这话说的可是实言吗?”
  雷星云吃了一惊!忙道:“此剑确是一位武林前辈所赠,他老人家姓南名凌,人称夺命郎君”
  老和尚双目神光一转道:“南凌老人何时把这剑赠送与你?”
  雷星云道:“不过一个半月之前。”
  老和尚哼了一声道:“小檀樾这话错了,那南凌老人已于一年之前死于天山,怎会在一个半月之前赠剑与你?”
  此刻众人中又复议论纷纷,史无畏又粗声吼道:“老禅师何必与他多费唇舌,只须擒下来严刑审问一番,还怕他不把一切招承出来吗?”
  老和尚双手一摆,道:“各位请少安勿燥,谅他小小年纪,还能逃得出我等的掌握吗?”
  那老和尚在众人之中似是地位极为崇高之人,众人果然又静了下来。
  雷星云强压住心头的烦燥,待众人静了下来之后,道:“在下一向不惯谎言,那南凌老人虽在天山受了重伤,但却并未死去,在下遇到他老人家时,是在龙首山的毒龙谷中。”
  老和尚长眉一皱道:“这话更不对了,龙首山毒龙谷早已是人迹罕绝之地,不要说南凌老人已受重伤,即使不曾受伤,也可能会死于那谷中毒龙口内,而且,他要跑到龙首山毒龙谷中去做什么?”
  目光凌厉的逼射到雷星云脸上,沉声又道:“更可以拆穿你这谎言的一点是已经有人在天山发现过南凌老人的尸体。”
  雷星云深为愕然,他本想说出南凌老人之所以去到龙首山,原是要去解救被难在碎心洞中被难的华双红,但他立刻想到那样会更牵制出不少的疑问,当下淡淡一笑,朗声说道:“在下说的句句皆是实言,老禅师硬要不信,那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老和尚稍一沉吟,道:“老衲觉慧,现为少林寺监院长老,如若小施主信得过老衲,请将此剑暂时交与老衲代你收存,并屈施主陪老衲在城外大罗禅寺中小住数日,待敝掌门驾到后,一切,都可立刻判明。”
  言下之意,无异是要将他暂时囚禁起来。
  雷星云已略有醉意,他虽不愿与正大门派中人再度滋生纠葛误会,无奈觉慧和尚之言使他委实无法忍受,当下不由愤然答道:“在下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对老禅师已经一再忍让,何以老禅师竟也这等盛气凌人?”
  觉慧大师微微一笑道:“看来施主是不肯接纳老衲的善言了。”
  雷星云哼了一声道:“在下尚有急事在身,就要先走一步了!”
  说着就欲起身走去。
  无奈此时他已在众人厄围之人,除非他由众人头上跃过,或是由窗中飞出,都难以走下这座楼去。
  是以他一时不由踌躇不决起来。
  方在僵持之际,忽听楼梯一阵大响,两个道人急步跑了上来,分开众人向雷星云看了一眼,冷冷一笑道:“好啊!这小子胆量当真不小,居然跑到这里来了……”
  当下双双向觉慧大师稽首道:“此人即是万劫魔宫的那行凶之人,昨晨白云坪下不但将那青衣妖女救走,而且将敝派同门击成一死二伤……”
  口中在说,人却遥遥站在一边,似是心存畏惧,不敢冒然出手。
  众人闻言立刻轰然暴喝一声,纷纷掣拿兵刃。
  觉慧大师高宣一声佛号,道:“诸位且慢动手……”
  转向雷星云道:“小施主,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吗?”
  雷星云已是百口莫辩,只好频频说道:“这完全是误会,在下并不认识崆峒派人,更不知那青衣少女是万劫魔宫中的门下爪牙!”
  觉慧大师微微一笑道:“既是误会,老衲自可予你一个解释误会的机会,但眼下却必须交出你的青芒剑来,乖乖随老衲到城外大罗禅寺,慢慢将误会解释清楚,只要你不是万劫魔宫之人,老衲可以保证任何人不会伤你一毫一发。”
  目光凛然一转,又道:“即使你是万劫魔宫之人,只要你有觉悟悔改之心,老衲也一样的负责你的安全。”
  雷星云摇头一笑道:“老禅师虽是一番好意,这条件却使在下无法接受。”
  他很清楚眼前的形势,误会已深,一时势难解释清楚,只好一走了之。
  说话之间,目光左右一转,忽然一伸手将面前的桌了出去。
  众人多已料定他是万劫魔宫之人,个个存有三分怯意,见状俱各一惊,一时纷纷后退。
  雷星云朗声说道:“老禅师不信只管慢慢查访,请恕在下要暂时失陪了!”
  一言未毕,人已穿窗而出,迳向街心落去。
  觉慧大师急宣一声佛号,探臂一把抓去,但雷星云身手何等快捷,早已纵身飞了出去。
  觉慧大师怒愤无比,同时也大出意料之外,在眼下的同道之中,他俨然以领袖人物自居,曾制止诸人出手,不料这个他并未看在眼中的少年人物,竟在他身旁数尺之内脱身逃了出去,这是何等丢脸之事?
  当下如影随形,但见一片灰影闪动,跟踪了出去。
  雷星云由楼窗中纵身跃下街心,未及脚落实地,忽见三柄长剑挥起一片寒光已然向自己剌了过来。
  原来当雷星云与觉慧大师僵持之际,已有人料到他会跳窗逃走,早已各挺兵刃,等在窗下,及见雷星云果然跳窗逃了出来,故而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动兵刃攻了上去。
  雷星云不敢全力对敌,深恐再度弄出人命,使自己与正大门派之间的仇恨误会愈来愈深,当下一式“惊龙回头”身形斜飘五尺,向一侧落去。
  讵料挥剑进攻的却是武林中驰名已久的武当三剑,剑法精深凌厉,雷星云身手虽是快得令人目不暇接,但却也“嘶”的一声,上衣后襟上划了一道半尺长的裂缝。
  雷星云大吃一惊,心想倒不能小瞧了他们,但他仍无对敌之意,虚幌一招,借势倒跃而出。
  但就当此时,觉慧大师已相随而下,见雷星云被武当三剑一招迫退,身形凌空一转,头下脚上,双臂斜出,有如金龙探爪一般迳向雷星云肩头抓去!
  觉慧大师在少林派中与当今掌门觉因大师同门受业,武功造诣除掌门之外,是少林中第二高手,方才因被雷星云从容逃了出手,心中不无羞怒之意,故而这一招施出的是少林秘传绝学十二擒龙手中的一招“双龙治水”,只见双掌十指箕张,威势直罩丈余方圆。
  雷星云眼见觉慧大师神龙一般凌空飞来,亦不由暗暗心惊!要知他虽已是神功盖世之人,但毕竟缺乏对敌经验,又不敢放手力搏,一时亦不免有些手忙脚乱。
  当下不待觉慧禅师近身。反手一掌劈了出去!
  他出手奇快,虽是匆忙中不假思索而出,但却来得恰到好处。
  觉慧大师志在使雷星云一举成擒,虽见他以诡谲快速的手法反身劈来一掌,却是闪也未闪,挺胸硬接,双掌原式不变,一路抓去!
  及至掌力近身,觉慧大师方才觉出不对,只感前胸被一股灼热炙人而且奇强绝猛的暗流一击,立时眼前火星四冒,提聚的功力至少松去了五成,不由踉踉跄跄退后了三步。
  雷星云深恐用力过猛,会造成死伤,但又恐用力不足会为对方所乘,故而那一掌是以五成功力劈出。
  及至掌力与觉慧大师护身的罡力一接,也不由大感惊骇,只觉那一掌有如击在铜墙铁壁之上。
  但他灵机一动,身形却藉反弹而回的掌力一跃退出了四五步远。
  正当他幌身欲走之际,四柄如剑如钩的奇形兵刃,又复旋风般卷了上来!
  来者是驰名甘凉道上的陇中四虎,俱各以本门上乘绝招出手应敌,恨不得将雷星云一招击毙。
  雷星云虎吼一声,忽然探手拔出了肩头的青芒剑,但见一片耀目寒芒闪动之间,一招八方风雨,向陇中四虎迎去。
  但他顾忌颇多,深怕再弄出人命,虽是被迫出手,却极有分寸,但因而却使这一招的威势减弱了不少。
  饶是如此,陇中四虎也被迫得一跃退了开去。
  但这样一来,益发坚定了众人必欲将雷星云杀死当场,或者生擒活抓之心,一时长白五英、塞外双雄、豫南三杰、武当三剑丶觉慧大师,以及绿林霸主史无畏等纷纷齐上,各施精彩绝学,把雷星云团团围了起来。
  此际众人一阵拚搏,早将一般客商住户吓得纷纷逃避躲了起来,故而大街之上一片空阔,只余下众人在忘死的拚斗。
  这些人中虽无各大门派掌门在内,不能算是顶儿尖儿的高手,但却是各派之中一再挑选出来的一流好手,参加崆峒武林大会,共谋进剿万劫魔宫之人。在江湖道上说起来,这些人俱是大名久享的武林方家。
  同时,他们出手毫无顾忌,各以狠招强攻猛袭,雷星云则每招出手俱都不敢大意,深恐对方受伤,造成更大的误会。
  在这种情形之下,在数十个一流高手联合围攻之中,雷星云要想既不伤人,而又安然脱身而去,却也是十分不易之事。
  他重复着以一招“八方风雨”对敌,在剑气漫天,寒芒跃眼之中,保持着相持不下之局,先后已经僵持了顿饭之久。
  雷星云心头烦燥不已,一面挥剑拒敌,一面缓缓推挤着向前移动,欲图到达城外时再设计脱身。
  觉慧大师越来越觉惊愕,一切都大大出了他的意料之外,他看得极是清楚,这小娃儿身负绝世之学,同时那一招“八方风雨”剑招,他也认得出确是南凌剑法夺命三招中的一招,一时大为惶惑不解。
  他忽然撤身而出,向追随在身后却始终未曾动手的一个中年僧人急急耳语数句,那僧人喏喏连声,立即展开轻功提纵身法,一跃而去。
  又僵持了将近两盏热茶之久,在围拥互搏之中,一团人潮已渐渐涌至城外官道之上。
  雷星云放声大喊道:“众位如再如此苦苦相逼,休怪在下要施展煞手了!”
  但围攻的群雄个个如疯如狂,依然一招狠似一招,对雷星云呼喝之言,俱皆充耳不闻。
  觉慧大师一旁看得明白,心知雷星云定然尚有煞手绝招未曾施出,但他却不解雷星云既公然与众人为敌,何以又心存慈悲,不下毒手。
  雷星云厌于久战,心头愈来愈加暴燥,忽然剑式一变,一招“横扫乾坤”施了出来。
  这一招威势又自不同,但见团团剑花有如银河倒卷,同时耀眼的寒芒使雷星云四周丈余之内俱皆布满了森森的剑气。
  只听两声惨呼起处,已有两人受到重伤退了开去。
  雷星云悚然一惊,只好一收剑式,仍以一招“八方风雨”攻了出去。
  但群雄仍无退避之意,一时依然缠战不休,难分难解。
  又僵持了约有盏茶之久,忽见正西上遥遥驰来了十数匹骏马,奔走得极是快速,眨眼间已然绝尘而至。
  当先马上坐的是一位银髯白发身着褐色长衣的老者,一收马缰,大喝道:“众位快请住手!”
  声如沉雷,震得众人耳膜隆隆作响。
  众人果然齐齐退出两步,收招不攻,但却依然蓄势戒备,将雷星云团团围定,随时准备再度出手。
  雷星云亦自停下手来,向那马上的老者望去。
  那老者似是气派极大,缓缓跨下马来,十余个跟从之人一字儿排在身后,显得威风凛凛。
  雷星云暗暗思忖:这老者不似过路之人,看来竟是专为此事赶来,但却不知他想要怎样对付自己。
  思忖之间只见觉慧大师首先迎了上去,双掌合什,朗声道:“齐老堡主!”
  那老者微微一笑,忙也双手一拱道:“众位远路来此,老朽实缺地主之礼,恕罪!恕罪!”
  目光在雷星云身上转了一转,道:“不知众位与这位小哥因何……”
  不待他说完,众人立刻争先陈说起来,众口一词,把雷星云死死咬定是万劫魔宫之人。
  雷星云见人多嘴杂,亦不反驳,只傲然站在正中冷笑不已。
  那老者耐着性子听众人说完,掀髯一笑道:“老朽虽然一时不明就里,但方才却已看到这位小哥的剑法……”
  目光一掠众人,接下去道:“系出自南凌剑法中的夺命三剑,南凌老人虽是介于正邪之间,但毕生孤介,绝不致与万劫魔宫发生牵连,这位小哥武功既系得之于南凌老人,想必其中有一段隐衷,也许众位有误会了这位小哥之处……”
  雷星云虽感激他为自己辨诬,但心头却颇涉疑念,心想:你驰马而来,立即大喝住手,怎会看清我施的什么剑法?但因此使他对这位老者越发感到惊异!
  只听那老者又对自己说道:“老夫齐三复,世居陇右齐家堡,看小哥少年英俊,不似邪魔外道,又且与南凌老人有着渊源,老夫深愿为你与各位正大门派群豪洗清这段过节,不知小哥能否曲从老夫之意?”
  雷星云心头一震,在他从小听说过的武林侠义人物中齐老堡主齐三复,亦是他深为景仰的人物,当下向老者仔细望去,只见他一团正气,面露慈祥和善之色,心知必非假冒,连忙深深一礼道:“一切惟齐老堡主之命是从。”
  齐三复哈哈一笑,道:“小哥果是爽直之人……”
  接着向围立的群豪双拳环拱一匝,朗声言道:“诸位可否予老朽一个薄面,且让老朽与这位小哥回堡恳谈了一下,午刻之后,再屈驾众位惠莅敝堡小饮三杯,藉与众位远来洗尘。”
  群雄并无一人开口,齐把目光又向觉慧大师投去。
  觉慧大师朗宣一声佛号,合什说道:“齐老堡主威震西陲三十余年,侠行仁风,宇内同钦,既肯尊过问此事,老衲等自是无话可说。”
  齐三复微微一笑,道:“既蒙众位赏脸,老朽先行一步了!”
  此时跟从齐三复之人已经牵过一匹马来,雷星云立即跃身上马,与齐老堡主并辔同行,在从行之人簇拥下,缓缓行去。
  雷星云对齐老堡主感激无比,他正苦于与正大门派间的误会越来越深,如果真弄成水火不能相容之势,则自己四面楚歌,处处受敌,如何尚能谈到进剿万劫魔宫之韦?何况自相残杀,又是多么令人痛心之事?
  他深信齐老堡主必可将自己与群雄间的误会解开,然后共同参加崆峒武林大会,筹商进剿万劫魔宫之策。
  大约驰出一里左右,一行人又转向一条岔路行去,在一处环山面水的幽静之区,只见一座树木幽深的广大庄院立刻映入眼帘。
  庄院的建筑甚是宇伟,数十丈高的围墙,果然有如一座城堡,而且内外戒备森严,明桩暗卡,比比皆是。
  众人在正门前下马,一连穿过数重大门,进入一座垂花大厅,齐老堡主殷勤让坐,毫无武林长者的倨傲之态。
  雷星云对齐三复益发觉得感激,目前他虽已是武功盖世之人,但他对一般侠义成名的武林前辈,仍是极为尊敬,见齐三复对自己满口小哥长,小哥短,以平辈之礼相待,一时倒反而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数名青衣小厮在厅内厅外垂手侍立,以供驱使,落坐不久,两个小厮就恭恭敬敬的捧上了两杯盖碗茶来。
  齐老堡主微微笑道:“江湖之中由来皆是是非之地,稍一不慎,极易陷入泥淖之中……”
  说着端起茶杯,徐徐啜茶,一派悠闲之态。
  雷星云连连称是,不由也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只觉那茶香味浓冽,色泽皆佳,他在酒楼中饮了几杯闷酒,又加一阵搏斗,喉中正感干渴,这种香茗正是他急需之物,故而一杯茶尽皆喝了下去。
  他微微吁叹了一声,道:“在下与各大门派群雄所引起的纠纷,纯粹是一件误会,在下……”
  正当他欲把救助谷幽兰,误伤崆峒门人等事一一说出时,却忽觉一阵头晕目眩,心血逆流,不由大吃一惊!
  当下连忙摒息凝神,提气运息,殊料不运功还可,甫一运息,但觉头脑之中轰然一声,知觉渐失。
  怅惘之中,他知道中了齐三复的暗算,必是在那茶中下了迷药,但他再也把持不住,一头从椅子上栽了下来。
  齐老堡主哈哈一笑,缓缓站起身来,解下雷星云肩头的青芒剑,探手连点了他四处大穴。
  此时门外已站立了四名彪形大汉,齐老堡主沉声喝道:“把他搭入后院密室,多加人四外看守。”
  四个大汉齐应一声,立即牵头抓足,将雷星云横拖竖曳而去。
  不一时,觉慧禅师由外而入,合什一礼道:“老堡主已得手了么?”
  齐三复微微颔首道:“此子丝毫不通江湖险诈之情,老朽……”
  觉慧大师接道:“此子武功已至出人意外之境,果属魔宫爪牙,必为我等大患。”
  齐三复掀髯沉吟道:“依老朽看来,此子之言倒有不少可信之处,不似为虎作伥之人……
  觉慧禅师道:“不知老堡主曾否听说过,据闻万劫魔宫之主,与南凌老人原是同门受业之人,设如此说属实,则此子与魔宫必有极深关联。”
  齐老堡主又沉吟了一下,道:“贵掌门觉因禅师佛驾何时可到?”
  觉慧大师微一思忖道:“约在申时之后,至多定更之前必可到此。”
  齐老堡主道:“如此就等觉因禅师佛驾到后再行细细盘诘,必可真相大白。”
  觉慧大师低诵一声佛号,转身辞去。
  如今再说失去知觉的雷星云,在昏沉迷惘中不知渡过了多久,终于又缓缓醍了过来。
  他脑海中仍然一片混乱,细细忖思了半天,方才把一切经过慢慢记了起来,他心头既悲又怒,齐三复原是他深为钦敬的一位武林长者,料不到竟也以这种卑鄙的手段对付自己。
  他虽已清醒了过来,但穴道被制,无力转动,任凭他武功多高,此刻也变得没了一点用处。
  慢慢转头看时,只见自己被置在一座空屋之中,房门紧闭,看得到门外四个守卫之人,各拿着明晃晃的兵刃,往复踱步。
  他知道肩头的青芒剑已失,但却感觉得到怀中的“降龙残篇”与盛装龙涎参果的小瓶尚在,心中略觉宽慰。
  但他旋即又忧心忡忡,设若他们再将自己搜检一下,岂非要将“降龙残篇”搜去,设若再将这件至宝失去,则自己……
  他越想越觉忧愤,忽然,他记起那“降龙残篇”之上分别有运功自解脉穴之学,不过自己尚未习练。
  他连忙默默思索,但那解穴之学极为艰深,一时难以全盘领悟,而且此时穴道被制,更是不便研习。
  但他继续努力不懈,苦苦思索研习。
  时间悄悄逝去,不知不觉中已过了一天。
  一天中并未见那齐三复来过,也听不到丝毫声息,由门窗之中看去,显然已是黄昏之后。
  他仍在默默思索解穴之法,但一时难得要领,烦燥不已。
  就在他忧烦欲死之际,忽见由房檐上落叶般飒下一条黑影,抖手打出一片黑色烟云,向守在门前的四个大汉扑去。
  那黑烟似是一种极厉害的迷魂药物,四个大汉不及挣扎出声,立即咕哆咕哆倒了下去,那黑影四顾一周,急急的就向房门扑来!

  第四章  魔宫双姝
  雷星云从窗洞门缝之中凝神望去,只见来人一袭青衣,身段娇俏,正是使他因而惹出许多麻烦的谷幽兰。
  谷幽兰抖手之间撤出一片黑色烟雾,使四个守在门口的大汉晕迷过去,立即娇躯一扭,向房中走来。
  房门并未落锁,谷幽兰急步推门而入,立即探手拍开了他的穴道。
  雷星云竟日之内,在揣摩“降龙残篇”上的自解穴道之法,穷一日的时光,虽已悟得了不少诀窍,但却仍未成功,如今竟被谷幽兰所救,不由浮起一阵愧赧之感。
  同时,由谷幽兰抖手打出的黑色烟雾,使他无法再不相信她是万劫魔宫之人,有如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
  当下先行运息一匝,淡淡的望了谷幽兰一眼,道:“多谢姑娘相救,但此地不宜久留,姑娘快些走吧!”
  谷幽兰讶然问道:“难道你不走么?”
  雷星云点点头道:“在下不能就此离去,否则与正大门派之间的误会只有愈结愈深了!”
  谷幽兰无限焦急的道:“你已经造成了许多无法解释的事实,任凭你如何解释,只怕也难以使他们相信……”
  微微一顿,又道:“眼下少林掌门觉因和尚,长白掌门白眉神翁以及武当掌门一粟子等已经相继抵此,这些人都是当今武林中的顶尖高手,神功盖世的难惹之人,他们一定会把你再抓起来严刑迫问,也许会干脆把你杀死……”
  雷星云冷然苦笑道:“多谢姑娘关怀,不过在下已经决定如何做法,请姑娘早些离此,不必多问了!”
  言下语气冷峻,始终未向谷幽兰看过一眼。
  谷幽兰若有所觉的叹口气道:“这都是我连累了你了,如果白云坪下你不救我,也不会替你惹来这么多的麻烦了……”
  雷星云摇头笑道:“姑娘不必如此,在下并不后悔已做之事。”
  他忽然觉得有些奇怪起来,以眼下的种种迹象看来,她显然是万劫魔宫之人无疑,但她的所言所行,看来却并不是如何阴毒险诈之人。
  同时,他记起谷幽兰放火烧掉落霞山庄,留下万劫血牌,激使樵隐神叟盖天成出而与万劫魔宫为敌,这又是为了什么?
  他越想越觉不解,不由转头向她看去。
  只见她也正向自己痴痴凝注,两道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眸光,使雷星云心头不由又是一震,从她那艳如春花的容貌,一团纯真的神态之中,竟看不出一丝妖媚邪荡之气。
  谷幽兰幽幽的又道:“依我说现在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吧,误会慢慢再设法解释,何必定要急在一时。”
  语调悲梗,泪光莹莹,一派祈求之色。
  雷星云默然无语,一时倒有些犹豫不决起来。
  忽然,一阵脚步之声遥遥传了过来。
  谷幽兰双手急急拉住雷星云左臂,有些惊惶的道:“雷相公,求求你快走吧!”
  雷星云略一忖思,忽然甩掉谷幽兰的双手,道:“在下的青芒剑已被齐老堡主取去,要走也得等讨回剑来,那柄剑是万万失落不得的!”
  自光在谷幽兰脸上转了一转道:“姑娘可至堡外的河畔松林中等我……”
  谷幽兰急得顿足道:“等他们来了之后你就走不成了!”
  一言甫毕,只见数条人影由院门中大步而入。
  几人并不知此地发生之事,走得从从容容,及至看到洞开的房门,与门外横躺竖卧的四个守门大汉时,方才大吃一惊,登时一片大乱,其中一人急步向外跑去,另外数人则掣出随带的兵刃,一拥向房中扑来。
  他们意料到雷星云必是早已逃去,但当看到仍然呆在房中的雷星云与谷幽兰时,不由更是惊愕,迅速的退向门外,将门窗牢牢的把守了起来。
  谷幽兰沉声急道:“这些都是齐家堡的手下之人,现在要走还来得及,咱们……”
  雷星云沉声打断她的话道:“姑娘快些先行离开,就在河畔松林等我,在下随后就来。”
  说着当先向门外闯去。
  围在门外的几人虽各挺着明晃晃的兵刃,但对雷星云却是畏惧得很,见状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立刻闪出了一条路来。
  雷星云昂然立于院中,又向谷幽兰喝道:“姑娘还不快走么?”
  谷幽兰神情渗泹,叹口气道:“既然你不肯走,我就陪你吧!”
  雷星云不禁有些恼意的道:“姑娘若果留此不走,在下的误会就更难以解释了……”
  一言甫毕,前院中又走进了一行人来。
  只见当先而入的是齐老堡主,后面是少林掌门方丈觉因大师与监院长老觉慧大师,其次则是武当掌门一粟子,长白掌门白眉神翁。
  三位掌门人俱是古稀以上的老人,步履沉稳,神光内蕴,行走之间有如岳动山移,一看即知是身负绝学的武林名宿。
  雷星云倒不由暗暗吃了一惊,对这三位掌门人不怒而威的慑人神态,暗中大生敬慕之心。
  齐老堡主目光缓缓一掠雷星云,谷幽兰两人,道:“老夫原认为你果有难言之隐,不似魔宫妖孽,不料老夫倒看走了眼了……”
  旋又神色凌厉的喝道:“莫非这仍是一场误会么?”
  雷星云双拳一拱道:“在下知道误会已深,不是一言两语所能说得清楚,不过,日后的事实可以证明,老前辈如若不听解释,在下只好就此别过了!”
  齐老堡主冷冷笑道:“这话也未免太以骄狂了,齐家堡岂是容你随意来去的地方,今天你们两人谁也别想生离此处!”
  雷星云神色从容,朗声说道:“在下对老堡主原有十分敬慕之心,对老堡主以江湖黑道手段将在下诱捕之事不加计较也就是了,难道……”
  不待他说完,齐老堡主怒叱道:“住口!老夫如非仍有盼你去恶从善之念,只怕你早已死去多时了!”
  长白派掌门白眉仙弱走前一步,道:“娃儿,看你年纪青青,因何要甘受万劫魔宫妖人驱使?”
  雷星云朗然接道:“在下不但并非受万劫魔宫驱使的爪牙,而且就要直捣魔宫,使各位老前辈明了我雷星云究是何等之人!”
  少林掌门觉因大师,武当掌门一粟子等始终未曾开口,目光却不停在雷星云与谷幽兰身上打转,神色间颇有困惑之色。
  谷幽兰原本立于雷星云身侧,此刻却走出一步,柳眉一扬道:“你们怀疑他是魔宫之人,大概是为了他和我在一起吧?”
  众人闻言不由俱皆怔了一怔,齐老堡主双眉一皱道:“难道你们不是一块的么?”
  谷幽兰微微一笑道:“我们认识了才不过两天,他之所以在白云坪下出手救我,原是为了打抱不平,至于我……”
  眸光一转,道:“我才真正是万劫魔宫派出之人!”
  此言虽在雷星云意料之中,但他仍不免心头一震,他早已料定谷幽兰是万劫魔宫之人,内心中却仍然不愿承认,如今由谷幽兰亲口说了出来,使他再也无法逃避这残酷的事实。
  齐老堡主凛然喝道:“既然你承认是魔宫派出之人,那就好办多了!”
  说着向她迫近一步,道:“如今你是愿束手就擒,还是要出手抗拒?”
  谷幽兰怔了一怔,黯然一笑,道:“我情愿随各位任意处置,至于他……”
  眸光向雷星云睨了一眼,道:“却是因我才惹起你们的误会,但愿你们查明实情,别冤枉了好人。”
  言下竟是一派从容就义之色。
  齐老堡主微微颔首道:“是非真假,我们自然要查个清楚……”
  目光向遥立一旁的几个手下之人一掠,喝道:“还不先将这妖女与我拿下!”
  四个劲装大汉轰喏声,立即向谷幽兰大步围来。
  雷星云转头向谷幽兰看去,只见她泪痕满面,眸光幽幽的望着自己,似是宁肯任人宰割,而舍身救助自己。
  他脑海中一片混乱,一时难以决定自己究竟应该采取何种措施,以致与谷幽兰四目相对,怔怔的呆了起来。
  四个劲装大汉已然走至谷幽兰身侧,其中两人分别将她左右双手扭至背后,另外一人则取出一条牛筋皮索,就欲捆绑。
  谷幽兰任由四人所为,亳不挣扎,眸光仍然凝注着雷星云,眉宇间泛出一丝甜甜的笑意,似是以能牺牲自己而有助于他感到无限的欣慰。
  雷星云呆呆的凝注着事态的进行,忽然,他觉得周身热血沸腾,不论谷幽兰是否万劫魔宫之人,单是她宁愿舍身救己的这份情意,他怎能眼看她去受酷刑折磨,或是被人杀死!
  他蓦然大喝道:“放手!”
  身形一转,探手就向两个劲装大汉推去!
  只听两声闷哼,两人立刻踉跄而退,虽是轻轻一推,也使两人摔倒地上,一时挣扎着难以爬得起来。
  其余两人见势不好,立刻倒跃而出,退后七八步远。
  谷幽兰大吃一惊,急急的道:“雷相公,难道你要找死么?”
  雷星云双目圆睁,不顾谷幽兰之言,向齐老堡主冷冷笑道:“在下最是看不惯恃强凌弱之事,这位姑娘虽是万劫魔宫之人,但她并非罪魁祸首,而且既已诚意归服,何必还要妄加桎梏?”
  齐老堡主闻言大怒,但他毕竟是涵养深厚,喜怒不着皮相之人,沉喝一声,身形突然欺了过来,探手就向雷星云肩头抓来!
  雷星云自幼即曾听说过齐三复的大名,又见他那一抓之势凌厉迫人,当下不敢大意,斜肩塌背,一转身躲了开去。
  同时,藉转身之时,一股罡阳神功暗中弹射了过去!
  齐老堡主的擒拿手法,驰名武林已久,与少林派的十二擒龙手同为上乘擒拿之术,何况这一招“力攫猛虎”又是他三十六手擒拿绝技中的高深之学,任凭雷星云武功如何诡异辛辣,但毕竟仍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难道他还能逃得出手下?
  故而齐老堡主充满信心,认为手到擒来已是必然之事。
  殊料雷星云那看似平庸的轻轻一转,却如幻影般从面前飘了开去,使他那威势绝伦的一抓完全落空。
  齐老堡主大吃一惊,这确是他平生未曾遇到过的稀有之事,方在错愕之间,忽觉一股灼肤炙骨的热流,悄无声息的猝然袭来,一时肌肤如裂,如非定力深厚,势非呼叫出声不可。
  同时那热浪不独灼骨炙肤,而且劲势混厚,如山峰倒压一般,使他不由自主的一连退出三步,方才稳下身子。
  觉因大师,一粟子,白眉神翁等人在一旁看得极是清楚,雷星云出手之间,已然将齐三复迫处下风。
  武当掌门一粟子长眉一皱,向觉因大师与白眉神翁轻声说道:“贫道初时看来,此子似非魔宫妖孽,但这等辛辣诡异之学,却又定必出之于万劫魔宫无疑,这……”
  长白掌门白眉神翁接道:“且待老朽再试他一次,若确属魔宫妖孽时……”
  说着目光转向觉因大师,似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要知当世武林之中,少林派自达摩祖师之后,始终隐隐居于领导地位,一向被尊为泰山北斗,故而少林掌门觉因大师也就无形中成了领袖之人。
  但他此际却默然不语,眉宇深锁,一派苦思之情。
  一粟子见觉因大师默然不语,一笑接道:“此子出手之间力挫齐老堡主,武功已不能等闲视之,假以时日,必为武林劲敌,如其确属魔宫妖孽时,贫道当助一臂之力,将之立毙此处!”
  白眉神翁微笑颔首,大步向前走去。
  齐老堡主一举受挫,尴尬无比,但他已试出雷星云的辛辣诡异之学,不敢轻进,雷星云亦未进逼,一时形成相持之局。
  白眉神翁走至雷星云面前,淡淡一笑,喝道:“娃儿!老朽要讨教两招!”
  雷星云并不知他是长白派掌门,只见他长眉直垂耳际,皓首银髯,神威凛凛,宽袍大袖忽然澎涨如鼓,显然是内功修为已臻化境之人。
  白眉神翁见雷星云打量着自己,有些微微发怔,又复微微一笑,不待雷星云答言,缓缓一掌推去!
  雷星云见这老头儿一言甫毕,出手就打,心头不觉也薄蕴怒意,左掌扬处,向白眉神翁的掌力迎去。
  两人所发的掌力俱是缓慢无声的阴柔内劲,但待两力一接,却蓦然发出一声怪啸,一股狂飙匝地而起,一时沙石飞扬,尘土滚浪。
  雷星云对一般江湖人物既不熟悉,又复缺乏对敌经验,甚至他对自己的功力亦难把握,这一掌他已运出了七成力道,但两力一接,只感心胸微微一震,一时立足不住,不由退后了一步。
  白眉神翁则更是惊愕,他的掌力已发到八成以上,但一击之下却震得气血翻腾,退后三步,而且一股冷凛的奇寒刺骨冰髓,不自觉的全身一阵抖颤。
  在场之人无不大吃一惊,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竟在一招之下,力挫长白一派的掌门人白眉神翁,这确是从所未闻之事。
  谷幽兰原本暗捏一把冷汗,她也未料到雷星云竟有这等惊世骇俗的神功大力,不由一瞬不瞬的凝注着他,脸上掠过一阵又惊又喜的表情。
  白眉神翁一招遇挫,慌忙运息一匝,只觉气血畅顺,无并中毒的迹象,略略放下心来,当下沉声大喝道:“老朽倒低估了你了!”
  又复提气聚力,缓步进逼!
  一粟子不待招呼,双肩微幌,身形骤然飘进八尺,声如洪钟般的大喝道:“无量佛,请恕贫道要一开杀戒了!”
  他与白眉仙翁早有默契,当下两人一左一右,四掌齐出,欲在夹击之下,一举将雷星云制于死地。
  这一来两大掌门人同时出手,威势又自不同,雷星云处于左右夹击之下,有如夹在两座山峰之间,骤然看来,任凭雷星云武功多高,也将难逃一死!
  一粟子忝为武当掌门,拳剑掌法,均臻化境,八年前华山大会,曾以一掌立毙三头猛虎而名噪一时,此刻安心将雷星云一击致死,故而潜运内力,准备一出手就以玄门大力掌法克敌。
  白眉神翁已然吃过一次暗亏,此刻更不敢稍存疏失之心,也暗将本门太极神功运足十成,欲在与一粟子联手一击中一举奏功。
  雷星云见两人出手极慢,心知一出招必是雷霆万钧之势,一面暗暗提聚功力,一面却冷笑不已。
  一粟子与白眉神翁两人出手虽慢,但目光如电,神威凛人,而且每一移动之间都带起一阵啸风之声,谷幽兰在一旁看得冷气直冒,但又不敢与雷星云招呼,免得分了他的心神,一时有如置身冰窖之中,觉得连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起来。
  此时两人掌力已然运足,就欲一击而下。
  就当这立将分出生死成败的千钧一发之际,少林寺掌门觉因大师忽然朗宣一声佛号,大步走了过来。
  众人心神一分,不由同时向他看去。
  觉因大师面色沉肃,合什说道:“两位且慢动手,可否先听老衲一言?”
  一粟子与白眉神翁同时收招后退一步,道:“老禅师有话尽请吩咐。”
  觉因大师复宣一声佛号,道:“此子纵使是魔宫妖孽,亦不过帐前小卒,杀之与魔宫无损,否则,反使两位令名受污,如依老衲之见,莫若纵之归去,以示我正大门派宽洪容人之德。”
  这几句话正说中了白眉神翁与一粟子的心事,如若一击不胜,则两人的一生令誉,势将尽付东流。
  但觉因大师主张将之放走之言,却也使人颇感困惑,以雷星云的武功,如果联手将之除去,尚有成功之望,设若纵虎归山,岂非要贻祸无穷?
  是故两人一时默无一言,踌躇不语。
  觉因大师微微一笑道:“两位可是觉得此事不妥么?”
  一粟子、白眉神翁相顾一眼,同声笑道:“老弹师法眼如炬,处事自无不妥之理,就依老禅师之意就是。”
  觉因大师微微一笑,合掌一礼道:“如此请恕老衲僭妄了……”
  又复转向齐老堡主道:“老衲等喧宾夺主,不知老堡主意下……”
  齐三复赶忙双拳一拱道:“老禅师名重四海,威加武林,眼下万劫魔宫之乱全仗老禅师大力处断,一切任凭钧裁,就是老朽曷敢多言。”
  觉因大师合掌笑道:“老堡主言重了,老衲如何担当得起……”
  但他却立刻走向雷星云道:“小檀越,你们可以走了!”
  雷星云微微怔了一下,道:“多谢老禅师宽宏大量,不过……”
  觉因大师长眉微锁道:“怎么?难道你对老衲尚有什么要求么?”
  雷星云道:“在下有一柄青芒宝剑,原是一位武林前辈所赠,此剑万万遗失不得……”
  觉因大师不待他说完,立即转向齐三复道:“他的青芒剑可在老堡主之处么?”
  齐三复赧然应了一声,立刻派人前院取剑,不久剑已取来,觉因大师接过看了一眼,立即与雷星云递了过去。
  雷星云大感意外,但他不愿多言,心头暗忖:即使其中并无计谋,想来对自己也并无谅解之意,同时他已暗暗打定主意,自己既已与正大门派之间弄出了这么多的误会纠葛,如去参加武林大会,无非徒自取辱,干脆就此直捣魔宫,做出一番惊天动地之事,与正大门派之间的误会自可随之而释。
  当下接过宝剑,缓缓系于背后,也不道谢,顾自大步就走。
  谷幽兰畏怯的环扫了众人一眼,扯住雷星云衣襟,急步相偕而去。
  觉因大师等相随在后,如同送客一般,直送至堡外大门,方才收住脚步。
  齐老堡主待雷星云等走出一箭之遥,方才满面困惑的向觉因大师道:“此子虽尚有可疑之处,但那妖女却已自承是魔宫妖孽,目前正宜迫问出魔宫真象,不知老禅师何以反而纵之离去?”
  觉因禅师神色凝重的道:“万劫魔宫崛起青海已非一朝一夕之事,但迄至目前为止,尚无人知道魔宫真相,可知那魔宫之主是如何惯弄神秘之人,此女既系受命而出,那魔宫之主必然早已判定她有被擒捕之可能,设若用刑迫问之下不难尽吐实情,如此岂非魔宫之秘即将尽泄于世,所以,老衲料定那小妖女虽受魔宫驱使,对魔宫内情却不深悉,虽然用刑迫问,只怕也难以问出端倪。”
  众人颔首无语,默忖此言果是不差。
  觉因大师徐徐又道:“万劫魔宫派出的羽翼爪牙,可能早已遍布江湖,深入各大门派之中,对我等崆峒之会,必然有所预谋行动,眼下这崆峒山四外数百里内,说不定万劫魔宫的妖孽已然布下了无数陷阱……”
  目光向一粟子、白眉神翁两人一转,沉声又道:“如依老衲之见,只有烦请两位与老衲暗中查探此女行动,也许能将魔宫阴谋探出一点眉目。”
  一粟子、白眉神翁两人同声应喏,三人又复向齐老堡主低语数句,一时纵身同起,在夜色迷蒙之中有如三缕轻烟一般迳向雷星云与谷幽兰所去的方向扑去。
  雷星云离开齐家堡,大步迳向迎面里许左右的河畔松林走去。
  他脑海中不住茫然忖思,但却混乱得整理不出一点头绪,他已明知谷幽兰是万劫魔宫之人,他心中暗恨着因她而使自己与正大门派之间引起了难以解释的误会,但当她甘愿被擒之际,他却又忍不住要出手救她,他有些恨自己的情感脆弱,难道自己果是被美色所迷了么?
  谷幽兰依偎在他的身边,默默的跟着他向前走去,她温柔得有如一只小羊,但雷星云忽又惊觉的想到,她既是魔宫妖女,也可能毒如蛇蝎。
  他不敢回头看她,他怕她那两道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眸光,他要即刻离她而去,却又迟疑着对她恋恋不舍。
  一时之间,他陷于心情矛盾的痛苦之中,顾自茫然向前走去。
  忽然,一阵怪异的声响使他蓦然吃了一惊,凝神看去,却是一只方才归巢的乌鸦,被两人行经树下时惊得又飞了起来。
  雷星云拍拍混乱的头脑,神志却大为清醒起来。
  此际已是初更过后,松林之中显得益发黝暗,天上望不见星月,显然是阴沉的天气。
  他俩已将走至松林的尽头,雷星云收住脚步,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凝注着遥遥的远方,忽然叹了一口长气。
  谷幽兰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眸光睨注了他一眼,轻声道:“你不该救我,这样你与他们的误会就更深了!”
  雷星云冷冷一笑道:“姑娘原是为了救我而去,在下怎能任凭他们把你擒去而袖手不管!”
  谷幽兰半晌无言,忽然一斜身倚在雷星云肩下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她与雷星云坐得极近,斜身歪了下去正好倚在了他的怀中。
  雷星云对她原本产生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情愫,何况她呜呜咽咽一哭,益发使他难以推拒,只好任由她俯在怀中尽情痛哭。
  良久良久,谷幽兰方才止住哭声,但却仍赖在他的怀中一动不动。
  雷星云轻吁一声,道:“姑娘自己保重,在下就要走了!”
  谷幽兰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泪眼馍糊的道:“你要去那里?”
  雷星云又长长吁叹了一声道:“不瞒姑娘说,在下就要直捣万劫魔宫,除去那魔宫之主与一个卖身投靠和我有血海深仇之人。”
  谷幽兰定定的望着他道:“难道你不相信我是万劫魔宫中出来的人么?为什么你不先把我杀了?”
