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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倪匡《龍翔劍》繁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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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5-22 00:37: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zyl0116012 于 2025-5-29 17:42 编辑

这段时间工事忙,《天涯折剑录》最高效的orc方式又是录音转文字,有的时候不便录音,无聊之下,orc了下《龙翔剑》。
前两回占全篇十分之一,没有男女之事,读起来反而很流畅。
只是这书连载接近480多期,三十三回,orc起来周期比较长,还好sop建得顺利很多。
《天涯折剑录》写姊妹,《龙翔剑》写兄弟,正好同观。
兄弟二人的刻薄也好、跋扈也好、纵容也好,倒是都符合设定,而且养马是老本行,读来非常舒服,个人觉得比《天涯》目前还好看些。
当然《天涯》快到一半,便有败像,《龙翔剑》才十之一,未可以比。但就前两章,已经足够有趣了,所以也贴出来,龟速更新着吧。
书中孟烈的情况大约可以猜到,初时作者还能驾驭,后期必然落入骗武功骗对象的反面套路(就和杨过那种一面偏激一面伟光正的正面套路一样),人物刻画会全部荒废。倪匡超过十万字的作品,几乎都奔着去名山大川开英雄大会,就仗着女性角色塑造功底好,即使这样,我自己能看完的连一部都没有。
总觉得全本而言,长篇可观性远不如中短篇的那些悬疑关子。
——
这篇小说,是日连载,和《天涯》是同一时期,只不过《天涯》是周连载,所以读者可以同时看到岳川、金庸的《天涯》、金庸的《天龙》和倪匡的《龙翔剑》
再考虑天龙本身就很倪匡,这种阅读体验是很特别的。
——
龙翔剑的古宅、身世、名侠的伪装、恶党的顽劣和单纯都和《天涯》形成对照。几乎有倪匡宇宙的感觉。地理环境也都在陕甘一带。

——
第四回,孟威还穿着其弟暗杀的古鹏的衣服,被荀家庄里人,包括六弟子陆敏修看到时,应有波澜,未作展开。第十二回至十四回,設定逐漸更改,关子一次性揭开,关子的设计修改倉促,導致便如別出一書,當然幾個主角的性格連貫性扣得很緊。這種變更是否敗筆,全篇未完,還不能確定。
所變處:
1、凌老七的形象發生了變化。从异人渐入邪道。但老七的变化,服务于整个诡异气氛的塑造,倒不是白费,异人神韵的塑造让位给蜕变是十五章的妙处。
2、钟老八最初可能是女子,至金钏人呼来,仍叫“八小子”,本身最初的性别始终没有明示,到十八话则形象已经没有神韵,前面重笔塑造的形象全部废掉。老八和黑衣独臂人的前后辈关系,则看后面如何来曲折自圆。
3、金钏人形象的变更,最初相遇时是二十三四岁女孩子来的,性格上也活泼为主;后面顿入熟年,其十三章的新形象成为后面半部的主要关子。
4、桂风最初未必是“八义”中人的设定,因为聋哑女子最初立的墓碑,只是“大恩人之墓”,名字字号都未写。
5、聋哑女子游馨儿的设定,在服用内丹后,似乎也有性格变化,渐从刘备一变为曹操。
6、之前老八指点的异人,乃是一位天霞上人。最后被解释成了桂风。天霞上人于是失踪不见。
7、最初的矮子设定中使用玉球,现在一次性关子起底,被仓促收结,纳入八义,其动机和行为逻辑完全消失。
——
龙翔剑看到第九回,全书已经三、四分之一。每当双生里,一个恶德得势的时候,另一个美德的就遭殃,因此是平衡的,读者不会去讨厌恶德的那个(萨德笔法)。
到男主角手染毒掌,错手杀人,读来对所杀几个师太毫无怜悯。作者在这里就开始用上手段了,读者的移情被限制了,一个笨,一个坏,是作者明着写了的。类似现实版的郭靖和杨过了。
故事到这里,还没有离开荀家庄,才出就入,估计是设计好了要把关子解开,恩怨了账才走得出去,可怜把主角弄成死都要回来看大小姐一眼。
至于高墙找到一把宝刀,也是醉了。《天涯》里是一个环儿。而主角都不是练这种功夫的,得了宝贝,完全对不上。。。只变成了奇情推动道具,不能装备。
宝剑就更有意思,一路转手,闹着玩儿一样。
说到底倪匡对“武侠”的龙傲天逻辑本身兴趣不重,所写带着寄托,套路一走,做好收结便可以。——
看到第十二回,大体确定这书无论有意识或者无意识,是一部“反武侠”了
《龙翔剑》的“反武侠”、《情人箭》的“正武侠”,是一组非常经典的正反结构对比。
这里说的“正武侠”并不是套路化的,相比起金、梁的套路武侠来,古龙采用的是“结构主义”的做法,借一个壳子,描写感兴趣的场景。
古龙已经开始把一些宝具、宝物、秘籍拿来晒一晒,起个恩怨、人情话头,就扔开不用了。
换句话说,“套路”并不重要,只对建构性叙事起帮助。古龙的核心还是“建构式”的。

武侠小说作为一种老旧的题材,对这类技巧的衍生已经停滞。别的题材,比如奇幻小说、轻小说等,实际已经走得很远。

龙翔剑的“反武侠”则是对宝物、宝具、武功秘籍等的描写,采用了“有则是祸患”式的展开,读起来,只觉得这些是非,于主角是祸害。

而主角天性纯良,却于江湖上,为人处事,有“懵懂”、“难辨是非”、“懈怠不为”的种种问题。
似乎本身就不应在江湖立足,也呼应了全篇结构。
直到中段男主角被女一号责问:“你竟然毫无雄心?”
则男女姻缘亦都不成。
男主角并非没有显赫的身家地位,但是这一种“郭靖”不如“杨康”的设计,是基于这个江湖的气质所决定的。

倪匡的江湖,一直是“绿林、门派(荀家、华山、金刀)——前辈豪侠(太行八义)——异人(面具大会主持人)——魔头(后面肯定有)”这样的渐进设定,
武功高低和身份有关,因为武功是一路传下;修为高低则和野心、欲望有关。
金梁书里的江湖相对装置化,武力设定服务于故事,武林人士本身自带侠客、宗主的光辉面具,本身在表面社会、主流叙事里也常有光鲜的身份,最典型的《大唐游侠传》中,段圭璋是主流叙事、羊牧劳是表面社会、铁摩勒继承的绿林事业本身也是前朝窦建德王世充的势力,互相仇雠,但作为表面社会依附体、他声叙事(不离正统叙事的别一种声音)的本质是一样的
梁羽生按老剑侠、传奇小说,绿林上面,还有剑侠,剑侠空空儿等即是天花板,又以偏远名山为剑侠老巢,遂有天山派。

到古龙写出来《兵器谱》,江湖已经形成网状社会+金字塔结构了。这种写法,就和铃木清顺最喜欢弄出来的《杀手榜》一样,本身就是一种题材反讽。
类似《地下社会优秀员工评选》,所谓的江湖第一流高手,不过是被各种资本雇佣、不靠谱的为非作歹之徒,反讽便也因其出现。

在本书来说,各种武侠里最珍贵的“桥”频出,在中段之前,全不收结,只卖关子。苏州说书人素来有两路,一路全不设关子,技术放在说表细处;一路全设关子,技术都在叙述形式。
倪匡刻意走了关子一路。连黑衣断臂人和荀肃冲突、江南金刀大侠的恩怨原委、抓怪物取内丹这些,都把正面的高潮描写让给了关子,这既是其“反武侠处”。而关子到13-15回,内容过半时,基本一次性全数揭开,又是倪匡小说虎头蛇尾的老毛病。后面的内容顿成鸡肋。只是好在关子铺设那么多,巧成逻辑,包括扣住书名,显出故事设计者的心思精妙。

下半部书就不好读了,只因角色缺乏代入感,毕竟爽文要素尽皆拿走,倪匡书中女性形象又过于活泼生动,心思较多,男女情感描写无法贯彻,导致剧情走弱的时候,人物接不上。
等倪匡写什么“张丹枫下江南”、“明月峡夜话”这样的桥段绝无可能,后面往往进入魔头出现、神州大擂、恶男恶女走火入魔的收结。
倪匡的小说本质是时装小说,节奏要求快,心理的描写,是行动化的,而不是感受性的,所以剧情和行动是唯一的内核。
时代性上,正好和日英的同类动作小说,大薮春彦、西村寿行、弗莱明类似。

《大人物》和《三少爷的剑》、《流星蝴蝶剑》也都是非常现代的结构主义、解构风格小说。
反而是《龙翔剑》,结构老套,但是前半本来看,内容倒是解构主义、反侠客式的了。
——

目录:
第一回:偷艺三载
第二回:生死一线
第三回:痴心一片
第四回:一步之微
第五回:痛骂挨打
第六回:宝刀宝剑
第七回:以德报怨
第八回:面具之会
第九回:一次大谎
第十回:一双毒掌
第十一回:八只铁环
第十二回:神秘少女
第十三回:冤家对头
第十四回:岩内秘室
第十五回:半幅残画
第十六回:山顶异人
第十七回:本性难移
第十八回:九幽神刀
第十九回:狐假虎威
第二十回:廿年悬案
第二十一回:兄弟之间
第二十二回:阴谋诡计








点评

录音转文字,也是一种好办法,以前还真没用过。  发表于 2025-5-22 18:06

评分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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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5-22 00:39:2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yl0116012 于 2025-5-29 17:14 编辑

第一回:偷藝三载
寶劍的光芒,在月色的照映下,看來正如同一泓秋水一樣,只聽得長劍嗤嗤嘶空之聲,一團青濛濛的光華,罩住了一個纎細碩長的身形,正在滴溜溜地飛轉,那是一個少女,正在練劍。
劍芒越轉越急,將在只見劍,不見人之際,突然聽得一個嚴厲的聲音喝道:「停住!」
劍芒陡停,那少女已俏生生地站住,横劍當胸。她約摸十八九歲年紀,柳眉纓唇,十分威武,這時,満面委曲地望着她面前,坐在一塊大石之上的一個中年人。那中年人的貌相,十分威武,兩道濃眉,三綹長髯,怒容滿面,又繼續喝道:「飯桶!蠢材!」
那少女被他駕得急了,雙目之中,淚花亂轉,瑩然欲淚,道:「爹,你⋯⋯」
她只講了兩個字,聲音便哽咽了起來。那中年人站了起來,背負雙手,來回走了幾步,突然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道:「慧兒,你可是心中在惱我責你太嚴厲了些?」
那少女落下了兩滴淚,低下了頭,道:「不,爹,我⋯⋯没有那意思,是我太笨了些,這最後三招,老是使來不成樣子。」
那中年人道:「已經三個多月了,這最後三招,雖然難學,你無論如何,也應該上門道了,可是你——」
他講到這裡,發現自己的聲音之中,又有了怒意,便突然停了下來。道:「慧兒,這一套『龍翔劍法』,以最後三招,最是厲害,你若是學不成這最後三招,怎算得是荀家子弟?」
那少女含淚點頭,道:「我知道。」
中年人一伸手,道:「拿劍來,我使給你看。」少女將劍遞了過去,中年人接劍在手,輕輕一折,只聽得「嗆」地一聲响,那柄寶劍,迸射出一片寒芒來。
那少女後退了幾步,秀目圓睜,望定了那中年人。
中年人身形凝立,道:「這最後三招,武林中有個名稱,叫作『連鎖三龍』,一劍接着一劍,劍招雖換,步法雖變,但是其中都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空隙,三劍渾成一體,你看!」
他一面說,一面身形轉動,長劍連連向外擊出,劍如行雲,身如流水,劍氣嗤嗤,劍芒閃閃,在電光如火之間,重又收身凝立!
在中年人使那三劍之際,那少女連眼睛都未曾眨過,全神貫注地望着那中年人。
其時,已然是午夜時分。那一小幅空地的四周,全是深草茂林,怪石古木,靜到了極點。
然而,當那中年人使出那三劍之際,目光貶也不眨,望住了他的,却不止那少女一個人。就在三丈開外的一叢深草中,另外有兩個人貼地伏着,异住氣息,望着那中年人。
那兩個人伏在地上已經很久了,在那中年人和少女未曾來到之前,便已經在了,但自從他們伏在草地上之後,却連動也未曾動過。那叢草又深又密,若不是事先知道,確是難以發現草中有人!
中年人使完了三劍之後,少女嘆了一口氣,道:「爹,我再練給你看。」
中年人搖了搖頭,道:「慧兒,是我心急了些,龍翔劍法,若是那麽容易練成,還能名震江湖,被武林中人,列爲第二劍法麽?」
那少女聞言,吃了一驚,道:「第二剑法,爹,那麽第一劍法,又是什麽?」
中年人面色微徽一變,轉過頭去,道:「已午夜了,明日再練吧!」
他將劍交給了少女,少女接了過來,却並不還劍入鞘,中年人拍了拍她的肩頭,道:「走吧!」
少女這才嘆了一口氣,和中年人一齊向前,走了開去。
她手中的那柄寶劍,顯然不是凡品,在他們兩人,走出了老遠之後,寶劍所發的青光,仍是隱約可見。而當連那點青光也着不見了之後,草叢之中那兩個人,才站了起來。
月光之下,只見那兩人,都是二十左右的年輕人。年紀較長的那個,身形反略矮些,顯得十分厚實,眉濃肩寬,面色沉着。
年紀較輕的那個,長身玉立,劍眉明目,十分英俊瀟灑,雖然他身上所穿,只是普通莊丁的粗布衣,但是也顯得他風度翩翩,不同反響。
兩人一站了起來之後,立即一個轉身,向前飛奔了開去,身法也算得甚快,他們穿過了一座松林,在一條曲折的,由碎石舖成的小路上,向前奔去,不一㑹,便來到了一座石墓面前,停了下來。
那座石墓,在月色下,閃着灰滲滲的光芒,四周圍松樹的影子,投在墓上,更有着一種十分詭異的氣氛。
兩人停了下來,四周望了一下,又側耳傾聽了一㑹,四周圍都靜到了極點,年長的那個,才奔向一株大樹,伸手在樹洞之中,摸着兩柄長劍來。
那兩柄長劍,本來是普通的鋼劍,劍鋒上已有了缺口,而且鏽跡斑斑,在任何學武之士眼中,都等於是廢物一樣。
然而那年輕人將兩柄長劍取出之後,却還像是十分愛惜,還以長袖拂拭了一下,遞了一柄給另一個,道:「弟弟,快練吧!」
年輕的那個,將劍接了過來,却懶洋洋地坐了下來。年長的那個,抖起手中長劍,便在石墓之前,一招一式,練將起來。
他所練的劍法,和那少女剛才在那空地上所練的,一模一樣,但是出手凝重,步法洒脫,在這一套同樣的劍法上,他的造詣,顯然在那少女之上。
傾刻間,他已使了二十四招,到了第二十三招之際,他面色更是凝重,只聽劍氣霍霍間,劍影飛舞,轉眼之間,他已收劍凝立。
這最後三招,竟已得那中年人的神髓!
他面露喜色,將這最後三招,翻來覆去,又練了七八遍,才停了下來。
在他練劍之際,那年輕的一個,却始終一手支頤,一手提着劍,以劍尖在地上,無聊地劃來劃去,像是正在想什麽心事一樣。
年長的一個,收住了長劍,道:「弟弟,你怎麽不練啊?」
年輕的那個,打了一個呵欠道:「我早已學會了。」
年長的那個道:「那也是多練練的好!」
年輕的那個,嘴上浮起了一個嘲弄也似的微笑,道:「練有什麽用?那一套龍翔劍法,我比那臭丫頭好了不知多少?可是有什麽用?臭丫頭是荀莊主的女兒,我們是什麽東西?荀家莊的小馬伕!」
他越說聲音越大,年長的那個嚇了一跳,道:「低聲些!」
年輕的那個「哈哈」笑了起來,道:「是啊,連講話講大聲點都不行,我們的本領,已在那些膿包之上,可是那些膿包手叉着腰一叫:『孟威!孟烈!』你我還不是要立即低頭答應,道:「是!」
他在講幾句話的時候,一臉憤懣之色。剛才他口中所說的「孟威」、「孟烈」正是他們兄弟兩人的名字,哥哥叫做孟威,弟弟叫做孟烈。
孟威嘆了一口氣,道:「弟弟,我們本來是一對孤兒,能蒙荀莊主收養,已經要感激他的大恩大德了,但我們却⋯⋯偷學了他的絕藝⋯⋯唉⋯⋯」他面上現出了十分內疚的神色,望着孟烈。
孟烈冷冷地道:「你後悔了麽?」
孟威嘆道:「三年前,當我們發現荀莊主晚晚在此授藝之際,原來我們只不過是想看看荀莊主的本領,究竟怎麽大,才會人人都知道他的名頭,怎知在不知不覺中,却變成了偷學起功夫來⋯⋯弟弟,我看我們該向荀莊主說明白才好⋯⋯」
他最後一句話,分明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氣,才講了出來的。
孟烈本來仍是低着頭,以劍尖在地上無聊地劃着的。
但是,他一聽得孟威的話,便倏地抬起頭來。月光照在他的面上,使得他的面色看來更其冷酷,而令得他的哥哥,也不禁吃了一驚。
他的眼珠定着不動,猶如兩顆黑色的石子,看來毫無表情。
他冷冷地道:「大哥,你想死?」
孟威嘆了一口氣,道:「弟弟,偷了人家的東西,應該歸還,三年來,我們不斷偷學荀莊主的武藝,尤其是獨門龍翔創法⋯⋯」
他話還没有完,孟烈已說道:「是啊,你先講給他聽,他將你手筋足筋,全都挑斷,叫你一生使不得他的武功,你爱去就去吧!」
孟威的身子,震了一震,道:「弟弟,我看荀莊主不致於那樣,他或許會寬恕我們,反而將我們收在他的門下⋯⋯」
孟威才講到這裡,坐在地上的孟烈,突然身形一長,疾跳了起來,手揮處,用力已向孟威的面上,一掌摑去,孟威料不到他兄弟會有此一着,頭略一閃間,一掌已給他打了個正着⋯⋯
孟威一手撫着臉,面上的神色,驚駭已極,失聲叫道:「弟弟⋯⋯」
孟烈厲聲道:「你怎麽那樣没有出息?他憑什麽收你做徒弟?呸!」
孟威放下手來,面上紅腫一片,他難過地搖了搖頭,道:「弟弟,我不是存心那樣說的,我只不過是常常那樣想⋯⋯」
孟烈望着哥哥,面上也現出了淒然之色,叫道:「哥哥⋯⋯」
兩人各自踏前一步,緊緊地擁在一起⋯⋯
好一會,他們才分了開来。
孟烈道:「哥哥,我心中不舒暢,你別怪我。」
孟威笑了起來,雖然他半邊面腫着,令得他笑起來十分怪模怪樣,但是他却笑得極其真摯,道:「弟弟,這是什麽話,世上只有我們兩個是親人,我怎麽會怪你?」
孟烈來回走了幾步,突然提起了地上的長劍,狠狠地插在地上,道:「總有一天,我要弄些大事出來!」
孟威面色發白,道:「弟弟,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孟烈咬牙切齒,道:「我要叫所有的人知道,我不是一個卑下的小馬佉,我也有一身本領,我也可以成爲武林中的一流高手!」
孟威急得提手頓足,道:「弟弟,你是在笑話吧,你是在講着玩吧!」
孟烈道:「爲什麽?我一點也不是講笑話——」
他「刷」地一聲,拔出了那柄劍來,道:「這種破劍誰還再要它?」
孟威道:「弟弟,你可記得三年之前,我們化了多大的心血,才將它偷到手?如今怎麽不要了?」
孟威道:「當然不要了!」他一面說,一面手腕一抖,只聽得「拍」地一聲响,那柄長劍,齊中斷成了兩截,斷下的一截,「噹」地一聲,跌在地上。
孟烈望着斷劍,「哈哈」一笑,道:「大哥,我要臭丫頭用的那柄青冥劍!龍翔劍法,配上青冥寶劍,這才是——」
他話未曾講完,孟威已得面色煞白!
因為孟烈剛才所講的那幾句話,方今武林之中,也没有多少人敢說,却居然出於孟烈之口,孟威想起孟烈總有一天會闖大禍,實是又驚又急!
孟烈一掙,掙脫了他的哥哥。
但是他却没有講話,因為,就在這時,他們兩人,齊聽到有脚步聲,傳了過來。
那脚步聲聽來,還十分遙遠,十分輕徽。但因爲四周圍都十分寂靜的緣故,所以他們可以聽得十分眞切,孟威連忙拾起了地上的斷劍,低聲道:「快躲起來!」
他們兩人,將劍抛入了樹洞之中,身手矯捷,轉眼之間,便爬上了那棵大樹,隱身在濃密的樹葉之中。
而那脚步聲,也已漸漸地傳來,不一會,便見到一個身形高大的人,走了近來。那人低着頭,看情形一面走,一面正在沉思。
然而,他的步子雖慢,每一步跨出之際,却是勢雄力沉,含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威嚴。
那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剛才在向他女兒授藝的中年人,華山西麓,荀家莊莊主,「刀劍雙絕」荀肅。
荀肅的外號,叫着「刀劍雙絕」,但是武林中人,却大都不知那外號自何而來。
困為荀肅的武功,自然已到了第一流的境界,而更其厲害,令得武林之中,三大劍派,也黯然失色的,便是他那一套二十七招龍翔劍法。
那一套龍翔劍法,使得荀肅在武林之中,享極盛名,然而,却絕未有人,見過他使刀,也未聞得他有什麽厲害的刀法。於是,就有人說,因爲他一套劍法,已經罕遇敵手,根本用不着再使刀了,是以才未曾見他,施展過刀法。
那種說法究竟對不對,也無法証實。因爲直到如今,還沒有什麽人,能够在劍上將荀肅鬥輸過,是以也就没有人能逼得荀肅使展刀法。然而,「刀劍雙絕」這個外號,却又是人人皆知的。
這時候,這個在武林之中,地位極高,威望極重的高手,低着頭,脚步沉重,慢慢地向石墓之前走來。
他到了墓碑之前,伸出一隻手來,在墓碑之上撫摸着,一聲不出,好一會,他都只是持續着同一個動作,足足有半個時辰之久,才聽得他一聲長嘆,仰起頭來。
這時,恰好一大片烏雲,遮住了皎潔的月光。躱在樹上的孟氏弟兄,只看到荀肅抬起了頭來,却看不到他面上的神情。
然而。從那一聲長嘆聽來,荀肅的心中,似乎十分哀痛,十分悽愴。
荀肅並没有耽擱了多久,便又慢慢地踱了開去。
他走了,孟威和孟烈兩人,才鬆了一口氣,孟威低聲道:「眞想不到,荀莊主會來。」孟烈雙眉緊蹙,忽然問道:「今天是五月十五?」
孟威道:「是——」他像是猛地省了起來,道:「去年,也是五月十五,荀莊主也來過,我們差點兒避之不及。」
孟烈冷冷地道:「前年還要避得狼狽哩,你可記得?」
孟威點頭道:「是,荀莊主一年來這裏一次,這墓中葬的是甚麽人?」
孟烈一聳肩,道:「誰知道,墓碑上一個字也没有,我們總不成將墓弄開來看看,這老怪物的怪事,豈止這一件——」
孟威忙道:「弟弟,你這樣稱呼荀莊主——」
孟烈「哼」的一聲,道:「怕什麽,大哥,你想,他不准任何人走近的那一間屋子,裡面會有些什麽?」
孟威道:「這我怎知道。」
孟烈道:「說不定裡面有着武林奇珍,哼,他旣是武林中如此有地位的人物,怎能沒有一些寶物?我遲早要去看看!」
孟威急道:「弟弟——」
孟烈不等他講完,身子一聳,已從兩丈高下向下輕輕地落了下去,落地毫無聲息,可見他輕功的造詣,也已極高。
孟威跟着躍了下来,身法一様輕巧。他們兩人,只不過是在荀肅授藝之際,在一旁倫窺,三年以來,武功便已這樣有根柢,一則,是他們資質穎悟,動練苦學;二則,也說明荀肅武功之高妙。
兩人躍下樹來,看了看天色,仍然濃黑一團,兩人身形疾展向前掠去。
他們掠出了才七八丈,便陡地停了下來!
因爲他們聽得另一條路上,突然傳來了一陣十分奇特的「錚錚」之聲。
兩人連忙回頭看去,只見一串環形的綠幽幽的光芒,正向前移了過來。兩人的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寒意,呆了一呆,身子一閃,躱在一株樹後。
只見那團青幽幽,時閃時滅的光華,來得極快,不一會,便到了石墓跟前。天色仍然濃黑,只是仗着那團青光,才依稀可以看清,來的是一個黑衣人,而那團青光,則是黑衣人手中的一隻圓環上所發出來的,閃閃不停,像是亂墳中的燐火一樣。
那黑衣人背對着他們,他們根本看不清那黑衣人的臉。
他們只是看到,那黑衣人的左肩十分斜,像是被人斬去了一大片一樣,而且,左袖飄飄,分明他只有一條右臂了。
只見他以那隻發着青幽幽光芒的圓環,向墓碑上照了一照。
孟烈和孟威知道他此舉是白費心思的。他們兩人,每晚上都在這座離莊五六里的石墓前練武,自然知道那塊墓碑上,根本一個字也没有。
而這座石墓之中,葬的是甚麽人,也無人得知,因爲他們兩人,根本是因爲從來也没有人來墓前祭祀,所以才選中這裡,作爲他們秘密練武之所的。
直到今晚上,他們才發現至少有一個人是知道墓中所的是甚麽人的,那便是荀肅。因爲他每年一次,在固定的日子,到這裏來長嘆低撫一番。
而那個黑衣斷臂人,他們却是從來也未曾見到過。只見那黑衣人在舉頭向石碑上照了一照之後,像是因爲看到石碑上沒有字,而呆了一呆。然而,他將手中的圓環,掛在頸上,仰首向天,看了一會,便聽得他自言自語地道:「是了,他不敢,他不敢!」
黑衣人講話的聲音,十分怪異,也聽不出一個究竟來,可是在聽了之後,却又令人感到說不出來的不舒服,忍不住想要掩耳疾走。
孟烈和孟威兩人,聽得他翻來覆去將這两句話,說了三四遍。兩人心中,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那黑衣人在說些甚麼。
那黑衣人一面講着,一面繞着墳墓,轉了三轉,身法十分快疾,只見青光流轉,便已繞了一繞,在第三轉之後,之間人影一閃,便已向外,激射而出,轉眼之間,便自不見,去時的身法,要比來的時候,快了許多。
兩人等到那黑衣人不見了,才相互望了一眼。他們心中,都充滿了狐疑,但是卻都没有說話,一逕向前奔去,不一㑹,前面黑魆魆地,已可以看到不少高大的房屋,兩人更放輕了脚步,轉到了莊後,翻過了一堵矮牆,只聽得一下馬嘶聲,他們兩人,已溜進了一個雜草堆,進了一個馬廄之中。
在馬廄的一角,鋪着些乾草,那便是他們兄弟睡覺的地方了。
孟烈一聳身子,也不脫衣服,和衣躺在草上,睜大了眼睛,望着馬棚頂上,一言不發。孟威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也呆了片刻,才低聲道:「弟弟,我們是下人,剛才你講的那些話,講過也就算了,可知道嗎?」
孟烈一個轉身,背對着他的哥哥,冷冷地道:「我們是成了孤兒,才變成下人的。我們父母,不是人上之人?」
孟威聞言,不禁嘆了一口氣。「父母」兩字,對每個人來脫,都是最親的字眼,但是對孟威和孟烈而言,却是十分陌生。因爲他們自從懂事起,從來不知有父有母,他們甚至連自己是怎會被荀莊主收養的經過,都不知道。而荀莊主如此威嚴,他們只不過是卑不足道的小馬伕,自然更不敢向荀莊主去詢問經過情形。
孟威默然不語,孟烈右手在草上,狠狠地捶了十幾拳,才略鬆了一口氣,道:「睡吧,明天起不了早,可得挨罵了。」
孟威道:「弟弟,我們已將龍翔劍法也偷學成了,以後可以不必再每晚上去冒險了。」孟烈道:「不錯,荀肅的武功,也只不過這樣,沒有什麼了不起。
孟威躺了下來,道:「弟弟,你答應大哥一件事。」
孟烈心不在焉地問道:「什麼事?」
孟威道:「你千萬不可再人前露出自己會一身武功這件事。」
孟烈呆了一呆,才不耐煩地道:「好。」
孟威自然知道他弟弟的性格,知道他這一下答應,只不過是爲了怕自己再講下去,而敷衍一下,事實上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麽,根本難以揣測!
孟威想起自己三年學藝,像倫摸摸地進行,沒有一個人知道,當真是僥倖之極。而如今,在荀莊主七名得意弟子,一個女兒,全未將全套「龍翔劍法」學成之際,自己弟兄兩人,却已經學會了,這件事,究竟是福,還是禍呢?
孟威知道,偷學武藝一事,在江湖上來說,乃是最大的大忌,一旦事情洩露,荀莊主又會怎樣處置自己弟兄兩人呢?
他心亂如麻,思潮翻覆,好一會,才迷迷濛濛地睡了過去。
而當他已睡着的時候,在他身邊的孟烈,雖然一動也不動,但却根本一點睡意也没有。他心中也在盤算,但所想的却和他哥哥完全不同。他想盜了那柄青冥劍,可闖江湖,走天下,使自己由一個藉藉無名的小馬伕,而成爲名聞天下的侠士,像那些經常到荀家莊來的武林高手一樣!
他幻想着自己身披英雄氅,騎着關西駿馬,揚鬃踢蹄,手刃仇敵的情形,在無數無數的幻想中,他才漸漸地入睡。
他們兩人,並没有睡了多久,便被一陣呼喝聲所驚醒,兩人連忙一欠身坐了起來,只見一個壯漢已叉腰站在他們的面前,「王八」、「兎子」,亂罵不已,孟烈眼一瞪,就要發作。
但孟威却早已一骨碌地翻了起來,道:「吳管家,有什麽吩咐!」
那壯漢,「哼」地一聲道:「有客人來了,還不到莊子口,將客人的坐騎牽來好好洗刷服伺,却在這裏攤屍?」
孟烈緊抿着嘴,一言不發。孟威連忙道:「是!是!我們這就去。」他一面說一面拉着孟烈,便向馬廐外走去。
來到了門口,孟烈一回頭,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沬,「呸」地一聲,道:「什麽東西!」。
孟威嚇了一跳,幸而管家已經走遠了,並沒有聽到孟烈那句話。兩人一直向莊子的正門走去,朝陽初升,正是清晨時分。
孟威一面走,一面自言自語道:「不知道是什麽客人,來得那麽早。」
孟烈厲聲道:「你管他們什麽?小心馬洗不乾淨,又要捱鞭子!」
孟烈一面說,一面大踏步地向前,趕了過去,不一會,兩人便來到了莊外,只聽得聲聲馬嘶之聲,兩人一起抬頭看去,不禁呆了一呆。
在莊外的馬椿之上,拴着兩匹駿馬。
他們兩人只看了那兩匹駿馬一眼,便互望了一下,一齊向馬奔了過去!
他們自小便在馬廐中做馬伕,已有近十五年了,而荀家莊中,本莊所養的馬,全是十中挑一的良駒,這且不去說他,就是來往的賓客,所騎來的馬,也莫不是經過精選的好馬。所以,他們弟兄兩人,對於馬隻的好壞,一望便知。
而也因爲他們長期與馬爲伴,是以兩人對馬,都有一種十分親切的感情。
這時候,他們一見了拴在馬上的那兩匹馬,便立即奔了過去,那是因爲他們兩人,雖然看了十多年馬,却從來也未曾見過那樣的好馬!
那兩匹馬,一黑,一白,全都神駿之極,毛色閃閃生光。更配上了極華麗之能事的鞍轡,當眞是人見人愛!
兩人到了馬旁,又仔細看了半晌,孟烈一翻身,便騎上了其中一匹黑馬。孟威失聲道:「弟弟,你這是幹什麽?」
孟烈一抖手,早已抖開了韁繩,雙腿一夾,黑馬疾衝而出,只聽得他的聲音道:「我試試馬兒好不好!」
而當孟烈那一句話出口之際,那匹黑馬,早已一陣旋風也似,向前跑了出去,孟威急得汗如雨下,頓足不止,他想騎上那匹白馬去追,但是却又怕更惹下大麻煩來。
這種難得一見的駿馬,其主人當然是武林中非凡的人物。而從這兩匹馬上的鞍轡來看,主人對這兩匹馬的愛護,也是可想而知。
武林中的異人,脾氣大都十分古怪,孟威是知道這一點的,孟烈亂騎人家的馬,看來非惹禍不可!他急得唉聲嘆氣,只盼孟烈早點回來。
但也就在此際,突然聽得一陣銀鈴似的笑聲,自身後傳了過來。
孟威吃了一驚,連忙回頭去看,一看之下,他更是心頭怦怦亂跳,連忙退開一旁,原來,荀肅正和一男一女兩人,從莊門口走了出來,而發出那一陣如此動聽的笑聲的,正是那個一身黑衣,身形婀娜,容貌艷麗,約摸二十五六歲的女子。
另一個男子,約和荀肅差不多年紀,却是一身銀白軟緞的長衣,衣飾麗都,看來令人目眩,但是他的容貌,却十分醜陋。
荀肅也跟着笑了兩下,道:「兩位不肯盤桓幾日,在下只好送客了。」
那艷麗得有點過份的女子,又是「哈哈」一笑,道:「荀莊主也太客氣了。」
面目醜陋的中年人則道:「荀莊主不必遠送。」
一男一女,和荀肅三人,所講的全是最普通的寒暄話。
但是,在一旁垂手而立的孟威,聽了那幾句話,却是心頭怦怦亂跳,額上豆大的汗珠,如雨而下⋯⋯他知道那兩匹駿馬的主人,已經出莊來了!
當孟烈一騎上那匹黑馬馳走之際,孟威便知道要闖大禍。
但是,孟威却是未曾料到,禍事來到那麽快,那兩匹駿馬的主人,竟立卽離莊而去!
孟威低頭看看地面,連大氣也不敢出,只是等着事情的發作。只聽得荀肅等三人,又是一陣發笑,忽然聽得那女子道:「咦!我的小黑兒呢?」
孟威一聽得那句話,便猶如尖刀加頸一樣,面色立即劇變!
同時,又聽得那醜漢子破鑼也似的聲音,充滿了怒意,道:「荀家莊外,居然也有人偷馬,這倒是奇事了!」
孟威知道事情已經發作了,他將頭低得更低,只聽得荀肅道:「絕無此理,兩位放心——孟威!」
荀肅一聲斷喝,孟威面如土色,身子一震,踏前一步,戰戰競兢,道:「莊主。」
荀肅厲聲道:「這一黑一白兩匹馬,如今爲何只剩下了一匹?」
孟威偷眼看時,只見那貌相醜陋的中年人,已拉住了那匹白馬的響繩,而那艷麗女子,則柳眉倒豎,目射精光,望着自己。
孟威望了她一眼,得連忙低下頭去。
荀肅喝道:「說啊,可是有人盜馬?」
孟威舌頭打結了好一㑹,才道:「不⋯⋯不是⋯⋯我兄弟一時興起,看到好馬,只當馬主人⋯⋯不會那麽快⋯⋯出來,騎着走了。」
孟威話才講完,只覺得面前陡地一陣勁風,疾撲了過來!
孟威偷藝三載,武功已很有根底,但是,那一股勁風,疾撲了過來,他却幾乎閉過氣去,眼前一花間,只見那黑衣女子,已俏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
孟威低着頭,不敢去看那黑衣女子的面色,因爲他知道那黑衣女子,一定是滿面怒容。他只聽得一聲叱,道:「你兄弟是幹什麼的?」
孟威吸了一口氣,道:「他和⋯⋯我一樣,也是個馬伕。」
那黑衣女子一聽,突然,「格格」大笑了起來,孟威只看到眼前柳腰亂擺,他不知道那黑衣女子爲什麽突然之際,笑得那麽開心,抬起頭來,想看上一看。
然而,他頭剛抬起,一股勁風,便已撲面襲到。
孟威連忙想側頭去避,但是却已慢了一步,只聽得「叭」地一聲,他左頰之上,早中了一掌!
那一掌,力道之大,大大地出乎孟威的意料之外,刹時之間,他只覺得口中微痛,已是滿口鮮血,眼前金星亂送,烏天黑地,身子向右一側,便要跌倒在地。
但是在他尚未倒地之間,猛地右頰之上,又中了一掌,那一掌的力道更大!
孟威悶哼一聲,身子跌出了六七尺去,「砰」地跌倒在地,那裡爬得起來?
他兩邊面頰,都腫起甚高,脹痛欲裂,滿口鮮血,連大牙都掉了幾顆,勉力抬起頭來看時,只見那醜陋中年人,正攔住了那黑衣女子,道:「青妹,看在荀莊主的面子上,算了!」
黑衣女子「哼」地一聲,回過頭來,道:「荀莊主、令莊上的馬伕,怎地這樣膽大妄爲?莫非是有恃無恐麽?」
荀肅的面色,十分尷尬,道:「梅女俠說哪裏話來,敝莊下人,膽子再大,也不敢得罪中條雙煞!」
孟威跌倒在地上,幾次想要扎着了起來,但是因為頭昏臉脹,天旋地轉,又好幾次跌了下去,在將要昏迷之際,他猛地從荀莊主的口中,聽倒了「中條雙煞」四個字。
他一聽到了那四個字,整個人都呆了!
他張大了口合不携来任由自口中流出的鮮血,順着口角向下流着。
他勉力抬起頭來,向孟烈剛才策馬馳出的方向看去,心中叫道:「兄弟!兄弟!你還是不要回來了吧,你要是回來,那一定没有命了!」
他雖然是馬伕,但是因爲偷偷地學着武藝,所以,在荀家莊中,凡是有人提起武林軼聞,他們弟兄兩人,總是用心傾聽的。
而這「中條雙煞」四字,他已聽到過不止一次,他也知道這兩個人,是武林中的大魔頭,殺人不眨眼,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之人!若是孟烈一回來,還能有命麽?
他心中希望着孟烈不要回來,然而,却已有馬蹄聲傳了近來!
黑衣女子仙身一聽,便道:「小黑兒回來了!」
醜陋男子道:「青妹,由荀莊主處理,咱們不可越俎代庖。」
荀肅則道:「任由梅女俠裁處。」
孟威聽得他們三人,如此說法,實是心如刀割,他勉力一掙,站了起來,但是却立卽跌倒,他喘着氣,向前爬着到了三人面前,一面叩頭,一再道:「荀莊主⋯⋯梅女俠⋯⋯是我不好⋯⋯你們千萬不要⋯⋯不要難爲⋯⋯我的兄弟⋯⋯」他一面說,一面口角之中,仍不斷地有鮮血流出。
荀肅等三人,只是冷冷地望着他。
孟威聽得馬蹄聲越來起近,荀肅等三人,已一齊抬頭,向後望去,他更是心胆俱裂,嘶啞着喉嚨,大叫道:「莊主,別難爲⋯⋯我兄弟!」
他心口一陣劇痛,胸中一甜,一口鮮血,直噴了出來!
他這時,正跑在三人面前,那一口鮮血噴出,眼看要一齊噴在那身穿月白長袍的醜漢子身上,但是也就在此際,那醜漢子衣袖一拂,「夏」地一聲,一股熱風過處,孟威整個人,向外跌出,而他噴出的那口鮮血,也被那醜漢子一拂之力,逼了回來,一點也未曾沾着那件白色長袍,却如同一陣血雨一樣,一齊洒在孟威自己的身上⋯⋯
孟威身子,跌出丈許,方一壓地,便聽得馬蹄聲旋風也似地趕到,同時,有人叫道:「大哥!」
孟威聽到兄弟的聲音,心便由下一沉。
他勉力抬起頭來,只見孟烈已經要躍下馬來,孟威大聲叫道:「兄弟⋯⋯你快逃走⋯⋯快逃走⋯⋯」
孟烈怔了一怔,却仍然一躍下馬,奔到了孟威的身邊,連聲問道:「哥哥,你怎麼啦,誰打你?誰将你打成那様?」
孟威只是喘着氣,叫道:「兄弟——」
他才講了兩個字,已聽得黑衣女子道:「是我將他打成那樣的,這便算是厲害了麽?」
孟烈平時,雖然不肯聽哥哥的話,但是他們兄弟兩人,相依爲命,兄弟之情,却是極濃。
孟烈一見片刻之間,哥哥被人打得混身是血,鼻青目腫,心中又怒又急,他本是極為桀驚不馴之人,一時之間,心中充滿了恨意,渾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倏地站起,怒目而視。
那黑衣女子本來,一面陰險狠辣之容,看得出她是要以極其狠毒的辦法,來對付擅騎她心愛馬兒的人。可是,孟烈才一站起,向她怒目而視,她精光四射的雙眼,向孟烈望了一眼。
就在刹那間,她面容陡地一呆,現出了十分驚訝之容,接着,面上的怒意,已完全消失,「咦」地一聲,向荀肅望了一眼,道:「荀莊主,這人是誰?」
荀肅道:「正是敝莊上的馬伕,擅騎尊駕坐騎的,也就是他了⋯⋯」
黑衣女子突然「格格」地笑了起來,道:「難怪得荀家莊聲名遠播,敢情一個馬伕兒,也有這樣的人才⋯⋯」
這時候,孟烈滿面怒容,劍眉斜飛,目光灼灼,再加上他身量頗高,長身玉立,看來的確一表非凡,英氣勃勃,難怪黑衣女子有此一問。
黑衣女子話一出口,荀肅只是勉强一笑,並不搭口回答。
醜漢子却面色一沉,喝道:「青妹你又来了?」
黑衣女子雙手揷腰,轉過頭來,道:「關你什事?」
醜漢子大怒,揚起手來,黒衣女子反倒向前移了幾步,迎了上去,道:「好,你敢打,你敢碰我一下,我算你佟單是條好漢⋯⋯」
醜漢子怪叫連聲,咬得牙齒格格作响,但是却就是不敢向下打去,好一㑹,才聽得他狠狠地道:「梅青青,你小心着點!」
黑衣女子「呸」地一聲,道:「你才要小心着點!」
荀肅在一旁,見他們夫婦兩人,忽然吵起架來,心中忍不住發笑,心想武林傳說,果然不差,中條雙煞,雖然出手遇敵,總是兩人一齊出手,而且還是夫婦,但是兩人却也時時吵架。其中黑煞梅青青,乃是出了名的淫婦。
然而白煞佟單,却又是出了名的怕老婆,絕不敢碰梅青青分毫。
荀肅也是第一次和中條雙煞見面,他只當兩人在黑道上,名頭如此之大,行爲當不致於這樣滑稽可笑,或則是武林中人,惡意中傷。
可是如今,一見到這種情形,可知江湖上所傳,並非虚言了。
梅青話一講完,又啐了佟單一口才轉過身來。
她一轉過身,便成滿面笑容,道:「小兄弟,你很喜歡這匹馬麽?」
她容顏本就極其俏麗,這一笑,更是有落魂蝕魄之感。
孟烈乃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一看之下,心頭不禁砰砰亂跳。
梅青青又是嫣然一笑,道:「你要是喜歡,我們並騎一馳如何?」
她一面說,一面便伸手來握孟烈的手臂,佟單在梅青青的後面,氣得青筋爆額,氣息也粗了,孟烈一見她來抓自己的手臂,想起哥哥爲她打成了重傷,她一定是不懷好意,却未曾料到梅青青這個淫婦,已經看上了他的英俊俏拔!
因此,他連忙身形一側,避了開去。
梅青青一抓不中,「咦」地一聲。
而在梅青青發出「咦」的一聲同時,只聽得荀肅也是「咦」地一聲!
孟烈人雖聰明,但是也只聽出,梅青青的那一聲,是因爲一出手,居然未能抓中。他並不知道荀肅忽然「咦」地一聲,是爲了甚麽。
梅青青一抓不中,「格格」一笑,道:「你怕我麽?怕甚麽啊。」
她一面說,一再向前逼來,孟烈只覺得她身上艷香過人,幾乎把持不住。
但也就在此際,只聽得佟單又是一聲大喝,道:「梅青青!」
梅青青轉過身來,跺足道:「你快滚!」
佟單面色鐵青,正待講話,忽然又聽得西北角上,響起了一下極其尖銳的哨子聲。
那一下哨子聲,少說也是從七八里開外處傳來的,但是聽在耳中,却十分清晰,中條雙煞,一聽得那哨子之聲盡皆一呆。
轉眼之間,他們兩人,已不約而同,身形一齊掠起,向馬背上掠去,一躍上馬,佟單大聲道:「荀莊主,後會有期!」
梅青青道:「荀莊主,我們一個對頭,追了上來,一打發了那伙,立卽再來找你那小馬伕,你可不要得罪他!」
他們兩人,一上了馬,便策騎向西北角飛馳而出,而那兩匹駿馬的去勢,何等之快。梅青青講到後來,早已馳出甚遠,可是,她的話聽來,却還是十分清晰,猶如對面交談一樣。
由此可知,梅青青的武功極高,而中條雙煞,能够在武林中,享有如此威名,亦非偶然倖致之事了。
荀肅眼看兩人馳遠,才轉過身來。
這時侯,孟威已經揮扎着站了起來,鼻青目腫,狼狽之極。而孟烈則昂首而立,眉宇之間,一副倔強的神態,口角上更帶着不屑的冷笑。
荀肅目光如電,向他們兩人,上下打量幾眼,孟威的身子,不住在敬敬發料。孟烈,却仍然一動不動地站着。
荀肅看了好一會,突然之間,沉聲一喝,身子向前,疾衝而至,五指如鈎,向孟烈的胸前,疾揷了下來,孟威大叫一聲,道:「荀莊主!」
孟烈則像是早已料到荀肅會有此一着一樣,身子一縮,斜刺里連踏了三歩,避了開去,看他的情形,像是忍不住要手的。但是孟威却已挨了上來,將他緊緊地抱住,叫道:「兄弟⋯⋯兄弟⋯⋯」
荀肅的那一抓,顯然也不是真的想抓中孟烈的,孟烈一避開,他便緩過,背負雙手,仰首向天,來回踱起方步來,像是正在深思什麽。
孟威抱住了弟弟,哭道:「兄弟,這一下禍闖大了,這一下禍闖大了!」
孟烈的面色,也變得十分蒼白,但是他卻仍倔強地道:「怕什麽?」
只見荀肅來回了幾步,停了下來。他不望向兩人,只是沉聲道:「你們跟我來。」
孟烈抗聲道:「我哥哥傷重,只怕走不動了。」
荀肅已轉過身,向前走去,他並不回頭,仍是沉聲道:「他走不動,你扶着他來!」
弟兄兩人,互望了一眼,孟威吃力地挪動着他被梅青青打得又腫又裂的嘴,以極低的聲音道:「兄弟,你⋯⋯快逃走吧,快逃走吧⋯⋯」
孟烈冷笑了一下,道:「天塌下來,有頭頂着,大不了是一條命,怕什麽,逃什麽?」
孟烈的話,講得相當大聲,只見荀肅的身子,略停了一停,但是却未曾轉過身來,一停之後,又繼續向前走去,孟威嘆了一口氣,由孟烈扶着,跟在荀肅之後,向前走着,不一會,便已進了一所大宅,穿過了一條長廊,荀肅手一推,走進了一間房。
孟威和孟烈兩人,在房門口站定,荀肅坐了下來,道:「進來。」
孟威雙腿發顫,孟烈却已扶着他,昂然直入。
荀肅面色沉着,以手指輕輕地叩着椅旁的桌面,像是正在想如何發話才好。
孟烈和孟威兩人,見他不出聲,自然也不開口,室中靜到了極點。孟烈雖然强項,但是在那樣難堪的靜寂下,他却不免心中七上八落!
正在此時,忽然聽得一個少女的聲音,傳了過來,叫道:「爹!爹!剛才來的那兩人可是中條雙煞麽——」她叫到此處,人也已到了書房門口,正是荀肅的獨生愛女荀慧!
荀慧一看到室内的氣氛,如此不同尋常,也不禁呆了一呆。
荀肅抬起頭來,喝道:「出去!」
除非是在習武之際,否則,荀慧從來也未曾被父親這樣喝過,她心中一陣委曲,瑩然欲淚,但荀肅已翻手一掌,擊在桌上,「叭」地一聲巨响,將荀慧嚇了一跳,一看父親面色鉄青,她不知發生了什麽事,連忙悄悄地,向後退去。
她退出了幾步,荀肅又喝道:「站住!」
荀慧忙又站定,荀肅道:「你七位師哥呢,全在莊上麽?」
荀慧低頭道:「六師哥去了華山未回,其餘全在。」
荀肅道:「連你在内,一齊在練武堂中等我。」
荀慧大眼珠轉了一轉,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事,她又不敢再多問,只是答應了一聲,便退了開去。
荀肅在荀慧走開之後,才冷冷地道:「你們是兩人都會了武功,還是只有一個人會?」
孟烈應聲答道:「只有我一個人會!」
孟威嘆了一口氣,道:「兄弟,事已至此,總還瞞得過莊主?不如實說了吧!」
孟烈「哼」地一聲,不再言語。
荀肅又道:「你們偷學武功,已有多少時候了?」
孟烈道:「整整三年。」
荀肅的面色越變越難看,道:「你們的龍翔劍法,學會了幾招?」
孟烈的回答,絕不遲疑,他面色雖然蒼白,但是却一點也不害怕,道:「學齊了。」
荀肅的身子,不自由主,向前俯了一俯,失聲道:「學齊了?」
孟烈道:「這有什麽奇?龍翔劍法又不是絕頂武功,三年下來,還學不齊麽?」
孟威在一旁,見弟弟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還和荀肅在頂嘴,中心實是焦急之極!然而,一則他面上浮腫,開口不便,二則,他口齒本就不及孟烈伶俐,荀肅一問,他還在轉念,想應該怎樣回答間,孟烈早已搶着將話說出來了,是以只得乾自着急。
荀肅又呆了半晌,道:「兩人都學會了?」
孟烈又道:「正是。」
荀肅面色越來越嚴厲,道:「你們可知道,偸藝一事,乃是武林中之大忌麽?」
孟烈道:「我們又不是傻子,當然知道。」
荀肅厲聲道:「那你們爲何還要偷學?」
孟烈「哈哈」大笑,道:「世上多少飯桶,全在學刀弄劍,我們弟兄,有這等資質,若不習武,豈不是孤負了上天,難對父母?」
荀肅目光如炬,望着孟烈,孟烈的面上,仍是絕無懼容。
荀肅再一聽得他們弟兄兩人,竟已將自己的不傳之秘,龍翔劍法學齊之際,心中雖然大怒,但是也不禁暗暗稱奇。
因為他自己的女兒,資質也絕不差,又得自己悉心指導,但是一套二十七招龍翔劍法,也只學了二十四招,至於七個弟子之中,能將一套龍翔劍法完全使上來的,也只有第六個徒弟,陸敏修一人。然而,陸敏修在使最後那三招之時,也是十分生疏。
所以,荀肅對於這兩個一向不受人注意的小馬伕,竟學齊了全套龍翔劍法一事,實是還半信半疑。
室中又靜了片刻,荀肅道:「照理說,你們全要受死才是!」
孟烈的面色變得更蒼白。
孟威道:「莊主,不關我兄弟的事,全是我拖他下水的。全是我不好。」
荀肅冷冷地道:「孟威,你不必維護你的兄弟,他豈是聽你話的人?」
他一面說,一面又站了起來,來回走了幾步,面上忽然现出了極其爲難的神色來。
孟烈一面心頭怦怦亂跳,一面却感到十分奇怪。
因爲偷學武藝,若是被發現,重則處死,輕則挑断手筋足筋,令得偷学武藝之人,一生不能再使偷學來的武功。
這幾乎已是天經地義之事了。
然而,荀肅却在猶豫不已,不肯下手。
孟烈心中暗忖:他在猶豫些甚麽呢?
難道真的是爲了中條雙煞之中,黑煞梅青青的那一句要好好待他的話麽?顯然不是的,因爲荀肅在武林中的地位,尚在中條雙煞之上,雖然惹翻了這兩人,十分討厭,但總還不致於怕他們!
然而,他又在猶豫什麽呢,難道他竟肯原諒自己了麽?
荀肅來回地踱着,好一㑹,才見他站定了身子,道:「本來,你們非被立即處死不可,但是因爲⋯⋯因爲⋯⋯」
他講到這裡,連頓了兩下,才道:「因為念你偷藝不易,所以才給你們一個機會。」
這時,不但是絕頂聰明的孟烈,便是孟威,也看出了荀肅所講的,乃是言不由衷之言。他給自己機㑹,一定是别有原因。但是,真正的原因,他却不願意講出來,所以才說「念你們偷藝不易」的。
弟兄兩人,互望了一眼,心中全弄不懂究竟是爲了什麽原因,要使荀肅不立卽處置自己。
他們兩人,實在是没有法子想得通這一點的,因為他們不過是一對孤兒,被收養在荀肅莊中,一直是地位卑下的小馬伕,一年之中,難得有機會見到荀肅十次八次。若果說他們和荀肅之間,有着什麽特殊的關係,以致令得荀肅在明知自己的獨門秘技,龍翔劍法被兩人偷學了之後,仍然不立即下手處置,那實在是不可思議之事。
兩人盡皆不出聲。荀肅又道:「你們自稱已將龍翔劍法練成,那麽,便和我門下弟子,比一比劍法,若是勝了,任由你們離去,若是敗了,那只怕你們,也難以求生了!」
孟烈一聽,面上便現出了極大興奮的神色,眼中也陡地射出了光采。
對孟烈來説,這實在是最値得他高興的一件事!他不但偷學武藝,而且,也本不斷地注意荀肅門下七個弟子的武功。
他已經看出,除了第六個陸敏修外,其餘人,已全不是他的對手,而如今,陸敏修又遠出未歸,荀肅提出這樣比武决生死的辦法來,豈不是注定了自己要得勝離去?因之他立即道:「好,可是我們得勝之後,以後你再也不管我們了?」
荀肅向他走近了幾步,眼光直視着孟烈。他對孟烈那種了然無懼的神態,感到十分不快,他甚至心中暗忖:難道孟烈已經知道了⋯⋯但是他立卽不容許自己再想下去。
因爲他覺得那是絕無可能之事。多想的話,也只不過是庸人自擾而已。
他望了孟烈一會,道:「若是你胡作非爲。我不管你也會有人管你。」荀肅話一講完,立即大踏步地向外,走了出去。
孟威和孟烈兩人,跟在後面。
孟威低聲道:「兄弟,你有把握麽?」
孟烈道:「只要陸敏修那臭小子不在,我便有把握,你劍法沉穩,只有在我之上,更可不必吃驚!」
孟威低聲嘆了一口氣,道:「我⋯⋯怕沒有勇氣和他們⋯⋯動手。」
孟烈「呸」地一聲,道:「他們是人,咱們也是人,他們只不過衣服着得光鲜些,和我們又有什麽不同之處,你也太老實了!」
孟威不再言語,只是低頭沉思。他面上挨了兩掌,當時雖是天旋地轉,但終究只是浮傷,這時,他心知自己要憑三年來偷學的武功,來决定自己的生死,心神實是緊張之極,一面走,一面真氣運轉,已將面上的疼痛,盡皆忘却。
不一㑹,他們便已來到了一扇鐵門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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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zyl0116012 于 2025-5-29 11:51 编辑

