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囘:生死一線
在鐵門之上,一幅横區,上面寫着「練武堂」三個血也似紅的大字。
荀肅來到了門前,一伸手,鐵門便應手而開,孟威和孟烈兩人,只知道莊中有練武堂,但是却從來也未曾來過。
這時候,鐵門一開,兩人定睛看去。
首先映入眼中的,便是一排寒光閃閃的長劍!
那一排長劍,共有七柄,握在六個男子、一個少女的手上。那七人一字排開,見了荀肅,立即躬身行禮,同時,人人以奇怪的眼光,望着荀肅身後,孟威和孟烈兩個人。
那少女自然便是荀肅的獨生愛女荀慧,她奉了父親的命令,將她師兄六個,一起召集在練武堂上,七人只知道事情十分嚴重,但是究竟是為了什麼事,七人却是一點也不知道。
這時,七人見進練武堂來的,不僅是荀肅一人,而且還有孟威、孟烈這兩個小馬伕,心中却不禁奇怪到了極點。
荀家莊上,馬夫足有十七八人,即使是在馬伕之中,孟威孟烈兩人,也是卑敬不足道的,何以荀肅竟會將他們兩人,帶入了練武堂中?
七人互望了一眼,都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只見荀肅嚴厲的眼光,四面一掃,一聲不出,大踏步地走向正中,交椅之上,坐了下來。
這時候,孟威和孟烈兩人,仍是站在門口,不敢妄動一步。孟烈雖然曾經有過不少幻想,幻想自己已經成了一等一的高手。受盡武林中人的崇敬。但是事實上,他却只是一個小馬伕,像這個練武堂那樣,莊嚴肅穆的地方,他却是從來也未曾到過。
他縱使膽大,到了這時候,也不免慌了手脚,至於孟威,更是手足無措了。
荀肅坐定之後,才一伸手,道:「你們兩人,站在右邊!」
孟烈心中,竭力地提醒着自己,這些人没有什麽了不起,自己的武功,在他們之上,一定可以勝得過他們的!他一面拼命鎭定自己,一面道:「那一位出來賜敎?」
他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乾澀無比,和平時判若兩人!
只聽得七人之中,一個大個子「哈哈」一笑,挺劍而出,道:「連劍都抓不穩,也敢出言挑戰麽?」他一面說,一面「刷」地一聲,一劍斜削而至,孟烈雖然没有應敵的經驗,慌忙揚劍去格,然而,那大個子手腕一轉,長劍一圈一絞!
只聽得「錚」地一下金鐵交鳴之聲過處,孟烈只覺到手中一緊,他那柄長劍,已經被對方絞脫,「噹啷」一聲,跌在地上!那大個子立即趨前一步,劍尖一伸,已經抵住了五烈的胸口!孟烈面色慘白,望了望那大個子。
他自然認得,是荀莊主的三弟子,鉄金剛范天雲,脾氣最是暴烈,孟烈自小便吃過他不少苦頭,本來,他可以趁此機㑹來報仇的,但是如今,他一上來,便被范天雲絞脫了長剑,而且,范天雲的劍尖,已經抵住了他的胸口!
孟烈急速地喘着氣,面色慘白。在一旁的孟威張大了口,看他的樣子,像是想叫喚,但是却因爲嚇得呆了,而叫不出來。
范天雲得意洋洋,揚起了頭來,望着荀肅,叫道:「師父!」
他的意思,十分明顯,那便是他一招之間,便已經將孟烈制服,在請示荀肅,應當如何處理。荀肅呆了一呆,沉聲道:「格殺勿論!」
范天雲應聲道:「好!」他一言甫畢,手腕向前一伸,一劍便待向前,刺了出去。然而,也就在此際,他陡地覺得右手脈門,麻了一麻!
原來,他在講話之際,一直只是眼望着荀肅,對於身前的孟烈,連眼角兒也不曾望上一下。
本來,范天雲這樣做,原是犯了對敵的大忌的。然而范天雲根本未曾將孟烈放在心上,他在一招之間,便絞脫了對方的長劍。
而且還以劍尖抵住了對方的胸口,心中暗忖:這又何消防備。
然而,孟烈一上來便失了兵刃,却並不是因爲武功不如,而是他根本没有臨敵經驗,因而心中發慌之故。他一被范天雲制住,自分必死,到了這個時候,他心中反倒定了下来。
是以,就在范天雲和荀肅對話的那一剩間,他吸一口氣,胸口凹陷寸許,身子迅連一轉,轉到了范天雲的身側!
在范天雲以爲孟烈還在他的前面,待要一劍刺出,結果孟烈的性命之際,孟烈中指弾出,已經弾中了他右手脈門!這一下,孟烈志在必得,全力以赴,范天雲却是大感意外,脈門一麻,五指不自由主,鬆了一鬆,那柄長劍,也立即跌在地上!范天雲這才知道不妙,立即轉過身子來。
然而,當他轉過身來之際,孟烈早已一脚飛出,那一脚,正中在范天雲的跨下。范天雲一聲怪叫,身形偏僂,向後倒去,孟烈身形一矮,一伸手,抄起了剛才落地的長劍,一個箭步,趕向前去,手腕抖處,一劍已直刺而出!
范天雲被孟烈踢出,身子尚未站穩,明明聽得劍氣嗤然,但是却無力相避!
電光石火之間,只見劍光一閃,血柱迸現,孟烈面色蒼白,向後退出,范天雲身子猛地挺直,在他身子挺直之際,人人可見他頸際,胸口,兩處傷口,血如泉湧,而他喉間,「咯咯」有聲,「砰」地一聲,跌倒在地,立時死於非命!
從荀肅沉聲叫出「格殺勿論」四字到范天雲墮地慘死,這其間,孟烈的動作,快疾無倫,兎起鶻落,當眞只不過是一貶眼間的事!
而當范天雲身子,直挺挺地倘在地上,兩處傷口,鮮血仍汨汨湧出之際,練武堂中,所有的人,連荀肅和孟烈兩人在内,全都呆了!
荀肅的身子,微微向前俯着,望定了地上的范天雲,一聲不出。
其餘衆人,除了孟威,面色灰敗,身子不住發抖之外,盡皆呆若木鷄。
而孟烈也想不到自己趕向前去的一劍,竟會將平日神氣活現,作威作福的范天雲刺死!他心中,也是害怕到了極點!因爲他雖然不怕荀肅的弟子,但荀肅本人,如果出手,那他也是萬無生理!