  雷星云苦笑道:“姑娘虽是魔宫之人,但想必也是受人利用,何况在下要翦除的是为首的巨恶大憝,自与姑娘无关。”
  谷幽兰忖思了一下,又道:“万劫魔宫中处处皆有机关埋伏,遍地皆是害人的陷阱,自八臂飞魔以下高手如云,皆有神鬼莫测之能,你为何不先向我打听一下魔宫虚实?”
  雷星云仍然苦笑道:“姑娘既是魔宫斗下,自必要受戒规束缚,泄漏机密之事,其罪不小,在下何必因而连累姑娘!”
  谷幽兰颤抖着凝视了雷星云一会,忽然又扑向他怀中哭道:“你为什么对我如此体贴爱护,却又对我冷冰冰的不睬不理,你可知道我……”
  雷星云被她哭得心乱如麻,加之她后面语句呜咽模糊,以致雷星云并未厅清她最后说了些什么?
  良久良久,谷幽兰再度从他怀中抬起头来,道:“万劫魔宫你万万去不得,虽然你已有惊天动地的武学,可是如到万劫魔宫之内,仍然无异飞蛾投火!”
  她忽然声音放得极低,俯在雷星云耳边又道:“而且,眼下八臂飞魔与一干一流好手恐怕早已不在魔宫之内……”
  她这些话说得声音既低而且颤抖不已,眸光不住四眺,似是生怕被人暗中听去,畏惧之情流露无遗。
  雷星云心中一动,这倒是他未曾料到之事,设若魔宫之主不在宫内,自己冒险犯难而去,岂非空跑一趟,若因而把性命送上,更是冤枉之事。
  是以他一时不由踌躇不决,默然无语。
  谷幽兰揩去泪溃,理理散乱的鬓发,幽幽的道:“如果你能看穿世情,抛开恩怨,我们还是离开这莽莽江湖,远走天涯,找一处人迹罕至之地去过世外桃源的日子去吧……”
  她忽而面泛笑意,如同落入甜美的梦境之中一般的继续喃喃说道:“我们可以自己搭盖几间茅屋,种田种菜,打猎捕鱼,永远永远,只有我们两人……”
  但她的梦想却被雷星云的一声苦笑所打断,只听他叹息着道:“姑娘说的果是神仙般的生活,只是在下有血仇未复,有大恩未报,设若丢开不管,我尚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谷幽兰微吁无语,一时两人俱皆落于沉默之中。
  忽然——
  谷幽兰神色惶悚的向雷星云身边靠了一下,俯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只怕我们的行踪已被魔宫派出的高手发觉了!”
  雷星云愕然吃了一声,也轻声问道:“姑娘怎会知道?”
  谷幽兰用手遥遥一指道:“你可曾看到那边的光亮么?”
  雷星云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见数丈外的一株树干之上发出一丝晶莹的绿光,有如萤火一般。
  他大为讶异,立刻起身向那发光的树干走去,谷幽兰则畏畏缩缩的紧紧随在他的身后。
  那株树已在松林边沿,在这暗夜之中,如果细心注意,则在一里之外皆可看到。
  只见那发光之处似是用利器刻上的一颗骷髅头骨,顶部则嵌上了一颗豆大的萤光粉团,一侧尚划了三条横线,两条竖线。
  雷星云困惑不解,不知这东西究竟有何作用,但仔细看去,那骷髅却是在半个时辰之内刻上去的,那萤光粉团最多也只能再发光半个时辰。
  他恍然如有所悟,这东西自必是魔宫妖人在夜间彼此连络之用,当下有些忧疑的向谷幽兰问道:“莫非魔宫中人果已倾巢而出,要向中原武林大举入侵了么?”
  谷幽兰悄然四顾一周,摇摇头道:“这就难说了,八臂飞魔惯弄神秘,驭下极严,究竟已派出了多少人来,我也是弄不清楚,不过,下月初一崆峒山的武林大会,只怕是他们的目标之一,也许要闹出一场腥风血雨的大乱子来!”
  微微一顿,又道:“我自陷身魔宫已经七年,而且被八臂飞魔收为义女,可是七年以来我连他的真实面目也没见到过一次。”
  雷星云越听越觉迷离困惑,不由问道:“那么姑娘被派出魔宫,是要……”
  谷幽兰立刻接道:“派出魔宫只要我随时听从我义姊的命令行事,而我义姊却要听从另外一人的命令,至于究竟要我做些什么,谁也无法事前知道。”
  雷星云指指那骷髅图案之旁的三条横线与两条竖线道:“姑娘能看出这是什么用意么?”
  谷幽兰困惑的道:“万劫魔宫规定的暗记不下数百种之多,除了留这暗记与他所要通知之人以外,谁也看不出那是什么含义,不过,由这骷髅头骨看来,留这暗记之人,必是魔宫内为八臂飞魔所亲信的一流高手……”
  她目光再度四外溜了一眼,畏畏怯怯的道:“倘若我的行动被他们查到,那我可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雷星云凝注了谷幽兰一眼,道:“看来姑娘并非甘心为那八臂飞魔所利用,为何不就此脱离魔宫……”
  谷幽兰双手乱摇着道:“除非我从此远走天涯,再不在江湖之上现身,否则,随时随地都会被他们逮去,而且,我的母亲妹妹尚被囚于魔宫之内,如果八臂飞魔一怒之下,也许会把她们尽都杀死!”
  言下一派凄楚黯然之色。
  雷星云慨叹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分手走吧!免得……”
  一言甫毕,他忽然顿下话锋,霍然转身四颛。
  原来他忽然听到了一丝轻微的衣袂啸风之声,当他转头四顾之际,蓦见松林深处似是有三条馍糊的人影一闪而逝。
  他不及向谷幽兰招呼,立即身形鹘起,向黑影出没之处扑去!
  但当他扑到之后,那三条人影却早已失去了踪迹。
  他凝神聚力,细细搜索探查,但那松林十分宽广,枝柯交错,密密丛丛,即使在白昼之间恐怕在林中也难见天日,在这暗夜之中,即使其中隐伏着千军万马,一时也难搜索得出来。
  雷星云细心搜索了一会,依然一无所获,只好返身折向原处而来。
  但当他将要走到谷幽兰立身之处时,却听得一阵低微的谈话之声,轻轻传了过来。那谈话的声音极低,馍糊难辨,但却听得出是谷幽兰与另一个女子的声音。
  雷星云在一株巨树后匿下身形,凝神看去,只见与谷幽兰谈话之人正是那被谷幽兰喊做姐姐的红衣少女。
  红衣女似乎不似昨日那样凶狠,与谷幽兰娓娓而谈,似是正在商议一桩机密之事。
  谷幽兰则仍是唯唯喏喏,一副畏惧之态。
  雷星云心头暗忖:谷幽兰母妹被囚,一时难脱魔宫挟制,自己倘若现身而出,势必会给她招来麻烦,倒不如暗中窥查一下再做计较。
  那红衣女旁若无人的与她娓娓谈了半晌,忽然拉起谷幽兰的右手,声音较大的说道:“妹妹,走吧!”
  谷幽兰无可奈何的转头向四外眺望了一下,迟疑着不肯迈动脚步。
  红衣女冷冷一笑,道:“痴心女子负心漠,自古以来就没有一个男人是靠得住的,何况若是被爹爹知道了,不但你难逃重罚,连我也有干系,还是快跟姐姐走吧!”
  谷幽兰似是在等待雷星云,但见他久久不来,又禁不住那红衣女的一再催促,只好吁叹了一声,随着红衣女慢吞吞的缓步而去。
  雷星云悄无声息的盯在两人身后,亦步亦趋,始终保持着十丈的距离,以他的轻功提纵身法,恍如晚风中幌动的一缕青烟,那红衣女与谷幽兰两人自是无法发现到他的踪迹。
  但雷星云却也疏忽到身后尚有跟踪自己之人,在约二十丈距离之后,少林掌门觉因大师,武当掌门一粟子,长白掌门白眉神翁各展开平生轻功绝学,宛如三个幽灵鬼魅般相随而行。
  那红衣少女与谷幽兰走得极慢,而且时时停下身来伫立一会,雷星云细心看时,却发觉红衣少女每一次停下身来之时,都在附近布置上一处暗记。
  有时是在树下堆上几颗石块,有时则用指锋在树干上划了一个圆圈或是十字之类,雷星云随后过去,把她所留的暗记都一一尽皆毁去。
  雷星云路径不熟,又兼是在暗夜之中,而红衣少女所走的又都是偏僻小路,前后共走了约有一个更次,渐渐走入了一座山岭之中。
  山势虽不巍峨险峻,但却峰峦重重,道路曲折,七弯八绕,顿时陷于层层的树丛怪石之中。
  雷星云大为困惑不解,不知红衣少女与谷幽兰何以要来到此处?但他仍然耐着性子紧紧相随。
  红衣少女一路之上起码做了数十处暗记,但都被雷星云尽皆一一毁去。
  此时已在乱山环拱之中,那红衣少女在一处低矮的灌木丛旁伫立了一会,又复拉起谷幽兰继续向前走去。
  雷星云走近看时,只见在一丛低矮的乱树中一棵较高的小树上被折断了四根树枝,连叶并未全断,仍然连接着倒垂下来,非常醒目。
  他略一犹豫,探手将那棵小树连根拔了起来,轻轻的丢于及膝的荒草之中。
  忽然,就在那树丛近旁他发现了一条绢质的汗巾。
  他讶异的俯身拾了起来,心想:是她们不慎失落了的?还是故意留下来的?但他立即认出那原是垂在谷幽兰襟前之物,她曾无数次拉起来揩拭眼泪,故而他记得极是清楚。
  细心看时,那绢帕上还有一团血迹,雷星云大为讶异,连忙将那绢帕展了开来,只见上面却是用血写的两个馍糊字迹,依稀看得出是“速退”
  显然谷幽兰已知道他跟在身后,特别留下绢帕示警,难道这是那红衣女故布的圈套?还是……?
  此时红衣女与谷幽兰已转过一道山坳而去,雷星云不假思忖,将那绢帕揣入怀中,又复纵身追去!
  待转入山坳时,却已失去了两人的踪迹。
  雷星云大为焦急,连忙急步顺着山坳走去,忽然,山坳之中的一座崖壁之下现出了一座巨大的洞穴。
  洞穴之前又是一堆四块交叠在一起的石块,显然又是那红衣女留下的暗记,雷星云轻轻一脚,将叠起的石子踢乱,一时不由略现踌躇之色。
  抬头看去,那岩洞似是半出人工,半出天然,洞口有显著开凿过的痕迹,但看来却是多年以前之事,经过不少年代的风雨剥蚀,已然馍糊难辨,但在洞口之上,却仍然依稀可以看出三个雕刻上去的大字:“离魂洞”。
  洞内幽黯深邃,不知有多深多大,雷星云正踌躇着是否应该进去探查一下时,忽听一阵低低的谈话声由洞中传了出来。
  那洞中似是回音极大,故而谈话的声音像是放大了几倍,但却一片嗡嗡之声,听不出是说的什么?
  雷星云却清楚的判定那是红衣少女与谷幽兰所发,当下略一犹豫,立刻蓄势戒备,步步为营的向洞中走了进去。
  在他进入洞中不久,洞外又飘来三条鬼魅般的人影。
  三人在洞口伫立移时,只听武当掌门一粟子的声音说道:“青牛山离魂洞原是三十余年前赤离上人坐化之处,其后尘封三十多年,未听说过有人盘踞此处,何以……”
  长白派掌门白眉神翁立刻接道:“也许万劫魔宫选定了这处隐僻无人的洞穴做为进窥中原的一处秘密巢穴,说不定可以一网打尽不少魔宫高手,至少可以探出他们对咱们下月初一的崆峒之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一粟子目注少林掌门觉因大师道:“老禅师身负重任,关系整个武林的安危存亡,不可轻身涉险,最好待贫道等先行入内探查一下……”
  觉因大师低宣一声佛号,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说着当先向洞中就走,白眉神翁,一粟子不便阻拦,但却紧随觉因大师之后相继进入洞中而去。
  雷星云蓄势戒备,缓步而入,只觉那洞中甚是宽广,笔直的走出约有十丈距离,方才看到洞穴现出了两条岔路。
  他凝神细听着红衣女与谷幽兰的轻微谈话与脚步之声,立即转向左面的洞穴走去。
  走出不久,面前又现出了两条岔路。
  红衣女与谷幽兰的微微谈话与脚步之声又从左面的地道传来。
  雷星云毫不迟疑,又向左侧折去。
  一连转过六七道岔路,仍然不见红衣女与谷幽兰停下脚步,而且这离魂洞中,除了错综交叉的地道之外,也似是再无别的。
  雷星云忧疑不定,但他既经决心要探查一个水落石出,和随时准备出手救助谷幽兰,也就并无后悔之意,更无中途退出之心。
  由于地道曲折盘旋,他已把自己与红衣女谷幽兰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不足五丈,以免被她们匿去踪迹。
  地道中虽是暗黑得伸手难辨五指,但他自吃过龙涎参果之后,已有暗中视物之能,故而运足目力,地道中的情形仍然看得非常清楚。
  他可以清楚的看到红衣少女与谷幽兰在前姗姗穿行,两人头也不回,似是在摸索而行,但却轻车熟路,从容无比。
  又转过两条岔路,面前忽的豁然开朗,现出一个巨大的石室,石室中光亮异常,原来竟燃着两只儿臂粗细的巨烛。
  雷星云大为讶异,暗忖:看来这石洞地道之中必是另外早有魔宫之人潜伏在内,也许这就是八臂飞魔侵入中原途中布置下的一处秘密巢穴。
  偷偷凝神看去,只见石室中一张高高的石桌,两只巨烛就摆在石桌之上,桌上似是尚摆着许多凌乱的什物,但他无心细看,目光只定定的凝注到红衣少女与谷幽兰两人身上。
  两人在桌前站了一会,只听谷幽兰畏畏缩缩的道:“姐姐!求求你……”
  红衣少女立即叱道:“住口!莫非你真不想活下去了么……”
  一拉谷幽兰立即向另一条地道走去。
  那条地道似是石室的另一道门户,高约七尺,红衣女与谷幽兰进入之后,立即发出一声轰然大响,一道石门立刻把那地道封闭了起来。
  雷星云大吃一惊,一式“骏马追风”,闪电般奔了过去,但他仍然晚了一步,那道石门早早密密的关了起来。
  他双手用力去推,但那巨石何止万斤,而且镶嵌在洞壁之内,他自觉已然运出了九成以上的功力,但那石门却仍然纹风不动。
  方在焦急之间,只听又是一声轰然大响,那通到洞外的一条地道也被由洞壁中突出的一道石门关闭了起来。
  雷星云既惊且怒,心知已上了那红衣少女的大当,怒叫一声,向那密闭的石门猝然一掌拍去!
  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暴响,石室中回声如雷,历久不绝,震得石桌上的两只巨烛立刻摇摇欲熄。
  但那石门少说也有六尺以上的厚度,这一掌虽震得石屑纷飞,那石室却仍是安如磐石,动也未动。
  雷星云颓然停下手来,心知无法将那石门硬行打开,一时不由焦急无策,不停绕室盘旋起来。
  石室约有四丈见方,但除了两道石门之外,四壁皆是巨石镶嵌而成,并无一丝缝隙,依雷星云估计,这石室当在山峰之中,妄想将石室打穿,更是绝不可能之事。
  忽然——
  一阵轻微的焦臭之气飘然传来。
  雷星云黯然吃了一惊!定神看时,只见地层之上忽然氤氤氲氲蒸发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那焦臭之味正是那雾气发出。
  雷星云立即有一种恶心欲呕的感觉,心知那雾气之中含有毒素,连忙闭起脉穴,停止呼吸,静以待变。
  那雾气愈来愈是浓重,在石室中愈来愈多,像浓烟一般,已快到了对面难以见人的程度。
  雷星云大为焦急暴燥,但在这密闭的石室之中,任凭他有通天的本领,也是丝毫无能施展。
  转瞬间已过了半盏热茶之久,那焦臭刺鼻的雾气依然有增无已,雷星云摒止呼吸,深怕把那毒气吸入了肺腑之中,但时间一久,却再也无法支持下去,只觉全身脉穴都要爆炸一般,不由自主的张口一阵喘息,随之是一股毒气吸了进去!
  那毒气一经吸入,立刻就有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只觉四肢瘫软,几乎支持不住的要跌下地去。
  同时一阵口渴也随之而来,只觉唇干舌燥,津液全无,他急需要弄些水喝,只觉那种口渴的滋味一时一刻也再无法忍受下去。
  他蹒蹦的走向相室正面的石桌,忽然他瞥见石桌之上有五只满盛清水的大碗,同时一股幽香传了过来。
  雷星云大喜过望,立刻颤抖着伸手去取,他此刻脑海中已被刺激得麻木混乱,他只知道自己口渴欲死,那碗中所盛的无异于琼浆玉液,即使明知是一杯毒药,他也要一滴不剩的悉数喝了下去。
  但就当他端碗欲喝之际,忽听一阵吵闹呼喝与奔跑追逐之声隐隐传了过来!
  声音使他心头一震,脑海中也似清醍了一些,立刻停下手来凝神谛听。
  只听谷幽兰的声音微微传了过来道:“姐姐!随便你怎样吧!我已顾不了这许多了,我不能眼看着他被人害死……要死我要和他死在一块!”
  跟着是红衣女的声音喝道:“傻瓜!我是为了你好,如果你再不听话,就从我手里也放不过你!”
  但跟着就是一阵轧轧大响,那封闭了的石门立刻打了开来,只见谷幽兰鬓发散乱,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急步跑了出来,大喊道:“不要喝那碗里的……”
  但她一句话不曾喝完,红衣女已经跟踪追了出来,大喝道:“既是你坚执如此,也就别怪我绝情无义了!”
  纤掌一扬,向谷幽兰一掌劈去!
  谷幽兰只顾奋身向雷星云扑来,根本不曾防备到身后的红衣女出掌突袭,以致那一掌竟实实落落的击中了她的后背之上。
  谷幽兰一声惨呼,立刻摔了下去!
  雷星云为那毒气醺袭得头晕目眩,反应大为迟钝,但此际见状却也怒不可遏,奋竭全力,遥遥一掌向红衣女劈了过去!
  虽然因中毒之故,那一掌威力大减,但呼啸尖锐的掌风依然凌厉迫人,向红衣女直撞了过去!
  红衣女身形一侧,双掌当胸就接!
  但闻一声娇呼,使她立刻踉跄而退,显然那一掌已使她受了不算太轻的伤害!
  她勉强稳下身子,冷冷一笑,施即转身跃入地道,跟着一阵轰然大响,那石门又复关了起来。
  雷星云一掌劈出之后,似是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故而眼看着红衣女逃去,却无力追袭。
  谷幽兰被红衣女一掌击倒之后,一直未曾爬起身来,但却焦灼的凝视着雷星云,招手示意,要他过去。
  石室中仍然毒气弥漫,雷星云吸入的也愈来愈多,幸而他已封闭住全身数处要脉大穴,一时尚不致攻入内腑之中。
  他已经有些步履艰难,当下挣扎着向前走去,但甫行走至谷幽兰身侧,只觉一阵心气逆流,不由自主的也一跤跌了下去。
  他困难的喘息了一下,缓缓说道:“姑……娘……”
  只觉舌头已经僵直得不能动转,喉咙也嘶哑无声。
  谷幽兰花容惨淡,口角间喷出的鲜血,把襟前染得一片血红,但她仍挣扎着从怀中摸出一颗红色药丸颤抖着递向雷星云道:“快些……服了……下……去……”
  雷星云毕竟因服食过龙涎参果,功力深厚,虽经毒气醺袭了良久,仍然未致失去知觉。
  当下困难的从谷幽兰手中将药丸接过,亳不迟疑的一口吞了下去!
  药丸吞下之后,只觉一股清凉之气直透丹田,一时恶心口渴以及头晕目眩之象逐渐消失殆尽。
  雷星云大喜过望,连忙试着运气调息,只觉周身脉穴畅通无碍,中毒之象已然完全消除。
  此际石室之中虽然雾气如云,但雷星云服下那药丸之后,却已再嗅不到那焦臭难闻之毒,仿佛对他已经全无影响。
  当下连忙探手将谷幽兰扶了起来,使她舒适的躺在自己怀中。
  谷幽兰显然受伤极重,星眸半闭,额间大汗如雨,不停的急遽喘息。
  雷星云大为悲恚,俯在她耳边急急喊道:“姑娘!姑娘……伤得很重么?”
  谷幽兰睁开眼来,努力振作了一下,道:“走!快些……离开这里!”
  雷星云苦笑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洞门已然密闭,如何能走得出去?
  谷幽兰挣扎着伸手一指道:“那上面的青石……”
  雷星云怔了一下,忽而蓦然如有所悟,想是谷幽兰知道这石室的机关枢纽所在,当下连忙抱着她向通向洞外的地洞石门走去。
  只见那石门之上果有一块颜色青青的巨石嵌在中间,但却与别的巨石并无任何不同之处。
  谷幽兰似是已将陷于昏迷之中,但仍模模糊糊的喃喃着道:“那块……青石……”
  雷星云虽觉困惑,但却只好探手向那青石用力按去。
  讵料一按之下,顿时发出一片轧轧之声,石门立即打了开来!
  雷星云大喜过望,立即纵身而出。
  但石门之外立即响起两声枭啼般的喝声,两条黑影同时分由左右扑来,两柄明晃晃的长剑同时疾刺而至!
  匆忙之中雷星云并未看清那偷袭之人的面貌,想是两人早已躲在石门之外,见雷星云纵身而出,立刻闪电般攻了过来!
  两人剑法诡异辛辣,剑锋带起一片刺耳的啸风之声,声势极是凌厉,看得出两人至少是在剑法上有过三十年以上造诣之人。
  雷星云虽然暗暗吃了一惊,但他自吞了谷幽兰的药丸之后,毒气立解,功力已复,此刻应变得自是迅速无比。
  当下冷哼一声,右掌电掣而出,一招回环掌法劈出一股罡阳掌力排风倒海般向两人卷去!
  两人似是料不到雷星云应变如此迅速,不待剑锋刺到,掌力就已逼了过来,更料不到雷星云怀抱着重伤的谷幽兰仓促出掌,竟然仍有这等惊世骇俗的神功大力。
  但两人似亦是魔宫高手,立刻收剑暴退,隐入黑暗之中。
  雷星云略一定神,立刻大步向前奔去。
  他急于要先行走出这座“离魂洞”外,故而并不去查究两人来自何处?去向那里?顾自顺着地道急步而行。
  但走到一段地道的尽头,他立刻又有些困恼起来,原来那地道错综复杂,他进入洞中时因紧紧盯注着红衣女与谷幽兰的行踪,并未细心查看路径,此刻面对着眼前地道岔路,一时不知应该向那一条路走去才对。
  地道之中亦像石室之中一般,处处弥漫着浓重的毒雾,雷星云已然服下解药,不致再受到伤害,但那毒雾却使他的视力大受影响,虽然他有暗中视物之能,但在这等浓重的雾气之中,数尺之外即难见到景物。
  方在困恼之际,忽听一侧地道之中传来一片喊杀搏击之声。
  雷星云颇为讶异,略一思忖,立即向声音传来的地道之中大步走去。
  走出约有十数丈远,只见面前雾气隐约之中果有数条人影在缠斗搏击。
  雷星云步步为营,继续向前逼近,待相距丈余时方才看出两个黑衣蒙面大汉正与一个老道拳来掌去,打做一团。
  三人打得极是骇人,两个黑衣人掌法威猛,进退一致,着着皆奔老道周身致命大穴猛攻。
  那老道显然受到毒雾的醺袭,已经陷于狂态,但掌劈拳打,依然虎虎生风,周身数尺之内尽皆在他的护身掌力掩蔽之中,是故两个黑衣人的掌法虽然威猛辛辣,一时之间似也对他无可奈何。
  雷星云大吃一惊,他认得出那老道正是在齐家堡内曾欲与长白掌门白眉神翁联手将自己一击致死的武当掌门一粟子,不知因何竟也进了这离魂洞中?
  雷星云看得极是清楚,一粟子虽然功力深厚,一时不致落败,但受那毒雾的继续熏袭,最多支持上盏茶之久,仍然要为两个黑衣人所乘。
  他将谷幽兰牢牢的抱在左臂之内,大喝一声,快如闪电劈击,倏然两掌分向两个黑衣人劈去!
  两个黑衣人陡然吃了一惊,其中一人怪啸一声,立即闪身退去,身法十分迅快怪异,使雷星云劈出的掌力竟然完全落空。
  另外一人则撇下一粟子,反手推出一掌向雷星云的掌力迎来。
  两力一接,即刻发出一声蓬然大震,雷星云只感心头微微一震,不由暗吃一惊!反看那黑衣人时,则一路踉跄着倒摔出去,似是受创不轻。
  雷星云晃身一跃,紧随那黑衣人摔出之势,探臂就去抓他的左肩。
  但当他五指即将拂至那人肩头之际,忽觉左侧暗道中突然袭来一股劲急无声的暗流,显然是发自一位内外兼修的高手。
  雷星云怀抱谷幽兰,深恐因而使她受伤,连忙疾退数步,抓出的右手藉回收之势一掌劈去。
  但闻一声怪啸,一条黑彰有如脱弦之箭般疾射而出,探臂挟起受伤的黑衣人一跃而去,立即隐于朦胧馍糊的毒雾之中。
  雷星云心惊不已,这离魂洞中尚不知隐有多少魔宫高手,加以路径不熟,又恐其中再遇机关埋伏,不敢穷追,只好任由那黑衣人从容逸去。
  回头一粟子时,只见他已就地跌坐了下来,瞑目调急。
  但那毒雾十分浓重,任凭他内功如何精深,只怕也难以调息奏功,势将中毒昏厥,或是变得瘫软无能,任由敌人收拾。
  他缓缓向前走了两步,轻声喊道:“道长!道长……”
  一粟子霍然双目大睁,茫然四顾。
  雷星云不由又是一惊!他本已立于一粟子面前数尺之外,一粟子睁目就可看到自己,但他目光却呆怔的左右乱扫,如同双目已然失明之人。
  雷星云连忙再凑近一步,俯身大声喊道:“道长!您……”
  但他一言未毕,一粟子却突然双掌横扫,一招玄门大力掌法,疾如狂风暴雨,向他拦腰打到。
  雷星云大吃了一惊!连忙腾空一跃,飘起一丈余高,身形几乎撞到洞顶之上,方才躲了过去。
  一粟子已经大为失常,他不敢再去理他,俯首看怀中的谷幽兰时,星眸紧闭,似是昏迷了过去。
  雷星云连忙将她放下地来,他不知谷幽兰伤势轻重,不敢遽以内力攻她丹田主穴,只好以推宫过穴的手法使她气血渐趋畅顺。
  不久,谷幽兰口气缓了过来,睁开眼来茫然看了一会,柳眉紧蹙,向左侧地道一指道:“快走!这……边……”
  她一心掂念着离开此洞,故而神志稍一清醒,第一件事就是找出洞之路,但她话说得有气无力,显然内伤不轻。
  一粟子一掌劈出后,见除了自己呼啸的掌力之外,并无其他反应,摒神凝息的呆了一阵,又复瞑目调息起来。
  此时似是他的神志逐渐失去,出掌击敌,瞑目调息,都是出之于一种本能的冲动,但意识之中却早已近乎麻木了!
  雷星云微吁一声,向谷幽兰急急问道:“姑娘那解毒的药丸……还有么?”
  谷幽兰喘息着睁开眼来,讶异的瞪着雷星云道:“没有了!那药丸……是八臂飞魔……亲手调……制,每次……只能分给两颗,你……为什么又要……”
  喘吁了一阵,又指着左侧的地道,道:“快从这……边……出去……!”
  雷星云心知此际已无余力救出一粟子,只好先把谷幽兰救出洞去再说,当下不再迟疑,抱起谷幽兰,就依她指点的方向走去。
  谷幽兰竭力振作着精神,指定着路径方向,一路飞奔,一口气转过三条地道,只见岔路口上那胧朦的毒雾之中又跌坐着一个宽袍大袖的老僧。
  近前看时,雷星云更是吃惊不已,原来那老和尚竟是少林派的掌门人觉因大师。
  只见他瞑目跌坐,眼观鼻,鼻观心,双掌合什,宛如一副入定的姿态,对雷星云大步走来之事,恍若无闻。
  但在他周身尺许之内,却像凝聚着一层白茫茫的轻雾,使那回旋激荡的阵阵毒雾不能近身,而且他那光秃的头部竟似发出一片霞光一般,令人凛然不已。
  雷星云心知他正施展佛门无上的般若禅功护身,但显然他也像那武当掌门一粟子一样,已然被困洞内,除了以神功护身之外,一时谅也无法可想。
  雷星云默然心想,原来觉因大师等必是发觉了此处是万劫魔宫入侵中原的一个秘密巢穴,与一粟子联袂前来探查虚实,以致被困在内。
  谷幽兰又已陷入昏迷之中,雷星云连忙又施以推宫过穴之法,使她渐渐清醍过来,她仍然一心放在急于离洞之上,杏目连眨,又催促雷星云快走。
  雷星云看看跌坐不动的觉因大师,轻轻喊道:“老禅师!老禅师……”
  他已预防到觉因大师会像一粟子一样的闻声出掌就打,故而全神戒备着立于一丈之外。
  但奇怪的是觉因大师向他投注了一眼,毫无表情的轻念了一声佛号,又复闭上眼去,不理不睬。
  雷星云呆了一呆,不知他们何以都变得如痴如傻的这般模样!当下只好抱着谷幽兰又向洞外疾奔。
  在谷幽兰指点之下,雷星云健步如飞,但也七弯八拐的走了约有盏茶之久,方才到了看得见外面景物的离魂洞口。
  他轻吁一声,有如一只大鸟般疾飞而出。
  一路上他凝神戒备,但自一掌击伤向一粟子围攻的两个黑衣人后,地道之中虽似看到过不少幢幢人影,但见他奔来,立即闪身隐退,故而他一路上毫无阻挡的平安奔到洞外。
  他慢慢细忖:这离魂洞显然被万劫魔宫占用不久,除开那石室之外,并无机关布设,否则自己如想安然而出,只怕就难如登天了!
  此时约当三更左右,一阵凉凉的夜风迎面吹来,使他不由打了一个寒噤,他心知万劫魔宫之人已然大批流入江湖,此地附近,不知有多少人潜伏窥伺,觉因大师以少林掌门之尊,竟也被困在此,看来这一场正邪消长之战,前途已是十分黯淡。
  谷幽兰见已出洞外,似是强行提聚的一口真气已因意志的松懈而逐渐涣散,又晕迷了过去。
  他在一簇荒草之中匿下身形,暗暗打定主意,觉因大师与一粟子内功精纯,道行高深,虽然被困洞中,一时之间尚不致陷于魔手,自己且待谷幽兰伤势稍见好转,将她安置在一个安全妥当之处后,再来救援觉因大师与一粟子两人。
  忖思既定,抱起重伤的谷幽兰又飞步驰去。
  他早已迷失了路径,此刻想找一处隐僻安全之所,只有尽量向山坳荒僻之处行去。他一口气奔出二里远近,忽见一簇密林之中露出一角红砖绿瓦的庙宇来。
  及至走到近前,方才看出那是一座年久失修的破庙,山门只剩了半扇,院中荒草没胫,一块垂落下来的横额上尚能看得出金漆剥蚀的三个大字:“长清寺”。
  雷星云连忙大步踏入,迳入大雄宝殿之中。
  殿中香火久绝,积尘盈寸,雷星云顾不得地上的肮脏,先将谷幽兰放下地来,慢慢为她推宫过穴。
  良久之后,谷幽兰力才悠悠醒转,茫然四顾了一眼,道:“咱们逃出来了么?”
  雷星云勉强露出笑容道:“逃出来了!现在姑娘可以放心了!你的伤势怎样?”
  微微一顿,又道:“仍让在下以真力助你疗伤,是否使得?”
  谷幽兰幽幽的凝注了雷星云一会,忽然垂泪道:“没有用了!我被姐姐以阴煞掌击中要害,剧毒已入骨髓,只怕难以支持过几个时辰了!”
  雷星云闻言大吃一惊!他记起太极神丐蔡天化之死就是死于魔宫之人的阴煞掌下,那么谷幽兰之言自是属实了!
  他一时大为悲痛,急急的道:“难道就没有办法解救了么?”
  谷幽兰惨然一笑道:“当世之上只怕还没有药物可救,只除了要那伤我之人以阴阳三易功力将深入骨髓的阴毒迫出……”
  话锋一转,忽然颤声说道:“就让我这样死到你的怀里吧!我死之后,把我埋葬在一处山水秀丽之处,每年三节别忘了到我坟前祭扫一番,我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这些话说得哀婉缠绵,雷星云不由肝肠寸断,不由也哽咽着道:“我不能眼看着你这样死去,无论怎样,我也要设法替你治好伤势……”
  他双眉紧紧皱在一齐,忖思了一下又道:“既然只有你姐姐能有办法救你,说不得我们只有再去找她,那怕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迫她为你治伤!”
  他说得斩钉截铁,立刻抱起谷幽兰就欲向庙外走去!
  谷幽兰忽然伸手紧紧搂住雷星云喊道:“不行,那是绝无可能之事,不但救不了我,反而会害了你……”
  她挣扎着喘吁了一阵,又道:“即使你能安然闯入洞去把我姐姐找到,她也是宁死不会为我治伤,因为要被八臂飞魔查出,会将她凌迟处死!”
  雷星云顿足叹道:“姑娘!不论怎样,只要是有一线希望之事我也要舍命一试!”
  说着又欲走去。
  谷幽兰突然挣扎着离开雷星云的怀抱,将右掌按在自己的天灵之上,道:“如果你再迫我,我只好自碎天灵而死了……”
  雷星云一惊,忙双手乱摇着道:“姑娘千万不可如此,在下一切依你就是了!”
  谷幽兰惨然一笑,道:“你能对我这样深情,我也就心满意足了!虽然我们不能长相厮守,那也是生前注定了的……”
  雷星云皱眉接道:“姑娘,听说你尚有母妹被囚魔宫,不知……”
  谷幽兰闻言全身一阵颤动,止不住泪流如雨,一时哽咽无言,缓缓用衣袖去揩拭泪痕。
  但就当她稍一疏神之际,雷星云身形暴长,出手如电,已然点中了她巨阙,肩井二穴。
  谷幽兰穴道被制,只有听凭雷星云所为,他不再迟疑,把她探手抱了起来,纵身向庙外急步就走。
  他脑中只有一个意念,赶去离魂洞,找到红衣女,迫她为谷幽兰治伤,至于此行能否成功,是否会使自己因而遇险,都是他毫不计较之事。
  他大步走出庙来,辨明路径方向,就欲纵身驰去。
  忽然,一条黑影遥遥向庙中走来。
  雷星云连忙收步不动,细细看去。
  他一面默忖:在这深更半夜之中,此人向这荒山古庙而来,自然不是一般山村居民。
  那黑影走得不疾不徐,从从容容,已然相距不足三丈。
  只见来人一身青衣,身材细长,面带黑纱,煞似万劫魔宫中人。
  雷星云心头大怒,暗忖:魔宫妖人果然已是遍布江湖,处处皆可发现踪迹。
  他不知那青衣人已否发觉到自己,但见他像是毫不在意的步步前来,一派从容之态。
  雷星云满腹悲痛烦燥,似是把满腹怒气都要发泄到此人身上,待他相距不及一丈时,突然一声大喝:“妖孽!看掌!”
  跟着一掌劈了过去!
  这一掌他已运出了七成以上的功力,一股炙热如火的掌力,排山倒海般直向那人猛然袭去!
  青衣人大出意外,但他应变得神速无比,肘弯一翻,立即一掌迎了过来。
  两力一接,并未发出意料中的蓬然大响,原来那青衣人所发的一掌是一股绵软无声的阴柔之力,立即将雷星云那排山倒海的掌力化解了开去!
  雷星云大吃一惊!他自屡获奇遇以来,几乎所向无敌,料不到竟会栽到这孤身独行的一个魔宫爪牙之手?
  定神看去,只见那青衣人虽然面蒙黑纱,看不到本来面目,但那细长的身材,白晰的双手,和那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却看得出是个文弱的少年。
  雷星云目瞪口呆,一时不由痴痴望的望着那青衣人发起怔来。
  那青衣人似也神情大为惊愕,蒙着黑纱的面孔逼视着雷星云,讶然的“啊”了一声,又低头向雷星云怀中的谷幽兰细细看去。
  雷星云被他这古怪的行动弄得惶惑不解,退后一步喝道:“妖孽!取出你的兵刃……”
  说着伸手就去肩头拔剑。
  一片寒芒闪动之间,雷星云已然拔剑在手。
  那青衣人寂立不动,见他拔出剑来,不由更为错愕,失声惊呼道:“青芒剑!”
  雷星云却也大为愕然,只听青衣人声音甜脆娇嫩,简直有如女子之声,但他仍然冷冷喝道:“拔出你的兵刃!”
  言下大有与那青衣人一搏生死之意。
  青衣人摇头一笑道:“在下身无寸铁拔不出兵刃,尊驾既有利器在握,尽管出手就是,在下徒手相对,也不见得就会输于尊驾……”
  冷冷笑了一阵,又道:“不过,有一件事必须辨明,在下与万劫魔宫毫无关连,不敢冒名掠美,并奉劝兄台此后口中留德,莫任意诬陷他人!”
  词锋凌厉,语句刻薄,但一番话却说得雷星云哑口无言,大为惭愧,凝神细看时,那青衣人果然并未佩带任何兵刃,当下连忙收剑入鞘,面红耳赤的讷讷言道:“在下鲁莽了……”
  说完,就欲转身离去!
  青衣人忽然冷冷喝道:“站住!”
  雷星云收步停下身来,道:“在下因心情烦燥,误认兄台是魔宫妖人,故而……多有得罪,在下情愿认罪服输,还望兄台海涵。”
  说完又欲走去。
  青衣人闪身拦到他的面前,一指他怀中的谷幽兰道:“她是你的什么人?”
  雷星云怔了一怔,讷讷的道:“她……她是在下的……义妹。”
  青衣人冷冷笑了一阵,反覆喃喃着道:“义妹……义妹……”
  声调一变,忽然问道:“她快要死了么?”
  雷星云心头一惊,道:“不幸被魔宫妖人以阴煞掌力击伤,生命垂危,是以在下急于要去设法为她治疗伤势。”
  他原是生性直爽之人,故而经青衣人一问,立刻坦白的说了出来。
  青衣人仍然冷冷的道:“你可知被阴煞掌击伤之后,当世之上尚无药物可救么?”
  雷星云黯然一叹道:“所以在下要去找那伤她之人,迫她以阴阳三易功力将深入骨髓的阴毒迫出!”
  青衣人笑道:“你自量能做得到么?”
  微微一顿,又道:“也许你不但救不了她,反而害上自己一命!”
  雷星云慨然应道:“在下即使因此丧命,也是毫不后悔之事!”
  青衣人摇头一叹道:“她对你竟有这等重要么?”
  雷星云黯然无语,只听青衣人又道:“设若尊驾肩负重任,尚有大恩大怨未了,也这样轻易言死么?”
  一言触及雷星云的痛心之处,不由双泪夺眶而出,但他不愿在人面前如此示弱,一言不发,转身大步就走。
  青衣人那纤弱的身躯忽然一阵颤抖,似是内心中有难以言宣的隐痛,待雷星云大步走出一丈余远时,忽又放声喝道:“回来!”
  说着一纵身追了上去。
  雷星云只好再度停下身子道:“兄台还有什么指教?”
  青衣人长叹一声,道:“在下曾略研歧黄之术,也许能为你这位……义妹治好伤势,不知尊驾可能信得过在下?”
  雷星云惊异的呆了一会,道:“兄台说的可是实言?”
  他因与青衣人对过一掌之后,已知他是位身负奇技绝学之人,对他的话自是已有几分相信。
  青衣人冷冷一笑,先把谷幽兰面部仔细看了一会,微微颔首道:“在下可以保险治愈,设若再拖过一个时辰,就算能找到那伤她之人,只怕也无能为力了!”
  雷星云大喜过望,道:“只要兄台能救得我这……义妹,在下一定重重相报。”
  青衣人忽然仰天大笑道:“在下岂是施恩望报之人,果然要有那等心胸,也许方才见面之时,早就一掌把你劈死了!”
  雷星云大为困惑,一时对他的话语难以悟解,同时,那声调在他听来似乎极是熟悉,仿佛曾经听过,但一时却再也想不起来。
  他无暇多所思忖,立刻跟随青衣人再度进入长清寺。
  青衣人指示他把谷幽兰放在神前供台之上,道:“在下医伤不得有人在旁,尊驾最好回避一下。”
  雷星云益发不解,但那青衣人说得斩钉截铁,似是毫无通融余地,同时,他此刻把谷幽兰的生死已完全寄托在这青衣人手上,只好依言走出大殿而去。
  青衣人顺手把殿门关了起来,对雷星云并无一句温慰之语。
  雷星云心中忐忑不安,在院中往复徘徊,大殿中既无灯火,又没有任何设备,不知那青衣人究要怎样给谷幽兰治伤?