第二囘:生死一線
在鐵門之上,一幅横區,上面寫着「練武堂」三個血也似紅的大字。
荀肅來到了門前,一伸手,鐵門便應手而開,孟威和孟烈兩人,只知道莊中有練武堂,但是却從來也未曾來過。
這時候,鐵門一開,兩人定睛看去。
首先映入眼中的,便是一排寒光閃閃的長劍!
那一排長劍,共有七柄,握在六個男子、一個少女的手上。那七人一字排開,見了荀肅,立即躬身行禮,同時,人人以奇怪的眼光,望着荀肅身後,孟威和孟烈兩個人。
那少女自然便是荀肅的獨生愛女荀慧,她奉了父親的命令,將她師兄六個,一起召集在練武堂上,七人只知道事情十分嚴重,但是究竟是為了什麼事,七人却是一點也不知道。
這時,七人見進練武堂來的,不僅是荀肅一人,而且還有孟威、孟烈這兩個小馬伕,心中却不禁奇怪到了極點。
荀家莊上,馬夫足有十七八人,即使是在馬伕之中,孟威孟烈兩人,也是卑敬不足道的,何以荀肅竟會將他們兩人,帶入了練武堂中?
七人互望了一眼,都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只見荀肅嚴厲的眼光,四面一掃,一聲不出,大踏步地走向正中,交椅之上,坐了下來。
這時候,孟威和孟烈兩人,仍是站在門口,不敢妄動一步。孟烈雖然曾經有過不少幻想,幻想自己已經成了一等一的高手。受盡武林中人的崇敬。但是事實上,他却只是一個小馬伕,像這個練武堂那樣,莊嚴肅穆的地方,他却是從來也未曾到過。
他縱使膽大,到了這時候,也不免慌了手脚,至於孟威,更是手足無措了。
荀肅坐定之後,才一伸手,道:「你們兩人,站在右邊!」
孟烈心中,竭力地提醒着自己,這些人没有什麽了不起,自己的武功,在他們之上,一定可以勝得過他們的!他一面拼命鎭定自己,一面道:「那一位出來賜敎?」
他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乾澀無比,和平時判若兩人!
只聽得七人之中,一個大個子「哈哈」一笑,挺劍而出,道:「連劍都抓不穩,也敢出言挑戰麽?」他一面說,一面「刷」地一聲,一劍斜削而至,孟烈雖然没有應敵的經驗,慌忙揚劍去格,然而,那大個子手腕一轉,長劍一圈一絞!
只聽得「錚」地一下金鐵交鳴之聲過處,孟烈只覺到手中一緊,他那柄長劍,已經被對方絞脫,「噹啷」一聲,跌在地上!那大個子立即趨前一步,劍尖一伸,已經抵住了五烈的胸口!孟烈面色慘白,望了望那大個子。
他自然認得,是荀莊主的三弟子,鉄金剛范天雲,脾氣最是暴烈,孟烈自小便吃過他不少苦頭,本來,他可以趁此機㑹來報仇的,但是如今,他一上來,便被范天雲絞脫了長剑,而且,范天雲的劍尖,已經抵住了他的胸口!
孟烈急速地喘着氣,面色慘白。在一旁的孟威張大了口,看他的樣子,像是想叫喚,但是却因爲嚇得呆了,而叫不出來。
范天雲得意洋洋,揚起了頭來,望着荀肅,叫道:「師父!」
他的意思,十分明顯,那便是他一招之間,便已經將孟烈制服,在請示荀肅,應當如何處理。荀肅呆了一呆,沉聲道:「格殺勿論!」
范天雲應聲道:「好!」他一言甫畢,手腕向前一伸,一劍便待向前,刺了出去。然而,也就在此際,他陡地覺得右手脈門,麻了一麻!
原來,他在講話之際,一直只是眼望着荀肅,對於身前的孟烈,連眼角兒也不曾望上一下。
本來,范天雲這樣做,原是犯了對敵的大忌的。然而范天雲根本未曾將孟烈放在心上,他在一招之間,便絞脫了對方的長劍。
而且還以劍尖抵住了對方的胸口,心中暗忖:這又何消防備。
然而,孟烈一上來便失了兵刃,却並不是因爲武功不如,而是他根本没有臨敵經驗,因而心中發慌之故。他一被范天雲制住,自分必死,到了這個時候,他心中反倒定了下来。
是以,就在范天雲和荀肅對話的那一剩間,他吸一口氣,胸口凹陷寸許,身子迅連一轉,轉到了范天雲的身側!
在范天雲以爲孟烈還在他的前面,待要一劍刺出,結果孟烈的性命之際,孟烈中指弾出,已經弾中了他右手脈門!這一下,孟烈志在必得,全力以赴,范天雲却是大感意外,脈門一麻,五指不自由主,鬆了一鬆,那柄長劍,也立即跌在地上!范天雲這才知道不妙,立即轉過身子來。
然而,當他轉過身來之際,孟烈早已一脚飛出,那一脚,正中在范天雲的跨下。范天雲一聲怪叫,身形偏僂,向後倒去,孟烈身形一矮,一伸手,抄起了剛才落地的長劍,一個箭步,趕向前去,手腕抖處,一劍已直刺而出!
范天雲被孟烈踢出,身子尚未站穩,明明聽得劍氣嗤然,但是却無力相避!
電光石火之間,只見劍光一閃,血柱迸現,孟烈面色蒼白,向後退出,范天雲身子猛地挺直,在他身子挺直之際,人人可見他頸際,胸口,兩處傷口,血如泉湧,而他喉間,「咯咯」有聲,「砰」地一聲,跌倒在地,立時死於非命!
從荀肅沉聲叫出「格殺勿論」四字到范天雲墮地慘死,這其間,孟烈的動作,快疾無倫,兎起鶻落,當眞只不過是一貶眼間的事!
而當范天雲身子,直挺挺地倘在地上,兩處傷口,鮮血仍汨汨湧出之際,練武堂中,所有的人,連荀肅和孟烈兩人在内,全都呆了!
荀肅的身子,微微向前俯着,望定了地上的范天雲,一聲不出。
其餘衆人,除了孟威,面色灰敗,身子不住發抖之外,盡皆呆若木鷄。
而孟烈也想不到自己趕向前去的一劍,竟會將平日神氣活現,作威作福的范天雲刺死!他心中,也是害怕到了極點!因爲他雖然不怕荀肅的弟子,但荀肅本人,如果出手,那他也是萬無生理!
一時之間,練武堂中,靜到了極點,只有范天雲屍身上的傷口,發出輕微的「拍拍」之聲,那是鮮血湧出時的聲音。
好一會,才見荀肅坐直了身子,道:「你們看到了没有?」出乎意料之外,他的聲音,竟顯得十分平靜!
在荀肅的七個徒弟之中,老五戚龍,和范天雲的感情最好,這時候,他從驚懼之中,驚醒過來,大聲道:「師父,就這様算了不成?」
荀肅衣袖向下一揮,一股動風,匝地而生,將范天雲的身子,捲出了丈餘開外,當中的那塊空地,雖然血流滿地,但却又空了出來。
荀肅將范天雲的屍體捲出之後,才道:「孟烈人還在,自然不這樣就算!」
戚龍一聲怒吼,大踏步搶了出來。這時,孟烈也從驚惶之中,回復了神智,他一見戚龍雙眼之中,殺機畢露,向自己走了過來,連忙横劍當胸,後退了一步。
戚龍大踏步地來到了他的面前,一聲斷喝,道:「好小子,竟敢來荀家莊臥底麽?」
他不知道孟烈的武功,全是偷偷學來的,只當他是別派中人,前來荀家莊臥底的。
孟烈也不與他多争辯,一見他來到了近前,橫劍待攻之際,心念乱轉,想起戚龍並不會使龍翔劍法的最後三招,因此,他眞氣運轉間,陡然發難!
只見劍光霍霍之中,他一連三招,「龍翔九天」、「一麟半爪」、「盤龍蒸雲」正是龍翔劍法的最後三招,「連鎖三龍」!
他生性極其聰明,這最後三招的練成,尚在孟威之前,這時一使出,只見劍光霍霍,劍影如山,已將戚龍全身罩住!戚龍雖然看到三師兄范天雲死在孟烈的手下,但是他無論如何,料不到對方竟會使出本門絕學,龍翔劍法中的最後三招!
他自己一招「横龍渡江」,尙未使出,全身已被劍光罩住。
而且,在那瞬間,他還認出對方所使的,乃是龍翔劍法的最後三招,他雖然未曾學會這三招,但是這三招的威力,他却是知道的,刹時之間,他心中的吃驚,實是難以形容,失聲叫道:「龍翔劍⋯⋯」
他下面一個「法」字,尚未出口,孟烈的三招,已然使老。
只見劍光一緊,劍氣不絕間,孟烈身形陡凝,抽身後退,而戚龍身上,已滿是傷痕,幾乎成了一個血人!
他勉力向前,衝出了兩步,終於「砰」地一聲,跌倒在地!在他倒地之後,雖然還可以聽得他在不斷地喘氣,但是練武堂中,却是人人都可以看得出了,果然,戚龍大聲喘了幾口氣息便弱了下去。
練武堂中雖然静至了極點,但是戚龍的氣息,也終於微弱至聽不到了。
孟烈心跳得十分激烈,他的面色也益發蒼白。
雖然他已連勝了兩塲,荀肅的兩個得意弟子,也死在他的劍下。但是孟烈却知道自己越是得勝,禍便闖得越是大!
他回頭向孟威看去,只見孟威倚在兵刃架上,面無人色,眼中的神色,顯得他心中慌亂之極,他見到弟弟向他望來,想要苦笑一下,但是却連苦笑的氣力都没有了!
練武堂中,又靜了片刻,才見荀肅的大弟子,飛龍手陶俊,向前踏出了一步,道:「師父!」
荀肅「嗯」地一聲,算是答應。
陶俊向孟烈望了一眼,又道:「師父,這人使的,是本門龍翔劍法!」
荀肅的聲音,却出乎意料之外的平淡,道:「是,他們弟兄兩人,偷藝三載,已得龍翔劍法之精了!」
飛龍手陶俊面色赤紫,道:「只怕未必,師父,偷藝理當嚴懲才是。」
荀肅道:「不錯,但是我却網開一面,給他們兩人以一機㑹,只要他們能勝得過你們所有的人,我便准他們離開荀家莊!」
荀肅這句話一出口,不但陶俊的面色更其難着,其餘幾人,也是脹紅了臉!因為,若是被孟烈勝了的話,不要說難以在他的劍下求生,卽使僥倖不死,以後荀家莊的弟子,還能在江湖上行走麽?就算荀肅本人的聲名,也必然大受损害,他們實是不明白自己的師父,為什麽要如此做!
飛龍手陶俊狠狠向孟烈瞪了一眼,身形隨之一轉,已和孟烈正面相對,劍尖向地,喝道:「你進招吧!」
他乃是荀肅的大弟子,在武林之中,也頗有地位。雖然他剛才孟烈連傷兩人,武功不在他之下,但是架子却仍是要擺的。
孟烈一連勝了兩塲,逼出了飛龍手陶俊來,他心中也不禁駭然。
固然他也知道陶俊未曾練成最後的三招,但是陶俊闡蕩江湖有年,臨敵經驗,何等豐富,再加上他早年無意之中,濟了一個異人之急,那異人曾授他三招「飛龍掌法」,他飛龍手的外號,也是因此而來。
孟烈未曾見陶俊練過那三招掌法,其中深淺如何,也不知道,但是可以想知,那一定是一門十分了得的功夫。
是以陶俊鋭利的目光才一住了他的身子,他心中便不禁發慌,待到陶俊令他發招,他呆了一呆,竭力鎮定身形,手腕一翻「刷」地一剑,向前平平遞出。
這一劍,乃是龍翔劍法第七招「龍游淺水」,那一招,守多於攻,是在不知敵人深淺之際使出,以識對方底細的。
飛龍手陶俊,乃是何等樣人物,他一見孟烈使出了這一招,便知道孟烈心中害怕,他氣納丹田,陡地發出了暴雷也似一聲怒喝!
那練武堂四面並不通風,聲音傳不出去,陶俊的那一聲陡喝,又是存心嚇窒孟烈的,傾全力而發,更是聲如霹靂,驚人之極。
孟烈的那一劍,剛到一半,陶俊的呼喝聲便已發出,孟烈陡地一呆,在片刻之間那一劍旣不向前刺出,也不及撇招迴劍,竟僵了一僵!
雖然那一僵,只不過是電光石火,一瞬間的事,但陶俊却已趁此機會,抖起長劍,連攻了三劍,那三劍,分攻孟烈上中下三盤,劍法之純熟,在孟烈之上,孟烈心中大驚,連忙要躱避時,緊密之極的劍光,已經將他的全身,盡皆罩往。
孟烈一見自己已被陶俊的劍光罩住,將心一橫,一聲怪叫,竟不顧死活,長劍在對方的劍影之中,疾刺而出,一招「龍角聳天」,直刺陶俊的胸口!
他這種打法,乃是拼着自己中上敵人的三劍,也要刺上敵人一劍的拼命打法!
陶俊雖然知道自己劍法一緊,孟烈必然要身受重創。但是,他聽出孟烈一劍的來勢,也極其凌厲,自己只怕要和他兩敗俱傷!陶俊的心中,孟烈始終只是一個小馬伕。
他覺得以自己的身份,去和一個小馬伕兩敗俱傷,十分不值。
因之,就在孟烈一劍疾刺而出之際,他手腕轉動,也已收回劍來。他雖然收劍得快,但第一招已經使老,孟烈在全然不曾保護自己的情形下,自然難以避得開這一劍!
刹時之間,孟烈只覺得自己左頰之上一凉,左眼已爲鮮血所濛,他並不知道自己面上的傷勢怎樣,而他緊急的心情,使得他根本不覺得疼痛!
也就在孟烈的面上,被長劍劃中,血流滿面之際,陶俊長劍迴轉,「錚」地一聲,已碰在孟烈的長劍之上。那一碰,將孟烈的長劍,蕩開了一尺去,陶俊一見這等情形,自己已勝券在握,「哈哈」一笑,身形斜轉,來到了孟烈的左側。
他剛才那一剑,劍尖在孟烈的左頰,自左眼角起,直到口角爲止,劃成了一條極長的傷痕,鮮血狂湧,孟烈的左眼,已為鮮血糊住,陶俊一轉到了他的左邊,他根本看不出來,他只是覺出眼前一閃,人已不見,料到陶俊已到了他的左側,他身子强生生地一扭。
當他身形一扭之際,恰是陶俊一劍刺出之時,由於他身形一扭,陶俊的一剑陡地刺空,劍鋒恰在他的腰際掠過。
劍鋒過處,將孟烈腰帶削斷,而孟烈也在此際,一招「龍翔九天」,已然使出。
那一招,乃是「連鎖三龍」三招之中最其精奥的招數,陶俊又恰在佔上風之餘,不免大意了些,一剑刺空,並不立即抽身後退,竟想就勢手腕再轉,改招去削孟烈的胸口。
這一來,他一條右臂,伸在外面,没有縮回來。孟烈那一招「龍翔九天」,陡地使出,陶俊看出不妙,再想要抽劍後退時,哪裏還來得及?他身子才斜了一斜,孟烈的長劍如虹,已然削到!
電光石火之間,只見兩人的身形,迅卽由合而分,夾雜着陶俊的一聲慘叫,只見陶俊的身形踉蹌,蹭蹭蹭地向後退出,直退到牆上,方始倚牆站定,然而,他才一站定,又是一聲慘叫,仰天一交,便自跌倒在地!
原來,剛才在孟烈劍法一緊之際,他的一條右臂,抽之不及,竟被孟烈的長剑,自肩斷了下來。
斷臂雖然跌在地上,但是斷臂上的五指,却仍然緊緊地握着長劍!
陶俊勉力退出幾步,得保不死,但是却也痛極昏了過去。
立時有荀肅兩名弟子,將陶俊扶了起來,爲他止血封穴,陶俊面白如紙,半載一年之後,他縱使能够將息好身子,也終身是個残廢之人了!
孟烈在陶俊退出之後,一直呆呆地站着,直到陶俊被人止住了血,扶了出去,他才伸手向自己的左頰摸去,他左頰上的血,已經凝結得極厚,他伸手一摸,摸了一手的血塊!
在那樣的情形之下,他根本不及去包紮傷口,扶陶俊出去的兩人,立即又回到了練武堂來,孟烈心知惡鬥還方興未艾!
那兩人一進來之後,便叫道:「師父!」
可是却聽不到荀肅的反應。孟烈心中也大是奇怪,心想自己傷了他的大弟子,不知他怒成了怎樣了?他轉過頭,向荀肅看去。這時候,孟烈已經覺出左頰之上,火燒也似的劇痛,不斷地陣陣傳來,而左眼則仍然爲血所迷,看不清楚東西。他只以右眼,向荀肅望去,一看之下,孟烈便是一呆。
只見荀肅仍是坐在石椅子上,但是上身却微微向前,俯出尺許。
他的眼光,不望向任何人,却只望着地上,他所看的,只是地上,陶俊被孟烈削下來,五指尚握着長剑的那一條断臂。可是,他面上却又絕無怒容,而是十分驚駭的神色。孟烈心中,自是莫明其妙,因爲「刀劍雙絕」荀肅,半生江湖,什麽樣的大陣仗未曾見過,自然不應該看到一條斷臂,便爾大驚小怪。
但這時,荀肅面上莊嚴的神情,却已一掃而光,眼光發呆,他的面容,乃是孟烈從來也未曾見過的恐懼之容!孟烈吸了一口氣,不再去看荀肅,面向着並肩而立的荀慧等四人。
也就在此際,只聽得練武堂外,响起了一陣脚步聲,同時,一個清越响亮的聲音,傳了進來,道:「師父,弟子陸敏修回來了!」
那聲音傳進了練武堂中,才令得荀肅,陡地如夢初醒一樣,猛地抬起頭來。
在他抬起頭來的那一瞬間,他面上還帶着那種異樣的恐懼之容。
但是轉眼間,他的面容,便已恢復了原來的神色,只聽得他道:「進來!」他一面說,一面陡地翻手一掌,向地上的那條斷臂掃出,只聽得「轟」然掌風過處,那條斷臂,被掃出了丈許開外,撞在墻上。
而荀肅的那一掌之力,當眞强到了極點!那條斷臂,撞到了牆上,「卜」地一聲響,竟然成了血肉糢糊的一團,那柄長劍,也「拍」地一聲,斷成了兩截。
就在血肉迸濺之間,練武堂口,人影一閃,一個人疾掠了進來。
那人才一進來,便聽得荀慧叫道:「六師哥!」
那人連忙應道:「師妹!我已經遇到了大師哥,什麼都知道了!」他一面說,一面便停了下來,他才一停,孟烈便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出了幾步。
在孟烈未曾進入練武堂之前,他心中便在暗自慶欣,幸而荀肅的六弟子陸敏修不在。因為陸敏修是會全套龍翔劍法的,而且,七名弟子之中,武功也是以陸敏修爲最高。
但是如今,陸敏修却恰好在這時,趕了回來!
他退出了幾步,已來到了孟威的身前。孟威低聲叫道:「兄弟⋯⋯」
孟烈並不出聲,左手向後伸去,他向後伸出的手,立即被孟威緊緊握住,兩兄弟都出力地握着對方的手,直到手指握痛,這是他們唯一的依靠,只有他們雙手緊緊地握在一齊之際,他們心中的害怕,才會略為減輕一些。
他們弟兄兩人,一齊向陸敏修望去。只見陸敏修顯然是才從遠道回來,未曾休息過,便一直向練武堂而來了。他面上,還是滿面風塵。然而儘是滿面風麈,却也掩不住他豐神俊朗的儀態。他雙目之中,神光灼灼,望定了孟烈和孟威兩人,嘴角帶着十分不屑的微笑,道:「你們兩人,原來也偷學會了龍翔劍法麽?當眞難得!」
孟威怯聲道:「六爺⋯⋯」
但是,他才叫了一聲,孟烈已叱道:「住口⋯⋯」
他一面叱住了孟威,一面胸口起伏,雙目之中,也是異光四射,望定了陸敏修。
陸敏修是除了荀肅之外,在荀家莊中,最得人崇敬的一人。人們崇敬荀肅,還帶着畏懼的成份,但是對陸敏修,却是心服口服。
然而,在荀家莊中,不自今日始,也早已有着一個例外。
那個例外的人,就是孟烈。陸敏修不論走到哪裡,總有人跟着,他的話,永遠有人答應着「是」字,他的服飾,永遠是那樣光鮮奪目,他的一舉一動,都似乎是高人一等。
這一切,都曾經令得孟烈在暗中妬嫉得發狂,孟烈曾經不止一次,做夢時發現自己忽然變成了陸敏修,和陸敏修一樣,受人注目讚揚。但是夢醒了之後,他却仍然是在馬棚的乾草之上的小馬伕!
在陸敏修剛一進練武堂之際,孟烈心中的確十分害怕,但是,當陸敏修口角上浮起那高傲的微笑,純然以主人的身份在講話之際,孟烈心中的妒火,便已熊熊地燃燒了起來。
他感到自己以前所做的夢,並不是不可能實現的,只要這時候,可以勝得過陸敏修,那麽,陸敏修的一切,化爲烏有,他便可以和陸敏修一樣,受人注意,陸敏修不再是髙貴的少年俠士,他也不再是卑賤不足道的小馬伕了!
他和陸敏修兩人,相隔丈餘,互望了片刻。
陸敏修又是一聲冷笑,道:「好,看看你偷學來的工夫,究竟如何?」
孟烈尖聲道:「你三個師兄,已經領教過了!」
他還是第一次對陸敏修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剎時間,他感到至少已經和陸敏修是處於同等地位了,他心中不禁感到了一陣快意。
陸敏修伸手按在劍柄之上,道:「你左頰已然受傷,我讓你三招,以免佔你的便宜!」
陸敏修話才出口,便聽得荀肅道:「敏修,不可大意,若有失閃,我怎向你父親交代?」
陸敏修道:「我爹將我送到荀家莊來,自然一切聽憑師父,生死之事,他是絕不會有一句閑話的了!」
陸敏修的父親乃是荀肅的至交,湘西大俠金鷹陸達,這是荀家莊中人人皆知的事,陸敏修得荀肅的特別另外相看,這也是原因之一。陸敏修肯讓孟烈三劍,這本來是孟烈取勝的一個絕好機會!
但是,孟烈却絕不願意給陸敏修有甚麽優越的感覺,他寕願死在陸敏修的劍下,也不願接受陸敏修任何相讓——顯然是看不起他的相讓!
當下,他一聲冷笑,道:「姓陸的,你遠來疲倦,若要讓的話,我倒可以讓你三招。」
陸敏修聽得孟烈這樣說法,心中也不禁覺得十分奇怪。他和孟威孟烈兩人,當然是十分熟悉的,而在他的印象之中,孟威爲人,誠毅木訥,是個老實人,而孟烈則不喜歡和人講話,看來似是十分孤獨。他却未曾想到,忽然之間,孟烈會連勝了他的三個師兄,而且對他,也這樣無禮!
陸敏修冷冷一笑,道:「你不要我相讓,那可是你自己吃虧!」
他一面說,一面手腕一抖,「鏘」地一聲響,腰際的佩劍,已然出鞘,他拔劍出鞘之勢,便顯得他與衆不同,只見如劍在半空之中,劃了一個半圓,霍然有聲,劍氣森森!
孟烈一見陸敏修已拔劍在手,左手一摔,摔脫了孟威的手。
孟威低聲道:「兄弟,這一塲讓我來吧,六爺或許會對我手下留情的。」
孟烈則恍若未聞,向前一連踏出了三步。
就在此際,只聽得荀慧忽然叫道:「六師哥,且慢動手!」
陸敏修連忙身形閃動,向後退去,道:「師妹,什麽事?」
只見荀慧棄了手中的長劍,一抖手,在腰際拔出了另一柄寶剣来。那柄剣才一出手,青濛濛的光華,便照映得她俏麗的面容,英氣勃勃,只聽得她道:「六師哥,這柄青冥劍,借你作除奸之用!」
孟烈一見荀慧忽然掣了青冥劍在手,已經知道不妙,荀慧的話一出口,他更是心頭亂跳。陸敏修淡然一笑,道:「收拾這樣狂妄的小子,何勞青冥寶——」
陸敏修的話未曾講完,孟烈陡地一聲大叫,長劍揚起,人向前撲出,已經如同旋風也似,突然之際,連人帶劍,一齊向荀慧攻去!
孟烈的這一擊,乃是全力以赴,拼命的一擊!
因爲,他要和陸敏修動手,本來就没有必勝的把握,如果陸敏修再以青冥劍來迎敵的話,那麽孟烈實是有敗無勝!
是以,他才想出其不意,撲向荀慧,能將青冥劍搶過來,自然最好,要不然,也刺上荀慧幾劍出出氣!那一劍之中,實是還充滿了怨毒之情,去勢之快,實是令人措手不及,陸敏修急挽長劍,迎了上去,但却已慢了一步,只見人影閃動間,荀慧一聲驚呼,眼看荀慧全身,已被孟烈劍光罩住,她手中雖然持着青冥寶劍,然在急切之間,却又不知還手!
一時之間,呼吸之聲不絕,連孟威也叫道:「兄弟,不可下手!」
然則,劍已發出,勢子何等之疾,眼看荀慧非傷在這一劍之下不可,只見荀肅身子,向前陡地一俯。他本來是坐在太師椅上的,就在向前一俯之前,雙臂一張,整個身子,已如同一頭怪鳥一樣,陡地向前撲出,撲出之際所帶去的那股勁風,令得孟烈身子,突然向前,跌出了半步。
一劍之發,如果没有身形步法相配合,那麽劍法便會凌亂不堪。
孟烈的下盤爲荀肅撲向前來的力道所衝,一個不整,劍法便亂,有了破綻,荀慧究竟也是名家之女,立即一劍反迎,削了上去,青冥劍幻成了一道青虹,只聽得「噹」地一聲響,孟烈手中的長劍,已被削斷了。
而也就在這時,荀肅也已趕到了孟烈的背後。
荀肅右手一伸,便已抓住了孟烈的後背心。他的大姆指,則抓在孟烈的「靈台穴」上,孟烈只覺得全身發軟,不由自主,被荀肅夾背心提了起來,雙足離地,連挣扎的力道都没有。
荀肅一將孟烈提了起來,左手一伸,已雙手將孟烈手中的斷劍奪過,擲在地上。孟烈不知道荀肅將要如何對付自己,他心中又驚又怒,大叫道:「原來你也要和我動手的,那何不早說?」
荀肅「哼」地一聲,道:「你爲何隨便偷襲?」
孟烈叫道:「你講明七人之中,任由我找敵手,如今我要找你女兒動手,你便不許,便要反悔了麽?」
荀肅的面色鐵青,呆了片刻,才道:「慧兒,你聽到了没有?」
荀慧剛才幾乎喪生在孟烈的一劍之下,她平日雖也習武,但是她七個師兄,莫不讓她幾分,在練武過招之際,都蓄力不發,她幾時見過那麽狠辣的攻勢?心中餘悸猶在,一聽得父親如此問自己,才猛地一凛,道:「爹,我聽到了!」
荀肅道:「那就好!」
他一言甫畢,手一鬆,孟烈已穩穩地站在地上,而他却已向後,退了開去,回到了交椅之上。
孟烈略鬆了一口氣,他因為手中没有了長劍,連忙向旁閃開,在兵刅架上,又取了一柄長劍在手。剛才,他和陸敏修兩人,劍拔弩張,立卽便要動起手來,但倏忽之間,形勢又起了變化,變成他要和荀慧動手了!
他一握了長劍在手,雙眼便緊瞪在荀慧的身上。荀慧從來也未曾和人正式交過手,雖然她手中持着青冥寶劍,她心中也不免害怕。
孟烈早已看穿了荀慧的心情,身形挪動,向前連踏三步,只聽得陸敏修道:「師妹,你寶劍在手,何必害怕——」
陸敏修話才講完,孟烈早已越陣出手,他一出手,便是龍翔劍法之中的最後三招,劍光霍霍,連人帶劍,像是一隻極大的光環一樣,向前滾出。
荀慧一見孟烈的手勢,如此之猛,便慌了手脚,青冥劍揚了起來,蕩出一片光牆,將前面盡皆護住。孟烈剛才連攻三人,臨塲之際,都是他心中怯塲,這時,臨到荀慧害怕,他胆氣爲之大壯,出手之際,更是揮洒自如,一見荀慧護住了身前,便立即身形一轉,轉到了荀慧的身側。
他在身形轉動之際,劍招却是不變,及至他轉到了荀慧的身側,荀慧見眼前人影一閃,敵人已然不見,更是大吃一驚。
百忙之中,她仗着手中青冥劍十分鋒銳,料定孟烈不敢與自己硬执,因此左足提起,右足支地,身形猛地一轉,青冥劍也隨卽掄出,這一招,叫着「龍旋乾坤」,青冥劍蕩出的青虹,徑逹丈許,人所難近。
但是孟烈,一轉到荀慧的身邊,未及發招,便看到荀慧的左足,提了起來。
他偷藝三載,對於「龍翔劍法」的招數,早已了然於胸,一見荀慧提足,便知道荀慧要以那一招「龍旋乾坤」將自己逼開去。
也就在那刹間,他已有了主意,身形陡地一矮,竟不向外退避,荀慧青冥揮處,青濛濛的光華,緊貼着他的頭頂掠過,而他則已覷得眞切,劍尖一挑,挑向荀慧右手脈門。
他這一劍,自下而上使出,去勢極快,荀慧又只當自己一劍蕩出,孟烈非被逼退不可,未曾料到她早被孟烈制了先機,那里防到在自己的劍虹之下,會有人攻了上來?
電光石火之間,孟烈的劍光,已經劃在她的脈門之上,那一劍,要不是孟烈顧到,若是傷得荀慧太重,荀肅萬萬不會放過自己的話,當眞可以將荀慧的左手,齊腕削下!
荀慧只覺得一招未曾使老,脈門便陡地一麻,五指不由自主一鬆,青冥劍已落在地上。孟烈身形暴長,一抬脚,已將青冥劍踏住,同時,長劍陡展,已向荀慧胸前,疾刺而出!
荀慧在青冥劍脫手之後,整個人都驚得呆了。
孟烈的那一劍,本來只是想將她逼出去,但是荀慧却全然不知退避,眼看孟烈長劍,將要穿心而過,突然聽得孟威大叫一聲,道:「住手!」
孟威一面叫,一面飛撲了過來!
孟威自從進入練武堂之後,一直瑟縮在一隅,連動彈一下的勇氣也没有。
但這時摸向前,來的勢子,却是快極!他才一撲到,手一推,將還站着發呆的荀慧,推得向外跌出了一步,他便站在剛才荀慧所在的位置上,孟烈大吃一驚,連忙硬生生地收住了那一剑的去勢,劍光仍不免刺入了孟威胸中分餘,孟烈大驚失色,道:「哥哥,你怎麽了?」
孟威道:「我不碍事!」
這時候,荀肅爲了身份,顧及諾言,雖然看見愛女身危,也不便出手,而其餘幾人,連陸敏修在内,一見荀慧危急,驚得呆了,只是大聲呼喝,竟没有一人,來得及出手,直到孟威孟烈兩人,講了兩句話,他們才驚醒過來。
只見荀慧一個轉身,向荀肅撲去,撲到荀肅面前,面如死灰,想是驚駭過度,竟「哇」地一聲,哭了起來。而此際,陸敏修一擺長劍,便向孟烈趕來。
然而,他只踏出了一步,便陡地站住。
原來,就在他跨出一步之際,孟烈足尖一挑,已將踏在脚下的青冥寶劍,挑了起來,接在手中。孟烈一握了青冥劍在手,陸敏修雖知孟烈的武功可能在自己之下,却也不敢再向前去!
孟烈一見自己居然將陸敏修懾住,乃是他夢想了不知多久的事,心中不禁得意之極,也忘了頰上的奇痛,哈哈的大笑起來。
這時,他連經激戰,頭髮早已披散,而面上凝血斑斑,發出的笑聲,又十分異特,眞是令人目驚心,陸敏修非但不敢再向前來,而倒向後緩退出了一步,叫道:「師父!」
孟烈笑聲陡起,出聲道:「叫多幾聲啊,你們這班没有用的東西,只知道叫師父,叫爹,你們自己,有什麽本事在?」
陸敏修給孟烈罵得俊臉發青,忍不住要衝向前去動手,但就在此際,只聽得荀肅沉聲道:「孟威,孟烈」。兩人轉過身去,荀肅的眼睛並不望向他們,只是道:「你們放下青冥劍,離莊去吧!」
孟威一聽,心中的高興,實是難以形容,連忙道:「多謝莊主開恩。」
但孟烈却仍然提劍而立,一聲不出。
他夢想握一握青冥劍,也不止一天了。這時候,他已經握定了青冥劍,而且,也感到了手握青冥劍的威力,再要他將劍放下來,他心中自是不願意到了極點!
荀肅的聲音又喝了起來,道:「將劍放下,你們離莊去吧!」
這一次,他的聲音,已經比上次提高了許多。而孟烈則仍是不出聲,也没有將劍放下來的意思。
孟威急忙道:「兄弟,你聽到莊主的話了没有?将劍放下,我門叩謝莊主的恩典,快快走吧!」孟威實是想不到自己還可以活着離開荀家莊,他是心中滿足之極了。
孟烈揚了揚頭,道:「劍是我憑本事奪來的,爲什麽要留下?」
孟威急道:「兄弟,咱們能够留下性命,已是上上大吉之事,你怎麽還有奢求?」
孟烈緊緊地握着那柄青冥寶劍,不肯鬆手。
他聽得許多武林中人說起過,這柄青冥寶劍,乃是削金斷玉的寶劍,他不知想要握一握那寶劍,想了多少次了,這時要他放下來,實是難事。
孟威見孟烈不出聲,雙腿一曲,便準備向孟烈跪了下來,但是,正在此時,只聽得荀肅沉聲道:「你們兩人偷藝一事,由於你們已經得勝,我言出如山,自然由你們出莊去,不再多言,但你如不肯留下此劍,那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荀肅的話,意思實是十分明顯,那就是說:「如果孟烈不肯留下青冥寶劍,那麽他自己出手來對付孟烈,也不算是違背了諾言。」孟烈聽得荀肅這樣說法,緩緩地轉身過去,望定了荀肅。
這時候,他面上的傷口,血已凝固了,緊巴巴地,十分難受,而疼痛也早已麻木。他自己自然看不到自己面上血跡斑駁的樣子是如何可怕。
荀肅坐着不動,在等着孟烈的回答。
孟烈心中在想着,荀肅在武林中的地位,如此之高,他的武功,自然遠在自己之上。但是自己此際,已有青冥寶劍在手,能不能使着寶劍,而勝過荀肅呢?
他一想及此,心頭便狂跳起來。
因爲如果他眞的能够勝過荀肅的話,那麽,不但青冥寶劍,可以名正言順地爲他所有,而且這件事情也必然轟動整個武林,使得他在一夜之間,成爲人人皆知的人物!
他在想及那些事的同時,當然也曾想及,如果他不是荀肅敵手的話,那麽一切都完了,他絕對不能活着出練武堂了!
在他和荀肅兩人,默然相對之際,只聽得陸敏修朗聲叫道:「師父——」
荀肅一揮手,道:「你不必說了,他有青冥寶劍在手,你不必去自討没趣了。」
陸敏修俊臉脹得通紅,斜睨着孟烈。看他的情形,分明是心中不服,但是荀肅的話,他却又不敢不從!
荀肅講到此處,頓了一頓,又冷笑了一聲,道:「但是他以爲仗着青冥寶劍,竟可以和我走上幾招的話那實是打錯算盤了!」
孟烈一聽得荀肅的話,心中便大吃了一驚。
因爲荀肅所說的,正是他所想的。
他盡力回想着平時見過的荀肅的武功,連剛才荀肅一展衣袖,將范天雲的屍首捲出一事,都不放過,他想來想去,都覺得自己雖有青冥寶劍在手,但是却也難以和荀肅過上三招!
看來,要得到青冥寶劍的話,還要以後再找機會了!
他嘆了一口氣,手臂猛地向下一揮,五指一鬆,只聽得「錚」地一聲响,那把青冥寶劍,插入了地上所鋪的青磚之中,直没至柄。
孟威見他終於將青冥劍放了下來,心中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他說道:「兄弟,咱們快走!」
孟烈仍然無限留戀地對青冥劍的劍柄,看了一眼,才和孟威兩人,一起向外走去。
他們兩人,一來到了練武堂門口,便聽得荀肅厲聲道:「且慢!」
孟威又不禁面上變色,孟烈則立即轉過頭來,道:「想反悔麽?」
荀肅發出了一聲驚心動魄的長笑,道:「你們離去之後,若是在離荀家莊十里之內被我發現,我便不對你們客氣。若是你們聰明,走得越遠越好,以你們的武功而論,要在江湖上博一個小小的名聲,諒來亦非難事!」
孟烈聽到「小小的名聲」五字時,自鼻子中,透出了「嘿」的一聲。
荀肅話一講完,孟烈已然道:「荀家莊外,便不是你的地方,咱們要在哪裏,便在哪裏,誰也管不着。」
荀肅冷冷地道:「我言出如此,聽不聽由你,快去吧!」
孟威不斷拉孟烈的衣領,孟烈也覺得再講下去,可能會使荀肅惱羞成怒,好漢不吃眼前虧,還是快點離開荀家莊的好!
是以,他也不再多說什麽,和孟威兩人向外走去,轉過了長廊,自一扇月酒門處,穿了過去,孟威只是低着頭疾行,孟烈却還在若無其事地東張西望。
但是,他一邊面頰滿是血污,另一面頰,却十分蒼白,顯見他心中,也是十分緊張,他那種神態,自然是故意装出來,表示他毫不害怕的。
其時,孟威孟烈兩人,在練武堂中,和莊主的七大弟子交手比武一事,早已傳遍了整個荀家莊,是以兩人一走來,便有不少人站着看他們。
孟威平日的人緣極好,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却是没有人敢和他打招呼,有的人,更發出了輕聲的嘆息,像是在嘆息着他們兩人,雖然可以離開荀家莊,但是等待着他們的命運,却一定十分不妙一樣。
不用多久,兩人便出了荀家莊。他們兩人直到了莊門口,才互望了一眼,各自苦笑了一下。這時侯,還未曾到正午時分。
這一天,從早上他們被管家叫醒,直到現在,只不過三個時辰,而在這三個時辰之中,變化是多麼地大,大得令他們感到了無所適從。
孟烈望着前面那條筆也似直的大道,低聲道:「哥哥,你不必怕,我們只管向前去,天無絕人之路,何况我們還有一身武功!」
孟威苦笑了一下,道:「兄弟,剛才你眞嚇死我了,你爲什麽還不肯放下寶劍離開?」
孟烈道:「哥哥,你可知道,我們若是有那一柄寶劍,那便大不相同了——」
他講到此處,忽然轉過頭來,道:「哥哥,我有一件事,還忘了問你,我本來一劍可以將那真丫頭刺死的,你爲什麽忽然要攔在她的前面,若不是收劍得快,幾乎傷了你的性命!」
孟威一聽得孟烈突然問起這件事來,面上不禁一紅,幸而他面上,早已被梅青青打得青一塊,紫一塊,是以他的窘態,孟烈看不出來,他轉過頭去,道:「我怕你傷了小姐,莊主便大發雷霆,那便糟糕了,所以⋯⋯我才那樣的。」
孟烈道:「那你也犯不上那樣,像那臭丫頭那樣,一出世,就像是鳳凰一樣,走路上一交,也當大事,何必你去關心她?到是我們,從來也没有人關心,要自己多當心着一點才好!」
孟威像是不願意再談這件事,連忙轉了話題,道:「兄弟,前面有一道小溪,我們先去將身上的血污,洗乾淨可好?」
孟烈這才站定了身子,伸手向面上輕輕地摸去,吸了一口氣,道:「陶俊在我面上的這一劍,傷得我很厲害麽?」
孟威點了點頭,道:「是,只伯好了之後,難免要留下一道疤痕了——」
他看到孟烈的神色,像是十分難過,而他又知道孟烈平日,一向面貌英俊的,便連忙又道:「但只怕不會太顯目⋯⋯」
孟烈冷笑道:「那要看陶俊祖墳的風水怎樣了,若是我面上的疤痕太顯目了,我非殺他不可⋯⋯」
孟威不說什麽,只是嘆了一口氣,兩人又向前走出了里許,來到了一條小溪之旁,附下身去,各自洗滌着面上的污穢,孟烈忍着痛,將血污洗淨,孟威向他臉上看去,只見劍傷雖長,但是却並不太深,愈合之後,可能留下一條線一樣的疤痕。
兩人洗淨了面上的血污,孟威又扯下了一幅衣襟,爲孟烈包紮着,也就在這個時候,兩人突然聽得一陣馬蹄聲,自荀家莊的方向傳了過來,孟烈連忙道:「快看,什麽人⋯⋯」
那條小溪,離路邊並不遠,孟威抬頭看去,只見一匹白馬,疾馳而來。他是荀家莊中的馬伕,自然一看便認得是那匹白馬,是荀慧的坐騎,他的心中,首先一凛。
接着,他已經看清,馬上的人,身形苗條,乃是一個少女,不是別人,正是荀慧!
孟威在那瞬間,不禁慌了手脚。他剛才在勇救荀慧之際,奮不顧身,實是勇敢之極。然而此際,他看到荀慧可能是向他馳來之際,他却不知所措,他正在爲孟烈包紮傷口,但是,却連一個結也打不成功。
孟烈連聲問道:「甚麽人?甚麽人?」
孟威道:「是小姐。」
孟烈呆了一呆,立即「呸」地一聲,大聲道:「甚麽小姐不小姐的,叫她臭丫頭不就行了?」
孟烈正在講着,馬蹄聲早已疾傳而至,荀慧騎着白馬,也已經到了溪邊上!
只見她的面色,也十分蒼白,騎在馬上,並不下鞍,叫道:「孟威,你過來。」
孟威應道:「是!」
可是他一步尚未踏出,便為孟烈揖住了去路,道:「哥哥,我們離開了荀家莊,她是甚麽東西,憑甚麽對咱呼來喝去⋯⋯」
荀慧一翻身,從馬鞍上躍了下來,一伸手,只見她手中,托着一隻青布小包袱,道:「孟威,這兒是一些銀子,你留着路上好用。」
孟威望了望那小包袱,又望了望荀慧,荀慧俏麗的面容,十分嚴肅,分明表示她並非在說笑,孟威張大了口,實是不知說甚麼才好,他心中的激動,也是到了極點!好一㑹,才道:「小姐⋯⋯這算什麽⋯⋯」。
荀慧道:「剛才你奮不顧身地救我,我很感謝你,這不算什麽,你快拿了去吧,我是瞞着爹出來的,趕着回去呢!」
孟威聲音發顫,道:「小姐,這⋯⋯這⋯⋯我是⋯⋯」
他語無倫次,講了半晌,連一句話也未曾講得完全,荀慧大是不耐,頓足道:「你這人!」
她一面說,一面將手中的青布包袱,向孟威的脚下一拋,身形一轉,足尖點處,已飛身向白馬的馬背之上,躍了上去。
孟威仍站着發呆,他年紀比荀慧大了幾年,荀慧小的時候,却十分頑皮,早就喜歡騎馬,孟威時時照顧她,後來,荀慧大了,便喜歡和師兄弟一齊玩耍,特別和陸敏修,非常要好,早已和孟威這個小馬伕疏遠了,但是在孟威的心中,却永遠留着他自己和荀慧並轡急馳的一切。
荀慧的一顰一笑,全是孟威夢中的資料,而孟威也曾經不止一次地在莊門口,等着荀慧和陸敏修策騎飛馳而回。
雖然他心中十分悲哀,和荀慧並轡而馳的,不是自己,但是他看到了荀慧迎風而來,風勢將她的秀發,全部吹向腦後,以致使她秀麗的面龐,一點也没有遮掩的那種情形,他心中也覺得十分快慰。
當然,這一切,全是孟威保藏在心中的心事,他從來也不對人提起,連他最親的兄弟都不知道。
剛才,當孟烈問起他為什麽要救荀慧之際,他用言語支吾了開去,心中却是慌得可以,惟恐被人看出他心中的秘密的願望。
孟威爲人,十分坦誠,但是這一點秘密,他却要永遠藏在心中,他覺得自己和荀慧相差太遠了,卽使在心中愛着她,也是不配的!
然而,荀慧却因爲他代他擋了孟烈的一劍,而出莊來送銀子給他⋯⋯荀慧的報答,雖然是那樣地可笑,但是對孟威來說,甚至根本不要銀子,只要荀慧再肯出莊來看他,他便已感到世上沒有什麽再比這高興的事了,他看着荀慧,向馬背上躍去,仍是一個字也講不出來。
就在荀慧身在半空,眼看就要落向馬背之際,突然聽得孟烈一聲斷喝:「想走麽?」
他一開口,手揚處,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已向着那匹白馬的前腿,疾拋了出去,荀慧身在半空,雖然眼看着那塊石頭,向自己心愛的白馬腿上砸去,却也是無可奈何。
而孟威則正在發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電光石火之間,只聽得「拍」地一聲响,那塊石頭,正砸在白馬的前腿之上,馬腿細長,骨頭最是脆弱,而孟烈在拋出那一塊石頭之際,又藴上了極强的力道,是以一砸上,立即腿骨砸斷,白馬慘嘶一聲,向下跪地倒去,而荀慧的身子,恰於此時,向下沉來,又壓在那匹白馬的背上!
雖然荀慧立即一躍而起,但是那匹白馬,打了一個滾,目中竟流下淚來。
荀慧消面帶怒,一聲斷喝,道:「孟烈,你毁了我的白馬,是何用意?」
孟烈一聲長笑,向前大踏步地跨出,道:「這還不明白?便是為了使你逃不了!」
荀慧面色一變道:「你準備怎麽樣?」
孟烈睜着那一隻未被布紮住的眼睛,眼中兇光陡射,冷冷地道:「將你留在我處,等你父親,以青冥寶劍,來贖你回去!」
荀慧氣得身子微微發顫,叱道:「大膽!」
孟烈道:「膽子自然不小,要不然怎敢轉這個念頭!」
他一面說,一面向荀慧逼了近去。
荀慧頓時想到,孟烈已不再是自己莊上的小馬伕了,自己自然不能對他呼五喚六了,他是一個武功比自己還高的人,可以令得自己反過來聽他的話!
荀慧一想及此,不由得連連後退,孟烈又逼前了幾步,道:「你要我動手?我看你還是乖乖地聽我的話吧!」
荀慧一伸手,去摸長劍。
但是她却摸了一個空。本來,她腰際是懸着青冥寶劍的,但是青冥寶劍已被荀肅收了回去,所以她身上的,只是一隻空鞘。
她一摸摸了個空,心中更是吃驚,孟烈却得意地怪笑起來,他因爲半邊面上紮着布條,使得他並不能縱聲大笑,但是他心中又十分得意,非笑不可,是以笑聲聽來,像是鷺鷲的叫聲一樣,脆異之極!
孟威本來,只是怔怔地在發呆,只覺得自己的身子,像是在雲端不斷地飄一樣,中一片茫然,根本不知道附近發生了什麽事。
及至孟烈十分怪異的笑聲,傳入了他的耳中,他才陡地醒了過來。
而當他定向前一看之際,他不禁陡地一呆,失聲道:「兄弟,你幹什麽?」
孟烈這時候,已經將荀慧逼到了三株並排生長的大樹之前,荀慧再也没有緩退之路了,孟烈一面笑,一面回過頭來,道:「大哥,我將這臭丫頭擒了,要她父親以青冥劍來贖!」
孟威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連忙趕了上去,道:「兄弟,你胡說些什麽?」
孟烈道:「誰在胡說?」
他一面說,一面倏地向前,掠出了兩步,五指如鈎,向荀慧的肩頭抓出,荀慧俏臉煞白,根本不知道該怎樣回手才好!也就在此際,孟威也已經衝到了荀慧的身邊,大聲道:「住手!」
孟烈陡地收勢,道:「大哥,你走開!」
孟威平時,對孟烈的話,總是聽從的,但此際却仍是大聲道:「兄弟,你住手!」
孟烈奇怪地望了孟威一眼:「大哥,你別管,我自有主意。」
他話一說出,剛才陡然間停住的那一抓,又猛地向前,抓了出去。然而,就在他一抓抓出之際,孟威五指如鈎,突然向他的手腕抓出!
孟烈徒地一呆,連忙手臂一縮,改抓為拍,一掌打横拍出。而孟威也在此改招,所改的招式,和孟烈的完全一樣!
他們兩人的武功,本是一齊偷學來的。而在偷學之際,又一齊磋商研討,是以兩人的招式變化,根本完全是一樣的。
等到兩人全改抓為拍之後,只聽得「叭」地一聲,四掌自然相交,兩人也各自向後退出了一步,他們兩人對望着,連掌都不及收回來,全都呆立不動。
在那一瞬間,他們兩人心中都生出了同一念頭,那就是,當自己披星戴月,苦練武功的時候,絕未想到,竟有一天,會兩兄弟動起手來的。
兩人呆了片刻,才相互叫了一聲。孟烈道:「大哥,你看,真丫頭跑了。」
原來,荀慧當真趁他們兩人對了一掌之後發呆的片刻間,向外逸了出去。孟威連忙又掩飾着不順孟烈下手對付荀慧的真正原因,道:「兄弟,若是你擒住了她,荀莊主豈是甘願服輸之人?」
孟烈本來還想追上前去,但一想哥哥的話有理,便望着荀慧的背影冷笑道:「便宜了她!」
孟威却連這四個字,也未曾聽進耳去。他心中只是在茫然地想着自己又為荀慧解了一次圍,她會不會再來看自己呢,自己見到了她,又該說些什麽才好呢?他正在想着,只聽得孟烈沉聲道:「大哥,小心些,陸敏修那小子来了!」
孟威陡地一驚,連忙定睛向前看去,只見陸敏修已和荀慧碰頭了,荀慧正向自己所在處指指點點,陸敏修則正抬頭向自己處望來。
他們相隔約有里許,雖然因爲道路平坦,可以相互望得到,但是要聽到相互之間的說話,却是没有可能之事,是以孟威並不知道他們在些什麽,他只是道:「兄弟,我們快走吧!」
孟烈冷笑道:「怕什麼,我早想會一會這小子了!」
孟威急道:「他是會全套龍翔劍法的!」
孟烈道:「是啊,所以我才要會他,壓迫不然,何以知道我劍法的好壞?」
孟威道:「你没有兵刃,如何與他動手?」
孟烈呆了一呆,但是立即伸手去,向前指去,道:「你看到没有,他帶着三柄長劍。自然是存心和我們動手時給我們用的!」
孟威循他的指看去,只見陸敏修已向前疾馳而至,他的腰際,懸着一柄長劍。但是手中,却另外提着兩柄長劍。
而荀慧,則仍然站在原地不動。
孟威見荀慧没有向前掠來,心中便放心了許多,他疾道:「兄弟,如果他是存心来生事的,那由我出手罷,如果我打得過他,就這樣將趕他走就算了,不必再多傷性命。」
孟威冷笑一聲,道:「你少出聲,如果你打不過他,他會和你一樣想法麽?」
孟烈呆了一呆,道:「六爺人很好——」
他一句話未曾完,孟烈已厲聲道:「大哥,我們如今已不是荀家莊上的小馬伕了,何以你這種稱呼,仍是改不過來?」
孟威囁嚅道:「我⋯⋯我⋯⋯」
他還未及解釋,陸敏修已經馳近,陸敏修一來到他們兩丈遠近處,便站定了身子。
而孟烈則不等他開口,便迎上了三四步去,道:「姓陸的,你可是送死來了?」
陸敏修的面上,一副高傲不屑的神色,看來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氣概,看得孟烈恨不得以劍尖將他英俊的臉孔,劃一個稀爛!陸敏修手一鬆,將他提在手中的兩柄長劍,拋在地上,道:「你們兩人,一人要一柄劍,一起上罷!」
孟烈踏前一步,抬腿一挑,將其中的一柄長劍,踢給了孟威,接着,足尖一挑,又將另一柄長劍,挑了起來,接住了劍柄,一抖手,將劍鞘抖出了丈許開外,青鋼劍光華耀目!
孟烈獨目之中,星光四射,冷笑道:「對付你這種自以爲英雄的臭小子,何必我們兩人一齊上?就是我一個,還不够收拾你吧?」
孟烈心知陸敏修在拜荀肅爲師之前,武功已然不弱,那是他父親,乃是武林上鼎鼎有名的湘西大侠,金鷹陸達之故。
而且,陸敏修也已將全套龍翔劍法學會,絕不能以對付陶俊、戚龍等人的方法對付他。是以,他一面講話,一面已經真氣暗運,話一講完,身形一搖,向前貼地掠出,劍起如虹,一劍已向陸敏修的咽喉刺到!
這一劍,的確是出自陸敏修的意料之外,陸敏修急忙一側身,向外疾掠了開去,但是孟烈的來勢極快,陸敏修固然見機,却仍是慢了一步,他只向側避開了半尺左右,剣已趕到。
只聽得「波」地一聲過處,孟烈的那一劍,雖然未曾刺中陸敏修的咽喉,但是却刺入了陸敏修的肩頭之上。孟烈還想順勢一沉長劍,在陸敏修的身上,弄成更大的傷口。
但陸敏修究竟是名家弟子,受傷之後,心中一點也不慌張,上身向後猛地一仰,已經脫離了劍光,鮮血射出,孟烈是佔了上風,心中雖是高興,手腕一翻,一招「龍鳞映日」,抖起一片劍花,劍影閃閃,一齊向陸敏修罩了下來!
孟烈滿擬這一劍,即使不能將陸敏修刺死,也必然會使他重傷!
怎知陸敏修在上身後仰之際,脚底上運内勁,雙足並不離地,身子已向後滑出了三尺,孟烈那一劍之勢,完全走空!
孟烈見陸敏修肩頭業已負創,而行動居然仍如此靈活,心頭不禁猛地一震。他正待再趁勢進招時,突然聽得「錚」地一下,清脆無比,宛若龍吟的金鐵交鳴之聲過處,眼前迸射過一片藍汪汪的寒光,鋒芒逼人,陸敏修已擊了長劍在手!
而那柄寶劍,正是青冥劍!
在刹那間,孟烈完全明白了!
他明白,陸敏修之來,並不是他自己的主意,而是荀肅叫他來的!在練武堂的時候,因爲青冥劍在自己的手中,所以陸敏修要動手,他便制止。而如今,青冥劍却到了陸敏修的手中!
荀肅自然知道自己的武功,和陸敏修相比,不會差多少,而青冥寶劍在誰手中,便可以决定誰是勝者,看來,荀肅處心積慮,要殺死自己弟兄兩人。然而,孟烈不明白,他爲何不親自下手,豈不是更易如反掌?
如果說荀肅是格於話以出口,難於收回的話,那麽他又何必說那樣的話?
根本他在那樣講的時候,孟威和孟烈兩人,心中便知道其中定有根由的,這時,更可以肯定其中另有曲折。
但,究竟是什麽曲折呢?
在陸敏修一將青冥劍掣出之後的那電光石火間,孟烈心念電轉,但是他根本没有機會多考慮下去,因爲陸敏修劍才出鞘,一招「龍翔九天」,已然攻出。
孟烈一面後退,一面反劍欲化開陸敏修這一劍的來勢,然而陸敏修劍法陡地一變,青冥劍向上疾提而起,一溜藍虹,向上揚起!
這一招,乃是他家傳劍法中的一招「大鷹展翅」,雖然那算不上是什麽精奥的招數,但在這時使來,却令得孟烈大感意外。
孟烈連忙抽劍時,只聽得「鏘」地一聲,他手中的長劍,已斷了一大半!
而緊接着,陸敏修連刺兩劍,孟烈左閃右避,腰際已被刺出兩道口子,鮮血汨汩而出,陸敏修肩頭雖已負傷,可是劍招連發,却如同神龍盤舞一樣,夭矯之極,頃刻之間,連發了七劍,每一劍,都在孟烈的身上,刺出了一個傷口!
轉眼間,孟烈已成了一個血人!
他仍然緊緊地握着那柄斷劍,盡可能地格擋着,閃避着,好幾次,他想狠狠地撲了上去,但却連反攻的機會都没有。
孟威在一旁,看出情形不妙,陸敏修不但要殺孟烈,而且要令他慢慢死去!
孟威連忙向前經上幾步,沉聲道:「陸爺手下留情,我來了!」
他說着,手腕一沉,平平一劍向前刺出。
這一劍,攻的乃是陸敏修的背後,陸敏修一聽得長劍嘶空之聲,心中便是一怔。
因為那一劍的力道,大是沉穩,竟在自己之上!
他連忙一個轉身,喝道:「遲早會輪到你的,你心急什麽?」他一面叱責,一面「刷刷刷」連刺三劍,那三劍將孟威逼得連連後退,孟烈則乘機向後退去,倚在一株樹上,喘息不已。
這時候,他只感到眼前一陣陣發黑,金星亂迸,雙腿發軟,天旋地轉。而身上的傷口食在太多,根本連痛的感覺也沒有了。
他喘着氣,心中不斷地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他是多麼地不想死,多麼地想在武林之中,闖一番事業啊!」然而,這時候,他自己却覺得離死亡已越來越近了,他只是想着,就算我死了,我也要站着死,不要倒在地上,他反手執着樹幹,硬挺着身子,不讓他自己跌倒在地上。
而在他眼前,孟威被陸敏修逼退了三步,立即又撲了上去。
陸敏修見他步法穩凝,分明已得上乘武功的門徑,若是照這樣練下去,他日成就,實是不可限量!
需知武學之道,求招式變的靈巧易,求根基扎實沉凝難,孟威的劍招變化,無論如何比不上孟烈,但是會家眼中,第一眼便可看出,只要機會均等,孟威的成就,定會在孟烈之上。
陸敏修仗着手中的青冥寶劍,劍法變幻,已經將孟威逼得退出了七八丈開外。他才劍勢略慢,沉聲喝道:「孟威,莊主命我將你們兩人,盡皆殺害,但我知你爲人良善,你還不快逃麽?」
孟威本來已知道自己不是陸敏修的敵手,此際陸敏修劍勢略慢,他索性連退幾步,停劍不前,一面喘氣,一面道:「六爺,你待我好,我是知道的,我三年來不斷偷學莊主的武藝,本就該死,我兄弟⋯⋯」
他講到此處,轉過頭,向孟烈看去。孟烈這時,仍然倚在樹上,滿身是血,雖然看得出他胸口仍在起伏,但是也可以看得出他的呼息,十分微弱,孟威淚滿盈眶,道:「我兄弟旣然難免一死,我獨自活着,又有甚麽意思?」
陸敏修一呆,道:「孟威,你和你兄弟不同,你兄弟爲人,飛揚跋扈,卽使你此際爲他求情,日後他也不會見情的⋯⋯」
孟威苦笑了一下,道:「六爺,你錯了,我自身難保,怎還敢替我兄弟求情?我的的確確不願獨活,而且,那也不關你的事,你是奉命來殺我們的!」
陸敏修一咬牙,青冥寶劍已經提了起來,對準了孟威的胸口。但是,他却刺不出去,呆了半晌,道:「孟威,我若是放走了你,我也担着極大的不是,難道你竟不知道麽?」
孟威吸了一口氣,道:「六爺,我兄弟可是一定難活了麽?」
陸敏修道:「自然是。」
孟威一聽,突然雙眼一閉,雙臂放開,身子向前,疾撲而出!
陸敏修以青冥寶劍,對準了孟威的胸口,劍尖離孟威,只不過兩尺許,孟威那向前一撲,絕不是攻向陸敏修,而是免得陸敏修爲難,以自己的胸口,撲向青冥寶劍!
自然,孟威若是撲向前去,毫無疑問,青冥寶劍,一定穿胸而過!
陸敏修絕未想到,平日唯命是從,老實良善的孟威,爲了他兄弟不能活下去,竟會以這個辦法來解决他自己,他連忙向後退出,但是孟威向前撲出的勢子,却快疾無比。
眼看青冥劍的劍光,已將要融到孟威的身子,陸敏修雙眼一閉,他本來是有心放孟威一條生路的,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却也只得聽憑孟威死去了,他心中感到十分難過。
但是,在他閉上了眼睛之後,却並没有人撲上來的感覺,而在此同時,孟威只得衣領一緊,已被人夾頭提住,硬生生地向後拖出了三步!
陸敏修等不到孟威的身子撞上來,連忙睜開眼來,只見一個全身黑衣,美艷得令人看來,覺得她全身都有一段妖氛的女子,正將孟威拉得向後退去。
陸敏修並不知道那全身黑衣,妖艷無比的女子正是中條雙煞中的梅青青,然而他心中也吃了一驚,因為梅青青突然来到,事先一點跡象也没有,她是什麽時候到的,陸敏修也不知道!
孟威被拉出了三步,梅青青才一鬆手,孟威轉過頭來,一見到是梅青青,也不禁一怔。
梅青青一手叉腰,一面嬌笑道:「喂!你好端端地爲什麼要尋死?」
孟威喘了幾口氣,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梅青青柳眉一挑,道:「你兄弟呢?」
孟威一聽得梅青青間起孟烈,他不禁猛地想起今天早上梅青青對孟烈的態度來。
他心中一動,想到自己有了一線生機!那生機,便是仗梅青青的力量,將自己救出去!固然,這和飮鴆止渴差不了多少,但總比就這樣死在青冥劍下好些。
因此,他連忙向那樹一指,道:「我兄弟受了重傷,就在那樹上。」
梅青青循指看去,只見樹幹上,倚着一個血人!
梅青青的面色,不禁爲之一變,道:「是誰將他傷成那樣的,是荀肅老賊麽?」
陸敏修在一旁,本來準備在梅青青和孟威講完話之後,將之驅走了事,而今聽得梅青青一開口,便罵荀肅是「老賊」,他心中不禁大怒,青冥寶劍輕輕一擺,大聲道:「是我將他傷成那樣的!」
梅青青柳腰欵擺,向前扭扭捏捏地走出了兩步。
她那種走路的姿勢,或許會有人覺得十分好看,但是陸敏修看了,却自心底生出了一股厭惡之感,面上自然也現出了厭惡的神情來。
本來,陸敏修英挺軒昂,絕不在孟烈之下,梅青青乃是奇淫之人,一見到他,又是有意勾搭,但是,當陸敏修面上現出了那股極度厭惡的神情之際,梅青青看在眼中,心内不禁大怒。
自然,她面上一點也不顯出暴怒的神情來,仍是口角含笑,道:「原來是你麽,你是什麽人,幹嗎那麽兇啊?」
陸敏修劍光向外,微微一掠,道:「你是什麽人,再走向前來,我可不客氣了!」
梅青青「咯咯」嬌笑不已,道:「不客氣麽?那你準備怎麽樣啊?」
她仍然絲毫没有停止向前走出之意,陸敏修並不知道這梅青青是何等樣人。因爲梅青青在黑道上的名頭雖然响亮,但實際上,她却只不過三十出頭,而且,由於保養得體,修飾濃艷,望上去更像是二十四五一樣,陸敏修實是萬萬想不到眼前這個年輕妖艷的女子,竟會是中條雙煞之一。
陸敏修只是看出了梅青青的目光,十分邪惡,他不準備與之多囉唣下去,青冥劍向上揚了一揚,道:「你再不站住,我可要出手了?」
梅青青蕩魂蝕魄的嬌笑之聲,不絕於耳,又向前踏出了一步。她一面笑語殷殷,一面向前跨出,已來到了離陸敏修只有五六尺的地方,陸敏修青冥劍已對準了她的胸口,她突然抬起手來,笑道:「咦,這柄寶劍,青殷殷地,好看得很啊!」
她一面說着,一面十指,便向劍背之上摸來。
陸敏修一時之間,更是摸不透梅青青的作用,只是喝道:「住手!」
而他這兩個字才一出口,突然之間,只覺得一股陰柔至極的勁風,疾湧而至!陸敏修究竟是名家子弟,在那電光石火之間,他已經知道上了梅青青的大當!
在那時侯,如果他肯立即抽身後後退,或則還可以没有事情。
但是,陸敏修一則年少氣盛,不甘服輸;二則,仗着有青冥寶劍在手,一覺出勁風撲面,對方已然發出了攻擊,非但不退,一抖手,一劍便已平平刺出。
然而就在他一劍刺出之際,眼前一花,梅青青人却已經不見!
陸敏修一劍刺空,心知不妙,再想後退時,一連被梅青青佔了兩個先機,如何還來得及,熱風飄然,只聽得「叭叭」兩聲過處,他左右雙頰,已各被梅青青自身後伸手擊中!
那兩掌,梅青青用的力道甚大,而陸敏修的内功,想和中條雙煞之中的梅青青相比,却運相去甚遠,一被擊中,只覺得眼前金星亂飛,天旋地轉,身不由主,向旁一個踉蹌。
在他向旁跌出,只求穩定身形之際,根本未及料到梅青青轉到了他的身邊。
而當他依稀覺出,有人已閃到自己右側之際,想揚起青冥劍來,更是慢了一步,劍未揚起,手腕一緊,五指不由自主一鬆,那柄青冥劍,竟已被梅青青硬奪了過去!
陸敏修心中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他踉蹌退出三步,勉力站定身形,耳際只聽得荀慧叫道:「六師哥,怎麽啦?」
陸敏修强運眞氣,叫道:「快去禀報師父,青冥劍被人搶去了!」
但是荀慧却視若無聞,一面說,一面奔了過來,迅卽來到陸敏修的身邊。滿面惶急,眼中垂淚,道:「六師哥,你没有受傷麽?」
陸敏修面頰,又紅又腫,道:「我没有什麽,師妹,你快走吧⋯⋯」
荀慧抬頭,向前望去,剛才,她遠遠地只見到陸敏修和一個女子動手,一上來,便吃了大虧,並未信看清那女子是誰。
而適才,她奔向前來之際,也只顧去看陸敏修的傷勢,待到陸敏修說,「無事」,她才抬頭向前看去,一看之下,心中猛地一緊。
早上,中條雙煞一齊來到的時候,她曾在簾外偷看,這時候,她自然認得出那是中條雙煞的梅青青,她呆了一呆,道:「你早上還來看過我爹,爲何這時,來與我們爲難?」
陸敏修也是一怔,道:「師妹,她是什麼人?」
荀慧沉聲道:「她和另外一個佟單的,合稱——」
陸敏修一聽得「佟單」兩字,心頭已經狂跳,失聲道:「中條雙煞?」
梅青青道:「不錯,臭小子,原來你也知道我的名頭?」
陸敏修面色蒼白,道:「師妹,你快走!你快走!」他在講最後三字之際,急得跺足不已!
荀慧向後退出了一步,梅青青「格格」嬌笑起來,道:「小姑娘,你快走,回去叫你的父親來,我在這兒,慢慢消遣你六師哥,這要看你脚程如何了,如果你回來得慢些,只伯你六師哥,已只剩碎片了!」
她話一完,手中青冥寶劍,向前猛地一伸,同時,手腕也圈了一圈,出手奇絕,只見青光一閃間,「嗤」地一聲響,已將陸敏修右袖,齊肩削了下来。而在他的肩上,也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需知一劍要將入整條手背削下來容易,而一劍只將對方劃分一道淡淡的血痕,所使的又是青冥寶劍這樣鋒利無匹的利劍,若不是功力十分深湛,却是難以做到!
陸敏修直到被梅青青一劍將衣袖削下,才慌忙後退了一步。
梅青青寶劍下沉,以劍尖挑住了那隻斷衣,向上一揚,那斷袖帶起一段陰柔之極的力道,向荀慧飛了過去,梅青青一面嬌笑,一面道:「你將這隻斷袖帶去,你爹或者會快些趕來!」
荀慧一伸手,將斷袖接在手中,這時侯,她心中又驚又急,不知如何才好,僵了片刻,才叫:「六師哥⋯⋯」但是她只叫了一聲,又回過頭來,道:「喂,我爹可不是好惹的!」
她心中方寸已亂,是以講話也語無倫次。梅青青道:「自然,你爹是鼎鼎大名的刀劍雙絕,當然不好惹,他旣然號稱刀劍雙絕,自然刀法劍法,各有過人之處,如今失了寶劍,想必可以令得咱們,首先開開眼界,見識一下他的刀法了!」
荀慧急速地喘着氣,道:「你⋯⋯你還是快走罷!」
梅青青學着她的模樣,道:「你⋯⋯你還是快走罷!」
她講的話,和荀慧說的一樣,只是口氣不同。荀慧急得面上一陣青一陣白,梅青青笑道:「你再不走,我一連幾劍,你六師哥可就所剰無幾了!」
荀慧哭道:「六師哥——」
陸敏修向後一擺手,道:「師妹,你快走,快!」
荀慧自然想立即跑回去告訴父親這裡所發生的事,要父親前來解救。但是,她却又不肯在這様的情形之下離開陸敏修。
她明知自己在這裡,是一點作用也起不到的,但是她却絕不能讓陸敏修一人對付梅青青,她心中爲難之極,猛一抬頭間,只見孟威呆呆地站在一旁,她連忙叫道:「孟威,你還不去吿知莊主麽?」
孟威一聽得荀慧要他到莊上去通知荀莊主,根本不及思索自己再到荀家莊上去,會有什麽危險,立即應聲道:「好!」
他一面說,一面身形閃動,已向前跨出了一步。
然而也就在此際,只聽得梅青青冷冷地道:「只怕你不能去。」
荀慧叫道:「孟威,別理她!」
梅青青道:「你一去,你兄弟就死定了!」
本來,孟威的確是不理梅青青,一直在向前走去,但是他一聽得梅青青這樣說法,却立即停了下來,眼睜睜地望着梅青青。
梅青青伸手入懷,取出一隻青玉小瓶子來,順手一拋,向外拋去,道:「這瓶内乃是上佳刀創靈藥,你快去爲你兄弟敷上,若是再遲片刻,他傷勢如此沉重,難道還能救?」
威孟心中大吃一驚,「啊」地失聲叫了一下,撲向那小玉瓶,將那小玉瓶拾了起來,身形起伏,便向孟烈,奔了過去。
梅青青大笑起來,道:「小姑娘,你還不肯走麽?」
荀慧面色慘白,不知該如何說才好,就在此際,只聽得老遠來了一個粗獷之極的聲音,叫道:「青青!青青!」那聲言自遠而近地掠了過來,來勢好不快疾,轉眼之間,便已到了近前。
梅青青連頭也不回,只是冷冷地道:「我在這裡,你喧嘩鬼叫作什麽?」隨着那叫喚「青青」之聲,一個一身白衣,身形高大,貌相奇魯的男子,如旋風也似,掠向前來,不是別人,正是中條雙煞中白煞佟單!
佟單一到,便向陸敏修和荀慧兩人,望了一眼,道:「咦?青青,這是怎麽一回事?青冥剣怎會到了你的手中?」
梅青青笑道:「我名字叫青青,這柄剑名,正和我名字相合,到了我的手中,豈不是好,難道你不歡喜麽?」
佟單面色一沉,道:「青青,這可又得罪了荀莊主了。」
梅青青柳眉倒豎,喝道:「你怕事,你就替我滾得遠些⋯⋯」
佟單大聲道:「不行,將劍還給人家,咱們早上剛去和人家稱兄道弟,下午便奪人寶劍,這還成什麽話?」
梅青青更是大怒,道:「喲!中條雙煞,什麽時侯,講起仁善道德來了!」
佟單沉聲道:「青青,你別忘了,我們那件頭痛的事,還要去求人家哩!」
梅青青道:「那也先得了青冥寶劍再說,寧可再去求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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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yl0116012 于 2025-5-29 17:14 编辑