一時之間,練武堂中,靜到了極點,只有范天雲屍身上的傷口,發出輕微的「拍拍」之聲,那是鮮血湧出時的聲音。
好一會,才見荀肅坐直了身子,道:「你們看到了没有?」出乎意料之外,他的聲音,竟顯得十分平靜!
在荀肅的七個徒弟之中,老五戚龍,和范天雲的感情最好,這時候,他從驚懼之中,驚醒過來,大聲道:「師父,就這様算了不成?」
荀肅衣袖向下一揮,一股動風,匝地而生,將范天雲的身子,捲出了丈餘開外,當中的那塊空地,雖然血流滿地,但却又空了出來。
荀肅將范天雲的屍體捲出之後,才道:「孟烈人還在,自然不這樣就算!」
戚龍一聲怒吼,大踏步搶了出來。這時,孟烈也從驚惶之中,回復了神智,他一見戚龍雙眼之中,殺機畢露,向自己走了過來,連忙横劍當胸,後退了一步。
戚龍大踏步地來到了他的面前,一聲斷喝,道:「好小子,竟敢來荀家莊臥底麽?」
他不知道孟烈的武功,全是偷偷學來的,只當他是別派中人,前來荀家莊臥底的。
孟烈也不與他多争辯,一見他來到了近前,橫劍待攻之際,心念乱轉,想起戚龍並不會使龍翔劍法的最後三招,因此,他眞氣運轉間,陡然發難!
只見劍光霍霍之中,他一連三招,「龍翔九天」、「一麟半爪」、「盤龍蒸雲」正是龍翔劍法的最後三招,「連鎖三龍」!
他生性極其聰明,這最後三招的練成,尚在孟威之前,這時一使出,只見劍光霍霍,劍影如山,已將戚龍全身罩住!戚龍雖然看到三師兄范天雲死在孟烈的手下,但是他無論如何,料不到對方竟會使出本門絕學,龍翔劍法中的最後三招!
他自己一招「横龍渡江」,尙未使出,全身已被劍光罩住。
而且,在那瞬間,他還認出對方所使的,乃是龍翔劍法的最後三招,他雖然未曾學會這三招,但是這三招的威力,他却是知道的,刹時之間,他心中的吃驚,實是難以形容,失聲叫道:「龍翔劍⋯⋯」
他下面一個「法」字,尚未出口,孟烈的三招,已然使老。
只見劍光一緊,劍氣不絕間,孟烈身形陡凝,抽身後退,而戚龍身上,已滿是傷痕,幾乎成了一個血人!
他勉力向前,衝出了兩步,終於「砰」地一聲,跌倒在地!在他倒地之後,雖然還可以聽得他在不斷地喘氣,但是練武堂中,却是人人都可以看得出了,果然,戚龍大聲喘了幾口氣息便弱了下去。
練武堂中雖然静至了極點,但是戚龍的氣息,也終於微弱至聽不到了。
孟烈心跳得十分激烈,他的面色也益發蒼白。
雖然他已連勝了兩塲,荀肅的兩個得意弟子,也死在他的劍下。但是孟烈却知道自己越是得勝,禍便闖得越是大!
他回頭向孟威看去,只見孟威倚在兵刃架上,面無人色,眼中的神色,顯得他心中慌亂之極,他見到弟弟向他望來,想要苦笑一下,但是却連苦笑的氣力都没有了!
練武堂中,又靜了片刻,才見荀肅的大弟子,飛龍手陶俊,向前踏出了一步,道:「師父!」
荀肅「嗯」地一聲,算是答應。
陶俊向孟烈望了一眼,又道:「師父,這人使的,是本門龍翔劍法!」
荀肅的聲音,却出乎意料之外的平淡,道:「是,他們弟兄兩人,偷藝三載,已得龍翔劍法之精了!」
飛龍手陶俊面色赤紫,道:「只怕未必,師父,偷藝理當嚴懲才是。」
荀肅道:「不錯,但是我却網開一面,給他們兩人以一機㑹,只要他們能勝得過你們所有的人,我便准他們離開荀家莊!」
荀肅這句話一出口,不但陶俊的面色更其難着,其餘幾人,也是脹紅了臉!因為,若是被孟烈勝了的話,不要說難以在他的劍下求生,卽使僥倖不死,以後荀家莊的弟子,還能在江湖上行走麽?就算荀肅本人的聲名,也必然大受损害,他們實是不明白自己的師父,為什麽要如此做!
飛龍手陶俊狠狠向孟烈瞪了一眼,身形隨之一轉,已和孟烈正面相對,劍尖向地,喝道:「你進招吧!」
他乃是荀肅的大弟子,在武林之中,也頗有地位。雖然他剛才孟烈連傷兩人,武功不在他之下,但是架子却仍是要擺的。
孟烈一連勝了兩塲,逼出了飛龍手陶俊來,他心中也不禁駭然。
固然他也知道陶俊未曾練成最後的三招,但是陶俊闡蕩江湖有年,臨敵經驗,何等豐富,再加上他早年無意之中,濟了一個異人之急,那異人曾授他三招「飛龍掌法」,他飛龍手的外號,也是因此而來。
孟烈未曾見陶俊練過那三招掌法,其中深淺如何,也不知道,但是可以想知,那一定是一門十分了得的功夫。
是以陶俊鋭利的目光才一住了他的身子,他心中便不禁發慌,待到陶俊令他發招,他呆了一呆,竭力鎮定身形,手腕一翻「刷」地一剑,向前平平遞出。
這一劍,乃是龍翔劍法第七招「龍游淺水」,那一招,守多於攻,是在不知敵人深淺之際使出,以識對方底細的。
飛龍手陶俊,乃是何等樣人物,他一見孟烈使出了這一招,便知道孟烈心中害怕,他氣納丹田,陡地發出了暴雷也似一聲怒喝!
那練武堂四面並不通風,聲音傳不出去,陶俊的那一聲陡喝,又是存心嚇窒孟烈的,傾全力而發,更是聲如霹靂,驚人之極。
孟烈的那一劍,剛到一半,陶俊的呼喝聲便已發出,孟烈陡地一呆,在片刻之間那一劍旣不向前刺出,也不及撇招迴劍,竟僵了一僵!