  他侧耳去听,却听不到丝毫声息。
  忽然,他有些惊慌了起来,心想自己怎能这样粗心大意,把谷幽兰托于一个神秘莫测的人手中。
  他立刻就欲推门而入。
  但他又压制下了这份冲动,仍然在院中焦灼的往返徘徊。
  大约过了半个更次光景,方见大殿殿门呀的一声拉了开来。
  雷星云连忙急步奔了过去。
  只见谷幽兰平躺在供台之上,呼吸均匀,似已沉沉睡去。
  俯身细看时,只见供台一侧一滩带有腥臭的黑水,似是她呕出之物,谷幽兰面色红润,显然已经渐趋平复。
  雷星云大喜过望,连忙转身向青衣人深深一揖道:“多蒙兄台……”
  但一言未完,那青衣人又是一阵狂笑,把他未尽之言压了下去。
  良久良久,方才收笑道:“至多一柱香的时间之后,你这位……就可以完全平复了!”
  那笑声及言语之中,似是隐藏着一种凄厉悲怆之气,使雷星云听得不由直皱眉头,莫明所以?
  雷星云顿时觉得异常窘迫,甚至有些手足无措,沉默半晌,方道:“兄台身怀起死回生的济世神术,与旷绝今古的盖世奇技,不知因何深夜独行至此?”
  青衣人冷冷一笑道:“我要找一个原是曾经以身相许之人?”
  雷星云怔了一怔,心想:原来这人也是一个风流少年,当下也勉强一笑道:“不知兄台找到了没有?”
  青衣人先是凄然一叹,但随即凌厉的喝道:“找是找到了!不过他已移情别恋,投入别人怀抱中了!
  星云原是不善言词之人,闻言又呆了一呆,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几句方好,迟疑半晌,方道:“既是如此,想来也是个水性杨花之人,以兄台的才华,不难再找到倾心相许的绝世佳人,又何必如此介介于怀!”
  他看不到那青衣人黑纱之后的脸色,但从他颤抖的身躯上看来,却知道他内心激动无比。
  雷星云一时倒有些后悔自己出言鲁莽,方欲再解说几句,忽听院中发出一串急遽的脚步之声,似是有人正奔大殿而来。
  雷星云顾及到躺在供台上的谷幽兰,一时迟疑未动,青衣人则冷哼一声,双肩微晃,当先一跃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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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断肠人
  雷星云方与那黑衣人谈话之际,忽听一阵急遽的脚步声迳奔大殿而来,他因顾及到躺在供台上尚未清醒过来的谷幽兰,迟疑着未曾移动,那青衣人却冷哼一声,双肩微幌,悄疾无声的向院中扑去!
  只见来者共有三人,似是并不知大殿中有人,昂首阔步而来,及见青衣人闪电般一跃而出,方始大吃一惊,收住身形。
  三人的服饰打扮俱与青衣人一样,一身青衣,面蒙黑纱。
  三入微微呆了一呆,其中一人忽然趋前一步,双拳一拱道:“尊驾何方而来?”
  青衣人冷冷一笑道:“天外而来!”
  那人怔了一下,又道:“尊驾何方而去?”
  青衣人大笑道:“天外而去!”
  三人相顾一眼,发话的那人沉声喝道:“如此尊驾可以走了!”
  说着忽然探手就扣向青衣人左手脉穴。
  另外两人则同时身形鸡起,分奔左右,阻住青衣人的退路。
  殊料青衣人却动也未动,任由那人扣住了腕脉。
  雷星云见状大吃一惊!正欲跃出相助,但他立刻记起那青衣人本是身负盖世奇学之人,怎会出手之间就被人所制?是故又停了下来,静以观变。
  那出手扣住青衣人的汉子,似也大出意料之外,由青衣人从大殿中一跃而出的身法看来,原似武功出类拔萃之人,怎的却竟如此不济?但他却无暇细忖,却在腕脉上的五指立刻又暗加了两成力道。
  殊料遽感半身一麻,整条右臂如同被数万钢针同时刺了一下一般,痛得他大叫一声,立时撒手向后退去!
  青衣人冷声笑道:“你已被我‘玄阴真力’所伤,百日之内,严戒酒色,尚可保得性命,否则,必将七窍流血而死,即使八臂飞魔肯于亲身为你疗治,只怕也是没有还魂之望……”
  冷笑声中又向另外两人喝道:“你们两位是否也要试上一试?”
  那两人见青衣人本已被他们的同伴制住腕脉,但不知怎么一来,忽又踉跄后退,似受重伤,齐都大惊失色,不由也各各退出三步。
  及闻青衣人喝问之言,两人均不敢开口应声。
  那负伤而退之人,似是三人中的首领,此刻勉强稳住身形,向两人喝道:“咱们遇上高人了!退!”
  一言甫毕,当先挣扎着向庙外就走,另外两人一言不发,立刻纵身追了上去,扶持着他蹒跚而去。
  青衣人并不追赶,冷笑一声,又向殿中走来。
  他甫行走入殿中,纤弱的身形忽然一阵摇摆抖颤,随即紧走两步,手扶着供台急遽喘吁。
  雷星云大吃一惊,急步赶上前去,扶住他摇摇欲倾的身子,使他坐在供台一侧,无限关切的问道:“兄台莫非负伤了吗?”
  青衣人喘吁略定,仍然勉强笑道:“凭他们如何能伤得了我?我……这是……一种病。”
  雷星云讶异的道:“兄台有起死回生的神术,难道这病不能医好吗?”
  青衣人有些黯然的道:“在下虽通歧黄之术,但不论何种伤病,必须找出病源,对症下药,始能克奏肤功,无奈在下这病……!却难于找出病源。”
  微吁一声,又叹道:“人生穷通造化,类皆前定,什么事都是勉强不来的!”
  声调悲梗,倏然收住话锋,凄然不语。
  雷星云虽看不到他的面色,但知道他必然已是泪痕满面,一时亦不由大为恻然,呆呆无语。
  青衣人黯然半晌,忽又发出一声强笑,道:“我自命刚强,妄图以人胜天,殊不知却落一个这样悲惨的结局!”
  雷星云只有连声慨叹,却想不出一句适当的安慰之词,迟疑半晌,方才呐呐的说道:“在下尚没有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青衣人冷冷一笑道:“我只怕已是将死之人,还留下姓名作甚?”
  微微一顿,又道:“尊驾如有相报之心,就烦你为我带上一个口信,寄语那对我负心之人,就说我已经重病将死,昔日所要他答允之事,就此一笔勾销了!”
  雷星云连忙应道:“不知她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
  青衣人格格冷笑道:“此人远在天边,近在……”
  一言未完,却忽然又急遽的咳嗽喘吁起来,雷星云连忙轻轻给他擂着背部,青衣人咳嗽良久,忽然张口喷出一股酱紫色的淤血。
  那淤血喷出之后,却似是精神恢复了不少,咳嗽也停了下来。
  雷星云胸口像塞了一块大石,有着说不出的难过,他再一次感觉到凡是对自己有恩惠之人,为何总是都要遭遇到极端的不幸?
  难道自己真是如此不祥的人吗?
  青衣人看来武功并不在自己之下,以他给谷幽兰治伤的情形看来,分明怀有巧夺造化的神术,他既无法医得好他自己之病,那么自己又能帮得了他什么?
  似是正在沉睡之中的谷幽兰,忽然转侧了一下,喊道:“雷相公,雷……相……公……”
  雷星云连忙走了过去,俯在她耳边轻轻应道:“我在这里,姑娘好一点了吗?”
  谷幽兰喊了两声,又馍馍糊糊的喃喃了两句什么,却又沉沉睡去,对雷星云之言似是并未听到。
  雷星云微吁一声,倒却因而放下心来,当下缓缓站起身来,忽听青衣人蓦然发出了一串刺耳的冷笑。
  那笑声中似是参有无限的悲恨之意,令人不觉心弦震颤。
  雷星云忽然记起他未完之言,忙道:“方才兄台说……?”
  青衣人虽仍沉缅于悲痛伤病之中,但此刻似是发作的病势已经缓和了下来,忽然幌身逼至雷星云面前,道:“尊驾当真要知道那负心人的姓名吗?”
  雷星云怔了一怔,心想:这倒奇了,你既要我带口信给她,若不知她是谁,这口信怎样带法?
  当下忙道:“既蒙兄台相托,只要知道她的芳名,不论她在天涯海角,在下也要把她找到……”
  勉强一笑,又道:“在下当责以大义,言及兄台对她相思之苦,也许能使她回心转意,重投吾兄怀抱。”
  青衣人又是一阵格格大笑道:“覆水难收,即使他果有回心之意,在下已无重续前缘之心,何况我已重病将死,他已别有所恋,不论再说什么也都是多余的了!”
  雷星云黯然一叹,道:“她到底叫什么名字?是个何等模样之人,为何兄台……?”
  青衣人全身一阵抖颤,沉声说道:“此人姓雷名星云。”
  雷星云讶然一怔,呐呐的道:“怎么会有这种巧事,她竟与在下同名?”
  青衣人冷冷的又道:“而且他并非女子,本是须眉男儿,此人见新忘旧,谎言欺人,只恨我瞎了眼睛,看错了人……”
  雷星云有如五雷轰顶,心头大震,探手就去揭那青衣人的面纱,同时激动无比的喊道:“你……你是华……”
  但那青衣人冷笑之中却蓦然退开三步,自动将面纱揭了开去,道:“你还记得我吗?”
  雷星云顿时心如刀戮,不由双泪夺眶而出,道:“姑娘,你使我找得好苦,在下一个多月以来何尝一时一刻忘记过姑娘……”
  他揩揩泪水,正欲继续说下去时,却发觉华双红早已悄无声息的飘身而去。
  雷星云大吃一惊!急忙纵身就追,同时暗恨自己的糊涂,怎么不待他说明自己竟不能看出是她?
  华双红轻功身法当真已入化境,虽是病势发作之后,仍然快如闪电流星,一幌之间已然失去踪迹。
  雷星云急忙跃落在大殿殿顶,纵目四眺。
  此时已到了黎明时光,在晨曦之中似是看到正南的山间巉崖中飘过一丝黑色人影,已然到了半里之外。
  雷星云奋竭全力,使出“追星逐月”的绝顶轻功身法,有如划空流星,一跃十余丈远,急急随后追去。
  他心头愧悔交并,此时脑海中只有一个意念,无论如何他也要追到华双红,把自己的委曲苦衷向她说明,同时,设法帮她疗好伤病。
  及至追出两里之外,那黑影已近在面前二十余丈之外,眨眼可及?雷星云益发奋力狂追,同时放声大喊道:“华姑娘!华姑娘!请听在下一言再走……”
  但华双红头也未回,反而加速脚步,继续奔去。
  不远处是一带绵绵峰岭,华双红几个转折,就隐入了复什的山势之中。
  雷星云大为焦灼,只见乱峰林立,山路纷杂,加上密林荒草,如她当真不愿与自己相见,倒是极难把她找得出来。
  他一面放声狂喊,一面捷如猩猿群登到一处高峰之上。
  但在这等密树乱山之中,想找出一个人究竟匿身何处,却是绝无可能之事,他只好爬下山峰,仍在密树乱山之中盲目的穿行呼喊。
  但华双红却像已经骤然由这世界上消逝了一般,任凭他如何狂呼寻觅,也始终没有点滴踪影。
  从黎明时光一直寻觅到日落西山,他已然声嘶力竭,疲倦不堪,那片方圆约有百里的乱山,他已大部份都已找遍,华双红究竟是否仍然匿身在这乱石之中,还是已经悄然离此而去,不得而知,但她决意不再见他却是十分肯定之事。
  他拖着疲乏的脚步,悲痛的内心,终于缓缓离开那片乱山,又向长清寺中走来。
  他默默自付道:华姑娘,不论你怎样对我误会,痛恨,反正我不会忘了你的大恩大德,决不能辜负了你就是。
  忽然,他记起了华双红那悲怒的神态,她为何对自己如此痛恨?从她那话语之中很明显的是为了自己与谷幽兰之事。
  他记得华双红在碎心洞中时,曾一再要自己答应她一事,原来她那时已有与自己共偕白首之心,所要自己答应的定然是婚嫁之事。
  他心乱如麻,说不出自己是悲是喜,华双红胸罗玄机,学究天人,有妻如此,自当无憾!无奈自己父母血海深仇未报,肩头重任未了,一时又能谈得婚娶之事吗?何况华双红负气而去,谁知她去了那里?怎样才能找得到她?
  还有她的病,设若果真出了不幸,自己岂非要负疚终生?
  他又想到谷幽兰,她虽是魔宫之女,但也曾舍身救过自己,那份真情是足以使自己终生难忘的,她同样的也曾一再暗示自己,有以身相许之意,这事……!
  他不由重重的叹了口气,一时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此时又已到了黄昏日落之时,他蓦然惊悟到自己离开长清寺已经一天,谷幽兰是否已经完全复原?自己急急追逐华双红而出,不知她是否知道?
  当下立刻加速脚步,向长清寺奔去。
  不多时已经山门在望,庙中静寂无声,雷星云一跃而入,迳向大殿之中奔去,同时急急喊道:“姑娘!”
  但无人应声,殿中供台上已经空空如也,显然谷幽兰早已离此而去。
  雷星云呆呆的立了半晌,顿足长叹一番,只好怀着沉重的心情,缓步向庙外山下走去。
  他满怀愁绪,信步而行,一时竟不知所之。
  不知过了多久,方始发觉自己已经快到了离魂洞前。
  他收住脚步,茫然忖思了一阵,竟难以决定自己的行止。
  华双红、谷幽兰均已离开自己而去,一时无从去寻找,那万劫魔宫由种种迹象看来,似是已倾巢而出,八臂飞魔极可能亦已潜入江湖,独闯魔宫,眼下已无此必要,去武夷山寻访白三轩之女,路程又过于遥远,往返费时,必会耽误了此地之事,去九顶山落雁峰杀那身着紫衣,手持精钢折扇之人,眼下又非他出现的时日,是故一时颇为犹豫不决起来。
  忽然——
  他记起在离魂洞中被困的觉因大师,一粟子以及白眉神翁,自己何不冒险闯入洞去,设若能将三人救出,则自己与正大门派之间的误会,岂非立可冰释。
  忖思既定,立刻向离魂洞驰去。
  他深知万劫魔宫中人已然大批流入江湖,尤以此地附近,随时随地皆可能遇到魔宫高手,是故他一面飞奔,一面默运神功,步步为营而行。
  那处于山坳中的离魂洞已然遥遥在望,雷星云顺着山崖峭壁悄然向洞口飘去,只见晚风寂寂,洞里洞外寂无声息。
  他已离此整整一天的时间,谁知这一天之内发生了何种变化?说不定那洞中毒雾早已使三人失去知觉而为魔宫之人所掳,也许已然被杀殒命!
  他不禁有些毛骨悚然之感,少林掌门觉因大师名重宇内,此次召开武林大会,简拔名手进剿魔宫,可称一身系武林安危存亡,放眼当世武林之中,像觉因大师这等名头尊崇之人,委实尚难找得出其他之人。
  设若他果真不幸遇难,武林中群雄无主,魔宫中人不难以势如破竹之势,立时使江湖中变成一片屠场!
  方在忖思之际,忽听一阵衣袂飘风之声,飒然传来!
  雷星云听声辨位,冷哼一声,反手一掌,就向身后拍去!
  但那人身法亦自玄妙无比,飘然一闪,闪了开去。
  雷星云原认为必是魔宫中人,及至看清那人是谁时,不由愕然一怔,原来竟是海内四老中的空明禅师。
  空明禅师见是雷星云时,也不由呆了半晌,然后朗宣一声佛号道:“雷施主,久违了!”
  雷星云冷哼一声,方欲答言,忽觉四外疏林乱石之后又飘出三个人来,依次是三玄道长,慧清师太,天南逸叟。
  三人亦皆目瞪口呆的凝注了他半晌,天南逸叟顺先讶然问道:“娃儿,虽是当世中一流一的高手,进入那毒龙谷中,也无人能够生存,你……你是怎样活着出来的?”
  雷星云朗声一笑道:“在下命不该绝,自然不会死于那毒龙谷内。”
  他因对四老已有仇视之意,又兼不愿将南凌老人之事说出,故而并不正面答覆天南逸叟所问之言。
  天南逸叟颇有恼意,独臂一指雷星云的鼻尖,道:“娃儿!你仍是这般狂妄吗?”
  雷星云满腹悲愤,正没处发泄,闻言怒叱道:“无耻的老儿,难道你凭着多活了几岁年纪,就要欺压别人吗?须知……”
  他忽而放声大笑了一阵,又道:“海内四老的名头,早已分文不值,在区区眼中看来,更是与绿林盗匪无异,只可惜你们处心积虑,谋夺他人财物,不但东西未曾到手,那华双红姑娘也依旧安然无恙……”
  向天南逸叟一指道:“只可怜你这老儿,白白送上了一条臂膀!”
  说罢又是一阵狂笑。
  四老皆有怒意,个个面色青白,但四人毕竟是成名多年,涵养深厚之人,依然不动声色,天南逸叟沉声喝道:“娃儿,莫非你已将那降龙残篇上的武功学成了吗?”
  微微摇头一笑,又道:“但据老朽所知,任凭你是如何聪明颖悟之人,没有深厚的内功基础,也是难以将那上面所载的神功学去,以你的基础来说,欲将降龙残篇上的武功学成,至少也要十年以上的时光,目下在老朽等眼中看来,你仍是个尚在学步的婴儿……”
  接着面色一凛,沉声喝道:“速将那‘降龙残篇’交出,老朽保证既往不咎,放你离此而去!”
  雷星云狂笑声中,突然扬手一掌,就欲向天南逸叟劈去!
  三玄道长突然一长身走了过来,道:“无量佛!小施主且慢动手了!”
  雷星云收回欲劈的右掌,道:“道长有话最好快说。”
  三玄道长微微一笑,道:“小施主莫非见到那华双红了吗?”
  雷星云心头暗吃一惊!一时倒不由有些后悔不该把这事说了出来,海内四老既有置华双讧于死地之意,知道了她尚未死,必然又会到处搜寻她的踪迹,设若万一被他们找到,华双红目前已罹重病,岂非难逃他们的毒手?
  他越想越后悔自己的鲁莽,是故一时呐呐的答不出话来。
  三玄道长又微微一笑道:“华双红毒如蛇蝎,此种人留在世上,日后必为大害,贫道早在碎心洞时已暗中以三阳指力伤了她的三髓一脉,即使她目前尚未死去,大概也熬不出三个月去!”
  说罢与慧清师太相顾一笑。
  雷星云又惊又怒,心头暗暗忖道:怪不得华双红曾说她的病找不出病源,看来只怕就是为这牛鼻子暗中下的毒手所致。
  当下尽量压抑下怒气,不动声色的道:“目前她似患重病,口吐淤血,大概就是道长的功劳了!”
  三玄道长瞪了雷星云一眼,道:“如此说来,她最多只能有两个月可活了……”
  又轻宜了一声佛号,道:“贫道所以取她性命,无非要为江湖间除去一害!”
  言下似以侠义自居,毫无后悔之意。
  雷星云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悲怒之气,猝然一掌迎面劈去!
  同时厉声大喝道:“牛鼻子!今天你就给她偿命吧!”
  那一掌他在盛怒之下而发,已然运出了八成以上的力道,一股罡肠掌力排山倒海般的推了过去!
  三玄道长初时并未在意,及见掌力袭来竟有劲若山崩之势,方始大吃一惊!猝然挥掌拒敌,已然失去先机。
  但闻蓬然一声大震,三玄道长立足不稳,立刻退出三步。但觉那掌力之中一股灼肤炙骨的热流,使他几乎因而昏了过去。
  雷星云吃三玄道长内力反弹一击,也被迫退一步,顿感胸头气血一阵逆升,连忙摒神就地运息一匝,幸而并无大碍,一经运息,立时复原。
  空明禅师,慧清师太,天南逸叟不由相顾失色,这确是大背武林常规之事,以雷星云的内功修为,绝不可能在短短一月之中将那降龙残篇上的武功学成这等进境,然而事实摆在眼中,却又不容置疑。
  雷星云亦自惊凛海内四老武功之高,当下右掌一扬,又是闪电般一掌向三玄道长推去!
  这一掌所发的乃是寒阴掌力,掌风之中似有五缕白芒激射而出,一时奇寒凛人,俨然如寒冬已至,连遥立一旁的空明禅师等人,亦不自主的微微一抖。
  三玄道长不敢再稍存大意之心,运集毕生修为的功力,一招玄门掌法向雷星云劈到的掌力迎去!
  一声暴响之后,两人俱各微退半步,有势均力敌之势。
  但那冷凛袭人的掌力使三玄道长心弦一阵颤抖,几乎松去提紧的内力!
  海内四老俱皆惊凛不已,那降龙残篇包罗万象,博大精深,雷星云不过短短一月的时间就已有此成就,假以时日,势必成为天下第一高手。
  四老心中俱有一个相同的意念,此子心性不定,极易为邪恶所诱,设若走入邪恶之途,则当世武林江湖即使不被万劫魔宫所鲸吞,亦必毁于此子之手,就算他不致为邪恶所诱,亦难免为邪恶所欺,设若此子的种种作为被八臂飞魔侦知,必将不择手段,百计网罗,以他的才智武功对抗万劫魔宫的八臂飞魔自然仍远非敌手,那后果自是十分不堪想像之事。
  故而海内四老均已暗暗决定,必须将“降龙残篇”夺回,方是武林之福。
  雷星云与三玄道长连对两掌,已然试出他与自己的功力可能大致相若,单打独斗,势均力敌,但若空明禅师等出手相助,则自己必然落败无疑。
  此时四老已采四方包围之势,各各摒息凝神,八道目光宛如电炬一般定定的凝注在雷星云身上,但却俱各巍然不动,那情势十分骇人!
  雷星云傲立中心,连连冷笑声中,霍然拔出了背后宝剑。
  只见青芒幌动之间,一片冷森森的剑气,令人不自觉的心生寒意。
  四老又复一惊,目光立时转注到剑锋之上。
  空明禅师朗宣一声佛号,道:“雷施主,此剑由何而来?”
  雷星云应声喝道:“你问不着!”
  空明禅师沉声又道:“雷施主,老衲等均已是年逾百龄之人,并无贪嗔之念,只要雷施主从实明讲,接纳老衲等善言,对你自有好感!”
  雷星云冷笑一声,并不答言,一招“八方风雨”,向空明禅师迎头罩去!
  但见剑如彩虹,遮天盖地,寒芒直撤出一丈方圆,有如一面大网将空明禅师完全笼罩在剑光之中。
  空明禅师名列海内四老之首,武功造诣岂同泛泛,但见黄光闪动之间,已然从容的化解了这一招剑式,并且冲破了漫天的剑影,探手向雷星云持剑的右腕扣来。
  雷星云暗吃一惊,心想这四个老儿不是易与之辈,但他早有所备,不待剑招撤回,左掌电掣而出,以刃风掌法,向空明禅师右臂截去!
  空明禅师大喝道:“好掌法!”
  这原是一招以攻制攻的上乘招数,空明禅师只好右臂斜掠,急撤而回,同时不由退后一步。
  雷星云一声冷哼,正欲进逼出招,但空明禅师随退后一摇之势,双掌业已平胸推来!
  雷星云亦不由暗暗赞道:“好快的身法!”
  方欲出掌迎击,遽感一股暗流已然当先涌至。
  雷星云暗吃一惊!仅从当先涌至的强暗猛劲看来,空明禅师的掌力较之三玄道长似是更胜一筹,即使自己掌力不输于他,弄成两败俱伤,也是大大不利之事。
  忖思之间,倏然纵身而起,平地拔起三丈余高,将空明禅师的一掌巧妙的躲了开去!
  雷星云在空中一个旋身,头下脚上,忽然斜掠而下,同时剑锋疾刺,一招“横扫乾坤”竟在凌空而下之际,向三玄道长袭去!
  这一招原是南凌剑法夺命三剑中的第二招,威势较之第一招又自不同,只见银蛇乱窜,青芒万道,席卷横扫,凌腐无伦。
  三玄道长大为骇异,背后拂尘连忙取至手中,一招“天蓬散煞”,向雷星云迎击过来!
  天南逸叟、慧清师太见状大喝一声,同时遥遥点来一指。
  两人分自左右进袭,使雷星云立刻三面受敌,形势遽然为之一变。
  两人虽是各自点来一指,但指风有如一条长鞭,指力更有裂石碎碑之能,雷星云一招全力出手,左右防卫之力自然减弱,一时形势颇现危殆。
  匆忙之中,雷星云只好运出内力护身,同时收剑撤招,右足一点地面,疾如电掣般向后退去!
  那一招“横扫乾坤”威势直罩丈余方圆,三玄道长一招“天蓬散煞”原是被迫而出的险招,幸而慧清师太天南逸叟左右进袭,分散了不少威势,方始幸而封闪得开,但也不由使三玄道长暗暗心惊!
  雷星云被迫撤招暴退,天南逸叟慧清师太的指风虽然凌乱,却也未能伤得到他寸丝半缕。
  他脚落实地,尚未及略作喘息,忽听空明禅师在身后大喝道:“施主休怪,老衲这是出于万不得已之举!”
  雷星云大吃一惊,他万万料不到以空明禅师的身份地位会在背后出招偷袭,急欲转身应燮时,可惜为时已晚。
  只觉一股强猛无比的掌力已然激撞至背心之上,耳际间但听轰然一声,身躯已被掌力击得飞了起来,像断线的风筝般,直落至三丈以外!
  他危急之中,勉力提聚一口心头真气,手中紧握青芒剑,一任身躯蓬然摔落在实地之上。
  海内四老并未因而放松,四人一时同起,有如四头苍鹰一般,向雷星云一跃扑了过来!
  雷星云强提着一口心头真气,待四老扑至之时,蓦然一声大喝,手中青芒剑奋竭余力,一招“地覆天翻”立即使了出来!
  海内四老见雷星云被掌力击飞至三丈之外,料定他即使不致昏厥过去,也必然再无出招抗拒之力,及见他竟然反手出剑,寒芒耀眼,不由又各大吃一惊!
  不料这一招“地覆天翻”,威势与前两招又自截然不同,四人耳际间但闻一片金刃啸风之声,声类龙吟,身前身后俱是耀眼寒芒,仿佛数百柄长剑同时分自四周刺到一般。
  四老同时惊呼一声,分向四面一跃而退。
  饶是四人应变神速,退得快捷,但依然险象百出,三玄道长的道袍之上已被剑锋划开了三尺余长的一条裂缝,天南逸叟的一条独臂竟也被剑锋剌了一下,一时鲜血汨汨而出。
  雷星云一剑剌出,身躯一阵急遽的颤抖,突然张口喷出一股血箭,萎萎顿顿的坐下去!
  他自知陷身危险之中,如若不支而倒,势必落入四老掌握之中,故而虽已身负重伤,仍然强提着一口真气,目眦尽裂,握剑而待。
  空明禅师原无杀他之心,但他惊凛于雷星云的武功成就,又见他持有南凌老人的青芒剑,精通南凌老人的夺命三剑,心性孤傲,极易流于偏激,同时据他所知,南凌老人一年前已经死于天山,青芒剑已然流入万劫魔宫,睽情度理,雷星云必然已为八臂飞魔收入门下,故而方才背后出掌,一招将他击为重伤。
  雷星云目光四射,扫掠着海内四老恨声大喝道:“想不到堂堂大名的海内四老竟然向在下联手围攻,且又背后出掌偷袭,不知武林之中对四位将有何种品评!”
  说罢,放声狂笑不已。
  四老缓步进逼,有如岳动山移,慧清师太厉叱道:“诛除妖孽,原是武林中人共有之职志,联手诛戮于你,传扬出去也不是什么丢人之事!”
  但四老似是凛于雷星云怒目仗剑的神威,俱在七八尺外停了脚步。
  空明禅师朗宣一声佛号,道:“雷施主,老衲仍愿体上天好生之德,不妄开杀戒,只要你献出降龙残篇,尽可安全离去!”
  雷星云全凭一股悲愤的怒火强摄住一口心头真气,但此际只感四肢酸软,头昏目眩,阵阵气血逆流,使他觉得再也无法支持下去!
  同时他也清楚今日之局,必难启终,只要四老再度联攻出手,则自己必然只有瞑目待死之一途。
  当下冷冷一笑道:“四位的目的就是为了降龙残篇吗?”
  空明禅师应道:“不错,即使你已为魔宫收用,老衲也可放你生离此处,但‘降龙残篇’却必须交与老衲!”
  雷星云气愤的想道:“设若我武功稍差,只怕方才就已丧命在你那暗中偷袭的掌力之下了呢!”
  他深知眼下形势,自己既无再战之力,降龙残篇终将为四老所夺,倒不如设法将之毁去。
  念转心动,仍然冷冷笑道:“既是四老志在必得,在下干脆交与你们就是。”
  四老闻言不由微感意外,料不到雷星云忽又如此大方起来。
  天南逸叟大喝道:“眼下你已是釜中游鱼,想不拿出来也由不得你!”
  空明禅师连忙微一摆手,走前一步道:“老衲可以保证,只要你将它交出,任谁也不会再伤你一毫不发!”
  雷星云冷哼一声,道:“如此你们退到两丈以外。”
  空明禅师微微一笑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慧清师太走前一步向空明禅师道:“这娃儿刁钻得很,大师不要中了他的诡计。”
  雷星云又复厉声大喝道:“如不退到两丈之外,休想要我将它交出。”
  空明禅师长眉微锁,道:“老衲依你就是……”
  转向慧清师太道:“此子已被老衲大力掌法震伤内腑,谅他插翅难飞,我等不妨依他之言,且看他是否能履行诺言。”
  说着当先向后退去。
  慧清师太,三玄道长,天南逸叟相继后退,但四人仍采四方包围之势,直退至两丈之外收住脚步。
  空明禅师高宣一声佛号,沉声喝道:“老衲等已对你一再容忍,施主如再执迷不悟,则只有自寻死路之一途了!”
  雷星云冷笑不语,将青芒剑徐徐收入剑鞘,探手入怀,果真将“降龙残篇”取了出来!
  他目光四掠,扬手向空明禅师一招道:“老禅师看清可是此物?”
  此时夜色迷蒙,空明禅师目力再好,也难看出那是否“降龙残篇”,何况他并未见过“降龙残篇”究是何种模样?
  当下连忙应道:“老衲必须细看一下,始能辨明真伪!”
  说着就欲向前走来。
  雷星云大喝道:“站住!”
  空明禅师一怔,只好意声站了起来。
  雷星云压抑住心头的悲伤,忽然用手一撕,将那降龙残篇的封面撕下,骤然双掌合握,默运罡阳神功,但见一团浓烟起处,那降龙残篇已然起火焚烧。
  四老大吃一惊!空明禅师一跃当先,就欲出手抢夺!
  但他毕竟晚了一步,雷星云狂笑声中双掌一扬,一部“降龙残篇”已然化为漫天飞灰。
  他早已知道自己难逃四老掌握,“降龙残篇”毁去,像似了却一件心愿,最低限度他没有把华双红相赠之物送入她的仇人之手!
  但经此一来,心头强行提聚的一口真气已经逐渐涣散,眼前景物也变得馍糊不清,迷迷茫茫之中,他知道自己怕是非死不可了!
  海内四老见雷星云已经昏迷过去,喟叹一声,俱各皱眉不语。
  空明禅师检拾起雷星云撕下的“降笼残篇”封面,只见上面写着“降龙残篇”四个大字,一旁另有一行小字是:丙申荷月玉面阎罗华灵仙重订。
  四人仔细看了一会,三玄道长忽然打破沉寂道:“看来此子毁去的果是‘降龙残篇’真品了!”
  空明禅师颔首不语,俯身看看昏迷如死的雷星云,只见他面色苍白如纸,一缕鲜血凝结在唇边,襟前则泥污血迹,一片狼藉。
  他轻宣一声佛号,摇头叹道:“此子非夭寿之相,不应死于老衲之手,不过,他这扑朔迷离的行径,神秘莫测的际遇,使老衲也猜测不出他究竟是正是邪?”
  天南逸叟冷冷一笑道:“据说八臂飞魔与南凌老人同为西荒隐叟入室弟子,此子身怀青芒剑,精通南凌剑法,自属万劫魔宫爪牙无疑……”
  慧清师太袍袖一振,道:“既然如此,将他除去也就是了!”
  一股凌厉掌风就欲向仰卧的雷星云前胸击去!
  空明禅师赶忙伸手一拦,道:“此子寿术未尽,杀之不祥,我等不宜逆天而行!”
  就当此时,忽听一阵尖锐的金刃啸风之声飒然而至,四老急忙循声看时,只见三点寒星迳奔慧清师太打来!
  慧清师太微微一愕,袍袖一卷,三枚暗器立即尽入掌中。
  伸手看时,只见三枚寸余长的犀利小箭,兀自发着蓝油油的光芒。
  慧清师太冷哼一声道:“追魂箭,魔宫援手已至,益可证实此子是魔宫爪牙了!”
  说着又欲伸手向雷星云劈去!
  但闻一声枭啼鬼嚎般的啸声过后,四条黑影疾如流矢,由一侧崖壁上电掣而下,一言不发,分向四老扑去!
  四人俱是同样打扮,青衣黑纱,一看就可判定是魔宫中人!
  四人身形快速,出手怪谲,使四老不敢轻视,连忙返身应敌,就在雷星云身旁打起来!
  四个青衣蒙面人出手奇快,拳足并用,闪电般一轮快攻,但闻劲风呼啸,眨眼间各自攻出了二十余招。
  但海内四老毕竟是成名多年久经大敌之人,任凭四个黑衣人攻势凌厉快速,仍然从从容容,以静制动。
  正在僵持之际,只见崖壁上又是四个黑衣人疾扑而下,四人并不加入搏斗,却抖手撤出一片黄色烟云,分自四方向海内四老卷去!
  那片黄色烟云随风弥漫,顷刻间附近数丈之内,俱是滚滚黄烟,而且随风吹之势,发出一片轻爆,平空之中爆出万点火花,在夜空之中,闪烁耀眼,一时蔚为奇观。
  空明禅师一面挥掌拒敌,只觉一股剌鼻异香直入脑髓,顿感心神摇摇,把持不定,当下连忙摒息凝神,一口气劈出三掌,纵身跃退两丈。
  只见慧清师太天南逸叟,三玄道长亦各相继向那团烟雾之外跃来!
  但在山坳之中,风势急劲,那团烟雾也立即徐缓散去。
  空明禅师连忙暗中运息一匝,只觉气血畅顺,尚无中毒迹象,心下略定,忙向三玄道长等招呼道:“魔宫妖人擅于用毒,小心他们……”
  一言甫毕,只听四个黑衣人一声长啸,又复疾如风雨般扑了上去,另外四人则又抖手打出一片黑色烟雾。
  四老相互厉喝一声,各自挥出数记狠招,仍向烟雾之外跃去!
  但黑衣人如影随形,依仗快捷的身法,立时又向四老扑去!
  雷星云重伤之后,强提真气,力拒四老,毁去“降龙残篇”,大伤体内真元,幸而他内力浑厚,服食过龙涎参果,若是平常练武之人,只怕早已血凝心经,气涸丹田,死去多时了!
  但他此际也依然昏迷如死,毫无知觉。
  忽然——
  他似是迷迷茫茫的醒了过来!
  只觉一股热流迳奔丹田攻去。
  他像陷于梦境之中一般,但一种本能的反应,却立即藉着那攻入丹田之中的热流缓缓运息起来。
  那股暖流源源不绝,经过一阵运息,他的神志也逐渐变得清醒,耳际间似是听得有呼喝搏斗之声,同时他听得出其中有四老沉声厉喝的声音。
  但他脑海中一片混乱,他只记得自己被空明禅师击成重伤,自己毁去“降龙残篇”,耗尽了最后一点气力,依他预料,四老必会将自己置于死地,何以又舍自己而去,与人动手打了起来?
  难道是自己被人所救了吗?
  他心头忽又掠过一阵凄然之感,自己孑然一身,孤苦伶仃,而且处处不能被人相容,谁又会来救自己?
  但他此际无暇细想,他试得出自己受伤之重,如不及时调息,必会血凝心经,气涸丹田,即使幸而不死,也必武功尽废,成为残废之人!
  是故他不暇理会眼前究是怎么回事,顾自随着那缓缓攻入体内的热流,瞑目养息。
  大约过了一荩热茶之久,只觉气血渐平,方始停止运息,急不及待的转过身来,凝神看去。
  只见那以内力助自己调息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皓首白髯的老人,但却是自己从未谋面,完全陌生之人。
  雷星云挣扎着就欲站起身来,但却被那老人伸手按住肩头,道:“大伤未愈,不宜劳动……”
  语调低沉,目射精光,处处显示出他精湛的内功修为。
  雷星云此际气血虚浮,吃那老人伸手一按,竟是毫无挣扎余地,只好顺势又坐了下去。
  他微微喘吁着向老人看去,只见他一袭土黄长衣,颇似山间隐士之流,当他双手伸缩之间,雷星云清楚的看到他左手只有四个手指,小姆指似是齐根斫落,只剩下了一个发亮的疤痕。
  雷星云喘吁了一阵,道:“老前辈高姓大名?何以要救助在下?”
  九指老人微微一笑道:“老弟台身负绝学,前途正远,老夫如何能看着你死而不救?”
  雷星云脑海之中仍然有些昏沉迷茫,怔了一怔又道:“老前辈莫非就住在这附近吗?”
  九指老人并不理会雷星云所问之言,顾自反问道:“老夫如若迟来一步,老弟台可知就要死于何人之手吗?”
  雷星云并不知道昏迷之后所发生之事,此刻凝神听去,那呼叱搏斗之声已经不可复闻,当下喘吁一声道:“海内四老!”
  九指老人朗声一笑道:“海内四老名重武林,为宇内同道所敬重,但所行所为却无异盗匪之徒,以对你联手围攻,痛下毒手之事看来,老夫真恨不得生食其肉!”
  言下激动无比,怒气勃勃。
  这话正落在雷星云心坎之上,当下也极为激动的道:“在下若幸而不死,迟早要与他四人算算今天这一笔账!”
  但他说过之后,忽然疑念百出,这九指老人看起来也像一位在武林中颇有名头之人,如何对海内四老这般痛恨!
  偷眼仔细望去,只见老人虽然极是激动,但却面色平板,除了炯炯的双目之外,看不出表情上有何变化。
  雷星云心头一动,暗忖:难道他是带有人皮面具的吗?
  九指老人轻轻咳了一声,又道:“海内四老尚且如此,其他之人不问可知,那少林掌门觉因和尚等人同样的俱是心地刻毒,行事乖张之人……”
  冷冷一哼,怒声接下去道:“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当今武林之中,强凌弱,众暴寡,纷纷扰扰,日无己时,势非澈底整饬一下不可!”
  雷星云益发困惑不解,少林掌门眼下众望所归之人,当此万劫魔宫大举入侵之时,此老何以对正大门派中人如此痛恨?
  难道他是万劫魔宫中人不成?
  九指老人一面侃侃而谈,一面却暗暗注视着雷星云面部的神色变化。
  雷星云虽痛恨四老所为,但却并未因而遍恨正大门派中人,当下觉得话不投机,微微一笑道:“在下多承老前辈相救,还望将高姓大名见告,日后也好相报……”
  说着鼓力挣扎起来,又道:“在下就此别过了!”
  九指老人摇头一笑道:“老夫复姓独孤,单名一个恨字……”
  雷星云不免又怔了一怔,心想这老人好怪的名字,何以要取名恨字,难道他当年也有一段不平凡的身世吗?
  当下却连忙双手一拱道:“独孤前辈!”
  独孤恨毫无倚老卖老之态,见状连忙还了一礼道:“老弟台身负重伤,如何能深夜孤身跋涉,即使运功疗伤,至少也需十二三个时辰始能平复,眼下必须找个安静处所,并须护法高手,始可无虞……”
  目光四外一掠,忽然向离魂洞一指道:“此地有一天然洞穴,渺无人迹,老弟台最好就到洞中自疗内腑伤势,老朽权充护法之人……”
  雷星云悚然一惊,连忙双手乱摇道:“多谢老前辈善意,但在下不便在此耽搁,只好就此别过了!”
  说罢移动脚步,踉跄着向前行去。
  独孤恨并不阻拦,但却追上一步,笑道:“老弟台坚持要去,老夫亦不便阻拦,不过,你我既在此相遇,总算是有缘之人,老夫有一物相赠,也许对老弟有不少利便之处……”
  说着探手入怀,取出了一个青布小包,慎重的递向雷星云道:“凭持此物,可使你处处均能有所照顾,不致受人侮弄。”
  雷星云讶然不解的接过看时,只见那小包只有铜钱大小,打开看时,却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小包之内果是一枚铜钱样的东西,但上面却铸出了一个凸起的骷髅头骨,全部系用赤红如火的红铜制成。
  他呐呐的鹚呼道:“万劫血牌?”
  独孤恨从容的一笑道:“不错,正是此物……”
  雷星云急急把它递了回去道:“在下不敢接受此物……”
  独孤恨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并不勉强雷星云收受,伸手接过去道:“此物在身,有百利而无一害,你既已不为正大门派所容,又复与万劫魔宫为敌,天下虽大,只怕也没有你容身之处了呢!”