第三囘:痴心一片
佟單厲聲道:「不行!不行!」
梅青青也尖聲道:「行!行!」
兩夫妻的聲音,一句比一句高,又爭了起來。陸敏修和荀慧兩人一齊向後,退了幾步。陸敏修低聲道:「師妹,你快走,等他們吵完你就来不及走了!」
荀慧哭道:「六師哥,你一起走!」
陸敏修急道:「不,我不能走,青冥劍是師父心愛之物,豈能失去,我要看住她,她如果走了,我死也要跟在她的後面。」
荀慧聽得一個「死」字,淚如泉湧,道:「六師哥,她會殺你的!」
陸敏修其實也知道中條雙煞心狠手辣,說不定講着話,便會反手一劍,將自己送上西天去,但是他却安慰荀慧道:「不會的,中條雙煞固然厲害,但却也不敢旣得罪師父,又得罪家父!」
荀慧從來也未曾在江湖上走動過,也没有甚麽閱歷,腦筋甚是簡單,聽了陸敏修的話,心中暗忖:果然不差,自己在這耗下去,也不是辦法,眼看中條雙煞夫婦兩人,越吵越劇烈,再不趁機會去叫父親來,更待何時?
所以,她連忙向後退出了一步。
但是,在退出了一步之後,却又向前走來,伸手握了握陸敏修的手,低聲道:「六師哥,你小心!」
陸敏修早已知道小師妹對自己大有情意,如今的這等情形,更可以証明不虛。眼前情勢,雖然危急,他心中也不禁感到了一股甜意,連連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荀慧三步一回首,依依不捨,向旁跑了出去。
那邊,梅青青的聲音,越來越是尖銳,大叫道:「你怕得罪荀肅,我如今便殺了這小子,看你怎樣!」
佟單也大聲道:「好,你有種你便下手,殺了這小子,金鷹陸達肯放過你麽?」
梅青青並不知陸敏修的來歷,一聽這話,自然不免怔了一怔。
陸敏修趁機道:「尊駕若肯將青冥寶劍還我,家父也定感盛情。」
梅青青地轉過頭來,上上下下打陸敏修,道:「原來你是金鷹陸達的兒子麽?」
陸敏修心中一喜,還只當事情有望,道:「是。」
梅青青「呸」地一聲,道:「那怕你是太上老君的兒子,我這把劍也是要定的了!」她一面說,一面反手「刷」地一劍,向佟單刺出。
佟單大吃一驚,道:「你瘋了麽?」
他身形疾閃,向後退出。白煞佟單的武功,遠在梅青青之上。
梅青青自然刺他不中,但梅青青手臂一縮間,就着一劍回首之勢,劍柄却已向陸敏修的腰際撞去!
陸敏修的身手,也不是太低,然而梅青青每次向他攻出,所使的招數,莫不是出人意表,詭異之極,令得陸敏修在事先,根本一點警惕也没有,而等到發覺,却早已慢了一步!
這一次,也是一樣,陸敏修一覺出一股勁力,撞向自己的腰際,想要擰身避開,劍柄已然撞到,腰際一麻,「咕咚」一聲跌倒。
梅青青「哼」地一聲,道:「金鷹陸達的兒子,刀劍雙絕荀肅的弟子,竟是這等膿包,呸!」抬脚便將陸敏修踢得向外滾出了七八尺去!
陸敏修身子在地上滚着,皮肉擦破了好幾處。但是他却一點也不想到疼痛,那是因爲他心中的恨意,已達到了極點。那將是他畢生難忘的奇恥大辱!他怒得幾乎昏了過去,但這時,他穴道被梅青青封住,却是一點抵抗的能力也没有,想要怨幾句,也是在所不能!
他滚出了七八步,瀉到了一個草叢之内,才停了下來。梅青青却又已嬌笑連聲,道:「小孟,我帮你出了氣了,」她一面說,一面抬起頭來。她估計時間,那刀創靈藥敷了上去之後,立時可以止痛止血,痊癒之後,也是了無疤痕,就算剛才孟烈痛昏過去,這時也應該醒過來了。
可是,當她抬頭,向那棵大樹一看之際,她不禁呆住了!
只見樹下,還有着點點血跡,但是却一個人也没有了。梅青青不禁大怒,身形連閃,趕向前去,當然,剛才孟烈還立在這裹的,但如今,孟烈到什麽地方去了,却是難以追尋了。
梅青青氣呼呼地轉過頭來,厲聲道:「這兩人上何處去了,你可見到?」
佟單道:「那是什麽人?」
梅青青心中怒極,怪聲道:「那是我的相好,我的姘頭⋯⋯」
佟單怒吼道:「好賤人⋯⋯」
梅青青身形疾轉,劍光連閃,刹時之間,向佟單連攻了三劍,佟單雙臂飛舞,十指伸屈不已,伸屈之間,「格格」有聲,在劍影之中,狂揮亂抓。那是他畢生絕學,絕頂空手入白刃功夫,「太乙分光」之法。
如果梅青青手中,是一柄普通長劍的話,早已被佟單抓來,折成兩截了,但是梅青青如今所握的,却是削金斷玉的青冥寶劍,佟單也不敢太過冒失,是以未能奪得過來。
梅青青劍勢越來越緊,「劃」地一聲,一劍將佟單的衣襟,削下一幅來。佟單心中吃了一驚,不敢再與之敵對下去,連忙向後退出。
梅青青自然知道丈夫還有許多厲害的絕技未施,如果施出來,自己有青冥寶劍,也未必可以佔便宜。因之,她凝身不追,冷笑道:「算你見機,若是你再不後退,中條雙煞,便變中條一煞了!」佟單聽了心中不禁啼笑皆非。
這種話,照理只有敵人向他們兩人說的,但如今却由中條雙煞中的一個對另一個說,這實是天大的笑話。
佟單道:「青青,別鬧了!」
梅青青道:「誰和你鬧?荀肅就要來了,你替我應付他,我要去找人!」
佟單無道:「那你將劍留下!」
梅青青一聲嬌笑,向佟單拋了一個媚眼,道:「你想我會麽?我有這麽本事的老公,何必要到了手的寶劍,再還給人家?」
她話一說完,便向外飄了開去。
佟單急叫道:「青青!青青!」
可是梅青青恍若無聞,迅即走遠,佟單連連頓足,心中對梅青青,實是又愛又恨,他本想追了上去,但是又怕荀肅來到,見一個人也没有,没有人向他解释幾句,從此便成大仇。
本來,佟單也不是善男信女,得罪一個荀肅,雖然不免麻煩,却也不致於恐懼,但此時,他正有事情要求荀肅相帮,是以不能得罪荀肅,心中急速地在想着,如何向荀肅解釋,如何要梅青青將青冥劍還出來!
如今,暫且攔下中條雙煞夫婦不表,却說孟威和孟烈兩人的事。
原來,當孟威一接到刀創靈药,奔向孟烈之後,便立即爲孟烈身上的傷口敷起药來,他正敷着藥,便聽得中條雙煞夫婦,大聲爭吵起來。
孟威抬頭看去,只見梅青青的背對着自己,似乎根本未及注意自己的行動。
孟威的心中,不禁猛地一動!他在想及,以梅青青的力量,來救自己兄弟兩人之際,心中便不禁有飲鴆止渴之想,因爲,若是梅青青這樣的人,和自己兄弟兩人,糾纏起來,却實是麻煩之極的事情了。而如今,看來梅青青並没有注意自己,何不趁此機會離去?
他連忙將未敷完的藥,揣入懷中,抱起了孟烈,转過了大樹。他一轉過大樹,大樹的樹幹,已將他們兩人的身形遮住,而孟威見到梅青青仍未轉過身來,他心已定下了一半,悄悄地向後退出了丈許,一個轉身,向前飛也似地奔了出去。
他一口氣奔出了里許,才停了下來。
孟威並不是十分機靈的人,當他停了下來之後,實是不知道該向何處去才好,呆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往日練功的那處石墓,十分荒僻,墓地四周,又有層層樹木掩遮,不會有人撞見,何不到那裡去爲兄弟醫傷?他主意打定,抱着孟烈,逕自向那石墓走去。
不一會,他已經來到了那石墓之前,孟威仍是小心從事,將孟烈抱到了墓後一十分密的灌木之後,才將他放了下來。
孟烈神智半昏,只是覺出自己的身子,被一個人抱着在疾馳,至於抱他的是什麽人,他却不知道。孟威將他放下來之後,取出梅青青所給的靈药來,不斷地向孟烈身上的傷口搽去。
搽不幾處,孟烈已覺得全身清涼,神智也為之一醒,睁開眼來,見到哥哥正在為自己搽藥,心中也不禁愕然,道:「哥哥……,我們是隔世相會麽?」
孟威聽得兄弟問出了這樣一句話來,想起前途茫茫,不由得悲從心來,鼻子一酸,淚水盈眶!他連忙轉過頭去,道:「不是,我帶着你,逃了出來。」
孟烈道:「你怎麽逃得出的——」
他講到此處,突然頓了一頓,再現怒容,道:「你可是向那臭小子求情了?」
孟威道:「没有。」
孟烈道:「好哥哥,咱們𡨴願死了,也不向這種臭小子求情!」
孟威嘆了一口氣,他和孟烈的想法,全然不同,但他也不和孟烈爭辯,他只是想及,荀慧和陸敏修兩人,不知怎樣了,自己没有聽荀慧的話,到荀家莊去叫人,會不會令得荀慧吃虧呢?
他心中越想越是焦急,看看天色,則已黑了下來,好不容易,將孟烈身上的傷口,全搽上了藥,孟烈道:「這藥好得很啊,是谁给的?」
孟威早已知道孟烈會有此一問的,他早已準備好了答案。
孟威本來就不會撒谎的,但此時,他却早已準備好了謊言應付孟烈的問話。他愛他的弟弟,也絕不想孟烈和梅青青這種人發生任何糾,他知道梅青青可能會不肯放過孟烈的,但是他却要盡自己所能,去阻止孟烈接近梅青青!
所以,他立即道:「是一位異人所贈的!」
孟烈一伸手,將那隻玉瓶接了過來,只見玉瓶上雕着一株梅花,他把玩了一會,道:「這位異人,没有留下姓名麽?」
孟威道:「沒有!」
他唯恐謊言為孟烈拆穿,是以連講話的聲音,也不禁發顫。
孟烈却並未曾注意孟威的態度有異,道:「這位異人,若是我再遇到他,一定要對他深致謝意。」
孟威聽了一驚,連忙道:「你歇一歇吧,我,我有點事要離開去⋯⋯」
孟烈奇道:「什麼事?」
孟威事實上是放心荀慧不下,想再去看看,事情究竟如何了,但是,他却又難以說得出口來,因之孟烈一問,他期期艾艾,說不上來。
孟烈雖然重傷初愈,精神未曾全復,但是他精明之處,却是絲毫未减弱,他一見哥哥吞吐不言,便知道其中必有隱事。
他嘆了一口氣,道:「哥哥,我們兄弟不長了。」
孟威面上變色,道:「兄弟此言何意?」
孟烈道:「哥哥,你心中有事,不肯和我直說了,我們這兄弟⋯⋯」孟烈才講到此處,孟威心中只感到一陣慚愧,幾乎無地自容!
孟威乃是老實人,他那裡知道孟烈特地這樣說法,乃是爲了想要套出他的心事來,他只當孟烈心中,當眞是這樣想法,他想起自己的確未曾對弟弟講眞話,心中實是不勝內疚!
他連忙道:「兄弟,是我的不是了!」
孟烈只是不說話,孟威道:「我是想去看看,六⋯⋯陸敏修他們,不知怎麽樣了。」
孟烈心知孟威這次講的,乃是真話,他心中不禁大奇,道:「哥哥,我們好不容易逃出來了,你還要回去看什麽?」
孟威脹紅了臉,他被剛才孟烈一說,自是再不敢將心事隱瞞。
然而,要他將心事直言出來,他却又覺得十分為難。脹紅了臉,好半天,才道:「我⋯⋯想去看看荀⋯⋯小姐⋯⋯」
孟烈乃是何等透剔伶俐之人,他一聽得孟威這樣說法,立即想起了孟威兩次救護荀慧,以及他一見荀慧,便失魂落魄的情景來。
他呆了半晌,才嘆了一口氣,道:「大哥,我們雖離了荀家莊,但是荀肅老賊,還派人來追殺我們,我看這其中定然大有文章,我們在世一日,便與荀肅一家是仇敵,這一點,你可得想清楚了!」
孟威聽得兄弟這樣說法,也知道自己的心事,已經被他看穿。
他紅着臉,站了起來,向外走開了幾步,道:「這些我是知道的。」
孟烈道:「哥哥,你是老實人,我們兩兄弟,又不能一生一世在一起,或則命運會使我們分離,你知道,我就放心了。」
孟烈的爲人,雖然野心勃勃,桀傲不馴,但是他對哥哥的感情,倒是十分真摯的,要不然,早上他看到孟威被梅青青打得鼻青面腫,也不會發狠了。
孟威轉過身來,兩兄弟緊緊地握住了手。
孟威的心中,雖然仍記掛着荀慧,但是他却竭力忍着,不使自己去想她。他不但感到孟烈勸他的話有理,而且覺得自己不配,實在不配!荀慧在他的心中,宛若是高貴的仙女一樣,他能够膜拜在仙女的裙下,獲得仙女的一粲,在在他來說,已經是心滿意足之極了,他是連想也不敢去想的!
他們兩人,一直匿身在灌木叢中,孟烈盤腿運氣,精神漸漸康復,轉眼間,已經到了午夜時分,孟烈站了起来,剛整了整衣服,便聽得遠處有講話的聲音,傳了過來。
孟威連忙拉了拉孟烈的衣襟,孟烈又蹲了下來。
只聽得講話之聲,迅速自遠而近傳至,轉眼間,已到了墓前。一個宏亮的聲音道:「你將我帶來此處,是何用意?」兩人一聽,便是一怔。
另一個聲音,則十分深邈,道:「請坐下再說。」
孟威和孟烈兩人,聽得那第二個講話之人,聲音也十分熟,一齊探頭看去。
月色之下,看得分明,只見有兩個人,在墓前石階之上,坐了下来。其中一個一身黑衣,右袖飄飄,面上也蒙着一層黑紗,身形高挑瘦削,正是昨天晚上,他們兩人在這裡練功,繼荀肅之後,來到墓前,撫碑沉思的那個黑衣人。
而另一個,則臉上半邊紅,半邊白,生成的一張陰陽臉,身材魁梧,雖然臉色陰陽,但是却絲毫不減他威武懾人之態,一望便知是綠林豪客。
面對於這個人,孟威和孟烈兩人,也熟悉不過,那正是荀家莊中的總管,原來是陜甘道上極有名的人物,陰陽手龐大海。兩人一見龐總管忽然來到,心中却不禁暗暗吃驚,互望了一眼,各自做了一個手式,警告對方,屛住了氣息,不要出聲。
只聽得龐大海又道:「閣下鬼鬼祟祟,將我引來此間,若是想加害,那可打錯主意了!」
那黑衣人乾笑幾聲,道:「龐總管,你這話錯了,並不是我引你,而是你自己願意跟我來的,你看,這兩顆明珠,難道還不值得你來此一行麽?」
黑衣人一面說,一面伸手入懷,等他的手再伸出來時,手掌一攤,掌心之上,已多了兩顆龍眼也似大小的明珠。這一夜,正是五月十六,月色十分皎潔,照在兩顆流圖晶瑩的明珠上,光輝耀目,卽使是對任何珠寶,都没有辨別能力的人,也可以知道這一對明珠,價値連城,非同小可!
而龐大海的一雙眼睛,更是停在這一對明珠之上,他自然更知道這對明珠的價值,知道懷着這一對明珠,上京城去走一趟,尋着了買主,少說也値十幾萬兩銀子,那麽,自己便可以廣置土地,交納高手,說不定,幾年之後,「龐家莊」二字,比「荀家莊」還要响亮……
他一面望着明珠,雙眼一眨不眨。一面道:「你曾說過,我來此處,便以一顆見贈的。」
黑衣人道:「不錯,我自不食言,你接住了!」
他說着,手並不動,手掌直伸,仍是平平地托着兩顆明珠,但是其中的一顆,却突然間,上跳了起來,跳起了三尺來高,龐大海一見對方内力運用,竟到了這般由心所欲的地步,心中不禁吃了一驚,他雖然走南闖北多年,但這黑衣人是什麽路數,他却想不出來,一時之間,竟忘了去接那顆明珠。
那黒衣人頭一揚,「呼」地吹了一口氣。那口氣,正吹在躍起的明珠之上,令得那顆明珠,向龐大海緩緩地飛了過去。龐大海一驚,這才一伸手,將那顆明珠接住,他立卽長身而起,道:「閣下言已實踐,在下也已跟閣下至此一行。両不相欠,在下告辭了!」
孟烈心中暗忖,這龐大海原來也是個滑頭,這樣說法,分明是想白得人家一顆明珠了,但天下焉有這等便宜事在?果然,黑衣人「哈哈」一笑,道:「這一對明珠,名喚雌雄珠,你得的明珠,如是雄珠,而雌雄分開,則僅値數百兩黃金而已⋯⋯」
龐大海本來,已想飛身離開,一聽得那人這樣說法,才又僵立當地,道:「若是一對俱在,可值幾許?」
黑衣人道:「京畿定國公府上,曾出我一萬兩黃金,我不肯脫手。」
龐大海一聽得這個數字,不但面色爲之一變,連氣息也粗了起來。他又道:「閣下還要我做什麽事,才肯將雌珠見贈?」
黑衣人道:「我問你幾件事,只要你據實相答,就可以了。」
龐大海忙道:「快說!」
黑衣人却不立即發問,轉過頭去,伸手在石碑上輕輕地撫摸着,這時,孟烈的呼吸,也不自主地急促了起來,若不是龐大海的氣息,比他更粗,兩人一定已發覺他了。
孟烈聽得一萬両黃金,這數字之鉅,實是可以令得他闖下不少事業來。而那對明珠,就在眼前,黑衣人和龐大海又不知一旁有人,如果能出其不意地取到手的話,可以派多少用塲⋯⋯
孟烈這樣想着,呼吸便不期而然地急促了起來。
龐大海等了片刻,又道:「你要問我什麼?」
黑衣人道:「這下面墓之中,葬的是什麽人?」
龐大海一征,道:「我不知道,看來是無主野墓。」
黑衣人嘆了一口氣,道:「荀肅未曾和你提過這墓中所葬的是什麽人?」
龐大海道:「没有。」
黑衣人伸指在石碑上「拍拍」地彈着,隨着他每一彈,都有一塊小石塊,向外濺出,可知他指上的力道,也是深湛之極。
龐大海一面回答,一面心中,也在急速地轉念,想着那黑衣人的來歷。
只聽得黑衣人又問道:「荀夫人呢?」
龐大海又一怔道:「荀夫人?只怕早已死了,我來到荀家莊上之際,便只有莊主父女兩人!」
黑衣人道:「荀夫人若是死了,葬在何處?」
龐大海無可奈何,道:「不知道。」
這時候,龐大海的心中,實是十分焦急。他希望黑衣人所提的問題,都是自己答得上來的,那麽,黑衣人感到满意,便會將另一顆雌珠給自己了,可是偏偏黑衣人問的問題,雖然普通,他却一句也答不上來。黑衣人「哼」地一聲,「荀肅平日所用的兵刃是什麼?」
龐大海忙道:「是青冥寶劍。」這一個問题,他總算答上來了。
但是那黑衣人立即又問道:「他外號人稱刀劍雙絕,何以只用劍,難道没有用過刀麽?」
龐大海道:「武林中,没有人見過他用刀的。」
黑衣人道:「荀家莊中,有一幢房子,外面築以高墻,不准人走近,可是有的?」
龐大海道:「是。」
黑衣人道:「這幢房子,在莊上何處?」
龐大海道:「就在莊主住所旁邊,那荷花池之東⋯⋯」他講到此處,頓了一頓,道:「你未曾到過莊上,和你講你也不明白的。」
但是,那黑衣人却已站了起來,來回走動了幾步,口中喃喃自語,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他一連講了兩遍,而他所講的,不要說孟氏弟兄聽不明白,便是和他面對的龐大海,聽了也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黒衣人來回踱了幾歩之後,又停了下來,道:「你可曾聽說荀肅派人去害過無事的孩童麽?」
龐大海不知黑衣人爲何會有這樣突兀的一問,呆了一呆,道:「没有聽說過。」
黑衣人道:「好,這是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了!」
龐大海滿面喜容,道:「請說。」
黑衣人道:「如今,荀肅的女兒,是住在什麽地方的,你與我詳細地說一說。」
龐大海一聽,不禁呆了半晌。他剛才一面在回答黑衣人的問题,一面在盤忖着黑衣人的來歷,但是却總不得要領。這時候,他聽得黑衣人竟問起荀慧的住處來,那麽,這黑衣人分明是要對荀慧不利了?這實是令得他大是躊躇之事!
因為,以他和荀肅的交情而論,實是不應該做對不起荀肅的事的!但是,他一面想着,一面却向黑衣人掌上的明珠看了一眼,一咬牙,道:「在莊東竹林之側的修竹小院之中。」
黑衣人點了點頭,道:「够了。」
龐大海道:「這明珠⋯⋯」
黑衣人道:「還要你答應一件事,今晚之事,絕不准對第二人傳出,本來,我可以殺你滅口的……」
他在講到這一句話時,不但語氣陰森到了極點,而且在黑紗之中,還射出兩道冷電也似的寒光來,令得在一旁的孟氏弟兄,也爲之一震。
龐大海乾笑道:「閣下不嫌太誇口?」
黑衣人一聲長笑,道:「你不信麽?」
龐大海身子向後退出了一步,道:「閣下此言何意?」
黑衣人道:「本來我只要你答應絕不對人提起,立即可將雌珠給你,但是你却不信我一出手間,便可置你死命,却不免要你略費手脚了!」
龐大海面上神色,驚疑不定,正不知道他那樣說法,是什麽意思,黑衣人突然反手一掌,向那塊石,拍了下去。那顆雌珠,一直在黑衣人的掌心之上,黑衣人那一掌,乃是連着那顆雌珠,一齊向石碑上拍下去的!
龐大海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大聲叫道:「你想食言麽?」
他一言叫出,「拍」地一聲,黑衣人一掌,早已拍了下去,他立即提起手掌來,龐大海只當石碑之上,徒留一珠末而已,却不料當他定請看去之際,那顆龍眼大小的珍珠,竟已嵌入了石碑之中!龐大海這一驚,當眞是非同小可,因為那珍珠,乃是脆弱之物,而那人竟能以一掌之力,將珍珠拍入石中,而完好無損,龐大海自然知道,那是黑衣人將内力在珠上傳過之故。這種功夫,和「隔山打牛」功夫,一脈相傳,但是却比隔山打牛功夫,更為深興!對方旣具如此神通,那要殺了自己滅口,實非難事!
一時之間他張大了口,合不攏来,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黑衣人又「哈哈」一笑,道:「你放心,這颗雌珠,完好無損,但是你若硬要以掌力將之震出的話,却難免毀壞,我勸你還是細心鑿石取珠的好,雖然麻煩,却可保無損。」
黑衣人話一講完,又是「哈哈」一聲長笑,身形向外,疾飄而出,看他飄出的方向,正是向荀家莊而去的。
龐大海呆了半晌,想起今晚的奇特遭遇,不知應該喜,還是應該憂。他走到了石碑面前,只見那顆珠已深陷入石碑之中,以龐大海的掌力而論,發力擊碑,不是不可以將珠震出。
但是,正如那黑衣人所說,那珠可能受了損傷,而不值分文了!
他呆了半晌,雙臂一張,已將那塊石碑,緊緊地抱住,一聲悶喝,用力向上一提!
看他的情形,竟像是準備將那塊石碑,硬生生地拔了起來!
他一提之下,那塊石碑,已搖幌了一下。看來不消幾下,他便可以將埋入地下的石碑,連根拔起了。
也就在此際,孟烈的身子偃伏着,輕輕地走出了灌木叢。孟威牽了牽他的衣角,以眼色詢問他去作什麽。孟烈搖了搖手,示意孟威不可出聲。
孟威並不知道孟烈要去作什麽,只是作手勢,要他小心。孟烈爬出了灌木叢,迅速地向前,胞了幾步,行動之際,了無聲息。不用多久,他已經悄聲到了石墓的另一端,轉到了龐大海的背後,而龐大海仍在全力拔着那塊石碑,石碑搖動得越來越厲害,龐大海也更是全神貫注,孟烈小心地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已到了離他背後,只不過三五尺處,他仍然不知。
孟威這時候,已經知道孟烈想害龐大海了。
他自然是不贊成孟烈的這一行動的,但是他却沒有法子出聲去阻止孟烈。因爲他如果一出聲,龐大海必然覺察。而龐大海的武功,僅在荀肅之下,他若是知道了孟烈已到他的後面,一出手間,不出五招,孟烈便難以招架了!
同時,孟烈來到了龐大海的身後,卽使孟威不出聲,龐大海也是隨時隨地可以發現背後有人的。再加上孟烈未必一出手便能將龐大海擊倒,而如果一再不奏功的話,更是後患無窮!
孟威只覺得左右爲難,孟烈每向龐大海走進一步,他便心跳一跳,等到孟烈來到了龐大海身後三四尺處之際,孟威雙手緊緊握在一起,全身衣服,已盡爲冷汗所濕透了!
孟烈來到了龐大海身後三四尺處,却並不出手,只是身形微矮,右掌向上,左手托住了右手的手腕,凝立不動,看他面上的神色,可知他的心中,也是十分緊張,他额上也有大滴大滴的汗珠,向下落來。
孟威不知他是什麽用意,他除了乾着急之外,一點辦法也没有。
只見龐大海不斷地在拔着那地石碑,身上熱氣蒸騰,可見他的内力發揮,也已到了極致,又過了片刻,只聽得龐大海連喝了三聲,到了第三下,他身子猛地向上一挺,竟將那塊石碑,生生地拔了起來!那塊石碑,埋入地下,足足有三尺來深,竟終於給他拔了起來,可知龐大海神力驚人,確是非同小可。而當他拔起那石碑之際,却因爲最後一下,用的力道太大,抱着石碑,身子不由自主,向後仰去。
而在他身子挺直之際,孟烈手一伸,右掌離他背後的「靈台穴」,已只不過三數寸的距離而已。如果換了平時,龐大海斷無不覺之理,但此際,龐大海却全神貫注在拔起石碑一事上,全然未曾覺察已有人欺到了自己的近身!
孟烈的手掌並不立即向前擊去,而是身形更矮,掌力疾快,也就在此際,龐大海的身子,向後用力地仰了過來,只聽得「砰」地一聲响,變得不是孟烈一掌擊中了他,而是他自己的背心要害,撞向孟烈的手掌!孟烈在這時,手掌才勉力向前一送。
在此同時,他身子猛地向後一步退出,右腕一陣劇痛,㡬乎斷裂。
龐大海發出了一聲怪叫,隨着他的怪叫聲,鮮血狂噴而出,他靈台穴上,受了那麽重的一擊,所受的内傷,實是極重,鮮血狂噴之際,雙臂一軟,五六百斤重的石碑,再也抱不牢,向下直落了下來,剛好砸在他的腿上,只聽得兩下骨裂之聲,龐大海又發出了一聲吼叫。
但是他第二下慘叫的聲音,已比第一下弱了許多,同時身子也向後倒了下去,那塊石碑,壓住了他的下半身,他雙腿已被石碑生生砸斷,而內傷又重,立即昏了過去。
當他昏了過去之際,那顆嵌在石碑上的明珠,離他的手,只不過半尺的距離!
孟烈在一掌擊出之際,便自面色發青,緊張得氣也透不過來,到龐大海跌倒在地,昏了過去,他才鬆了一口氣,而孟威也直竄了出來,道:「兄弟,他和咱們無怨無仇,你爲什麽——」
孟烈搖手道:「少廢話,快將石碑搬開!」
孟威只得和他兩人,合力將石碑,向外搬去。搬出了小半里,深蔵在草叢之中,孟烈又抓了一把泥,遮住了那顆明珠,才又回到了石墓前,龐大海仍然昏迷不醒,孟烈連忙伸手入懷,在龐大海的懷中,取出了那顆雄珠來,揣入自己的懷中。
同時,他又在龐大海的懷中,摸出了七八封信來。略看了看信封上的名字,都是荀肅寫給方圓數百里之內的武林知名人物的。
孟烈也不多看信的内容,將之一併揣入了懷中,一拉孟威,道:「我們快走。」
孟威嘆了一口氣,道:「兄弟,這種明珠,我們要來何用?」
孟烈道:「你沒有聽說,那值得一萬両金子麽?怎會没有用處,我們現在用不着,總有用得着的時候,放在那裏,反正没有人知道。」
兩人一面說,一面向外奔去。奔出了里許,才停了下来。孟烈順手將那幾封信取了出來,撕開一看,只見每一封信的内容,都是一樣的,乃是說荀家莊上,有兩個逃奴,叫做孟威孟烈,若是經過,希望閣下殺之,則不勝感激云云,署名的則是荀肅。兩人將這七八封信看完,心中實是駭然之極!
因為幸而這幾封信未曾送出去,若是送出去了,誰不賣荀肅的面子?孟威孟烈兩人可以說是寸步難行!孟烈咬牙切齒,道:「荀肅老賊也太以可惡了!」
孟威嘆了一口氣,道:「不知何以荀莊主要對我們趕盡殺絕?」
孟烈一連「嗤嗤嗤」幾聲,將那幾封信,撕了個粉碎,道:「哥哥,我看這其中有古怪。」
孟威道:「什麽古怪?」
孟烈道:「荀肅老賊,他若要殺我們,練武堂中,一手便可奏功,何以他不出手,卻大費周章,要叫陸敏修持着青冥劍來欺我們,又要這些武林人,一齊來對付我們?」
孟威道:「或則他感到以他的身份地位,來對付我們,有失聲望?」
孟烈「嘿嘿」冷笑兩聲,道:「難道如今這樣,他便不失身份了麽?」
孟威道:「我也想到其中必有原因,但是却想不出究竟來。」
孟烈凝神想了片刻,也是不得要領,他向荀家莊的方向望着,過了一會,道:「哥哥,咱們到荀家莊去!」
孟威立即道:「好!」
孟威回答得那麽爽快,倒出於孟烈的意料之外。
因為孟烈以為,自己一提出這一點來,孟威一定會反對的。他望定了孟威,道:「荀肅老賊,既對我們不仁,我們也不必對他客氣,到了荀家莊,一把火,將莊子燒個乾淨!」
孟威面色微變,道:「這就不必了。」
孟烈笑道:「你到荀家莊去作甚?」
孟威面上一紅,道:「那黑衣人,他⋯⋯他⋯⋯」
孟威話未講完,孟烈已「噢」地一聲,道:「你怕那黑衣人會對荀慧不利,所以想去看一看麽?」
孟威苦笑道:「我總是無法不去想她……」
孟烈見兄長神色尷尬,也不想令之太難堪,道:「這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們到了莊上,再說吧。老實說,我也知道放了火,我們是萬走不脫的,但是有一處地方,我却想去看一看。」
孟威忙問道:「什麽地方?」
孟烈道:「就是荀肅以高牆圍起,不給人走近的那一幢屋子!」
孟威道:「若是給荀莊主知道了,選了得?我曾記得,有一次,連小姐想走近高牆,都被莊主疾聲喝了回來。」
孟烈道:「你放心,今晚黑衣人必定偷入莊去,只怕荀肅老賊,自顧不暇,不會再顧到我們了!」
孟威想了一想,道:「那也看情形再說吧!」
兩人一個轉身,向着荀家莊,疾奔而去。
其時,恰有一片烏雲,遮住了月華,天色顯得十分黑暗。
他們兩人,奔出了里許,突然聽得一陣尖嘯之聲,在黑暗之中,電也似疾,自遠而近,傳了過來,那一下尖嘯聲劃空而過,聲勢之驚人,實是難以想像。他們兩人連忙停了下来,黑暗之中只見一條人影,疾掠而過。
那驚人之極的尖嘯聲,也就是那人所發出來的。
雖然黑暗,然而那人在飛掠而來之際,右袖空空,一看便可看出是一個獨臂之人,而他的左臂下,却像是挾着一個人。
那黑衣人迅即疾掠而過,尖嘯聲也漸漸向西,遠了開去。
他們弟兄兩人,呆了一呆,孟威道:「看黑衣人脅下所挾的是什麽人?」
孟烈忙道:「誰看得清,我們何必理他?」
正說着,只聽得荀家莊方面,突然吵了起來,傳來了陣陣喧譁之聲,火光亂閃。
兩人連忙閃在一旁,不一㑹,喧嘩聲,火把的光芒,迅速地傳了近來,只見荀肅一馬當先,面色鐵青,向前疾掠而來。在他的身後,則跟着陸敏修,陸敏修面上的神色,也焦慮之極。
再後面,則是許多打着火把的荀家莊高手,孟威和孟烈兩人,略看了一看,幾乎荀家莊的高手,已全在這裹了。一大帬人,向剛才黑衣人逸出的方向,追了出去,迅即走遠。
孟烈見莊上高手,已傾巢而出,心中不禁大喜。
而孟威則十分焦慮,低聲道:「兄弟,黒衣人將荀慧劫走了!」
孟烈「唉」地一聲,道:「理會她作甚?」
孟威連連提手,道:「兄弟,莊上高手盡出,你一個人去吧,我……我要尾隨下去,看個究竟。」
孟烈不禁呆了一呆,道:「哥哥,你在講笑話麼?」
孟威道:「不是⋯⋯我⋯⋯唉,我心亂得可以。」
孟烈一拉他的衣袖,道:「哥哥,你別胡思亂想了,快走吧……」
兩人跨出了一步,忽然又聽得一陣輕笑聲,傳了過來,正是梅青青的聲音。
孟威首先站住,已見中條雙煞,並肩掠來,梅青青的手中,持着一柄長劍,青光閃閃,正是青冥寶劍,孟烈並不知青冥劍已落在梅青青手中的經過,因為那時,他已在半昏迷狀態之中。
所以,他一見青冥劍竟到了中條雙煞的手中,他心中不禁大奇。只聽得梅青青道:「荀家莊發生了什麼事,以致荀慧大舉出動,咱們追上去看看熱鬧。」
佟單則道:「你別現身,一現身荀肅便要搶劍了⋯⋯」
梅青青「格格」一笑,道:「有你在,還怕什麽人來搶剑?」只聽得她的輕笑之聲,不斷向前傳出,轉眼之間,便已聽不見了。
孟烈道:「你還要跟去?你看,中條雙煞也去了!」
孟威嘆了一口氣,不再言語,孟烈拉着他,一齊向荀家莊奔去。
不一會,他們已經來到了離荀家莊只不過小半里路程處,忽然又有人聲,自前面路上,傳了過來。兩人再將身形閃向路旁,只見烏雲退去,月光之下,兩個身形瘦長,神情詭異之極,令人一望,便毛髪悚然的男子,向前奔來。
那兩人行動極快,但却像是向前飄了過來一樣。
孟威和孟烈從來也未曾見過這兩個人,心中更是大奇。兩人的身法極快,一下子便飄遠了,兩人向前繼續奔出,轉眼之間,也到了莊外。
本來,他們以爲荀肅帶着大批高手,追趕那黑衣獨臂人,莊中一定十分空虚了。怎知事情大不然,莊外來回巡遲的人十分多,而且不時發出呼嘯之聲,相互呼應,生人要混進去,極是不易。兩人在一個灌木叢外,隱伏了片刻。
孟威道:「兄弟,看來莊上仍有戒備,我們何必去涉這個險?」
孟烈道:「大哥,你別看莊外人多,莊子裡面,一定是擺的空城計,機會難得,豈可錯過?」孟威扭不過弟弟,只是心中暗嘆,他一方面又記掛着荀慧的安危,心中猶如滚油煎熬一樣!
兩人看了一㑹,沿着莊子,向旁悄悄地走去。他們自小在荀家莊中長大,對於荀家莊附近的地形,自然是熟悉到了極點。
不一會,他們已來到了一道深可四尺的溝壑之旁,兩人一湧身,便躍了下去,在溝底向前,爬行而出,避過了兩處巡遲的人,已進了莊内。
一進了莊内,果然不出孟烈所料,靜情悄地,一眼望去,黑暗之中,只見房屋,那裡有人?
孟烈心中大喜,低聲道:「哥哥,你看,今晚不來,哪裡再找這樣的機會?」他身形掠起,向東掠出,孟威緊緊地跟在他的後面。
不到一盞茶時,已隱隱可以看到前面,出現了一堵高墻。那堵墻,高得出奇,足有三丈左右,全是大石塊所砌成的。
而這高牆,團團圍住了一塊約七八丈見方的地方。高牆裡面,是些什麽,除了荀肅一人之外,只怕没有第二個人知道。因爲那是荀家莊的禁地,日夜都有人把守,連荀慧也不准走近。
兩人來到了離那一片高墻三丈遠近處,將身子隱在屋角之後,向前望去。
只見從牆後,傳來一陣脚步聲,一個人,手提長劍,由牆的轉角處,走了出來。他走得甚慢,也在東張西望,只是沿着牆,向前走着,不一會,便從另一邊牆的轉角處隱沒,看來他是繞牆而走,負守衛之責的。
孟威低聲道:「兄弟,今夜負責守衛的是南海高手古鵬!」
孟烈點頭道:「不錯,是他,荀肅不見了女見,領了那麼多人追下去,却居然還留下古鵬這樣的高手在這裏守衛,可知裏面的東西,一定名貴異常。」
孟威道:「兄弟,古鵬的武功——」
孟烈不等他講完,便一笑,道:「比之龐大海怎麽樣?還不是一樣着了我的道兒?」
他正講到這裹,只見古鵬又踱了過來。
孟烈連忙住口不言,等古鵬又在牆角處隱沒之際,他突然貼地,向前滚出,滾出了丈許之後,身形躍起,一個起伏,便已到了前牆之下,身子緊貼着高牆,手掌揚起,對着古鵬將要出現的方向,同時,他轉過頭來,向孟威呶了呶嘴。
孟威看出他的意思,是要自己在古鵬一出現之際,便發聲吸引古鵬的注意,好使他容易下手!
孟威的心中,爲難之極,他知道孟烈下手極狠,若是自己一出聲,古鵬向自己飛來,孟烈一掌擊向古鵬的要害,古鵬可能性命難保!
他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怎樣才好,只是長身站起。
在孟威的原意而論,只是想在站起之後,向孟烈打手式,令他先走回來,再從長計議應付古鵬的辦法,最好是將古鵬引開,不要隨便傷人。
但是,無巧不巧,孟威剛一站起,古鵬恰好轉過牆角來!
古鵬一見遠處有人,立即一轉身,揚劍喝道:「什麽人?」
他這裡一聲斷喝,剛一發出,孟烈在他的身後,手掌向下一壓,一掌已向他的天靈蓋擊下!
古鵬乃是南海派中的高手,只因爲慕荀肅之名,是以才來荀家莊作客的。南海派的武功,頗有過人之處,是以荀肅也對他另眼看待,賓主之間,極其融洽,荀肅肯請他看守荀家莊的禁地,自然是對他十分推重之意。
而古鵬身懷幾種絕學,也是極其高明的功夫。只惜此際,他注意力爲孟威吸引了過去,而他也絕未想到,就在自己的背後,會有人在!
當孟烈一掌向他的天靈蓋拍出之際,古鵬心中一凛,已知不妙。然而,孟烈手起掌落,去勢何等之快!在那電光石火的一刹間,古鵬連轉過身來的機㑹都没有,只是手背一縮,連肘帶長劍的劍柄,一齊向後撞去。
在他向後撞出之際,只聽得「叭」地一聲响,孟烈的一掌,已齊齊正正,擊中在古鵬的頂門之上。
頂門乃是人身要害,而孟烈的那一掌,又是對凖了他「百會穴」擊出的。那「百會穴」乃是奇經八脈之總會,就算古鵬的武功,在孟烈之上,要害之處,受了這樣的一擊,也是禁受不住。
是以,當孟烈一掌擊中古鵬之際,古鵬的喉間,「咯」地一聲响,自他的鼻孔之中,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來,真氣已散。
所以,他手肘和劍柄,雖然仍撞在孟烈的身上却是一點力道也沒有了!
接着,便是「噹」一聲,長劍墮地,古鹏的身子,也軟倒在地。可憐他一身本領,一點也未施展,便暗中遭了毒手!孟威在遠處,見了這等情形,只是怔怔地站着發呆,作聲不得。
直到孟烈沉聲叫道:「快來!快來!」
孟威才連忙跑了過去,嘆了一口氣,道:「兄弟,你怎麽——」
孟烈忙道:「別埋怨了,你快拾起長劍來,穿了他的衣服,繞牆而走,假充是古鵬,我躍進去,看個究竟,快⋯⋯快⋯⋯」他一說完,不等孟威答應,已手足並用,向高牆之上,攀了上去。高牆雖是陡上陡下,但因爲是大石塊所砌成的,不免有些石角石縫,孟烈就利用了那些石角石縫,揷手墊足,像猿猴一樣,迅速地向上攀去,不一會,便已經到了高牆的頂上。
他在高牆頂上,先向外望去,只見孟威提了古鵬的長劍,正在發呆,他連忙叫道:「大哥,別猶豫了!」叫了一句,身形一矮,身子已向下滑来,雙手攀住了牆頂,將身子吊在半空,向下看去。
只見高牆之内,約莫七八丈方圓處,乃是一個小小的院落。
在那個小院落中,有着兩間屋子。
那個小院落,本來可能是十分幽靜,十分雅緻的所在,因為,雖然這時,亂草雜生,野鼠鳴啾,已是一片荒涼的景象,但是魚池假石,修竹盆花的痕跡,却還歷歷而在,只不過假山石上,早已生滿了厚厚的青苔,而魚池也早已乾枯,盆花早成了枯枝,修竹也已經萎黃了而已。
孟烈心中,十分奇怪,暗忖兩間破屋,荀肅何以勞師動衆,要築了那樣的一闕高墻,將之圍了起來,而且,還列爲禁地,不許人走過?
如果說不願意見到那兩間破屋,大可以拆去,將之夷爲平地!
孟烈想了一想,想不出什麽究竟來,雙手一鬆,身子向下落去。
那院落中的野草,已長得比人還高,孟烈落地之際,略頓了一頓,靠着茂密的野草,十分柔軟,並未曾受傷。他拍了拍衣服,分開野草,向前走去,不一會,便來到了那兩間屋子之前。
就着月色,孟烈仔細向前看去,只見兩間屋子,窗櫺門框,都已破敗不堪,而屋中更是一股霉味。孟烈順手取出了火摺子,一幌點着,向屋内照去,火光照處,只見七八隻蝙蝠,一齊展翅衝了出來,倒將孟烈嚇了老大的一跳!
此情此景,都說明這裏,只不過是棄置了多年的兩間破屋而已!孟烈冒險再進荀家莊,目的就是想在荀家莊的禁地之中,得些奇珍異寶的。如今一見這等情形,他心中不禁大失所望,咕嚕着罵了兩句,一轉身,便向外走去。但是,他只走出兩三步,便又突然站定了脚步!
同時,他心中也急速地轉起念頭來。荀肅絕不是瘋瘋癲癲之人,他將這裡,列爲禁地,而且執行得如此之嚴,自然是大有道理的。極可能他故意將這裡弄成破敗院落的模樣,以防萬一有人,闖了進来之後,令其大惑不解,失望而去!
他一想及此,立即轉過身,他手中的火摺子已經燃盡了,好在月色甚明,而那兩間子的門,也全已破敗,月光射入,屋中的東西,可以看得相當清楚。
孟烈一伸手,想去將一扇門推開,怎知他手才到門,「嘩啦」一聲響,那扇門連框,倒了下來,扬起了一大蓬塵埃來。
孟烈屛住了氣息,一步跨了進去。就着月色,他看得出那間屋子,照陳設來看,乃是一間小小的廳堂。只不過如今,所有的椅子、茶儿之上,全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層灰塵,連得地上,積麈也達寸許,除了縱横交錯的老鼠脚印之外,只有孟烈的足印,清晰地留在地上。
照這樣的情形看來,這真的確又像是自從築了高墻以來,已不知有多少年,未有人來過了。
而那堵高墻,是什麽時候築成的,孟烈雖然從小在莊上長大,却也不知道,那或則是他未曾出世之前,便已經造好了,或者是在他十分幼小,還不懂事的時候就建造的,少說也近二十年了。
孟烈四面看了一下,看不出什麽出奇之處來,而那種陰慘慘的氣氛,却令得孟烈的心中,不自由主地生出了一股寒意。
他再一次地想要退出去。然而,好奇心却驅使着他,又向另一間屋子走去。那一間屋子中的陳設,十分簡單,只是兩張竹榻而已。
當然,房中也滿是積塵。孟烈看了半晌,實在看不出這樣的地方,和奇珍異寶,會發生什麽關係。他心中暗叫倒霉,早知這樣,倒不如跟着荀肅,去看看熱鬧了!他心中氣不過,「呸」地一聲,向屋中吐了一口唾沬。
那一口唾沫,吐在屋中的地上,揚起了一陣灰來,孟烈正待要轉身離開之際,猛地看到,自己一口唾沫落地之處,竟是黃色的一塊布!
地上的積塵雖厚,此際孟烈用心一看,也可以看出,那塊布約有五六尺見方,而且,布下微微隆起,像是覆蓋着什麽物事!孟烈心中,重又生出了希望,他連忙一步往向前去,一伸手,便將那塊布揭了開來。因爲年代久遠的關係,那塊布,覆在地上,還是一整塊,但一揭起來,便碎成了片片。而布上的積塵,一經揚起,也令得片刻之間,什麽都看不見!
孟烈後退了一步,定了定神,首先,他看到地上,有暗紅色的光華,在閃耀不定。孟烈連忙再仔細看去,一看之下,立即發出了一下低呼之聲!
只見在那幅布所遮蓋的範圍之下,並無灰塵。而發出那暗紅色光華的,却是一柄形式古拙的單刀。那柄單刀,在黑暗之中,而且閃耀着這樣的光芒,自然不是凡品了。孟烈心頭大喜,然而他却並不伸手去取刀,而是俯下身來,仔細觀看。
原來,那刀的刀柄,被五根白森森的指骨,緊緊握住,腕骨、臂骨俱全,分明是一個人的手臂,但因爲年久,皮肉已經化去。
然而,手指骨却仍然握在刀柄之上,牢牢不放。
孟烈又看到青磚地上,有着一大灘褐色的斑跡,那自然是血跡了。
孟烈的心中,依然是莫名其妙,但是他却可以猜得到,在許多年之前,有一個人,在這間屋子中,被人將手臂切了下來。當時,那人的手中,正是握着這柄刀的。
而奇怪的是,像是那人的手臂,一被切下之後,便又被人以布蓋了起來,從此便再也没有人去動過,而整個屋子、整個院落之外,又築起了高牆,不准人接近。
這一切,是為了什麽?
孟烈站在那血森森的臂骨之旁,呆想了片刻,一點頭緒也没有。
而他的好奇心,也立卽收了起來,因為他想事情和自己,完全無關,何必苦苦思索?他只是一俯身,將那柄刀,拾了起來。刀一取起,原來俯在刀柄上的指骨,也「拍拍」地跌在地上,更令得四周圍的氣氛,奇詭之極。
孟烈將刀握在手中,只覺得輕若無物,順手一揮,便有一道暗紅色的光虹,隨手而發,在刀身上,鑄有「九幽」兩個篆字。孟烈心知那是非同小可的寶物,他心忖自己闖蕩江湖,正缺兵刃,得了這樣的一柄寶刀,豊非幸事?唯一遺憾的是自己不會刀法,而龍翔劍法又不能以刀來使而已。
他脫下了上衣,終刀身裹住,不再在屋子中久留,退了出來。這時,一片烏雲,將月華遮住,天色異常陰暗,孟烈將刀掖在腰間,手足並用,向高牆之外攀去,沒有多久,便已到了牆頭。
他身子伏在牆頭之上,向外看去,四面一片漆黑,遠處則傳來隆隆的雷聲,連牆脚下的情景,都看不淸楚。孟烈沉聲叫道:「哥哥!哥哥!」
他叫了兩聲,不見回答,又不敢大聲,一翻身,向下躍去,身在半空,連翻了兩個觔斗,才落下地來,落地之後,他立卽緊貼着高牆而立,又叫道:「大哥,我出來了!」
可是,仍然得不到孟威的回答。孟烈心中不禁大異,悄没聲地,繞着高牆,轉了一轉,仍是设有孟威的影子,孟烈心中暗忖,難道他等不及自己出莊去了?
但是他再想了一想,却又覺得絕無此理。他不知道自己在那兩間怪屋子中躭攔的半個時辰之中,高牆之外發生了什麽事,更不知道孟威到什麽地方去了。他心中發急,又向外掠出了兩丈許,不斷地低聲叫道:「大哥!大哥!」
叫了七八聲,陡地看到前面黑影一閃,孟烈陡地一怔,已聽得那人叫道:「什麽人,鬼鬼祟祟的,替我站住!」
孟烈一聽,便知道是巡夜之人。
他一聲不出,身子反倒向後一縮。天色十分黑暗,他身子一縮,已缩到了黑暗之中,但是對方的身形,他却仍可以看得見。只見那人身形向前疾撲而至,手中的兩面三刃刀,向黑暗之中,亂砍亂削,勢子極猛。
孟烈在黑暗之中不敢動,好幾次,幾乎被刀砍中,他早已悄悄地擎了那柄得自怪屋中的寶刀在手,但是却並不褪去裹在刀身上的衣服,避免刀身在黑暗之中露出光芒來,使對方有了目標。
他輕輕地向前踏出一步,眼看那人背對着自己,在向前面呼喝發招,一抖手,抖去了刀上的衣服,一刀直削而下!
那巡夜的人,武功也自不弱,一聽得背後有金刃劈空之聲,立即一個轉身,揚刀迎了上來,電光石火之間,只聽得「錚」地一聲響,兩柄刀已然相交,孟烈看得分明,只見在自己寶刀暗紅色的光華照映之下,對方手中的那柄兩面三刅刀,立即斷爲兩截!
而那人的面上,現出了驚駭莫名的神氣,張大了口,像是要叫喊。
但是他却永遠没有機㑹出聲了,因爲寶刀迅速下壓,刷地一聲,將那人的頭顱,當中剖開!
孟烈連忙收住了刀勢,但因爲那刀實在太過鋒銳,所以已經陷入了那人的胸口。孟烈抽刀後退,心中狂喜!他本來便已看出,那刀不是凡品,但是却也未曾想到鋒銳到這一程度!
這時,他知道那刀可以削金斷玉,絕不在青冥剣之下。
孟烈在那瞬間,心頭一陣又一陣高興,向前疾馳而出,將要尋找兄長一事,也拋在腦後了。他奔到了那條深溝附近,一躍而下,又將寶刀掩在衣襟之下,準備俯伏出莊。
也就在此際,只聽得莊外,傳來了喧嘩人聲。
孟烈連忙將身子伏了下來,只聽得陸敏修大聲道:「師父是投鼠忌器,師妹旣已落入對方手中,咱們自然不能硬來,快聽師父的話,回莊堅守,免得再爲奸細所乘,才是道理。」
陸敏修的話,漸漸傳近,只見火光閃耀,剛才孟烈所見,由荀肅率領,去追趕那黑衣獨臂人的莊上高手,已經全都回來,但是却改用陸敏修帶領,並不見荀肅和荀慧在內。
孟烈一見衆人回莊,心中又不禁大是着急,因爲衆人一回來,古鵬和另一巡夜人的屍體,必然立卽被發現,而如果孟威還未曾出莊的話,自然會被他們找到,立時便是殺身大禍!
孟烈心頭突突亂跳,但是他却也没有別的法子可想,因爲他也不知孟威躲在什麽地方!
他只好緊贴着溝底伏着,拉了些落葉,蓋在自己的身上,靜以待變。
過了没有多久,只聽得有人叫道:「古英雄罹難了!」
又有人叫道:「趙俠士也已遭了不幸!」
孟烈知道,那是兩人的屍體,已被發現。他也知道,若是孟威落在他們的手中,他也一定可以知道的,他心神緊張,屏氣靜息地等着。
只聽得陸敏修清越的聲音,不斷地在發號施令,滿莊上火把閃耀,有好幾次,有人持着火把,在那道深溝之上過,然而却没有一個人以火把向溝内照上一照的。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孟烈抬頭看天,只見三星已斜,天色已到了將明時分了,莊上喧鬧的人聲,也漸漸地靜了下来,火把的光芒也少了許多。
孟烈知道,剛才,在陸敏修的率領之下,全莊正在進行着搜索。照這樣的情形看來,搜索的結果,顯然是一無所獲,如此說來,孟威大有可能,已經離開了荀家莊!孟烈實是不敢相信那會是事實,因爲以孟威的爲人而言,要他由得兄弟一人在那怪屋之中,而他却獨自離莊,那簡直是難以想像的事?
孟烈又在溝底伏了片刻,莊中比剛才更静了許多。孟烈才向前去。不一會,便出了荀家莊,這時東方已出現了一線微白。孟烈雖然得了寶刀,而且在荀家莊中,也連傷了兩個高手,然而他知道那全憑自己暗中偷襲之故。而莊內的高手甚多,若被發現,被莊中高手圍住,仍是麻煩之事!
所以,他一出了荀家莊,立即提氣飛馳,向前疾掠而出。
他一口氣奔出了五六里,天色已經大明,孟烈竄進了一個小村子,停了下來,自懷中取出那柄寶刀來。日光之下看来,那柄刀的暗紅色,更顯得深沉無比。刀身不過五六分厚,但是凝神望去,却像是不知有多少深一樣,奇妙之極。
孟烈越看越是喜歡,他自然知道這一類奇珍異寶,武林中人,莫不珍逾性命,往往得到了寶物,便引起他人羣起爭奪,是禍而不是福,必須小心珍藏,未到武功有把握之前,輕易不露才好。
他又小心地終刀身拂拭了一遍。其實,刀身上一點塵埃也没有,然而他却抹了多少遍,才小心翼翼地再以衣服裏起,揣入懷中。
孟烈收起了寶刀,信步走出了村子,他才一走出村子,突然聽得前面不遠處,山崖之下,幾堆怪石之後,傳来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道:「咱們好不容易找到了兩位,自然該有一個了断了!」
接着,便是一個十分粗厲的聲音,道:「不錯,兩位請劃下道兒來!」
孟烈在聽得第一個陰惻惻的聲音之際,不自由主,自背脊上生出了一股寒意,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戰。等到他聽到了第二個聲音,他却吃了一驚。因為他一聽便認出,那正是中條雙煞之中,白煞佟單之聲!
孟烈呆了一呆,他本來想立即離開這是非之地的。但是接着,又聽得「叮叮」、「錚錚」,一陣金鐵交鳴之聲,孟烈心中,不禁好奇,屛住了氣息,躡手躡足,走向前去。
他走出了一丈五六,便到了那一大堆嶙峋怪石之後,那一堆石頭,年久風化,千穿百孔,孟烈找到了一個小孔,可以透過石塊,望到對面情形的,他湊上右眼,向前看去。
只見前面,一棵大樹之下,兩兩相對,坐着四個人。
那四個人,兩個在西首的,一男一女,正是中條雙煞。而另外兩個,則裝束神情,俱皆詭異之極,孟烈一看,立卽想起,昨天晚上,自己趁荀家莊空虛,撲向莊中去時,在半途上曾經遇見過的那兩人!
他們四人,相隔約有丈許而坐,而在雙方之間的空地上,却有七隻金光閃閃,徑可尺許的銅鈸,剛才那一陣金鐵交鳴之聲,想是這幾隻銅鈸落地時所發出來的。
孟烈不知道是什麽人拋出那幾隻銅鈸的,看雙方的情形,劍拔弩張,似乎立即可以動手,而他又身在石後,不易被人發現,所以便放心看了下去。
只聽得梅青青一聲冷笑,道:「這算什麽?」
那兩個神情詭異的人,齊聲道:「兩位總該知道,這七面飛金神鈸的主人,死在兩位的手中。」
梅青青「哈哈」一笑,道:「兩位說的,原來是法顯頭陀麽?不錯,這賊頭陀竟敢對我賊眉賊眼,是死在我們手中的。」
那兩人道:「我們甚少履足中土,法顯乃是我們在中土相識的好友,他死了,我們自然不能坐視。」
梅青青道:「是啊,我們不是叫你們劃下道兒來麽?你撒出死人的破銅爛鐵來,又算是什麽?」
那兩人,又陰惻惻一笑,道:「這七面飛金神鈸,乃是法顯頭陀的遺物,我們要令他們,代主報仇!」
孟烈聽到此處,心中不禁暗暗好笑,暗忖這兩個人,莫非是瘋子?
那七面銅鈸,落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如何能「代主報仇」?孟烈仔細向前看去,却又見那兩人,講得十分正經,而梅青青面上,則露出了訝然之色,顯見她心中也是莫明其妙。
只有佟單,面色十分莊肅,打了一個哈哈,道:「咱們兩人,仇敵實在太多,時不時有人尋上門來。咱們來到這裡,原是爲了應付兩個久未見面的好朋友的,却不料又和兩位見了面,敢問兩位高姓大名,來自何處?」
那兩人又是陰惻惻地一笑,笑聲聽來,令人毛髪悚然,道:「如今要代法顯報仇的,並非我們,而是這七面飛金神鈸,我們只不過將這七面金鈸,帶到兩位面前而已,何必道姓提名?」
佟單一聲冷笑,道:「兩位不肯道出來歴,死了只是個無名之鬼!」
那兩人聽了,齊聲怪笑起來。
梅青青忍不住喝道:「你們兩人,裝神弄鬼作甚?要報仇,不快出手?」
兩人的笑聲,戛然而止,其中一個道:「這就來了——」
他一個「了」字才出口,手臂一招,手指向前一指,指向地上的一面銅鈸。隨着他手指的一指,只聽得「嗤」地一聲响,一股强勁已極的指風,向前激射而出,射在那面銅鈸之上,將那面銅鈸,射得向上,跳起了兩尺,旋轉踰急,帶起「嗚嗚」之聲,向梅青青電射而出!
孟烈一見,這才知道所謂銅鈸代主復仇,原來是兩人要以銅鈸作暗器,來對付中條雙煞之謂。看那人一出手,指力如此之强,武功自也不弱,但他們以爲就這樣便可以對付得了中條雙煞,那也未免將中條雙煞,看得太低了些!
孟烈一見雙方動上了手,更是不肯遽爾離去,用心觀看起來。
只見那面飛向梅青青的銅鈸,去勢極急,「嗚嗚」之聲不絕,轉眼之間,便已到了梅青青的身前。
梅青青面上帶着不屑的神情,也不站起身來,右腕微抖,青冥劍一劍削出,向飛來的銅鈸撩去。她只當自己一劍削出,劍鋒過處,那面銅鈸,非被齊中剖爲兩截不可!
怎知事情却大大地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這裡一劍甫出,青虹陡展之際,那面銅鈸,眼看是向梅青青撞過來的,但也就在此際,却突然一個轉彎,向一旁的佟單,飛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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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yl0116012 于 2025-5-29 17:14 编辑