雖然那一僵,只不過是電光石火,一瞬間的事,但陶俊却已趁此機會,抖起長劍,連攻了三劍,那三劍,分攻孟烈上中下三盤,劍法之純熟,在孟烈之上,孟烈心中大驚,連忙要躱避時,緊密之極的劍光,已經將他的全身,盡皆罩往。
孟烈一見自己已被陶俊的劍光罩住,將心一橫,一聲怪叫,竟不顧死活,長劍在對方的劍影之中,疾刺而出,一招「龍角聳天」,直刺陶俊的胸口!
他這種打法,乃是拼着自己中上敵人的三劍,也要刺上敵人一劍的拼命打法!
陶俊雖然知道自己劍法一緊,孟烈必然要身受重創。但是,他聽出孟烈一劍的來勢,也極其凌厲,自己只怕要和他兩敗俱傷!陶俊的心中,孟烈始終只是一個小馬伕。
他覺得以自己的身份,去和一個小馬伕兩敗俱傷,十分不值。
因之,就在孟烈一劍疾刺而出之際,他手腕轉動,也已收回劍來。他雖然收劍得快,但第一招已經使老,孟烈在全然不曾保護自己的情形下,自然難以避得開這一劍!
刹時之間,孟烈只覺得自己左頰之上一凉,左眼已爲鮮血所濛,他並不知道自己面上的傷勢怎樣,而他緊急的心情,使得他根本不覺得疼痛!
也就在孟烈的面上,被長劍劃中,血流滿面之際,陶俊長劍迴轉,「錚」地一聲,已碰在孟烈的長劍之上。那一碰,將孟烈的長劍,蕩開了一尺去,陶俊一見這等情形,自己已勝券在握,「哈哈」一笑,身形斜轉,來到了孟烈的左側。
他剛才那一剑,劍尖在孟烈的左頰,自左眼角起,直到口角爲止,劃成了一條極長的傷痕,鮮血狂湧,孟烈的左眼,已為鮮血糊住,陶俊一轉到了他的左邊,他根本看不出來,他只是覺出眼前一閃,人已不見,料到陶俊已到了他的左側,他身子强生生地一扭。
當他身形一扭之際,恰是陶俊一劍刺出之時,由於他身形一扭,陶俊的一剑陡地刺空,劍鋒恰在他的腰際掠過。
劍鋒過處,將孟烈腰帶削斷,而孟烈也在此際,一招「龍翔九天」,已然使出。
那一招,乃是「連鎖三龍」三招之中最其精奥的招數,陶俊又恰在佔上風之餘,不免大意了些,一剑刺空,並不立即抽身後退,竟想就勢手腕再轉,改招去削孟烈的胸口。
這一來,他一條右臂,伸在外面,没有縮回來。孟烈那一招「龍翔九天」,陡地使出,陶俊看出不妙,再想要抽劍後退時,哪裏還來得及?他身子才斜了一斜,孟烈的長劍如虹,已然削到!
電光石火之間,只見兩人的身形,迅卽由合而分,夾雜着陶俊的一聲慘叫,只見陶俊的身形踉蹌,蹭蹭蹭地向後退出,直退到牆上,方始倚牆站定,然而,他才一站定,又是一聲慘叫,仰天一交,便自跌倒在地!
原來,剛才在孟烈劍法一緊之際,他的一條右臂,抽之不及,竟被孟烈的長剑,自肩斷了下來。
斷臂雖然跌在地上,但是斷臂上的五指,却仍然緊緊地握着長劍!
陶俊勉力退出幾步,得保不死,但是却也痛極昏了過去。
立時有荀肅兩名弟子,將陶俊扶了起來,爲他止血封穴,陶俊面白如紙,半載一年之後,他縱使能够將息好身子,也終身是個残廢之人了!
孟烈在陶俊退出之後,一直呆呆地站着,直到陶俊被人止住了血,扶了出去,他才伸手向自己的左頰摸去,他左頰上的血,已經凝結得極厚,他伸手一摸,摸了一手的血塊!
在那樣的情形之下,他根本不及去包紮傷口,扶陶俊出去的兩人,立即又回到了練武堂來,孟烈心知惡鬥還方興未艾!
那兩人一進來之後,便叫道:「師父!」
可是却聽不到荀肅的反應。孟烈心中也大是奇怪,心想自己傷了他的大弟子,不知他怒成了怎樣了?他轉過頭,向荀肅看去。這時候,孟烈已經覺出左頰之上,火燒也似的劇痛,不斷地陣陣傳來,而左眼則仍然爲血所迷,看不清楚東西。他只以右眼,向荀肅望去,一看之下,孟烈便是一呆。
只見荀肅仍是坐在石椅子上,但是上身却微微向前,俯出尺許。
他的眼光,不望向任何人,却只望着地上,他所看的,只是地上,陶俊被孟烈削下來,五指尚握着長剑的那一條断臂。可是,他面上却又絕無怒容,而是十分驚駭的神色。孟烈心中,自是莫明其妙,因爲「刀劍雙絕」荀肅,半生江湖,什麽樣的大陣仗未曾見過,自然不應該看到一條斷臂,便爾大驚小怪。
但這時,荀肅面上莊嚴的神情,却已一掃而光,眼光發呆,他的面容,乃是孟烈從來也未曾見過的恐懼之容!孟烈吸了一口氣,不再去看荀肅,面向着並肩而立的荀慧等四人。
也就在此際,只聽得練武堂外,响起了一陣脚步聲,同時,一個清越响亮的聲音,傳了進來,道:「師父,弟子陸敏修回來了!」
那聲音傳進了練武堂中,才令得荀肅,陡地如夢初醒一樣,猛地抬起頭來。
在他抬起頭來的那一瞬間,他面上還帶着那種異樣的恐懼之容。
但是轉眼間,他的面容,便已恢復了原來的神色,只聽得他道:「進來!」他一面說,一面陡地翻手一掌,向地上的那條斷臂掃出,只聽得「轟」然掌風過處,那條斷臂,被掃出了丈許開外,撞在墻上。
而荀肅的那一掌之力,當眞强到了極點!那條斷臂,撞到了牆上,「卜」地一聲響,竟然成了血肉糢糊的一團,那柄長劍,也「拍」地一聲,斷成了兩截。
就在血肉迸濺之間,練武堂口,人影一閃,一個人疾掠了進來。
那人才一進來,便聽得荀慧叫道:「六師哥!」
那人連忙應道:「師妹!我已經遇到了大師哥,什麼都知道了!」他一面說,一面便停了下來,他才一停,孟烈便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出了幾步。
在孟烈未曾進入練武堂之前,他心中便在暗自慶欣,幸而荀肅的六弟子陸敏修不在。因為陸敏修是會全套龍翔劍法的,而且,七名弟子之中,武功也是以陸敏修爲最高。
但是如今,陸敏修却恰好在這時,趕了回來!