  雷星云冷冷一笑道:“在下虽然愚拙,尚知顺逆正邪之分,万劫魔宫持其诡谲之技,惑人之术,为祸江湖,杀戮无辜,已为天地不容,何况如非魔宫爪牙栽赃诬陷,先父母亦不致含冤而死……”
  他愈说愈是激动,气喘吁吁的接下去道:“在下有生之日,势与万劫魔宫不共戴天,即使正大门派不能相容,在下也要独力荡平魔宫……”
  独孤恨哈哈大笑道:“老弟台口气倒是不小,不过,你虽然武功盖世,身负绝学,要想独闯魔宫,也无疑于蜻蜓撼石柱,何况……”
  目光一掠雷星云,接下去道:“老夫此刻只须举手之劳,就能立刻致你于死!”
  雷星云恍如梦醒般的盯注了独孤恨一眼道:“老前辈可是八臂飞魔吗?”
  独孤恨大笑道:“不敢!不敢!老夫怎能当得起他老人家的大名,不过,老夫却是他老人家手下得力之人……老弟台是否有些心回意转了?”
  雷星云冷冷哼道:“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志不可屈,老前辈既是魔宫派出之人,不妨就将在下头颅取去,若要在下投入魔宫门下,却是万万不可能之事!”
  说罢瞑目不语,一派视死如归之情。
  孤独恨连连点头笑道:“老夫谁被视为邪道中人,却还不致这等没有容人之量,老弟台任凭尊便,老夫绝不干预就是!”
  说罢就欲离去。
  雷星云大为困惑不解,独孤恨虽已自承是八臂飞魔的得力手下之人,但所行所为却竟是一派侠义之风。
  他心中颇觉不安,襟深一揖道:“在下既承老前辈相救,又蒙不死之恩,日后……”
  不待他说完,独孤恨一笑接道:“日后也许你有后悔之时……”
  微微一顿,神色凝重的道:“只要你有弃正就邪之意,不拘何时何地只要你在城镇通衢之处或是山林要道之旁划出一个骷髅头骨,一个时辰之内就会有人前去引导于你!”
  说罢又复仰天一笑,立时转身大步离去!
  雷星云错愕不已,暗忖:依独孤恨之言,则目前岂非万劫魔宫的势力已然遍布世上各处?纵使各大门派精诚合作,要想荡平魔宫妖孽,只怕也是十分不易之事了!
  忖思之间独孤恨已然走出了数丈之外,山坳间立刻陷于一片死寂之中,雷星云向那离魂洞口望去,依然黑沉沉的不闻点滴声息,海内四老亦未再度转来,不知搏战的情形如何?
  他原是欲救觉因大师等而来,不料与海内四老相遇,一场激战,使自己身负重伤,跟下实已再无余力顾及其他,只好拖着蹒跚的脚步向前走去。
  他茫然而行,只觉阵阵逆升的气血冲击得他头昏目眩,心知自己必须找个隐僻之处先行疗好伤势,否则如再遇到敌视自己之人,则只好束手就擒了!
  但一路所经俱是山野密林,并无可以容身之处,只好紧咬牙关,沿着山间小路继续向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远,只觉已走得筋疲力竭,两腿发软,摇摆不定的身形似是随时都要跌了下去。
  此时已是二更时光,忽然他发觉自己竟又走到了与华双红相遇,为谷幽兰疗伤的那座香火久绝的长清寺中。
  他心头感慨丛生,蹒跚着进入庙中,只见满院荒凉,只有飒飒的夜风与唧唧的虫鸣。
  一昼夜之间,他又经历了不少人间的不幸之事,如今身受重伤,满怀悲愤,真恨不得放声大哭一场。
  他在殿中坐了下来,瞑目缓缓运息。
  一经运转之下,只觉内腑伤势奇重,前胸后背数处要脉大穴俱已阻塞不通,默忖如以内力自疗伤势,至少亦须一昼夜的时间方能复原。
  但眼下孤身在此,一经运功疗伤,绝不能中途停止,如若受到骚扰攻击,虽是武功平庸之人亦可将自己致于死地,没有高手在旁护法,实在是非常危险之事!
  然而他的伤势却已到了势必即时治疗之时,再拖下去更是危险之事,当下只好挣扎着站了起来,在殿中四处逡巡。
  忽然,他发觉偏殿的一个神座之后,有一处仅可容一人跌坐之处,极是隐僻,即使行经其下如不细心注意,也难发觉。
  他心头窃喜,立刻费力的爬了上去,跌坐下来,只见果是一处理想之地,立时暂绝杂念,缓缓运息起来。
  初时只觉每一运息,都使他痛得要昏厥过去一般,但他知道如不能打通闭塞的脉穴,即使能将内伤治愈,也必将武功尽失,故而只有紧咬牙关,强忍痛苦,使丹田中一股元阳真力像海潮一般闭塞的脉穴连续冲!
  去不知过了多久,闭塞的脉穴终于冲了开来,痛苦渐失,气血循经走脉,缓缓布达四肢,不过片刻之间,使他立刻入于浑然忘我之境。
  一夜平静渡过,第二日午时过后,一个全身青衣面蒙黑纱的少年独自踽踽进入长清寺中。
  他在大殿中徘徊低喟,似是心怀重忧,最后慨叹一声,又漫无目的向偏殿中逡巡而来!
  偏殿中更是蛛网尘封,积灰盈寸,本是久无人至之处,但满地灰尘之中却有极显明的一列足迹,直向正面神座之后引去。
  青衣少年似是呆了一会,立刻鹭伏鹤行,向神座之前走去。
  原来雷星云重伤之后,神思已不似平时灵活,虽是找到了一处隐僻之处,却忘记了留在地上的足迹极易被人发觉。
  但他此际正在运功疗伤之中,对身外一切浑然不觉,是故那青衣少年虽然俯在他面前定定的凝注了良久,他也仍是茫无所觉。
  青衣少年缓缓离开神座,虽看不见他面部的神色,但由那颤抖的躯体上看来,可知他定然情绪十分激动。
  他又在偏殿中往复徘徊,似是有什么为难之事一时犹豫难决,最后忽然重重的哼了一声,好像做了最后的决定,举步就向殿外走去。
  但甫行走出殿门,忽又收住脚步默然呆立起来。
  终于,他又长叹一声,折返殿中而来。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随身所带的包裹,拿出一套深色女装,与一副人皮面具,竟在殿中改装起来。
  不多时,一个风流倜傥的少年,竟变成了一个鸡皮鹤发,伛腰驼背的老太婆,步履蹒跚,一副龙钟之态。
  他自己顾视了一下,亦不由哑然失笑。
  那人皮面具做得极是精致,这笑容也非常自然,即使对面细看也看不出一丝破绽之处。
  他又向后院中折来一枝竹杖,拿在手中,就在神座前轻轻的坐了下来。
  他对雷星云似是极为关切,不时站起身来去看视一下,显得十分焦灼。
  但雷星云恍如变成了一座神像一般,直到未时过后,仍然不曾动过一动。
  那伪装的白发老妪又在殿中徘徊了一会,忽然一幌身飘出大殿而去,身法玄妙,捷如飞鸟。
  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他就又跃回殿中而来,手中却多了一只野兔,一只山鸡。
  他此际似是十分兴奋,步履轻快,检来了一堆枯枝,就在殿门前升起火来,炙烤野味。
  不久的功夫,整座偏殿之中就充满了阵阵的烤肉香味。
  此时已到了黄昏时分,雷星云运功疗伤已在十个时辰以上,仗恃着他吞食过龙涎参果,内功基础深厚,此时已大致复原,神思也逐渐清醒过来。
  他立刻就嗅到了那阵阵的烟味与肉香。
  探头望去,只能看到一个白发老妪的背影,在熊熊的火光之前炙烤野味。
  雷星云暗道好险,幸亏自己藏身之处严密,否则在自己运功疗伤之际,即使被她轻轻碰撞一下,也必会引起气血离经,造成不死亦要残废的可怕后果。
  忖思之间,已离开神座,走了出来。
  那白发老妪似是有些耳聋,虽然雷星云走得脚步极是沉重,她却恍如未闻,头也未回一下。
  雷星云不免有些讶异,心想在这深山古刹之中,她怎会在此一人炙烤野味?若说是山中猎户,也不可能只有她一人,何况她又是一个年登古稀的老妪,这确是大悖常情之事。
  那么她定然是武林中人了!
  当下缓缓走到老妪面前,深深一揖道:“老前辈是一人在此吗?”
  白发老妪噗嗤一笑道:“好说!好说!”
  但她立刻收下话锋,轻轻咳了一声,声调忽然变得有些嗄哑的道:“如果你愿意和我做伴,咱们就是两人了!”
  雷星云因估不透她的来历路数,一时迟疑不决,呐呐无言,但他却也并无即时离去之意,只呆呆的站着不动。
  白发老妪此时已将野味烤好,顾自撕下一块嫩肉缓缓往口中送去。
  那阵阵的肉香使雷星云几乎忍不住馋涎直流,此时他方才记得自己已经两日未进饮食。
  但那老妪并无相让之意,自己自然也不便开口索讨,只好暗暗偷咽口水。
  白发老妪顾自吃了一会,方才微微一笑道:“你可要吃一些吗?”
  雷星云巴不得老妪有此一让,呐呐的道:“如此多谢老前辈了!”
  立刻就狠吞虎咽的大嚼起来。
  那白发老妪似是胃口不佳,只略吃了一点就停手不动,雷星云则似风卷残云一般,顷刻间吃得一精二光。
  白发老妪待雷星云吃完,双目神光激射,盯注着他冷冷的道:“娃儿!你因何一人在这深山古刹之中?”
  雷星云怔了一下,忖道:这话正是我要问你的,但他原是不惯撒谎之人,微微犹豫了一下,道:“不瞒老前辈说,在下因身负重伤,在此运功自疗,幸而已经完全平复了。”
  白发老妪毫无惊奇之感,但却冷冷的追问道:“是什么人伤了你的?”
  雷星云恨恨的道:“海内四老中的空明和尚,不过……”
  他有些鄙夷的哼了一声,又接下去道:“如非他暗中出手突袭,只怕这四个老儿已经伤于在下手中了!”
  白发老妪全身悚动了一下,双目炯炯的道:“海内四老原是武林中大名鼎鼎之人,因何要与你为敌?”
  从她那炯炯的目光中,雷星云早已看出她是武林中人,但因估不出来历路数,心想且莫看了她的道儿,故而含含糊糊道:“海内四老浪得虚名,实则不过是恃强凌弱的江湖强梁,在下的一位恩人即曾险些送命在这四个老儿之手!”
  白发老妪忽然有此激动的插口追问道:“你还记得那位恩人吗?”
  此话问得大是突兀,雷星云不由为之呆了一呆,惶惑不解的道:“老前辈何出此言,凡与在下有恩之人,在下都将终生难忘。”
  那老妪似是也查觉到自己的失言,微微一笑,忽又俯在雷星云脸上细细顾视了一会,道:“老身颇解星卜之术,单从你面相之中就可看出那对你有恩之人必然是一个女流之辈。”
  雷星云讶然一惊,道:“老前辈果然相法灵验,只是……”
  不由连连顿足叹道:“只是她竟因一点小事负气而去,老前辈可能算得出她目前是在何处吗?”
  白发老妪不理雷星云之言,顾自又道:“她与你一见钟情,芳心默许,想必你用情不专,另结新欢,方才使她激怒而去……”
  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转,又道:“老身说的是也不是?”
  雷星云大为惊服,忙道:“老前辈说得虽然不错,但这事纯属误会,”
  凄然叹吁一声,徐徐接下去道:“在下有血海深仇未报,有重责大任未了,眼下怎么能与人谈情说爱,论及婚娶之事?”
  白发老妪摇头一笑道:“这就难说了,也许你口是心非,故做欺人之语。”
  雷星云怔怔的道:“老前辈相法如此灵验,难道会看不出吗?”
  白发老妪哑然一笑道:“老身虽略通星卜之术,但对你内心之事,却是相它不出,”
  微吁一声,又道:“只是你那位恩人身染重病,如再发作上几次,只怕就性命难保了!”
  雷星云咳叹一声,忽然向老妪又是深深一礼道:“求老前辈算算她目前究是去了那里?”
  白发老妪冷笑一声道:“你既然与她无意相爱,又要这样急着找她是为了什么?”
  雷星云忙道:“她原是有起死回生神术之人,只要使她知道致病之源,她就可自行疗好伤势,完全康复。”
  白发老妪淡然一笑道:“莫非你知道她致病之源吗?”
  雷星云应接道:“不错,她是被海内四老中的三玄道长暗中以三阳指力击伤了她的三髓一脉所致。”
  白发老妪神色突变,大喝道:“好一个心狠手辣的牛鼻子老道!”
  雷星云见她如此激动,正自困惑不解,只听她颓然又道:“如今就算告诉她也没用了,这种伤势任凭她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治愈,最多她也不过只有两个月好活了!”
  雷星云大为悲恚,道:“难道这世上就没有能治此伤的药物了吗?”
  白发老妪忖思了一下道:“有可能会有,不过,那只是谁也没有见过的传说之中奇珍之物,除非你能找到千年灵芝,或是龙涎参果?”
  雷星云“啊”了一声,不觉一下子跳了起来。
  如非白发老妪说出,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身上尚藏有一颗龙涎参果,当下差点冲口讲了出来,但他略一忖思,暗道还是不说的好,既然这是惟一能给华双红治伤之药,设若被这老妪出手抢去,岂非误了大事。
  他暗中向怀中摸去,只觉那小瓶仍然安放怀中,一颗心方始定了下来,当下连声向老妪求道:“老前辈务必指点一条迷津,使在下能见到我那位恩人?”
  白发老妪仔细向他脸上端相了一会,又故做神秘的算了一会,道:“她行踪无定,眼下难以找到,不过……”
  神情肃穆的注着雷星云道:“只要你对她具有诚意,不出三日之内,她必会自动的找了你来。”
  雷星云仍有些不释的道:“老前辈算得有把握?”
  白发老妪微微一笑道:“老身的神算,百不失一!”
  两人方在谈论之间,忽听庙外疏林之中响起了一片轻微的脚步之声,同时,似是有大急步向庙中走来。
  鉴于万劫魔宫中已然遍布江湖,雷星云急向老妪一打招呼,仍向那神座之后跃了过去。
  这偏殿之中虽亦甚大,但能够隐藏身形而不易被人发觉之处却不甚多,是故那老妪略一寻思,也纵身向神座之后飘来。
  那神座之后本来只能容得一人跌坐,两人同时蹲在里面就显得非常拥挤,雷星云只好与那老妪肩摩踵接,挤在一起。
  少顷,只听进入庙中的共有两人,先在大殿中寻视了一会,又大步折向偏殿之中走来。
  雷星云静静凝神看去,只见两人手中各挺着发光的兵刃,其中一人见到那炙烤野味余烬未熄的火堆,咦了一声,道:“什么人到此来过了?”
  另外一人已疾快的在殿中逡巡了一周,笑道:“此际正是行猎季节,想必是前山的猎户曾经在此用餐,如是魔宫妖人,绝不会在此留下这样显著的痕迹。”
  两人又复仔细寻视了一下,立刻纵身向庙外驰去。
  雷星云茫然不解,但却清楚的知道两人必是正大门派中人,不知何以要来庙中搜索,难道……?
  方在忖思之间,只听白发老妪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魔宫气焰嚣张,下月初一的崆峒武林大会只恐难以开成,这般人必是要利用此处筹商对策了!”
  雷星云未及答言,果见一行人已然大步进入大殿之中。
  同时一派火光起处,十数支火把已在大殿中插了起来,顿时光耀如昼。
  大殿与偏殿除了一道门户之外,墙壁已经七坍八倒,两人匿身的神座之后,只要稍一抬头翘望,大殿中的一切仍然清晰入目。
  只见一行人徐徐而入,不一时已经黑压压的满布在大殿之内,少说也有百余人之多。
  使雷星云讶异的是觉因大师,一粟子,白眉神翁亦在其内,看来三人并未失陷在离魂洞内。
  他虽感讶异,但却因而心情大为振奋。
  那些人中除开三位掌门人外尚有不少是他认识之人,在甘谷城中曾经与他交手的陇中四虎,豫南三杰,塞北双雄,武当三剑,长白五英,以及绿林霸主史无畏等均在其内。
  另外最触目的是樵隐神叟盖天成,满面冷凛,孤坐一角,雷星云仍记得那夜落霞山庄他峻拒崆峒掌门玄真道长的坚决语气,料不到竟也加入了正大门派的行列之中。
  殿中聚集之人虽多,但个个面色庄肃,不苟言笑,一片鸦鹊无声。
  觉因大师目光缓缓一掠,忽然向身边不远的崆峒掌门玄真道长合什问道:“这长清寺附近,道长可曾派人搜查过了吗?”
  玄真道长留有五绺长髯,身材细高,仙风道骨,一派飘然出尘之概,当下稽首一礼,道:“四外十里之内俱已查清并无敌踪,贫道早已沿这寺院周围里许之内密布明桩暗卡,如有外人闯入,立时可获警讯。”
  觉因大师颔首微笑道:“多劳道兄费心了!”
  目光一转,又向随侍在身后的觉慧大师道:“昆仑、华山丶青派三派之人既已抵达甘谷城中,为何还不见请来?”
  觉慧大师连忙合掌答道:“想必就要到达了!”
  一言甫毕,果见又是一行人鱼贯走了进来!
  只见当先而入的是一位中年道人,身后紧随十余名佩剑老道,另外则是数十名俗装打扮之人,一拥进入殿中。
  觉因大师长眉微皱,正欲迎上前去,忽见当先而入的道人目光一掠,道:“那位是少林掌门觉因大师?”
  觉因大师忙道:“老衲就是,道兄……?”
  中年道人连忙稽首一礼,道:“贫道三悟,现忝列昆仑护法,敝掌门染病未愈,故派下座率同敝派道友十八名代表敝掌门与会……”
  说着目光又四外一掠,道:“邀柬上明写着下月初一假崆峒山召开,因何今日……”
  觉因大师慨叹一声道:“万劫魔宫妖气猖炽,眼下已遍布江湖,彼辈神秘诡谲,惯弄鬼蜮技俩,故而我等必须先晤聚一次,以防不测……”
  接着有些尴尬的接下去道:“日前老衲与一粟道长等误入离魂洞,竟被妖人设计所困,如非海内四老相助脱险,尚不知……”
  说着忽然顿下话锋,微喟一声,摇首不语。
  三悟道人微微一笑,退立一侧。
  拥入大殿中的俗装人中,一个留有花白胡须之人述前一步道:“兄弟上官彤,家师上月去世,现由兄弟接充华山掌门人,谨率本派门下二十五人与会,听侯老禅师调度!”
  觉因大师哦了一声,大为意外的道:“令师仙逝,因何老衲竟未接获讣报?”
  上官彤淡然应道:“家师遗命不许过份张扬,以免有劳各派同道远途吊唁,故而一时尚未为各派同道所知。”
  觉因大师面现困惑之色,殿中诸人亦均讶然不已,但却无一人开口。
  另一个留有一撮山羊胡子的老者此刻也抢步走了上来,双拳一拱道:“老夫欧阳愚夫,奉敝掌门之命率门下弟子二十人代表青城派与会。”
  觉因大师又微微怔了一下,但却连忙合什说道:“众位肯以江湖安危为重,实乃我武林之福,各位远来辛苦了!”
  说罢,坐了下去。
  三派人物相继觅地而坐,殿中一时陷于纷乱之中,良久良久,方才再度安静了下来。
  雷星云摒息凝神躲于偏殿神座之后,一时忽然大为感慨,眼下大殿之中已包括了各派掌门,四路英杰,俱是当世武林中的一流人物,如今为万劫魔宫妖人所逼,在这深山古刹之中共议,令人不由滋生一种落寞苍凉之感。
  方在茫然沉思之中,忽听一缕柔细的声音传入耳鼓,道:“这昆仑、华山丶青城三派所来之人,大有问题,觉因和尚如不详查,可能会因而误了大事!”
  原来那正是白发老妪以传音入密向他所说之言。
  雷星云悚然一惊,暗道:“是阿!这三人言词神态之间俱有一股邪恶之气,说不定会是魔宫之人伪冒,怎样提醒他们一下才好?”
  白发老妪似乎已知其意,又以传音入密说道:“你休要乱动脑筋,须知眼下正邪双方都是你的敌人,那一方也容不得你,强自出头,必然会招来一场灾祸。”
  雷星云暗忖这话果是不错,但一时却不由大为焦急,替觉因大师等暗捏一把冷汗。
  大殿中此时已重归静寂,众人目光俱皆投注于跌坐正中的觉因大师身上,似是等待他开口来打破这难耐的沉寂。
  良久良久,觉因大师方始站了起来,向四周群雄合什一礼,道:“十月初一的大会之期距今尚有五日,各派英彦多已相继抵达,但尚有边远之处的各路豪俊未能先期赶来,彼等必然迳奔崆峒赴会,故而老衲之见武林大会仍按原定时地在崆峒召开……”
  觉因大师话未说完,峨嵋派掌门人智圆长老却当先站了起来,拦住觉因大师的话道:“老衲可否僭言数句?”
  觉因大师只好收住话锋,道:“老禅师请讲。”
  智圆长老轻宣一声佛号道:“眼下魔宫倾巢而出,大举入侵,十月初一的武林大会,必然已在魔宫妖人的预谋破坏之中,届时我明敌暗,形势上受制于人,必然大为不利,”
  微微一顿,目光向众人缓缓扫了一眼,又道:“如依老衲之见,莫如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就此议定稳妥可行之策,直捣魔宫,先毁去他的巢穴,然后再追剿流入江湖的妖人,方属上策。”
  群雄之中,立时发出一片议论之声,有人附和,有人反对。
  觉因大师待众人平静下来之后,徐徐又道:“如若取消十月初一的武林大会,无异于向万劫魔宫示弱,而且此次大会已是天下皆知之事,无故取销,何以取信于天下武林同道,何况亦将使络续而至的四方群雄无所依归,自乱阵脚,反而予魔宫人以可乘之机!”
  昆仑派的三悟道人忽然高呼一声“无量佛”,站起来岔道:“贫道离山之际,敝掌门曾交代数语,嘱贫道代向与会的各位同道转达……”
  微微一顿,接道:“眼下江湖扰攘,武林板荡,杀伐攻掠,日无已时,万劫魔宫乘虚而入,更使江湖间趋于混乱,俗云‘物必自腐而后虫蛀之’,可知我武林之中风气日下,实有先行整饬一番之必要……”
  些言一出,殿中群雄立时又交头结耳,议论纷纷起来。
  觉因大师双眉微锁,道:“江湖间本来是事非纷争之地,结怨仇杀,寻隙斗殴,自古难免,不知道兄所指的是……?”
  三悟道人冷冷一笑,忽然向崆峒掌门玄真道长一指,道:“据贫道所知,玄真道长弑长自立,原是大逆不道之举,贫道实在羞与他并立此处之中!”
  说罢目光狠狠的盯注于玄真道长上,一派挑衅之态。
  玄真道长任是涵养再好,在这等大庭广众之间,被人当面羞辱侮诬,也是难以忍受之事,当下怒喝一声,叱道:“道兄怎可不辨明事实真相,就如此含血喷人!”
  自称华山掌门的上官彤,也一跃站了起来道:“此事本座也略知一二,窃为玄真道兄婉惜!”
  玄真道长大怒,一时有口难辨,大有出手动武之意,所有在场的崆峒门人,亦相继霍然站了起来,一个个向三悟道人与上官彤怒目而视,剑拔弩张,形势顿然大为紧张起来。
  觉因大师连忙双手乱摇道:“诸位休要意气用事,这事纯属误传,玄真道兄名重宇内,怎会做出这等不堪之事,而且崆峒上代掌门逍遥子死于血疾,亦是武林中尽人皆知之事,我等眼下大乱当前,切勿因一时误会而自相残杀……”
  说着重重叹吁一声,感慨不已。
  但因此一来,殿中气氛大变,一时陷于混乱不宁之中,对当前应付万劫魔宫之策反而无人提起,话锋俱皆集中于玄真道长是否果真弑长自立之上。
  方在扰攘时,忽听一阵急遽脚步声踉跄传来,只见齐老堡主齐三复孤身一人大步奔入殿中来。
  他衣冠不整,面色惨白,右臂上有一处刀伤,鲜血将半边衣衫俱皆染得腥红,奔入殿中向众人扫了一眼,大喊一声,栽倒于地。

  第六章  古寺风云
  众人正当扰攘之际,忽见齐老堡主踉跄而入,大叫一声栽倒于地,不由俱皆大吃一惊!
  一时众人嗡然向前拥来,秩序立刻大乱。
  武当掌门一粟子适在近旁,立刻俯身将他扶了起来,只见他双目紧闭,面色青灰,已经昏了过去!
  觉因大师也已分开众人走了过来,长眉微锁,神态肃然,但并无慌乱之态,仍然镇定无比。
  群雄逐渐静了下来,一双双困惑惊讶的目光,俱都投注在横躺到地上的齐老堡主身上。
  一粟子目光一扫众人,一声不响,立刻以推宫过穴手法,为齐老堡主轻轻推拏。
  雷星云在神座之后,这一切自是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方在胡思乱想之间,只听那紧挤在自己身边的白发老妪忽然又以传音入密说道:“齐老儿眉心泛青,显然心脉将断,休说推宫过穴,即使华扁再生,也难救得了他的性命!”
  说看冷冷一笑,又道:“觉因和尚虽然名重武林,实则除了吃斋念佛之外,是个顽固而又愚鲁之人,魔宫群丑已然布下了天罗地网,他却坚持仍要在崆峒山堂而皇之的举行武林大会,不惜以武林存亡与群雄的生命做孤注一掷,真是既可悲又可笑之事!”
  雷星云虽亦具有同感,但对白发老妪的傲慢侮诬之言,却不禁多少有些反感,当下也以传音入密说道:“正邪之分即在于此,以堂堂正大门派领袖之人,自然不屑于做出诡诈奸险之事!”
  白发老妪鼻头一皱,冷哼了一声道:“迂腐之言,同样的顽固不化……”
  微微一顿,又道:“眼下正大门派中人虽多,依我看来,个个都是又瞎又聋之辈,看来这一场劫数是再也躲不过了!”
  雷星云也不由暗暗心惊,偷眼向那自称昆仑护法的三悟道人,华山掌门上官彤,以及青城派的欧阳愚夫看去,只见三人面色阴沉,夹杂在群雄之中,目注齐老堡主,默然不语。
  他江湖经验浅薄,虽是多少感觉到三悟道人等有些值得启疑之处,但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一粟子仍在全力为齐老堡主缓缓推拏,足足过了一柱香之久,方才见他手足有些抽动,慢慢的眼皮眨动了几下,终于睁眼苏醒了过来。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樵隐神叟盖天成忽然一推众人走了过来,目注齐老堡主大声问道:“齐兄是否系被魔宫妖人所伤?”
  他因在落霞山庄火场之中找到了一面万劫血牌,一怒出山,对万劫魔宫恨之入骨髓,故而此刻怒气勃发,旁若无人的大声喝问。
  齐老堡主虽已苏醒了过来,但双目呆滞无光,困难的向众人扫了一眼,嘶哑着喉咙断断续续的道:“敝堡……已成……鬼……域,七十余人……俱皆……命丧……妖人之……手,老夫,被……”
  一阵喘吁,再也说不下去。
  一粟子并未停止推拏,见齐老堡主瞳孔渐散,心知他心脉重伤,内力耗尽,已无复原之望,当下略一犹豫,停止推拏,右掌抵在他背心之上,默运神功,一股内力缓缓攻了过去!
  齐老堡主经一粟子内力一催,全身一阵抖动,但精神却似立刻恢复了不少,目光迟滞的茫然瞪了一会,挣扎着说道:“老夫无意之中,获……得了一桩机密……大事,万劫魔宫之……主,名为……八臂飞魔独孤仇,实则……他……就是……”
  但当他刚刚说至此处,遽见寒光一闪,一点银星迳奔他咽喉射到,齐老堡主一声未吭出,已然当场殒命!
  殿中立刻又是一阵大乱,自昆仑、华山丶青城三派之人赶来后,殿中已拥聚了两百人以上,又兼俱都围聚在齐老堡主四周,肩摩踵接,密密丛丛,那暗器显然是由人丛中射出,疾如星火,以致一粟子虽守在齐老堡主一侧,也未及将那暗器拍落。
  但由于人潮嘈什拥挤,加以众人皆将注意力集中于齐老堡主身上之时,谁也没看出那暗器是谁人发出。
  雷星云在神座之后不由大吃一惊,几乎失声喊了出来。
  齐老堡主一言未毕,立即身死,一粟子目光一掠觉因大师,探手拔出了射入齐三复喉间的暗器。
  在火炬闪烁之下,一支碧光耀眼的小箭捏在一粟子指间。
  众人俱皆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同声惊呼道:“追魂箭!”
  雷星云虽是在偏殿神座之后,但由于神座颇高,也看得十分清楚,那小箭正是在一夜之间害死黑龙帮三十五位舵主被伍伯凌栽赃诬陷,以致父母含冤惨死的追鬼箭!他不由心情大为激动,探身就欲窜了出去。
  但他身形甫一跃动,却被身旁的白发老妪一把拉了下来。
  雷星云只觉她手劲奇大,一拉之下,自己竟毫无挣动的余力,只听她以传音入密喝叱道:“你这人简直一点不知好歹,如果你此刻出去,他们定然会把你当做魔宫的杀人凶手!”
  雷星云恍然大悟,连他也未看出是什么人放的冷箭,自己正当被正大门派中人猜忌之际,冒然而出,自必又要惹出一场麻烦。
  是故他微吁一声,只匿伏不动。
  大殿中毕竟都是武林间成名之人,遇事均能镇定自持,觉因大师高宣一声佛号,道:“魔宫妖人无孔不入,眼下我等之中已经出了内奸……”
  袍袖一拂,喝道:“前后殿门以及寺内寺外,速行加派防守之人,非经老衲特许,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崆峒掌门玄真道长与少林监院觉慧大师两人同时应喏一声,分开众人分向殿前殿后而去。
  原来此地临时防守之责系由少林、崆峒两派共同担负。
  幸而殿中此时立刻静了下来,并无人宣闹妄动。
  觉因大师目光一扫,视线落在三悟道人、上官彤、欧阳愚夫三人身上,方欲开口讲话,忽见樵隐神叟盖天成突然身形幌动,一声大喝,疾如闪电般向一个中年道人探手抓去!
  那道人挤在人群之中,不动声色,见盖天成劈胸抓来,方才大惊欲逃,但樵隐神叟盖天成武功何等深湛,那一抓又狠又稳,立刻劈胸抓个正着!
  那道人惊呼一声,但却被盖天成像小鸡一般一把提了过来,同时左掌骈指向他右臂肘间一敲,那道人哎哟一声,扣在袖中的两支追魂箭立刻当琅两声,落在脚前。
  众人又是一阵喧哗大乱,樵隐神叟盖天成双目圆睁,神光激射,抓在他胸前的右手一松,但却就势点了他的左右肩井穴。
  那道人面色惨白,双臂下垂,有有如木桩般一动不动。
  众人立刻纷纷大喝:“昆仑道人!”
  觉因大师双臂高举,压制下群雄的喝声,道:“诸位少安勿燥,既已抓住行凶之人,不难查个水落石出!”
  此际一粟子,白眉神翁,峨嵋掌门智圆长老以及樵隐神叟盖天成等已团团围在那道人四周了。
  觉因大师缓步走了过去,一面向那自称昆仑护法的三悟道人合掌问道:“此人是否道兄带来之人?”
  三悟道人似是满面惊愕愤怒之色,也大步向那道人走去,一面应道:“此人确是本派门人,但料不到他竟暗通魔宫,”
  言下痛心无比,挥手一掌,就欲向那道人劈去!
  觉因大师袍袖一拂,架住三悟道人的掌势道:“道兄暂请息怒,眼下正宜细细追问,如若一掌要了他的性命,反而使眼下之局又成了一桩疑案。”
  言中已有疑及三悟道人之意。
  三悟道人沉声一叹,依然一副痛心疾首之态,目光一转,道:“老禅师之言甚是,但贫道未及细察,竟容妖人混迹而入,贫道难辞其咎。”
  群雄之中不少人发出嗤笑之声,对三悟道人咸有责难之意。
  那被制了穴道的行凶道人,虽然不能行动,却依然耳能听,目能视,口能言,但他却瞑目俯首,默无一语。
  觉因大师已逼进那道人面前,沉声喝道:“只要你肯据实而言,老衲等不咎既往。”
  那道人缓缓抬起头来,望了觉因大师一眼,目光移至三悟道人脸上,但却迅快的又低下头去,一语不发。
  觉因大师微吁一声,转向三悟道人道:“此人是自幼出家,还是中途入庙?”
  三悟道人双眉一皱,道:“选拔与会之人非由贫道主持,此人原属外观殿主案前之人,对他的来历贫道也是不十分清楚。”
  觉因大师微微一笑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老衲自有要他说话之法。”
  目光一转,向身后随侍的一个中年僧人道:“去请监院觉慧师弟速回。”
  那僧人立刻转身应命而去。
  大殿中一时陷于沉寂之中,众人俱知少林派迫问口供之法的分筋锁骨极是歹毒,那怕铜浇铁铸的罗汉也难挺受得住,但少林一向以谦冲忍让为首,在江湖上素少纷争,故而这种分筋镇骨之法,甚少使用。
  觉因大师以少林掌门之尊,似是不屑于亲自出手使用这种歹毒的迫供之法,故而方才传谕去请重新布防的觉慧大师。
  时间过得极慢,樵隐神叟盖天成原是性如烈火之人,早已忍耐不得,突然扬手一掌向那道人脸上掴去,同时大喝道:“你哑了么?”
  这一掌掴得极重,那道人半边脸颊立刻高高的肿了起来,同时一缕鲜血顺口汨汨流了出来!
  但令众人惊骇的却是那道长登时脸色大变,由青变紫,前后摇摆了几下,像根木橛一般砰然倒了下去。
  盖天成大吃一惊!急忙拉起他来看时,只见他已然气绝身死,面色青紫,眉宇间一片乌黑!
  觉因大师高宣一声佛号,摇首无语。
  盖天成讶然怔了一下,暗忖:这人怎的如此不济,连一个耳光都承受不住?但当他看清那道人面部的紫黑之色时,立刻恍然大悟,冷哼一声,目光电射般向围在四周的众人不住打量。
  觉因大师又看了死者一眼,转向三悟道人道:“死者显然是被左道毒功暗中所杀,看来混入殿中的魔宫妖人,也许数目不少……”
  三悟道人面色铁青,皱眉不语。
  但经此一来,殿中立时风声鹤唳,群雄人人自危,谁也不知究竟谁是魔宫的爪牙之人?
  觉因大师心中有数,一粟子等老一辈的人物中,俱是往昔相识,且系名满武林之人,涉嫌最深的只有自称昆仑护法的三悟道人,华山掌门上官彤,以及青城派的欧阳愚夫,与他们所带的徒众。
  这三人与众人从未谋面,他们的身份,只有由他们口中获知,是否假冒,谁也无从证明。
  觉因大师一时倒不由大感为难,他自幼身入佛门,一生除习武之外,就是吃斋念佛,从不曾经历过江湖中勾心斗角的险诈之事,对眼下错综复什的局面,委实不知应该如何处理?
  樵隐神叟盖天成目光在众人中扫了半晌,忽然落在自称华山门的上官彤身上。
  上官彤与青城派的欧阳愚夫杂在群雄之中正立于那被杀的道人身后,无论距离,时间,上官彤都是嫌疑最大的一人。
  樵隐神叟盖天成目光炯炯,逼视了上官彤一会,忽然冷冷一笑道:“小老儿,你是那一派的?”
  原来盖天成孤傲成性,对上官彤等进入大殿时不理不睬,根本不知他是那一路的人物?
  上官彤怔了一下道:“老夫现为华山掌门。”
  盖天成目光一闪,大喝道:“九州飞雁黄伯度那老儿莫非已死了么?”
  上官彤淡然道:“不错!家师不幸病逝,遗命由在下接掌门户。”
  盖天成吹胡子瞪眼的又是一声大喝道:“就算九州飞雁黄伯度已死,按理也该由华山三杰中选拔掌门之人,怎会轮到你这名不见经传之辈!”
  原来盖天成与华山派渊源颇深,与华山掌门九州飞雁黄伯度私谊甚笃,故而对华山派内情十分清楚。
  上官彤见盖天成气势凌人,声色俱厉,亦不由冷冷喝道:“本派内部之事,尊驾无权过问!”
  盖天成微微一呆,喝道:“只怕你不是华山派人,纵然所说是实,也是私通魔宫,欺师灭祖之辈!”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哗然。
  觉因大师等人对上官彤、三悟道人、欧阳愚夫等三人虽早有疑念,但苦于没有握住真凭实据,不便揭破,又格于目前形势,深恐揭穿之后立时就是一场血战,故而均在默筹良策,不愿轻言。
  殊料樵隐神叟盖天成毫不考虑的说了出来,形势立刻趋于紧张。
  上官彤闻言一阵仰天大笑,道:“如依老夫看来,尊驾才真是私通魔宫之人……”
  用手一指死去的昆仑道人,接道:“尊驾掌掴此人,暗中却使出了魔宫阴毒内功,将此人杀死灭口,已是众目共睹之事,如今反而诬陷老夫……”
  不待他说完,盖天成早已暴跳如雷,戟指大喝道:“你竟敢血口喷人!老夫……”
  喝骂声中,探臂就向上官彤右肩攫去!
  群雄立刻纷纷后退,上官彤冷哼一声,身形霍然一转,“推窗送月”,双掌分向盖天成两臂扫去。
  避招出袭,快如电掣,上官彤自称系华山掌门,武功果然不弱。
  而且这一招似拍似攫,诡谲百出。
  盖天成一声大喝,身如岳峙,却蓦然起一脚,向上官彤下腹踢去。
  上官彤见状凛然一惊!被迫双掌疾撤,一式“童子拜观音”双掌合什,疾向盖天成踢到的右脚砸去!
  盖天成一声长笑,踢出四右脚疾落,却奇招突出,以“入海擒蛟”之势,探手向上官彤右肘扣去!
  盖天成不愧为成名多年之人,出手之间迫得上官彤先机尽失,这一招因势利导,凌厉无匹,看来上官彤已难逃掌握之中。
  觉因大师在旁轻宣一声佛号,道:“二位休得自伤和气,有话不妨慢说……”
  口中在说,人却并未移动,同时示意一粟子等人,注意三悟道人,欧阳愚夫,以及他们所率的手下之人。
  盖天成眼见即将制服上官彤,却遽感一股阴寒之气自身后猝然袭来。
  那股冷森的暗劲来得无声无息,但盖天成晓得厉害,匆忙中只好撤回攻向上官彤的右掌,身形电转,迎向那股暗劲,默运真力一掌推了过去!
  殊料那以暗劲偷袭之人刁滑万端,阴寒之气一放即收,待盖天成转过身来之时却根本无法判断出那暗劲是何人所发!
  盖天成大为暴怒,收回掌势向觉因大师厉声说道:“魔宫妖人遍布殿中,老禅师因何还不下令拿人!”
  觉因大师双眉微皱,道:“盖大侠要老衲捉拿那个?”
  盖天成下巴一獗,道:“老禅师当真看不出来么?”
  上官彤冷冷而笑,走前两步,道:“老禅师主持公道。”
  盖天成顿足大喝道:“妖孽,老夫如果冤枉了你,情愿亲手把脑袋砍掉!”
  挺身探臂,又欲向上官彤抓去!
  上官彤陡然由腰间撤出一条金丝软鞭,也放声大喝道:“老夫忝为一派掌门,对你已经一再含忍,难道你就认定老夫是怕了你不成?”
  觉因大师赶忙横身拦在中间,笑道:“两位休要动怒,混迹我等之中的内奸,不难立即查出……”
  一言未毕,只见觉慧大师与崆峒掌门玄真道长已先后大步走了回来。
  觉慧大师神色仓惶,匆匆而入,目光一扫众人,急步奔至觉因大师身侧,以传音入密说道:“下座方才接到密报,昆仑掌门光化道长,华山掌门黄伯度,青城掌门神州一剑李灵煌,均已先后率众而至,但昨晚途经甘谷城西三十里外的黑风岭时,遭遇魔宫高手攻袭,三位掌门俱被困于黑风岭中,”
  觉因大师愕然一惊!忙以传音入密问道:“可曾听说有人伤亡么?”
  觉慧大师目光盯注到死去的道人身上,答道:“四十余位三派高手伤亡殆尽,但三位掌门却已于今日傍晚脱险而出,已经安抵甘谷城中,眼下这冒充三派与会之人,定然全属魔宫妖……”
  觉因大师忙喝止道:“老衲知道了……”
  接着故示从容的一笑,朗声说道:“眼下我辈之中有妖人混入已是事实,但老衲已知道了如何分辨敌我之法。”
  樵隐神叟盖天成喝道:“老禅师何必如此噜嗦,那妖人头上又没贴着条子……”
  但他不及话罢,却听得觉慧大师以传音入密说道:“老衲已探悉真情,眼下魔宫中人不下数十,盖兄切勿打草惊蛇,请视敝掌门眼色行事!”
  盖天成怔了一下,气呼呼的哼了一声,目光横扫着上官彤等人默然不语。
  上官彤等人仍然若无其事,一副坦然之色。
  觉因大师目光环扫一周,又复朗声说道:“眼下崆峒与敝派中的高手,已将这长清寺团团围困,插翅难飞,老衲等并非没有容人雅量,谚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及时悔悟,共图剿除魔宫妖孽,仍不失为武林侠义英雄!”