第四囘:一步之微
那面銅鈸,在一個轉彎之後,去勢更疾,佟單離梅青青只不過兩三尺,當眞是貶眼卽至,佟單吃了一驚,連忙一低頭。只聽得「嗚」地一聲,那面銅鈸,貼着他的頭皮飛過,鋒利的邊緣,竟將他的頭髪,削下了一大綹來。
而就在梅青青一劍削空,心中不期一怔之間,早有另一面銅鈸,沒聲地,自她身後飛到,梅青青還略無所覺,還是佟單一側身間看到,急叫道:「青青小心!」梅青青連忙身形一斜,貼地打横掠出,才堪堪避過了那一面飛鈸。
那兩面飛鈸,「錚錚」兩聲,轉了回來,又落在那兩人的面前。
梅青青仗劍立定,罵道:「什麽玩意兒,看劍!」身形掠向前去,一劍已待刺出,但佟單却厲聲喝道:「且住,」梅青青平時雖然和佟單爭吵不已,但面臨强敵,却是聽從佟單的吩咐的,那是因爲佟單的武功,比她高出許多之故。
她一聽得佟單呼喝,立即抽身後退,佟單身形一閃,護在她的面前。
梅青青一見這等情形,心中便不禁猛地一征,因爲那分明是說,佟單已經認出了對方的來歷,認為對方有可能傷害自己,所以才護在自己之前的。
她失聲道:「這兩人是誰?」
佟單回過頭來,使了一個眼色,令她後退,梅青青連忙身形閃動,向後退出了兩丈許,方始站定。她這一站定,恰好站在孟烈隱身的那塊石頭之前!
她的身子,並未曾遮住孟烈藉以向前窺伺的那一個小孔。
但是孟烈却没有心思再向前看去了。一則,因爲梅青青來到了離得他如此之近的地方,使得他不能沒有戒心。二則,陣陣風至有一股蕩魂蝕魄的香味,令得血氣方剛的孟烈,生出了陣陣遐思,三則,孟烈自那個小孔中望出去,正好看到那柄青冥寶劍。
青冥寶劍光芒閃耀,雖然隔着一塊大石,但離他只不過三尺左右!
他心中不自主地想着,自己如果一出手,點倒了梅青青,立即躍過大石,搶了寶劍就走,只怕佟單雖然發現,也難以追得上!
他雖然在荀家莊的禁地之中,得了一柄寶刀,也已試出,那柄寶刀的鋒銳,不在青冥劍之下。但是青冥劍却是他想了許久而難以到手的物事!他對那寶劍,有着一種特殊的心情,那就是想到,此生此世,如果不能將青冥劍據爲己有的話,那麽,無論如何,這一生便不能算是美滿的!
孟烈試探着,慢慢地揚起手來。
當他的手離開梅青青的背後,只有五六寸時,梅青青仍是一無所覺。孟烈五指搗拳,中指凸出,凸出的指節,對凖了梅青青背後的「靈台穴」。
那「靈台穴」又名「人心穴」,乃是人身三大死穴之一,孟烈知道,卽使梅青青的武功,遠在自己之上,自己這一叩叩下去,梅青青不死也得重傷!
他自從離開了荀家莊之後,已經用措手不及,背後偸襲的方法,殺了兩個人,他並不感到那有什麽不對之處,在他的心目之中,旣然是動手你死我活,那就不必講什麽江湖道義了。這是他第三次用這種方法了。
他真氣運轉,將力道聚在右手,力達中指,一咬牙,就待叩了下去。
但是,就在這時候,只聽得白煞佟單,突然「哈哈」一聲長笑。那一下笑聲,十分驚人,將心中懷着鬼胎的孟烈,嚇了一跳。他連忙縮回手來,又怕自己的動作,被梅青青發覺,因之身子緊緊地貼住了那塊大石,儘管心頭突突亂跳,却連大氣兒也不敢出。
只聽得梅青青「呼」地一聲,自言自語,道:「誰知道他在弄什麽玄虚!」
梅青青只見到佟單令她緩退之後,並不向對方發話,只是縱聲大笑,所以才這樣說法。然而孟烈聽在耳中,却又以爲自己的行動,早已給梅青青發現,心中又大是吃驚起來。
佟單笑了足有一盞茶時,才戛然而止,道:「兩位可是苗疆異人,蠱神獨山幽的門下麼?」
佟單此言一出,孟烈首先看到梅青青俏面之上,刷地轉白。
梅青青人本極美,孟烈自小孔中張望出去,雖然只能看到她的側面,但是也可以感到她的美麗,這時,梅青青俏面煞白,另有一股動人之緻。孟烈不禁望得呆了,心忖剛才一叩如果叩了下去,這樣的一個美人兒,香消玉殞,未免可惜了!
他一胡思亂想,心神便如脫野馬,再也收不回來,耳際只聽得那兩人道:「不錯,那又怎樣?」
佟單又「哈哈」一笑,但可以聽得出他笑得十分勉强,道:「那就大水衝至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
孟烈對於「蠱神獨山幽」五字,倒並没有甚麽特殊的印象。
要知道他雖然偷藝三載,而且平時盡力留意武林高手的消息。但是他在荀家莊中,却只不過是一個馬佉,眞正武林高人,來到荀家莊,他連見也見不着,更遑論聽他們的談論了。所以,甚麽人是「蠱神獨山幽」,他並未曾聽到過。
然而,白煞佟單如今的話,分明是在和兩人硬攀交情,佟單乃是何等樣人物,尚且不免如此,其厲害之處,實是可望而知了。那兩人冷冷地道:「你識得他老人家麽?」
梅青青心中暗忖:蠱神獨山幽之名,也只是耳聞,看當家的如何回答。
佟單道:「自然,我們十分投機,兩位既是他的門下。那就不必——」
佟單的意思,是想說不必再動手了。可是,他話未講完,那兩人又冷冷打斷了他的話頭,道:「我們何以未曾聽他老人家說起過你?」
佟單乾笑幾聲,神情越來越是尷尬,道:「兩位剛才一出手,那是他獨門迴旋劍法之中,最後之脫手的絕招,我一看便知,如何有假?」
那兩人聽了,互望了一眼,各以苗語,嘰咕了幾句,一起站了起來,其中一個,一展衣袖,袖角碰在一面銅鈸之上。
那面銅鈸,被袖角一拂之力拂得向前,貼地飛出,撞在另一面銅鈸上。第一面銅鈸,躍高三尺,那人一伸手,將之接住,而第二面銅跋,竟一撞之後,又貼地向第三面銅鈸飛去,一撞之後,又躍了起來。轉眼之間,只聽得「錚錚」之聲不絕,那人手伸之不已,七面銅鈸,一起到了他的手中。
佟單在一旁,見那人一展衣袖之間,不但内勁貫於花袖,而且,他所發的内勁,共有七道之多,要不然,怎令得七面銅鈸,一齊躍起?
他心中暗慶得計,未曾和這兩人纏門下去。
否則,卽使勝得了這兩個人,若是蠱神獨山幽生起事來,只怕天下雖大,無立足之地。
那人收起了銅鈸,冷冷地道:「你是否和他老人家相識,我們還要去查問過,就算是相識,也要看交情如何定奪,後會有期!」
那人講話之際,氣燄薰天,彷佛佟單如果和獨山幽交情泛泛的話,他們一樣不會放過佟單一樣!
佟單自從成名以來,幾時會受過這樣的氣?他實在忍不住要發作,但是想起獨山幽的武功厲害,也還罷了,最厲害的是他用蠱下毒,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實是防不勝防!
是以,他只得忍氣吞聲,一言不發,只是乾笑數聲,目送兩人離去。
等到那兩人不見,佟單才轉過身來。梅青青立即一聲冷笑,道:「你啊,中條雙煞,這一下子,可算是漏了臉啦!」
佟單面色血紅,怒道:「你講這種風凉話,是什麽意思?」
梅青青道:「可不是麽?求神拜佛把人家送走,多體面啊?」
佟單一聲怒吼,待要向前撲來,梅青青一揚手中寶劍,向前伸了一伸,喝道:「走,老娘不想見你這樣的膿包,走遠點!」
佟單面紅面白,但是他却知道,如果和梅青青再爭論下去,自己只有多吃虧,惹梅青青多幾天不理自己,倒不如先走了開去,過不了半天,她又和自己有說有笑的了。
他一想及此,再强忍了氣,道:「好,我走!」
身形閃動,向剛才兩人逸出的相反方面,疾退而出。
梅青青見佟單後退,發出了「格格」一陣嬌笑,那一陣嬌笑,聽在孟烈的耳中,大有神魂飛馳之態。他勉力鎭定心神,又揚起手來。
仍和上次一樣,當他的中指,對準了梅青青背後的靈台穴之後,他才運轉真氣,然後一咬牙,手腕下沉,直叩了下去!
他滿擬這一叩,神不知鬼不覺,梅青青一定應手而倒!
怎知,事情的變化,却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這裹,中指剛一叩下,梅青青突然一個轉身,由背對着他,而變成面對着他,這一來。孟烈雖然仍是中指向她叩去,但却無論如何叩不中她的「靈台穴」了。
孟烈心中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再加上梅青青一轉過身來,手指彈出,正彈在孟烈的右腕之上,那一彈的力道,不大不小,恰好令得孟烈的右臂酥麻,原來所藉的力道,被一彈之力,完全消去。
所以,孟烈的手,撞到了梅青青的胸口,但是却一點力道也没有。梅青青立卽再一伸手,將他的右腕,緊緊地扣住。
孟烈心頭狂跳,面色煞白,額角之上,冷汗如豆!
他只當這一下,自己落在梅青青的手中再也難保性命了!想不到出了荀家,不到兩天,平生素願,無一得展,便自横死!
他心中後悔之極,閉上了眼請只等梅青青下手。可是只聽得梅青青「啊」地一聲,道:「原來是你,你鬼鬼祟祟地在我身後作甚麼?」
孟烈聽出梅青青的語意之中,似乎一點也没有敵意。他乃是何等聰明之人,立即想起自己初見梅青青時的情形來,心中大喜,睜開眼來。
只見梅青青俏面,離他不到數寸,水靈靈的眼睛,正望定了他,吐氣如蘭,令得孟烈有飄然欲仙之態。他想了一想,道:「沒⋯⋯没有甚麽⋯⋯」
梅青青道:「哼,還說沒有甚麽,你剛才是不是想打死我?」
孟烈究竟是初出道的雛兒,雖然他心思靈敏,應對流利,但是和梅青青那樣黑道上闖南蕩北的女魔頭相比,却是相去甚遠。
梅青青這樣開門見山的一問,令得孟烈心頭亂跳,面紅耳赤。
梅青青「哼」地一聲,左掌一翻,五指纖纖,在孟烈的面頰上,「拍」地摑了一下。那一下,聽聲音清脆之極,但是却不很疼痛。
孟烈怔了一怔,正不知梅青青是什麽意思間,又聽得梅青青道:「你這沒有良心的小王八,我用了多少靈藥,才將你救轉,你如今倒反來害我,我問你,你安的是什麽心?」
孟烈呆道:「你,救我?」
梅青青「哼」地一聲,道:「你給陸敏修傷成那樣,若不是我趕到,拋了一瓶傷藥給你兄長,你這小王八早就到隂司地獄去了!」
孟烈立即想起,當自己醒過來之際,孟威只說救轉自己的傷藥,是一個異人所贈,那顯然是他怕自己和梅青青接近之故。
他尷尬一笑,道:「那我……多谢你了。」
梅青青聽了,突然展顏一笑,騷媚之極,道:「多謝我!怎樣謝法啊!」
孟烈心頭又狂跳起來,道:「你……説呢?」
梅青青面色又倏地一沉,道:「在我背後,偸偷地襲我靈台穴,好不好啊?」她忽喜忽嗔,弄得孟烈這樣伶俐的人,也難以爲對!
孟烈心念電轉,心忖着梅青青的意思,雖然惱怒自己暗算她,但却也不致於對自己怎樣,反正瞞不過她去,不如直認的好。他嘆了一口氣,道:「梅女俠,我實是不知在虎口下教了我的是你,所以想奪你手中的青冥寶劍,實是該死!」
梅青青柳眉飛揚,一聲輕笑,道:「念在你已知大罪,我倒可以饒你不死——」
她講到此處,面色再是一沉,道:「但是罰却難免。」
她雖然沉着面色,像是在發怒,但是眼波流盼,萬種風情,却仍然注定在孟烈的身上。看得孟烈心猿意馬,幾乎不克自主,道:「聽憑梅女俠吩咐。」
梅青青又道:「我先罰你叫我一聲。」孟烈一怔,暗忖這是什麽意思?她抬起頭來,向梅青青看去,只見梅青青勾魂攝魄的妙目,正望着自己,他心中一動,已知梅青青的用意了。
同時,他心中也起了極其激烈的思索,他知道,這時候自己的决定,可以影響自己今後的一生!
如果自己向梅青青屈服,那麽,以後便再難以擺脱她的糾纏了,除非有一天自己的武功在她之上,但這不知是甚麽時候的事了。
而這時,如果反抗她的話,她當然不會將自己打死的,至多受些折磨而已,那麽,自己便可以由另一條路前進,創造自己的前途了。
他的氣息,也粗了起來,呆呆地瞧着,一聲也不出。
梅青青右手一鬆,俏聲軟氣,道:「咦,你怎麽不開口?啞了麽?叫我一聲,又有甚麼事?」
孟烈心知若是和梅青青在一起,雖然走的是歧途,但是却容易成名,容易遂自己的心願,比諸正途,不知要方便多少!
他一想至此,便再不猶豫,立即一笑,低聲叫道:「好姐姐!」
他在第一次這樣稱呼梅青青的時候,心中不免有肉麻的感覺,但是以後,他不知這樣稱呼了梅青青多少次的時候,他却一點也不覺得那有什麼不自然之處了,他就像在一個陡削的斜坡上,向下走去的人一樣,一開始了第一步,便再也收不住足,一路滑下去了。
當下,梅青青揚眉展顏,一聲嬌笑,道:「好,叫得甜,旣然你這樣叫我,我第二罰也不好意思罰得太嚴厲了!」
孟烈涎着臉,叫道:「好姐姐,第二罰免了罷!」
梅青青一撩發際的亂發,媚態撩人,道:「不行,這第二罰麽⋯⋯」她咬着下唇,轉着眼珠,像是在思索着,忽然道:「好,罰你在我的面頰之上,親上一下!」
孟烈究竟還面嫩,實是想不到梅青青竟會無耻到這一地步!
須知武林之中的人物,豁達豪爽,男女間本不如世俗之拘謹,但公然要一個相識才不久的男子去親面頰,這却也是前所未有之事。
孟烈脹紅了臉,道:「這⋯⋯這⋯⋯」
梅青青道:「怎麽,不依麽?」
孟烈吸了一口氣,笑道:「怎會不依,我只怕我這個凡夫俗子,若是和姐姐太親近了,唐突了天仙也似的美人兒!」
梅青青一聽得孟烈這樣說法,心中不禁大喜!
她明知孟烈是故意在恭維自己,然而這幾句話聽了之後,却令她心中不出地舒服。
梅青青本身已有丈夫,而她勾搭的姘頭,也不知多少。可是無論是佟單也好,是她的相好也罷,大多是不解風情的粗人,她幾時曾經聽過這樣風趣恭維,入耳心甜的話來?
她閉上了眼請,「唔」地一聲,道:「好弟弟,你嘴好甜啊,快來!」
孟烈心知逃不過去,而且此際,梅青青粉面潮紅,星眸微閉,俏鼻緩動,媚態撩人,看得孟烈也的確想在她的面上,親上一下。他踏前一步,道:「姐姐若不怪我,我就冒犯了!」
他一面說,一面便俯下頭去,在梅青青的右頰之上,吻了一下。梅青青一伸手,將他的手臂握住,道:「好弟弟,你不再離開我了麼?」
孟烈道:「不⋯⋯不了⋯⋯」
他剛才得親香澤,猶如飮醉了酒一樣,醉酡酡地,這「不了」兩字,倒是出自他的眞心的。他話一出口,便覺得手中,多了一樣物事,同時,聽得梅青青道:「這個送給你吧。」
孟烈低頭一看,只見梅青青已將青冥寶劍,塞在自己的手中了。
孟烈心中,又驚又喜,大感意外,呆了好半晌,才感激零涕,道:「姐姐我,怎麼可以奪你所愛,你⋯⋯還是拿回去吧!」
他一面這樣說,一面五指緊緊地握着劍柄,只怕梅青青用力去扳他的手指,也不一定扳得開。
梅青青一聲笑,道:「我不敢啊。」
孟烈莫名其妙,道:「你不敢?」
梅青青道:「是啊,青冥劍在我手中,說不定什麽時候,你又自我背後來一下,我不是反而没命活了麽?」
孟烈恐懼之極,道:「好姐姐,我孟烈若是再對你不起,天打雷劈⋯⋯」
梅青青明白孟烈講得十分眞摯,顯然他已經完全為自己的掌握了,心中不禁大喜,道:「只要你是真心,何必罰誓。」
孟烈趁機踏前一步,道:「好姐姐——」
梅青青身子一斜,向他倒來,孟烈攬住了她的細腰,梅青青格格亂笑,笑得孟烈一鬆手,竟將青冥寶劍,跌到了地上。青冥劍乃是劍尖向下,跌向地去,落地之後,劍尖插入地中,約有半尺,劍身顫巍巍地,伴隨着孟烈和梅青青兩人的笑聲,抖動不已⋯⋯
如今,暫且攔下和梅青青在一起鬼混的孟烈不提,却說昨天晚上,當孟烈躍進了高牆之後,孟威提着古鵬的長劍,心中難過之極!
他一見孟烈在牆頭處隱沒,便俯下身來去探古鵬的鼻息。
他希望古鵬没有死,那麽,他心中的難過,便可以减輕一些。但是古鵬被孟烈偷襲,却早已死了,孟威嘆了一口氣,只得將古鵬的外衣,除了下來,披在他自己的身上,又將古鵬的屍體,拉到了草嚴中。
他提着古鵬的長劍,緩緩地繞着那圈高牆走着。
在那時候,他絕没有假冒古鵬,怕被人發現的恐懼之感,因爲他心中正在想着荀慧,想着荀慧被黑衣人據去之後的結果。
他心中十分焦慮,以致使得他根本忘了這時候危險的處境。
他繞着墻,踱了兩圈,仍未見孟烈出來,便停了下來。他剛一停下,便見到有兩個人,並肩向前奔來。孟威直到兩人已來到了近前,才猛地一驚。
但這時候想躲,却已來不及了。
幸而天色十分昏暗,他也看不清來的兩個是什麽人,只有存着僥倖之心,硬着頭皮站着。那兩人在離孟威還有一丈五六之際,便沉聲道:「古大俠,莊主有請,你跟咱們來。」
孟威這時候,當真是他尷尬到了極點!那兩人分明是將他當着古鵬了!但實際上,古鵬已死,他只不過是提着古鵬的長劍,穿着古鵬的外衣,在冒充古鵬而已!
這時候,他如果不答應的話,一定會被來人揭穿的,而如果答應的話,却又必需跟着來人離去。他心念電轉,考慮了片刻,想到跟着兩人離去,總比被他們立即發現的好!
雖然,孟烈出高地之際,會因為不見他而着急,但是那總比被人圍在高牆之中,好得多了。
他含糊地應了一聲。那兩人道:「事情緊急,請古大侠快些!」
孟威本來還想留下一點記號,好叫孟烈知道自己去了什麽地方,但是經兩人一催,他却只得立卽跟在兩人的身後,向前奔走。他不敢離得兩人太近,只是遠遠地跟在兩人的背後,不一會,便已出了莊子,他不知道那兩人要將自己帶到什麽地方去,啞着聲音,道:「兩位,莊主在何處?」
那兩人道:「在莊東的一座墳墓之前,由此去不遠,古大侠可逕自前去相會,我們失陪了⋯⋯」
那兩人一面說,一面便停了下來,一個轉身,迎面馳來,看他們的情形,是準備回荀家莊去的。這一來,孟威便變得和兩人正面相對了。
他連忙低下頭來,那兩人和他擦身而過,才一掠出兩步,便一齊轉過身來,喝道:「你是——」
但是他們兩人,却各自只有叫出了兩個字!
原來孟威早知兩人一個轉身,自己假冒古鵬一事,便非被拆穿不可,所以也早已有了準備,那兩人身形一停,他並不轉身,向後退了一步,手臂一縮,劍柄向後撞出,一招「龍首反顧」,已然攻出。那一招「龍首反顧」,本是龍翔劍法之中,反手攻敵的妙着。孟威若不是心存忠厚,再以劍尖向兩人攻去的話,那兩人萬難活命。只不過孟威不願意多傷人,是以才以劍柄向後攻出,那兩人只講了兩個字,下面一個「誰」字尚未出口,劍柄已經撞到,各自脅下一麻,恰被劍柄撞中了「氣海穴」,悶哼一聲,仰天便倒!
孟威回頭一看,見兩人已倒地不起,心中暗叫了一聲慚愧,他正待回荀家莊去之際,忽然聽得前面,人聲喧嘩,火光閃耀。
孟威吃了一驚,連忙口銜長劍,将兩人拉得向後退出,匿身在一株大樹之後。轉眼之間,便見陸敏修率領着荀家莊的高手,憂形於色,向前走來。孟威心中,不禁大驚,心想這許多人回荀家莊去,孟烈還能逃得出來麽?這時候,他只能竭力去想孟烈平時機智過人之處,心中才能定了下來。
陸敏修等人,越來越近,他已經可以聽得到衆人的交談之聲。只聽得有人問道:「六爺,何以莊主這次,竟爾這樣怕事?」
又有人道:「是啊,對方只有一個人,還只有一條胳膊,一出手,便令荀家莊裁了一個觔斗,莊主再不思善策,豈非一世英名付諸東流了?」
陸敏修嘆了一口氣,道:「慧師妹在他的手中,有甚麽辦法!」
有人道:「哼,咱們一齊將那傢伙圍住,他自己難道不要命麽?何以莊主反令咱們回去?」
陸敏修道:「莊主已差人去請南海派的高手古鵬大俠了,他自有主意,我們豈能臆測得到,只是苦了師妹了!」
陸敏修講到這幾句話時,恰好來到離孟威最近的地方。
就着衆人手中火把所發的光芒,孟威看出陸敏修在講到「苦了慧師妹」之際,眼角含淚,神情十分淒苦。孟威幾乎忍不住要撲出去,問一問陸敏修,荀慧究竟怎麽樣了!
孟威竭力忍住這個衝動,因為他知道,自己就算現身的話,陸敏修也絕不會告訴自己的,那兩人旣說荀肅在前面墓前等古鵬,不如冒險前去,只怕黑衣人和荀慧也在。
陸敏修等人,繼續向前奔出,孟威一等火光照映不到,便立即一個轉身,向那座無石碑的墳墓奔去。然而,他才奔出七八丈,便陡地站住,想起孟烈來,他身子團團亂轉,心中其亂如麻,决不定是應該去看孟烈,還是去看荀慧。
就在此際,他突然聽得前面,傳來了荀慧尖聲的叫喚,道:「爹,你別顧我,你自己一世英名要緊!」荀慧的叫聲,在黑夜中聽來,十分淒厲!
孟威在暗中戀着荀慧,已有許久了,他對於荀慧的言行笑談,關注之,但是他却從來也未曾聽過荀慧用這樣的聲音講過話!他身子猛地一震,又貼地向前,掠出了兩丈許。
這一掠出,他透過樹木,已可以看到那座墳墓之前的情形了。
只見那塊被龐大海拔起的石碑的空洞之旁,筆也似直,站着一個人,正是荀肅。
而在離荀肅約七八尺開外處,站着另一個人,黑衣獨臂,䝉面露目,神情極其詭異,乃是孟威曾見過幾次的黑衣人。
荀慧身子斜斜地靠在那黑衣人的身上,一望便知她後頸,被黑衣人抓住,她的面色,和她的父親一樣,十分蒼白。只聽得荀肅道:「慧兒,你放心,爹說什麽也要救你的!」
荀慧喘着氣,道:「爹,那……你就要受人控制了!」
孟威在一旁,見荀慧落入人手,心中焦急之極,若不是他看到荀肅也在,自知若是現身的話,絕無帮助,早已衝出去了。
他躲在一旁,不斷搓手,手中汗出如漿,不知該如何才好。
只聽得荀肅勉强一笑,道:「那也不見得。」
他一面說,一面揚起頭來,道:「好,你究竟想要怎樣?」
黑衣斷臂人冷笑幾聲,道:「你難道還不明白麽?」
荀肅咬牙切齒,道:「他們兩人的下落,我不知道。」
孟威聽得荀肅和那黑衣斷臂人這樣對答,心中又不禁大奇。
因爲,那黑衣人並未曾發出什麽問題,只不過說「你難道還不明白麽」,荀肅便立卽說「他們兩人的下落,我不知道。」由此可知,荀肅和那黑衣斷臂人是相識的!
不但相識,而且,黑衣斷臂人夜訪荀家莊,擒住了荀慧,究竟是為了什麼,荀肅心中,也是完全有數,所以黑衣人一說,他才會那樣回答。
孟威此際,一心耽心荀慧的安危,雖然覺得事出有奇,但也只不過是略想了一想,放過就算。
只聽得黑衣人一聲冷笑,道:「他們兩人的下落,我自然要追查,但是她的下落,我難道不要追査了?」
荀肅一聽,面上陡地變色!他本來面色已經十分蒼白,但却面帶怒容,看來十分莊嚴。但如今,黑衣人此言一出,他却順時變得如同待决的死囚一樣,面肉不住抖動,一望而知,他心中的驚駭,已到了極點!
黒衣人蒙面黒紗之中,神光四射,罩在荀肅的身上。好一㑹,才聽得荀肅道:「你……你先將慧兒放開,我自然講給你聽。」
黑衣人道:「你想我會上你當麽?」
荀肅聲音哆嗦,道:「你不肯放她也不要緊,但是當年的事,孩子不宜聽,你不妨點了她的昏穴,將她放在一邊,不讓她聽到我們的交談如何?」
荀肅在講那幾句話時,語音十分卑下,簡直是在哀求那黑衣人了。
黑衣人兀然而立,微風過處,空袖飄飄,益增詭異氣氛,他並不出聲。而荀慧則已高叫道:「爹,有什麽事我不能聽的?」
荀肅道:「慧兒你別管。」
黑衣人一聲冷笑,道:「好,在你女兒面前,顧全你一些面子,不讓她聽你所說的話也好!」
荀肅面上,迅速地閃過了一線喜容,那總喜容,一閃即逝,在一旁的孟威,若不是全神貫注地在望着他,也是難以覺察得到。黑衣人話一說完,荀慧便尖聲亂叫,大力掙扎起來。
她掙不兩下,那黑衣人突然一鬆手,荀慧身形斜竄,向外掠出。荀慧掠出了一步,黑衣人身如行雲流水,中指凸起,已向荀慧的頂門叩下。
荀慧自然知道,黑衣人絕不會放開自己的。黑衣人之所以一鬆手,只因為他要點自己的昏穴,他只有一隻手,其勢不能一面抓住自己,一面再點自己穴道的。所以,荀慧也準備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向外逃去!
她知道只要逃到了父親的身前,那就可以没有事了。她一步向外竄出,猛地覺得頭頂風生,百忙之中,她身形一扭,抬頭向上看去。
一看之下,她不禁大吃了一驚。
只見那黑衣人的一指,挾着勁風,向下叩來,看上去,指影亂幌,方圓數尺之內,竟全在他那一叩的範圍之中!荀慧的武功,本就十分平常,一見這等聲威,首先一呆,待到她還想再避時,哪裡還來得及?頂門上一麻,眼前一陣發黑,人已昏了過去!
黑衣人在荀慧尙未倒地之際,手臂立即向下一沉,五指改叩爲抓,又一把抓住了荀慧的肩頭。他難然只有一條手臂,但是行動之快疾,却是難以形容,從他放開荀慧,到再將荀慧抓住,其間只不過是電光石火般,一眨眼的功夫而已!
他重將荀慧抓住,抬起頭來,向荀肅望了一眼,道:「你剛才不趁機攻我?」
荀肅苦笑一下,道:「我只求我們所講的話,不被慧兒聽到而已。」
孟威雖然被荀肅趕出了莊來,而且又被荀肅派陸敏修來追殺自己,但是他心中始終認爲那是自己,偷藝三載,應有之報。
而他的心中,對於刀劍雙絕荀肅,也一直是十分欽佩,認爲他是一條漢子。
可是如今,他一聽得荀肅如此說法,似乎剛才他絕無趁黑衣人將荀慧放開之際,攻襲對方之意,孟威心中,不禁一呆。
他可以肯定,荀肅是在說慌。
因爲他剛才,親眼看到荀肅在荀慧離開黑衣人掌握的一瞬間,身形微矮,待要撲了上去。只不過由於那黑衣人的動作,實在太快,未容荀肅有若何行動,荀慧便又落入黑衣人的手中,所以荀肅才又立即站直了身子,未曾發動而已!
像荀肅這樣的人物,居然也會言不由衷,這實是孟威難以想像之事。
他心知荀肅和這黑衣人之間,一定有着極大的隱秘,只不過當時,他見荀慧已經昏了過去,心中更其焦急,無暇深思一層而已。
黑衣人一聲冷笑,道:「算你見機,你女兒在我手中,只要你肯將我要知道的事情,一絲不瞞講給我聽,我絕不會加害於她。但如果你妄想搶奪,以爲我還如當年一樣,容易受騙,那你就後悔莫及了!」
荀肅額上的开珠,涔涔而下,道:「是。」
黑衣人單臂一振,只見荀慧的身子,突然向外,飛了起來!
孟威一見這等情形,幾乎「啊」地一聲,大叫了起來,但是他旋卽看出,荀慧向外飛出之勢,十分平穩,並不像黑衣人有意加害。
而事實上,黑衣人一將荀慧振出之後所發生的事情,更令得孟威目瞪口呆,發不出聲來!只見荀慧才一向石墓頂上飛出,荀肅便發出了驚天動地的一聲怒吼,身形如箭,向黑衣人疾撲而出!
那一撲,聲勢之猛,實是無以復加,刹時之間,勁風排蕩,狂瀾陡生,顯見他蓄勢已久,正在等得這一個機會,以畢生功力,與對方一搏!
那黑衣人一見荀肅以這等聲勢,向前撲來,一聲怒吼,反手還想去擒荀慧,但荀慧早已飛出了丈許,他自然難以抓中。
而他一反手之間,荀肅帶着陣陣勁風,已經到了他的面前,五指嘶空,嗤然有聲,向他的胸前,疾抓而至!
黑衣人身形猛地一側,只聽得「嗤」地一聲過處,荀肅五指抓到,將黑衣人胸前的衣服,抓去了一大片,月色之下,且可看到那黒衣人胸前,蒼白的皮膚之上,多了五長長的血痕。
那五道長長的血痕,自是荀肅的指甲,所抓出來的,可知黑衣人避得雖快,總還慢了一步。但如果不是黑衣人避得如此之快的話,只怕荀肅五指到處,便能將他的胸膛,生生抓裂!
荀肅一出手,便如此之狠,足証他對黑衣人,不是恨到了極點,便是忌憚到了極點,所以才要一出手,便置他於死地!
荀肅見一抓未能令對方受重創,發出了一聲怪叫,竟似大是後悔,踏步進身,一掌又攻了上去。
而在那一眨眼間所發生的事,實是令得孟威有目不暇給之嘆!
荀肅第二招攻出,黑衣人單臂反迴,迎了上來。也就在這個時侯,荀慧的身子,已穩穩地落在石墓的圓頂之上!
看這情形,那黑衣人本來像是要將荀慧振出之後,以便和荀肅好好地交談的,却不料荀肅居心叵測,一見荀慧已不在黑衣人手中,便立即偷襲!
孟威向躺在石墓頂上的荀慧看了一眼,又向正在盤旋飛舞,兎起鶻落的黑衣人和荀肅望了一眼,他心頭不禁突突亂跳起來。
孟威武功的根基,雖然紮得不錯,但是他武林見聞,却是一點也無。
這時侯,他只是看出,黑衣人和荀肅,殺得難分難解,至於誰佔上風,他却是看不出來。他可以肯定的是,兩人在短時間内,難以分手。
而左邊又没有旁人,荀慧在石墓頂上,昏了過去,這實在是自己拯救荀慧的極好機會!
孟威自從學會武功以來,一切事情,幾乎全是以孟烈的意見為主動的,他自己從來也未曾主動地去做過一件什麽事。
這時,他想到了利用黑衣人和荀肅動手的機會,去救荀慧,還是他一生之中,第一種面臨重大的决定!
他只覺得自己心跳得厲害,身子也在微微發抖。
儘管他的心中十分害怕,但是,他還是慢慢地站了起來。由於蹲得久了,他雙腿不免有點麻木,站了起来之後,真氣運轉了一遍,躬着身子,向前走出了幾步。那時侯,他心跳得更其激烈了,雙腿也在不住地發着抖。
他勉力鎭定心神,吸了一口氣,刹時之間,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那裏來的勇氣,不敢做的事情,變得敢去做了!
他足尖一點。身形一閃,由石墓頂上,激射而出,去勢極快!
才一到了石墓頂上,一伸手,便已將荀慧抓了起來。一抓住荀慧,連頭也不回,便向石墓之下竄去。就在他身形掠起,竄下石墓之際,只聽得黑衣人一聲尖喝,道:「站住!」
孟威被那下尖喝聲,震得怔了一怔。也就在此際,「颼」地一聲,已有一枚暗器,向他射來。孟威只見精光一閃,連忙身形一撑,待要躲避,但一則他挟了荀慧,轉動不便,二則,那暗器的來勢,實在太快!
孟威身子才轉得半轉,便覺得左肩,一陣刺痛,那枚暗器,直釘入肩頭,只怕連肩骨也為之受傷,力道之大,實是罕見!
孟威知道自己若是再躭擱下去的話,一定要連累荀慧遭殃,他一中暗器,身子連忙一倒,和荀慧一起,在石墓頂上,滾了下去。
才一到地,他立即一躍而起,强忍住肩頭的疼痛,由墓後的密林之中,疾穿了進去,耳際只聽得荀肅和黑衣人的呼喝之聲,不絕於耳,孟威只是不顧一切地向前奔出,迅卽穿出了密林,又只揀野草深密的地方,奔了出去,直到聽不到黑衣人和荀肅的聲音了,他才停了下來。
他剛才在亡命奔跑,還不覺得怎樣,這一停了下来,立時氣喘如牛。
而且,他肩頭上,腫起了一塊,奇痛難忍,一條左臂,竟已不能動彈。
孟威喘着氣,將荀慧放了下來。
不論他受了甚麽傷,身受了什麽樣的痛苦,將荀慧救了出來,那總是令得他心中大慰之事。他向荀慧望了一眼,只見荀慧氣息均匀,面色沉静,像是正在熟睡一樣,心中更是放心。
而當他想起,當荀慧醒了過來之後,得知是自己將她救離險地的,那一定還會對自已十分感激,他的心中,更是甜蜜無比!他俯下身去,叫道:「小姐!你醒醒,小姐,你可以醒過來了。」
起先,他還不敢將聲音放得太大,唯恐將黑衣人引來。可是他一連叫了十七八聲,荀慧連一點反應也没有,他不禁大爲焦急起來,聲音也越叫越大,而且,一面叫,一面還推着荀慧。
但荀慧却仍是一動不動,連眼請也不睜開來!
孟威心中不禁大爲着慌,停下手來,看了一會,苟慧的氣息面色,俱皆十分正常,都不像有什麽嚴重的變化。孟威伸手在荀慧的幾個穴道上拍了拍,滿擬一定可以將荀慧拍醒的。
可是,足足用了半個時辰,荀慧依然不睜開眼來。
孟威肩頭上又痛,心中又急,汗如雨下,眼看天色已漸漸亮了起來,自己仍是束手無策!
他想了一想,將自己左肩的衣服撕開,只見精光閃閃的一枚暗器,還扎在肩上,他右手用力在傷口附近一拍,一陣劇痛,令得他也幾乎昏了過去。
一拍之下,「拍」地一聲,那枚暗器,被震了出來。暗器一被出,右肩雖痛,但左臂已可活動,原來那一枚暗器,本來恰好打在他的「肩井穴」上,所以左臂才受制而不能動彈的。
孟威又撕破了衣服,將頭的創口,紮了起來。
這時,朝陽初升,孟威一低頭,看到陽光照射在那枚暗器之上,閃閃生光,他定睛一看,不禁暗暗稱奇。原來那暗器的樣子,十分奇特,乃是一柄長不及寸的小刀。那小刀尺寸雖小,但是樣子却和掛在腰際的單刀一樣,柄托俱全。
武林中人用各種各樣的暗器,本就極多,但以這樣具體而微的一柄小刀來做暗器,又不是柳葉飛刀,那却不很多見。
孟威一俯身,順手將那柄小刀,拾了起來,又看了幾眼,放入了懷中。他再去看荀慧時,荀慧仍是沉沉睡着,絕無醒過來的跡象。
孟威心中暗忖,如今,若要荀慧醒轉,唯一的辦法,便是將荀慧送回荀家莊去。
但是這一來,自己却不免太是危險了!而且,如果將荀慧送到了荀家莊上,自己自然再也難以見到她,更不用說聽她親口向自己道謝了。
孟威站在荀慧的身邊,猶豫不决,好一會,他才嘆了一口,將荀慧扶了起来。
因爲他想及,荀慧老是這樣昏迷不醒,總不是什麽好事。自己救她,原是爲了關照她,而不是為了要聽她向自己道謝。
如果爲了一念之私,而有什麽不測,那就是終生的大憾事了!
所以,他已决定,不論自己再到荀家莊去,會有什麽危險,也要先將荀慧送到莊上再說。他扶起了荀慧,從草叢中走了出來,來到了路上,向荀家莊走去。
他走不大半里,便聽得身後,有急驟的馬蹄聲追了過來,孟威連忙回頭看時,只見是陸敏修帶着㡬個莊上的高手,疾馳而至。看陸敏修的情形,像是並未曾發現在路邊上,扶着荀慧向前走去的孟威,駿馬飛馳,疾掠而過,孟威身形一凝,揚聲叫道:「六爺,快停一停!」
陸敏修所騎的馬,已衝過了三四丈,一聽得孟威的呼喚,才陡地停了下來,回過頭來一看,失聲道:「師妹!」
孟威忙道:「是,是小姐——」他才講了四個字,只見陸敏修身子,又離鞍而起,身在半空一翻,孟威只覺得眼前人影一閃,他已來了自己的身前。
孟威見陸敏修的來勢,如此之快,不禁呆了一呆。
而就在他一呆之際,陸敏修一聲怒喝,左手向外一揮,一掌反擊孟威的胸口,右手五指如鈎,已向孟威的右手脈門扣出!
他在刹那之間,連發兩指,俱都是快疾無比,孟威全然未曾想到自己叫住了陸敏修,陸敏修反倒會向自己動起手來!
他只來得及身子側了一側,這一側,却比不側,還要糟糕。
因爲陸敏修的一掌,本來是擊向他的胸前的,他身子一側,便變得向他肩頭之上擊來,「叭」地一聲响,一掌正擊中他的左肩之上!
他左肩上中了黑衣人的一枝暗器,一直在奇痛無比,陸敏修的那掌,力道又大,一掌擊得他眼前發黑,幾乎跌倒。
而在此同時,他右手脈門,又被陸敏修一指彈中。孟威只覺得手一麻,自己扶住的荀慧,已被陸敏修接了過去。而陸敏修那一彈,用的力道,也着實不輕,孟威本就難免跌倒,再被脈門上的那股力道一衝,「咕冬」一聲,便已跌倒在地。
他才一跌倒在地,又覺出有人向自己踢來,孟威勉力一滾,滾出了三四步,才避開了這一脚。
這時,他眼前發花,身子發軟,根本站不起來,好不容易,才凝神定睛,向前看去。
只見陸敏修已將荀慧交給另外兩個高手,那兩人扶着荀,上了馬背,向荀家莊方面馳去。孟威心中,雖是難免惆悵,但總是十分安慰。
而陸敏修則已和另外一個人,趕到了孟威身前,滿面怒容,厲聲喝道:「莊主呢?」
孟威給陸敏修的那一喝,弄得莫名其妙,道:「莊主?」
陸敏修「哼」地一聲,抬腿又向他踢來,孟威悶哼一聲,手在地上一按,一躍而起,但是他剛一站直,肩頭一陣疼痛,身子向旁一個,又幾乎跌倒,連忙後退了㡬步,倚住了道旁的一株大樹,方得站穩身形。
孟威站定了之後,喘了幾口氣,道:「六爺,你⋯⋯別打人⋯⋯」
孟威乃是老寶人,此際换了孟烈,早已破口大罵了。但對孟威而言,他剛才講的那句話,已經算是最重的抗議了!
陸敏修身形一閃,早又經向前來,冷冷道:「我只當你是老實人,原來和孟烈是一丘之貉,莊主在什麽地方,你說不說?」
孟威嘆了一口無道:「我怎知道?」
陸敏修「哼」地一聲,道:「你不知道,何以師妹會和你在一齊?」
孟威道:「昨晚我看到那黑衣人和莊主在動手,我便偷偷救了小姐,怎知小姐昏迷不醒,我才將她送回莊上來的。」
孟威一面說,陸敏修却不住地冷笑,孟威話講完,連他自己也知道講了半天,陸敏修根本不信自己的話!
他嘆了一口氣,道:「六爺,我講的全是眞話,信不信可在你了!」
陸敏修一聲冷笑,也不說信,也不說不信,只是厲聲道:「莊主現在何處?」
孟威一聽得陸敏修這樣問自己,心中一驚,他知道那等於是說,陸敏修並不相信自己。他道:「我的確不知道。」
陸敏修尚未說話,他身旁的那人已經道:「六爺,一定是他們弟兄兩人,勾引了外人,來和本莊為難,將他擒了回去拷打,不怕他不吐實情!」
陸敏修斜睨孟威,竟大有動手之意!
到了這等地步,孟威的心中,也不禁大是有氣!
但是他却只是長嘆一聲,道:「你們完全弄錯了!」
他勉力調匀氣息,又道:「小姐醒過來時,或則會向你們道出詳情的,我走了。」
陸敏修喝道:「且慢!」
孟威道:「六爺你也不信我麽?」
陸敏修尙未回答,只見剛才扶荀慧上馬,向荀家莊馳去的那兩人,又没命也似地奔了回來,尚未奔到跟前,便大叫道:「六爺!六爺!」
到了跟前,却又氣喘如牛,一旬話也講不出來。陸敏修又道:「什麽事?」
那兩人結結巴巴,一面喘氣,一面道:「小姐⋯⋯到了莊中⋯⋯幾人合力,尚未能令得她醒轉來⋯⋯不知是着了什麽道兒!」
陸敏修面色一變,又向孟威望來。但孟威却十分安詳,道:「她是被那黑衣人點了昏穴,才昏過去的,而且,那還是出自莊主的要求。」
孟威所講的每一句話,都是實話,但是那句話,在陸敏修聽來,却是怪誕不經,像是最不成話的謊言一樣!陸敏修見識非凡自然知道,武林中有許多獨門點穴手法,被那種手法貼中了穴道,旁人是解不開的。是以,他一聽得孟威如此說法,心中不禁又急又怒,這聲音都變了,喝道:「黑衣人何在?」
孟威道:「黑衣人和莊主,昨晚是在一起的,如今在什麽地方,我却不知道。」
陸敏修見不論自己如何喝問,孟威來來去去,總講的是那句話,心中不禁大怒,一聲斷喝,道:「你先跟我回莊去再說!」
他口中所說要孟威跟他回莊去的意思,實是十分明顯,那等於是說,若是識相的,便乖乖地跟我走。否則也一樣將你抓走!
可是偏偏孟威是個老實人,却聽不懂他話中的意思,搖了搖頭,道:「我不去了。」
陸敏修身形一斜,突然一個肘錘,向孟威的脅下捶來。
孟威倚樹而立,過了不少時間,早已精神恢復,連忙一側身,向旁避了開去,道:「六爺,我不想和你動手,你別逼——」
可是他下面的話尚未出口,陸敏修操身而上,運指如戟,又向他腰際「節脈穴」點來,兩招之間,幾乎一點空隙也没有。
孟威身子向後一躍,又避開了陸敏修的這一點,一個轉身,待向外奔去。然而,他才轉過身來,便不禁呆了一呆,因爲面前四個人,正一字排開,兇神惡煞地等着他,將他的去路阻住。
孟威在一呆之間,背後勁風,又已襲到,孟威反手拍出一掌。陸敏修本來,是五指如鈎,向孟威的肩頭抓來的。他一見孟威反手拍出了一掌,立卽五指一放,改抓爲拍,一掌迎了上去。
只聽得「砰」地一聲响,雙掌相交,孟威的武功,雖然未必會在陸敏修之下,但是總吃了反手出掌的虧,身子向前,突地跌出了一步。
就在他向前跌出,身形未穩之際,面前四個人,一湧而上,各向孟威攻了一招。孟威又無三頭六臂,刹時之間,避得了這個,避不了那個,胯間首先中了一脚,身子一倒,向後倒去。在他身子將倒未倒之前,胸前又中了一掌,孟威奮力一振手臂,雙掌齊發,「叭叭」兩聲,將自兩個攻上來的兩個人擊得倒地飛瀉。
然而這時候,陸敏修也已經趕了上來,出指一點,輕而易舉地便點中了他的「帶脈穴」,孟威身子一軟,「咕冬」一聲,跌倒在地。
孟威倒在地上,心中不知是甚麽滋味!他做好人,冒險救了荀慧,又冒險將荀慧送往荀家莊。就是衆人不謝他,將他趕出來,他原也不致於難過,但如今,衆人却將他擊倒在地,眼看帶回莊去,還不知要怎樣對付他,他心中實是一片惘然!
孟威一倒地,陸敏修趕向前去,一俯身,便待將他抓起來。
但也就在此際,突然聽得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自上而下,傳了下來,道:「好功夫!好功夫!」
陸敏修見識極廣,一聽得聲言自上而下傳來,而且語音冰冷,聽了之後,令人感到像是欠下了閻王債未曾歸還一樣,有坐立不安之感。
陸敏修連忙一直身,循聲看去。
只見在一株棗樹的横枝之上,一人以背作枕,正斜斜地躺着,眼向下望,望着自己。
那人面肉瘦削,看來也有幾分英氣,但是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詭異之感。大約四五十左右年紀,一襲灰布長衫,手中拿着一柄灰羽扇。除了那種十分詭異的感覺之外,倒也並無出奇之處。
陸敏修心想,那多半是路過附近的武林中人,見自己手脚乾淨俐落,所以稱讚自己幾句。不管他是正是邪,此際莊上正値多事之秋,反正不必得罪他。
是以,陸敏修一拱手,道:「幾手粗陋功夫,倒勞閣下稱讃了!」
他只當自己那兩句話,講得十分得體。却不料一出口,樹上那人,却一聲冷笑,道:「我又不是說你好功夫,你又何必往自己臉上貼金?」
陸敏修一聽,不禁雙頰飛紅,尷尬之極!
在那種塲合之下,實是任何人不免尷尬的,更何况一直受慣了稱識的陸敏修。他算還不願多事,但却也忍不住道:「那閣下是在說誰?」
那人羽扇向倒在地上的孟威一指,道:「我是說這位小哥好功夫。」
陸敏修聽了,又是一呆,暗忖孟威剛給自己點倒在地,他却來說孟威好功夫,這不是存心給自己找麻煩来了?心中更是有氣,冷笑道:「功夫好的,躺在地上,這却是天下奇聞。」
那人冷冷地道:「在地上,難道不會再起來麽?」
陸敏修究竟是名家子弟,一聽便聽出那人話中有因,心内猛地一動!
他連忙向後退開了兩步,來到了孟威的身側。
陸敏修乃是話頭醒尾之人,他聽出那神情絕異的人,頗有相助孟威之意。而如果他會「隔空打穴」之法,功力又十分深湛的話,則雖是身在樹梢,彈出小石子,要解開孟威的穴道,亦非難事!
是以,陸敏修立卽來到了孟威的身旁,怕孟威來偷襲自己。
然而,當他到了孟威的身邊之後,孟威仍是一動不動地在地上躺着,絕無起來的意患。陸敏修呆了一呆,又抬頭向樹上那人看去。
這一次,不等他開口,樹上那人雙臂一振,身形飄飄,已經落了下來。
陸敏修的父親,外號人稱「金鷹」,那自然是在輕功上有着頗高造詣之故。陸敏修家學淵源,見識也是不凡,他一㸔那人落下來的身法,心中又是一凛。因爲那人身子向下落來的情形,可以說怪到了極點,像是他整個人,只如一片樹葉一樣!
從他所聽的樹枝到地上,是有兩丈來高下,在半空中,他竟飄蕩了三四下才到了地上來。
荀肅一夜未歸,荀慧昏睡不醒,陸敏修的心中,本來是其亂如麻,絕不想和人動手的。然而,他却認爲,荀肅未歸,荀慧不醒,關鍵都是在孟威身上。如今,對方大有不准自己將孟威帶回莊上之意,他自然不能不和對方起衝突!
他一見那人落下,便向後一揮手。
荀家莊中其餘幾個人物,便立即散了開來,隱隱成了將那人圍住之勢。
那人一下來之後,却連望也不向陸敏修望一眼,只是向着躺在地上的孟威,戳指大罵,道:「你這没有出息的膿包,你父母是怎樣生你出來的?似你這等王八蛋兒,早不如未曾長大之際,便餵了烏龜的好,恁地在世上現世丟眼,丟你媽的臭臉⋯⋯」
他一罵上,便滔滔不絕,流利之極,而且所的話,也越來越是刻毒、污穢,甚至意想不到的話兒,他也會一一罵了出來,更多渉過孟威的父母。實是不堪入耳之極!
孟威在荀家莊中,雖然是一個下人,但是至多總管對他呼叱幾句,平時,上下人等,對他也絕不會有半句粗言的,他從來也没有捱過那樣的臭罵。
一開始,孟威想起那人曾帮着自己說話,還容忍着不發怒。
可是後來,那人越罵越是難聽,罵的大都是孟威的父母,言語污穢之極。孟威自小便是孤兒,從來也未曾見過他的父母。
也正因為如此,他心中對父母的感情便十分特殊,十分尊敬,那幾乎是每一個孤見共通的心情。漸漸地,他覺得不可忍耐,勃然大怒起來。
他身子雖然不能動彈,然而他面色脹得通紅,怒瞪着那人。
那人嘿嘿冷笑,道:「不要臉的東西,這上下你倒來瞪我了,想來你媽一定是個臭婊子,才會生下你這樣乾瞪眼不說話的東西來⋯⋯」
孟威並不是善於發怒的人,然而這時候,他却也覺得忍無可忍,只覺得氣往上冲,陡然之間,他只覺得體内眞氣膨脹,有不可收拾之勢,突然間,連他自己,也不知那里來的力量,突然一躍而起,大聲喝道:「住口!」
他一聲喝出,自己才猛地一呆,咦,我不是被陸敏修封住穴道的麽?何以能跳起來了!
而那邊廂,陸敏修見孟威忽然之間,跳了起來,心中也吃了一驚,心想自己下的手極重,何以孟威竟能自己衝開了穴道?難道他内功之深,在自己的估計之上?但旣是如此,何以又敗在自己手中?
陸敏修究竟年紀還輕,此際却未曾想到,那人的一番臭罵,句句罵的,都是孟威最傷心之處,令得孟威氣往上冲,在不知不覺之間,內息運轉,似野馬脫韁一樣,不堪收拾。
尋常人,即使一點不會武功,在怒發如狂之際,力氣也會平空大上數倍,做出平時所不敢做、不能做的事情來。更何况孟威的武功底子,本就紮得極好,陡然之間,能將穴道衝開,自然不是難事了。
孟威一呆之際,仍是面色血紅,問那人道:「你句句話,都及我的父母,我是一個孤兒,根本不知自己的父母是何人,你也白罵了⋯⋯」
那人一見孟威起身,却立即住口,而且,連瞧也不瞧孟威一眼,更不和孟威說話,自顧自地向外走了開去,到了那株樹下,伸了一個懶腰,坐了下來,自言自語道:「不錯,好功夫究竟是好功夫,被點了穴道,竟能衝開,難得,難得。」
那人這樣一說,孟威還覺得摸不着頭腦,但陸敏修却已沉不住氣了。
陸敏修剛才,言語之間,曾譏諷那人,連誰的武功高,誰的武功低都看不出來,但如今孟威却衝開了他所點的穴道!
陸敏修面上一紅,向那人瞪了幾眼,却又找不到岔兒向那人發作,只得轉過頭來,冷笑一聲,道:「孟威,原來你功夫這等了得?」
孟威心頭怒意未消,一聽得陸敏修這樣講法,更是啼笑皆非,道:「六爺,你別笑我了,我⋯⋯告辭了。」
陸敏修還未曾開口,那人打了一個呵欠,陰陽怪氣地道:「可不是麽,人家根本不屑與你動手了,却還自己打腫了臉,充胖子哩!」
陸敏修心中,更是沉不住氣。
他冷冷地道:「孟威,你想走麽?別說師妹昏睡不醒,師父下落不明——」
他只講到這裡,那人又搭腔道:「好光采啊,師妹昏迷不醒,師父不知所踪,師兄兼徒弟,又在這裡出醜,可以說是一門俊杰!」
陸敏修本來,還想再和孟威動手,將孟威打倒,以示自己本領的。
可是那人這幾句話一說,他却再也沉不住氣,一聲怒喝,手臂一振,「鏘」地一聲,腰際所懸的長劍,已然出鞘,「颼」地一劍,便已向前刺出。
那一劍,乃是龍翔劍法之中的「金龍出雲」,去勢極其凌厲。
只見那人,瞪大了眼睛,看着向自己疾刺而來的那柄長劍,像是那是什麽新鮮東西一樣。
眼看劍勢如虹,轉眼之間,便要刺到那人的胸口,那人才突然向旁移了兩尺,他身子雖然向旁移了兩尺,但是所坐的姿勢,却一成未變,當真不知道他是怎樣移了開去的。
而陸敏修那一劍,原是連人撲出的,去勢極其猛烈,那人一移開,他劍便向樹幹刺去,陸敏修連忙待缩手收劍,那人左臂,突然一長,伸掌在陸敏修的右肘上,輕輕一托。
本來,陸敏修也已防到那人可能趁自己一劍不中,收劍不及之際,向自己出手的,可是他估計距離,那人若是不站起身來的話,他的手臂,便碰不到自己的身上。
然而,那人仍坐在地上不動,手臂伸出之際,只聽得「格」地一聲,竟突然長出了半尺來,從絕無可能,一變而為輕而易舉。
陸敏修的右肘被那人一托,那一劍自是收不住勢子,向前疾刺而出,只聽得「篤」地一聲,劍尖已刺入樹幹寸許。
那樹年久木實,陸敏修一劍,刺進了寸許,便刺不進去。
但是他那一劍的力道,却未曾使盡。電光石火之間,只見劍身一彎,陡地成了弓形,緊接着,便是「拍」地一聲,齊中斷爲両截!
長劍雖然折斷,餘勢仍然未盡!這時侯,陸敏修才覺出,那人在自己肘部的輕輕一托,實已蘊了極大的力道在内,否則,焉有到了此際,勢仍未盡之理?
長劍斷折,半柄抓在他的手中,半柄仍插在樹幹之上。
而斷劍的斷口處,也十分鋒銳,眼看陸敏修收不住勢子,撞了上去,非被那半截斷劍,刺個腸破血流不可!陸敏修心中暗叫一聲,吾命休矣,已自度再無倖理……而也就在那千鈞一髮之際,那人又伸手一彈,只聽得「錚」地一聲响,那半截斷劍,已被那人一指之力,彈向半空!
陸敏修在劍斷之後,向前衝來之勢,何等快疾然而那人出手彈劍,又縮回手來,看他的動作,似乎十分優閒,却還趕在陸敏修撞到之前。
陸敏修在他手一縮回之際,便「砰」地一聲,重重地撞在樹幹之上!
那一撞,撞得他鼻青目腫,眼淚直流,連門牙也為之搖動!
然而陸敏修却一點也不覺得疼痛,那是因爲剛才,他自分必死,在萬無生路之中,居然得以不死,心中只是慶幸重生,撞得再重,又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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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yl0116012 于 2025-5-29 17:14 编辑