他退出了幾步,已來到了孟威的身前。孟威低聲叫道:「兄弟⋯⋯」
孟烈並不出聲,左手向後伸去,他向後伸出的手,立即被孟威緊緊握住,兩兄弟都出力地握着對方的手,直到手指握痛,這是他們唯一的依靠,只有他們雙手緊緊地握在一齊之際,他們心中的害怕,才會略為減輕一些。
他們弟兄兩人,一齊向陸敏修望去。只見陸敏修顯然是才從遠道回來,未曾休息過,便一直向練武堂而來了。他面上,還是滿面風塵。然而儘是滿面風麈,却也掩不住他豐神俊朗的儀態。他雙目之中,神光灼灼,望定了孟烈和孟威兩人,嘴角帶着十分不屑的微笑,道:「你們兩人,原來也偷學會了龍翔劍法麽?當眞難得!」
孟威怯聲道:「六爺⋯⋯」
但是,他才叫了一聲,孟烈已叱道:「住口⋯⋯」
他一面叱住了孟威,一面胸口起伏,雙目之中,也是異光四射,望定了陸敏修。
陸敏修是除了荀肅之外,在荀家莊中,最得人崇敬的一人。人們崇敬荀肅,還帶着畏懼的成份,但是對陸敏修,却是心服口服。
然而,在荀家莊中,不自今日始,也早已有着一個例外。
那個例外的人,就是孟烈。陸敏修不論走到哪裡,總有人跟着,他的話,永遠有人答應着「是」字,他的服飾,永遠是那樣光鮮奪目,他的一舉一動,都似乎是高人一等。
這一切,都曾經令得孟烈在暗中妬嫉得發狂,孟烈曾經不止一次,做夢時發現自己忽然變成了陸敏修,和陸敏修一樣,受人注目讚揚。但是夢醒了之後,他却仍然是在馬棚的乾草之上的小馬伕!
在陸敏修剛一進練武堂之際,孟烈心中的確十分害怕,但是,當陸敏修口角上浮起那高傲的微笑,純然以主人的身份在講話之際,孟烈心中的妒火,便已熊熊地燃燒了起來。
他感到自己以前所做的夢,並不是不可能實現的,只要這時候,可以勝得過陸敏修,那麽,陸敏修的一切,化爲烏有,他便可以和陸敏修一樣,受人注意,陸敏修不再是髙貴的少年俠士,他也不再是卑賤不足道的小馬伕了!
他和陸敏修兩人,相隔丈餘,互望了片刻。
陸敏修又是一聲冷笑,道:「好,看看你偷學來的工夫,究竟如何?」
孟烈尖聲道:「你三個師兄,已經領教過了!」
他還是第一次對陸敏修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剎時間,他感到至少已經和陸敏修是處於同等地位了,他心中不禁感到了一陣快意。
陸敏修伸手按在劍柄之上,道:「你左頰已然受傷,我讓你三招,以免佔你的便宜!」
陸敏修話才出口,便聽得荀肅道:「敏修,不可大意,若有失閃,我怎向你父親交代?」
陸敏修道:「我爹將我送到荀家莊來,自然一切聽憑師父,生死之事,他是絕不會有一句閑話的了!」
陸敏修的父親乃是荀肅的至交,湘西大俠金鷹陸達,這是荀家莊中人人皆知的事,陸敏修得荀肅的特別另外相看,這也是原因之一。陸敏修肯讓孟烈三劍,這本來是孟烈取勝的一個絕好機會!
但是,孟烈却絕不願意給陸敏修有甚麽優越的感覺,他寕願死在陸敏修的劍下,也不願接受陸敏修任何相讓——顯然是看不起他的相讓!
當下,他一聲冷笑,道:「姓陸的,你遠來疲倦,若要讓的話,我倒可以讓你三招。」
陸敏修聽得孟烈這樣說法,心中也不禁覺得十分奇怪。他和孟威孟烈兩人,當然是十分熟悉的,而在他的印象之中,孟威爲人,誠毅木訥,是個老實人,而孟烈則不喜歡和人講話,看來似是十分孤獨。他却未曾想到,忽然之間,孟烈會連勝了他的三個師兄,而且對他,也這樣無禮!
陸敏修冷冷一笑,道:「你不要我相讓,那可是你自己吃虧!」
他一面說,一面手腕一抖,「鏘」地一聲響,腰際的佩劍,已然出鞘,他拔劍出鞘之勢,便顯得他與衆不同,只見如劍在半空之中,劃了一個半圓,霍然有聲,劍氣森森!
孟烈一見陸敏修已拔劍在手,左手一摔,摔脫了孟威的手。
孟威低聲道:「兄弟,這一塲讓我來吧,六爺或許會對我手下留情的。」
孟烈則恍若未聞,向前一連踏出了三步。
就在此際,只聽得荀慧忽然叫道:「六師哥,且慢動手!」
陸敏修連忙身形閃動,向後退去,道:「師妹,什麽事?」
只見荀慧棄了手中的長劍,一抖手,在腰際拔出了另一柄寶剣来。那柄剣才一出手,青濛濛的光華,便照映得她俏麗的面容,英氣勃勃,只聽得她道:「六師哥,這柄青冥劍,借你作除奸之用!」
孟烈一見荀慧忽然掣了青冥劍在手,已經知道不妙,荀慧的話一出口,他更是心頭亂跳。陸敏修淡然一笑,道:「收拾這樣狂妄的小子,何勞青冥寶——」
陸敏修的話未曾講完,孟烈陡地一聲大叫,長劍揚起,人向前撲出,已經如同旋風也似,突然之際,連人帶劍,一齊向荀慧攻去!
孟烈的這一擊,乃是全力以赴,拼命的一擊!
因爲,他要和陸敏修動手,本來就没有必勝的把握,如果陸敏修再以青冥劍來迎敵的話,那麽孟烈實是有敗無勝!