  群雄个个鹄立无语,上官彤等虽已看出事态有些不对,但却依然神色自若,冷笑不语。
  觉慧大师已将此事暗以传音入密告诉了一粟子,白眉神翁,智圆长老以及玄真道长诸人,一时众位掌门身形缓移,俱皆移在殿门附近,与觉慧大师形成钳形之势,控制了众人出入。
  觉因大师静待移时,朗宣一声佛号道:“既是执迷不悟,甘为魔宫爪牙,老衲说不得要下手清除了!”
  双目神光一转,沉声说道:“请众位听老衲呼叫,依序出殿……”
  旋即朗声叫道:“峨嵋派全体同道请到院中。”
  大殿中的峨嵋弟子应声而出,除却掌门人智圆长老之外,徒众相继而出,不一时均已走入院中。
  觉因大师智圆大师等目注着每一个外出之人,只见出去的果然尽是峨嵋僧人与少数外家弟子,并无其他帮派之人混杂在内。
  觉因大师又朗声喊道:“绿林霸主史大侠请率所属出殿。”
  “武当道友请依序出殿。”
  “塞北双雄请率所属……”
  顷刻之间,在觉因大师喊声之中,群雄依次而出,殿中之人也就愈来愈少。
  此际少林丶崆峒两派,所带来的门下高手已将大殿门窗及通向偏殿的门户尽皆严密的封锁了起来。
  觉慧大师亦已走至院中,暗中调派各路高手将大殿团团围了起来,一时里三层外三层,围困水泄不通。
  不一时间,大殿中只剩了华山、昆仑丶青城三派,觉因大师停止呼喊。
  自称昆仑护法的三悟道人微微一笑,向觉因大师道:“殿中尚有三派与会之人,老禅师怎的不叫了?”
  自称华山掌门的上官彤,也冷冷一笑道:“莫非老禅师查出谁是魔宫之人了么?”
  此际一粟子,白眉神翁,玄真道长,智圆长老,盖天成等人俱散立于殿门出入之处,个个默运神功,有如岳峙渊停,蓄势待敌。
  觉因大师轻宣一声佛号,答非所问的道:“自古以来,左道旁门,从无成功之理,万劫魔宫以其诡诈之术,左道之技,妄图霸服武林,纵其幸逞于一时,其结果也将终归覆败无疑,”
  青城派的欧阳愚夫突然走前一步道:“老禅师这是何意,因何对我等说这些话?”
  觉因大师微微一笑道:“万劫魔宫无孔不入,老衲深恐众人之中,有人受了迷惑,特地再留一个悔罪的最后机会!”
  三悟道人哈哈大笑道:“人言觉因大师忠诚憨厚,不善机诈,依贫道看来,这话却不尽然,以眼前之事说来,也是刁钻得很!”
  言下已有自承是魔宫爪牙之意。
  上官彤向三悟道人瞄了一眼,道:“老禅师究因何种理由断定我等三派中有魔宫爪牙在内?”
  觉因大师目光一凛,沉声喝道:“岂止有魔宫爪牙在内,尔等的险谋诡诈,岂能掩尽了天下群雄的耳目……”
  微微一顿又道:“黑风岭被困的三位掌门,均已脱险而出!”
  上官彤等三人立刻面色大变,三悟道人阴阴的厉喝道:“既是被你识破,那也算不了什么?须知武林大势,已然稳操魔宫,只凭尔等几个老朽无用之人,也难以再有作为,不过徒然驱使无辜之人送死而已!”
  樵隐神叟盖天成须发怒张,大声喝道:“还要噜嗦什么?纳命来吧!”
  首先一击出手,奋出一拳,向三悟道人迎胸击去!
  觉因大师,一粟子等诸位掌门亦均动如岳移,向前逼去!
  殊料三悟道人见盖天成一拳击来,并不反拒格击,身形一闪,避过一拳,却抖手撒出一片黑色烟雾!
  在殿中自三悟道人,上官彤,欧阳愚夫以下,所带徒众共六七十人之多,一时哄然四散,在殿中往复游走,俱皆双手四挥,阵阵黑色烟雾随手而出,一时浓烟迷漫,腥臭扑鼻。
  殿中虽有熊熊的火炬照耀,但在浓烟迷漫之中,却黑暗无光,形如鬼域,对面难辨人影。
  觉因大师在离魂洞中曾吃过这种毒雾的大亏,大声喝道:“速退!”
  首先向殿外跃去!
  一粟子等相继而出,一时殿中只余下三悟道人、上官彤,欧阳愚夫以及所率的爪牙在内。
  但此际觉慧大师,与崆峒掌门玄真道长早已将大殿四周布置得水泄不通,门窗之外围立着各派高手,但见兵刃闪动,有如一片剑林光海,上官彤等如想突围而出,实在不是易事。
  殿中只见一片黑雾声旋,无法看出上官彤等在内的行动,虽有不少黑雾由门窗之中飘了出来,但夜风一吹,立刻四散无踪,除了微微嗅得到一股腥臭之气而外,似是并不足为害。
  觉因大师等守在洞开的大殿门前,一时倒不由有些束手无策。
  峨嵋掌门智圆大师急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打开瓶盖道:“敝派秘方调制的‘紫芝灵丹’善解百毒,各位快请服用一颗,定然可避去这黑雾之毒!”
  觉因大师摇摇头道:“大师不必浪费这名贵的丸药了,老衲误入离魂洞时,也曾被这毒雾所袭,敝派的‘九天回元丹’对此也是无效!”
  智圆长老心头一震,少林的“九天回元丹”是解毒圣药,江湖中驰名已久,对此既然无效,自己的“紫芝灵丹”自然也无用处,但心头多少有些不信之意,忖思之间,自己倒出一颗服了下去。
  只听一粟子道:“这毒雾不知系用何种毒药所制,贫道在离魂洞中服下本门祛毒灵药之后,反而大起变化,令人发狂,不能自己。”
  言下似是余悸犹在。
  殿中黑雾似是愈聚愈浓,想像得到他们定然仍在继续挥洒不已。
  觉因大师双眉紧皱,道:“眼下之计,只有待他们挥洒毒雾的药粉用完之后,再下手拿人了!”
  众人亦无善策,俱皆沉思不语。
  一时形成相持之局。
  殿中黑烟滚滚,火炬无光,看来阴森恐怖,那滚滚的黑雾逐渐向偏殿之中拥来,一时也像大殿中一样,变成了一片黑暗地狱。
  雷星云与那白发老妪挤在神座之后,经不得那毒雾阵阵熏袭,只觉恶心欲呕,头晕目眩。
  同时他心头沉重已极,默忖眼下少林掌门虽已纠众欲行进剿魔宫,但魔宫之人已然大举入侵,遍布江湖,而且敌暗我明,连那为首之人的模样姓名,以及究在何处尚且不知,处处皆在魔宫高手暗算之下,情势实在难以乐观。
  忖思之间,立即纵身欲出。
  但他身子又被白发老妪拉了下去。
  雷星云不禁有些懊恼,沉声喝道:“在下已非三岁顽童,不劳老前辈事事干涉。”
  白发老妪噗嗤一笑道:“你不用如此心高气傲,眼下你已受毒气所伤,出去也只有送死!”
  雷星云心中虽然不服,但此际头晕目眩,功力大减,白发老妪之言,倒果然是说即实情。
  方在为难之际,忽见白发老妪伸过一只纤纤玉手,掌中托着一头赤红如火的药丸,笑道:“万劫魔宫的迷魂毒雾,系以百毒调制而成,一般药物大多不会有效,老身的这颗丹丸,是否有效,也难断言,不过,你不妨服下试试。”
  雷星云一时心中大惑不解,那白发老妪年纪大约已在八十之上,鸡皮鹤发,苍老无比,但那伸过来的一只手掌,却是纤巧柔嫩,应该是属于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所有。
  是以他一时竟忘了去接取药丸,目光尽管呆呆的凝注到那伸在面前的玉手之上。
  白发老妪重重哼了一声道:“你是怕我的药里有毒么?”
  雷星云赧然一笑,伸手接过药丸,一口吞了下去。
  一股清凉之气直透肺腑,头晕目眩之象立止。
  转头向白发老妪看去,只见她目光朗若曙星,正向自己凝注,见他转过头去,微微一笑把目光移了开去。
  神座后地方不大,两人挤在一齐,肩磨踵接,雷星云转头之时,与她面面相对,只觉一阵似兰似麝的醉人香味,由她身上传了过来。
  他益发觉得困惑,暗忖:“这老妪年纪这等老法,难道还要使用香粉不成?
  但眼下局面却不容他胡思乱想下去,当下正色道:“老前辈的丹丸果是祛毒灵药,谢谢您了!”
  说话之间,人已纵身跃出神座,落在偏殿之内。
  白发老妪未再阻拦,也随之一跃而出。
  两人轻功俱登化境,落地无声,加以此刻浓雾正炽,不论院中的觉因大师等人以及大殿中的上官彤等人,俱皆亳无所觉。
  白发老妪紧随雷星云身后,向偏殿通向大殿的门户缓步移去!
  大殿中黑雾正浓,毫无减弱之象,上官彤等一般伪冒正大门派之人,似是正匿伏黑雾之中,毫无动静。
  透过朦胧的黑雾向殿外看去,隐隐可见一片刀剑寒光闪闪,觉因大师等当门而立,围困得密不通风。
  良久良久,只听觉因大师喝道:“眼下尔等已如釜中之鱼,老衲等体上天好生之德,不愿妄开杀戒,只要尔等洗心革面,老衲等一概既往不究!”
  话声甫落,只闻上官彤,三悟道人等爆出一片震天狂笑之声,历久不绝。
  雷星云心头大怒,转向白发老妪道:“多蒙老前辈良药相助,在下意欲就此杀入大殿之中,擒下这三个为首之人。”
  说着就欲晃身向大殿跃去。
  白发老妪冷哼一声,伸手一拦,喝道:“你忙什么?像你这等急燥鲁莽之人,怎能成得了大事?”
  雷星云哼了一声,只好又停止不动。
  上官彤狂笑了一阵之后,一言不发,复归静寂。
  忽然——
  大殿后窗响起了三声尖锐的破空啸声,三支闪着剌目红色火焰的火箭冲天而起,直升起十丈余高,方才慢慢消逝。
  只听樵隐神叟盖天成大喝道:“这火箭分明是报警的讯号,此地附近必有着魔宫妖人潜伏,如待他们援手赶来,岂不就更麻烦了!”
  但他虽然暴跳如雷,对着大殿中滚滚的黑雾,却是无可奈何,一时想不出破敌之策。
  崆峒掌门玄真道长忽然向觉因大师道:“眼下如欲将殿中妖人迫出,恐怕只有利用火攻之一途了。”
  觉因大师叹道:“阿弥陀佛,杀人,放火……我辈出家人怎能……”
  收住话锋,慨叹不语,似是迟疑不决。
  玄真道长道:“为谋武林免遭大劫,对付此等万恶难赦之辈,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觉因大师仍然迟疑不语。
  樵隐神叟盖天成推掌大笑道:“好主意,快些下令放火!”
  玄真道长见觉因大师迟疑不答,顾自转身而去,不一时,在院中数十高手的合力工作下,大殿四周立即堆满了干草枯枝,将门窗俱皆高高的堵了起去。
  雷星云犹自立于偏殿之内,向身后的白发老妪苦笑道:“设若我们仍然留此不走,只怕也要与他们同归于尽了!”
  白发老妪冷笑不语,仍然巍立不动。
  大殿中的上官彤等仍无动静,对玄真道长要用火攻一事,似是并未放在心上,浓重的毒雾也依然翻翻滚滚,难以看到他们的人影。
  此时已有四名崆峒门人点燃了四支火炬,各自擎在手中,分立于大殿前后,待命放火。
  正当剑拔弩张之际,只听一缕管弦之音传了过来。
  此时院中殿内,虽然不下二百余人,但当大战即发之际,俱皆极是紧张,无不摒息凝神,静待眼前局势的发展,是故静肃异常,那缕管弦之音立刻清晰的传入群雄的耳膜之内。
  此际已是深夜,在飒飒夜风之中,那似急似缓的管弦之音,听来益发显得突出,刺耳。
  一时群雄俱为那管弦之音吸引,不自觉的倾耳听了起来。
  那声音细听之下,却是一只洞箫独奏之声。
  包括觉因大师在内,均未觉查到那箫声有异,因何在这深夜古寺近旁吹起这凄凉的箫声?是何人有这种雅兴?
  那箫声初时幽幽咽咽,除了令人觉得有些落寞苍凉之感以外,尚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不久箫声一变,变成极慢极慢的曲调,宛如那箫声忽然变成了无数无形的巨网,将众人的心胸俱皆紧紧的网了起来,令人窒闷的透不过气来。
  箫声的曲调变得益发低沉,颤动的音波有如嫠妇夜泣,敲击着每个人的心弦,令人不由阵阵鼻酸。
  樵隐神叟盖天成重重的顿足叹了口气道:“好凄凉的调子啊!”
  声调嘶哑,竟是一副泫然欲泣之状。
  觉因大师双目紧闭,默然无语,显然也是满怀凄伤之情。
  雷星云在偏殿之中,同样的被那箫声所吸引,他本是性情中人,又加上有一个悲惨的身世,激动之情似是较别人更甚。
  一时不由双泪滚滚,喃喃自语道:“好悲惨的箫声!”
  言下完全沉缅于那幽幽的箫声之中,是已经忘了置身何处。
  忽听身旁的白发老妪冷冷一笑道:“傻瓜!你这是怎么了?”
  雷星云凄然一叹,道:“悲惨之声,令人情难自己。”
  白发老妪冷冷的道:“这正是魔宫的夺魄箫声,看来这力量比那迷魂毒雾还更厉害一点。”
  雷星云闻言一惊!赶忙收摄心神,抱元守一,运功调息起来。
  气血三转,心神渐定,但那传入耳鼓的箫声依然动人心弦,使得雷星云心情大为颓丧,战志全消,只想早些离开此处。
  偏殿与大殿相连,门窗之外同样的早已堆满干草枯枝,雷星云忽然叹息一声,一掌向门外劈去!
  这一掌出手极快,白发老妪不及阻拦,只听蓬然一声,堆在门外的枯枝野草立刻四散飞舞,守在门外的各派高手,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雷星云身随掌出,迅快的进入了院中。
  觉因大师等虽为那箫声吸引了心神,但雷星云一掌击出的蓬然大响,却使他们蓦然清醒过来。
  樵隐神叟盖天成当先晃身跃了过来,大喝道:“妖孽!还想逃么?”
  当樵隐神叟奔来之时,与自偏殿中跃出的雷星云正好撞了一个满怀,两人均已运出内力护身,一撞之下,俱感对方劲力奇大,不由同时退出三步。
  樵隐神叟怔了一下,目注雷星云讶异的道:“是你?”
  雷星云点点头道:“是我!”
  此际那箫声盆发呜咽不已,随着飒飒的秋风阵阵传入耳鼓。
  围在院中的群雄,反应显然迟钝了不少,此际已有不少人将雷星云围了起来,但却无人动手。
  觉因大师,一粟子等人原认为是上官彤等人欲图突围而出,及至见到竟是雷星云时,俱皆大为愕然,一时也俱都呆呆的出神不已。
  樵隐神叟盖天成忖思了一下,喝道:“放火烧我山庄之人,定然是你了?”
  雷星云摇摇头道:“在下与老前辈无冤无仇,怎会放火烧你的山庄?”
  说罢,举步欲走。
  但在他面前,群雄刀剑齐举,已然有一片剑林光海,一步也走不出去。
  樵隐神叟目光呆怔,喝道:“娃儿,老夫倒被你搅糊涂了,你既非魔宫妖人,因何要混迹此处?”
  雷星云怔了一下,茫然答道:“打架斗殴,最是悲惨不过之事,在下不愿与老前辈为敌,就此别过了!”
  樵隐神叟忽然也沉声一叹道:“不错,老夫也是不愿再与人相争。”
  雷星云向堵在面前的群雄双拳一拱,道:“众位,让路了!”
  群雄个个无精打彩,果然垂手后退,让出了一条路来。
  但雷星云走出甫及数步,少林掌门忽然朗宣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不能放走了此人!”
  群雄闻言一震,似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动作,又一拥将雷星云围了起来。
  觉因大师目光一转,急急默诵着佛号,心志一阵清明,似是已从迷惘中清醒了过来。
  眼前的情景使他心惊不已,急向身侧的觉慧大师道:“我等已为妖术所惑,速行稳定心神。”
  说着首先取出一只木鱼敲了起来。
  觉慧大师立即响应,也由怀中取出木鱼蓬蓬的敲了起来。
  老一辈的掌门人毕竟皆是修为高深,定力深厚之人,虽在不知不觉间为迷人的箫声所乘,但一经惊觉,立即逐渐恢复了常态。
  那木鱼之声有如暮鼓晨钟,不一时间,群雄个个皆如梦醒,崆峒掌门举手一挥,喝道:“放火!”
  手挚火把的四人轰喏一声,立即点燃了堆在大殿四周的柴草。
  一时火光熊熊,浓烟四起,必必剥剥之声不绝于耳,那幽咽凄凉的箫声已经寂然不可复闻。
  雷星云亦已神志完全清醒,忆起方才失常的情态,心中惊凛不已。
  此际火势越燃越旺,他忽然记起尚留在偏殿之中的白发老妪,心中大为忧急,正欲驰入援救之际,忽见樵隐神叟盖天成大喝一声,一拳击了过来!
  那一拳势疾力猛,拳劲带起霍霍风声,威势甚是惊人!
  雷星云身形急转,退出三尺,大喝道:“眼下时机急迫,尤宜全力对付魔宫妖人,老前辈怎的要向在下出手!”
  樵隐神叟怒叱道:“老夫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
  跟着又是一掌劈来!
  雷星云见他掌力雄浑,招式奇突,迫得只好以攻制攻,右臂疾抡,向他肘间斜斜扫去。
  樵隐神叟撤掌收招,反腕就向雷星云腕脉截去。
  一时两人俱皆展开了抢制先机的快攻,惊险之处间不容发。
  就当两人交手之际,大殿中响起一片喝叫之声,掌风四起,在火光四射中,上官彤,三悟道人,欧阳愚夫等率领手下之人纷纷由火窟中逃了起来。
  院中立时一阵大乱,觉慧大师,玄真道长,指挥着围在大殿四周的群雄立时冲杀过去。
  一时杀声盈耳,惨呼迭起。
  上官彤等人一面冲杀搏战,一面仍然信手连挥,团团黑雾迎风飞洒,阵阵腥风扑鼻难闻。
  幸而夜风急劲,黑雾一经酒出,立时被风吹散,为害不大,但院中群雄的攻势却因而大受影响,形成了一片混战之局。
  雷星云心中记挂着犹在偏殿之中的白发老妪,一面应付着盖天成闪电般的快攻,一面不住向殿门瞥视。
  盖天成攻势愈来愈猛,着着凌厉,招招狠毒,似是恨不得将雷星云立毙掌下。
  雷星云心中大为焦灼,大喝一声,一口气劈出三掌,踢出两脚,藉盖天成招式一缓之际,纵身跃退五尺,喝道:“老前辈不要逼人过甚,在下并非魔宫之人……”
  樵隐神叟并不容雷星云多作解释,虎吼一声,又复幌身而上,拳脚并用,指掌兼施,势如风雨,向雷星云滚滚卷去。
  雷星云心存顾忌,出手极有分寸,盖天成则势如虎狼,相形之下,迫得雷星云不停后退。
  方在缠斗之际,忽听一声,“阿弥陀佛”,觉因大师忽然纵身飘了过来,朗声向盖天成道:“此子必须活捉,盖老侠士切勿伤了他的性命!”
  话声未毕,一招“金丝缠腕”,右掌五指箕张,向雷星云迎面抓来。
  这一招原是少林密技中的上乘擒拿手法,极具威势,又兼是少林第一高手施展出来,情势更自不同。
  樵隐神叟盖天成在当世武林之中,素负威名,雷星云不敢猝出狠招,形势上已趋于劣势,觉因大师一招袭来,立刻险象环生。
  就当他五指即将抓到雷星云臂肘之际,突觉一缕指风迳向后背袭来!
  觉因大师微微一惊,连忙收招转身,避了开去。
  只见身后正立着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妪,冷冷而笑。
  觉因大师在武功上的造诣极是深湛,博通百家,穷究宇内各派奇学,但白发老妪那一招隔空点穴的手法,却是他初闻乍见之学。
  同时,由于此老妪来得过于奇突,使他立刻悟到是魔宫之人。
  当下朗宣一声佛号,并不答言,一招“海天普渡”,双掌并力劈了过去。
  那白发老妪顾只冷冷而笑,随着觉因大师劈出的强猛掌风直飞出去,飘飘荡荡,似是已受重伤。
  觉因大师精神一振,大喝一声,正欲追上前去,不料喝声未了,眼前突然一花,那白发老妪竟又好端端的立在面前五尺之外,依然冷冷而笑。
  这种来去如电,形同鬼魅的诡奇身法,端的前所未见,觉因大师心头大骇,一时不由为之呆了起来。
  就当他出神之际,白发老妪有如一缕轻烟,已从他身边掠过,扑向樵隐神叟盖天成而去。
  雷星云见白发老妪安然脱险,心头稍安,立即扬声大喝道:“老前辈休要介入这场纷争,快些离开这里吧!”
  白发老妪随手扯下襟前的一条黑色丝巾,探手一拂,向樵隐神叟胸前扫去,目光却睨注着雷星云道:“他们善恶不分,不认好歹,硬把咱们当做了魔宫妖人,要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怎能好端端的离开此地。”
  樵隐神叟对雷星云的诡异神功,越打越觉惊骇,在落霞山庄之前,他已试出雷星云精通南凌剑法,却没料到他拳脚上也有这等高深造诣,竟与自己平分秋色,一时难分轩轾。
  白发老妪来得飘忽无风,手中丝巾一拂,看来虚无翥渺,樵隐神叟正当全力对付雷星云之际,一时并未在意,藉一掌劈出之势,向老妪拂来的丝巾顺手挑去。
  讵料一经接触,那丝巾却硬如钢铁,含劲奇大,一时手臂痛疼如折,不由愕然退出数步。
  这些事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觉因大师,樵隐神叟两人俱被白发老妪的神威所慑,一时有些惶然失措。
  雷星云也自颇为讶然,目光却急急由老妪身上移向觉因大师道:“齐家堡蒙老禅师慨然放行,在下感激不尽……”
  觉因大师打断他的话道:“老衲原也认为小施主无辜,不料看走了眼色!”
  雷星云道:“莫非老禅师也疑心在下是魔宫爪牙么?”
  觉因大师道:“事实俱在,何必诡辩!”
  雷星云大为悲恚,冷冷一笑道:“事实胜于巧辩,在下立刻可以使老禅师看出是何如之人了!”
  此际上官彤等人已全部冲入院中,到处一片金刃交击与搏斗惨呼之声,双方皆有伤亡。
  一粟子,玄真道长,智圆长老,白眉神翁,以及觉慧大师等虽然俱已加入搏战,无奈上官彤等人缠挡游斗,不时洒出阵阵黑雾,滚滚黄烟,以致一时之间竟是奈何不了他们。
  雷星云话罢之后,即刻纵身欲起,要向上官彤等人冲去。
  白发老妪突然横身一拦,道:“魔宫高手立刻就要大批拥来,你我何必要惹这场麻烦……”
  微微一顿,转向雷星云轻声说道:“老身突感不适,怕是就要旧病后发,也许有烦你帮助之处,快些随老身离开这里。”
  雷星云大感为难,眼下只要他放手与上官彤等人抟斗一场,捉下几个魔宫爪牙,不难使觉因大师等对自己的误会立刻消除,就此一走,岂非要使误会更为加深。
  是以他略一犹豫,道:“老前辈且觅地稍得一刻,等在下……”
  白发老妪似是性情十分暴燥,不待雷星云把话说完,冷冷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咱们分手就是了!”
  说罢,举步就欲行去。
  但他甫行举步,樵隐神叟却横身拦了上去,喝道:“想逃么?可没这等容易!”
  白发老妪旋身怒叱道:“你认为我怕了你么?”
  樵隐神叟大喝道:“妖孽,纳命就是了!”
  一招旋风掌法,猛然劈了过去。
  白发老妪冷笑之中,素手一扬,轻轻一掌,挡了过去。
  樵隐神叟的旋风掌法,是当年赖以成名之学,如非面临大敌,从不轻用,这种掌法除却狠辣,迅速之外,还可横扫,侧击,使他在武林之中孤仿不群,睥睨天下的本钱,主要的也就是靠了这套旋风掌法。
  殊料白发老妪信手一掌,一股淡淡的棉软掌风却将这山沉海辟的一掌立刻轻描淡写的化解了开去。
  樵隐神叟又羞又怒,他毕生傲啸武林江湖之间,从来尚未栽过这种跟头,当着觉因大师等人面前,益发难以下台。
  觉因大师自是看得清清楚楚,亦自惊凛不已,当下高宣一声佛号,跃身老妪之间,道:“施主既非魔宫之人,不知因何突来此处?”
  白发老妪冷冷一哼道:“管得着么?”
  觉因大师毕竟涵养高深,双掌合什,又道:“施主武功出神入化,老衲自愧弗如。”
  白发老妪噗嗤一笑道:“客气,客气……”
  觉因大师怔了一怔,又道:“施主高姓大名,可否赐告?”
  在他心意之中,这老妪武功这等高强,定是早年在武林中出过大名之人,只要她说出姓名,不难判断出她的来历路数。
  白发老妪迟疑了一下,目光一掠呆立在一侧的雷星云,道:“老身姓洪名霜华,听说过么?”
  觉因大师,樵隐神叟,一时俱皆皱眉沉呤不语,洪霜华,这名字确是陌生的很,觉因大师毕生甚少涉足江湖,但像这等武功高强之人,应该听说过才对,樵隐神叟早年纵横武林,阅人无数,当世一流高手,俱是耳熟能详之人,这白发老妪看来比他还要大上一旬年纪,却怎的竟想不出洪霜华其人。
  雷星云在一旁不由心头一震,忍不住喃哺自语道:“洪霜华……洪……霜……华……”
  他似是觉得这名字极是耳熟,但一时却无论如何记不起是在何时听人说过?
  樵隐神叟忖思了一下,转向觉因大师道:“老禅师可听说过此人之名么?”
  觉因大师摇头答道:“老衲见闻不广,未曾听说过这位施主的大名。”
  樵隐神叟手拍前额,道:“老朽一时也是想它不起……”
  微微一顿,忽然掀髯大喝道:“万劫魔宫中的一等角色,老夫何曾认得一个,这更证实你是魔宫妖人了!”
  凝神蓄力,双目炯炯,又复做势欲扑!
  白发老妪目光淡淡的向觉因大师丶樵隐神叟一扫,却迅快的又落到雷星云脸上,哼了一声,道:“真是傻瓜一个!”
  雷星云被弄得莫明所以,迷离不解,却又不便多问。
  樵隐神叟嗔目大喝道:“你骂那个?”
  白发老妪冷冷叱道:“既然你要问,就算骂你吧!”
  樵隐神叟勃然大怒,双掌突出,一击而下。
  觉因大师突然伸手一拦,道:“且慢动手!”
  樵隐神叟只得猛然收住掌力,道:“还等什么?”
  觉因大师忙以传音入密道:“此人武功不在你我之下,若果是魔宫妖人,定将主动与你我相搏,但她并无必战之意,故而老衲觉得可疑之处颇多。”
  一言提醒樵隐神叟,默忖这话果是不错,平心而论,自己确非这老妪对手,上官彤等一般魔宫爪牙此刻拚斗正烈,她如果是魔宫之人,怎会袖手旁观,而且还要就此离去?
  雷星云原本要出手一战上官彤等人,以表白自己身份,但因白发老妪对自己亦有诸多好处,此刻她坚持要走,并说要自己相助,一时不禁有些作难,呆呆的立在原处,迟疑不决。
  白发老妪冷冷一笑,道:“老身要失陪了!”
  说着转身就欲走去。
  雷星云追上一步,呐呐的道:“老前辈,您……”
  白发老妪突然身形一阵颤抖,头也不回的道:“愿否随老身同行,悉听尊便,用不着勉强。”
  雷星云不禁吃了一惊!从她颤抖的身子与嘶哑的话声看来,突然之间像是她已受了重伤一般。
  他立刻记起她说过旧病复发之事,心中大为凄恻,暗忖:这样一个年迈多病的老人,已经开口求自己相助,怎能硬起心肠不管,何况她对自己尚有许多好处!
  心中一面忖思,一面不由自主的跟了过去。
  但院中各派高手不下一百余人,除了大部份正与上官彤等冲突缠斗之外,尚有不少人把守在四周,见白发老妪举步要走,十余个手持兵刃之人立刻一拥拦在面前。
  白发老妪振作了一下,喝道:“让开!”
  但群雄因无觉因大师等之命,不敢擅自放人,是故仍然挡在面前,刀剑指定白发老妪,似是只要她再前进一步,立时即将联攻出手!
  白发老妪勃然大怒,右掌一扬,作势欲击。
  但她手臂甫行扬起,身子又是一阵激烈颤抖,右手随之无力的垂了下来。
  雷星云大吃一惊,连忙赶上一步,扶住她道:“老前辈,您怎么了?”
  白发老妪挣扎了一下,喝道:“一时我还死不了!”
  但显然她委实已经无力支持,借势一靠,全身的重量立刻移到了雷星云的身上。
  觉因大师,樵隐神叟自是把这一切俱皆看到了眼里,两人互望一眼,一时俱皆莫解所以。
  觉因大师长眉皱了一皱,大袖一拂道:“让他们出去。”
  挡在面前手持刀剑的群雄,见觉因大师下令放人,立刻闪到两侧,让出路来。
  雷星云不假思忖,扶持着她立刻向前走去。
  但走出不及数步,忽然听出庙外一阵大乱,呼叱喝叫,抟击喊杀之声立时扰得地覆天翻。
  守在庙外的各派门人,有些已经仓惶向庙内奔来,显然万劫魔宫的援手已在外发动攻势。
  雷星云见形势大乱,连忙扶着白发老妪向庙墙一角退去。
  白发老妪已经有些不克自持,喘息急剧,一任雷星云扶持而行,在庙墙一角委委顿顿的坐了下来。
  觉慧大师忽然飘身赶了过来,向觉因大师急急说道:“妖人顽强相抗,我方已伤亡各派门下二十余人,眼下魔宫援手又到,不知掌门之意是……”
  觉因大师凛然接道:“各派精英多已集此,如若一战即退,锐气挫尽,又怎能谈得到进剿魔宫,速行传谕本派门人,领先奋战,誓灭妖徒!”
  觉慧大师喏喏连声,立即应命而去。
  樵隐神叟大喝一声,紧随觉慧大师之后,一跃数丈,冲入交互缠斗的人群之中。
  此际火势已止,但仍浓烟迷漫,一座大殿已烧得断壁残垣,加上遍地尸身,与一片惨呼厉喝之声,交织成一幅极是悲惨的画面。
  觉因大师慨叹一声,由腰间掣出一柄方便铲,相继跃入人群之中,亲冒矢石,领先奋战。
  庙外守卫的各派门人,显然抵挡不住入侵的魔宫妖徒,相继纷纷向庙内拥来,不一时,一群黑衣蒙面之人,如狠似虎般立刻随后冲了进来。
  这些人同样的随手挥洒出团团黑雾,使阵阵刺鼻的腥臭之气,不时传入院内各派高手鼻孔之中。
  虽然团团黑雾随风四散,为害不烈,但时间一久,每人仍然或多或少的吸入了肺腑之中,渐渐俱有些昏眩恶心之感,以致功力锐减,战志大丧。
  一时惨呼频频,眨眼之间,各派门人先后又有二十余人死伤于魔宫妖徒的刀剑之下!
  觉因大师等一般武功已达出神入化之境的掌门之辈,虽俱已出手奋战,先后也曾击杀了数十个魔宫妖人,无奈庙外拥来的黑衣人个个武功怪异,而且三人一组,五人一排,相率联手出招,进退有序,层次井然,加上随手挥洒的团团黑雾,与已经陷于混乱中的各派群雄相比,强弱立判。
  觉因大师心头黯然,默忖眼下形势,相持下去必然是一个极为悲惨之局,但此刻反而已然陷入由庙外拥来的黑衣人包围之中,即使想退已不可能。
  当下厉呼如雷,手中方便铲倏起倏落,幻化出条条霞光,挥舞之间,一口气连伤了三个魔宫之人。
  忽然——
  庙外又响起了一缕清细的箫声。
  觉因大师大吃一惊!但那箫声一反先前的凄恻呜咽,只听音调铿锵,而且甫一吹奏,立即收歇。
  觉因大师等方在惊疑之间,只见纵横在院中的一个身材细长,似是领袖之人,忽然仰天发出一声清啸。
  啸声一落,所有在混战中的魔宫徒众,忽然同时攻出数招狠招,相率向山门之外退去。
  群雄已陷劣势,死伤累累,是故妖人虽退,却无人追赶。
  包括上官彤,三悟道人等一般魔宫爪牙在内,俱皆顺势迅速退出,霎时间大部已退至山门之外。
  那身材细长发出长啸的蒙面人傲然立于山门之内,一笑,向觉因大师等高声说道:“今日之战,无非小施薄惩,希望尔等知所趋避,如仍不自量力,复图顽抗,必将玉石俱焚。”
  觉因大师沉声喝道:“尊驾想必就是万劫魔宫之主了?”
  那蒙面人又是一阵大笑道:“本宫之主是何等尊崇之人,怎会轻易亲冒矢石,与尔等交手!”
  觉因大师朗宣一声佛号,道:“寄语魔宫之主,自古以来邪不胜正,如有悔改之心,老衲等绝对不究既往,否则终难逃覆败厄运!”
  蒙面人仍然大笑道:“狂妄之言!”
  微微一顿,又道:“本宫之主虽有整饬武林之心,并无霸服武林之意……”
  樵隐神叟盖天成愤怒填膺,应声大喝道:“阴谋狡计,焚杀劫掠,一派恶魔强梁作风,尚有何颜谈到整饬武林,呸!”
  他须发怒张,目眦尽裂,呸了一声,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觉因大师扫掠了遍地的尸体一眼,默然不言。
  群雄之中亦是一片静默,每人俱皆深深明了,如若妖人不退,形势危殆,结局必将更为悲惨。
  那蒙面人见群雄一片垂头丧气,似乎更为得意,长袖一拂,向停留在身后的徒众喝道:“退!”
  身后立刻发出轰雷似的一片应声,徐徐转身而行,不一时,逐渐消逝于冥冥的夜色之中。
  觉因大师心头沉重无比,目注魔宫徒众退出,默然无言。
  那蒙面人并未与退去的徒众同走,冷声一笑,却向数丈之外立于庙墙一角的雷星云走去。
  当白发老妪发病之际,正当魔宫徒众内外夹攻,一片混乱之时,雷星云为保护她的安全,只好站在她的身边,并未参战。
  此刻见那蒙面人走了过来,立即凝神聚力,准备一击出手,先擒下这个看似为首之人再说。
  蒙面人在他面前数尺之处站了下来,微微一笑,似是向斜靠在墙上的白发老妪扫了一眼道:“这位是什么人?”
  雷星云怒叱道:“妖孽!你认为都怕了你么?”
  右掌疾出,以闪电之势向蒙面人右腕扣去。
  这一招擒拏之学原是由降龙残篇之上学来,手法怪异,玄妙无比。
  但那蒙面人却并无闪避之意,一任雷星云扣住腕脉。
  这倒大出雷星云意料之外,但他不及细忖,连忙暗中又加了两成功力。
  他已运出了六成力道,但那蒙面人依然巍立面前,并无呼痛狼狈之状。
  雷星云亦不由微微一惊!暗忖:这人的功力倒是不可轻视。
  方在骇异之间,忽见他用左手揭起蒙面黑纱,笑道:“老弟台,不识得老夫了么?”
  雷星云大为错愕,凝神看去,只见他竟是在离魂洞前曾经救过自己的独孤恨。
  独孤恨仍复放下掩面黑纱,笑道:“老夫对你一片诚意,老弟兄怎的却这般对待老夫?”
  雷星云微喟一声,把手一松,道:“去吧!”
  独孤恨依然淡淡笑道:“这就是报答救命之恩么?”
  雷星云目光一凛道:“在下今天不杀你也就是了!”
  独孤恨笑道:“你已进退两难,正邪交攻,如果不纳老夫善言,只恐江湖之上,永无你可以立锥之地了!”
  忽然数声长啸傅来,瞬息之间,四条黑影扑落院中。
  呆立的群雄忽然发出一阵欢呼之声。
  只听有人声若洪钟的道:“阿弥陀佛,贫僧等迟来一步,想不到已有这多同道丧生!”
  雷星云心头一惊!那声音对他极是熟稔,正是海内四老中的空明禅师。
  觉因大师等一干群雄正目注雷星云与那蒙面人馍糊低语,忽见海内四老联袂同来,俱皆心头大喜。
  此时群雄中已分出不少人来清理满地的积尸,觉因大师目蕴泪光,向海内四老合掌施礼道:“天降凶顽,使我辈罹此大劫!”
  海内四老未及理会觉因大师之言,目光迅速的齐齐扫向雷星云等人,一片讶异之色。
  独孤恨自海内四老来后,住口不言,此刻忽然微微一笑,道:“老夫前路相候,先行别过了!”
  说罢纵身一跃,有如巨鸟冲天,平地拔起七八丈高,箭射一般向庙外跃去!
  空明禅师双眉一皱道:“此人煞似魔宫妖徒,因何让其从容逸去?”
  觉因大师叹道:“四位未来之前,我等已有落败之象,妖徒忽然无故而退,此刻若恃众擒捕其留后落单之人,岂是我正大门派所当为?”
  空明禅师朗宣一声佛号道:“老禅师果是菩萨心肠……”
  目光又讶异的落在雷星云与那白发老妪身上,道:“此子因何在此?那白发老妪又是何人?”
  觉因大师双眉紧皱道:“此子武技怪异,功力奇高,身佩青芒剑,精通南凌剑法,似正似邪,迷离难测,以方才行径,似与魔宫妖徒颇有渊源,那白发老妪,则尤其诡谲,身负上乘武功,却忽然无故自倒……”
  海内四老心中有数,对雷星云来说,他们比觉因大师还要清楚得多,但他们不愿说出雷星云身怀降龙残篇上绝技之事,虽然那“降龙残篇”的真本已被雷星云毁去,但他们怀疑雷星云尚有另外的抄本,这是他们必须查明之事。
  雷星云对海内四老视如仇仇,但他压制下心头的愤怒,俯身抱起那斜卧在墙角的白发老妪,昂首阔步,就向庙门走去。
  群雄因觉因大师等一般领袖人物俱不开口,亦各默立无言,雷星云经过众人面前之时,犹豫了一下,停下身来向觉因大师道:“在下深知诸位前辈对在下难以了解,但不日之内,当以事实证明,在下同样是与万劫魔宫誓不两立之人!”
  樵隐神叟重重的哼了一声,似是强压着满腹的怒气。
  海内四老中的慧清师太尖叱一声,道:“娃儿,这人是谁?”
  雷星云冷哼一声,道:“这你就问不着了!”
  目光一转,凌厉的向空明禅师三玄道长,天南逸叟等扫了一眼,道:“在下是恩怨分明之人,四位恃强凌弱的骄横手段,在下毕生难忘,也许……”
  天南逸叟应声大喝道:“我等对你已一再宽容,你认为当真不能杀了你么?”
  空明禅师心中掂记着“降龙残篇”之事,赶忙接口道:“此子年青气傲,我等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觉因大师也走前一步,道:“大劫当头,妖气正炽,我等正宜速谋良策,请看老衲薄面,随他去吧!”
  雷星云冷冷一笑,不再理会众人,转身昂然而去,瞬息间走入了庙外的一带疏林之中。
  白发老妪似是已入昏迷之中,只觉她额际炎热烫手,喘息急剧,不住喃哺自语,但却听不清她是说的什么?
  雷星云心头沉重无比,他无法抛开这白发老妪不管,以致与觉因大师等人之间仍然有着极深的误会。
  他不知觉因大师经此挫败之后,又将采取什么措施,但万劫魔宫的夺人声势,却是令人心寒气馁,一场江湖劫运,必已难免。
  他将白发老妪轻轻放下地来,以推宫过穴之法,缓缓为她调和气血。
  他目光再度接触到白发老妪的双手之上,只见腻如羊脂,色泽如玉,而且老妪虽然身穿长袄大裙,但依然掩不住她那丰满婀娜的身材。
  雷星云大惑不解,但白发老妪的面具,神似逼真,在深夜之中极难看出破绽,兼且雷星云为人拘谨,不愿揭人隐私,是故并未追究下去。
  此际已是三更过后,夜风凄凄,秋虫唧唧,一派凋零秋景。
  雷星云为她缓缓推拏了一会,白发老妪似是清醒了一些,气息也比先前畅顺了许多她挣动了一下,忽然喃喃的喊道:“雷……星……云……”
  雷星云忙道:“老前辈可觉得好一些么?”
  白发老妪恍如未闻,顾自又喃喃的道:“你好……狠……的心肠……我九死一生……为的……什……么?”