第五囘:痛罵毒打
他一撞之後,一個反彈,又「咕冬」一聲,坐倒在地上。他坐了下來,却又恰好和那人正面相對,相距還不到兩尺!
那人衝着陸敏修裂牙一笑,道:「你老頭子就是你那麽一個寶貝兒子,我不想他跟我拚老命,才伸了那一下手指,你還不替我滾開麽?下次若是再讓我撞到你帶着豪奴,耀武揚威,以多欺少,莫怪我不再留情!」
陸敏修經過剛才那麼一來,自知對方的武功之高,遠非自己能及,銳氣全消,一言不發,手在地上一按,便站起身來。那人的話說得十分明白,不凖他再找孟威的麻煩,他站了起來之後,向孟威怒瞪了一眼,道:「我們走!」
他這一開口,才覺出面上撞得處處青腫,連講話也大是不便了。
他帶着那幾個人,向荀家莊疾奔而去。
孟威呆了半晌,心想那人原來是看不過陸敏修以多勝少,來爲自己解圍的。他心地本就十分純良,心想這倒不可不謝。
走近幾步,孟威向那人行了一體,道:「多謝閣下解圍之ーー」
他下面一個「德」尚未出口,那人突然一躍而起,手揚處,「拍」地一聲,已在他的臉上,重重地了一掌,那一掌下的手,當真重得可以,打得孟威一個踉蹌,向外跌出兩三步去。
那人又開口道:「沒有出息的東西,剛才還給人驚得像灰孫子一樣,居然還向人道謝!」
孟威一手撫着臉,心中怒意陡升,道:「我謝你,難道也謝錯了麼?」
那人道:「謝錯了,你這種人,謝我就惹我不開胃。」
孟威臉血紅道:「我這種人怎麼了?」
那人「呸」地一聲道:「不是人?」
孟威更是大怒,不顧一切地向前踏出了一步,道:「怎麽不是人,你倒說說。。」
那人陰側側一笑,道:「你說你是人,你敢和我動手麽?」
看官,這時候,若是換了第二個人,剛才旣曾眼見那人對付陸敏修的手段,此際縱使心中暴怒,也是一定不敢再和那人動手的了。但孟威却是不同,他輕易絕不發怒,但泥人也有一個土性兒,一等他發了怒,那却是犯了牛性,再也不肯轉折,當下便大聲道:「爲什麽不敢和你動手?」
那人斜睨着孟威,道:「打痛了可別呼爹叫娘!」
孟威怒道:「我無父無母,要叫也無從叫起。」
那人道:「話可說在前頭,若是你叫一聲,便是小王八,叫兩聲,便是龜兒子,叫三聲,就是婊子養的,叫——」
他下面的話,還未出口,孟威已再也難以忍受,一頓足,直衝了過去,舉掌便擊,他在急怒之餘,也忘了掌法,那一掌,力道雖大,但只是亂劈而出,只聽得「叭」地一聲,一掌居然擊中了那人,孟感心中,正在略感到了一口氣間,陡地覺得那人的身子,竟像是最堅硬的石頭所雕成的一樣!
孟威那一掌,用的力道極大,但也因爲力道大,擊在那麽硬的身體之上,反震的力道,也特別來得强,孟威在刹時之間,只覺得腕骨欲裂,痛得他不自由主,張開了口,待大叫起來。
然而在那瞬間,他又想到了那人的話,便立即緊緊地咬住了牙關,一聲不出,但已然痛得身子發顫,冷汗直淋了!
那人「哼」地一聲,道:「居然不叫麽?」
孟威左手揑拳,又向前用力擊出。
這一拳,眼看要擊中那人的胸口,那人身形一閃,一伸手,已抓住了孟威的拳頭,左手一搭,搭在孟威的臂彎之上,用力按了一按,孟威的一條手臂,幾乎被他生生按斷。
那一下劇痛,更是雖忍之極,孟威甚至連身子都直跳了起來。
但是他却仍然一聲不出。他下唇早已被咬出了血來,冷汗流到了被咬損之處,更是奇痛難忍。那人冷笑一聲,手一鬆,將孟威推出了七八步,一等孟威跌倒在地,立即又趕向前來。
那時候,孟威簡直連還手的餘地都没有了,只是緊緊地抱住了頭。
那人在孟威身上,拳打足踢,下手奇重,每一下,都是痛徹心肺,但是孟威却自始至終,強忍住了呻吟,一聲不出!
打到後來,孟威眼前,陣陣發黑,在背部「噹」地捱了一脚之後,眼前金星亂迸,竟痛昏了過去。在他將昏未昏的一瞬間,他心中却感到十分自豪,因爲他始終未曾出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孟威才又有了知覺,他首先覺得好像身子在一大堆焼紅了鐵棒之上一樣,没有一處不痛得骨肉拆裂。
接着,他勉力睜開眼來。他眼睛早已青腫,只能睜開一縫。
只見月色甚明,身旁却有銀光閃閃,孟威定了半天神,才弄淸楚自己原來身子浸在一條小溪之中,只有頭部,露在水外,閃閃的銀光,正是月光照在溪水之上,反映出來的。
孟威直到此時,才舒了一口氣,噯唷了一聲。他以肘支地,想要爬出溪水來,但是不動還好,一動更像是身子要迸散成為千百塊一樣,着實是難以忍受。
孟威心中暗嘆了一口氣,心想自己也不知是在倒什麽霉,那人竟將自己打成了這樣!不知道是不是還有復原的希望?
他一想及不知是否能以復原,便試圖運轉真氣,一試之下,體内真氣,居然未曾散去。
孟威不禁大是高興,因爲這是大大地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他只當身上的痛楚,如此難忍,受的傷一定極重,說不定再也見不到天明,便會死去。
而如今眞氣未散,可知身上雖痛,只是外傷,那却是不打禁的!孟威一想及此,精神便自大振,就讓身子没在溪水之中,運轉起眞氣來,轉眼之間,眞氣運轉了七個大周天,他身上的痛楚,已减輕了不少。
孟威又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慢慢地爬出了溪水,到了岸上,坐了起來。
他就着月色看去,只見四面的景色,看來十分陌生。他可以斷定,那離開荀家莊,少說也有七八十里的距離了。
因爲他爲荀家莊養馬,時時溜馬之際,總在荀家莊附近七八十里處馳騎,方圓七八十里之内的景物,他再熟悉也沒有了。
而今這條銀光閃閃的小溪,深不及膝的溪水在他看來,便覺得十分陌生,可見得離開荀家莊,已經很遠了。孟威也不知道自己會來到這裹,浸身於溪水之中的。
他在岸上坐了半個時辰,才勉力將兩腿了曲起來,成了一個盤腿而坐的姿勢,一坐定之後,眞氣運行,更是容易許多。
他又連轉了幾遍眞氣,痛楚減了一大半,他一直身子,已可以起來行走了。
孟威的心中,不禁大是慶幸。
他雖然捱了一頓好揍,但是總算將那人的口堵住了,那人如今不再現身,想是已輸了口之故。孟威伸臂踢腿,活動了一下筋骨,看到不遠處有一個土崗子,他便慢慢地走了上去。
到了土崗之上,他就看北極星,辨定了位置,向荀家莊的方向看去,却是什麽也看不到。反倒是在東南向,有燈火閃耀。
孟威心中暗时,自己被人誤認是南海高手古鵬,出了荀家莊,兄弟進了那堵高牆之後,吉凶如何,尚且不知道,自己是說什麽也不能離得荀家莊太遠的,那面旣有燈火,自然有人家,何不先走近去問一問,並淸楚這裏,是什麽地方,再作打算?
他主意打定,便向着東南向走去。
怎知在黑夜之中,由高處遠望,可以看的燈火,看看甚近,走起來却是極遠,孟威雖是痛楚大减,但那只不過不致於昏過去而已,走起來,仍不能那麽快疾,他一步捱着一步,一直到天色發白,才看到幾叢修竹之上,掛着四盞燈籠。
孟威這時候,已經筋疲力竭了!
他向前望去,只見修竹之後,有幾間竹屋,十分別緻。孟威向燈籠望了一眼,在天色發白之際,燈籠的光芒,看來十分暗慘。
孟感見四面十分荒涼,這幾間竹屋,顯然不是普通人家,便揚聲叫道:「過路人討碗水喝,不知有麽?」他的聲音,十分嘶啞,簡直像破鑼一樣,連他自己,也認不出來了。
他一連叫了幾聲,都没有人回答,孟威便又向前,走了幾步。
他才一走過那幾叢修竹,一陣清風過處,突然一陣香味,隨着輕風,入了他的鼻端,那是一陣美食佳酒的香味,孟威本來還不覺得怎樣肚餓,這陣香味一飄了過來,他肚中頓時咕嚕嚕地叫了起來,這才想起,有一日一夜,未曾吃飯了。
孟威本是一餐可吃三五大碗的壯漢,此際,一日夜未曾吃東西,一餓起來,更是難忍,他又叫問了幾聲,仍是沒有人回答。心中暗自疑惑,心想難道竟是没有人住的麽?
他一面想,一面又向前走去,不知不覺,已來到了幾間竹屋之前。
到了竹屋之前,陣陣香味,也更其濃烈。
孟威不斷地吞着口水,道:「屋主人可在麼?過路人討一碗水喝。」
他心中暗忖:不要說屋主人賜以佳饌,便是肯捨碗白飯,已是好事了。
然而,屋中却仍是一點聲音也没有。
這時候,天色已然大明,朝陽升起,一片光明,孟威肚子中,更叫得厲害,他一抬頭間,看到竹屋的窗子,開得甚高。
而有一扇窗子,却是半開半掩,並未完全關上。
孟威勉力站高了脚,向内看去,不看缘可,一看之下,他更不禁垂涎三尺!
只見屋中一張竹子製成的桌子之上放着一海碗黃澄澄的雞湯,還有一盆碧也似綠,油水閃閃的青菜,更有一大碗紅燒猪肉。
這本是十分普通的菜式,但却也是肚餓之人看來,最美好不過的東西。而且,在一個大竹桶中,白花花的飯,還在冒着熱氣,桌上碗筷俱全,可就是没有人。孟威只覺得肚子已在開始抽搐,他實是忍不住伸手去推門,一推之下那門竟應手而開!
孟威一見門被自己推開,心中大喜,根本不及考慮,便向前連跨了三步,來到了桌旁,一到了桌旁,他更是難以忍耐,大聲道:「屋主人在麽?屋主人在麽?」
他連叫了兩聲,又没有回答,孟威心想,這一頓飯,也不值得幾何,若是屋主人見怪,自己身上,又無銀兩,至少爲屋主人做上一個月的長工,那麽工錢也足够抵數了!
他一想及此,更是心安理得,一伸手便從雞湯之中,撕下一隻鷄腿來,一面去装飯,一面將雞腿望口中去。
眼看湯汁淋漓,美味之極的鷄腿,快將送入口中,只是鼻端所聞到的那股肉香,已足以令得人眉飛色舞之間,孟威突然聽得背後傳來了「啊喲」一聲。
孟威在一怔之間,自他身後,一隻手疾伸而至,將他的手腕抓住。
孟威五指,不自由地一鬆,「拍」地一聲,雞腿又落到了湯中,孟威回過頭去看時,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原來,在他眼看可以大快朵頤之際,突然出現,並將他手腕握住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陰陽怪氣,神情詭異,曾將他臭罵、拳打的那個人!
孟威此際,心中已後悔莫及。那人却又「哈哈」一笑,道:「這該怎麽說?」
孟威道:「我已連問數遍,屋主人並不出聲。」
那人冷笑道:「你這賊眉賊眼的賊種,屋主人不出聲,你便做賊了麽?」
孟威又不禁怒道:「你別胡說,我怎麽做賊來?」
那人大聲道:「你還不認麽,不吿而取謂之倫,偷者,賊也,你手中抓了雞腿,曾告訴過我麽?」
孟威面脹得通紅,一句話也說不上來。那人手一推,將孟威推倒在竹椅上,就勢一點,點中了孟威的「肩井穴」。
他自己,則在孟威的對面,坐了下來,嚼肉有聲,喝湯豁然,大吃起來。孟威雖然可以緊緊地閉上了眼睛,不去看他,但是却無法不聞到香氣,更無法不聽到那人咀嚼痛喝的聲音。
這一次,當真比昨天晚上,他挨那人的一頓毒打,還要難忍。
孟威只盼那人快快吃完,自己也可以免得受這個活罪。
可是那人,却又吃得特別慢,足足過了大半個時辰,仍未吃完。孟威睜開眼來,那人手指一彈,一根難骨,彈了過來,將孟威的穴道鬆開,孟威一直身,站了起來,那人又是一彈,另一根難骨,又疾飛而至,孟威腰際軟穴一麻,人又坐了下来。
這一次,他被封住的乃是軟穴,却是可以開口講話的。他嘆了一口氣,道:「我與你無怨無仇,你何苦這樣對我?」
那人道:「我瞧着你不順眼,這樣對你,還着實是看得起你哩!」
孟威給他弄得啼笑皆非,正想再說甚麽時,只聽得一陣馬蹄聲,傳了過來,來勢極快。孟威是養慣了馬的。一聽得那一陣馬蹄聲,便知道馳來的乃是兩匹十分難得的好馬,而且,他還聽出了有一匹馬,蹄聲較沉,像是騎着兩個人,要不然,便是一個大胖子。
馬蹄聲迅卽來到近前,停了下來。
那人略一停頓,側頭一聽,一聲長笑,道:「甚麽人來到寒舍,請通名相見?」
只見得一個十分粗豪的聲音道:「凌老二,你再不出來,我們便放火燒屋了——」
那人冷冷地道:「佟老大,你怎麽越來越不成才了?放火乃是小毛賊的勾當!你學來則甚?」
當外面那聲音一傳進來之際,孟威便已經明白,那是中條雙煞之中,白煞佟單的聲音了。而那人話才出口,便揚手一掌,「呼」地一聲過處,門被他的掌風,擊開了一半,那人立即身形一閃,閃了出去。
那人在閃過孟威身邊之際,又順手在孟威的肩井穴上,點了一點,出手極快。孟威向門外看去,只見一黑一白,兩匹駿馬,白馬之上,騎着白煞佟單。黑馬之上,則騎着黑煞梅青青。但是不出孟威所料梅青青的後面,却還有另外一個人。
孟威在一瞥之際,只見那個人身形,熟悉到了極點,仔細一看間,他不禁大吃了一驚,只見那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唯一的親人,他的弟弟孟烈!
因爲孟烈已換上了一身華服,所以孟威竟不能在一眼之間,認出他來了!
孟威一見之下,心頭實是驚駭莫名,他不知道何以兄弟忽然之間,變得一身華服,而且還和梅青青在一起,態度又這樣之怪異。
他想叫,可是肩井穴又被封住,他也出不了聲。
而那門只開了一半,他能够看得到孟烈,孟烈却是看不到他——孟威的心中,大是着急,但却一點辦法也没有!
只見那人身形一幌,來到了中條雙煞的面前,腦袋左右一搖,孟威雖然只看到他的背影,看不見他面上的神情,但是可想而知,他面上的神情,一定十分古怪,因爲佟單的面色,忽然變得通紅。
那人一聲怪笑,笑得十分蠱惑,道:「佟老大,恭喜你了!」
佟單怒道:「喜從何來?」
那人向梅青青身後的孟烈一指,道:「你老婆又多了一個面首,你還不高興一番麽?怎地反而問我喜從何——」
那人最後一個一來字,尙未出口,白煞佟單,在馬背之上,面如紫檀,已經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之聲,雙掌齊發,掌力潮湧,向前擊到!
白煞修單的武功,本就極高,這兩掌更是他怒極之餘,傾力而發,勢子更是非同小可,孟威身在屋中,也感到這兩掌的聲威,駭人之極!
他並没有看到那人是怎樣避過去的,因爲同單的掌力横掃,「砰」地一聲响,那打開了一半的竹門,已被他的掌力催動,關了起來。
孟威只聽得那人,又是「哈哈」一笑,笑得十分清鬆,想是將這兩掌,避了開去,接着又聽得他道:「人家說,債多不愁,蝨多不癢,你老婆的姘頭,大概還不够多,所以你一提起,就大發鳥龜之怒——」
他才講到道裹。佟單又是一聲大吼。
但在佟單的吼聲之中,却還夾着梅青青「格格」的嬌笑聲。
佟單吼聲未畢,孟威耳際,又响起了一陣轟轟的聲音,陡然之間,整間竹屋,似乎都在搖幌着。而所有的竹子,也都發出了「吱吱格格」的壁昔来。孟威心中大吃了一驚,暗忖屋子要是塌了下來,自己不能動彈,豈不是要被壓個正着?
他正在這樣想着,只聽得又是「轟」地一聲响,一股勁風過處,「嘩啦啦」一陣聲响,碗口粗細,用來作為屋緣的竹子,已經一齊壓了下來。
孟威頭上,被一根竹子。當頭敲了一下,那一下,敵得他幾乎昏了過去。
但是緊接着,又有一根大竹在他的背部,撞了一下。雖然撞得他滿天星斗,但却也將他的穴道撞活!孟威覺出身上一鬆,連忙站了起來。
怎知他才一站起,只見七八根巨竹,又迎面壓下,同時,一股大力過處,一排竹牆,也向他壓了下來,孟威一提起,向後躍過了丈許。
那一躍,總算恰好避開了迎面壓來的竹子,而他的背部,擋在另一面欲倒的竹墙上,也將那一堵竹墻撞撞倒了下來。
他一個站不穩,一交跌在竹墻之上,抬起頭來,向前看去。
只見幾間本來十分整潔的竹屋,此際已經成了一堆凌亂不堪的竹子,堆得很高,遮住了孟威的視,孟威要點起脚來,才能看到前面的情形。
孟威向前看去,首先看到一股閃耀不定的青虹,正如同蛇一樣,在亂刺亂掣。
那股青虹,所發出的那種青釐瑩的光芒,孟威一看便認出,是荀莊主的青冥寶劍所發出來的。 接着,他又看清,手持青冥劍,正在展開龍翔劍法的,不是別人,正是孟烈!
其時,梅青青手中,擊着一柄形式奇古的單刀,佟單雖是空手,但是所發的招式,凌厲之極,强勁掌風,呼嘯排蕩,銳不可當。那人也只在對付中條雙煞,所以孟烈雖然也在動手,却只是他攻人,没有人攻他。
是以孟烈的那一套龍翔劍法,使展起來,格外顯得瀟洒自如。再加上他此際,一身華服,佩金戴玉,看來十足是一個英俊的少年俠士,還在陸敏修之上,哪裏還有一點小馬伕的影子?
孟威看到兄弟這表人才,心中也是暗暗歡喜。
但是他想及剛才,孟烈和梅青青共騎一馬,那人又說孟烈是梅青青的姘頭,他心中又大不是味兒,定了定神,叫道:「兄弟!兄弟!」
孟烈正在劍光霍霍,不斷發招,雖然他没有一招攻得進去,但想來他自己心中,也是得意非凡,是以仍是招發不絕。
陡然之間,他聽得有人叫他,劍招一凝,身形飄飄,向後退來。他一退出,孟威手在竹堆上一按,一個翻身,躍過了竹堆,向前迎了上去。
孟烈喜道:「大哥,是你!」
孟威走了上去,一把拉住了孟烈。他心中不知有多少疑問,要問孟烈的,可是一時之間,他却又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孟烈笑嘻嘻地道:「哥哥,你怎麽在這裹的?」
孟威這才吸了一口氣道:「說來話長,我們快走,離開這裹。」
孟烈横劍當胸,道:「且等中條雙煞,殺了夙仇不遲。」
孟威一聽得兄弟這樣說法,面色不禁一變,道:「兄弟,中條雙煞是什麽樣人,你怎麽可以和他們在一起,聽哥哥的話,快走!」
孟烈聳聳肩,一聲冷笑,道:「哥哥,你離開了荀家莊,怎麽一點世面也没有見過?中條雙煞威鎭江湖,與之爲伍,更有榮焉——」
孟烈才講到這裹,只聽得那正在和中條雙煞動手的人,哈哈一笑,道:「與之做姘頭,更有幸焉!」
佟單又是一聲大吼,掌力更猛。 孟威偷空,向三人動手之處望了一眼。
一望之下,他便已經看出,中條雙煞,雖是以二敵一,但是游刃有餘的,卻是將自己痛罵毒打的那個人!
孟威只望了三人一眼,便又道:「兄弟,你随我來,我有話和你說。」
孟烈却聞若未聞,揚聲道:「不要臉的東西,如今是在比試武功,可是在鬥口麽?若是有種,何不與少爺來一見——」
他下面「高下」兩字尚末出口,只聽得那人,突然發出了一聲驚心動魄的怪嘯!
那一下怪嘯聲,才一發出,連得中修雙煞,出手也不禁為之一慢。
而那人嘯聲未畢,身形却已如一股向半空中激射而出的烟柱一樣,直升了起來,身在半空,嘯聲更是驚人之極,倏地落下,如飛將軍自天而降,電光石火之間,竟已站在孟烈的面前!
孟烈學會龍翔法,又得了青冥寶劍,和中條雙煞在一起,只當已不可一世,他說孟威未曾見過世面,然而離開荀家莊幾天,他又何嘗見過什麽世面來?
那人的身法,如此之快,如此之怪,當真是大鷹不如其矯,玉燕不如其巧,孟烈張口結舌,竟驚得呆了!
那人一在孟烈身前站定,手伸處,便已發招。 倉猝之間,不要說是孟烈,就是在一旁的孟威,也不知道那人是怎樣發的招,只聽得「拍拍」兩聲响,孟烈身子,向後退來。
孟威大吃一驚,連忙踏前一步,不顧一切地打出了一拳。
然而,當他那一拳擊出之際,只見一股青虹伴隨着一條人影,躍空而起,眼前一花之間,那條人影,又落於佟單和梅青青兩人的當中,來去之間,快若閃電,所不同的是,當他回到了中條雙煞中間之際,手中已多了一柄青冥寶劍!
孟威見那人的武功,竟然如此之高,心頭也不禁爲之怦怦亂跳。他連忙轉過頭,向孟烈看去,只見孟烈鼻青面腫,剛才那人一出手分明在他左右臉頰之上各自摑了下。
而他左手托着右腕,手上的青冥寶劍自然也早已不見了。
孟威驚魂未定,聲音也不十分自然,道:「兄弟,我們快走!」
孟烈悶呼了一聲,却還没有離開的意思。
也就在此際,只聽得「鏘鏘」幾下,如龍吟也似的金鉄交鳴之聲過處,梅青青發出了一聲驚呼。孟威在此際,當眞有目不暇給之嘆。
他連忙又循聲看去,只見那人的青冥劍,正好向上一挑,已將梅青青手中的單刀挑脫了手,向上飛起,而他左袖疾展,却又將佟單逼在七八尺開外。
只聽得佟單叫道:「凌老七厲害,青青快走!」
梅青青披頭散髪,形如魔鬼,道:「我刀劍俱在他的手中,如何肯走?」
她一面說,一面還待向前撲去,然而,佟單身形一轉,繞了一個半圓,已經奇快無比地來到了她的身前,右手伸處,將她當胸抓住,手臂一拉向外拋去。
這時候,那人身形拔起,在半空之中,將刀接住,佟單才得以從容將梅青青拋出。梅青青一被他拋出了兩丈許,立即身形一躬,來到了孟烈的身邊,孟烈道:「姐姐,刀劍ーー」
他才講了四個字,梅青青已道:「日後再說!」
伸手在孟烈的腰際一拍,孟烈身不由主,向前跌衝了出去,佟單這時,早已上了那匹白馬。只聽得那人道:「不要慌,慢慢不遲。」
此際,他已一手執刀,一手執劍,凝然而立。
梅青青一聲不出,拉着孟烈,來到了黑馬之旁,一躍而上。
孟威大叫道:「兄弟,你快下馬來!」
孟烈道:「哥哥,你好自保重!」
他的回答,表示他絕無意和中條雙煞分手!
孟威急得跺足,然而轉眼之間,蹄聲如雨,一黑一白,兩匹駿馬,早已馳走了。孟威望着揚飛的灰塵,嘆了一口氣道:「這怎麽好,這該怎麽好?」
他本來是在自言自語,自己問自己的。
話一出口,那人却已來到了他的身前,笑道:「唔,你怎麽自己衝開了我點的穴道麽?」
孟威道:「不是,竹屋塌了下來,撞開了我的穴道。」
那人側着頭,望了孟威一會。
孟威給他望得心中發毛,心想這家伙又要想什麽法子來折磨自己了?
那人看了半晌,才道:「你讓我罵了一頓,打了一餐,又餓着看我吃了一頓飯,很好很好,我送你一點東西吧。」
孟威忙搖手道:「不要!不要!」
他實在是怕了那人,只求快點離開!
那人却雙手一揚,道:「不要,這也不要?」
他手中一手執着青冥劍,一手執着九幽刀。
這兩件兵刃,本來各自光芒閃耀,一看便知不是常物,而兩件兵刃並舉,彼此所發出來的光芒,更溶而成一種十分悅目的紫色,此種紫色的光芒,十分難以形容,乍一看,只感到十分悅目,然而看多幾眼,却又有一種殺騰之氣的感覺。
孟威忍不住向那一刀一劍,看多了幾眼。
那人笑道:「你或則不要金銀珠寶,難道連這兩柄利器也不要麽?」
孟威一聽得那人如此說法,心頭怦怦亂跳,一連吸了幾口氣,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那人十分得意,「呵呵」大笑,道:「可是要了?」
那一刀一劍,對孟威來說,實在是一個大到不能再大的誘感。
他雖然和他的弟弟孟烈不一樣,並不想在離開了荀家莊之後,在江湖上開創出大事業大名聲來。然而,他却也知道江湖風波險惡,你不去惹人,人家也會來惹你的,若是有這樣的利器,可以防身的話,那實是求之不得的事!
孟威更進一步地想到,弟弟孟烈,對那柄青冥劍,垂涎已久,自己若是得到了那一刀一劍的話,寧願自己要那把刀,將冥劍給孟烈,以滿足他的順望⋯⋯
孟威想了好久,他好幾次想要伸出手,將那人遞過來的一刀一劍,接了過來。
然而,他却並不這樣做。他伸出舌頭,舐了舐嘴唇,緩緩地轉過身去,道:「我不要!」 這三個字,出自他這樣毫不會掩飾内心感情的人之口,實是充滿了不得已和遺憾之意。
只聽得那人又笑道:「你眞不要麽?」
孟威第二次再開口,聲音便平靜了許多,道:「我說不要,就是不要。」
那人道:「好,那也由得你!」孟威心中一陣嘆息,他心中暗忖,那人講完了這句話,便没有了聲息,當然是離去了。這一來,自己只怕再想見那寶刀寶劍一眼,都是難事了!
孟威在那瞬間,心中不禁生出了後悔之意,然而他轉念一想,想及那人如此橫蠻難纏,自己吃了他不少苦頭,難得他讓肯自己能去,那已是求之不得之事,如何還作份外之想?
他本是心無慾望奢求的人,一想及此,心中立即釋然,轉過身來。
可是,他一轉過身來,全身一體,頓時呆住了,雙眼定定地望着前面,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在他的身前,早已没有了人,那人已不知到什麽地方去了。可是,在他的面前,那一柄寶劍,和一柄寶刀,却交叉地插在地上!
刀劍交叉,各自所發出的光輝,更交融如一,眩目之極,像是眼前有着無數道紫色的虹彩一樣,相信隔老遠就可以看得到了。
孟威呆了好一會,心中不斷地自己問自己:那是什麽意思?那是什麽意思?約摸過了一盞茶時,他才木然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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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yl0116012 于 2025-5-28 17:01 编辑