是以,他才想出其不意,撲向荀慧,能將青冥劍搶過來,自然最好,要不然,也刺上荀慧幾劍出出氣!那一劍之中,實是還充滿了怨毒之情,去勢之快,實是令人措手不及,陸敏修急挽長劍,迎了上去,但却已慢了一步,只見人影閃動間,荀慧一聲驚呼,眼看荀慧全身,已被孟烈劍光罩住,她手中雖然持着青冥寶劍,然在急切之間,却又不知還手!
一時之間,呼吸之聲不絕,連孟威也叫道:「兄弟,不可下手!」
然則,劍已發出,勢子何等之疾,眼看荀慧非傷在這一劍之下不可,只見荀肅身子,向前陡地一俯。他本來是坐在太師椅上的,就在向前一俯之前,雙臂一張,整個身子,已如同一頭怪鳥一樣,陡地向前撲出,撲出之際所帶去的那股勁風,令得孟烈身子,突然向前,跌出了半步。
一劍之發,如果没有身形步法相配合,那麽劍法便會凌亂不堪。
孟烈的下盤爲荀肅撲向前來的力道所衝,一個不整,劍法便亂,有了破綻,荀慧究竟也是名家之女,立即一劍反迎,削了上去,青冥劍幻成了一道青虹,只聽得「噹」地一聲響,孟烈手中的長劍,已被削斷了。
而也就在這時,荀肅也已趕到了孟烈的背後。
荀肅右手一伸,便已抓住了孟烈的後背心。他的大姆指,則抓在孟烈的「靈台穴」上,孟烈只覺得全身發軟,不由自主,被荀肅夾背心提了起來,雙足離地,連挣扎的力道都没有。
荀肅一將孟烈提了起來,左手一伸,已雙手將孟烈手中的斷劍奪過,擲在地上。孟烈不知道荀肅將要如何對付自己,他心中又驚又怒,大叫道:「原來你也要和我動手的,那何不早說?」
荀肅「哼」地一聲,道:「你爲何隨便偷襲?」
孟烈叫道:「你講明七人之中,任由我找敵手,如今我要找你女兒動手,你便不許,便要反悔了麽?」
荀肅的面色鐵青,呆了片刻,才道:「慧兒,你聽到了没有?」
荀慧剛才幾乎喪生在孟烈的一劍之下,她平日雖也習武,但是她七個師兄,莫不讓她幾分,在練武過招之際,都蓄力不發,她幾時見過那麽狠辣的攻勢?心中餘悸猶在,一聽得父親如此問自己,才猛地一凛,道:「爹,我聽到了!」
荀肅道:「那就好!」
他一言甫畢,手一鬆,孟烈已穩穩地站在地上,而他却已向後,退了開去,回到了交椅之上。
孟烈略鬆了一口氣,他因為手中没有了長劍,連忙向旁閃開,在兵刅架上,又取了一柄長劍在手。剛才,他和陸敏修兩人,劍拔弩張,立卽便要動起手來,但倏忽之間,形勢又起了變化,變成他要和荀慧動手了!
他一握了長劍在手,雙眼便緊瞪在荀慧的身上。荀慧從來也未曾和人正式交過手,雖然她手中持着青冥寶劍,她心中也不免害怕。
孟烈早已看穿了荀慧的心情,身形挪動,向前連踏三步,只聽得陸敏修道:「師妹,你寶劍在手,何必害怕——」
陸敏修話才講完,孟烈早已越陣出手,他一出手,便是龍翔劍法之中的最後三招,劍光霍霍,連人帶劍,像是一隻極大的光環一樣,向前滾出。
荀慧一見孟烈的手勢,如此之猛,便慌了手脚,青冥劍揚了起來,蕩出一片光牆,將前面盡皆護住。孟烈剛才連攻三人,臨塲之際,都是他心中怯塲,這時,臨到荀慧害怕,他胆氣爲之大壯,出手之際,更是揮洒自如,一見荀慧護住了身前,便立即身形一轉,轉到了荀慧的身側。
他在身形轉動之際,劍招却是不變,及至他轉到了荀慧的身側,荀慧見眼前人影一閃,敵人已然不見,更是大吃一驚。
百忙之中,她仗着手中青冥劍十分鋒銳,料定孟烈不敢與自己硬执,因此左足提起,右足支地,身形猛地一轉,青冥劍也隨卽掄出,這一招,叫着「龍旋乾坤」,青冥劍蕩出的青虹,徑逹丈許,人所難近。
但是孟烈,一轉到荀慧的身邊,未及發招,便看到荀慧的左足,提了起來。
他偷藝三載,對於「龍翔劍法」的招數,早已了然於胸,一見荀慧提足,便知道荀慧要以那一招「龍旋乾坤」將自己逼開去。
也就在那刹間,他已有了主意,身形陡地一矮,竟不向外退避,荀慧青冥揮處,青濛濛的光華,緊貼着他的頭頂掠過,而他則已覷得眞切,劍尖一挑,挑向荀慧右手脈門。
他這一劍,自下而上使出,去勢極快,荀慧又只當自己一劍蕩出,孟烈非被逼退不可,未曾料到她早被孟烈制了先機,那里防到在自己的劍虹之下,會有人攻了上來?
電光石火之間,孟烈的劍光,已經劃在她的脈門之上,那一劍,要不是孟烈顧到,若是傷得荀慧太重,荀肅萬萬不會放過自己的話,當眞可以將荀慧的左手,齊腕削下!
荀慧只覺得一招未曾使老,脈門便陡地一麻,五指不由自主一鬆,青冥劍已落在地上。孟烈身形暴長,一抬脚,已將青冥劍踏住,同時,長劍陡展,已向荀慧胸前,疾刺而出!
荀慧在青冥劍脫手之後,整個人都驚得呆了。
孟烈的那一劍,本來只是想將她逼出去,但是荀慧却全然不知退避,眼看孟烈長劍,將要穿心而過,突然聽得孟威大叫一聲,道:「住手!」
孟威一面叫,一面飛撲了過來!