  雷星云茫然不解,愕然不已,仍然缓缓为她推拏。
  又过了盏茶之久,白发老妪更加清醒了一些,缓缓睁开眼来,茫然凝注了雷星云一会,道:“麻烦你了!”
  雷星云苦笑道:“老前辈怎会突然这样?”
  白发老妪微微叹吁了一声道:“这是一种不治之症,大概老身最多只有两个月可活了!”
  雷星云大为感喟,同时心中十分蹩扭,自己此刻乱事如麻,要再拖上一个重病欲死的老人,那可是非常麻烦之事。
  忖思了一下,道:“老前辈可有什么亲近之人可以倚靠的么?”
  白发老妪似是听出了言中之意,冷冷哼了一声,道:“我绝连累不了你,尽管走你的好了!”
  言来火气甚大,雷星云不由双眉紧皱,心想自己对她低首下心,唯唯喏喏,却怎的她仍然脾气这等大法?
  白发老妪缓缓又道:“我父母双亡,孤苦伶仃,本来遇到了一个一见钟情,愿委终身之人,不料他移情别恋,弃我而去!”
  说着一阵凄然,盈盈欲涕。
  雷星云大为不解,不由问道:“老前辈,您说什么?”
  白发老妪似是由于心情激动,说过之后,瞑目不语,委委顿顿斜倚在一株树干之上,沉沉睡去!
  雷星云凝注了她一会,忽然恍然大悟,暗暗忖道:想不到她的身世竟也如此悲惨,此刻老病将死,仍然念念不忘她年青时的伤心之事。
  当下同情之心油然而生,自己既已与她相遇,总不能撇开不管,但在这荒山之中,任由风吹霜侵,必会使她病情加重,眼下必须找一个可以使她疗伤的安身之处方好。
  极目四眺,附近并无乡村人家,心想:只有先到山外再说。
  忖思之间,俯身将白发老妪抱了起来,大步向前走去。
  但他甫行走出疏林尽头,忽听一阵衣袂啸风之声,在一株树巅之上,忽然落萃般的飘下了一个人来。
  雷星云愕然一惊,连忙蓄势戒备。
  但来人似是并无偷袭之意,飘然站于丈余之外,哈哈一笑道:“老夫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原来那人竟又是率领魔宫徒众向觉因大师等进袭的独孤恨,此刻他的蒙面黑纱已经去掉,故而一看就可认出。
  雷星云冷冷的道:“等我做甚?”
  独孤恨笑道:“老夫诚意要相助于你,怎的老弟台却如此不能随和。”
  雷星云淡淡应道:“尊驾的善意,在下十分感激,只可惜你投错了主人,正邪之间,势同水火,请恕在下失陪了!”
  说毕,头也不回,抱着白发老妪继续向前行去!
  独孤恨并无怒意,微微一笑,大步跟了上去,道:“这位想必是老弟挚友,看她病势这等重法,也该早些找个休息处所……”
  雷星云嗔目大喝道:“在下念及离魂洞前之事,不忍与你为敌,你怎的如此不识时务,一味噜嗦什么?”
  独孤恨笑道:“老弟兄不必动怒,也许另有一件使你有些兴趣之事。”
  说着忽然取出一条丝巾递向雷星云道:“老弟台可识得这是谁人之物么?”
  雷星云暗暗吃了一惊,接过看时,一眼就认出那是谷幽兰之物。
  自他追寻华双红因而失掉谷幽兰的下落之后,一直未听到她的半点消息,眼下看来她必然已被魔宫之人掳回去了!
  他立即想到魔宫惩治叛徒的残酷手段,一时大为不安,不由停下脚步问道:“你们已经害死她了么?”
  独孤恨面色严肃的道:“惩治叛教之徒,岂能要她死得这等容易?”
  雷星云大惊,喝道:“如今她在那里?”
  独孤恨道:“老弟台是否想要见她一面?”
  雷星云不假忖思,喝道:“带路吧!”
  独孤恨微微一笑,仰天发出一声清啸。
  啸声甫落,只见不远处的树丛之中忽然驰出了一匹四轮马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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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5: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百变神君
  雷星云甚是讶异,心想难道独孤恨早有预谋,备妥了马车等在这里不成?
  忖思之间,那马车已到面前,赶车的一身劲装,面蒙黑纱,看上去呆呆板板,活像一具能动的僵尸。
  独孤恨满脸挂着奸滑的笑意,上前一掀车帘道:“老弟台请!”
  雷星云迟疑着并未迈动脚步,双眉一轩,道:“在下并非善欺易骗之人,先说明要去那里?”
  独孤恨从容一笑道:“自然是要去谷幽兰所在的地方……”
  目光一转,道:“老夫对你完全是一片诚意,如果老弟台事事见疑,老夫也不便相强,只好作为罢论了!”
  雷星云满腹疑虑,但却想不出所以然来,独孤恨对自己的态度当真是迷离莫测,但显然的是不致设计谋害自己,否则,在离魂洞前,自己纵使有八条性命,只怕也早断送在他的手中了!
  同时,他一来关心谷幽兰的安危生死,眼下既已得到了她的下落,自无袖手不问之理,二来魔宫徒众已然遍布江湖,长清寺一战,使正大门派锐气大挫,眼见武林末日将至,独孤恨既是魔宫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自己何妨将计就计,或可因此探得一些魔宫机密之事。
  是以他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心,双手抱着昏睡如死的白发老妪,大步一跨,踏上车去。
  车厢内铺着厚厚的坐褥,布设得极是华美,并且有绣花的引枕,靠垫,煞似王公巨室所用之物。
  他将白发老妪轻轻放了下来,见她昏沉不醒之状,连忙又以推宫过穴的手法为她缓缓舒动气血。
  独孤恨相继跨上车来,赶车的不待招呼,皮鞭一挥,那马车立刻骨碌碌的向前急急行去。
  独孤恨探身挨进车厢,目注雷星云笑道:“推宫过穴,只宜于轻微的伤病,令友身具高深内功,竟而昏迷不醒,可见病势极重,推宫过穴,反而伤其元神。”
  雷星云颓然停下手来,默忖这话果然不错,但除此之外,自己却又无法救治得了她,沉声一叹,皱眉不语。
  只听独孤恨又轻声一笑道:“老弟台与她是……”
  他把字拖得长长的,等着雷星云答覆。
  雷星云淡淡应道:“萍水相逢,何必定要相识!”
  独孤恨击节叹赏道:“老弟台侠心义胆,可敬可佩……”
  目光一转,又道:“敝师兄精擅医道,且又最是敬爱老弟这等胸襟之人,也许只有他能够为令友医好伤病,待见到敝师兄时,老朽自当以此相求。”
  雷星云道:“令师兄是谁?莫非就是万劫魔宫之主吗?”
  独孤恨微微笑道:“日后老弟台自会知道,此时恕老朽不便明言。”
  说毕退了出去,与赶车的并坐于车辕之上。
  雷星云由车帘缝隙中向外望去,只见所经之处俱系荒岭野坡,马车时上时下,坎坷不平。
  白发老妪似是仍在昏迷之中,又似已然恢复清醒,目光翕动了几下,仍然躺着未动。
  雷星云烦闷不已,自己此刻以破釜沉舟之心独闯虎穴,但却拖上了这么个病人,对自己岂非是一大麻烦。
  但白发老妪那衰老的面容,孤独的身影,却使他愈来愈是怜悯同情,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抛了她不顾。
  他探手怀中,摸到了那个盛装“龙涎参果”的小瓶。
  龙涎参果既是起死回生的仙丹灵药,如果给她服了下去,自然可把她的病治好,但那龙涎参果已剩了最后一颗,那原是他给华双红所留。
  华双红的纤纤丽影又在他眼前幌动,她那忧郁的眸光,深情的举止,在碎心洞内,在长清寺中,她为谷幽兰治伤时那种惨淡欲绝的神情……
  他不由两眼湿润,又把捏着白玉小瓶的手抽了回来,华双红被三玄道长以三阳指力伤了三髓一脉,这最后一颗龙涎参果,定要留着给她服用,不论任何理由,也不能赠送别人。
  他默默想道:洪老前辈,设若不是华双红姑娘也要这颗龙涎参果救命,在下必会给你服用,但是现在,只好对不住您了!
  他脑海中一直在漫无边际的胡思乱,忽然,他记起白发老妪与他在长清寺偏殿神座之后时,曾给他服用过一颗红色丹丸,专辟魔宫妖人挥洒的毒雾,说不定她怀中仍有可以祛毒治病的良药,此刻她昏睡不醒,自然不知服用,自己倒是应该替她找了出来给她服下才对。
  他探手摸摸白发老妪的额角,只觉灼热炙人,显然她的病势仍极沉重。
  他俯在她耳边轻声喊道:“老前辈,洪老前辈!”
  白发老妪转侧了一下,喃喃的说了两句馍馍糊糊之言,仍然沉睡不醒。
  雷星云犹豫了一下,终于伸手向她怀中摸去。
  在她胸口之下,果有一个硬硬的小瓶,但她外衣纽扣扣得甚严,他只好慢慢去解她外衣的纽扣。
  那白发老妪穿得衣服极多,雷星云一连替她解去了三层衣服的纽扣,忽然一件大红肚兜触入眼帘,同时,一阵醉人的香味使雷星云不由昏昏欲醉。
  他大为讶然,赶忙把目光转了开去。
  这白发老妪确然使人神秘难解,八旬以上的年纪,还弄得满身粉香脂腻,穿戴着这样的大红肚兜。
  雷星云又迟疑了一阵,但终于还是轻轻解开肚兜一角,颤抖着手指向内摸去。
  一摸之下,使他更是大惊失色!
  只见她肌肤有如羊脂白玉,胸前双峰更是柔嫩滑腻,新剥鸡头,宛然处子。
  雷星云有生以来,尚是第一次有这等遭遇,匆忙中摸到小瓶,赶忙缩回手来,慌乱的替她把衣襟掖好。
  良久之后,他方才压抑下崩崩的心跳,打开手中的小瓶。
  那瓶中只剩了一颗红色药丸,与在长清寺中所服的一模一样。
  雷星云暗忖:这药纵使治不好她的病,也不致有何害处,当下撬开她的牙关,把药丸纳入口中,一按结喉穴,但听咕噜一声,咽入腹内。
  他不敢再去掀她的衣襟,就把那空了的小瓶放在她的身侧,静静注视着她的变化。
  他更不愿去探究他人的隐秘,白发老妪的丰润躯体,柔夷双手,也许是她得天独厚,养生有术,他不愿再想下去。
  对于偷偷解开她上衣一事,雷星云亦无愧惭之感,依年龄来说,她已足可做自己的老祖母,何况此举又是为了给她取药治病。
  马车依然巅巅簸簸的行驶,但听得阵阵鞭声,显然赶车的正在驱使着马儿加速行驶。
  雷星云已不愿去注意那些,反正已经抱定独闯虎穴之心,即使是直入万劫魔宫,他也毫不迟疑。
  约有半盏热茶之后,那颗红色药丸当真已经有了效验,白发老妪转侧了一下,忽然缓缓睁开眼来。
  雷星云连忙俯下身来,道:“老前辈是否好一点了?”
  白发老妪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流动,扫掠了车中一会,皱媺眉头道:“是在车中吗?”
  雷星云暗暗佩服这白发老妪的判断力之强,甫从昏迷之中醒来,就已试出此刻是身在车中。
  当下连忙答道:“不错,在下要为老前辈找一处休养之所。”
  白发老妪目光中忽然现出一股异样的光辉,定定的盯住了雷星云一会,道:“去什么地方呢?”
  雷星云呐呐的道:“不过到城镇之中找上一处店房。”
  白发老妪轻轻嗯了一声,忽然注意到被解开的衣襟,身躯猛然颤抖了一下,霍然坐了起来,挣扎着喝道:“这……这是……你吗?”
  雷星云倒不由吃了一惊,连忙陪笑道:“在下因见老前辈病势沉重,苦于无药可医,因为记得在长清寺中您取出来的那红色药丸,所以……”
  白发老妪目光盯视了他老大一会,神光渐敛,摆摆手制止雷星云再说下去,又复瞑目躺下。
  但她躺了不久,又张开眼来向雷星云道:“过……来……”
  她声调颤抖,说得极不自然,雷星云原认为是病势使然,并未在意,当下连忙向前凑了一下,道:“老前辈,您……”
  但他一言甫毕,那白发老妪却双手一伸,把他紧紧搂了起来。
  雷星云大吃一惊,白发老妪虽在重病之中力量却是极大,他挣扎了一会,竟未挣扎得开。
  当下只好沉声说道:“老前辈,您这是怎么了?”
  他更担心着坐在车辕上的独孤恨会突然间闯了进来,这情景实在是尴尬的很。
  白发老妪并不理会这些,声调哽咽的道:“你知道我就快要死了吗?”
  雷星云心中极为烦燥,又挣扎了一下,不经心的答道:“不会的,您安心歇着吧!”
  白发老妪叹息了一声道:“我这病每犯一次,就要厉害一些,看来只能再活一个多月了!”
  雷星云道:“老前辈过去没请大夫看过吗?”
  白发老妪叹道:“我自己就是最好的名医,我自己都治不好,一般江湖郎中又有什么用处呢?”
  说着竟把白发萧萧鸡皮折皱的面颊向雷星云偎来。
  雷星云被她一搂,原本已面面相对,目光相接,鼻息微闻,阵阵如兰如麝的香气,薰袭得他昏沉如醉,此刻白发老妪得寸进尺,竟把面颊偎在自己脸上,使他越发惶急不安。
  他既怕车帘外的独孤恨听到,不敢高声喝叱,那白发老妪力量极大,使自己又无法挣扎得开,只好低声求道;“老前辈不要这样,在下……”
  但那白发老妪却越偎越紧,折皱的面颊在他脸上不住摩擦,而且全身都挤压在他的身上。
  雷星云只好尽量闪避,但越是闪避,那白发老妪却缠得越紧,像一条蛇一样的使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雷星云因她在重病之中,不便运出内力抵拒,只好任其所为,良久良久,那白发老妪忽又喃喃着喊道:“云……云哥!”
  雷星云大为骇异,但他立即悟到,那白发老妪定是又回忆起年青时的伤心往事,那个抛弃了她的负心人必然名字也是叫什么“云”吧!
  他不禁又对她深深同情起来,她竟是这漾一个痴情之人,对六七十年前那负了心的爱人仍然念念不忘,看来她这一生的岁月定是过得凄凉无比,此刻重病垂死,依然受着往事的折磨,这情景委实令人心酸。
  此刻那白发老妪紧紧偎在他的怀内,他试得出她正发着高烧,显然这些话部是梦呓一般,也许在梦中,她又回到了六七十年前的年青时代,把自己当成她年青时的爱人了!
  一念及此,雷星云反而不便过份挣扎,在她老病将死之际,他不愿打破她这份沉缅于往事中的美梦。
  白发老妪神情极是激动,双泪滚滚,喃喃的道:“云哥!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雷星云存心安慰于她,使她在老病垂死之际多享受到一点回忆中的温馨甜蜜,故而模馍糊糊的应道:“知道!”
  白发老妪搂得他更紧了一点,道:“你还……还喜欢我吗?”
  雷星云道:“喜……欢……”
  白发老妪全身颤抖了一阵,道:“只是我就快要死了!要是我不死该有多好!我们终生厮守,永不分离……唉!”
  她长长叹息了一声,又道:“我并不恨你,我不该妒忌你另找伴侣,我已经快不行了!”
  雷星云对她不由更是肃然起敬,她一生为爱情折磨,如今垂死之际,竟对昔年抛弃了她的负心人毫无恨意,这是何等宽大的胸襟。
  他心中大为凄然,忍不住阵阵鼻酸,困难的抽出一只手来,去为她揩拭满脸的泪痕。
  白发老妪搂住他的双手松了下来,却气喘吁吁的道:“云……哥!搂紧我……亲……我!”
  雷星云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连忙借势爬了起来。
  同时,他发觉那白发老妪已然恢复了清醒,不似仍在梦境之中,心中大为讶然,暗忖:莫非这老太婆已经疯了不成。
  白发老妪双目微闭,仍然喃喃叫道:“云哥……云……”
  雷星云轻轻叹息了一声,轻轻的道:“老前辈!您……”
  白发老妪双目大睁,盯注着他道:“怎么,你……”
  喟然一叹,恨恨的道:“你这傻瓜,你当真不知道我是谁吗?”
  雷星云忙道:“在下知道老前辈是一位武林奇人,眼下还是养病要紧,您好好歇一会吧!”
  白发老妪挣扎着一幌身坐了起来,冷冷的喝道:“你……”
  但她一句话尚未出口,那马车却戛然一声停了下来,只好收住话锋,沉声一叹,住口不言。
  独孤恨已将车帘掀了起来,向内探头一笑道:“老弟台,下车了!”
  目光接触到衣衫不整的白发老妪,又微微笑道:“这位老人家的病好些了吗?”
  雷星云向外探视了一下,只见马车已停在一座庄院之前,心中满腹狐疑,但却不愿多问,转向白发老妪道:“老前辈能够活动吗?”
  白发老妪看也未看他一眼,不待搀扶,顾自慢慢爬出车来。
  雷星云相随而下,只见那庄院建筑巍峨,极是齐整,马车正停在庄院大门之前,两侧各有四个大汉把守,甚是威风壮观。
  白发老妪有些讶异的四面打量了一下,冷冷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雷星云同样的并不知是什么地方,只好向独孤恨一指道:“是这位的……朋友之处,先给老前辈找一处休养之所。”
  独孤恨持髯一笑道:“不知两位可曾听说过翻天神鹰柳石义柳老庄主的大名?”
  雷星云悚然一惊道:“难道这里是……”
  独孤恨应声接道:“枫谷山庄。”
  雷星云啊了一声,默然不言。
  他虽是江湖经验极差之人,但对在武林中出过大名之人仍然知道一些,柳石义并不属于任何帮派,但三十年前孤身参加华山武林大会,单剑匹马,一一折服了与会的各大帮派掌门,与四路高手,成为武林之中有史以来第一件轰动的大事。
  当时武林震动,各大门派掌门曾联袂亲送柳石义回返枫谷山庄,誉为天下第一高手。
  但据雷星云所知,这位曾经征服武林的翻天神鹰柳石义早已谢世多年,而且枫谷山庄从未涉入江湖纷争,是故三十年来,反而甚少有人再提及此事,当下有些不解的道:“莫非柳老庄主仍然活在人世吗?”
  独孤恨哈哈一笑道:“柳老庄主早已于二十年前仙逝,如今执掌门户的是少庄主百变神君柳天建,但他也已是七十岁以上之人,也当得起称为老庄主了!”
  雷星云沉忖不语,益发落入困惑之中,独孤恨是万劫魔宫中的一流魔头,怎会和一度被誉为武林圣地的枫谷山庄攀上关系?
  翻天神鹰柳石义一代大侠,其子柳天建虽然不为江湖所知,但也必然承继乃父风范,是位堂堂正正之人,如何能与独孤恨有了交情?
  越想越觉迷离难解,方在忖思之间,忽听独孤恨笑道:“老弟台与这位老人家请吧!”
  雷星云定神看时,只见庄院之中走出了两个穿着灰色长衫之人,向独孤恨抱拳迎迓,双方并无什么客套之言,似是极为熟悉。
  白发老妪倒并无什么不安之意,将手搭在雷星云肩头之上,迳自缓缓向内走去。
  此际已是黎明时分,但枫谷山庄内一路上都挂着照亮的火炬灯笼等物,辉煌耀眼,益发显出这庄院主人的气派不凡。
  一连进了三重门户,又曲曲折折的走了不少游廊,忽然走到了一座垂花的拱门之前。
  四个青衣小婢早已等候在门前,见众人走到,立刻齐齐裣衽一礼,姗姗的走向白发老妪,前呼后拥的扶着她向内行去。
  独孤恨收住脚步,道:“老弟台一夜辛劳,且请休息一天,老朽暂时告退了!”
  说毕与两个灰衣人转身而去。
  雷星云本待追询他谷幽兰在于何处?但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白发老妪在四个青衣小婢簇拥之下已然走出丈余远近,连忙紧走两步追了上去。
  拱门之内是一座规模不小的花园,假山鱼池,极尽园林之盛,此际虽然百草凋零,树枯草萎,但一畦畦的菊花,与株株的丹桂,依然点缀得万紫千红,花香袭人。
  花园尽头是一座花厅,陈设华丽,花厅内左右两间净室,床榻裀褥,铺陈精美,而且阵阵檀香焚烧的香气,使这厅房益发显得高雅。
  四个青衣小婢扶持着白发老妪迳入右间卧室,侍候着她睡在床榻之上。
  白发老妪似是神思昏昏,病情仍重,一言不发,也不答理站在床前的雷星云,转身朝里睡了下去。
  其中两个小婢侍候得极是殷勤,其中一个轻轻说道:“我叫春桃,她叫夏红,我们就在门口侍候着,要茶要水,随时叫我们好了!”
  白发老妪微微摆了摆手,并未答言。
  雷星云沉忖了一下,道:“老前辈现在觉得怎样?”
  白发老妪却装聋作哑,不理不睬,恍如未曾听到。
  四个小婢目光齐齐盯视着他,待他发觉时,又齐都赶紧把头别了开去,使雷星云不由一阵脸热耳红。
  当下只好缓步踱了出来,两个小婢立刻娴娴的跑到前面,向左面的一间卧室一指,道:“公子请到这里休息吧!”
  此际朝阳已出,霞光万道,雷星云忽感极是疲倦,那铺陈华美的卧榻对他有了无限的诱惑,当下不假思忖的大步走了进去。
  两个青衣小婢随后跟了进来,其中一人道:“我叫秋菊,她叫冬青,我们随时侍候公子。”
  两个小婢俱不过十六七岁年纪,与那名叫春桃、夏红的小婢一样,满面天真无邪之色。
  雷星云心中动了一动,道:“是谁叫你们来侍候我的?”
  两个小婢怔了一怔,那叫秋菊的道:“是我们的总管徐三爷!”
  雷星云道:“你们庄主呢?”
  秋菊满脸困惑的道:“我们庄主常年在外,就是回来,也是住不了几天就走,所以……”
  那叫冬青的见秋菊有问必答,暗中牵了她的衣角一下,秋菊猛然一惊,似是记起了自己不该如此多言,赶忙收住话锋。
  雷星云皱了皱眉头,道:“你们可知道方才陪我一齐来的是什么人吗?”
  这次秋菊不再开口了,那叫冬青的道:“想必是我们庄主的朋友,小婢等只是受命在此侍候公子,别的事我们一概都不知道。”
  话语之中显示出她的黠慧,推托得干干净净。
  雷星云双眉紧皱,向秋菊挥挥手道:“你先出去,我要和这位姑娘说几句话儿。”
  秋菊先是怔了一下,随后瞟了冬青一眼,神秘的一笑,立即裣衽一礼,姗姗的跑了出去,并且顺手把房门掩了起来。
  冬青粉面通红,呆在原地动也未动,双眸紧闭,一副任宰任割之状。
  雷星云有些不解的看了她一眼,道:“姑娘今年十几岁了!”
  冬青道:“小婢一十七岁。”
  雷星云又道:“姑娘是自幼就在这枫谷山庄吗?”
  冬青犹豫了一下,道:“小婢是被这里的徐三爷花银子买来的,已经三年了!”
  雷星云噢了一声,道:“三年的时间不算短了,对这里的情形你该知道一些吧!”
  冬青双目中流露出一股畏惧之色,道:“小婢只知供人驱使,别的事一概不知。”
  雷星云冷冷一笑道:“至少你们庄主在不在家,他是个何等样的人物你总该知道的吧!”
  冬青连声颤抖着道:“小婢委实不知,小婢等常年专管侍候住到这花厅的客人,虽然来了三年,但是连庄主之面也没有见过。”
  雷星云微现怒意,道:“看来你即使知道,大概也不会说的……”
  说着探臂就去抓她的左手。
  冬青不但并未闪避,反而把手颤抖着送了过来。
  雷星云微微感到有些意外,但却硬下心肠,捏住她纤纤的五指,沉声说道:“如果你不肯说,少不得要教你吃些苦头了!”
  冬青满脸惊惧的凝视了他一眼,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道:“公子就是杀了我,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雷星云暗忖:这小妮子倒是倔强的很,当下暗中运出二成指力,向她纤巧的五指轻轻捏去。
  那冬青小婢倒确似未曾习武之人,一捏之下,只痛得她拱腰缩臂,冷汗直流,哀哀的求告道:“公子,饶了小婢吧,何苦要折磨我们这些苦命人!”
  雷星云松去捏着的五指,忖道:莫非她对这里的情形确乎是一无所知,心头倒不由滋生出一阵愧赧之感,当下挥挥手道:“去吧!”
  冬青如逢大赧,由地上爬了起来,揉着被捏得红肿了的手指,幽幽的瞥了雷星云一眼,仍然和颜悦色的道:“公子不要用些茶点吗?”
  雷星云挥挥手道:“不用了!”
  冬青立即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仍然将房门顺手掩了起来。
  雷星云心头凝念重重,愈来愈觉迷惘,由门缝中悄悄看去,只见春桃、夏红两人坐在对面卧室之外,秋菊丶冬青两人则坐在自己房外,四人并未交谈,各自默坐不语,神色之间,流露出无限的忧虑恐惧之情。
  他轻步走了回来,偷偷拉开开向园中的窗户,双肩微动,立如一缕轻烟般飘了出去,右足一点地面,跃登到花厅房顶之上。
  放目望去,只见这片山庄至少有二十余座院落,到处楼阁相连,房厅栉比,但却一片死寂,听不到点滴声息,看不到半条人影。
  方在呆呆的四眺出神之间,忽然一缕柔细的声音传入耳鼓,道:“你又发什么呆了?”
  是传音入密,雷星云急忙转身望去,只见对面房脊上一条人影一闪而逝,正是那白发老妪。
  雷星云讶然不已,忙也以传音入密道:“老前辈病势刚好,怎不好好歇息些时!”
  白发老妪气吼吼的说道:“傻瓜!已入龙潭虎穴,还想歇息什么?”
  此际天色大亮,雷星云鹄立于厅房顶上,极易使人发觉,当下连忙飘下房来,仍然穿窗而入。
  他心情已较为轻松了一些,那白发老妪能够窜房越脊,显然已经大致复原,可以不必自己再去分心照顾她了,但想到她所说的已入龙潭虎穴之言,心中又有些不安起来,自己原是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心而来,但白发老妪却没理由陪着自己涉险,设若当真发生了不测之事,自己岂非要对她大为负疚。
  当下试探着又以传音入密喊道:“老前辈,洪老前辈……”
  对方果然有了应声,只听一缕柔细的声音传了过来道:“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雷星云忙道:“老前辈既已病体痊愈,最好早些离开此处!”
  只听白发老妪气吼吼的厉叱道:“怎么?你要赶我走吗?”
  雷星云奇道:“老前辈不要误会,依在下看来,确如老前辈之言,此处已是龙潭虎穴之地,老前辈最好离开,免得担惊受累!”
  白发老妪冷冷一笑道:“傻瓜!少说一句吧!”
  无可奈何的叹息了一声,道:“你已一夜未睡,快些藉机调息一会吧!”
  雷星云越发困惑不解,这白发老妪的行事作为,当真是令人莫测高深,她对自己大骂傻瓜,疾言厉色,有时却又温柔体贴。
  当下不便多言,同时一缕倦意,使他呵欠连连,心想这老妪说得不错,此际悄寂无人,正好藉机养足精神,以应付未来的变故。
  床榻上柔软无比,但他并未躺下,只跌坐床上,瞑目调息,不过盏茶之久,渐渐入于忘我之境。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忽听房门轻轻的咿呀一声,推了开来。
  雷星云霍然跳下床来,举掌欲劈!
  但进来的竟是秋菊、冬青两人,两人手中俱各捧着不少东西,见雷星云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啊”的惊呼一声,几乎把手中的东西都摔了下来!
  雷星云微带歉意的一笑,道:“有劳两位姑娘了!”
  两个小婢惊魂乍定,各各喘了一口粗气,把手中的东西一一放了下来。
  只见秋菊所捧的是面盆巾皂等盥洗之物,冬青所捧的则是几盘精致的菜肴,与米粥薄饼等食品。
  两人把东西慢慢放好,冬青睨了雷星云一眼,道:“公子请净面用饭吧!”
  雷星云这时方才发觉此刻已到了晌午时分,赧然一笑道:“东面房间的那位老前辈可曾用过饭了?”
  冬青点点头道:“她老人家有病,只吃了一点稀粥。”
  说着与秋菊两人又缓缓退了出去。
  雷星云确然已经腹中大饥,仔细检看一下饭菜,并无下毒的迹象,略一犹豫,随即狼吞虎咽,大吃大喝起来。
  不一时,吃喝已毕,倾耳细听,仍是一片沉寂。
  好在他已沉下心来,仍复跌坐床上,瞑目起来。
  良久之后,两个青衣小婢又复推门走了进来,悄悄把碗盘收拾出去,雷星云待两人去后,又以传音入密向隔室的白发老妪喊道:“洪老前辈……”
  立刻就听到了白发老妪的应声,道:“既然此刻无事,索性你就好好养息一番。”
  雷星云迟疑了一会,又道:“在下有许多话要和老前辈谈一谈。”
  白发老妪犹豫了一会道:“不必说了,你我俱在他人监视之中,小心为是。”
  雷星云有些不服的道:“你我以传音入密互谈,又有什么妨碍?”
  白发老妪哼了一声道:“傻瓜!难道你不知道‘天视地听’之术,会此种绝学之人,不论用‘传音入密’‘千里传音’或是‘蚁语传音’都可被他听得一字不遗!”
  雷星云大大吃了一惊!在“降龙残篇”之中,他曾读到过这一绝学的习练之法,但因一时难于学成,尚不能致用,难道世上也有人会此一绝学不成。
  同时,他更吃惊于白发老妪之言,难道她也知道这被武林中视为神圣之地的枫谷山庄与万劫魔宫有着关联不成?
  但因白发老妪之言,他已不便再与她以传音入密交谈,索性仍然跌坐床上,瞑目养息,并暗暗习练降龙残篇上的未竟之学。
  时光一点一滴的逝去,又到了日落黄昏之后。
  对面房中始终没有点滴声息,雷星云原是个性极强之人,白发老妪的时而温柔,时而傲慢,使他觉得无法承受,自被她骂过几次傻瓜之后,他已不愿再去与她搭讪,心中暗忖:既然你病势已好,同时自己也已警告过要你过去,等于自己责任已了,眼下身入虎穴,危机重重,也就没有余力再去照顾你了!
  如此一来,心中反而轻松了许多,像是除去了肩上的一副重担,渐渐把那白发老妪抛到脑后去了!
  方在忖思之间,忽听房外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之声,雷星云连忙闭上双眼,装作尚未醒来的模样。
  房门呀然一声推了开来,只听秋菊的声音轻轻喊道:“公子!公子!”
  雷星云缓缓睁开眼来,蓦见独孤恨满面笑意的立于房门之外,见他睁开眼来,忙笑道:“老弟台睡得好吗?”
  雷星云冷冷的客套了两句,立刻幌身跳下床来。
  独孤恨神秘的一笑道:“前厅已摆下一席薄酒,今晚先与老弟台洗尘……”
  说着侧身一站,做了个请的姿式。
  雷星云略一犹豫,立刻大步而出。
  独孤恨目注右面卧房道:“那位老人家病势沉重,今晚就不劳动她了……”
  目光一转,向立在门外的春桃、夏红两个小婢沉声喝道:“仔细伺候着,随时听候房中呼唤。”
  两个小婢连忙裣衽一礼,喏喏应声。
  厅外已有两个健仆挑灯侍候,立刻在前带路,曲曲折折,经过了七八重院落,方才到达了一座僻静的厅房之前。
  厅房内已摆下了一席盛筵,但却只有两付杯筷,显然除了独孤恨之外并无别人,厅中另有两名健仆,正忙着斟酒布菜。
  独孤恨肃客入内,微微一笑道:“柳老庄主正在奉陪几位不速之客,无暇抽身,只好由老朽陪饮几杯!”
  说着举杯敬过酒来。
  雷星云双眉一挑,朗声说道:“在下蒙尊驾殷勤招待,不胜感激,不过,在下原是为谷幽兰姑娘而来,不知她目前在于何处?”
  独孤恨阴阴的一笑道:“老弟台果是情深义重之人……”
  微一沉吟,又道:“既是如此,老弟台不妨先看她一看。”
  说着站起身来,举手一抬。
  一名青衣健仆立刻疾步奔了过来,躬了一礼。
  独孤恨沉声喝道:“这位雷相公要看看二小姐目前的境况。”
  那青衣健仆应了一声,立刻向厅房一侧走去。
  厅房一侧挂着一道黑布棉帘,雷星云原认为那是内室房门,不料那健仆把棉帘拉向一边,后面仍是墙壁,但中间却视出了一个拳大的圆孔。
  雷星云讶异无比的走了过去,只见那圆孔中镶嵌着一块透明的晶石,俯首看时,隔壁的景象,依稀可见。
  墙壁后是一间洞窟般的石室,并无门窗,约有两丈见方,四壁底部放着无数铁环,每个铁环之上都用丝绳拴着一条八九尺长的毒蛇的尾部,满室之中至少也有四十余条毒蛇之多。
  那些毒蛇被拴住了尾部,身体很自然海向前挣动,于是满室中的毒蛇聚拢成一个圆圈,仅在中间留下了一个两尺左右的空隙。
  就在那两尺左右的空隙之中,站立着一个衣衫不整,蓬头散发的青衣少女,从她那满身点点的血迹看来,显然她已受过了不少折磨。
  虽然她背向墙壁上的小洞而站,但雷星云依然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正是他决心救她出险的谷幽兰。
  谷幽兰憔悴萎靡,摇摇欲倒,但只要她一倒下去,必然会立刻惨遭蛇吻,是故仍然勉强支持着不跌下去。
  雷星云大为恚怒,举手一拳,就向那嵌在墙中间的透明晶石击去,同时放声大喊道:“姑娘!谷幽兰姑娘……”
  但那墙壁,晶石俱是既厚且牢之物,一击之下除了发出一声轰然巨响之外,竟然纹风不动,而且石室中的谷幽兰头也未回,显然并未听到他的呼喊。
  耳际间只听独孤恨微微一笑,道:“任凭功力如何高深之人,这样站在毒蛇环伺之下,不眠不食,也难挣扎过七天以上,只要一倒下来,那些毒蛇……”
  雷星云目眦尽裂,大喝道:“你们这样对付一个弱女子,也不觉得可耻吗?”
  独孤恨毫不为动,依然挂着阴阴的笑意,道:“惩治叛规投敌之徒,各派之中莫不均有严刑峻法,这样使她精神体力消耗净尽之后死于蛇吻,已是最最便宜之事,若在日月山本宫之内,那就有她受的了!”
  微微一顿,又道:“不过,她已身虽可如此轻松而死,但留在本宫之内的她那老母幼妹,只怕就难以逃得过严酷之刑了。”
  雷星云不由寒毛森竖,气愤填膺,厉声呵叱道:“这是你的毒谋吗?”
  独孤恨摇头一笑道:“老朽早已与老弟台说过,我不过奉命行事,本宫戒律綦严,谁也触犯不得,此女不惜以身试法,那就是没有办法之事了!”
  微微一顿,又目注雷星云一笑道:“其实,她之所以隙身法网,倒是全由老弟台而起,如非与你一见钟情,舍命相许,大概就不致落得这等下场了!”
  转身徐徐踱了几步,似是颇为同情的沉声一叹,又摇头幌脑的吟道:“可怜痴情薄命女,偏遇薄幸无情郎……”
  雷星云只觉有如万箭钻心,周身血管暴涨,虎吼一声,探臂就向独孤恨的右腕脉穴扣去。
  独孤恨并不躲闪,一任雷星云牢牢扣住了腕脉。
  雷星云微微呆了一呆,冷声一笑道:“快些下令放她出来!”
  独孤恨平静的道:“若不呢?”
  雷星云道:“若不放她出来,在下就以罡阳神功截断你的五阴绝脉,使你变成一个半身不遂之人。”
  独孤恨放声大笑道:“老弟台以武林侠义自许,为何竟要做出这等丧誉败德之事?”
  雷星云嘿然不语,扣在他腕脉上的五指,暗中却又加了两成力道!
  独孤恨恍如不觉,依然挂着满脸阴笑,徐徐又道:“谷幽兰违犯本宫戒律,自是本宫之主下令治罪,老朽不过奉命行事,就算老弟台要替她报仇雪恨,也还找不到老朽头上。
  其次,老弟台自命是恩怨分明之人,离魂洞前之事,老朽虽不敢居功,但老弟台这等对待老朽,却也是大悖人情之事,何况,老弟台如欲拯救谷幽兰于死亡之中,也并不是没有另外的办法!”
  雷星云长吁一声,松去扣在独孤恨手上的五指,颓然问道:“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独孤恨摇头一笑道:“老弟台不必如此冲动,须知老朽完全是一片诚意,否则,也不会带领老弟台来到此处了!”
  目光一转,接下去道:“只要老弟台肯于合作,救出谷幽兰之事,尽可包在老朽身上……”
  正说之间,忽听一片人声,扰扰攘攘传了过来。
  独孤恨侧耳听了一下,忽然走向后壁窗下,点首一笑道:“老弟台,老朽且先再请你看看另一件出人意表之事。”
  雷星云讶然一惊,不知又出了什么新鲜之事,当下不觉大步跟了过去。
  只见那窗户约有五尺见方,独孤恨先示意两个健仆熄去灯烛,方才把那窗户轻轻打了开来。
  雷星云惶惑莫解的凑近窗前,但见窗外是另一座宽广的院落,十余株长青树散植院中,密密丛丛。
  透过枝隙看去,正面是一座高大的客厅,灯烛辉煌,一行十余人,正缓缓走入厅中。
  定神细看之下,雷星云不由又是一惊!
  只见当先而走的是一个须发斑白,目光闪烁的老人,从稳健的步履,气定神闲的举止看来,定是个身负绝技之人。
  除他之外,大部之人,雷星云俱皆认得出来,正是在长清寺中大受挫败的觉因大师等各派掌门与樵隐神叟盖天成,绿林霸主史无畏等人。
  这一般正大门派的一流高手,在举世之中团结对抗万劫魔宫的领导之中,竟然相偕同来此处,确使雷星云一时大为愕然!
  但他立即明白了觉因大师等来此之意,枫谷山庄自从三十年前翻天神鹰柳石义在华山大会匹马单剑战败天下群雄之后,这一座小小山庄,已成了武林中传诵之中的圣地,虽然柳石义神龙一现,三十年来枫谷山庄从未过问江湖之事,似乎已被武林人物遗忘,但在老一辈的人物心中,对枫谷山庄依然崇敬有加,如今武林已至存亡关头,觉因大师率众造访近在咫尺的枫谷山庄,自也不是意外之事。
  大厅中僮仆来往,设坐献茶,那当先而行的老人将群雄一一让于客厅之内,满面含笑,殷殷勤勤,倒看不出有丝毫虚伪做作。
  众人对那老人看来极是尊敬,包括觉因大师在内,不住合掌当胸,拱腰俯首,一派卑恭屈节之状。
  雷星云方在猜度那老人的身份,却听独孤恨开门见山的轻声说道:“这就是枫谷山庄庄主百变神君柳天建,柳老庄主虽然有生以来从未介入武林纷争,却是武林中最受尊敬之人……”
  雷星云冷冷接道:“不料却老年变节,竟也甘为魔宫爪牙,断送了乃父翻天神鹰柳老庄主的一生令名!”
  独孤恨笑道:“有一点不但老弟台并不详知,恐怕这也是武林中一大隐秘,眼下的枫谷山庄庄主柳天建并不姓柳……”
  微微一笑,收住话锋。
  雷星云愕然怔了一怔,道:“那么他并非翻天神鹰柳石义之子了?”
  独孤恨道:“有父之名,无父子之实,但这却是六十年前之事,那时柳石义距华山一战成名尚差三十多年,原是藉藉无名之人,江湖武林中,自然无人知道此事的底蕴。”
  雷星云如坠五里雾中,但他意识到武林之中眼下虽然已到了最是危急的关头,万劫魔宫宛如撒出了一片漫天大网,任谁也难逃出网罗!
  此刻对面大厅中众人已经坐定,觉因大师轻宣一声佛号,首先站身来说道:“如非事袜急迫,老衲等亦不敢轻造宝庄,眼下……唉!”
  他原是不善辞令之人,沉声一叹,黯然收住话锋。
  百变神君柳天建点头接道:“老朽甫游南海归来,已经大致知道眼下的形势,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万劫魔宫出而为厉,势吞江湖,即使老禅师等不来,老朽日内也要投效座前,共襄义举。”
  众人闻言喜形于色,齐齐下坐一礼,觉因大师朗声说道:“老庄主肯于出山相助,消除魔宫妖孽只在指顾之间,是诚我武林同道之福!”
  说着又复合掌一礼。
  百变神君连忙下座相拦,道:“老禅师这等多礼,叫老朽如何挡当得起。”
  众人又是一番客气,言下几乎把他当做了唯一的救星。
  雷星云看得毛发竖起,暗暗叹道:完了,这些人只顾尊崇他的老名,却不知正投向一座无底深渊,设若这批当世的领袖之人遭了不幸,即使万劫魔宫袖手不动,亦必引起一场武林中的混乱局面,看来这一场浩劫是难免了!