第六囘:寶刀寶劍
踏出了一步之後,他才着到,在地上,留着兩行字,那兩行字,歪斜不堪,和那個人一樣霸道,乃是:「一刀一劍,送給你作爲捱打之後,湯藥之费,看你要還是不要,我去了,哈哈!」
下面,並没有署名,却畫着一個十分潦草的人形,那人形雖只寥寥幾筆,但是却神態活現,正在大笑;分明就是那人自己。
孟威看到了那兩行字之後,又呆了一呆,「哼」地一聲,道:「我不要!」
這時,孟威的身前,並没有人,他那句話,自然也是自説自話,而他話一出口,立即轉過身,向前走去。可是,他在十分堅决地走出了兩丈許後便立即停了下来。
他心中陡地升起了一個念頭,那一刀一劍,所發出的光芒,如此强烈,離老遠便可以看到。
而凡是學武之士,一看就可以知道,那一刀一劍,俱是非同凡響的物事,自然不會不取的。而這一對利器,如果落在仁人俠士的手中,那自然没有什麽關係,怕就怕落到了邪魔外道的手中,那就後果無窮了!
孟威一想到這一點,實是再也難向前跨出一步!
他想及,這一對刀劍,若是落在窮兇極惡的歹徒手中,那麽,不知道又會有多少人要遭殃了,而那些無辜的人,若是爲人所害自己難道就没有責任麽?
因為,這一切,全是自己不取那一刀一劍,所引起的。
孟戲不由自主,轉過身來。
交叉着插在地上的刀劍,發着美麗之極的光彩,孟威四面一看,静悄悄地,一個人也没有。他心中暗忖,那人可能是隱藏在一邊,一等自己去取刀劍,他便現身嘲笑自己,旣說了不要;但却又趁人不在之際,偷偷地將一刀一劍取走。
孟威心中轉念,一連想了幾遍,覺得大有可能,因為不久之前,那人便到竹屋之中,設下菜饌,來引他動手偷吃,而加以譏嘲的!
孟威雖然看不出附近有什麽可供人隱藏之處,但是他却可以料定,自己所想不差,因之「哈哈」一聲高笑,道:「你以爲這樣一来我便會忍不住而取兩件物事了麼?那你料錯了!」
孟威話一講完,心安理得,撒開大步,向外走了開去。這一次,他再不回顧,因為他料定那人,在看到自己的意思,十分堅决地離開之後,一定會大失所望地將那一刀一劍,收了起來的。
他一口氣走出了里許,沿途採些水果子,胡亂充飢,倒也將肚子吃得飽飽地,走出里許之後,他來到了一個土崗子上。
孟威到了土崗子最高之處,心中暗忖,那人大約已將刀劍,收回去了。他一面想,一面轉過頭去看視,怎知不看猶可,一看之下,他心中又是一凜,只見遠處,一團異樣的紫色光輝,清晰可見,分明是那一刀一劍,仍在原處!
孟威的心中,不禁愕然,暗忖别的人,看到了那一團異樣的紫輝,縱使不知道是刀劍,也一定會走過去看個究竟的。
此處來往的武林人物頗多,旁的不說,刀、劍若是落在中條雙煞的手中,便要不知生出多少是非來了。孟威呆了半晌,又向原處馳去,轉眼之間,便到了那一刀一劍之旁。
他四面詳細地看了一遍,又高叫了幾聲,他曾聽過白煞佟單稱呼那人爲「凌老七」,是以他連叫了幾聲「凌前輩」。
本來,他對那人絕無好感,但此際那人若不出現,孟威便十分尷尬,他爲了要那人出現,不得不稱呼那人一聲「前輩」。
可是,足足又過去了小半個時辰,仍是一個人也没有,更没有人來回答孟威的呼叫。
孟威心中,大是着急。他不知有多少事要去做的,他要去找兄弟,要去探聽荀慧是不是已經淸醒過來了,然而,閃耀着寶輝的青冥劍和九幽刀,却像是一道無形的鎖練一樣,將他鎖住,不能離開!
孟威心中,暗嘆了一口氣,心忖自己在這裏守着,那凌老七總不成一去不回的,到他一出現時,自己立即退開,也就是了,雖然他心中十分不願意在這裹久待下去,但眼前看來,除此之外,似也別無他法。
孟威嘆了一口氣,望着那一刀一劍。陡然之間,他忽然想起,青冥劍乃是荀肅的成名兵刃,何以竟會失去,不加理會?莫要那凌老七將刀劍留在這裹,乃是故意如此,引荀肅來對付自己的麽?
孟威想起荀肅答應放自己出荀家莊,但是立即又派陸敏修持青冥劍來追殺自己的情形來,心中不禁起了一股寒意。
他雖然不知道那幾間竹屋,離荀家莊有多遠,但想來一定不會太遠的,因爲他昏了過去之後,到被浸在溪水之中醒來,總共也不過半夜功夫,由此更可知凌老七和荀肅是相識,孟威本不是聰明的人,他的推想,其實根本站不住脚,但是他想來,頭頭是道,却是越想越覺得有理,而且越想越覺得自己是上了大當。
他正待立卽離開這是非之地的時候,突然聽得身後,响起了一個人講話之聲,道:「好劍啊好劍,好刀啊好刀!」那講話之聲,就在孟威身後傳來!
孟威一聽得陡然之間,有人講話,而且語音陰陽怪氣,聽來令人心頭,不由自主,生出了一股寒意,心中不禁猛地一驚。
他連忙轉過身來,更是不由自主,向後退出一步!
因爲,就在他的前面,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經多了一位矮子。
尋常矮子也曾見過,可是眼前那個矮子,却是不同。那矮子叫人一見之下,更要眨上幾眨眼睛,才可以肯定,原來世上當真有這樣矮的人。
那矮子站得離孟威不遠,孟威估量他只到自己的腰際。要知孟威也只是中等身材的人,那矮子,實是高不到三尺而已。只不過那矮子人雖矮,頭顱手足,却和常人一樣,是以看來,異相之極。
只見他頭頂半秃,看來已有五十上下的年紀。一身衣服,十分單弱,手中握着拳頭大小的一隻玉球,玉質極其滑潤。
孟威不但從來也未曾見過這樣的一個人,連聽也未曾聽人說起過。
此際,那矮子向着他微微而笑,孟威心裏想,這人模樣如此怪異,不知底細,倒也不可以胡亂得罪,便也向他着了一下。
那矮子又道:「好劍啊好劍,好刀啊好刀⋯⋯」
孟威無話可答,仍是隨着他乾笑了一聲。那矮子又問道:「這兩件事物,全是閣下的麽?」
孟威一聽得矮子如此問法,心中便是一驚,暗忖那矮子可能不懷好心,他連忙緩退一步,到了一仲手便可以抓住刀、剣之處,才含糊地答應了一聲,道:「是,怎麽樣?」
那矮子第三次又道:「好劍啊好劍,好刀啊好刀⋯⋯」
他三次講同樣的話,眼中貪婪的神色,雖然次次都是一閃卽逝,但是却一次比一次强烈。孟威並未曾注意這一點,他只是道:「不錯。」
那矮子背負雙手,若無其事地向外走了過去,道:「慢藏誨盜,這樣的奇珍利器,何以隨便露眼,快收好了吧⋯⋯」
他一面說,一面人已走出了一丈五六開外。 孟威抽了一口氣,他剛才着實怕那矮子突然出手,將刀劍取走,此際,他心中暗忖,原來那矮子竟是個好人!
正在他心中這樣想法,戒備之心消失之際,只見那矮子,突然旋風也似,轉過身來,身法之快,令得孟威莫名其妙。
那矮子才一轉過身來,手背一揚,他握在手中的那隻玉球,「呼」地一聲,挾起一股極其强烈的力道,向前撞了過來。
孟威在刹時之間,不禁呆了!
他實是難以想像一個人在轉眼之間,講的和做的事,竟可以這樣大不相同,那矮子剛才還在提醒他,要他小心不要慢藏誨盜,然而,他自己却立即向自己動手了。
就在孟威一呆之際,那一隻玉球,已幾乎飛到了他的面前。孟威根本未及想到去避那雙玉球,他雙手一伸,已將青冥劍和九幽刀,一齊抓在手中。
但也就在這時侯,玉球的來勢,陡地加速。
在百忙之中,孟威左腕一沉,九幽刀反削而出,去格那玉球,他那一刀,格得恰到好處,先聽得「噹」地一聲响,刀身已和玉球相撞。
孟威只覺得五指突然一麻,九幽刀幻成一道暗紅色的光華,和那隻玉球,一齊由半空之中飛去。那變故來得極其突然,孟威的身子,也被玉球向刀身上撞來的力道,逼得退出了一步!
那矮子「哈哈」一笑,手背向上一張,整個人,如箭離弦,疾拔而起,直上直下,竟拔起了一丈五六高下,身在半空,一手抓住了玉球,一手抓住了九幽刀,又是「哈哈」一笑,身形迅速下沉。
直到那矮子落了地,孟威才定過神來,失聲道:「好功夫——」他講了三個字之後,立即想起,九幽刀已被他搶了去,自己如何還在讚他好功夫,因此,立卽住口不言。
那時候,那矮子也已向他望來,面上滿是懷疑之色,顯然是因為孟威失了一刀,而還在讚他好功夫,而感到詫異。
孟威吸了一ロ氣道:「這柄刀——」
那矮子一瞪眼,道:「這柄刀怎麽樣?」
孟威一見那矮子竟有混賴之意,心中更是着急,忙道:「這柄刀並非閣下之物⋯⋯還是將它仍揷在地上的好。」
那矮子聽了,「咕」地一笑,道:「插在地上?可惜可惜,這樣的寶刀,理應掛在我的腰際。」
孟威答道:「那怎麼行?」
那矮子道:「不行麼?我還要你手中的寶劍哩!」
這一次,他又是突然勸手,話才講完,「呼呼呼」三刀,已向前翻飛而出!他身子奇矮,比那柄九幽刀,長不了多少。
照理說,他揮舞九幽刀,應該十分不便,阻滯才是。但是他一發招,一面身形跳躍,每發一刀,必躍起三尺有餘,使得他的身形,變得和常人一樣高下,那三刀趁勢快襲,極其神妙。
孟威這一次,卻是早已料到那矮子又會動手的了,他手腕一抖,也還了那矮子三招,劍光閃閃,正是龍翔劍法中的三絕招。
剎那之間,「叮叮叮」三聲響,刀劍相交,孟威只覺得右臂發麻,身子「騰騰騰」遠退三步。他才一退出,九幽刀一閃,已砍到了他的眼前!
孟威大吃一驚,道:「閣下——」
他本来想說「閣下與我無冤無仇,何以驟下殺手」的,但他只講出了兩個字,刀已削到。
孟威急忙想運劍去格時,那裡還來得及!
電光石火之間,眼看孟威非被腰斬不可,只聽得那腰子「哈哈」一笑,手腕突然一轉。
本來,他手中的九幽刀,是刀鋒向孟威的,这一转,便成为刀背向孟威砍了过来。
孟威只覺得腰際一陣劇痛,便已經為那矮子的刀背砍中。那一刀背,力道當然大得出奇,孟威身子向旁一側,連忙用青冥劍抵住了身子,才免得跌倒。
等到他回過頭去看時,只見那矮子又已「哈哈」一笑,向旁繞了開去,道:「你本領這麼尋常,卻得着這樣的寶刀寶劍,在人前現眼,我借用你一柄寶刀,作為警惕,你快將寶劍收起來吧!」
他一面說,一面便身形疾展,向前疾馳而出,孟威失聲叫道:「你站住!」
孟底一點足尖,也待向前奔去追趕那矮子。然而,他足尖才一點動,腰際剛才被刀背砍中的地方,又是一陣劇痛,身子向前一傾,跌倒在地。
而那矮子則身形如飛,轉眼之間,便已跑得蹤影不見了。
孟威又勉力爬了起來,心中不禁啼笑皆非。
他非但不知矮子的來歷,連那矮子是好人是壞人,他也講不上來。
如果說那矮子是正派中的仁侠之士的話,那麼,這柄九幽寶刀,卻又被他搶走了。
但如果說他是邪派中的窮兇極惡之徒,那也不見得。因為他搶了九幽刀之後,順手所發的一刀,足可以將孟威攔腰砍成兩截的。然而,在眼看孟威性命難保之際,他却手腕一轉,變成以刀背向孟威砍來,保全了孟威的一條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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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yl0116012 于 2025-5-29 17:15 编辑

第七囘:以德報怨
而且,他得了九幽刀後,便是已心満意足,並不再覬覦青冥劍了。
孟威呆了半晌,心中暗嘆了一聲,看了看手中的青冥劍,不知是收起來好,還是仍然由它插在地上的好。好一㑹,他才决定將青冥劍收了起來。
但是那並不是說他已要了青冥劍,而是他準備一見到那「凌老七」,便將青冥劍還給他,而且,向他說明失刀的經過。孟威脫下了一件上衣,將青冥劍裏了起來,挟在脅下。
樣子本就生得土頭土腦,一副老實相,將青冥劍以上衣包好了,挟在脅下,乍一看來,就像是一個鄉下人進城,怕天下雨,脅下挾着一柄雨傘一樣。他順着那條路,向前走出了里許,面前有兩條岔路,孟威决不定該由那一條路去才好。
他知道,由東首的那條路走,是通向荀家莊去的。他極想去看一看,荀慧昏迷不醒,不知是否已經有了好轉,然而,他又想及,兄弟和中條雙煞在一起,一步錯差,終生受累,自己總要去勸他一勸,那麽,又不能到荀家莊去了。
他心中大是猶豫,不知該如何才好。
想了片刻,心忖反正自己不知道兄弟到那裏去了,自己就向通荀家莊的那條路走去,說不定在半路上碰到了孟烈,也未可知。
主意打定,他邁開大步,向前奔去,他在被凌老七毒打了一頓昏了過去之後,再醒過來,便已没在那條小溪之中。
他並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離荀家莊究竟有多遠,他只是向着荀家莊的方向奔出。看看又奔出了五七里,天色已漸漸地黑了下來。
孟威算算,自己已奔出了有二十來里,可是仍未到荀家莊。
孟威定了下來,就着暮色,向前望去,他看到田野之間,有一塊老大的空地。他一看便認出,那片空地,乃是荀家莊附近的晒麥塲。
孟威心中暗忖,自己終於找到通向荀家莊的路途了,但是兄弟和中條雙煞,又在甚麽地方呢?他心中十分黯然,低着頭,向前走着。
不一會,便已到了那晒麥塲上,而天色也已經十分昏暗了。
孟威記得,那晒麥塲近處,有幾間屋子,是用來存放晒麥的工具之用的,他心想自己飢餓不堪,或者那屋子中有些麥種,也可以煮來充肌,何不上去看一看?
他一向那間屋子走去。来到了門口,正待推門而入時,猛地看到,門之中,有甚麽東西,在流了出來。孟威呆了一呆,低下頭去,仔細看去,一看之後,他不禁覺得頭皮發炸! 那自門縫中流出來的,竟是鮮血!
這時,孟威的鼻端,也已聞到了一股血腥味,他呆了半晌,想要轉身拔足便走。然而,也就在這時,他却聽得,自屋中傳出了一陣微弱的呻吟聲來。
孟威心地本就極其良善,他一聽呻吟聲,再和所見的鮮血一印証,便立即知道,屋中有人,受了重傷。他便不再有離去之意,伸手在門上敲了敲,道:「裏面是什麼人?」
他問了兩聲,不但没有回答,而且,連呻吟聲,也停了下來。
孟威又呆了一呆,心想這是什麽緣故?難道傷者已不支而死了麽?他一想及此,心中不禁大是後悔,暗忖自己一聽得呻吟聲,便應該推門進去才是,若不是傷重,如何鮮血會從門縫中流了出來。
他連忙用力,那門應手而開。
屋子内十分黑暗,而且堆滿了籮、筐、銑、箕等工具,和許多草袋。孟威定了定神,順着那股小溪也似的鮮血,向前望去,這才見到在一疊草袋之上,伏着一個人。
那人手足軟綿綿地,垂了下來,乍一看,也雖以分辨得出他是死是生。
只見那人的身上,全是血污,由他身上湧出來的鮮血,已將一疊草袋,盡皆濕透,這才在地上滙成了一股,向外流來的。孟威連忙開步走去,到了那人的身邊,俯下身來,他首先放手在那人的鼻孔之前,探了一探。一探之下,便已覺出那人還沒有死。
孟威鬆了一口氣,低聲道:「朋友,你何以傷成那樣?傷在何處,和我說一說,我也好帮你封穴止血,包紮傷口。」
那人聽了孟威的話之後,又發出了一下微弱的呻吟之聲來。
而在他發出了一下呻吟之聲後,接着,却是一個孟威看來,莫名其妙的動作。只見他用力動了一下頭部,但卻不是將臉轉向孟威,而是背向孟威。
孟威道:「朋友你放心,我對你絕無惡意,你滿身血污,傷在何處,我也看不出來,如果你口不能言,指給我看一看如何?」
那人半晌不出聲,仍不轉過臉來,才伸手在他自己的腰際,指了一指。循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孟威不禁嚇了一大跳。
只見他腰處,偌大的一個傷口,皮開肉綻,也不知是甚歷兵刃所造成的,鮮血兀自在汩汩向外而流。孟威連忙放下來青冥劍,在他傷口的附近,封住了穴道,血已漸漸止住。
只聽得那人以細到不能再細的聲音道:「我懷中有極好的金創葯,你取了洒些在我的傷口上。」
那人在講這幾句話的時候,乾脆將胎埋在草袋之中。他語音本就極低,這一來,更是幾乎聽不清整。孟感悶了半晌,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一手伸入那人的身下,將那人的身子,頂了一點起來,另一手便伸入那人的懷中,去取那人所說的金創药,那人的臉,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自然不能再埋在草袋之中了。
這時,月華已升,一道月光,從半開的門中,射了進來,恰好射在那人的頭部。孟威心中,本來就在懷疑,那受了傷的是什麽人,何以連照面都不與自己打一個。這時他便就着月色,向那人看去。
他右手本來已伸進了那人的懷中,也已摸到了一隻小玉瓶。
然而,當他一看到那傷者的面孔時,他陡地呆住了,他全身像是突然僵硬了一樣,已握住了小玉瓶的手,也縮不回來。
那傷者面色蒼白,看來十分可怖。然而令得孟威吃驚的,却還並不是這一點,是那傷者,濃眉方臉,雖然在重傷之上,也有一種凛然之感,不是別人,竟是刀劍雙絕荀肅!
他自小在荀家莊中當馬夫,荀肅身爲莊主,高高在上,在孟威看來,荀肅便如天人一樣。雖然,荀肅出爾反爾,旣放了他出莊,又派陸敏修來追殺他,使他感到荀肅的行徑,十分可鄙。然而,這時侯,他一見傷者竟是荀肅,也是大驚。
他呆了好一會,才失聲道:「荀莊主是你!」
荀肅徽微地睜開眼來,看了孟威一眼,便將眼閉上,道:「是我,孟威⋯⋯你準備將⋯⋯我怎樣?」
孟威忙道:「没有怎樣,莊主我先為你的傷口,敷上了金創藥,這裡離荀家莊不遠,我扶你到莊上去,六爺他們,正在找你呢。」
孟威爲人,心地良善之極,這時,他只念自己能以在荀家莊棲身的好處,絕不念荀肅心狠手辣,派陸敏修持青冥劍來追殺他的壞處,這幾句話,講來十分誠懇,毫不做作。
而且,他一面說,一面也將那小玉瓶取了出來。
荀肅又睜開眼来看着孟威,小心地將金創藥洒在自己的傷口之上,看了半晌才道:「孟威,你真的願意帮助我麽?」
孟威道:「自然是。」
荀肅道:「好,你將我的傷口紮好了之後,不要扶我到荀家莊去。」
孟威一奇,道:「爲什麽?莊主,六爺正在找你哩。」
荀肅沉聲道:「你別問爲甚麽!」
孟威對荀肅,乃是服從慣了的,連忙道:「是。」
荀肅嘆了幾口氣,道:「只有你一個人知道我在這裏麽?」
孟威道:「是。」
荀肅又道:「你何以知我在這裹的?」
孟威道:「我在門口,看到了血跡。」
荀肅想了一想,道:「你將門口的血跡抹去,如今不是收麥時節,不會有人经過這裏的,你守在門口,在我傷愈之前,不准離去,可做得到麽?」
孟威一聽,心中不禁大是為難。然而,他幾乎没有考慮,便道:「好的,我一定做得到的。」固然他的心中,十分不願意如此,因為看來荀肅傷得頗重,三五日之内,難以復原,但是他還是答應了,那是他心中根本未想到以自己的身份,也可以和荀肅這樣的大人物相對抗之故。
荀肅「嗯」地一聲,道:「那你先去將門口的血跡弄清了再說。」
孟威提起了一柄鐵銑,走了出去,到了門口,將染有血跡的泥土,全都翻了過來,又弄得平平整整。當他滿頭大汗,回到屋内時,先見荀肅已經自己紮好了傷口,坐在草袋之上了。
他雖然坐了起來,然而面色仍是蒼白無比。孟威進來,他便喝道:「出去!」
孟威一呆,連忙退了出去,但是他剛退了一步,便聽得荀肅又喝道:「過來!」
孟威性子雖極柔順,但這時,無端端地被荀肅呼來喝去,心中也不免不是味兒,心想你這時身受重傷,又是已將我逐離荀家莊的,我若是不睬你,那自走了,你也將我無可奈何!
然而,孟威却只是這樣想了一想而已,一轉念間,他便想到荀肅可能是重傷之後,心神不寧,所以才這道樣的,又何必和他斤斤計較?
是以,他忙道:「莊主有何吩咐?」
荀肅道:「你在門外看守,若是有人問起你,可曾看到我時,那你如何回答?」
孟威一怔,據實道:「我說你身受重傷——」
他話未說完,荀肅已叱道:「胡說。」
孟威道:「莊主,你的確已受了傷啊。」
荀肅將聲音放軟了許多,在孟威聽來,那實是難得之極的事情。只聽得他道:「孟威,你若是有心助我,就說根本未見到過我,明白了麽?」
孟威乃是老實人,他對於這種耍花招,說謊話之事,是永遠不會明白的,是以他只是瞪大了眼睛,望定了荀肅,荀肅又道:「不論是什麽人,那怕是陸敏修也好,都說不知道,未曾見過我知道麽?」
孟威勉强地點了點頭,道:「知道了。」
荀肅這才揮了揮手,道:「好,你可以出去了,别走遠。」
孟威看到荀肅如此軟弱,心中同情之念油然而生。
他想起荀肅平時,何等龍精虎猛,如今却落得這樣軟弱。他心中更念念不忘自己偷學他的武功一事,心想這次看得他傷好了,也可以算是聊以報答一二了。孟威這時,更全不去想荀肅對他們弟兄兩人,趕盡殺盡一事!他退了出來,只見月色十分好,像那樣的屋子,在晒麥塲附近,有四五間之多,孟感推開了另一間的門,果然找到了小半袋麥種,孟威就在附近的井中打了水,找些乾草,胡亂將麥種煮熟,雖然是粒粒堅硬,但也大可充飢。
他就這様地吃了一頓,又回到了那間屋前,在門前躺了下來。
此際,夜已十分深了,四周圍靜到了極點,孟威可以聽得荀肅在屋中,仍不斷地發出呻吟之聲,但是聽他的氣息,却已比自己剛發現他時,均匀了許多,顯然他身子大有起色。
孟威連日來,奔波受折磨,也覺得十分疲倦了,不一會,便睡了過去。
等到他再醒來時,他首先感到,一陣陣凉風,向身上吹來。那時正是五月下旬,已是夏天了,那凉風來得十分不尋常。孟威一骨碌翻起身來,抬頭看去,只見天色已明了,但是天上,却一片昏暗,分明一塲傾盆大雨,將要落了下來。
孟威不假思索,一推門,便走了進去。他才一走進,只見荀肅直跳了起來,厲聲喝道:「什麽人?」
孟威倒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道:「莊主,是我。」
荀肅厲聲道:「我叫你在門外守着,未叫你,你進來則甚?」
孟威苦笑道:「莊主,這面要下大雨了。」
孟威說着,只聽得轟隆隆地一聲雷响,嘩啦啦的大雨,已落了下來。
那屋子本是爲了存放工具所用的,一下雨,四處皆漏。
荀肅無可奈何地道:「好你在屋中也不打緊,但是離我遠些。」
孟威暗忖,荀肅這人,當真也古怪得可以,自己昨晚,在他傷勢如此沉重之際,没有害他之意,難道如今會在他傷勢半愈之時害他麽?
荀肅見孟威猶豫,心頭亂跳,竭力將聲音放得柔和些,「孟威,這次你幫了一個大忙,我心中十分感激你。」
孟威一聽得荀肅如此說法,不禁受寵若驚,手足無措起來。 他心目中的大人物,武林中名頭響亮的一流高手,居然因他的帮助而對他心存感激,在孟威來說,那實是無上光榮的事!
他紅了臉,道:「莊主⋯⋯你太客氣了。」
他一面說,一面已向屋角退去。
荀肅又嘆了一ロ氣,道:「孟威,你幫了我的忙,我一定不忘重酬你的,你想要甚麽,只管如今和我說上一說便了。」
孟威心頭,突突亂跳,道:「莊主,我⋯⋯我⋯⋯」
他越說面上越紅,一句話未曾講完,面已漲得如同紫檀一樣。
荀肅稽着屋中陰暗的光線,自然將孟威的這種面色看得十分清楚。他心中暗忖,這臭小子的心中,不知想要些甚麽?
他心中在罵孟威,但是再一開口,却仍然對孟威像是十分客氣,道:「你只管說好了,我一定會答應你的。」
孟威鼓足了勇氣,道:「我⋯⋯我希望莊主仍能收留我在荀家莊中。」
荀肅一聽得孟威千不要,萬不要,竟要自己將他收在荀家莊內,心中不禁大奇,饒是他老奸巨滑,也實是雖以弄得明白孟威是什麽意思。
他心中疑雲陡起,道:「爲什麽?」
孟威囁嚅道:「因爲⋯⋯我⋯⋯我⋯⋯」
他吞吐不語,荀肅心中更是大疑,道:「快說!」
孟威心頭狂跳,道:「我想⋯⋯在莊上,便能時時見到小姐⋯⋯那實是我最⋯⋯最大的願望了。」
荀肅一聽這話,氣得發昏,幾乎立即昏了過去!
如果孟威的身份,僅僅是荀家莊中的一個小馬佉的話,那麽,荀肅或者只感到孟威的想法十分滑稽而已。但是孟威孟烈兄弟的來歷,旁人不知,他却是知道的,是以他一聽得孟威對自己的女兒,有着這樣一份心思之際,他心中實是驚、怒交集,說不出來的難受。
孟威見自己的話一出口,荀肅便自面色陡變,便也吃了一驚,道:「我⋯⋯講錯了麼?」
荀肅心中怒意未消,但是他面上,却居然泛起了一個笑容來,道:「没有,待我傷愈之後,你就跟我一起上荀家莊去吧。」
孟威心中大喜,忙道:「多謝莊主。」
他本來還想講荀慧怎樣昏迷不醒一事,然而他轉念間,想及荀肅這時,傷勢未愈,不擬再使他勞神,所以才並未說出。
荀肅的身子,仍倚在草袋上,道:「你已將外面的痕跡,一齊除去了麽?」
孟威道:「都弄好了,這一塲大雨下來,更是一點痕跡也不會有了。」
荀肅又呆了片刻,道:「雨一停,你就出去,知也——」
他下面「不知」兩字,尚未出口,忽然停住了ロ。
這時候,雨勢極大,孟威一點也未曾感到有什麽異樣之處,但荀肅的面色一變,道:「有人來了!」他一面說,一面身子,竟把不住發起抖來。
孟威一聽得有人來,也吃了一驚,他連忙踏前兩步,將一發覺荀肅之後,便放在地上,仍以上衣裏着的青冥劍,抓了起來,低聲道:「莊主,你先躲一躱,讓我來對付來人。」
荀肅竭力定了定神,一面扶着草袋,向一叠竹鑼後走去,一面眼光注定在孟威的手上,道:「你手中是什麽兵刃?」
孟威得荀肅問起了才「噢」地一聲,道:「莊主,我幾乎忘了,那就是你的青冥劍。」
荀肅一聽,整個人猛地一呆,面上的神色,也變得難看之極!
看他五指收放不已的情形,像是準備立卽出手。
但是,也就在此際,只聽得鄰屋的門,「砰」地一聲,像是被人推了開來,荀肅的身子一震,連忙一閃,閃到了竹筐之後。他才一閃定了身子,又是「砰」地一聲,他和孟威兩人棲身的屋子,門也被一個人,推了開來。
隨着門被推開,大蓬雨絲,揚了進來,只見門外,站定了一個全身透漏的人。
孟威連忙定睛看去,一眼之下,他便已看出,那人自己曾見過好幾次了,正是那個擄走荀慧,大鬧荀家莊的黑衣斷臂人!
只見他站在門口,身形雖然並不高大,面上又蒙着黑紗,然而,那股氣勢,和他站立的身法,却都有一股十分懾人的神氣。
孟威剛看了他一眼,那黑衣斷臂人,已一聲冷笑,道:「荀肅,你逃不了。」
孟威聽得那人劈口便這樣說法,心中不無猛地一驚,心忖那人何以這等厲害,一進來便知道荀莊主是在這裡?他失聲道:「你⋯⋯你⋯⋯」
他本來是想說「你怎麽知道荀莊主在這裡」的。可是他的口舌,不怎麽伶俐,連講了兩個「你」字,下面的話,還未曾講出來。而他下面的話,也没有機會講出來了。
因為,他這兩個「你」字一出口,便猛地覺出,勁風撲面,那黑衣斷臂人,已向他疾掠了過來,來勢之快,使孟威連得躱避的念頭都未曾起,便已覺得胸口一緊,被黑衣人的單手,當胸抓住!
孟威心中一驚,手一鬆,那柄以上衣裹着的青冥劍,也「拍」地一聲,落到了地上。由於孟威將那柄青冥劍裏得十分密實,所以跌到了地上,劍外所裏的衣服,也未曾散開來,根本不可能知道衣内所裹的,乃是一柄稀世奇珍。
那黑衣人一伸手,抓住了孟威的胸口,五指一緊間,孟威痛得冷汗直淋。只聽得那人道:「你,你不是荀肅,你是什麽人?」
孟威一聽,這才知道,當黑衣人一推開門時,由於屋內的光線十分黑暗,所以他並未曾看淸自己是什麽人,而只不過看到一個人而已,便以爲自己是荀肅了,由此可知,他並不知荀肅在這裏了。
他一想及此,便鬆了一口氣。道:「我⋯⋯自然不是荀肅,我叫孟威。」
那黑衣人一雙神光四射的眼珠,望定在孟威的身上,孟威想起等一會,那黑衣人必然要向自己問起荀肅,而自己也逼得要說謊之際,心中不禁十分發慌,幸而他這時,胸口被那黑衣人抓着,痛得面上變色,是以他慌張的神情,也並不明顯。
黑衣人「呼」地一聲,又上下打量了孟威㡬眼,道:「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荀肅的爪牙,將荀慧搶走的就是你,對不對?」
孟威心想,黑衣人既將自己認了出來,自己想賴也賴不過去,不如乾脆承認了,他道:「是我。」
黑衣人一笑,道:「你這樣出力,還不是白費心機?」
孟威一時之間,並没有聽出那黑衣人的絃外之音,只是苦笑道:「你⋯⋯將我放了吧。」
黑衣人厲聲道:「你可看到荀肅?」
孟威一時之間,也不知道那裏來的勇氣,竟立即道:「没有!」
本來,他一直在躭心自己到時候,可能完全不知所對,這時,「没有」兩字,旣已出口,他便定了許多。
黑衣人一鬆手,冷冷地道:「我暫且留下你一條狗命,等我找到荀肅時,再來與你們這些狗種算賬!」孟威聽得那黑衣人在講這幾句話之際,心中實是充滿了恨意。
他忍不住道:「你和荀莊主有甚麽仇恨,要這樣對付他?」 黑衣人本來,已有轉身退出之意,一聽得孟威那樣說法,倏地抬起頭,向孟威望了過來。自他眼中射出來的精芒,竟將孟威逼得不由自主,向後退出了三步,一矮身,坐在那疊草袋之上。
黑衣人緩慢地一步一步,向孟威逼了過來,一直來到孟威的身前,他眼中精光,越來越甚,孟威從來也未曾看到過一個人的眼中,可以露出那麽凌厲的光芒來的,一時之間,張口結舌,一個字也講不出來。
黑衣人來到了他的身前站定,好一會不出警,オ「哼」地一聲,道:「你以後遇見我,如想活命,最好不要再問我這件事!」
孟威被那人的來勢所攝,一個字也講不出來。只是睜大了眼,點了點頭。
黑衣人又是「哼」地一聲,足尖點動,身形便向門外,倒掠而出,只見他身子在豪雨之中一閃,便已不見。等黑衣人的身形不見之後,孟威又呆了半晌,才鬆了一ロ氣,這時,他心中也已明白,一定是黑衣人和荀肅兩人之間,有着極深極深的仇恨,是以才不准人再次提起。想來那仇恨,又令他心中,十分傷心。
孟威正在怔怔地想着,突然聽得身後,悉索響了一聲。
孟威並不轉過身去,因為他是知道荀肅在自己身後的。他只是道:「荀莊主,那黑衣人已走——」。
孟威才講到此處,已經覺得頭頂風生。他心中一呆,尚未及轉過頭去問,頭頂之上,一陣劇痛。「砰」地一聲響,眼前立時金星亂迸,已受了重重的一擊。
那一擊,雖未令得孟威昏死過去,然而却也令得孟威的身子發顫,向地上倒去。他倒在地上,忽見身旁,人影一閃,荀肅已走了出來。
荀肅的身形,十分不穩,他一面走出,一面抛去了手上的一塊大石。
孟威直到見到了荀肅抛去了手上的大石,才知道剛才向自己下手的,竟是荀肅!
孟威心中的吃驚,到了難以形容的境地,他絕想不到,自己爲了掩護荀肅,不惜向那黑衣人說謊,而黑衣人才一離去,荀肅却這樣對付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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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zyl0116012 于 2025-5-29 11:55 编辑