孟威自從進入練武堂之後,一直瑟縮在一隅,連動彈一下的勇氣也没有。
但這時摸向前,來的勢子,却是快極!他才一撲到,手一推,將還站着發呆的荀慧,推得向外跌出了一步,他便站在剛才荀慧所在的位置上,孟烈大吃一驚,連忙硬生生地收住了那一剑的去勢,劍光仍不免刺入了孟威胸中分餘,孟烈大驚失色,道:「哥哥,你怎麽了?」
孟威道:「我不碍事!」
這時候,荀肅爲了身份,顧及諾言,雖然看見愛女身危,也不便出手,而其餘幾人,連陸敏修在内,一見荀慧危急,驚得呆了,只是大聲呼喝,竟没有一人,來得及出手,直到孟威孟烈兩人,講了兩句話,他們才驚醒過來。
只見荀慧一個轉身,向荀肅撲去,撲到荀肅面前,面如死灰,想是驚駭過度,竟「哇」地一聲,哭了起來。而此際,陸敏修一擺長劍,便向孟烈趕來。
然而,他只踏出了一步,便陡地站住。
原來,就在他跨出一步之際,孟烈足尖一挑,已將踏在脚下的青冥寶劍,挑了起來,接在手中。孟烈一握了青冥劍在手,陸敏修雖知孟烈的武功可能在自己之下,却也不敢再向前去!
孟烈一見自己居然將陸敏修懾住,乃是他夢想了不知多久的事,心中不禁得意之極,也忘了頰上的奇痛,哈哈的大笑起來。
這時,他連經激戰,頭髮早已披散,而面上凝血斑斑,發出的笑聲,又十分異特,眞是令人目驚心,陸敏修非但不敢再向前來,而倒向後緩退出了一步,叫道:「師父!」
孟烈笑聲陡起,出聲道:「叫多幾聲啊,你們這班没有用的東西,只知道叫師父,叫爹,你們自己,有什麽本事在?」
陸敏修給孟烈罵得俊臉發青,忍不住要衝向前去動手,但就在此際,只聽得荀肅沉聲道:「孟威,孟烈」。兩人轉過身去,荀肅的眼睛並不望向他們,只是道:「你們放下青冥劍,離莊去吧!」
孟威一聽,心中的高興,實是難以形容,連忙道:「多謝莊主開恩。」
但孟烈却仍然提劍而立,一聲不出。
他夢想握一握青冥劍,也不止一天了。這時候,他已經握定了青冥劍,而且,也感到了手握青冥劍的威力,再要他將劍放下來,他心中自是不願意到了極點!
荀肅的聲音又喝了起來,道:「將劍放下,你們離莊去吧!」
這一次,他的聲音,已經比上次提高了許多。而孟烈則仍是不出聲,也没有將劍放下來的意思。
孟威急忙道:「兄弟,你聽到莊主的話了没有?将劍放下,我門叩謝莊主的恩典,快快走吧!」孟威實是想不到自己還可以活着離開荀家莊,他是心中滿足之極了。
孟烈揚了揚頭,道:「劍是我憑本事奪來的,爲什麽要留下?」
孟威急道:「兄弟,咱們能够留下性命,已是上上大吉之事,你怎麽還有奢求?」
孟烈緊緊地握着那柄青冥寶劍,不肯鬆手。
他聽得許多武林中人說起過,這柄青冥寶劍,乃是削金斷玉的寶劍,他不知想要握一握那寶劍,想了多少次了,這時要他放下來,實是難事。
孟威見孟烈不出聲,雙腿一曲,便準備向孟烈跪了下來,但是,正在此時,只聽得荀肅沉聲道:「你們兩人偷藝一事,由於你們已經得勝,我言出如山,自然由你們出莊去,不再多言,但你如不肯留下此劍,那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荀肅的話,意思實是十分明顯,那就是說:「如果孟烈不肯留下青冥寶劍,那麽他自己出手來對付孟烈,也不算是違背了諾言。」孟烈聽得荀肅這樣說法,緩緩地轉身過去,望定了荀肅。
這時候,他面上的傷口,血已凝固了,緊巴巴地,十分難受,而疼痛也早已麻木。他自己自然看不到自己面上血跡斑駁的樣子是如何可怕。
荀肅坐着不動,在等着孟烈的回答。
孟烈心中在想着,荀肅在武林中的地位,如此之高,他的武功,自然遠在自己之上。但是自己此際,已有青冥寶劍在手,能不能使着寶劍,而勝過荀肅呢?
他一想及此,心頭便狂跳起來。
因爲如果他眞的能够勝過荀肅的話,那麽,不但青冥寶劍,可以名正言順地爲他所有,而且這件事情也必然轟動整個武林,使得他在一夜之間,成爲人人皆知的人物!
他在想及那些事的同時,當然也曾想及,如果他不是荀肅敵手的話,那麽一切都完了,他絕對不能活着出練武堂了!
在他和荀肅兩人,默然相對之際,只聽得陸敏修朗聲叫道:「師父——」
荀肅一揮手,道:「你不必說了,他有青冥寶劍在手,你不必去自討没趣了。」
陸敏修俊臉脹得通紅,斜睨着孟烈。看他的情形,分明是心中不服,但是荀肅的話,他却又不敢不從!
荀肅講到此處,頓了一頓,又冷笑了一聲,道:「但是他以爲仗着青冥寶劍,竟可以和我走上幾招的話那實是打錯算盤了!」
孟烈一聽得荀肅的話,心中便大吃了一驚。
因爲荀肅所說的,正是他所想的。
他盡力回想着平時見過的荀肅的武功,連剛才荀肅一展衣袖,將范天雲的屍首捲出一事,都不放過,他想來想去,都覺得自己雖有青冥寶劍在手,但是却也難以和荀肅過上三招!
看來,要得到青冥寶劍的話,還要以後再找機會了!
他嘆了一口氣,手臂猛地向下一揮,五指一鬆,只聽得「錚」地一聲响,那把青冥寶劍,插入了地上所鋪的青磚之中,直没至柄。
孟威見他終於將青冥劍放了下來,心中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他說道:「兄弟,咱們快走!」
孟烈仍然無限留戀地對青冥劍的劍柄,看了一眼,才和孟威兩人,一起向外走去。
他們兩人,一來到了練武堂門口,便聽得荀肅厲聲道:「且慢!」
孟威又不禁面上變色,孟烈則立即轉過頭來,道:「想反悔麽?」
荀肅發出了一聲驚心動魄的長笑,道:「你們離去之後,若是在離荀家莊十里之內被我發現,我便不對你們客氣。若是你們聰明,走得越遠越好,以你們的武功而論,要在江湖上博一個小小的名聲,諒來亦非難事!」
孟烈聽到「小小的名聲」五字時,自鼻子中,透出了「嘿」的一聲。
荀肅話一講完,孟烈已然道:「荀家莊外,便不是你的地方,咱們要在哪裏,便在哪裏,誰也管不着。」
荀肅冷冷地道:「我言出如此,聽不聽由你,快去吧!」
孟威不斷拉孟烈的衣領,孟烈也覺得再講下去,可能會使荀肅惱羞成怒,好漢不吃眼前虧,還是快點離開荀家莊的好!