  只听身旁的独孤恨轻声一笑道:“长清寺一战,各派领袖人物俱已胆战心寒,乞援于柳老庄主乃是顺理成章,极其自然之事,哈……哈……”
  雷星云沉声喝道:“只怕这诡计难以使你达到目的,在下就要揭破这些隐秘之事。”
  独孤恨得意的笑道:“老朽有一句不当之言,说出来老弟台不要见怪。”
  目光在雷星云脸上扫了一眼,接道:“觉因大师等人对柳老庄主敬佩得五体投地,这不独是由于上代庄主翻天神鹰柳石义三十年前在华山武林大会上闯出来的威名,枫谷山庄被视为武林圣地,庄主被目为天下第一高手,但三十年来从不过问江湖之事,这份清高风标,更使他们衷心赞佩,此际当大劫临头,武林不保之时,柳老庄主慨允出山相助,觉因和尚等焉能不感动流涕,怎会相信你这年青娃儿之言?”
  微微一顿,又道:“何况你已被视为与本宫有了关连之人。”
  雷星云心中了然,独孤恨之言确是事实,由群雄对百变神君柳天建的神态看来,无论自己说什么难使他们相信。
  只听那大厅中的群雄一阵扰扰攘攘之后,百变神君柳天建又道:“闻说觉因老禅师欲于后日假崆峒山召开武林大会,不知除了在座诸君之外,尚有何人可来?”
  觉因大师微吁一声道:“魔宫倡乱,危害江湖,已是武林尽知之事,老衲的请柬已经遍发武林各路豪雄,但除了老衲等在座之人以外,究有何人能来,颇难预卜。”
  百变神君微微一笑,道:“醉罗汉空空大师,方外神僧,不知是否肯出而为助?”
  雷星云心中一动,立刻记起在落霞山庄之时,遇到的那个带着大酒葫芦的老僧,他曾记得醉罗汉说过:“老衲虽不一定参与崆峒之会,但届时可与你在崆峒一见。”
  这样看来,醉罗汉也许预料到了一些什么?也许……
  只听觉因大师忖思了一会,皱眉答道:“空空大师游踪无定,而且喜肉喜酒,常在醉乡,是否能参与大会,那就靠不住了!”
  百变神君低低嗯了两声,又向觉因大师道:“贵派上代掌门天幻老禅师!”
  觉因大师连忙双掌合什,肃然应道:“家师年逾百龄,而且!”
  微微沉声叹,接下去道:“五年前已移居贺兰山龙泉下院静养,自是不会来的!”
  百变神君沉思有顷,又道:“海内四老,武夷静心神尼等人是否亦能与会?”
  觉因大师忙道:“海内四老归隐多年,但念及武林安危,早已再度出山。”
  面色微微一红,又道:“离魂洞中老衲等曾一度受困,多蒙四老支援始得脱险,后日之会,谅来四老必可联袂同至,至于武夷静心神尼,虽亦系同道之中的杰出人才,但武功造诣源出少林别支,来与不来,似乎无关大局。”
  言下对武夷静心神尼并不重视。
  百变神君柳天建哈哈一笑道:“老禅师长皈依佛门,也许尚不知武林中若干特出之事,静心神尼虽是源出少林支脉,但若干年前,静心神尼却另有所遇,获传西域番僧鸠罗神功,眼下只怕已是当世之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此言一出,群雄无不大为悚动,这确是十分悚人听闻之言,同时,群雄更加佩服百变神君的见闻渊源。
  觉因大师轻宣一声佛号,道:“如若静心神尼惠然肯来,则剿万劫魔宫,更增加几分的把握了!”
  百变神君持髯一笑,徐徐说道:“综观武林正邪之间,武功路数虽是博杂不一,但推溯渊源,依然屈指可数,正派之中,大别之约有三脉,其一为贵派一脉相承,达摩祖师所遗之佛门神功,博大精深,惜乎过于深奥,能集其大成之人不多,已有日就式微之势。
  其次为张三丰祖师所遗之玄门神功,武当,昆仑,以至崆峒诸派俱浩其学,尤以剑术精绝,睥睨天下,惜乎不能发扬光大,亦有日趋凋零之叹。
  再次为九全老人所遗之三极神功,数百年来一脉单传,至先父时可谓集其大成,一度震烁武林,天下侧目,惜乎流传不广,自先父仙逝,老朽不能发扬光大,又不能尽传先世遗学,只恐就要断送于老朽之手!”
  说着顿下话锋,捋髯一叹!
  言词之中虽是满怀感叹,但神态之间却是一副骄矜自得。
  群雄俱各听得目夺神移,觉因大师赶忙合掌说道:“老庄主足以继承令先翁威德,仍为当世领袖群伦的第一高人。”
  群雄齐声附和,大加赞仰。
  百变神君傲然微笑,良久之后,徐徐又道:“至于邪派之间,流品繁杂,屈指难数,蛊毒咒符,各极其恶,但惟一称强武林者却只有西荒隐叟一脉,武功辛辣诡异,俱是偏激之学,足以与正派一较长短……”
  目光一转,慢慢接下去道:“惟西荒隐叟广收徒众,其后门下弟子纷纷倾轧,互相吞并屠杀,故而自西荒隐叟死后,又可分为三支:其一就是万劫魔宫之主,八臂飞魔独孤仇……”
  群雄讶然失色,目光俱都呆呆的投注到百变神君身上,对他如数家珍般的叙说武林典故,惊佩无已。
  百变神君柳天建顿了一顿,又道:“其次是玉面罗刹华灵仙,再次是夺命郎君南凌,这两人各极所长,但传闻彼等已在天山同死于一场拚斗之中,是则西荒隐叟一脉,就剩了万劫魔宫的八臂飞魔独孤仇一支了!
  至于武夷静心神尼获传西域鸠罗神功之后,则又与武林正邪双方变成了鼎足而三之势,但以静心神尼的佛门修为,其能从正祛邪,自是毫无疑问之事!”
  觉因大师离座而起,道:“老庄主见闻渊博,老衲等得益不少。”
  百变神君呵呵一笑道:“我等虽各得传正派绝学,充其量不过能保守先人遗业而已……”
  双眉一锁,道:“若干年前浮图山曾出了一位降龙老人,此老得天独厚,遍历宇内名山大川,远涉西域塞外,历经五十年之久,竟将正邪双方,西域塞外,举凡天下所有之学,无不习学殆尽,可谓亘古以来,集正邪大成之学于一身之惟一之人,此老毕生未曾开门收徒,却将毕生所得去芜存精,将正邪之学综合为用,编著了一部‘降龙真经’,此书所载,方是天下第一奇学。”
  众人肃然无声,对“降龙真经”以至几经散失,而改称“降龙残篇”之事,均有所耳闻,但此书究竟流于何处,传于何人之手,却是从未闻听之事。
  雷星云俱已听得字字入耳,心中暗暗欣幸,只恨那“降龙残篇”上俱是极为艰深难解之学,一时不易融会贯通,至少亦须下个三五年苦功,方可全部学成,否则岂非仅凭自己之力就足以力挽狂澜,消弭这一场武林浩劫。
  方在忖思之中,只听那大厅之中又已改变了话题,觉因大师力辞领导之责,公推百变神君柳天建为领袖群伦,进剿万劫魔宫的主宰之人!
  雷星云不由顿足叹道:“完了!完了!”
  独孤恨微微一笑,忽然把那窗户轻轻关了起来。
  雷星云心情沉重,已无心再听下去之意,那百变神君柳天建不拘他是否柳天义的传人,以独孤恨在此的情形看来,其为万劫魔宫之人已是毫无疑问之事,眼下觉因大师等不辨黑白,自必难逃他的诡计阴谋。
  而且听百变神君言中之意,有欲图将醉罗汉,静心神尼等人一网打尽之意,也许不致在这枫谷山庄对群雄下手。
  他暗暗细付,百变神君目前已变成了群雄领袖之人,后日崆峒之会自必由他出头主持,那么,一场空前的惨剧,也许要发生在崆峒山头。
  只听独孤恨笑道:“老弟台已目睹这些情况,眼下群雄已入本宫罗网,生杀予夺,不过本宫之主一言立决,武林大势谁属,不难一目了然了!”
  说罢呵呵而笑,一副踌躇满志之色。
  雷星云冷哼一声,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雷某已身安危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任凭魔宫如何势大,在下只要有一口气在,那魔宫之主就别想安枕一天。”
  独孤恨大笑道:“老弟台豪气干云,可敬可佩……”
  面色一变,道:“但这些事并非全无挽救余地,老朽可以代表本宫之主答应你三个优厚的条件,”
  雷星云大滋疑念,但却目射怒光,默然不语。
  独孤恨目注雷星云微笑言道:“第一,黑龙帮刑堂堂主伍伯凌缚交老弟台,杀剥留存,悉由老弟台任意处置。”
  雷星云呆了一呆,道:“有什么交换条件?”
  独孤恨微微一笑,顾自接下去道:“第二,放出谷幽兰姑娘,与老弟台结成佳侣。第三,本宫主召回所有派出之人,永居西荒,不入中原一步,化干戈为玉帛。”
  雷星云厉喝道:“说吧!到底有什么条件?”
  独孤恨缓缓从怀中掏出一页绢幅,递到雷星云手上道:“老弟台先看看这个再说。”
  雷星云接过看时,不禁讶然一惊!
  原来那正是自己在离魂洞前为海内四老迫夺“降龙残篇”时,所撕下来的第一页封面。
  那封面自己撕下了来原是取信于海内四老,使他们知道自己确已把“降龙残篇”毁去,免得再动谋夺的念头。
  但以后自己伤重昏迷,也就未再注意到这封面的去向,料不到却为独孤恨把它检了起来。
  当下冷冷一笑道:“看来魔宫之主定然也是觊觎这一部武林秘笈了!”
  独孤恨道:“只要你肯牺牲此书,不但可报父母之仇,得遂琴瑟之愿,而且可使武林转危为安,挽救一场势所难免的江湖浩劫,则老弟台不但功高盖世,而且可以名传千古,永为后人敬仰!”
  雷星云冷冷一笑道:“‘降龙残篇’确然曾流入在下之手,但离魂洞前早已毁去,难道尊驾竟毫无所知么?”
  独孤恨笑道:“千古秘笈,得来非易,岂能如此轻易毁去,想来老弟台必然另有抄本,已妥存于另一隐秘之处?”
  雷星云心头暗笑,冷冷的道:“设若在下已将‘降龙残篇’上所载之学俱已熟记胸中,而将之毁去了呢?”
  独孤恨全身震了一震,笑道:“这是老弟台欺人之谈,想那‘降龙残篇’是何等博杂之学,任凭你是如何聪颖之人,也难在短短时日之中,将它全部背诵下来,这是绝无可能之事。”
  雷星云心中一动,暗忖:他既不肯相信,何不将计就计的骗上他一骗,眼下之局,设若被他确知“降龙残篇”已毁,也许他会设计谋害自己,反而难以离开此处。
  当下皱眉说道:“尊驾果然料事如神,但在下的抄本,却藏在距此极远的一个不为人知之处,而且,在下必须思虑上一夜,待明晨再做决定。”
  独孤恨沉吟半晌,道:“好吧,如此就以明晨为期,希望老弟台有所抉择。”
  当下方与雷星云就坐入席,斟酒添菜,饱餐一顿。
  饭后已是深夜二更以后,独孤恨亲送雷星云回房就寝。
  秋菊、冬青两个小婢,早又把房中打扫得一尘不染,鼎炉内焚起了上好的檀香,氤氲满室,醺人欲醉。
  右面房门依然紧闭,春桃夏红两个小婢守在门前,雷星云原想进去探视那白发老妪一下,但想到她那冷热无常,疾言厉色之状,不由收住脚步,迳自走向左面卧房中来,挥退小婢,登榻跌坐。
  他脑海中思绪潮涌,意念翻腾,久久无法定下心来。
  他暗暗思忖:休说自己没有“降龙残篇”的抄本给他,就算给他,独孤恨也不会遵守诺言,显然这只是诈骗的一种手段。
  眼下万劫魔宫已是气焰万丈,势吞江湖,若果再将“降龙残篇”的武功得去,则异日武林之中岂非永无噍类了!
  他越想越是不安,而且在这深夜之中,益感孤独,忽然,他想到了那白发老妪,她虽然脾气甚大,冷暖无常,但武功高深,一团正气,自己处于此种窘迫之境,何妨试探着和她商议一下,也许她能有个妥当的主意。
  当下以传音入密喊道:“洪老前辈,洪老前辈……”
  但久久无人应声。
  他再试探着喊了两声,依然毫无反响。
  雷星云大为诧异,心想是她又犯了病了,还是睡熟了未曾听见,否则怎会对自己不理不睬。
  他轻轻跳下床来,先在门前侧耳听了一会,隐隐听得四个小婢俱在门前静坐,彼此均匀的呼吸之声清晰可闻。
  雷星云略一犹豫,立刻施展“化影逝身”的轻功绝技,犹如幽灵鬼魅一般从后窗中悄疾无声的飘了出来。
  院中阗寂无人,夜凉如水,雷星云毫无顾忌的轻步走到右面卧房窗下,摒息凝神的侧耳细听。
  房中静寂如死,听不到丝毫呼吸之声。
  他大为疑讶,默运“凌虚摄物”神功,右手距离窗扇半尺余远,缓缓向起一抬,那窗户立刻无声无息的随着他的掌势打了开来。
  雷星云探首向房中看去,只见房中空空荡荡,床榻上空旷无人,那里还有白发老妪的踪影。
  他木然呆呆立了半晌,暗忖:她是被魔宫之人暗中谋害了还是已经离此而去?
  他无法猜得出事实真相,但他想到烛孤恨对这白发老妪似乎并不重视,而且他方才一直陪着自己,要谋害她也无从下手,必然是她已经离此而去了!
  雷星云忽忽若失,心想:自己留此无益,眼下只有设法找到觉因大师等人,将自己所见的实情告诉他们,不论他们相信与否,总可提高一些惊觉之心,而自己也就算稍微尽了一点份内应尽之责。
  然后他必须设法救出谷幽兰,再另筹对抗万劫魔宫之策。
  念转心动,当下不再迟疑,立刻飞身而起,向方才百变神君柳天建与觉因大师等一干群雄会聚的大厅扑去。
  他轻功提纵身法已入化境,穿房越脊,有如一缕轻烟,眨眼之间,就已扑落到那所大厅之上。
  但此时早已人去声寂,灯火俱熄,再不见半条人影。
  那座大厅正对雷星云与独孤恨谈宴之处的厅房,一旁相连的就是囚禁谷幽兰的石室。
  雷星云见群雄已散,石室在迩,立刻身形鹘起,又朝石室扑去!
  但围绕石室四转,但见石室坚牢,并无门窗出路,似是除了厅房壁间那个小洞之外,再无可以通达之处。
  雷星云身形复起,闪电般掩袭到厅房之内,厅房中黑沉无人,那与石室相连的一侧,黑布棉帘又复拉了起来。
  他急忙扯开棉帘,运足目力向内看去,只见石室中毒蛇如前,仍然昂首吐舌,拚力向中间挣动,但在那群蛇包围的小小空隙之中,谷幽兰的踪影却早已逝去。
  雷星云踌躇半晌,暗忖,这石室必然是有着机关布设之地,且幸自己与独孤恨有明晨之约,他既以谷幽兰生死相胁,谅来不会立刻加以杀害,只要自己在今夜之间找出她的踪迹,救她出来,也就是了。
  忖思既定,又复闪身出来,扑上房去。
  但前后数十重院落,楼阁相连,房舍栉比,而且百变神君柳天建既与万劫魔宫相连,这枫谷山庄之内必定机关重重,要想平空找出谷幽兰的下落,确是十分不易之事。
  他穿房越脊,耐下性子,细细探索搜寻,但偌大一座庄院,即使费下一夜时间,也难找出丝亳征兆。
  幸而庄院之内防守并不严密,只有几个打更巡夜之人偶而出没,使雷星云始能从容探索,如入无人之境。
  前后约经过盏茶之久,雷星云已沿着整个山庄奔驰了两遍,每一个院落都已寻遍,不但未找出谷幽兰下落,连觉因大师等人也不知究是住在那进院庄之内。
  他不禁然若丧,垂头叹息,谷幽兰或许已被移往另一严密之处,但觉因大师等十余人之多,设若住在庄院之内,怎会寻不出一点蛛丝马迹?难道他们业已离此而去,还是已经遭了那百变神君柳天建与独孤恨的毒谋暗算?
  此际已是三更之后,再过两个时辰就已到了黎明,设若在这两个时辰之内不能救出谷幽兰,与找到觉因大师等人的下落,则天亮之后,势非陷于僵局,将更使自己进退两难了。
  此时他停身于一处庭国之中的数株枯树之下,方在默默忖思之际,忽听身后有人嗤的一笑,道:“傻瓜,又发什么呆了?”
  雷星云蓦然一惊,急忙旋身看时,赫然竟是那白发老妪有如幽灵鬼魅一般又出现在自己身后。
  雷星云对她屡次凌辱自己之言,心中老大不快,此时正当烦燥忧闷之际,更是薄蕴怒意,当下冷冷应了一声道:“老前辈还没离开这里么?”
  白发老妪目光凛然看了他一眼,道:“我倒有意离开,只是不忍看你陷身罗网之内,眼下形势危机一发,我们既是一块来的,还是一块走吧!”
  雷星云摇头一笑道:“在下尚有未完之事,只好请老前辈先走一步了!”
  白发老妪忽而凄凉的一笑道:“老身眼下虽然病势已好,但随时随地都会复发,尤其不能再运功对敌,难道你就放心让我一人离去么?”
  雷星云闻言不由呆了一呆,暗道:“这又奇了!我与你萍水相逢,又有什么义务要永远照顾于你?难道从此就被你赖上了不成?”
  当下双眉紧皱,目注白发老妪道:“眼下这庄院之中防守并不严密,以老前辈的轻功绝技,不难轻易的离此而去,但愿老前辈此后善保病体,找一处山明水秀之乡安渡余年,”
  微微一笑,又道:“至于在下,俗务冗杂,分身乏术,势难相随照顾,只好与老前辈就此分手了!”
  说毕转身就欲离去。
  白发老妪眸光中闪动出一片晶莹的泪光,身形飘然一幌,拦在他的面前道:“此行收获已丰,枫谷山庄之秘已然探得清清楚楚,正宜适时离去,难道这里对你还有什么留恋么?”
  雷星云见她苦缠不已,心中老大不耐,沉声说道:“不瞒你说,在下要救出一位受难的姑娘!”
  白发老妪冷冷的道:“就是那魔宫之中的丫头么?”
  雷星云呆了一呆,暗道:她如何会知道此事,但他却无暇追问原因,不假思索的应道:“不错,她如非因我之故,当不致陷于缧绁之中!在下势难不顾而去。”
  白发老妪身形微微抖动了一下,道:“救她也许不难,但救出之后你准备怎样,要娶她为妻么?”
  雷星云顺口答道:“就算娶了她也不算什么过份之事!”
  白发老妪身形猛烈的摇了一摇,挥挥手道:“好了!你去吧!”
  说着神情黯然的转开头去。
  雷星云倒不由有了一些后悔之意,但却有点不解的道:“老前辈珍重了,最好快些离开这里吧!”
  那白发老妪并不理睬,双肩却猛烈的不住抽搐,显然她竟因而激动得轻轻的哭泣了起来。
  雷星云大为讶异,对她的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当下走上一步道:“老前辈难道病体又……”
  但他一言未毕,那白发老妪却厉声呵叱道:“我就是死了也不用你管!”
  这接着霍然转身,就是一掌劈来!
  雷星云大吃一惊,那一掌迅快凌厉,显然是蕴足内力而发,当下连忙一式“金鲤倒穿波”身形一跃而起,倒翻出丈余远近,方才侥幸躲了开去。
  饶是躲避得快,但左臂也被掌风扫拂了一下,一时奇痛彻骨,一条左臂几如折断了一般。
  白发老妪一掌劈出,恨恨的哼了一声,立即身形鹘起,两个起落,就已消隐于夜色之中。
  雷星云抚弄了一下被掌风击中的左臂,幸而尚无大碍,但他一时却不免惝恍如梦,大惑不解。
  那白发老妪确是个神秘难测之人,那高深的武功,突如奇来的怪病,和在马车中时对自己那失常的亲之态,如今竟因自己不愿随她离去而出掌突袭,处处都令人如坠五里雾中。
  雷星云忖思了一会,心想她必是一个有了疯病之人,那自是她年青时在爱情上受到了过度的刺激所致。
  然而眼下乱事如麻,身处险境,已无暇再去思忖这些,幸而此地是庄院中较为偏僻之处,他与那白发老妪的一番争执无人发觉,当下略一审度地势,又复身形鹘起,向前面院落跃去。
  他又一连跃越了数重院落,依然毫无线索可寻,心想:这样下去,就算探到天明恐也一无所获,眼下势非抓个巡夜打更之人追问一下不可。
  此际他正处身于一座侧院的废园之内,想罢立即隐身一丛低矮的花木丛草之间,摒息而待。
  不久,忽见正面房上一条人影疾扑而下,身手快捷,其疾如箭,顺着院墙向后院扑去。
  雷星云暗忖:这必是枫谷山庄中暗中护院巡查之人,不假思忖,幌身而出,有如苍鹰搏兔般向那人肩头抓去。
  他已看出此人身手不弱,故而施出的擒拏手法,是“降龙残篇”之中的一招绝学,诡奇快捷,谅来那人必然无可逃遁。
  殊料这一着却出了他的意料之外,那人闻得身后衣袂啸风之声,似是已有闻声辨位之能,身形轻俏的一转,反手就向雷星云递到的右手腕脉反扣过去。
  雷星云大吃一惊!料不到此人应变如此神速,不但闪身之间破解了自己的招术,而且以攻制攻,立刻争取主动,出招认穴竟而奇准无比。
  但他当下却不敢怠慢,心知已经遇上了劲敌,连忙撤臂收招,同时左掌突出,蕴足七成功力,当胸击去!
  那人毫无惧意,立刻挥掌相迎。
  一声蓬然大震,两人竟而各退后了一步。
  雷星云骇异无比,定神看去,只见那人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面泛桃花,似乎极美,一身绿衣劲装,益发显得身材婀娜。
  那绿衣少女也面露骇异之色,目注雷星云呆呆无语。
  乍看之下,雷星云原认为她是谷幽兰的姐姐,但细看之下却又完全不像,而且谷幽兰的姐姐惯穿红衣,此女却是一身翠绿。
  他微微忖思了一下,道:“你是什么人?”
  绿衣少女应声叱道:“凭你也配问么?”
  雷星云被激得满腹怒火,沉声喝道:“如你不吐实言,休怪在下出手无情!”
  绿衣少女勃然大怒,柳眉高扬,娇叱道:“我正要抓你来审审口供!”
  一言甫毕,素手暴扬,向雷星云迎面就打!
  雷星云冷哼一声,一掌迎去。
  那绿衣少女一掌出手,诱得雷星云挥掌来接之时,却中途一变,改击为点,向雷星云“膻中穴”点去。
  雷星云冷笑一声,道:“来得好!”
  同样的一变招式,右肘下沉,以刃风掌法去削她点来回手腕。
  一时两人掌取要害,指袭大穴,一时掌力如山,指锋似剪,展开了一场抢制先机的快攻。
  雷星云愈打愈是惊骇,这绿衣少女的武功看来与自己竟在伯仲之间,凭她小小年纪怎会有这等高深成就?难道她也像自己一样,有着一段不世的奇遇么?”
  两人愈打愈烈,招来招往,间不容发,两人却俱皆破解得恰到好处,看来数百招以内很难分出胜负。
  绿衣少女柳眉深蹙,满面怒容,似也惊骇于雷星云不过十七八岁的一个少年,怎会有这等出神入化的武功。
  她越来越是不耐,招式也越来越紧,疾如风雨,把雷星云罩在一片呼啸的掌力指风之内。
  雷星云心头暗忖:凭这一个少女就使自己手忙脚乱,难以取胜,若待独孤恨,百变神君等人赶来,自己岂非就要束手被擒不可,是故他反而定下心来,以静制动,保存实力,乘隙出手。
  那绿衣少女一连六七十招,仍未能沾得雷星云半丝寸缕,心头暴怒已极,忽然连攻三招,跃退数步。
  雷星云原认为她要藉机逃走,正待迫进追捕,却见她霍然由背后拔出了一柄寒光森森的短剑。
  雷星云冷冷一笑,暗道:拳脚上尚且让你讨不了好去,剑法上大概更要胜你一筹。
  忖思之间,也霍然拔出了肩头的青芒宝剑。
  那绿衣少女一言不发,短剑划越一片森森寒光,向雷星云立刻一招出手!
  雷星云方欲举剑相迎,忽听不远处传出了一声低沉的佛号之声,他微微一愕,连忙闪身避开绿衣少女攻来的一剑,定神向那发声之处看去。
  只见两丈之外不知何时又来了一个宽袍大袖,白眉如雪的老年尼姑。

  第八章  真伪莫辨
  尼姑掣剑在手,当下危迫之中,一招“八方风雨”抖手施了出来,向绿衣少女的短剑反击过去!
  但见青芒暴涨,耀眼欲花,一时剑气漫天,寒芒袭人。
  绿衣少女掌指上久战不能取胜,方始愤而拔剑,不料雷星云剑法尤为精绝,一招“八方风雨”,手中的青芒剑宛如化做了千百道剑锋同时刺到一般,威势所及,笼罩数尺方圆。
  绿衣少女被迫易攻为守,先机尽失。
  雷星云一招出手,迫得绿衣少女手忙脚乱,冷声一笑,收剑不攻。
  那白眉如雪的老尼姑巍然站在两丈之外,目光朗若寒星,不停在雷星云身上打量,显然她是与那绿衣少女一伙之人。
  雷星云心中大滋疑念,难道万劫魔宫之中尚有尼姑不成?
  绿衣少女虽被雷星云一招迫得手忙脚乱,但她似是个性极强之人,柳眉倒竖,银牙紧咬,短剑一抡,又是一招抢攻过来。
  这一招变起仓促,诡谲无比,而且她那一转之间,迅捷无伦,似是任何招数都无法封拦得住。
  雷星云大吃一惊!绿衣少女此刻已经掩袭到了他的肩下,手中长剑反而成了多余的累赘,匆忙中只好猛提内力,用右肘向她撞了过去!
  同时,他凛然心想:这算什么打法?自己对敌经验虽然不广,但这却是初次遇到的新奇战法。
  绿衣少女似是早已算出了他此一必然的反应,那骈指一点竟又是一记虚招,身形再度霍然一转,又向右侧飘来。
  雷星云右肘一撞,原是险招,绿衣少女快速得目不暇接的身形连转,使他不由转而陷入手忙脚乱之中。
  耳际间但听绿衣少女冷声一笑,喝道:“纳命来吧!”
  眼前寒光突闪,绿衣少女的锋利短剑,已经连肩带背削了过来!
  雷星云身形未稳,失去出招格拒之能,只好强提内力,奋力一跃,向一侧退了开去。
  只听“嗤”的一声,饶是雷星云闪避得快,左襟之上也被绿衣少女的剑锋划破了一条半尺长的裂口!
  雷星云既羞且怒,料不到自己竟一时疏于提防,竟几乎栽到这么小丫头的手中,不由脸红耳烫,俊目圆睁。
  绿衣少女见雷星云竟能从她剑下逃了出去,不由也呆了一呆,但却手持短剑,威风八面的傲然而笑。
  雷星云怒喝道:“你这算什么战法?”
  绿衣少女冷笑道:“取胜之道,全在随机应变,何必墨守成规。”
  雷星云心头大怒,青芒剑一摇,喝道:“小心了!”
  一招“横扫乾坤”,势如狂飙突起,向绿衣少女卷了过去。
  这原是南凌剑法“夺命三剑”中的第二招,一经旋了出来,威势又自不同,只见丈余之内均是森森剑气,把绿衣少女完全罩于一片漫天大网般的寒芒之中。
  绿衣少女顿时花容失色,惶然无措,手中短剑章法大乱,只好一面疯狂挥舞,一面猛然向后跃去。
  但雷星云这招“横扫乾坤”,变化繁复,犹如长蛇缠身,任凭绿衣少女如何挣扎后退,闪闪寒光始终罩在周身数处大穴之上。
  但听“嗤,嗤”数声,绿衣少女的前胸后背,已被雷星云剑锋划破了五六道长约数寸的裂口。
  雷星云微微一笑,收住剑招。
  如非他对绿衣少女的来历存了疑念,即使不能把她斩于剑下,也必将使她受到重伤。
  绿衣少女粉面通红,杏目圆睁,微微呆怔了一下,喝道:“今天我算与你拚了!”
  一挺短剑,又欲攻上!
  雷星云眉头一皱,忖道:我已经对你手下留情,难道你当真非要找死不成?
  方欲挥剑迎击,忽见那在一侧静立良久的老尼姑一幌身飘了过来,喝道:“徒儿住手!”
  绿衣少女退步收剑,望了老尼姑一眼,道:“师父!他欺负我……”
  老尼姑慈眉善目的微微一笑,道:“不要紧,师父替你出气!”
  雷星云闻言倒不由吃了一惊!与绿衣少女力拚数招,互有荣辱,使他惊凛于武林中当真处处皆有高人,轻敌之念不由大减。
  这老尼姑既是绿衣少女的师父,武功自是比她更见高强,当下连忙摒神凝气,全力待敌。
  老尼姑缓缓向前走了几步,脚下不丁不八,轻而松之的笑向雷星云道:“小施主年纪青青,居然有这等出神入化的武功,定是大有来头之人,不知施主可肯将师承门派见告?”
  雷星云微微呆了一呆道:“在下并未正式拜师,微末之技,纯系自己体会习练而来的……”
  老尼姑双目神光激射,沉声喝道:“小施主,这话未免过份欺人了!
  微微一笑,接道:“贫尼已然观看多时,如系单一系统之学,即使你不说,贫尼也能看出你的师承门派,只是你那掌劈指点之中,却融聚了正邪各派的无数精华之招,甚至竟有西域神功掺杂其内,而你的剑术又是南凌老人独创的南凌剑法,这就使贫尼不能不大惑不解了!”
  雷星云暗暗心惊,暗忖:这老尼姑见闻渊博,果然是不可轻视之人,他早已知道“降龙残篇”是融聚正邪各派中精粹之学相辅相成而来,但他却无法将此事说出,故而呐呐的道:“事实确是如此,老前辈硬要不信,那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老尼姑仍然笑道:“你虽然博通天下正邪各派武技之长,惜乎博而未精,而且真正精粹之学,尚未见你施展出来。”
  微微一顿,有些感叹的接下去道:“假以时日,当有大成,也许这又是武林之中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雷星云笑道:“老前辈过奖了,在下愧不敢当!”
  老尼姑双目一凛道:“你当真不肯把出身来历说出来吗?”
  雷星云朗声接道:“请恕在下有难言之隐,老前辈不要逼人太甚!”
  绿衣少女在一旁依然扬眉怒目,手扬短剑,杀气腾腾,见老尼姑尽和雷星云说些无关紧要之言,有些不耐的樱唇一泯,道:“师父?杀了他吧,用得着向他问长问短吗?”
  老尼姑微微点头道:“如果他不肯坦诚直言,就休想逃得出为师的掌下。”
  目光一转,向雷星云喝道:“你别认为自己武功不弱,就可目中无人,须知贫尼可不是心慈面善之人,如若你固执不化,一味倔强,管教你讨不了好去!”
  雷星云冷冷一笑道:“在下与老前辈初逢乍见,并无义务一定要答覆所询之言,在下尚有急事在身,只好就此别过了!”
  说毕,转身欲行。
  老尼姑已蕴怒意,沉声喝道:“你当真不想活了吗?”
  大袖起处,一掌拍了出去!
  雷星云心中又急又怒,但他知道这老尼姑是个十分难惹之人,收步转身,提足七成以上的功力,一招罡阳掌法,迎了上去!
  两力相接,雷星云但感心头一震,几乎将提聚的内力震得散了开去,一时马步不稳,不由自主退后了一步。
  老尼姑身形连幌几幌,但终于还是稳了下来,当下也不由有些讶然失色,冷冷一哼道:“贫尼倒又低估你了!失传已久的罡阳神掌竟然又从你身上复现于世,看来你的出身更不简单了!”
  雷星云朗声一笑道:“正如老前辈所说,在下之学博杂万端,如若尽情施展出来,也许老前辈很难讨得了公道。”
  老尼姑放声一笑道:“这又是你低估了老身了!”
  当下腿未屈膝,脚不移步,却如幽灵一般忽然向前迫近了一步,喝道:“三招之内,足可叫你命赴黄泉!”
  那神情姿态,使雷星云着实吃了一惊,老尼姑凝神聚力,有如岳峙渊停,再度出手,定必更有狠招。
  但她并未立即出手,冷声喝道:“贫尼再问你一句,看你成就不弱,前途辉煌,因何要甘为魔宫驱使?”
  雷星云呆了一呆,道:“在下与万劫魔宫有不共戴天之仇,怎会反受魔宫驱使!”
  老尼姑也呆了一呆,道:“莫非贫尼又看错了你不成?”
  目光一转,接道:“休要在贫尼面前卖弄狡诈,你如非魔宫之徒,怎能有这种博杂武功?”
  雷星云此刻已可判定老尼姑必非魔宫之人,当下双拳一拱,和颜悦色的道:“老前辈确是误会在下了,在下父母皆死于魔宫妖人之手,此来正是要寻找仇人踪迹……”
  老尼姑淡淡的嗯了一声,道:“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雷星云连忙十分恭谨的道:“在下姓雷名星云,还没请教老前辈上下怎样称呼?”
  老尼姑道:“贫尼静心,听说过吗?”
  雷星云“啊”了一声,忙道:“原来竟是老前辈到了,晚辈有眼无珠,实在罪该万死!”
  说着忙又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他神情十分激动,他万没想到静心神尼会远自武夷来到此处,一时几乎连眼泪都要流了出来。
  老尼姑平静的看着他,笑道:“你这是怎么了?”
  雷星云勉强忍住滚动的泪珠,强笑道:“晚辈久仰老前辈大名,而且……几乎要去武夷拜……”
  激动的情绪,使他显得有些口齿不清起来,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呐呐了一会,又急不及待的转向绿衣少女作了一揖,道:“请恕在下冒味,姑娘可是……姓……姓……”
  绿衣少女见他那等紧张激动之状,忍不住噗嗤一笑,道:“我叫白玉菁。”
  雷星云闻言益发激动起来,盯定的凝注了她一会,两行豆大的泪珠终于忍不住滚滚的流了出来。
  他颤抖着问道:“那么黑龙帮的白堂主……”
  白玉菁闻言一震,凄然应道:“就是先父。”
  秀目之中立即也涌出了两行泪水。
  雷星云黯然问道:“姑娘可是已经获得了白师伯的凶讯?”
  白玉菁泪眼馍糊的点了点头,忽然全身一阵颤抖,扑身投进静心神尼怀中,呜呜咽咽的嚎淘痛哭了起来。
  静心神尼果是修为高深,喜怒哀乐不着皮相之人,只两条白如霜雪的长眉微微皱了一皱,轻拍着白玉菁的肩头,目注雷星云不语。
  白玉菁哀哀哭了一会,收住哭声,一面拉起襟前丝巾揩拭着泪渍,一面向雷星云问道:“那你一定是雷师叔的……儿子了?”
  雷星云轻声应道:“正是在下。”
  不由又顿足哭道:“白师伯如非为了救我之命,也不致于……唉!这完全是在下的罪过了!”
  言下哀恸欲绝,凄不成声。
  白玉菁长长吁了口气道:“这也怪不得你,人死不能复活,眼下……咱们只有设法报仇要紧!”
  雷星云慨然朗声说道:“在下可对天发誓,不论情势如何,即使赴汤蹈火,也要踏破万劫魔宫,活抓伍伯凌碎尸万段。”
  白玉菁毕竟不脱天真稚气,眸光闪动,不停的在雷星云脸上转了一阵,道:“你的武功实在不错,尤其那两手剑法,可能我当真有些打你不过。”
  她脸上泪渍未干,此刻却又浮起了一层笑意。
  雷星云不由有些脸红,一时不知应该如何作答,嗯嗯两声,含含糊糊的应付了过去。
  白玉菁柳眉一扬,又道:“你今年十几岁了?”
  雷星云忙道:“在下痴长一十七岁,不知姑娘贵庚……”
  白玉菁泯嘴一笑道:“你大我一岁,我十六了!”
  柳眉微微一皱,又道:“你叫我姑娘,我该叫你什么呢?叫雷大侠吗?”
  雷星云又是一阵脸红,连连摆手道:“不!不!在下怎么敢当!”
  静心神尼忽然微微一笑道:“你俩身世相同,又是先世至交,如依我说,就以年齿的长幼,以兄妹相称吧!”
  白玉菁天真的一笑道:“既是师父吩咐了,我就叫你云哥吧!”
  眸光一转,有些赧然的道:“方才是我不好,不该动手就打,要真失手把你打伤了或是……打死了,那我可真的后悔一辈子了!”
  说过之后,又觉得措辞之中有甚多唐突不妥之处,一时双颊泛起一片红霞,俯首无语。
  雷星云也觉得十分窘迫,呐呐的道:“不!不!菁妹!是我不好,是我……是我该死!”
  静心神尼爽朗的一笑,道:“此后你们互慰互勉,共报父母大仇,彼此间相亲相爱,一心一德,老身也就算卸去了一付重担了!”
  白玉菁怔了一怔,忽然又一头扑向静心神尼怀中,嚷道:“不!师父!我不能离开您老人家!”
  静心神尼笑道:“傻孩子!难道你能一辈子跟着师父吗?”
  微微一顿,又道:“为师的功夫,已经全部教给了你,你就是我唯一承继衣钵的弟子,只要你能潜心研练,将来的成就不难凌驾为师之上,使我鸠罗一脉更加发扬光大!至于为师,待了却这一两桩心愿之后,就要遍历名山大川,带着你同行不但是为师的累赘,也担误了你的事情,何况你年纪虽小,既有了伴儿,也该在江湖上历练了!”
  白玉菁双泪盈眶,频频摇着头道:“不!不!我就是不能离开您老人家,不管您到那儿,我就要跟到那儿。”
  说时紧紧扯住静心神尼衣襟,像是生怕她就要离去一般。
  静心神尼笑道:“还记得当年为师的话吗?你尘缘未断,不能投入空门,又怎能跟随为师一生呢?”
  接着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依我看这孩子还不错嘛,跟你倒像是天生的一对儿。”
  白玉菁大为羞窘,脸儿红红的滚在静心神尼怀里嚷道:“师父不要乱说,说什么我也不能离开您。”
  静心神尼附在白玉菁耳边之言,虽然声音极低,但雷星云依然听得清清楚楚,不但同样的羞窘无地,同时心头更是吃了一惊,当下忙以话岔道:“眼下万劫魔宫大举入侵,武林岌岌可危,老前辈适时而至,必能力挽狂澜,使江湖同道免遭荼毒!”
  静心神尼淡淡一笑,拦住他的话道:“你不要错会了贫尼之意,魔宫入侵,进窥中原,概与贫尼无关,须知贫尼现为西域鸠罗神功一脉传人,与正邪对方已成鼎足而三之势,而且鸠罗一脉两代中仅我师徒二人形单影只,是以不能淌这混水!”
  微微一顿,又道:“就是你们两人,贫尼也不主张介入这复什的纠纷之内,报得了亲仇之后,还是远走边关,觅一处清静之地,先把武功练好……”
  雷星云大感意外,不由岔道:“那么此时此地,老前辈却又因何而来?而且晚辈与……菁妹既是要报父母之仇,就不能不捣毁魔宫,与邪恶为敌……”
  静心神尼哼了一声,道:“贫尼与我徒儿已在黑龙帮查得清清楚楚,罪魁祸首只在伍伯凌一人,如若那魔宫之主八臂飞魔肯卖贫尼的面子,迫他交出此人任凭你们杀剐也就够了!何必定要追究到底?”
  雷星云十分激动的道:“我那白师伯遗言曾说:杀害我父母的虽是伍伯凌一人,但他却是受魔宫之主的指使,如要报仇,就须把目标放在万劫魔宫之上!”
  目光凛然一转,又道:“何况万劫魔宫纵使爪牙密布江湖之中,狡诈毒辣,阴谋百出,近月以来,遇害而死的武林中人何止千百,眼下血腥处处,魔影幢幢,武林各派掌门以及四路豪雄纷纷四下,欲图共聚崆峒,直捣魔宫,虽然长清寺一战,已经大受挫折,但每人仍有虽死必战,誓灭妖氛之心,老前辈为武林共仰之名宿,难道就忍心坐视,眼看着万劫魔宫蚕食鲸吞,将天下江湖俱皆陷于魔掌之下吗?”
  这番话他说得慷慨激昂,义正辞严,目光闪烁,咄咄逼人!
  静心神尼冷冷哼了一声道:“老身已然活了这大一把年纪,难道还要听你教训吗?”
  雷星云连忙躬身一礼,道:“晚辈不敢!”