第八囘:面具之㑹
他頭頂上被大石重重地一擊,「百會穴」受制,身子軟弱無力,只有軟在地。只見荀肅一出來,便俯身拾起了地上的青冥剑,三把兩把,撕開了裏在劍身之外的衣服,發出了一聲如同狼也似的怪嘯聲,回頭向孟威望了過來。
這一次,孟威可學乖了。
他一看到荀肅轉頭向自己望來,立即想到如果荀肅發現自己未死的話,一定會來加害自己的,因此連忙閉住了眼睛,屏住了氣息。
且聽得荀肅以十分嘶啞的聲音,「哈哈」,「哈哈」,笑了兩下。道:「還有得打,還有得打!」
孟威偷偷地將眼睛打開了一道,只見荀肅以劍支地,已向外走去。
到了門口只,見他停了一停。門外的風勢雨勢很大,荀肅站在門口,身子便已搖擺不定,像是隨時可以被風吹倒一樣。孟威心中暗忖,你傷勢未愈,冒着這樣的大風雨離去,雖然得了青冥劍,也未必是幸事!
他心中這樣想,却是一點也不敢出聲。目前他雖然心思遲鈍,但至少也知道,此際若是出聲,那便凶多吉少!荀肅在門口,並没有停了多久,便跌跌撞撞,向外走去,有一道閃電過處,可見荀肅吃力地向前走着,第二道閃電亮起,荀肅的身形,已看不見了。只看到青冥劍所發出來的一點青光而已。
等到第三道閃電亮起來之際,門外已經看不到荀肅的影子。
孟威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調運真氣。好一㑹,他才有氣力伸手向頭上摸去,一摸之下,摸了一手濕膩膩的血。孟威暗嘆了一口氣,心想自己離開荀家莊以來,也不知吃了多少輕信他人的虧,可是仍是不免一次又一次上當。
他撑起身子,坐了起來,心中暗想,難道當自己發現荀肅身受重傷之際,竟不加以理會? 當然,見死不救,那是十分劣的行徑。
但如今,他救了荀肅,結果却是被荀肅打穿了腦袋,搶走了青冥劍!
孟威的腦筋,本就十分簡單,他越想越覺得糊塗,越想越覺得想不通!呆了好一會,聽聽外面,雨勢像是小了許多,他順手拉起一隻草袋,披在身上,向外走去。雨點洒在他腦袋上的傷口處,十分刺痛,但也令得他神智爲之一清。
孟威走過了晒麥塲,仍然向荀家莊走去,走不兩里,雨已止住,一陣輕風過處,烏雲四散,眼前已不像剛才那樣黑暗了。
孟威向前看去,認出只要再穿過一次林子,翻過一個土崗,便可以看到荀家莊了。他自知即使到了荀家莊附近,也是没有勇氣摸進莊去的。
可是,他思念着荀慧,那種思念,即是有一股極大的力量一樣,拉着他向荀家莊去,他加快了脚步,很快便到了那林子的旁邊。
在黑夜中看來,那一大座林子,黑黝黝地,看来十分駭人。孟威一進了林子之中,脚步便慢了下來,因為他唯恐迷失了方向。
怎知他這裏腳步才一慢了下来,便突然聽得樹梢之上,有一人朗聲道:「来的朋友,請轉向北直馳,到時自然會有人,再指方向。」
孟威不禁一楞,暗忖那是什麽話?他聽出發話的人,身在樹上,但是當他抬頭向上看去之際,却因爲夏日樹葉茂密。並不見有人。孟威道:「我是要向——」
他本來想說,「我是要向荀家莊去」的。但是話講到一半,猛地想起,自己雖然一心向着荀家莊,但是荀家莊中的人,却將自己當作十惡不赦的奸徒,如果樹上的正是荀家莊人,自己一說出來,他們定當盤問,豈不是又要惹麻煩麽?
他一想及此,那一句話,只講到「向」字,便突然住口不言。
看官,世事往往如此,有時以爲作了明事,結果却大出意料之外。孟威此際,如果說明他是向荀家莊去的,那麽樹上的人。一定不會再出聲。
但是他講到「向」字,便不再向下講去,却正好和隱在樹上的那些人的暗语相合,他在一頓之間,那聲音又道:「閣下向西北直去,不會有錯的。」
孟威道:「我——」 這一次,他只講了一個字,樹上那人便道:「閣下在此多廢話,只有多化時間,閣下既已應約來此,何以還不信指點之言?」
孟威聽了,心中更是莫名其妙,到了極點!
他心中暗忖,這是甚麽話?自己曾應甚麽人之約,來到這裏的?看來樹上那人,一定是弄錯了。他想要出言糾正,但是他轉念一想,聽樹上那人的口氣,像是有甚麽人,約了武林高手,在此聚會一樣,那麽,中條雙煞和孟烈,會不會也在其中呢?
他暗忖找孟烈,和到荀家莊去,本是一樣要緊的事,何不就順樹上那人所說,向西北方向馳去,去看個究竟?他略頓了一頓,道:「好,我就向西北去。」
樹上那聲音,發出了一聲冷笑。
孟威一直仰頭上望着,但是却也自始至移,未曾看到那發話的人,是何等樣人。
他轉過身,改向西北方向掠去。孟威在荀家莊的時候,日常放馬,這片林子是常經之地。他知道,再向西北去,便可以在四株極粗的榆樹之中,穿出那座林子去,而出了林子之後,地方却十分荒涼,乃是幾座雖然不高,但是却險峻已極的山峯,而且,地上全是大大小小,極其尖利的石筍,可以說是寸步難行的偏僻之地。
孟威,一面心中在暗忖着,不知是什麽人物,在前面召集武林同道,聽剛才樹上那人的口氣甚大,只怕多半是武林異人。孟威心平氣和,本就没有在武林之中,和江湖豪傑爭一日長短之意,他只是想到了那裡,能够見到孟烈,勸得他離開中條雙煞,便已心滿意足了。
是以,他對於向前去,會遇到一些什麽事情,却並不關心。
他脚程甚快,不一會,便已来到了那四株大榆樹附近,向前看去,黑暗之中看來,那幾座山石嵯峨的小山峯,就像是躺在地上,碩大無朋的怪獸一樣,給人以一股險森森的感覺。
孟威心中剛在想,出了林子之後,不知該向何處去?他來到了那四株大楡樹旁,停了一停。一停下來,他揚首四面一望,眼光停在一株榆樹的樹身之上,幾乎全身發僵,難以動彈。
在黑暗之中看來,那株榆樹的樹身之上,竟掛着不少人頭! 孟威實是做夢也料不到會在這裹,見上那樣可怖的景象,天色昏黑,那一隻一隻人頭,似乎都還在緩緩飄動一樣,孟威張大了口,想叫又叫不出來。
他自己也不知道呆了多久,才「哈」地舒出了一口氣來。也就在此際,只聽得那株樹之上,傳來一個人的聲音,道:「閣下可是應邀而來的麽?」
孟威這時,爲眼前的景象,駭得心頭亂跳,也未曾將那句問話全都聽淸楚,便道:「是!是!」
那聲音又道:「那麽請閣下在樹身上的面罩之中,任擇一個,戴上之後,一直向前去,穿過山坳,在亂石谷中相候。」
孟威總算明白了這幾句話,他鬆了一口氣,伸手扣了扣自己的額角,暗忖這不是自己在嚇自己麽?敢情掛在樹身上的,不是人頭,只不過是面具而已!
他一面想,一面向前走去,果然看到,掛在樹幹上的,全是各種各樣的面具,有老有少,有狰獰的,有俊俏的,全都作得維妙維肖。
那些面具,全是以釘子釘在樹幹上的,有許多釘子,已經没有面具掛着,可想而知是被人取走了,可知已有人向前去了。
孟威揚頭向上道:「爲何要戴面具?」
樹上那聲音冷冷地道:「這次集會,非同小可,你若是不怕被人認出本來面目,只管不戴面具便了,嘿⋯⋯」
那聲音講到後來,發出了兩下驚心動魄的冷笑聲來,聽得孟威心頭發凉!
這時候,孟威已經看出,事情透着十分邪門的味道。
試想,如果是武林中正派的人,要謀一聚,又何必各自戴上面具,使得相互之間,誰也認不出誰來?而每一個人都怕被人認出真面目來的話,可知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之事!
孟威爲人何等正派,他一想及此,已想及時後退,可是在一轉念間,他想及中條雙,也正是邪派中人,這個集會,既然這樣邪門,那麽,中條雙煞在此的可能性更大,自己又焉可錯過這個機會?
他一想及此,便道:「既然人人皆戴面具,我自然也不便例外!」
他向樹幹上的那些面具,看了一眼,順手摘下了一個看來像是面目可憎的中年人的戴在面上,又向前奔出,他奔出了没有多遠,便聽得身後,又有講話之聲,傳了過來。
孟威回過頭去看時,只見又有一個人,自那四株榆樹之中,穿了出來。
那人的來勢甚快,轉眼之間,便到了孟威的身邊。
孟威向那人看去,只見那人和自己一樣,也戴了一個面具,只不過那人戴的,却是一個虬髯漢子,横眉刺髯,看來十分兇惡。
然而那人的身形,却並不很高,更非腰粗十圍的大漢,所以戴上了這樣的一個面具之後,看來忍不住使人想發笑。
孟威雖知道這時候,最好不要多去招惹他人,但是,當那人在他身邊經過時,他却仍是忍不住「哈」地一聲,笑了出來。
他只笑了一聲,連忙住聲,那人也已在他身邊,掠過了丈許。然而,孟威笑聲剛止,那人身形如烟,突然倒退回來,身法之快,有如閃電,孟威只覺得眼前一花間,那人已站在他的面前。
孟威吃了一驚,心知不妙,連忙後退一步。
只聽得那人,「哼」地一聲,道:「你笑什麽?」
孟威據實道:「我笑閣下揀的這隻面具,樣子十分奇特。」
那人「哦」地一聲,道:「原來如此。那我們換一個面具可好?」
孟威忙搖手道:「那大可——」
他只講了三個字,下面「不必了」三字,尚未出口,那人突然一伸手,已向他面上抓來。孟威想不到那人說動手便動手,一呆之下,連忙側頭以避。然而,却已慢了一步,只覺得面上一凉,戴在面上的面具,已被那人劈手執去!
孟威大驚道:「你怎麽——」
這一次,他仍然只不過講了三個字,突然又覺得有一件東西,向他的面上貼來。孟威連忙後退,那件東西,却已貼在他的面上,孟威退出了三步,定睛向前看去,不禁一征。只見剛才那人,面上所戴的面具,已是那個面目可憎的中年人,也就是原來戴在自己面上的那個。
孟威不由自主,伸手向自己的面上摸去一摸,便摸到了一把虬髯,敢情那人,以極快的手法,已强行换了一個面具!
孟威因爲事出倉猝,在那人換面具之際,根本未曾看清那人的臉面。
但是他却可以知道,自己的面貌,那人一定已經看清楚了!
孟威並不知道,在前面亂石谷中的是什麽聚會,也不知道為什麽人人都要戴上面具,而不以眞面目示人。然而,他總可以猜想得到,那其中一定有極其神秘的原因在,如今,他的真面目,已被人看到了,而他對於對方,却一無所知,會不會有禍事臨頭呢?
他手摸在面上,怔怔地站着發呆。
只聽得那人「哈哈」一笑,向他揚了揚手,身形展動,已向前疾掠而出。
孟威仍然在當地發呆。他站了約有半茶時,只見有三四個人,在他身前走過,也是人人戴着面具的。孟威心中暗嘆了一口氣,心忖不論是吉是凶,自己好歹都得前去看一看。
他又提氣向前奔去,没有多久,又有一人在他的身邊掠過。孟威一看那人的背影,不禁一呆。
那人雖也戴着面具,但是在他來說,戴不戴盡皆一樣,因爲天下要找像他那樣的矮子,只怕踏破鉄鞋,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孟威一見奪了他九幽刀的那矮子也來了,剛揚聲想叫,那矮子跳躍如飛,一瞬間,看不見了。孟威一鼓勁向前奔去,不一㑹,便已穿過了一個山坳。這時候,地上已全是石笋了。
而這裏附近的幾個山谷中,地上所有的石塊,不論大小,邊緣盡皆十分鋒銳,一不小心,連鞋底都可能爲之割破。
孟威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不一會便到了那個山谷之中。
只見在山谷的正中,一大石筍上,放着一隻老大的銅香爐。在香爐之中,插着三股指頭粗細的香,三點香火,在黑暗之中看來,紅光閃閃,益增神秘之感。
那山谷只不過畝許大小,谷内亂石紛呈,這時已有三五十人,人人都戴着面具,也没有一人出聲,氣氛十分詭異。孟威向山谷中所有人,一個一個地看去,看了一遍,雖然有幾個人,是在一起的,但是無論如何,不見了中條雙煞和孟烈。
須知他和孟烈,從小在一起長大,就算孟烈戴上了面具,他也可以認得出來的。
孟威心中暗忖,莫非孟烈和中條雙煞,還没有來麽?還是他們根本不知道這裡有這樣一個神秘的集會的?如果他們不來的話,自己應該早些退出的好。
他心中在忐忑不定,只見不斷有人進來,便暫時也不想離去,在一塊較爲平坦的大石上坐了下来 他才一坐下,便見有人,向他走了過來。
孟威抬頭一看,只見向他走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在中途和他换了面具的人。
那人孟威本來是不認識的,但看他戴着那可憎的面具,孟威便認出他來了!
孟威想及那人是知道他眞面目的,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寒意。
他偏了偏身,不去看那人。因爲在這個小山谷中的許多人,除非是一齊前來,原來便相識的。否則,可以說誰也不認得誰。
然而,孟威却不能斷定那人不認識自己,因爲在半路上,那人出手換孟威的面具之際,是應該有時間看到孟威的面目的。
孟威在偏過了頭去之後,心頭仍不住怦怦亂跳,可是,他剛一轉過頭去,那人身形,也跟着一轉,又到了他的面前。
這一次,那人一到了孟威面前,竟突然伸手,在孟威的肩頭上,拍了兩下。那兩下出手極快,孟威就算想避,也無從避起,更何况他事前根本一點提防也没有!
他一被那人拍中了兩下,雖然一點也不疼,可是他心中却是大驚,唯恐那人又以什麽驚人的歹毒手法,暗害了自己。
他連忙接連聳了幾下肩頭,又別無異状,那人却已「哈」地一聲,笑了起來,低聲道:「你怕什麽?」
孟威忙道:「我與你素不相識,你⋯⋯爲什麽要跟住我?」
那人「噓」地一下,道:「別出聲,這裡人人都不講話,你一講話,便引人注目了。」孟威不禁啼笑皆非,暗忖你不來找我麻煩,我怎會開口講話?
他正在設法,想離開那人,可是那人,竟老實不客氣地在孟威所坐的那塊大石上,坐了下來。孟威連忙站了起來,想換一個地方坐坐。
但是,他才一站起,兩隻小腿腿灣處的「委中穴」,突然一麻,竟身不由主,重又坐倒在那塊大石之上。
孟威心中,大是駭然。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委中穴」不會無緣無故發麻,一定是那人在搗鬼。
是以,他才一坐下,立即待一躍而起。然而那人的動作,却比孟威快得多。孟威一坐下之後,他便抬起右臂來,以肘歷在孟威的肩頭上。
這一個動作,在不明情由的人看來,宛若孟威和那人,是十分親熱,不拘形跡的好朋友一樣,又哪裡知道孟威這時,肩頭上被那人一壓,猶如挑了一担千斤重担一樣,再也站不起來。
不消片刻,孟威已經累得連氣息也粗了起來,斷斷續續道:「你⋯⋯你幹什麽?」
那人一笑,道:「你不走,我便不用力。」
孟威道:「就算我在半路上,曾笑你所選的面具,如今面具也換過了,你又何必再來與我爲難?」
那人又是一笑,講的也仍是那句話,道:「你不走,我便不再用力。」
孟威肩頭上被那麽重的份量壓了下來,腰骨欲斷,實在再禁受不起了。
他喘了一口氣,道:「我不走了。」
他這裡一個「了」字才出口,肩頭上的力道,立卽消失無踪!
孟威鬆了一口氣,不禁暗暗咋舌,心忖常聽得人說,内功到了一定境界的人,内力便可以收發自如,自己一直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樣的情形。如今,那人加在自己身上的大力,來時如同泰山壓頂一樣,去時又如輕烟飄渺,來去自如,當眞是前所未經之奇。
孟威心知那人的武功一定極高,只伯他若是有意與自己爲難,自己避也是避不過去的。因之,那人的大力消失之後,他便坐在石上不動,道:「你……究竟想要怎樣?」
那人道:「和你一起看一塲熟鬧。」
孟威道:「有甚麼熱鬧可看?」
那人轉過頭,向孟威望來,孟威只覺得他面具之內的瞳子,發射出如秋水也似深邃的光芒,孟感心中不禁凛然生寒。
那人道:「照說你不應該來到這裹的,却何以會趁熟鬧來了?」
孟威道:「我是想來找兄弟的。」
那人道:「你兄弟是誰?」
孟威道:「他叫——」
他才講出了兩個字,便不再講下去。那是他在接連吃了幾次輕信於人的大虧之後,已經學得乖些了。
他住口不言之後,只聽得那人道:「哼,七哥說你是一個大傻瓜,看來你並不傻。」
孟威聽了那人的話,更是莫名其妙,心想「七哥」是誰?怎地會說自己是「大傻瓜」?他心中大疑,正待發問時,突然間,一陣急驟的馬蹄聲傳了過來。
山谷中所有人,人人皆循聲看去。只見谷口處火光閃耀,一個人,手中握了一個老粗的火把,火燄高竄,足有五六尺,騎着一匹白馬,疾馳而至。
那匹白馬的四蹄上,全因爲被尖利的石頭割開,而血跡斑斑,然而馬的來勢却還是非常之快,每一步馳出,便有鮮血濺起,看來極其獰厲。
衆人本來,有在交頭接耳的,在這匹馬一出現之後,便一起停了下來。馬上的人,一直馳到山谷中心,才一躍而下。只見他面上,也戴着一雙面具,只不過那面具上,全無五官,只是平平板板,白雪雪的一片,看來更是令人毛髪直豎!
他一躍下馬來,左手在馬股上一拍,那馬一聲如嘶,又奔出谷去,而他將手上的火把,向地上一插,人便退了開去。
那隻火把的火頭,竄得甚高,紅色的火光,將小山谷照得明亮了許多,每一個人也可以被看得更清楚了。這時,每一個人向外望去,所看到的,都是一個一個奇形怪狀的面具。
那些面具若是一個一個分開来看,還不覺得怎樣,可是此際,那麽多面具在一起,而且,在面具之後,又有着閃耀著各種不同光芒的眼珠,此情此景,當真是馳異到了極點!
孟威只看了幾眼,便感到背樑之上,生出了一股寒意來。
只聽得有人低聲道:「這是十年一變的面具之㑹,你誤打强撞遇上了,是禍是福,全在你哩!」
孟威此際,對於自己會來到這裡,只覺得十分後悔,因爲直到如今,仍未見中條雙煞和孟烈,而且,此地的情景,又這樣詭異,處處令人感到這個聚會,不是好事,而自己本來是一點關係也没有的,這時,却無緣無故,來淌這一塲混水!
他忙道:「我要找的人不在,我該走了。」
那人沉聲道:「這時,你要走了,大禍臨頭。」
孟威根本不知道那人是什麽人,也没有相信那人的話的理由。可是他却感到,那人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十分嚴重,絕不像是在虚言恫嚇!
孟威呆了一呆,道:「什麽大禍?」
那人道:「反正你不走,或者可以無事,你問來作什麽?」
孟威心中狐疑到了極點,又問道:「這面具之會,究竟是什麽玩意兒?」
那人道:「面具ーー」他才講了兩個字,突然自遠處傳來「噹」地一下銅鑼之聲。
那人立即改口:「正主兒就要來了,你自己看吧!」他講了這一句話,第二下「噹」地一聲响,又已傳了過來。
而這兩下鑼聲,雖然只是隔了一句話的功夫,但第二下鑼聲,却是近了許多,叫人難以相信在那麽短的時間之内,會移近了許多,倒像是有兩個人,隔很遠站着,近的那個聽到了鑼响之後,立即也敲起鑼來一様。
兩下鑼響一過,只見谷中的人,全都緊張起來。
各人的面上神色自然看不出來,但是看每人都變換了一下或坐或立的姿勢。便可以知道每一個人,均在等待着什麽的來到。
孟威又想發問,然而緊接着,只見谷口處,人影一幌,一個提着一面大銅鑼的人,已經閃進了山谷,也就在這時,響起了第三下銅鑼。
那第三下銅鑼,是在山谷之中響起的,四面山壁,俱起回音,聽來更是驚心動魄,到了極貼!
那人面上所帶的面具,和剛才持火把,騎馬來的那人一樣。全無五官。而兩人也立即站在一齊,只見他們一齊轉頭向谷口望去。
孟威和衆人一樣,也跟着他們的目光,向前望去,只見谷口處,已緩步地跳進一個人來。
那人身形極高極壯,面上所帶的面具,發出金幌幌的光采來,以致令得他看來,如同天神一樣。
他一進來,所有人全都站了起來。孟威也覺得腰際被身邊的那人一托,不由自主,站了起來。那戴金色面具的人,看來是緩步向前走來的,但實際上,他的來勢,却是極快!
轉眼之間,又來到了那大火把之旁,身形一轉,道:「各位請坐。」
他的聲音,十分低沉,令人聽了,產生一種身負重荷之感。
他話一出口,衆人又坐了下來,孟威也跟着身邊的那人,一起走了下來。
孟威是初初在江湖上行走的人,像今晚「面具之會」這種奇異的境地,實是他在荀家莊之際,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他心中充滿了疑感,也充滿了好奇心,只覺得心頭突突亂跳!
只見那人頭部轉動,又四面看了一眼,忽然嘆了一口氣,道:「十年人事九番新,今日與會的人,和十年之前,又大不相同了。」
他只是一個人自說自話,在他講完之後,没有一個人接口。
他又嘆了一口氣,道:「十年之前,曾來過此處的人,請站起來,讓我看一下?」
一時之間,約有三十來人,紛紛站起,又立即坐下。
那人道:「好,十年之前,各位取去的物事,敢請歸還?」他一面說,一面向火把之前的空地上,指了一指,只見剛才曾站起來的人,又紛粉站了起來,每人都自懷中取出一樣東西來,放在空地上。
可是,衆人取出來的,究竟是什麽東西却又没有法子看得淸楚。
因爲每一個人取出來的,不是一隻木盒子,便是一隻竹筒,或是以絨包住,或以紙裹住,有的長形,有的圆形,有的方形,正因爲全是些盒子包裹,所以裏面放的是什麽東西,便看不出來。 不一會,火把之旁的空地上,便已堆滿了東西。
那人又道:「第一次來參加面具之會的朋友想必也聽親友講起過此會的規章了,那麽,不必客氣,請列隊隨我來。」
那人講話之際,只見那手提大銅鑼的人,已來到大火把之旁,放平銅鑼,將所有的包包盒盒,一齊放在銅鑼之上。另一個提大火把來的人,也走向前來,和他一斉抬着大銅鑼,身形幌動,已出了山谷。
孟威見在那兩人離去之後,剛才曾出來將東西放在地上的人,也紛紛離去。
餘下約有三十來人,全是剛才未曾動過的。
孟威直到此際,仍如同在一團黑霧之中一様!
他低聲問道:「這人要我跟上何處去?」
那人道:「你只要跟着去,不就可以知道了?」
孟威道:「我不去了,我有要事在身。」
那人道:「你不去豈不可惜了?」
孟威呆了一呆,道:「什麽可惜?」
那人還未回答,只見那戴金色面具的人,又緩步向外走去,其餘人,都跟在後面。
那人道:「快走吧別多問了!」
孟威乃是直性子的人,對於這種神神秘秘的事情,絕無興趣。他「哼」地一聲,道:「不管什麼可惜不可惜,我要走了!」
那人緊緊地跟在他的身邊,道:「當你知道了這面具之會的内容之後,你仍是要走?」
孟威道:「究竟是怎一回事?」
那人以手推了推孟威,低聲道:「向前走,我告訴你。」
孟威一看,只見山谷中的人,已紛紛跟着那戴金色面具的人,向外走去。
他心中暗忖,自己就算打算離去,也是要出這山的,因此,便也向前走去。那人道:「這個戴金色面具的人,神通廣大,武功之高,難以想像。他每隔十年,便在這裏召集一會。凡是有難題不能解决的人,若有機會參加了這個集會,這個人,或者助你以人力,或者給你一樣東西,使你能解决難事,天大的麻煩,他都能爲你解决了的,如果你没有難題,只是有希望,他也能助你達到目的⋯⋯」孟威聽了,心中不禁一動,暗忖難道自己跟着他去,他便能使自己和荀慧永遠在一起,就能使孟烈和中條雙煞分手了麽?
那人續道:「你不信麽?」
孟威道:「我與你素昧平生,你何必騙我?但爲何剛才你說是禍是福十分難料?」
那人道:「嘿嘿,凡事絕無只有好而没有壞之理,譬如,你十分想得到少林寺中的七大秘笈,這人能使七大秘笈,一起爲你握在手中,但說不定你攞上七大秘笈,便是斷氣之時。」
孟威呆了一呆,道:「那我不會向他說:活着要七大秘笈麽?」
那人道:「那麽你縱使活着,只怕也多半不能動彈,是個癱子。」
孟威苦笑道:「那麽,這許多人跟了他去,豈不是自討苦吃?」
那人道:「也不一定,如果要求不是過份,往往可以達到目的。」
孟威道:「那麽,這個戴金色面具的,究竟是甚麽人?」
那人道:「不知道,我就是想——」
他講到此處,驟然停口,像是已失言向孟威講得太多了一樣。孟威也不在意,道:「如果⋯⋯我有一個親人,和壞人在一起,我想要他離開壊人,這人有甚法子?」
那人道:「或許,他派人將壞人殺了,或許,他乾脆把你的親人殺了。」
孟威嚇了一跳,只見月色朦朧,那戴金色面具的人,離他有兩三丈遠近,他放慢了脚步,有一個人,匆匆趕過了他。他和那人,已是在行列的最尾了。
孟威沉聲道:「我要走了,我看這裏邪氣重得很。」
那人道:「面具之會,還有一個規定,若是半途退出,即使逃到天涯海角,也必然會被追了回來,受最嚴厲的處罰。」
孟威道:「我又不是來參加面具之會的,我只是誤打誤撞而已。」
那人道:「這也是一樣。」
孟威着急道:「這還成甚麽話?」
那人道:「反正,你也不會有甚麽損失的,到時你胡亂説上兩句話,不就行了麼?」
孟威心中充滿了狐疑,道:「那麽,你想要甚麽?你武功已經那麽高了,還有甚麽事是自己辦不到的?」
那人聽了,突然嘆了一口氣,道:「我武功高麽?哈哈!」
他那一下笑聲,顯得十分悽愴。孟威本來,亦覺得這個人十分神秘,這時,他仍然不知道那是什麽人,然而他却覺得這人很可一談,而且也不像對人有什麽惡意。孟威道:「是啊,剛才你一壓,壓得我連氣築都喘不過来了!」
那人道:「這只是你武功太低了!」
孟威聽了,面上不禁發起熱。他絕無自詡武功非凡之意,但是被人當面那樣說,心中總是十分不自在,他呆了一呆,心想那人的武功在自己之上,見識自然也在自己之上。自己偷藝三載,除了學會了一套龍翔剣法之外,只不過内功略有根基而已,這些武功,在武林中,不知可以算第幾等?
他想了一想,便問道:「我初在江湖上行走,有許多事不清楚,想問問你。」
那人道:「但問無妨。」
孟威並不會轉抹角,一開口就道:「龍翔劍法,在武林中,是不是第一流功夫?」
那人反問道:「什麼剣法?」
孟威心想怎麽啦,自己講得這樣清楚,難道他竟没有聽見麽?他又道:「龍翔劍法。」
那人將「龍翔剣法」四字,念了幾遍,才嘆了一口氣,孟威心中暗忖,你終於驚嘆了,龍翔劍法可以稱得上是第一流劍法了吧。
怎知那人在嘆了一ロ氣之餘,道:「長劍本是極佳的兵刃,可惜你也用,我也用,胡亂會刺上幾下的人,又必定要爲那胡亂幾下,安上一個名堂,唉,我爲天下寶劍一哭!」
孟威道:「那麼這龍翔劍法ーー」
那人道:「我没有聽說過。」
孟威「哼」地一聲,道:「那你可以說是孤陋寡聞之極了。荀家莊莊主刀劍雙絕荀肅的龍翔劍法,大概可稱劍法之首,你竟未曾聽說過麽?」
那人側頭一想,「哈哈」一笑,道:「是了!是了!像是説過有一個人,叫作荀肅的,他那柄劍,倒是有點小名聲,叫作青冥剑,是不是?」
孟威道:「是啊,那龍翔劍法呢?」
那人道:「荀肅這人,只是在武林第三流脚色之中,還算是有份量的一個,他的劍法,就算安上「龍翔」兩字,我看也只是『虫爬』而已。」
孟威聽了,心中不禁倒抽了一ロ冷氣,道:「什麽,你說荀莊主只是第三流人物?」
那人道:「我還着實對他客氣啦。」
孟威「哼」地一聲,道:「那麽你是第幾流?」
那人淡然道:「我自然是第一流。」
那人坦然直認自己是一流高手,天下竟有這等樣人,倒也大出乎孟威的意料之外,孟威一呆,道:「你旣是一流高手,還來求人作基?」
那人嘆了一口氣,道:「常言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武功只是第一流,並非第一。譬如説有一百人是武功第一流的,我是第一百個,豈不是還有九十九人,武功在我之上麼?」
孟威不善於口齒,自然講不過那人,只是道:「剛才你將龍翔劍法視得那樣一錢不值,我倒會幾手龍翔劍法——」
那人不等他完,便自一笑,道:「好,我們事後,不妨切磋一下。」
孟威又轉回原題道:「是啊,你來找那戴金色面具的人,又有什麽事情?」
那人又嘆了一口氣,道:「事情與你無關ーー」他講到這裡,突然住ロ。向孟威望來,道:「你準備向那人講什麽?」
孟威心想,除了荀慧和孟烈兩人之外,我並無奢求,然而,那人當眞有力量使荀慧愛自己,使孟烈回心轉意麽?只怕那是没有可能的! 因此,他便道:「我根本不是準備來參加什麽『面具之㑹』的,我有什麽話可以向他說?」
那人一聽,陡地伸手,扣住了孟威的手臂,他在無意之中,用得力道大了些,痛得孟威一咧嘴,那人忙道:「旣是如此,你可能幫得我一個忙麽?」
孟威道:「我武功低微,能帮你什麽?」
那人道:「不是要你出力,只要你一句話就行。」
孟威心中大奇,道:「要我講什産話?」
那人將聲音放得極低,道:「等一會,在你與那戴金色面具的人,單獨相對之際,你向他說,你父母師長,一家老少,俱都死在一個左臂裸露,臂上套着七隻金釧的人手中那就行了⋯⋯」
那人話未講完,孟威的心中,已大起反感。他道:「這是什麽話?這不全是無中生有麽?」
那人道:「自然是無中生有,你就當幫我一個忙,可行麽?」
孟威道:「那手臂上有七隻金釧的,是什麼人?」
那人急道:「喂,你別多管,你若是答應了,我一定忘不了你的好處,咱們萍水相逢,總算還聊得來,你乍在江湖上行走,難道一個朋友也不要麼?」
孟威究竟面嫩,經不起那人一再請求,無奈道:「講了之後,就沒事了麼?」
那人道:「你講了之後,那人一定會向你聊幾句話,或是給你一樣東西,他向你講什麼,你都牢牢記着,來說給我聽,給你的東西,你也給我。」
孟威不再言語,只是心中不斷地在嘀咕,喃喃地道:「也好,我答應你了。」
那人道:「我,我裡先多謝了。」
孟威也不說什麼,這時,他既然答應了人家,要向那金色面具的人請一次願,自然更不能離開了。跟在眾人後面,約莫又走了兩盞茶時,到了另一個山坳之中,才停了下來。
只見那戴金色面具的人,向一個岩洞之中,走了進去。
那兩個一手持火把,一手持銅鑼的人,便守在那岩洞之口。
跟来的人,按着走來時的順序,一個接着一個,向岩洞中走去,一個出來,一個進去,每一個人所呆的時間並不多。而大多數人,在出來之後,手中都多了一些物事。
孟威和那人排在最尾,約摸過了一個時辰,山坳之中,已然十分冷清,只有他們兩個人了。這時,在他們之前的一人,從岩洞中走了出來,匆匆而去。
孟威道:「你先去還是我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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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zyl0116012 于 2025-5-29 17:15 编辑