是以,他也不再多說什麽,和孟威兩人向外走去,轉過了長廊,自一扇月酒門處,穿了過去,孟威只是低着頭疾行,孟烈却還在若無其事地東張西望。
但是,他一邊面頰滿是血污,另一面頰,却十分蒼白,顯見他心中,也是十分緊張,他那種神態,自然是故意装出來,表示他毫不害怕的。
其時,孟威孟烈兩人,在練武堂中,和莊主的七大弟子交手比武一事,早已傳遍了整個荀家莊,是以兩人一走來,便有不少人站着看他們。
孟威平日的人緣極好,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却是没有人敢和他打招呼,有的人,更發出了輕聲的嘆息,像是在嘆息着他們兩人,雖然可以離開荀家莊,但是等待着他們的命運,却一定十分不妙一樣。
不用多久,兩人便出了荀家莊。他們兩人直到了莊門口,才互望了一眼,各自苦笑了一下。這時侯,還未曾到正午時分。
這一天,從早上他們被管家叫醒,直到現在,只不過三個時辰,而在這三個時辰之中,變化是多麼地大,大得令他們感到了無所適從。
孟烈望着前面那條筆也似直的大道,低聲道:「哥哥,你不必怕,我們只管向前去,天無絕人之路,何况我們還有一身武功!」
孟威苦笑了一下,道:「兄弟,剛才你眞嚇死我了,你爲什麽還不肯放下寶劍離開?」
孟烈道:「哥哥,你可知道,我們若是有那一柄寶劍,那便大不相同了——」
他講到此處,忽然轉過頭來,道:「哥哥,我有一件事,還忘了問你,我本來一劍可以將那真丫頭刺死的,你爲什麽忽然要攔在她的前面,若不是收劍得快,幾乎傷了你的性命!」
孟威一聽得孟烈突然問起這件事來,面上不禁一紅,幸而他面上,早已被梅青青打得青一塊,紫一塊,是以他的窘態,孟烈看不出來,他轉過頭去,道:「我怕你傷了小姐,莊主便大發雷霆,那便糟糕了,所以⋯⋯我才那樣的。」
孟烈道:「那你也犯不上那樣,像那臭丫頭那樣,一出世,就像是鳳凰一樣,走路上一交,也當大事,何必你去關心她?到是我們,從來也没有人關心,要自己多當心着一點才好!」
孟威像是不願意再談這件事,連忙轉了話題,道:「兄弟,前面有一道小溪,我們先去將身上的血污,洗乾淨可好?」
孟烈這才站定了身子,伸手向面上輕輕地摸去,吸了一口氣,道:「陶俊在我面上的這一劍,傷得我很厲害麽?」
孟威點了點頭,道:「是,只伯好了之後,難免要留下一道疤痕了——」
他看到孟烈的神色,像是十分難過,而他又知道孟烈平日,一向面貌英俊的,便連忙又道:「但只怕不會太顯目⋯⋯」
孟烈冷笑道:「那要看陶俊祖墳的風水怎樣了,若是我面上的疤痕太顯目了,我非殺他不可⋯⋯」
孟威不說什麽,只是嘆了一口氣,兩人又向前走出了里許,來到了一條小溪之旁,附下身去,各自洗滌着面上的污穢,孟烈忍着痛,將血污洗淨,孟威向他臉上看去,只見劍傷雖長,但是却並不太深,愈合之後,可能留下一條線一樣的疤痕。
兩人洗淨了面上的血污,孟威又扯下了一幅衣襟,爲孟烈包紮着,也就在這個時候,兩人突然聽得一陣馬蹄聲,自荀家莊的方向傳了過來,孟烈連忙道:「快看,什麽人⋯⋯」
那條小溪,離路邊並不遠,孟威抬頭看去,只見一匹白馬,疾馳而來。他是荀家莊中的馬伕,自然一看便認得是那匹白馬,是荀慧的坐騎,他的心中,首先一凛。
接着,他已經看清,馬上的人,身形苗條,乃是一個少女,不是別人,正是荀慧!
孟威在那瞬間,不禁慌了手脚。他剛才在勇救荀慧之際,奮不顧身,實是勇敢之極。然而此際,他看到荀慧可能是向他馳來之際,他却不知所措,他正在爲孟烈包紮傷口,但是,却連一個結也打不成功。
孟烈連聲問道:「甚麽人?甚麽人?」
孟威道:「是小姐。」
孟烈呆了一呆,立即「呸」地一聲,大聲道:「甚麽小姐不小姐的,叫她臭丫頭不就行了?」
孟烈正在講着,馬蹄聲早已疾傳而至,荀慧騎着白馬,也已經到了溪邊上!
只見她的面色,也十分蒼白,騎在馬上,並不下鞍,叫道:「孟威,你過來。」
孟威應道:「是!」
可是他一步尚未踏出,便為孟烈揖住了去路,道:「哥哥,我們離開了荀家莊,她是甚麽東西,憑甚麽對咱呼來喝去⋯⋯」
荀慧一翻身,從馬鞍上躍了下來,一伸手,只見她手中,托着一隻青布小包袱,道:「孟威,這兒是一些銀子,你留着路上好用。」
孟威望了望那小包袱,又望了望荀慧,荀慧俏麗的面容,十分嚴肅,分明表示她並非在說笑,孟威張大了口,實是不知說甚麼才好,他心中的激動,也是到了極點!好一㑹,才道:「小姐⋯⋯這算什麽⋯⋯」。
荀慧道:「剛才你奮不顧身地救我,我很感謝你,這不算什麽,你快拿了去吧,我是瞞着爹出來的,趕着回去呢!」
孟威聲音發顫,道:「小姐,這⋯⋯這⋯⋯我是⋯⋯」
他語無倫次,講了半晌,連一句話也未曾講得完全,荀慧大是不耐,頓足道:「你這人!」
她一面說,一面將手中的青布包袱,向孟威的脚下一拋,身形一轉,足尖點處,已飛身向白馬的馬背之上,躍了上去。
孟威仍站着發呆,他年紀比荀慧大了幾年,荀慧小的時候,却十分頑皮,早就喜歡騎馬,孟威時時照顧她,後來,荀慧大了,便喜歡和師兄弟一齊玩耍,特別和陸敏修,非常要好,早已和孟威這個小馬伕疏遠了,但是在孟威的心中,却永遠留着他自己和荀慧並轡急馳的一切。
荀慧的一顰一笑,全是孟威夢中的資料,而孟威也曾經不止一次地在莊門口,等着荀慧和陸敏修策騎飛馳而回。
雖然他心中十分悲哀,和荀慧並轡而馳的,不是自己,但是他看到了荀慧迎風而來,風勢將她的秀發,全部吹向腦後,以致使她秀麗的面龐,一點也没有遮掩的那種情形,他心中也覺得十分快慰。
當然,這一切,全是孟威保藏在心中的心事,他從來也不對人提起,連他最親的兄弟都不知道。
剛才,當孟烈問起他為什麽要救荀慧之際,他用言語支吾了開去,心中却是慌得可以,惟恐被人看出他心中的秘密的願望。
孟威爲人,十分坦誠,但是這一點秘密,他却要永遠藏在心中,他覺得自己和荀慧相差太遠了,卽使在心中愛着她,也是不配的!