  静心神尼慨然叹吁了一声又道:“这也难怪你如此激动,不过,近数十年以来,江湖间并无若何巨大祸变,一般以正大门派自许之辈,多数耽于逸乐,不知进取,以致日渐式微,颓败不振,而且傲气凌人,自尊自大,万劫魔宫之乘虚而入,实亦为正大门派自取之咎,这一场江湖杀劫,正是一次最好的教训……”
  雷星云忍不住叹道:“眼下各派掌门等已落入魔宫妖人阴谋之中,设若被一网打尽,魔宫徒众势必长驱而入,江湖之中又有谁能挡得了他们的凶锋,必然会弄得生灵涂炭,民无噍类,到处卷起一片腥风血雨!”
  静心神尼坦然笑道:“你也太孩子气了!天下武林何等之大,俗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各大门派虽然似已尽出高手,由掌门人亲率而来,实则依贫尼所知各大门派仍然留有退步,各保实力,即使他们全军覆没,各大门派亦不致因而沦亡,何况此外尚有无数名宿隐士,身怀绝学之人,也不能当真眼看着万劫魔宫霸服天下!”
  雷星云有些不解的道:“老前辈概不肯与万劫魔宫为敌,因何却要命驾西来?”
  静心神尼笑道:“老身所以要远途而来,第一是要帮我徒儿报了她的杀父之仇,顺便为她安排一个适当的归宿,其次!”
  声调一变,沉声说道:“老身要找几个人算一笔四十年前的旧账!”
  雷星云讶然问道:“不知道是什么人与老前辈结过梁子?”
  静心神尼微一沉忖道:“告诉你也无妨,他们几人也是武林中颇有名头之人,当年曾经睥睨江湖的海内四老!”
  雷星云啊了一声,心头说不出是惊是喜,方欲答言之际,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极轻的脚步之声。
  心头一惊,反而忘记了欲说之言。
  同时,他此际似是方才想起自己是置身何处?独孤恨,百变神君柳天建等自然都是老谋深算,诡计多端之人,怎会这样疏于防范,自己在此与白玉菁,静心神尼交手互搏,忘形谈笑,至少也有半个时辰之久,在这静夜之中,那声音足可使全庄之人均能听到,何以庄内却悄无声息,仿佛本无人知觉一般?
  更奇的是连那打更巡守之人也无一人经过此处。
  静心神尼也已听到了那轻轻的脚步之声,凝神不语,缓缓转身向那发声之处遥遥看去。
  此际他们是置身于一座废园之内,那声音似是来自门口,但一排枯萎的花树挡住了视线,无法看到那面的情形。
  同时,那脚步声虽是极轻,但雷星云听得出那是一个武功极高之人故意收重脚步,发出的声音,似是有意要使他们听到。
  就当他们凝神倾听之际,那声音突然而止。
  但随之是极轻极轻的一声低咳。
  静心神尼淡淡一笑道:“想是咱们惊扰了此地的主人了!”
  一言甫毕,只听一阵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
  雷星云连忙紧走两步,急急的向静心神尼轻声说道:“这枫谷山庄庄主也是魔宫爪牙,晚辈亲眼看到他……”
  静心神尼毫不在意的微一拂手,制止他再说下去,只听一片脚步之声传了过来,同时灯火齐明,照耀如昼。
  只见百变神君柳天建面凝笑意,大步当先,身后紧随着十余个挑灯的健仆,个个双目呆直,面色肃然,像两列石像一般。
  柳天建双拳一拱,道:“老朽昏庸,竟不知神尼光临寒舍,失迎!失迎!”
  静心神尼淡淡一笑道:“骚扰了!”
  柳天建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道:“神尼说那里话来,向闻神尼继承西域鸠罗神僧一脉,与中原武林分庭抗礼,老朽正欲仆马往贺,不图神尼屈驾光降,是诚老朽三生之幸……”
  目光一转,又向雷星云,白玉菁颔首微笑道:“两位想必俱是神尼的高足了?”
  雷星云侧身而立,对百变神君柳天建不理不睬。
  静心神尼一指雷星云道:“此位雷施主,也是相会不久!”
  说着又一指白玉菁,接道:“但他与小徒却有极深的渊源。”
  百变神君连忙又向雷星云拱手笑道:“雷壮士,幸会幸会!”
  又哈哈了两声,向静心神尼道:“神尼远途而来,岂可在此久站,就请草堂奉茶,容老朽一尽地主之礼。”
  说着侧身而立,做出一个请的姿式。
  静心神尼拂手道:“不必了!贫尼深夜造扰宝庄,倒是有一件小事……”
  百变神君忙道:“神尼有事尽管吩咐,老朽无不遵办。”
  言下卑躬屈节,客气无比。
  静心神尼大剌剌的一笑道:“自令先翁翻天神鹰柳石义以其惊世之学,三十年前华山大会力败天下群雄以来,枫谷山庄被誉为武林圣地,柳老庄主被誉为天下第一高手,匆匆三十年来,尊驾克绍先人遗业,使枫谷山庄依然为正邪双方,黑白两道,天下群雄所敬仰……”
  百变神君接道:“神尼过誉了,老朽不过仰仗先人余荫,辱蒙武林同道青睐而已!实则老朽碌碌终生,一事无成,中夜自思,实感惶愧不已。”
  静心神尼顾自接下去道:“枫谷山庄既为正邪双方重视之处,当此江湖扰攘,万劫魔宫进窥中原之际,相信尊驾定必成了正邪双方争取的对象……”
  百变神君神秘的一笑,道:“神尼料事如神,事实确然如此,但老朽自幼性耽游历,故而长年在外,目前甫游南海归来,对正邪双方人士尚少接触,不过……”
  微微一顿,道:“老朽承自九全老人一脉,与佛、道二宗,并列为三,同为正大之学,自不能与旁门左道为伍,除魔弭变,实为老朽应尽之责。”
  言来满面肃然,一团正气。
  雷星云一旁极力含忍,但此刻再也忍耐不住,不由冷嗤一声,道:“柳庄主人称百变神君,果然名如其人!”
  百变神君目光一转,笑道:“雷壮士何事见责,莫非老朽所言不当么?”
  雷星云冷笑不语,正欲答言,静心神尼忽然摆手制止他再说下去,仍向百变神君道:“贫尼不管你是附正抑或附邪,倘若你已为万劫魔宫所用,以你的身价地位,必也是邪方的一流角色,那么烦你寄语魔宫之主,将他手下一名叫伍伯凌的爪牙缚交我那徒儿,贫尼保证不与万劫魔宫为敌。”
  微微一顿,又道:“倘若你果真与正大门派联手除魔,是则必定与海内四老等人有着密切接触,那么烦你代定一个约会,三日之后就在这枫谷山庄之前,老身要与他们算清一笔四十年的旧账!”
  她似是与海内四老有着极深的仇恨,一提此事,立刻色厉声变,怒气勃发,虽然她已有喜怒哀乐不着皮相的高深修为,但一提及海内四老,却依然神情激动,怒不可遏,微微停了一下,又道:“届时就烦你做个见证之人!”
  百变神君静待静心神尼说完,微微一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结,神尼是当世武林高人,海内四老亦均年逾百龄,何必还要介介于四十年前之事?”
  静心神尼双目一瞪道:“老身言出必行,谁也阻止不了!”
  百变神君长眉微皱道:“正大门派群雄定于后日假崆峒举行武林大会,老朽已应邀参加,最迟明晚就要准备登程,海内四老自必亦要准时参加,故而神尼这三日之约,只怕……只怕老朽无法遵命了!”
  微一沉忖,又道:“若果神尼必要算清四十年前这段过节,何不就在后日屈驾崆峒一行,届时在天下群雄之前了断,较之老朽一人见证,岂不更是正大光明?”
  静心神尼手扶额角,思索了一下,双目神光一闪,道:“也好,贫尼后日决定崆峒一行。”
  说罢,转向白玉菁道:“徒儿!咱们走了!”
  白玉菁偷偷睨了雷星云一眼,缓步向静心神尼走了过去,但神色之间一片黯然,俯首不语。
  静心神尼微微一笑,手扶着她的肩头轻声说道:“报你的杀父之仇并非难事,只要找到个魔宫的首脑人物,凭为师一句话,保可把那伍伯凌要来,否则,为师可以陪你到万劫魔宫去找那八臂飞魔直接要人,何况,还有姓雷的那孩子,也要和你一齐报仇……”
  目光一掠雷星云,道:“怎么?难道你不跟贫尼一块走么?”
  雷星云傲立原地,动也未动,双拳一拱,昂然说道:“老前辈有事就请先行,晚辈尚有一桩未了之事待办,”
  白玉菁困惑的又偷偷望了他一眼,收住脚步,踌躇不语。
  静心神尼脸色一沉,道:“是什么重要之事?为何不对老身说知?”
  雷星云勉强一笑,道:“请恕晚辈不便明言,不过!”
  目光一扫白玉菁,又道:“老前辈既是后日要驾临崆峒,晚辈定必依时赶往,与老前辈和菁妹相会。”
  当着百变神君柳天建之面,静心神尼似是有些尊严受损,当下不禁尴尬的一笑,道:“自然,贫尼无权干涉你的事情,至于后天来不来崆峒也随你的便了!”
  说完拉起白玉菁转身就走。
  白玉菁脚下并未迈动脚步,迟疑着道:“师父,我……”
  静心神尼只好收住脚步,道:“徒儿!你……怎么?”
  白玉菁低眉俯首的道:“我想……跟云哥一齐,到后天再到崆峒去找您。”
  静心神尼有些意外的啊了一声道:“好啊!方才说什么来着?要一辈子跟着师父,怎么转眼之间又不要师父了?要跟那姓雷的孩子跑了?”
  白玉菁双颊飞红,扯着静心神尼的袍袖着急的道:“师父,您……我只是要详细问问我爹爹遇害前后的情形!”
  静心神尼不自然的笑了一笑,道:“也好,可记着别忘了后天崆峒之约!”
  白玉菁连声应喏,腼腼觍觍的向雷星云立身之处缓缓走去。
  雷星云听说白玉菁要留下去跟他一齐,心中大为焦急,眼下他要设法援救谷幽兰,找到那独孤恨,如若与她一齐,岂非有诸多不便之处,但却又无法推却,只好默然不语。
  百变神君柳天建一直满面陪笑的站在一旁,此刻双拳一拱,道:“神尼当真要离去了是么?”
  静心神尼淡淡一笑,忽然面色一沉,道:“这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如若他们有点闪失,贫尼与你可就有账算了!”
  百变神君哈哈一笑道:“神尼请放宽心,在这枫谷山庄周围数十里之内,谅来还不致有江湖朋友找上老朽的麻烦!”
  雷星云心中大感蹩扭,自己已是堂堂七尺之躯,论武功,自己获不世之奇遇,足可列为武林中一流高手而有余,屡次牛刀小试,也曾使不少成名人物折在自己手中,为什么却仍被人视为“孩子”,“娃儿”?
  是以他大步走了过去向静心神尼朗声说道:“菁妹的安全自有晚辈负责保护,后日一定相偕在崆峒与老前辈聚晤就是。”
  静心神尼淡淡一笑,但却并未答言,双肩微幌,立如巨鸟腾空,一跃而去,眨眼之间,消逝于夜色之中。
  白玉菁望着静心神尼去远,有些惆怅的飘了雷星云一眼,道:“云哥,你究竟还有什么事呀?”
  言下似对这环境以及那满面含笑的百变神君柳天建极不习惯。
  雷星云微吁一声,道:“菁妹,你且跟着我就是了!”
  随即转向百变神君道:“尊驾所行所为,在下均已亲眼目睹,静心神尼已去,尊驾大可不必再故弄玄虚了!”
  百变神君不解的道:“雷壮士在说什么?”
  雷星云冷冷一笑,目光犀利的逼视着他道:“那谷幽兰姑娘,目前究竟囚禁何处?”
  百变神君目光在雷星云脸上连转几转,愕然笑道:“雷壮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此地那有什么谷幽兰姑娘?”
  雷星云冷哼一声道:“既然你矢口否认,可否将你那好友独孤恨请出一见?”
  百变神君双眉紧皱,道:“这话使老朽益发难解了,老朽曾风闻那魔宫之主名为八臂飞魔独孤仇,但却不曾听说过独孤恨其人。”
  雷星云心头大怒,暗骂:好一个狡诈的老魔!当下略一忖思,又道:“那么少林掌门觉因大师等可曾来此相访?他们如今在于何处?”
  百变神君微微一笑道:“不错,觉因大师等曾来此与老朽共议除魔弭变的大计,已决议待后日崆峒再聚,但一个时辰之前已经相率离此而去了!”
  雷星云一时倒不由大费踌躇,独孤恨故意要他看到百变神君招待觉因大师等的情形,自是无意对他隐瞒此事,那么百变神君何以又要矢口否认,他越想越觉神秘难解,一时之间,委实无法判断出其中原委。
  百变神君目注雷星云不语,神色间竟然看不出一丝矫揉造作之色,雷星云不由益发落入困惑之中。
  他忖思移时,终于把他来此所遇,简略的说了一遍。
  百变神君双眉紧皱,神秘的笑道:“雷壮士所言,果然句句是真么?”
  雷星云朗声答道:“在下平生不惯谎言,何况此事更没有撒谎的必要!”
  百变神君错愕了一会,捋须沉吟着道:“老夫长年在外,庄中之事,容或有被人隐瞒之处,难道当真有魔宫妖人潜入了本庄不成?”
  目光凛然一转,向随在身后的十余个健仆喝问道:“徐三爷在么?”
  最前的两个仆人齐声应道:“徐三爷送众位掌门出庄,尚未转回。”
  百变神君嗯了一声,向雷星云道:“如此老朽且陪你看看你所说之处,也许能查出一些端倪。”
  雷星云冷冷一笑,与白玉菁当先就走。
  白玉菁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她对雷星云却似产生了一种信赖之心,当下也不细问,与雷星云双双同起,两个起落,跃到了废园东畔的一座厅房之上。
  百变神君在后相随,只带了两个手持灯烛之人,幌身间也相继登上了厅房之上。
  雷星云不由暗吃一惊!从百变神君等纵身上房的轻功身法看来,不独他造诣已达登峰造极之境,就是那两个手持灯烛之人也足以列入武林中的一流高手而毫不逊色。
  百变神君微微一笑,道:“就烦雷壮士带路!”
  雷星云冷笑一声,暗运神功,准备应付猝然之变,当下认准方向,与白玉菁又复一跃而起,向另一重院扑去。
  雷星云在这庄院之中为搜寻谷幽兰与觉因大师等的下落,前后穿行了不下十余遍之多,此刻走来已是轻车熟路,眨眼之间,扑落于一座院落之内。
  原来那正是独孤恨招待他饮咽之处,厅房中后窗与百变神君接待觉因大师等的厅房相对,一侧就是囚禁谷幽兰的石室。
  百变神君走前一步,笑道:“雷壮士说的就是此处么?”
  雷星云仔细注视着百变神君的面色,道:“可否进入一看?”
  百变神君大笑道:“当然!”
  那房门原是虚掩着的,两个手持灯烛之人轻轻一推,房门立刻呀的一声慢慢打了开来。
  百变神君当先而入。
  雷星云暗中示意白玉菁步步为营,缓缓进入厅内。
  百变神君在厅房中缓缓踱了几步,有些感慨的捋髯说道:“此厅原是老朽幼年时读书之所……”
  雷星云冷哼一声,接道:“好一处雅致的书斋……”
  用手一指侧壁垂着的青布棉帘,道:“那间相连的密室,不知做何用处?”
  百变神君有些愕然的看了雷星云一眼,道:“老朽曾习岐黄之术,那原是一间丹室……难道雷壮士所说囚禁那什么谷幽兰姑娘之处,就是这里么?”
  雷星云冷冷笑道:“前后不过一夜之间,在下那能这等善忘。”
  百变神君一言不发,大步走了过去,举手一扯,将那棉帘拉了开来。
  雷星云不由啊了一声,愕然吃了一惊!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棉帘之后并无门户相通,只有在墙壁正中镶着晶石的一个拳大小孔。
  但百变神君一拉之下,竟然现出了一片雕花的隔窗房门来。
  他惶惑不已,但却与白玉菁随之走了过去。
  百变神君已经推开房门,走入了石室之中。
  只见石室正中摆着一个极大的鼎炉,余外只有一桌一椅,处处蛛网尘封,似是许久已经无人来过。
  雷星云凝神细看,室中四壁虽是以巨石镶嵌而成,但却光滑无比,底部根本没有拴着毒蛇的那些铁环,任是如何搜寻,也找不出什么机关暗纽。
  只听百变神君仍以非常感慨的语调说道:“老朽已二十余年未入此室,难怪已经如此破败污秽了……”
  目光一转,笑道:“雷壮士对此室难道仍存疑念么?”
  雷星云如坠五里雾中,心想这布设倒果然周密,只是自己亲眼所见之事,怎能硬要自己不信?
  但他知道任凭自己如何解说,追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当下大步走了出来,一言不发,又向他住居过的花园厅房走去。
  花园中一切如旧,他与那白发老妪洪霜华所住的两间精室也依稀如旧,只有春桃、夏红、秋菊,冬青等四个丫头俱已不知去向,代之的是两个年约五旬的妇人。
  此时约已四更左右,那两个妇人衣着整齐,看似在这园中守夜之人,见众人走入花厅而来,连连双双迎了上去,向百变神君敛衽一礼,齐声喊道:“庄主爷!”
  百变神君微微颔首道:“此地可是你们两人负责侍候么?”
  两个妇人齐声应道:“是!庄主爷!”
  百变神君又道:“昨日可曾有人来此住过?”
  两个妇人讶然一怔,彼此对望了一眼,满脸狐疑的道:“没有呀!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不曾招待过客人了!”
  雷星云突然走前一步,喝道:“那叫春桃、夏红、秋菊、冬青的四个丫头呢?”
  两个妇人又呆怔了一会,其中一个说道:“公子爷说什么呀?什么丫头?这梨香院一直是我们两个打扫侍候,都快三年多了!”
  另一个仆妇也凑上来道:“公子爷一定是记错了吧,也许你说的桃红院,那边打扫侍候的才都是年青的女孩子哩!”
  雷星云满腹疑云,大步冲入他所住过的左侧内室,室中一切如旧,那床铺被褥,以及桌椅等物,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会有错?
  他脑海之中已是一片混乱,难道连日所遇都是一个梦境不成?
  他实在已经无法分析判断眼前所遇的神秘局面,百变神君神态肃然,那两个仆妇更是不露一丝虚假,仿佛句句是真,这……?
  他神思混乱已极,一时之间,实在无法理出一个头绪。
  百变神君也已相偕步入室中,以关切的目光注视着雷星云不语。
  雷星云虽然疑虑重重,惶惑莫决,但他却未忘记蓄势戒备,与百变神君始终保持着数尺距离,只要他略有动作,自己即可立时出手应变。
  两个仆妇相继入室,迳自点燃起了一炉檀香,烟云氤氲,顷刻满室,只觉阵阵香气扑鼻欲醉。
  但那檀香之中似是尚渗有一种强烈的花粉香味,与檀香的气味一经混杂,益发显得浓郁袭人。
  雷星云默默沉思,他知道眼下可能坠入了他人的巧计计谋之中,他必须运用智慧,找出这其中的破绽。
  但他纷乱的思绪经那浓郁的香气一薰,益发觉得混乱起来,陡然之间,他像是一个在战场上退下来的勇士,连意志似是也一下子崩溃了下来,只感到心志颓废,精神萎靡,连提聚的内力也几乎因而松了下来。
  他突然在桌前坐了下去,双手蒙住脸颊,苦苦忖思,默无一语。
  他脑海中仍然在想,他必须把这事理出一个头绪,找出其中的破绽,但他却愈来愈是糊涂,甚至连戒备之心也已失去。
  白玉菁关切的跟了过来,轻轻问道:“云哥!你究竟是怎么了?这到底……”
  百变神君微微一笑道:“老朽略通医理,看来雷壮士似是患上了一种神思恍惚之症……”
  目光扫了伏在桌案上的雷星云一眼,接道:“染患此种病症之人,往往心有所思,目有所见,实则全是幻想中的虚无之相,久而久之,必然成为疯狂重症!”
  雷星云听得清清楚楚,但他此刻已不想出言反驳,甚至他也觉得自己果是有了疯病之人!
  白玉菁柳眉深锁,无限焦急的道:“你看他这病可有法治么?”
  百变神君嗯了一声道:“看来症候尚轻,并无大碍……”
  目光一转,道:“老朽尚存有安魂镇神之药,回头老朽派人送来,使他服了下去,休息半天,大致就可复原了!”
  此时已然四更过后,夜风凄其,百变神君向两个仆妇挥挥手道:“快些把这位雷壮士扶上床去,好好照顾……”
  又转向白玉菁道:“姑娘就请到对面房中休息一时,明日待老朽准备妥当,再来请这位雷壮士与姑娘同去崆峒,以与令师相聚。”
  雷星云神志虽然未失,但显然已进入朦胧馍糊的状态之中,他觉得疲倦欲死,仿佛任何事都要暂时撇开不顾,先要好好睡上一觉再说,是以在两个仆妇搀扶之下,立刻自动的一歪身倒在了床上。
  白玉菁也觉得疲倦万分,同时更觉一阵昏眩之感,几乎使她一下子歪下地去,两个仆妇连忙上前扶住,道:“姑娘累了,快些睡一睡吧!”
  白玉菁挣扎着道:“不!我……有些头晕!”
  百变神君微微一笑道:“不妨事,老朽也有些头晕的药物,回头一并派人送来。”
  白玉菁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在两个仆妇扶持之下,却足不点地的被扶入了右面的内室之中。
  雷星云双目紧闭,鼻息急促,口中喃喃不休,但却已听不出说些什么?
  百变神君在他床前默立移时,目光定定的凝注在雷星云脸上,此刻只要他掌指微一拂动,即可将雷星云致于死地。
  但他犹豫半晌,神色间起着急遽的变化,掌指几次扬起,又再悄悄落下,最后缓缓退到门边,向守在门外的两个仆妇冷冷说道:“把那炉香熄掉吧!”
  说罢,面部浮起一层神秘笑意,举步出屋,一幌双肩,疾飞而去。
  他仍然穿房越脊,回到了他接待觉因大师等人那间大厅。
  大厅中寂无声息,亦无灯火。
  但百变神君甫行走至厅门之前,两扇厅门却立刻自动的轻轻打了开来。
  门后转出两个青衣小童,迅快的单膝一点地面,行了一礼。
  百变神君举手一拂,两个小童飘然向后退去,拉开了一扇内室房门。
  一片耀目的灯光立刻从那室门中传了出来。
  只见那内室之中陈设华丽,两个小童待百变神君进入之后,立刻顺手掩上房门。
  百变神君在桌前落坐,忖思片刻,忽然伸手向按装在一侧墙壁上的一个铜环轻轻拉了三下。
  不一时,墙壁上发出一阵轧轧之声,竟然现出了一道三尺多宽的暗门。
  一个身穿土黄长袍的老人立刻走了出来,目光闪烁,面含微笑,向端坐在椅子上的百变神君恭谨的施了一礼。
  原来他竟是独孤恨。
  百变神君微微颔首,道:“那姓雷的娃儿已将‘降龙残篇’上的武功习去了至少三成以上,假以时日,必将成为我等的大敌!”
  独孤恨连连点首应道:“此子心性爽直,不善机诈,那‘降龙残篇’另有抄本之事,可能不是虚妄之辞。”
  百变神君微微摇首道:“大智若愚,此子看似愚鲁,实则精明无比,天赋过人。‘降龙残篇’在他手中已将两月,如若日夕研读,不难字字熟记胸中,又要那抄本何用?”
  独孤恨双眉深锁,俯首无语。
  百变神君忽然由椅上站起身来,往返踱了一会,沉声说道:“速将此事查明,果有抄本,限三日内取来,如无抄本,设法将之收为本宫门下,如不能收用……”
  目光一凛,闪射两道慑人的蓝光,沉声接道:“可不惜一切手段,致之死地!”
  独孤恨喏喏连声,略一忖思,又道:“那静心神尼之徒,应当如何……”
  百变神君淡然一笑道:“留则同留,杀则同杀!”
  独孤恨微微怔了一下,道:“眼下正当用人之际,静心神尼承自鸠罗一脉,依目前情形看来,不难收为我用,若杀其徒,岂非触彼之怒?”
  百变神君摇首一笑道:“弃尸五十里外,本座自有对其辩解之词,进而使之与正大门派构成嫌隙,甘为本宫效力……”
  微微一顿,又道:“此事重要无比,切宜慎重而行,不得弄巧成拙,致贻大患。”
  独孤恨喏喏连声转身欲行。
  百变神君双眉一皱,喝道:“且慢!”
  独孤恨应声收住脚步,肃立一侧。
  百变神君徐徐问道:“那白发老妪的下落来历,可曾查出?”
  独孤恨不由微退半步,道:“那老妪刁滑万端,不但未查出来历,反而被她漏网而去……”
  微微一顿,又犹豫着道:“不过她身负极重内伤,看来寿命无几,虽然逃去,也不致成为大患!”
  百变神君冷冷哼了一声,道:“只怕未必,本座怀疑她极可能就是……”
  说着又往返踱起步来,煞住话锋,皱眉不语。
  独孤恨静静的等待了一会,终于忍不住的问道:“是……谁?”
  百变神君目光一转,一字一顿的道:“华……双……红……”
  独孤恨讶然后退了半步,道:“这……这恐怕不太可能吧!难道老朽竟看走了眼色,让她蒙蔽了不成?”
  百变神君重重哼了一声,极其不满的道:“如果她果是华双红,则必然仍旧匿于庄内,速速传谕下去,动员所有本庄高手暗中查访,一旦发现踪迹,立予格毙!”
  独孤恨喏喏连声,默立移时,见百变神君再无话说,方始仍由那壁间暗门而入,一阵轧轧之声过后,暗门立即复合。
  百变神君微微一笑,仍复坐于椅上瞑目养神,良久良久,忽然双目大睁,弹指一拂,一缕罡风扫处,房中四支巨烛,一时俱熄。
  但在那重重帘幕,密闭的纸窗之外,却忽然发出一声轻笑,紧跟着一声微震,窗棂轻响,一粒豆大的绿色光焰竟由窗帘隙缝中冉冉飘入,将四支巨烛尽皆点燃,一时室中重放光明。
  同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窗外笑道:“天尚未明,缘何熄去灯烛!”
  百变神君目射蓝光,双眉微锁,拂指一弹,四支巨烛复熄,同时扬掌一挥,但闻一声暴响,帘幕飞舞,窗棂俱碎。
  百变神君一声轻吼,身随掌起,快速约程度令人目不暇接,竟以“劲气引伸神功”,使身形有如怒矢疾射而出。
  朦胧的夜色之中正站着一个身穿百衲僧衣,背着红漆葫芦的老年僧人,眦牙一笑道:“施主,久违了!”
  百变神君举步进逼,沉声喝道:“醉罗汉,老朽已三次饶你不死,难道你非要老朽杀掉你么?”
  原来那老僧正是醉罗汉空空和尚,身形东倒西歪,就如宿酒未醒,闻言黄牙一眦,道:“施主莫说大话,老衲早已算过寿数,至少还有三十年鸿运,除非你是阴司判官,怎能杀得了我?”
  百变神通强按住怒气,沉声喝道:“此来为何?”
  醉罗汉搔搔头皮道:“两年未见,不觉技痒,特来讨教三招!”
  百变神君险阴一笑道:“你是定要讨死了?”
  醉罗汉应声接道:“老衲果然有些活得腻了,施主如能强扭天机,取得了我的命去,也是一件大大的功德之事!”
  百变神君怒喝道:“如此你要仔细了!”
  一言甫毕,当胸一掌,推了过去!
  掌力初发之时,飘渺无声,恍若未曾着力,但掌势一顿之际,发出嗡的一声巨响,宛如一面巨大无朋的皮鼓猛力敲击了一下,低沉荡荡的音波使十丈方圆之内的树木齐都簌簌而动,枯叶纷纷下落,门窗格格有声,令人心弦颤抖。
  醉罗汉待掌力将到之际,突然一声长啸,身形激升而起,凌空拔起十余丈高,待掌力过后,方始又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百变神君冷声一笑,喝道:“既云前来讨教,为何不敢接招?”
  醉罗汉乘机扳过背后葫芦,咕的灌下一口酒去,用油垢得发亮的袍袖抹抹嘴唇,裂嘴笑道:“我和尚虽然活得腻了,但还舍不得三十年的鸿运,这样被你一掌打死,有些划算不来!”
  百变神君眉宇微锁,然后淡淡一笑道:“老朽并无与你结怨之意,只要圣僧不过问老朽之事,仍可和平相处,化干戈为玉帛……”
  目光一转,笑道:“既蒙枉驾,何妨容老朽一尽地主之谊,共饮三杯!”
  言下颇有委屈求全,拉拢结交之意。
  醉罗汉两眼一瞪,道:“我和尚虽穷,自己还卖得起酒,用不着讨你的酒喝。”
  说罢,扳过身后葫芦,又咕咕灌下两口。
  百变神君面色微青,目露杀机,双掌一翻,只见掌心已呈酱紫之色。
  醉罗汉也斜着眼睛瞄了瞄百变神君的双掌,依然趑趑趄趄的笑道:“说过讨教三招,少一招也是不行。”
  百变神君面孔紧绷,冷冷哼道:“小心了!”
  扬起的双掌猛然向前推去!
  但见推出的双掌掌心之中突然激射出两道黑雾,随着狂飙般的掌风向醉罗汉直扑过去!
  顷刻之间,那黑雾翻翻滚滚,已经笼罩了两丈方圆,而且腥风扑鼻中人欲呕。
  但醉罗汉看来虽是踉踉跄跄,东跌西撞,身形却是灵巧得很,就当百变神君掌力一发之际,放声大喊道:“好厉害的百毒魔掌!”
  在滚滚黑雾中只见他又复激升而起,拔起十丈以上,在空中一个旋身,向百变神君身后落去。
  百变神君已然被激得怒不可遏,就在醉罗汉甫欲落地之际,厉喝一声,又是一掌劈去!
  醉罗汉惊呼一声,嚷道:“这一下我和尚可真完了!”
  但见掌力起处,响起一片刺目的红光,三丈之外犹自灼热炙人!
  但醉罗汉依样画葫芦,又是一跃十余丈,在闪闪火光之中凌空而起。
  同时在他身形拔起之时,扳过葫芦,吸下一大口酒,待身形落时,一口酒像喷泉一般喷了出去。
  他方才易地而落,所落之地正是百变神君碎窗而出之处,百变神君盛怒之下,欲图把醉罗汉一击致死,不及忖想出掌就打,殊料这一记十成而发的赤焰掌力却引起了一片大火,竟把那陈设华丽的房间烧了起来。
  醉罗汉用酒一喷,正好助长了火势,一时浓烟弥漫,火光烛天!
  百变神君怒不可遏,但却不禁为之呆了一呆。
  醉罗汉并未再度落下地来,身形斜飘,落在了厅房之上,哈哈一笑,道:“老衲言明讨教三招,三招既过,请恕老衲要告退了!”
  说罢,有如一缕青烟,向庄外平飘驰去!
  百变神君厉叫一声,喝道:“老朽若教你逃出手去,今后誓不为人!”
  身形一顿,鹘飞而起,有如穿天神鹞,迳向醉罗汉逸去的方向追去。
  此时已到了五更,天色黎明,两人一先一后,眨眼无踪。
  火势仍在燃烧,已经延侥到了百变神君接待觉因大师等人的客厅,但不久之后,庄院中涌出无数劲装大汉,很快的将火势救熄。
  当醉罗汉甫到之际,在庄院的另一角落,那花园中的花厅侧室之内,雷星云正在昏沉的躺在床榻之上。
  他仍在尽力思索,但脑海中一片混乱,宛如发高烧时的馍糊状态,迷乱之中他只有一个意念:我要想个清楚,想个清楚!但他愈是要想个清楚,却愈是迷乱,昏沉得愈加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一个柔细的声音传入耳鼓,频频喊道:“雷相公,雷相公……”
  雷星云嗯嗯了两声,他想努力睁开眼来,但却觉得眼皮发涩,头重得几乎无法抬得起来。
  迷惘中他不由得伸出手来乱抓。
  一只柔腻滑润的纤纤素手,立刻被牢牢的握在了掌心之中。
  那只手轻轻颤动了一下,又喊道:“雷相公,醒醒吧!”
  雷星云勉强睁了一下眼睛,喃喃的道:“你……你……”
  但他舌头发短,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只听那柔细的声音又道:“不错,是我……是我……你……”
  声调之中,一派悲梗凄婉,顿了一顿,又道:“雷相公,吃药吧!”
  接着那颤抖的手轻轻抽了回去,一颗药丸放在了他的唇间。
  雷星云虽在迷惘之中,但本能的意识并未失去,不由悚然一惊,一扭头那颗药丸把甩了开去。
  只听那柔细的声音又道:“我不会害你,也不忍心害你,这药会使你恢复清醒,吃了罢!”
  随着那颗药丸又二度送到了他的唇上。
  这一次他没有再度拒绝,似是十分柔顺的把那药丸困难的吞了下去。
  俯在他床前的是一个青衣少女,鬓发凌乱,面色悲凄,服侍雷星云吞下药丸之后,目光畏畏惧惧的转向身后看去。
  在内室门外,一个穿着土黄长袍的老人正向她点首微笑。
  雷星云吞下药丸之后,腹中咕咕晌了一阵,神志果然清醒了许多,眼皮眨动了几下,终于醒了过来。
  站在门外的老人微微一笑,立刻隐入一侧暗影之中。
  俯在床前的青衣少女连忙拂弄了一下发边的乱发,勉强挤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雷星云茫然睁开眼来,目光定定的凝注在那青衣少女脸上,良久良久,方才啊了一声,有些惊喜的道:“姑娘,你逃出来了么?还是他们放了你的?”
  说着就欲坐起身来。
  但他用力一动,只觉又是一阵昏眩之感袭来,同时心跳气促,意仿佛大病初愈一般,只好仍然躺了下去。
  原来那青衣少女正是谷幽兰,眸光幽幽的注视着雷星云,欲言又止。
  雷星云虽已恢复清醒,但思维却有些近乎麻木迟滞,微吁一声,道:“我一定是受了他们的暗算了,要不怎会一下子就变成了这个样儿?”
  他一面在说,一面却细细回想着一切的经过。
  谷幽兰连忙勉强一笑,道:“不会吧!你……你……你一定是……有些病了!”
  但随着那勉强的笑容,双眸之中却又闪出了一片莹莹的泪光。
  雷星云闻言一惊,他似是已经不能运用脑力思索,当真像自己病了一般不由悠悠的长叹了一声。
  谷幽兰迟疑了半晌,又偷偷向身后瞄了一眼,呐呐的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雷星云目光直视着她,不自不觉的又握住了她的纤手,道:“什么事啊?”
  谷幽兰避开他的目光,俯首说道:“你的武功大部份都是从那……‘降龙残篇’学来的吧?”
  雷星云木然应道:“对啊!姑娘怎会知道?”
  谷幽兰停顿了一下,偷偷抹去两星滚动的泪珠,犹豫着道:“你把那‘降龙残篇’放……放……”
  她忽然收住话锋,眸光移注到雷星云脸上,两串清泪滚滚而下。
  雷星云讶然注视着她,道:“姑娘,你怎么了?”
  谷幽兰抽搐了一阵,颤抖着嘴唇喊道:“不!不!我不能这样做,我宁肯去死!我……”
  她突然疯狂了一般抽回被雷星云握住的双手,不顾雷星云的呼唤,冲向室外,直向园中跑去!
  独孤恨双眉紧皱,由暗影中幌出花厅,疾如流星怒矢,像鬼魅一般的突然拦在了谷幽兰之前。
  谷幽兰惊呼一声,转头又跑。
  但独孤恨出手如电,不容谷幽兰挣扎闪避,拂指点中了她的右肩井穴,冷哼一声,喝道:“你疯了么?”
  谷幽兰虽然穴道被制,但她目尚能视,口尚能言,畏惧的看了独孤恨一眼,哭着喊道:“我不能骗他的东西,我知道他冒险留在这里一定是为了救我,我不能做这样对不起他的事!”
  独孤恨阴冷的一笑,道:“你倒是挺多情多义的啊!”
  伸手一拍,打在了她背后脊椎之上。
  谷幽兰立刻像着了魔一样,全身骨节格格做晌,颤抖抽搐,索索不停,同时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她银牙紧咬,初时尚忍受着强剧的痛苦,但最后终于忍不住哀哀呻吟了起来。
  她挣扎着困难的喊道:“求求你……快些杀了我吧……”
  独孤恨冷声一笑,又在她背后一拍,喝道:“你自己想死倒也容易,只是……”
  微微一顿,又道:“你那老母幼妹,你就不管了么?”
  谷幽兰抖索已停,痛苦立止,闻言神色惨变,狂乱的哀呼道:“求您慈悲慈悲吧!我母亲妹妹与我有什么相干。”
  独孤恨沉声喝道:“我虽有不忍之意,但本宫之主却无慈悲之心,设若这事不能圆满达成,不但你死无葬身之地,你那老母幼妹要受日炙,冰冻,虫咬,蛇噬诸般酷刑而死,就连我也要受到惩罚!”
  谷幽兰似是已知求告无用,只有一味哀哀哭泣。
  独孤恨忽然微微一笑,面色立刻缓和下来,轻轻拍了谷幽兰的肩头说道:“想开一些吧,只要能把那‘降龙残篇’抄本骗来,就是你一大功劳,”
  目光一转又道:“即使骗它不来,只要你能把他拉入本宫门下,同样的也是一件大功,而且你也可与他共结鸳盟,永享琴瑟之乐。”
  谷幽兰半晌无言,终于缓缓抹去泪渍,用手梳弄了一下散乱的鬓发,又向花厅左侧内室走去。
  雷星云已挣扎着坐了起来,见谷幽兰重复走进屋来,有些困惑的道:“姑娘到那里去了,我……唉……”
  他以手轻拍前额,面部一片烦燥之情。
  显然他头脑不清,正陷于深深的苦恼之中。
  谷幽兰满面肃然,目光呆钝,毫无表情的走了过去,星眸微闭,冷声说道:“方才我问你的事还没有说完。”
  她喘吁了一阵,双手拚命的绞扭在一齐,接下去道:“你把那‘降龙残篇’放到那里去了?”
  雷星云目光定定的投注到她的脸上,不解的道:“你为何要问这些?”
  谷幽兰紧闭着双目,道:“你肯告诉我么?”
  雷星云迟疑了一会,但他的思索能力已经迟钝不灵,同时也仿佛并不太重视这事,不觉顺口答道:“已经被我毁去了!”
  谷幽兰仍然闭着眼睛问道:“这我知道:我是问你那抄本放在那里?”
  雷星云皱皱眉头道:“抄本?什么抄本?”
  谷幽兰道:“莫非你并未留下抄本么?”
  雷星云一笑道:“我已熟记胸中,又要那抄本何用?”
  谷幽兰啊了一声,忽然又转头疾奔而去。
  她一口气奔向园中,只听有如幽灵般附在身后的独孤恨沉声说道:“如今只有将他拉归本宫门下了!”
  目光凛然一转,凌厉的逼视着她喝道:“记住!趁他神志未清,功力未复之际,速把这事办妥,如果不能为本宫收用,必须立即将之置于死地!”
  谷幽兰呐呐的道:“他……他……他……”
  独孤恨阴冷的一笑道:“顾了他就顾不了你那老母幼妹,二者不能两全,除非你肯下辣手,争取他归于本宫门下,否则,将是一个十分悲惨之局……”
  但他尚未把话说完,只见遥遥一片火光传了过来,原来这时正当百变神君与醉罗汉相搏起火时。
  独孤恨蓦然吃了一惊!向谷幽兰急急喝道:“快些去依计行事。”
  一言甫毕,人已凌空而起,迳向起火的方向扑去。
  谷幽兰呆呆的向那起火之处凝注了半晌,倾耳细听,却又听不出什么声息,最后凄然一叹,又缓缓向花厅内室走去!
  此际已然到了黎明时分,东方泛现出一片鱼肚白色,园中景物朦胧可见。
  她缓步向室内走去,但甫行走至门口,却突然大吃一惊!不由煞住身形,向门侧暗处隐去。
  原来房中此时忽然出现了一个白发如雪的老太婆,正背着身子立于雷星云的床榻之前。
  只听雷星云叹道:“唉!我一定是受了别人的暗算了!”
  白发老妪冷哼了一声,道:“如果不是你命大,只怕早死去多时了!”
  只听雷星云又道:“老前辈只怕也救不了我,您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
  白发老妪冷冷一笑,道:“傻瓜!这点迷魂之药算得了什么?你枉负绝世神功,却不知运用,怎么还不按那‘九转玄功’运气袪毒?”
  雷星云大吃一惊,“九转玄功”原是降龙残篇上之学,但他却也因而如梦初醒,立时瞑目运息起来。
  谷幽兰在室外看得冷汗直冒,但因那白发老妪并未发觉到自己的存在,心头稍安,方在忖思如何应变之际,却见那白发老妪头也未回,突然反手甩出了一条长长的纱巾。
  那纱巾虽是柔软之物,但在她手中甩来却如一条丈余长蛇一般,看来极慢,其实快极,就在谷幽兰尚未来得及闪避挪移之时,那纱巾一端已然点中了她的“膻中穴”,但听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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