第九囘:一次大謊
那人忙道:「我先!」他兩個字才一出口,身形一幌,孟威只覺得眼前一花,那人看來,竟不像是一個人,只像是一股輕烟一樣,已經掠進了洞内!
孟威呆了一呆,心想這是甚麽輕功?如果那樣子才是第一流輕功的話,那麽,平時自己所見,嘆為觀止的輕功,的確只是第三四流的而已。而自己本身的輕功⋯⋯
孟威想到這裹,面上又發起熱來。然而他轉念一想,那人的武功雖高,但也一樣要求人,可知自己武功不好,也不值得難過,這樣一想,他又心安理得起來。
他信步在山中走着,不一㑹,踱到了洞前,那守在洞口的兩個人,一齊向他望來,孟威剛想向洞中張望一下之際,突然,迎面一股勁風,撲了過來。
孟威在陡地一征間,只聽得耳際響起了那人的聲音,道:「我在外面等你!」
可是,等到孟威回過頭去看時,那人却已經踪影不見了。身法之快,無以復加!
孟威又發了一陣呆,才向那岩洞中走去。他走了兩步,只聽得身後,那守在岩洞門口的兩人在交談,一個道:「這次人少,只有三十七個。」
另一個道:「是啊,上次是七十四個。」
那一個道:「十年了,有的就算目的達到,只怕也已死了,所以上次到會,這次再來送回東西的人,還不到一半哩!」
另一個道:「不顧一切來連到目的,也未必是福⋯⋯」
孟威只是在乍聽到他們兩人交談之際。才停了一停。立即又向前走去,兩人的話,他也只聽到這裏為止。兩人再向下講去,講些甚麽,他却聽不到了。
那岩洞十分深,孟威一直向前走出了七八丈,迄未到盡洞,只聽得黑暗之中,有人道:「向左轉,就到了。」
洞中十分黑暗,根本㸔不見什麽東西。
孟威依言向左轉去,才走了三步,眼前突然一亮。孟威定睛看去,只見幾盞油燈的光芒照耀之下,眼前乃是一間石室。
那石室中的陳設,十分簡單,只不過是兩張石椅,一張石桌而已。
在一張石椅上,坐着那個面上戴着金色面具的人。
這時候,在石室之中,單獨和他相對,那人的面上,發着金光,看來實是詭異之極;孟威想起要向他撒謊,心頭更是怦怦亂跳。
那人向孟威望了一眼,道:「坐下。」
孟威在那張空椅子上,坐了下来,那人道:「你不知道我是誰,我也不知道,你能來此與我相會,足証有緣,你有什麽事,只管向我說好了。」
孟威心頭亂跳,道:「我⋯⋯我⋯⋯」
他竭力鎮定心神,才照着那人的吩咐,道:「我⋯⋯父母⋯⋯師長⋯⋯一家老小,全都為一個裸露左臂,臂上戴着七隻金釧——」
孟威的話,還未曾講完,他對面的那人,已「霍」地站了起來!
孟威只當自己撒的被人撒穿了,嚇得不敢再講下去。只見那人站起之後,雙手按在石桌之上,道:「你向下説。」
雖然兩人之間,都戴着面具,但是孟威却是不敢與人家正面相對,他低着頭,看着那人的手,道:「全都爲那個左臂戴七隻金釧的人⋯⋯」
他講到這,望着那人的雙手,幾乎又講不下去!
原來,他看到那人的手,竟在渐漸地陷入桌面,而那石桌,却是極堅硬的岩石。好不容易,他才道:「⋯⋯被那人殺死了!」
他話一講完,那人也坐了下來。
孟威只見那人一縮手間,在石桌上,留下了兩極其明晰的手印!
孟威將眼睛睜得大到不能再大,望着石桌上的那兩個手印。他起先還以爲可能是石質柔軟之故。可是,他用手指甲在石桌上劃了劃,那石桌的石質,却極其堅硬!
在那一瞬間,孟威的心中,當真不知道想些什麼事才好!
本來,他以爲荀肅和中條雙煞等人,已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了。而他在三載偷藝,學會了龍翔劍法之後,雖然不如他弟弟孟烈那樣,有可以仗之以創威立萬之想,但是心中沾沾自喜,却在所不免。
然而此際,他才知道自己大錯而特錯了,和眼前這個戴金色面具的人一比,和那個央求自己說謊的那人相比,荀肅和中條雙煞,的確只是第二三流人物而已。等而下去,陸敏修之類,自然更說不上來了,那麽,還不如陸敏修的自己,又算是什麼?
孟威想到此處,心中不禁一片茫然。
此際,他心中只有一個感覺,那便是起早落夜,擔驚受怕,偷學了三年武藝,實是多此一舉,以自己這些微末本領,想在江湖上混下去,當真還不如平平安安,一辈子在荀家莊當一個馬伕好得多!
孟威再想起自己當日偷藝之時的那一般熱忱,以為藝成之後,便可以怎樣怎樣,他當眞忍不住想要大聲笑了出來!
當然,他並没有笑出聲來,因爲那戴金色面具的人已沉聲問道:「你父母師長是什麽人?」
孟威陡地一呆,抬起頭來,望着那看來詫異之極的金色面具,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他答應那人撒一次謊,那人教了他幾句話,他也牢牢記在心中,剛才已經說過了。那人並没有教他父母師長是什麽名字,而孟威又是根本没有父母師長的人,這一問,叫他如何答得上來?
他心中大是焦急,雙手緊緊地攥着,掌心已冷汗温透,心想這一次可糟糕了,自己早就應該想到,只撒一個謊,是不可能的事,一定要再以許多話去圓那個謊,如今怎生是好,如今怎生是好?
他心中焦急之極,故半晌不出聲,那戴金色面具的人,忽然又道:「本來,來這裡見我的人,我絕不問他們的來歷,你若是不想答,我也不來勉强你。」
孟威領時覺得心頭一鬆,道:「我⋯⋯不能說。」
那戴金色面具的人道:「也好,那麽你要將當時的情形,以及你父母、師長,至少如何得罪了臂带七個金釧的人,一切來龍去脈,和我講一講!」
孟威心頭剛一鬆,以爲那人不會再向自己追問下去,只是交待自己幾句話,或是給自己一樣東西,便會讓自己離開了。却不料那人,却進一步地問起「當時」的詳細情形來。
孟威的心中,叫苦不迭。事實上,根本没有這回事,叫他如何說「當時」的情形?
孟威只是僵坐着不動,一句話也講不出來。他心中只是暗忖,自己的話,一定要被戳穿了,那也怪不得人,誰叫那人只教了自己這幾句話,不肯多教人幾句應付的話的?
他心中在胡思亂想地忖着,過了約有一盞茶時,才聽得那戴金色面具的人道:「你不肯説麼?」
孟威忙道:「是。」
那人來回踱了幾步,忽然連聲長嘆,忽然又揚聲哈哈大笑。孟威莫名其妙,不知是禍是福,好一㑹,才聽得那人又是一笑,自言自語:「十年一届面具之會,已歷三届,只當自己已無所不能,怎麽却作繭自縛,哈哈,嘿嘿,哈哈⋯⋯」
那人笑到後來,聲音已經大變,孟威聽出他的笑聲,大不正常,那是一個人在無可奈何,已臨絕境之際,才會發出的笑聲。
孟威的心中,不禁大是不忍,暗忖自己只不過是在撒謊,却令得那個人這樣爲難,不如與他直說了,免得他再傷腦筋。
孟威乃是絕不會說謊的人,他說了一次謊話,便戚戚在心,老想糾正過來,却是不想一想,這時如果自己承認了是在說謊,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他抬起頭來,咳了一聲,道:「我——」
可是他只講了一個字,只見那戴金色面具的人,本來正在來回跛步的,這時却倏地站定,轉過頭來·道:「在第一次我揚言能爲任何人解决難題之際,曾有『有求必應』四字,如今自然不便失信,你想怎樣,不如照直說來!」
孟威剛才鼓足勇氣,已想坦承自己只不過是在說謊而已。
可是,他的話頭,却被那人打斷。這時,那人這樣一問,孟威心中想了一想,暗忖這句話倒好答,父母師長,俱爲一人所殺,那自然是想報仇了。
因之,他便道:「我想報仇。」
那人突然走前幾步,又來到了石桌之前,雙手再次按在石桌之上,上身俯前,他戴的那隻金色面具,和孟威所戴的面具之間,相隔只不過大半尺,兩人雖然相互不能望見對方的臉面,但是,雙方的眼光,却是隔得再近也没有。
孟威只向那人的眼光望了一眼,只覺得那人的目光,深邃無比,他連忙偏過頭去,已聽得那人一字一頓,道:「你想報仇,是不是?」
孟威這時侯,雖已偏過了頭去,但是他仍然感到那人的目光,注定在自己的身上,令得自己,心中發慌,他只求早些了事,早些離開,因此忙道:「是。」
那人又道:「你只是想報仇,是不是?」
孟威並未聽出那人的口氣之中,另有所指。心中還只是在想,那人怎麽這樣囉嗦,說了又說,却是為了甚麼?他忙又道:「是。」
他一個「是」字才出口,心中才為之猛地一動,心想那人說「只是想報仇」是甚麽意思?自然是只想報仇了。但是,他是不是說自己只求報仇,其他的一切後果,一概不計較呢?
孟威只是想了一想,也想不出甚麽名堂來。
事實上,他這時早已答應了一個「是」字,就算想出甚麽名堂來,也是難以改口的了。
只見那人猛地一揚掌,「砰」地一聲,擊在石桌上。那一掌,看來只是隨便擊出的,可是擊在石桌上之後,掌力迸散,在石桌的四邊上,均生出極强的一股暗勁來。孟感正傍着石桌而坐,被那股暗勁一湧,整個人仰天向後跌去!
他跌倒在地,掙扎着爬了起來,兀自弄不明白令得自己跌倒的力道自何而生!那人望着孟威,又搖了搖頭。他也並没有說話,孟威更不知他搖頭是什麽意思。只聽得那人道:「你在此稍爲等一等。」
孟威心想,事情大概快過去了。他心中也不像剛才那樣緊張害怕了,忙道:「好。」
只見那人身形閃動,自石室的門中,走了出去。
孟威在石室中來回踱步,過了約摸一盞茶時,只見那人又走了回來,手中多了一隻扁扁平平的木盒子,只有寸許來高,但却有半尺見方。那人將這隻盒子,放在桌上道:「你懷了這隻盒子,向東南去,到浙江東雁蕩山下,你向人打聽一個,叫着『潛龍潭』的深水潭,到了潭邊上,你打開那隻盒子⋯⋯」
那人講到這裏,側頭想了一想。
孟威心中暗忖「好麽」,自己雖也曾聽過「雁蕩山」之名,但離這裹,不知有多少萬里,幸而事情不是真的,要不然,到雁蕩山一個來回,怕不要三年五載?
那人停下來並沒有多久,便續道:「盒子打開之後,水潭之中,便有⋯⋯便有⋯⋯一些東西躍了上來⋯⋯」
他講到這裡,更是一連頓了幾頓,也没有將自水潭中躍起的是什麽講出來。
孟威以爲自始至終,事不關己,所以也不在意。
那人續道:「你需將自水潭中躍起的東西制服,帶着那東西,離開水潭,向東走去,可以看到一個形狀十分奇特,如飛燕振翅也似的山峰,在那山峰的右頂上,你可以見到一個人,將你所帶的東西獻上給他,那麽相信就有望了。」
孟威將那一大串話,一句一句,都記在心中,等那人講完,他便道:「我知道了。」
那戴金色面具的人,忽然嘆了一口氣,伸手在孟威的肩頭上拍了拍,道:「你伸出手來。」
孟威兩手伸了出來,只見那人也一伸手,孟威這才看到那人的雙手中,各握着一粒黑色的丸药,孟威的手才一伸出來,那人雙手一覆,「拍」地一聲,掌心便已貼住了孟威的掌心。
在那人的掌心,剛一和孟威的掌心相貼之際,孟威只覺得雙掌掌心,猶如萬根尖刺在一起刺戳一樣,痛得全身打顫,忍不住大叫起來!
那人立即一缩手,孟威連忙向自己掌心看去時,只見那兩粒龍眼大小的黑色丸葯,已經不見了。而自己左右雙手,掌心的「勞宫穴」上,却各多了徑可兩寸,墨也似黑的一團墨跡。
孟威心頭,大是駭然,道:「這⋯⋯這是什麽?」
那人道:「在那『龍潭』中躍起的物事,含有剌毒,人手一到,便自中毒,我如今以内力將兩顆丸药,壓入你的掌內,便不怕了。」
孟威一聽,心中更是大急,因爲他根本不打算到什麽雁蕩山,去找什麽潛龍潭,他只是想出去了之後,找到了那人,將這一番話轉告,和將那隻木盒交給他,便算是了事了。
因之,他連忙道:「我⋯⋯你⋯⋯」
但是,他話還没有講完,那人已經道:「你一路上,最好不要與人動手,就算是逼不得已,也要用兵刃,不可用掌。」
孟威哭喪着臉,道:「這⋯⋯」他仍是未能把話講完。
那人伸手向桌上的木盒,抓了一抓,那木盒竟應手而起,那人又推了推,木盒便平平向孟威飛了過來。孟威一伸手,將木盒接住,還想說什麽時,那人已衣袖一拂,道:「但願你能知道你已報了父母師長的大仇,去吧!」
那人的這一句話,更是令得孟威莫名其妙。他心中暗忖這是什話?難道報了仇自己會不知道?自己竟會不知道呢?難道那時,自己已經死了?
孟威並没有深想下去,因爲他根本無仇可報,那人的話雖然難解,他也未曾放在心上。
隨着那人的衣袖一拂,一股大力,疾湧了過來,孟威身不由主,被湧得跌出了七八尺去,已出了那間石室。而孟威還想說什麽時,又是一股極强的力道,湧了過來,再將孟威湧出了丈許。
孟威心想,再多躭攔下去,也没有什麽好處了,便一個轉身,奔出了那個山洞。只見那兩個人,仍守在洞口,孟威也不向他們招呼,一逕出了那山坳,這時,已是天色微明時分了。
他一直向前,奔出了半里許,晨曦矇矇中,只聽得前面有人低聲道:「喂,你來了麽?」
孟威認出那正是要自己撒謊的人。他忙道:「我出來了。」
他話才一出口,只覺得左肩上,已被人拍了一下,道:「我在這裹,你向那裡亂望?」
孟威連忙轉過頭來,只見自己身左,已多了一人。
那人是怎麽來的,孟威全然不知,而且,剛才他聽得那人的聲音,分明是從後面傳來的。孟威就着晨光一看,只見那人仍然戴着那個可憎的中年人的面具。
孟威搔了搔頭,將那隻小木盒遞給了那人,道:「就是這一隻盒子。」
那人接過了盒子道:「他没有別的話說麽?」
孟威道:「有,多着啦!」他便將那戴金色面具的人所說的話,向那人一字不漏地講了一遍。等到他講到「自潛龍潭中躍出來的物事含有劇毒,常人一觸,便要中毒」之際,那人忙道:「他沒有教你制服那東西的辦法麽?」
孟威笑道:「那人錯以為我要到雁蕩山去,在我的掌心上,壓進了兩顆丸藥——」
他話未曾講完,那人忙道:「快翻掌給我看看!」
孟威一翻掌,攤開掌心來。
他才一攤開掌心來,連他自己,也呆了呆。
剛才,在山洞之中,光線昏暗,他只看到自己掌心「勞宮穴」的周圍,成了兩個墨也似黑的黑團而已。
但此際,旭日東升,在陽光之下看來,却是不同了!
只見兩團徑可兩寸的圓形墨團,黑得閃閃生光,異樣之極,而且看久了,還可以覺得墨團之中,黑氣流轉,像是不知有多深一樣!
孟威不由自主,凑近了一些,鼻端還聞到了一股異樣的香味!那股香味,顯然是自這兩個墨團中發出來的!
孟威呆了半晌,抬起頭來,道:「你看,這成什麽話?我兩隻手變成——」
他一句話未曾講完,便自動住了口,因爲在那瞬刹間,他看出站在自己身前的那人,大是有異!
只見那人,上身向後仰着,像是避開甚麽可怕之極的東西一樣。但是頭却又向前,伸了出來,望着孟威的掌心,姿勢十分怪異,孟威不禁奇道:「你看什麽?」
那人道:「你⋯⋯你的手掌⋯⋯」
孟威道:「是啊,你看我的手掌,多了那樣兩個墨團,不知何時才褪得去啦。」
他在說話之際,雙掌向那人揚了一揚。孟威知道那人武功絕高,而且他生性忠厚,也絕不會講着話,突然間向人出手的。他那一揚手,無非是給那人看一看,他手中多了那兩個墨團,是如何不成體統之意。
可是,就在孟威一揚手掌之際,那人却騰騰腾一連退了三四步去。
孟威奇道:「這又是怎麽啦?」
那人呆了片刻道:「你可能爲人爲到底麽?」
孟威一聽,連忙搖手道:「你別往下說了,這浙江東雁蕩山,殺我頭我也不去的。」
那人本來,顯然是想要孟威送佛送到西天,再爲他到雁蕩山去走一遭的。這時,被孟威先將話說在前面,他又半晌說不出話來,這才又道:「你不走,也就算了。」
孟威道:「我要去洗手哩,再見了。」
那人道:「還有一件事未了啦!」
孟威轉過身來,道:「什麽事——」
他才講了三個字,只見那人一探手,「錚」地一聲响處,便已將懸在腰際的一柄長劍,拔出鞘來。
孟威驚叫道:「你想怎樣?」
那人却倒轉劍柄,將劍拋了過來,道:「你要使使什麽龍翔劍法,我旣然答應了你,自然要陪你走幾招。」
孟威一伸手,將劍接了過來,掂了一掂,份量也正好,抬起頭來,道:「那你用什麽兵刃呢?」
那人側頭一想,伸手在面上一揭,將戴在面上的面具,揭了下來,道:「我就用這隻面具吧。」
孟威心想,你也未免太托大了,那面具雖是皮革所製,如何能擋得利劍?
他一面想,一面向那人望去,一望之下,心中不禁大是好笑,原來那人,在那個面具之内,還戴着一個人皮面具。他的本來面目,仍看不見。
孟威搖頭道:「你不用兵刅,那就算了,龍翔劍威力無匹,若是傷了你,我與你無怨無仇,有什麼好?」
那人道:「憑你能傷我?你先發一招看看。」
孟威心想,自己隔遠點使兩招給他看看,有何不可?他身形一沉「刷」地一剑刺出,乃是一招「龍游絕壑」,這一招的精奥之處,在於劍尖上下不定,極其靈活,孟威抖撒精神,使了一招之後,收劍凝立,道:「怎麽樣?」
那人却發出了一聲長嘆,道:「你再使來看看。」
孟威不知道那人是什麽用意,身形又是一沉,長劍再度刺出,這一次,就在他長劍劍尖,顫動不定之際,那人突然身形一滑,向前衝來!
孟威大吃一驚,連忙待要縮手時,那一招正在變化最精奧之際,他內力又未到收發自如的境地,如何收得起來?他心中暗叫糟糕,這一下一定要將那人傷了。
可是,就在此際,他只覺得眼前一花,面上「拍」地一聲,像是加多了一件什麽東西,孟威左手,向上摸去。一下子,他不禁呆了。
原來,他的虬髯面具之上,又多了一個面具,那多了的面具,正是那人替他加上去的,抬頭看那人時,那人又已在五六尺開外了。
孟威這時候,心頭的沮喪,實是難以言喻!
需知劍法不論好壞,最要緊的便是緊密,劍法展開之際,潑水難入。然而,他使那招「龍游絕壑」,在最精奥的時候,對方的手臂,伸了進來,為自己掛上面具,又缩了回去,自己竟連他的衣袖,也不曾刺破,這劍法不是太差了?
孟威站着發呆,那人一笑道:「如何?」
孟威將劍向地上一拋,道:「你說得不錯,但或者是我功夫不到家。」
那人道:「兩者都有關係,你可想學眞正的劍法麽?」
孟威一呆,道:「自然想。」
那人笑道:「你如果——」
孟威又大搖其手,道:「雁蕩山我不去。」
那人道:「給你極大的好處,你也不去?」
孟威道:「什麽好處我都不去。」
那人來回踱了幾步,道:「爲什麽你不去見識見識,何况我答應給你極大的好處,一定不會食言!」
孟威也說不上來,他爲什麽不願去,他自己想了一想,一則,當然是爲了事情和自己完全無關。二則,他心底深處,絕不願離開荀家莊太遠了。
在他剛一離開荀家莊的時候,他就有這個打算了。
那時候,荀肅說不准他們弟兄兩人在荀家莊十里之內出現,他便打定了主意,就在荀家莊十里半處住下來。那並不是爲了什麽,而只是爲了離開荀家莊近些,看到荀慧的機㑹,便多一些。
這說來像是十分可笑的事情,但在孟威而言,却是一本正經,絕不覺得那有什麽可笑的。在他未知道荀慧是否已從沉睡中醒過來之際,要他離開荀家莊如此之遠,那實是没有可能之事。
所以他立即道:「不去,你殺了我,我也不去」
那人苦笑了一下,道:「好没來由,我殺你做什麽?你不肯代我去雁蕩山,一定會後悔的。」
孟威幾乎笑了出來,道:「我後悔?我爲甚麽㑹後悔?」
那人道:「一日難知一日之事,你如果後悔了,如果被人追逐得走投無路了,你可以來找我,我會指點你一條明路的。」
孟威道:「不必了,我不去得罪人,怎會給人追逼得走投無路。」
那人并不理會孟威,對他的話絕無興趣,自顧自道:「當你要見我時,只消再來這裏,燃起一堆狼糞,烟一起,我就會來了。」孟威只當那人,是在夢囈,聽過就算,従未放在心上,一拱手,道:「再見了!」一個轉身,便向前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他向前走出了幾步,便聽得身後,傳來了「拍拍」兩聲,他回頭看去,只見那人握住了自己拋在地上的那柄長劍的劍尖,將長劍折成了三截。而又將劍柄,用力踏進了泥地之中,埋了起來。
孟威不知道那是甚麽意思,只覺得那人行爲,有點瘋瘋顚顒。
他也不再多看,又轉過頭,向前奔出,不一會,便到了那林子之中。他就是在那林子中,被人指點,誤打誤撞,去參加了那「面具之會」的。這時候,他又回到了林子中,心中也十分慶幸,因為除了耽擱一夜之外,似乎並沒有什麽意外發生。只不過手心上多了兩團墨跡而已。
那兩團墨跡,總令得他耿耿於懷,他用力在樹幹上了擦了幾下,却並末能將之擦去。孟威也不再多停留,洒開大步,向前走去。
不一會,出了林子,便到了一個小集鎭上。那小集鎭,孟威是常來的,鎭上的人,也都知道孟威是荀家莊的馬伕,一路有人向他打招呼,孟威身邊,還有一些碎銀,便吃了一頓飽的。
到了下午時分,孟威已經離荀家莊只不過三四里的路程了。
他想起荀肅曾說,不准自己再近荀家莊一語,又有點不敢走近去。然而他想及自己如何仗羲救荀肅,荀肅却這樣對付自己之際,又覺得荀肅這人,言行不符,他的話也未必要聽的。
孟威因爲實在想得到荀慧的訊息,所以百般爲自己尋着接近荀家莊的理由。而事實上,他一直未曾停止過脚步。
夕陽西斜,孟威已到了荀家莊外。只見莊内莊外,不少人正在来回巡邏,如臨大敵。孟威在莊外,只不過看了小半個時辰,已有三起人,快馬奔出莊去,像是有要務一樣,又有六七個,孟威未曾見過的武林中人,騎着高頭大馬,向莊內馳去。
孟威心想,荀肅在這時,自然早已回到莊内了,看來他的仇人仍不肯放過他,所以荀肅才派人去請武林高手相助。
本來,孟威對於來往荀家莊的武林中人總是肅然起敬,以爲武林精英,盡在於此了。及至他遇見了那人之後,再看看這些耀武揚威,騎在馬上的人,想起自己以前的想法來,心中只覺得十分滑稽。
夏天的天色黑得很遲,孟威只覺得像是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才漸漸地黑了下來,孟威沿着護莊河,來到了莊後,天才眞正黑了。
孟威泅過了河,找到了那深溝,伏在溝底,向莊内爬了進去。不一㑹,便到了一所房子附近,孟威喘了一口氣,掩掩縮縮,避開了巡邏的人,仗着他自小在莊中長大,地形極熟。
沒有多久,他已経繞到了馬房的背後,倚着牆站着。等了許久,才見一個人從馬房中走了出來。孟威低聲叫道:「吳大叔,吳大叔。」
那人吃了一驚,轉過身來。道:「什麼人?」
孟威低聲道:「我,吳大叔,是我。」
那人向前走了幾步,道:「你是誰!」他才講了三個字,陡地看到站在前面的人,乃是孟威,他陡地一驚,道:「你⋯⋯想死麽?」
孟威道:「吳大叔,我只問你一句話。」那人也是馬伕,年紀比孟威大得多,所以孟威稱他爲「大叔」,他自然也知道孟威出了事,是以見到了孟威,心中大驚。
這時,他四面一看,道:「什麽話?」
孟威道:「小姐怎麽樣了?」
那人道:「我不知道,我的少爺,你快走吧。」
孟威道:「莊主回來了麽?」
那人道:「回來了,莊中高手多着啦,剛才我牽來的兩匹馬,就是從武當派下來的侠客的,你再要不走,雖說你偷了些本事,濟得甚事?」
孟威呆了半晌,道:「好,我走了。」
他口說:「我走了」,事實上,只是離開馬房而已,並不是離開荀家莊,身形展動,已經隱没在黑暗之中,回頭看時,只見吳大叔似在黑暗中發呆。
孟威貼着牆,向前走着,有人過來,他便立即站住,没有多久,便來到了荀肅等人所住的大宅之前。
一到那所大宅之前,他不禁呆住了。只見上上下下燈火通明,牆上,瓦頂,人影流動,全是武林中人,看這情形,像是不知有多少仇人要來生事一樣。
然而孟威又確知要來尋仇的人,只是一個,是那個獨臂黑衣人。
孟威在陰暗處伏了許久,也没有機會走過去,他又不敢那麽闖過去。正在着急間,只聽得身後有脚步聲,傳了過來。
孟威暗叫道:不好。自己顧了前面,顧不了後面,被人闖到了怎麽好?他連忙身形一閃,待要站定,已聽得後面有人問道:「什麽人鬼鬼祟崇,替我站住!」孟威一聽得那聲音,更是大吃一驚。
他立即認出,那不是別人,正是荀莊主門下的二弟子,多臂猿毛清。
這時候,孟威眞是尷尬之極,因爲前面盡處,獨臂的小飛龍陶俊,正在來回踱步,他若向前,非被發現不可!但是若不向前去,却又不免被毛清發現!
孟威在略一猶豫間,他身後的毛清已向前踏出了一步,孟威没有第三條路可以選擇,他準備先向前跨出一步,等毛清不覺察自己是什麽人,再打主意。
可是,他倚身在牆角之上,行動鬼祟,毛清心中,早已起了疑心。
他這裡才向前跨出了一步,「叭」地一聲,毛清的手已搭在他的肩頭之上,喝道:「你是什麽人?」
孟威心中一涼,只得轉過頭来,道:「二爺,是我。」
多臂猿毛清一見是孟威,呆了一呆,一聲怪叫道:「好小子,原來是你!」
他一面說,一面手起掌落,已向孟威的頂門,疾拍了下來。
毛清外號人稱「多臂猿」,便是因爲他身手敏捷,出手特快之故,這一掌,去勢更是迅疾之極。幸而孟威早已看出他要動手,是以毛清一掌拍下,孟威一翻手,一掌迎了上去! 孟威見機雖快,也幾乎被毛清一掌拍中,在毛淸的手掌,離他的頂門,只不過兩三寸之際,他那一掌,方始迎到!
只聽得,「叭」地一聲响,雙掌相交,毛淸那一掌,自上而下壓了下來,輕易受力,將孟威的手掌,也壓了下來,孟威自己的手背,砸在他自己的頂門上。
那一擊,雖然力道已被消去了十之八九,但也令孟威一個踉蹌,幾乎跌倒!
孟威唯恐毛清再進第二招,自己便難以抵擋,連忙又向前跨出了一步,這才轉過身來。這時,他已聽得前面,陸敏修在揚聲問道:「二師兄,有奸細麽?」
孟威的心中,不禁焦急到了極點,因爲只要毛清一叫出自己的名字來,那麽,高手雲集,立時将自己包包圍,只怕插翅也難飛了。他想快速地攻上幾招,令得毛清没有機會開口。這不是極笨的主意,孟威人也不聽明,能够想到這樣的辦法,已經算不易了。
他一面拾起頭來,一面揚掌待發。可是,當他抬頭,向毛清一看之際,他不禁呆了。只見毛清的左手,緊緊地握着他自己的左腕,面上肌肉扭曲,現出了一種極其古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神情,雙眼望定孟威,口唇哆嗦不已,像是要講話而又講不出來一樣,身子搖幌不已,差點就要跌倒在地上了。
孟威一呆之間,已聽得陸敏修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喝道:「什麽人?」陸敏修才喝了一聲,也已經看到毛清的情形有異,他並没有看清來的人是孟威,一見毛清之時,便一個箭步,在孟威的身邊掠過,道:「二師哥,你怎麽啦?」孟威一見陸敏修在自己身邊掠過,还去看視毛清,心想機會難失,連忙身子一縮,已轉過了屋角,身形拔起,到了屋脊之上,骨碌碌一滚,過了屋子。
他才一落地,便聽得多臂猿毛清,發出了撕心裂肝的一聲怪叫。那一下怪叫聲,實是叫人聽了,毛管直豎,而聲音只叫了一半,便弱了下來。同時聽得陸敏修急問道:「兇手是誰?兇手是誰? 」
毛清似乎又講了一句什麽話,但孟威却没有法子聽得淸楚了。他心中也在問自己:兇手是誰?是誰在那刹間,令得毛清這樣的?他不信是他自己,因爲他自己絕對没有這份功力。
孟威四面一看,只見自己身子,已落在一個小院子之中了。
那小院子佈置得十分精,修竹茂花,山石玲瓏。孟威雖然從小在荀家莊長大,但是他只是對荀家莊的地形熟悉。由於他是下人,穿房入舍,自是在所不能。因此這個小院落,他也從來未曾到過,更不知道那是什麽人的住所。
孟威只呆了一呆,便已聽得外面,喧嚷了起來,孟威知道毛清一死,立即會有大批人聚集在一起,搜尋敵人的下落的。
因之,如果再出去的話。那實是危険不過的事情,不管這院落是什麽所在,自己先闖進去躲一躲再說。他主意打定,身形閃動,躍過了廣廊上的欄杆,已向前連走了幾步。他尙未闖進房屋,突然看到前面,三條人影,疾閃而至。
孟威大吃了一驚。連忙將身一隱,只見那三人,兩個乃是中年婦女,另一個是比丘尼。
孟威認得那比丘尼,在武林中極其有名,脾氣暴烈,法名屠龍師太,十分厲害。孟威躱在一旁,連大氣兒也不敢出。三人掠到了院子中,墻頭、屋背上,也都出現了人影。只聽得陸敏修的聲音,自墻頭上傳了過來道:「來了仇人了,來人似乎擅一種極其厲害的毒掌,二師兄已遭了手,三位前辈,多小心些。」
屠龍師太等三人揚聲道:「知道了,這裏邊沒有人會進來的。」
孟威聽了,幾乎笑出聲來。他連忙又向後退出了幾步,用背有一頂,輕輕地頂開一扇門來,閃身進去。室中光線十分暗,也看不淸陳設。
孟威凝神一看,只見那是一間套房,裡面還有一間房間在。
孟威心想,躱在裡面一間,總比在外面,要穩當一些。因之他又連忙一掀簾子,向裡面走去。才一進去,鼻端便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
孟威定睛向前一看,只見床右角是一張牙床,羅帳低垂,像是小姐的綉房。
只聽得又有脚步聲傳了過來,孟威也不多看,三步併作兩步,到了羅帳後面,閃身進去,他才一站定,便聽得已有人進了外間。
孟威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因爲這一來,他弄巧成拙,變得不能出去了。只聽得有人進了外間之後不久,火光一亮,隔着珠簾,有灯光傳了過來。
孟威心中,更其着急,手心已冒出了冷汗,他不注意地將手在帳上擦了擦,可是一擦之下他却更是心頭トト亂跳!
原來床上睡着有人,孟威不自由主,缩了縮身子,然而,羅帳之後,便是牆壁了,他想要後退,哪有去路?
而這時候,他又不敢出去,不但外間有人,他若是一動,只要驚醒了府上的人,那他就無所遁形了。孟威屛住了氣息,望定了床上的那人,見那人一動也不動,顯是睡得十分沉熟,孟威才漸漸地放下心來。只聽得外間,傳來了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道:「荀莊主的弟子,也非弱者,竟然一掌之間,便被人打死了,可知荀家莊遍請高手,事出有因。」
另一個婦人的聲音道:「哼,到現在,敵人是誰,荀肅還弄不淸楚啦!」
又有第三個聲音道:「荀施主自然是知道敵人是誰的,只不過他不願說而已。」
最先講話的那人道:「沒有說的,爲朋友的事,我們三人,將他女兒守住,別再出事那就好了。」
孟威聽到這裡,幾乎直跳了起來!
照那婦人的口氣,這⋯⋯這睡在床上的不是別人,竟是荀慧了?
孟威在刹時之間,不禁面紅耳熱起來,他緊貼着羅帳,仔細向床上看去,一看之下,心頭更是狂跳不已,一點不錯,睡在床上的人,正是荀慧。
只見荀慧的面容,十分安群,正在沉沉而睡,只不過她看來瘦削了許多。
孟威冒險到荀家莊來,本來就是爲了要見荀慧。這時見到了,心中自然高興。
然而荀慧的情形,却又令得他躭心。
荀慧安詳地睡着,乍一看,似乎什麽事情都没有。然而孟威却看出了不妥來。因爲荀慧她睡得太安詳了,就像孟威將她救出的時候一樣。
孟威呆呆地站着,只聽得外間屠龍師太等三人,仍在交談,屠龍師太道:「照說,擅使毒掌的邪派高手,没有幾個人,而且,大都遠在雲貴邊境,蠻荒不毛之地,如何會與荀施主結怨的?」
另一婦人道:「這倒也難說,但這人的毒掌功夫,也着實厲害,毛清中掌之後,只叫了一聲,便自死去了!」
孟威怔怔地聽着,暗忖原來毛清是死於一下毒掌之手的,只是不知那發毒掌的是什麽人,會使毒掌功夫,自然是邪派中人了。
爲什麽邪派中人又要來帮助自己呢?他寶是想不明白。
他想了一㑹,索性不去想它,仍是注視着床上的荀慧,他希望荀慧動上一動,翻一個身,以消除他心頭上的恐懼。因爲他看來看去,都覺得荀慧仍是昏睡不醒,不知人事一樣。
然而,他等了許久,荀慧却一點也不動,她只是發出均勻的呼吸聲,沉沉地睡着。孟威大着膽子,慢慢地掀起了蚊帳。
一掀起了蚊帳,他可以更清楚地看到荀慧了。就着從鄰室透過來的燈光,他看出荀慧的臉色,十分蒼白,在薄被之外的手,也是隱隱可以看得出靑筋,比前幾天看來,消得多了。
孟威緩緩地伸出手去,他心中暗戀着荀慧已有許多時候了。然而他平時,連和荀慧說話的機會也没有,更不要說碰一碰荀慧了。
這時,他伸出手去,絕對没有一絲一毫褻瀆荀慧的意思在内,他只不過是要試一試荀慧是不是仍然沉睡不醒而已。然而,他的心頭,却是跳得「登登」作聲,等到他的手指,噴到荀慧的手背之際,他更是如同遭到雷殛也似,直跳了起來。
荀慧仍是一動不動地睡着,一點反應也没有。
孟威又握住了她的纖手,輕輕地搖了兩下,荀慧仍是不動。孟威只感到心頭一陣難過,荀慧分明仍沒有復原,荀家莊中那麽多人物,却没有一個能令得荀慧清醒過來。由此可知,那人說和荀肅來往的,只是三流人物一語,亦非過甚其詞了。
孟威握着荀慧的手不放,隔了不久,突然聽得陸敏修的聲音傳了進來道:「三位前輩,師妹怎麽了?」
一個中年婦女答道:「一點聲息也没有,多半仍是沒有醒過來。」
上孟威連忙一缩手,又放下了蚊帳,只聽得陸敏修長嘆了一聲,竟走了進來,孟威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緊貼着墻,連大氣兒也不敢出。
只見陸敏修一手仗剑,一手持燈,邁向床前走來。孟威知道陸敏修是來看荀慧的。
陸敏修來看荀慧,自然要掀起蚊帳來。而當陸敏修掀起蚊帳來之後,他和陸敏修,就是隔着一層薄薄的珠羅帳了!
若换了旁人,這時一定利用敵明我暗的形勢,先發制人了。 可是孟威爲人極其忠厚,這時一味發急,絕未想到先下手為强;陸敏修來到了床前,將燈放下,掀帳向床上的荀慧望來。
只見他劍眉緊縮,望着荀慧,只嘆了一聲,低聲道:「師妹,師妹,我父親已接到了信息,去邀請奇穴名家,關山黑關老前輩了,只要他一到,便立即可以替你解穴道了。」
孟威聽了陸敏修的自言自語,心中也寬慰了許多,追風神鎚關山黑之名,何等響亮,無論如何不是二三流的人物了。關山黑精的是奇門怪穴,只要他一到,荀慧一定可以醒過來了。
孟威正在想着,陸敏修已準備退了開去,他身子一仰,一抬頭間,突然看到蚊帳後面,站着一個人。在陸敏修陡地看到帳後站着一個人之際,他幾乎不能相信他自己的眼睛!
他陡地呆了一呆,但是他的態度却也極快,右手一抖,一直提在手中的長剑,已疾如閃電,隔着帳子,向前疾刺而出!
孟威在陸敏修看到他之際,他也已經知道了,他心知陸敏修一定會立即動手,因之就在陸敏修刺出一之時,身子向旁一側。兩人幾乎是同時發動,陸敏修那一劍,「刷」地在孟威旁擦過,「叭」地一聲响,刺在地上,没入墻中三寸有餘!
孟威一伸手,撕下了蚊帳來,一頂蚊帳,一齊罩在陸敏修的身上,陸敏修長劍刺入了墻中,急切之間拔不出來。身子又被帳蚊罩住,只得一面左掌亂發,一面大聲怪叫起來。
孟威在一將蚊帳拉下之後,仍呆了一呆,這才向外闖去,他才到簾前,一股勁風,便已湧了過來,孟威身子向後一退,一個人已疾衝了進來。
那時候,陸敏修提進來的燈,早已熄去,室中十分黑暗,那人一進來,便問孟威道:「甚麼事?」
孟威一聽,不禁一呆,道:「唔?」孟威這人,頭腦到底不怎麽靈活,要是旁人,一聽得衝進來的人向自己發問,便應該可以知道那人是將自己當作陸敏修了。
那麽,他只要隨便一指,或者便可過了這個難關了。但是,他却笨頭笨腦地「唔」了一聲,還有不露出馬脚的道理來麽?那人一聲斷喝道:「看掌!」孟威只覺得隨着那兩個字,一股極大的掌力,已向自己疾湧了過來。
孟威在那電光石火的一刹間,已經看出,迎面而來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屠龍師太。
孟威在經過了「面具之會」之後,見識增加許多,知道荀肅和屠龍師太等人,在整個武林中說來,並不是頂兒尖兒的角色,而且是二三流的人物。
但是,孟威更因此知道了自己的武功之低,更是不值一提。
所以,他仍是做夢也不敢設想自己竟能和屠龍師太動手⋯⋯當那股掌力向他壓了過來之際,他身子向旁一側,企避了開去。然而屠龍師太一掌旣發,以孟威這點功力而論,在斗室之中,豈能避得過去?孟威身子一閃之間,屠龍師太的手臂,突然轉了一轉。
那一轉的方向,可以說是怪異之極,像是她的手臂,絕無骨節,可以圓轉自如一樣。
孟威見了這等情形,心中不禁大吃一驚,他已經避無可避,只有反掌相迎,要就推上屠龍師太的一掌!他不假思索,手腕一翻,一掌迎了上去!
他已經準備,在那一掌,和屠龍師太的手掌相碰之後,腕骨斷裂,人向後退出的了,只要不被震成內傷,已是上上大吉之事。
可是事實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和屠龍師太兩人手掌才一相交,孟威只覺得一股大力,向前疾湧了過来!那股大力,本就在孟威的意料之中的。
然而,那股大力却只是湧了一湧,便立收了回去!
這時,那被孟威扯落的蚊帳,碰到了燈火,已經燃燒了起來,室内被火光映得十分明亮。孟威一覺出那股大力,突然消失,便抬頭向屠龍師太看去。
只見屠龍師太和多臂猿毛淸一樣,左手握住了右手手腕,面上現出了駭然之極的神色,雙睛突出,簡直像是一隻螃蟹!
孟威呆了一呆,心中暗道:咦,屠龍師太這是怎麽啦?然而,他立卽想到,那是自己逃走的絕佳機會,他立即一個轉身,向門外闖去。
他才踏出了一步,一把撕下了簾子,突然聽得「嘿嘿」兩下冷笑之聲,起自身前。
孟威連忙站住,定睛看時,只見那兩個中年婦女,已攔在他的面前。孟威急得幾乎要哭了出來,只聽得陸敏修在身後大叫道:「別放過了他!」
那兩個中年婦人齊聲道:「絕走不了!」
她們兩人,話才出口,一個伸出右手,一個伸出左手,向孟威的肩頭疾抓而至。兩人的出手,又快又準,孟威待要閃避,肩頭一陣刺痛,已被她們抓住。
孟威一被她們抓住了肩頭,雙臂軟垂,連抬都抬不起來。
他連了幾揮,可是那兩個中年婦人的五指,如同鋼鈎一樣,如何得脫?
孟威只聽得陸敏修在屋内,「啊」地一聲,道:「屠龍師太,你怎麽啦?你怎麽啦?」
孟威急得冷汗直流,道:「兩位,我與你們無怨無仇,你們⋯⋯何苦與我爲難,放⋯⋯了我吧!」
他一面說,一面竭力想揮動雙手,那兩個中年婦女見孟威竟然出聲哀告起來,那簡直是前所未聞之事,由此也可見孟威之不濟。
兩人心中俱是一樣心思,暗忖自己大可不必將這樣無用之人,緊緊抓住,裡面大概還有强敵。
她們兩人一想及此,各自手一鬆。
在她們的原意而論,原是想鬆開了手之後,再出手點了孟威的穴道,令得他不能動彈的。然而,孟威一直在運力揮動雙手。
剛才,只不過他雙肩爲兩人所制,是以有力也用不出來。
當兩人一鬆手之際,孟威手臂,猛地揚了起來。他這一揚,本是絕無章法的,但在兩人看來,却偏是他一掌擊向兩人一樣。兩人一聲斷喝,道:「來得好!」各出一掌,便向孟威擊去。孟威心知兩人誤會,然而在這樣的情形下,如何收得回手掌來?
他大叫道:「我不是——」
他也只叫了三個字,「拍拍」兩聲,已和那兩個中年婦女的雙掌相交。
孟威的身子,騰地向後退出了一步,雙臂酥麻,舉不起來,他連忙定睛向前看去,只見那兩個中年婦女,各自彎下了身子,將雙手放在胸前,也不知道她們是在作什麽。
孟威也無暇顧得那麽多,向外便闖,只聽得身後傳來陸敏修的喝聲和金刃劈空之聲,孟威身子一偏,「刷」地一聲,一柄長劍在他的身旁掠過,撞在前面的柱子上,陷入了柱中。
孟威心知那柄長劍,是陸敏修拋出來的。陸敏修多半是不敢離開荀慧,所以人才不向前追來,而是拋出了一柄長劍。孟威連頭都不敢回,一口氣奔到了院子中。
他奔到了院中,才叫了一聲苦,只見火把飛幌,許多人已向前趕來,他連忙身子連閃,閃到了一堆假山石後,也顧不得在上靑苔滑腻,盡量將身子靠近石頭站着,連氣也不敢出。
不一會,只聽得小飛龍陶俊大聲問道:「六弟,敵人是何等樣人?」
陸敏修道:「没有看清,是個中等身材的人,他的毒掌厲害得緊,屠龍師太,和華山派掌門的兩個妹子,也已遇害!」
孟威乍一聽得陸敏修原來並未曾看清自己的面目,心中不禁一喜,暗忖那樣的話,自己要混出莊去,還比較容易得多。
然而,他越向下聽去,越不像話,什麽叫「那人的毒掌功夫好不厲害?」而屠龍師太和那兩個中年婦女,竟已死去,以及那兩個中年婦女,竟是華山派掌門人——絕雷手風林靑的妹妹,華山雙鳳,那更是令得孟威吃驚不已。
孟威心中暗忖,難怪自己化險為夷,原來有一個會使毒掌的人,在帮自己的手。
但是,孟威却又不能不想到,在自己和屠龍師太、華山雙鳳動手之際,實是沒有人能帮自己的忙。如果帮自己的人,是在遠處發暗器的話,那還有可能。然而,從毛清到屠龍師太中的却全是毒掌!
他感到莫名其妙,伸出手來搔了搔頭皮,就在此際,他就着星月微光,偶然一瞥之間,看到了自己的手心,手心在月色之下一片墨黑。
孟威陡地僵住了。他在刹那間,只覺得頭皮發麻,心口亂跳。他在心中,不斷地自己對自己說:「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
原來,他在看到自己的手掌心之際,再一想及和毛清等四人動手時的情形。他感到,那「使毒掌的人」,除了他自己以外,絕不可能有第二個人!
但是他是绝對未曾練過掌功夫的,所以他也一直懷疑有人在暗中帮助他。
然而,當他看到了自己手掌心那兩團十分古怪的黑色之後,他便想起,這一切會不會是手心上的那兩團黒色在作怪呢?
難道自己的手心,多了那兩團黑色之後,便變成一對毒掌,擊人便死了嗎?
孟威想了又想,只覺得那可能性實在極大,他望着自己的手,幾乎哭了起來!好一㑹,他才省起,自己這時候,第一要務,還是要躲得嚴密些,不要被人發現,才是道理。
他連忙將身子捱得離山石更緊了些,雙手在山石上亂楷亂擦,擦了一手的青苔。過了約摸小半個時辰,院子中已靜了下來。
孟威鬆了一口氣,正待踏出來時,忽然聽得陶俊的聲音,傳了過來,道:「如此說來,這厮竟是衝着師妹而來的了?」
又聽得陸敏修道:「可不是麽?他就站在帳子的後面,我疾刺一劍,却被他走脫了,屠龍師太和華山雙鳳攔路,俱都死在他的掌下⋯⋯」
陶俊呆了半晌,這時,孟威已經可以看到兩個人,來到了自己前面不遠處,他將身子更藏得妥當了些。
陶俊又嘆了一口氣,道:「師妹昏睡,至今不醒,師父又一回來,便自躍進了那高墙之中,除了命人送食物進去之外,至今未出,唉,若不是仗着師父平日人緣好,莊上不知是什麽樣子啦!」
陸敏修也嘆了一口氣,道:「是啊,照這樣看起來,荀家莊的前瞻⋯⋯」
他講到這裹,不禁一連長嘆了好幾聲,陶俊道:「最要緊的是師妹,她若是一直這樣昏睡下去,那如何是了局?」
陸敏修道:「大師兄,我本來想先將師妹,帶離了荀家莊再說的,可是連日又見不到師父的人,未得他同意,我也不敢自己作主。」
陶俊道:「師父回來的時候像是受了傷,我看這兩天内,大約就可以復原了。」兩人一面說,一面漸漸地走遠了開去,並没有發現孟威就在假山石旁。孟威等兩人走遠了,才鬆了一口氣,他探頭四面張望了一下,院子已靜悄悄地沒有人了,他向外跨出了幾步,想翻過圍墻,向院子外躍去,設法出了荀家莊。然而,他立卽又想起了荀慧來。荀慧昏睡不醒,那實是使他憂慮之極。
他一想起了荀慧,便不再向前走,而轉過身來。
他要看一看荀慧,即使再看一眼也好的。
事實上,那只是他自己在寬解而已。他明知這時候,院子中的人雖然少了,但自己回去看荀慧,仍是極度危險的事情。然而他一方面在心中却自己對自己在說着,只看一眼,只看一眼,那是没有問题的。
他呆立了並没有多久,便情悄地又向屋中走去。
奇怪得很,剛才滿院子全是人,這時靜悄悄地,所有人不知都上那裡去了。孟威却並没有覺出事情奇怪,反倒暗自慶欣。
他躡手躡足地走進了外間,只見所有陳設仍是十分凌亂。孟威又站了一站,才向前走去,兩間房間中的簾子,早已被他撕去,他向内探頭一看,只見荀慧仍在没有蚊帳的床上。
孟威一見到荀慧,心頭怦怦亂跳,什麽都忘了,他向前一連跨出了幾步,站到了荀慧的床前。正當他要伸手向荀慧的秀發,輕輕摸去之際,只聽得四面八方,突然响起了無數的斷喝之聲。
孟威陡地一呆,覺出事情不妙時,只覺得眼前陡地一亮,孟威抬頭一看間,只見一人,一手高舉火把,一手空袖飄飄,不是別人,正是小飛龍陶俊!
孟威一見是陶俊,心中又驚又疑,因為他剛才分明聽得陶俊和陸敏修兩人,向外走去的,却不知何時又回到了這裡。
孟威正在吃驚間,只聽得身左,傳來陸敏修十分吃驚的聲言,道:「是孟威!」
接着,更令得孟威心驚肉跳的,是身右傳來了「嘿」地一聲冷笑。
那一下冷笑聲,孟威一聽便認出,那是本莊莊主,刀劍雙絕荀肅的聲音。
孟威幾乎没有勇氣向外看去,正在這時,他又覺得身後,似有兩柄長劍的劍尖,抵住了自己的背心,孟威垂下手來,四面一看,只見除了身前的小飛龍陶俊之外,左有陸敏修,右有荀肅。
他還想轉過頭去看看身後的是甚麽人時,陸敏修已厲聲喝道:「別動,一動便刺死你!」
孟威一聽,果然不敢再動,那是因爲陸敏修手中的長劍,正抵在他的腰眼之上的緣故。而在右邊,荀肅手中的靑冥劍,更發出炫目的靑光,劍尖離孟威的腰際,只有寸許而已。
在那樣的情形之下,孟威只要一亂動,四五柄長劍之中,任何一柄,皆可以立時取他的性命! 孟威哭喪着臉,道:「大爺、莊主、六爺⋯⋯我只不過想來看一看小姐⋯⋯只不過想看一看⋯⋯她⋯⋯」
他講到後來,幾乎哭了起來。
荀肅沉着聲道:「你和誰一起來的?」
孟威道:「沒有誰,就是⋯⋯我一個人。」
荀肅向陸敏修望了一眼,陸敏修道:「剛才躱在蚊帳之後的是你麽?」
孟威道:「是⋯⋯我。」
陸敏修面上現出了極其駭然的神色,道:「那麼,傷了華山雙鳳和屠龍師太的也是你麽?」
孟威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
荀肅厲聲喝道:「將你雙掌攤開來。」
孟威瑟縮地攤開手掌,只見陶俊、陸敏修和荀肅三人,面上的神色,立時爲之一變。
陸敏修一聲怒喝,道:「武林之中,怎容得你這等奸毒之人!」
他話一講完,手中長劍,疾揚了起來,向孟威伸出的雙手手腕,疾削了下來!
陸敏修的那一劍,出手極快,眼看劍氣如虹,孟威的雙手,非被他生生削下不可,但也就在此際,只聽得荀肅一聲斷喝,道:「且慢!」
他手中靑冥劍向上一揚,「叮」地一聲,將陸敏修手中的長劍,削成了兩截。
斷劍落了下來,劍鋒在孟威的左腕擦過,立時出現了一道血痕,鮮血涔涔而下。
孟威在陸敏修一劍削下之際,心中一驚,及至他見荀肅出手,保全了自己的雙手,他仍是木然伸手而立,一動不動。
這時候,他的心情,十分矛盾。世上自然没有甘願失去自己雙手的人。然而此際,孟威已確知自己的手掌,乃是一雙擊人必死的毒掌,他却也當眞希望剛才一劍落下,將他的手掌切去!
只聽得陸敏修道:「師父,殺二師兄的就是他!」
荀肅沉聲道:「我知道,你別多言。」
陸敏修目射怒火,望着孟威。看他的情形,恨不得立時將孟威碎屍萬段,但是旣有荀肅喝阻,陸敏修却也不敢再動手。
孟威轉過頭,向荀肅望去,道:「莊主,你⋯⋯不是在養傷麽?」
陸敏修一聲長笑,道:「我們明知你逃不遠,略使小計,使你以爲這裏已没有人,你便信了,若不是那樣,你怎會回來自投羅網?」
孟威聽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只是怔怔地望着荀慧,道:「我⋯⋯確是只想來⋯⋯看看小姐。」
荀肅靑冥劍向前伸了伸,沉聲道:「將你一雙毒掌,放在頭頂,一動我便立時取你性命!」
荀肅這樣說法,顯是孟威雖在幾柄長劍指押之下,但是他仍對孟威的毒掌,十分害怕。那倒也不是荀肅胆小,要知屠龍師太,以及華山雙鳳等人,在武林中的名頭,都相當響亮,絕不是等閒人物,而一剎那間,便死在孟威的手下,實是不能不令荀肅一想起來,便心驚肉跳。
孟威根本没有反抗的餘地,他依着雙手交疊,放在頭頂上。
荀肅身形一閃,閃到了孟威的背後,孟威覺出背後的「靈台穴」上,塞浸浸地,那分明是被靑冥劍的劍尖,抵住了之故。他只當荀肅要一劍將他刺死,連身子也禁不住微微發起抖來。只聽得荀肅喝道:「走,你一想弄什麽花樣,我立時將你一劍刺死。」
孟威道:「我不敢弄什麽花樣。」
荀肅喝道:「少廢話,走!」
孟威只得向屋外走去,到了門口,他仍不免回過頭來望了荀慧一眼,那一望,荀肅青冥劍的劍尖,立時刺進了分許。
孟威嚇得出了一身冷汗,連忙轉過身來,向前走去,不一會,便出了院子。只聽得荀肅道:「你們不必再跟來了。」
他那句話,自然是對陸敏修、陶俊等人說的。 只聽得陸敏修道:「師父,這人貌似忠厚,寶則奸猾無比,你一個人⋯⋯」
荀肅道:「行了,你們仔細防守,要看實小門。」
陸敏修道:「是。」
荀肅押着孟威,向前走去,孟威聽得陸敏修說他,「貌似忠厚,實則奸猾無比」,心中不住價地苦笑!
出了院子之後,孟威依着荀肅的命令,向前走着,不一會,孟威便已看出,那一條路,野草没徑,十分冷僻,平時絕少人行走,這是通向荀肅絕不准人接近的那堵墻去的。
孟威心中又害怕了起來,心忖難道荀肅顧及身份,不肯在人前殺害自己,却將自己押到這裹來,才害自己的性命麽?他想起自己爲了帮人忙,却無緣無故地惹上了一雙毒掌,又糊裏塗糊地死在這裹,當真想痛哭失聲,好幾次,他想就此停了下來,任由荀肅下手。但是他總希望荀肅會有一念之仁,饒了他一條性命。
他一路上胡思亂想,轉眼之間,已經來到了那堵高墻之前。
孟威剛一在牆前站定,便覺出腰際一麻,已被荀肅點中了穴道,身子向下倒去。當他倒向地上之際,他整個人都凉了。
然而,荀肅却又並不提劍殺他,只是一伸手,將他抓了起來,將他向上,直拋了上去,荀肅一將他拋出,身子也疾拔而起。
他身形拔起,雖在孟威被拋起之後,但勢子却快得多,等他在牆頭上站定之際,孟威的身子,才飛了上來,荀肅一伸手,又已將他抓住,這才身形一聳,向下面躍了下去。
就着星月微光,孟威這才知道,那一圍高牆之中,原來是一個小小的院落。
那院落看來十分精緻,但是却破敗不堪,不知有多少年没有人住了。
孟威心中奇怪,不明白荀肅將自己帶到這裏來作什麽。
荀肅提着他落地之後,並不將他的穴道解開,便向前走去。
一來到屋門前,孟威便聽得荀肅「啊」地一聲驚呼,失聲道:「你已來了?」
孟威被荀肅這句突如其來的話,嚇了一跳,他向前望去,並不見有人。只不過在積麈甚厚的門上,有着一個清晰的手印。那顯然是最近有人到過這裏!
孟威是知道那人是誰的,那是孟烈。他以爲荀肅也知道那是孟烈,心中更加吃驚,暗忖難道孟烈不知好歹,竟可摸了進來麽?他心頭突突亂動,荀肅手一鬆,將他放到地上,一脚將之踏住,手中靑冥劍向前一伸,厲聲道:「不錯,你一條斷臂,還在裏面,九幽刀也在,你持刀出來,我們再來决鬥一番!」
孟威聽了這幾句話,心中又感大惑不解,他知道「九幽刀」是甚麼兵刃。九幽刀一度在他的手中,後來又給那矮老頭搶了去,如今下落不明,何以荀肅竟說九幽刀也在裡面,而「一條斷臂」又是甚麽意思?
孟烈並未曾斷臂,這幾句話,當然不是針對孟烈而說的了。
孟威心中,驚疑不定,而屋内却一點反應也没有。
荀肅冷笑道:「你旣然有本事敢闖荀家莊,何以此際,反倒龜縮不出?難道自認不如了?」 屋中仍是一點反應也没有,荀肅左掌倏地揚起,「轟」地一股掌風過處,那扇門「嘩啦」一聲,便直向内倒了下去。
門向内一倒,將裏面的積麈,盡告揚了起來,好一會才看得淸東西。
本來屋内是還留有孟烈的脚印的,但因爲積鑒揚起,四落了下來,所以那些脚印便看不見了。荀肅一步跨了進去,左手一伸又將孟威提了起來。只見他如臨大敵一樣,向裡面慢慢地走了進去,手中的青冥剑,顫動不已,顯是隨時都可以發出極其厲害的招式來。
孟威到目前爲止,仍是不知道他在鬧些什麽玄虛。
只見他又以劍尖頂開了另一扇門,向内望去,一望之下,全身便震了一震。
孟威跟着向内望去,也不禁一怔。只見在靑冥劍靑源源的光芒照耀之下,地上有許多白骨,那些白骨,在劍光之下看來更是目驚心,十分可怖。
荀肅「呼」地一聲,道:「你分明來了,如何躲起來不敢見人?」
他連講了兩遍,仍是無人回答,荀肅奇道:「難道他又走了?我就在這裏等他!」
荀肅不斷地在自言自語,孟威心中暗忖,那一定是事情十分嚴重了,但不知他要等的是什麽?將自己帶到這裏來,又是爲了什麽?
孟威的心中,十分焦急,他穴道被封時,雙手放在頭上,這時候仍是這個姿勢,荀肅又將他放在地上。地上積塵,厚達寸許,一齊向孟威的鼻孔中讚來,實是苦不堪言。
荀肅一將孟威放了下來,又伸一足,踏住了孟威的胸口,他自己却拉過一張椅子,坐了下来。
孟威知道,以荀肅的武功而論,足上只要一用力,自己的五臟六腑,立時破裂而死,只是不知道他何時才用力而已。
孟威望着荀肅,只見荀肅横劍當胸,戒備得十分,像是有一個極厲害的敵人,隨時可能出現一樣劍上的青光,映在他的脸上,令得他的臉容,看來十分詭異。只見他坐了片刻,眼光在室内每一件蒙塵的東西上掃過,忽然長嘆了一聲。
令得孟威心中大是奇怪的是,荀肅的眼中,竟然潤濕起來。
荀肅來到這裡,如臨大敵,一切全都顯得十分緊張,忽然之間,竟想哭了起來,這豈不是天大的奇事?若是孟威能開口的話,一定忍不住要問問他了。
荀肅伸手,抹了抹眼角,突然站了起來,向前跨出一步,在一隻小几上,取起一樣物事,又坐了下來。他再次坐下之後,並不伸脚踏住孟威的心口,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件物事。
而那件物事上,像是灰麈,孟威看去,只是漆黑的一團而已,也不知他何以望得那樣出神。
荀肅看了好一會,才慢慢地以衣袖抹拭起那種物事來,等到荀肅將那物事上的積塵抹去之際,孟威也看清了那是甚麽。
他幾乎笑出了聲來,因爲引得荀肅如此出神的,絕不是甚麽貴重的東西,而只是一簡陋的,没製成的能發出難聽的「嘎嘎」聲的泥老虎,那是小孩子的玩物,却不知如何會在這間屋中,更不知道何以荀肅會對之這樣愛惜。
荀肅將那隻泥老虎抹拭乾凈,突然一俯身,將那泥老虎在孟威的面前,幌了幾幌,像是在逗孟威玩一樣,弄得孟威的心中,啼笑皆非。
荀肅並没有幌了多久,又直身坐了起來,並又伸足將孟威的心口踏住,仰天長嘆一聲,道:「我一直守着答應你的諾言,我一直守着!」」
那兩句話,孟威聽來,更是莫名其妙!
荀肅講完,又長嘆一聲,這一次,他才嘆了半聲,便突然停止。而孟威也聽到了院子中有人輕輕落地的聲音。孟威只見荀肅手臂一揚,靑冥劍的劍尖,指向外面。也就在那一瞬間,人影一閃,門口已多了一人。
那人的來勢極快,在門口一站,又向前走了幾步,孟威早已看出,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見過許多次的那個黑衣斷臂人,令得荀慧至今昏睡不醒的正是他!那黑衣斷臂人仍蒙着面,他在離荀肅五六尺處站定,向荀肅望了過來。
荀肅道:「來了麼?我早知你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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