然而,荀慧却因爲他代他擋了孟烈的一劍,而出莊來送銀子給他⋯⋯荀慧的報答,雖然是那樣地可笑,但是對孟威來說,甚至根本不要銀子,只要荀慧再肯出莊來看他,他便已感到世上沒有什麽再比這高興的事了,他看着荀慧,向馬背上躍去,仍是一個字也講不出來。
就在荀慧身在半空,眼看就要落向馬背之際,突然聽得孟烈一聲斷喝:「想走麽?」
他一開口,手揚處,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已向着那匹白馬的前腿,疾拋了出去,荀慧身在半空,雖然眼看着那塊石頭,向自己心愛的白馬腿上砸去,却也是無可奈何。
而孟威則正在發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電光石火之間,只聽得「拍」地一聲响,那塊石頭,正砸在白馬的前腿之上,馬腿細長,骨頭最是脆弱,而孟烈在拋出那一塊石頭之際,又藴上了極强的力道,是以一砸上,立即腿骨砸斷,白馬慘嘶一聲,向下跪地倒去,而荀慧的身子,恰於此時,向下沉來,又壓在那匹白馬的背上!
雖然荀慧立即一躍而起,但是那匹白馬,打了一個滾,目中竟流下淚來。
荀慧消面帶怒,一聲斷喝,道:「孟烈,你毁了我的白馬,是何用意?」
孟烈一聲長笑,向前大踏步地跨出,道:「這還不明白?便是為了使你逃不了!」
荀慧面色一變道:「你準備怎麽樣?」
孟烈睜着那一隻未被布紮住的眼睛,眼中兇光陡射,冷冷地道:「將你留在我處,等你父親,以青冥寶劍,來贖你回去!」
荀慧氣得身子微微發顫,叱道:「大膽!」
孟烈道:「膽子自然不小,要不然怎敢轉這個念頭!」
他一面說,一面向荀慧逼了近去。
荀慧頓時想到,孟烈已不再是自己莊上的小馬伕了,自己自然不能對他呼五喚六了,他是一個武功比自己還高的人,可以令得自己反過來聽他的話!
荀慧一想及此,不由得連連後退,孟烈又逼前了幾步,道:「你要我動手?我看你還是乖乖地聽我的話吧!」
荀慧一伸手,去摸長劍。
但是她却摸了一個空。本來,她腰際是懸着青冥寶劍的,但是青冥寶劍已被荀肅收了回去,所以她身上的,只是一隻空鞘。
她一摸摸了個空,心中更是吃驚,孟烈却得意地怪笑起來,他因爲半邊面上紮着布條,使得他並不能縱聲大笑,但是他心中又十分得意,非笑不可,是以笑聲聽來,像是鷺鷲的叫聲一樣,脆異之極!
孟威本來,只是怔怔地在發呆,只覺得自己的身子,像是在雲端不斷地飄一樣,中一片茫然,根本不知道附近發生了什麽事。
及至孟烈十分怪異的笑聲,傳入了他的耳中,他才陡地醒了過來。
而當他定向前一看之際,他不禁陡地一呆,失聲道:「兄弟,你幹什麽?」
孟烈這時候,已經將荀慧逼到了三株並排生長的大樹之前,荀慧再也没有緩退之路了,孟烈一面笑,一面回過頭來,道:「大哥,我將這臭丫頭擒了,要她父親以青冥劍來贖!」
孟威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連忙趕了上去,道:「兄弟,你胡說些什麽?」
孟烈道:「誰在胡說?」
他一面說,一面倏地向前,掠出了兩步,五指如鈎,向荀慧的肩頭抓出,荀慧俏臉煞白,根本不知道該怎樣回手才好!也就在此際,孟威也已經衝到了荀慧的身邊,大聲道:「住手!」
孟烈陡地收勢,道:「大哥,你走開!」
孟威平時,對孟烈的話,總是聽從的,但此際却仍是大聲道:「兄弟,你住手!」
孟烈奇怪地望了孟威一眼:「大哥,你別管,我自有主意。」
他話一說出,剛才陡然間停住的那一抓,又猛地向前,抓了出去。然而,就在他一抓抓出之際,孟威五指如鈎,突然向他的手腕抓出!
孟烈徒地一呆,連忙手臂一縮,改抓為拍,一掌打横拍出。而孟威也在此改招,所改的招式,和孟烈的完全一樣!
他們兩人的武功,本是一齊偷學來的。而在偷學之際,又一齊磋商研討,是以兩人的招式變化,根本完全是一樣的。
等到兩人全改抓為拍之後,只聽得「叭」地一聲,四掌自然相交,兩人也各自向後退出了一步,他們兩人對望着,連掌都不及收回來,全都呆立不動。
在那一瞬間,他們兩人心中都生出了同一念頭,那就是,當自己披星戴月,苦練武功的時候,絕未想到,竟有一天,會兩兄弟動起手來的。
兩人呆了片刻,才相互叫了一聲。孟烈道:「大哥,你看,真丫頭跑了。」
原來,荀慧當真趁他們兩人對了一掌之後發呆的片刻間,向外逸了出去。孟威連忙又掩飾着不順孟烈下手對付荀慧的真正原因,道:「兄弟,若是你擒住了她,荀莊主豈是甘願服輸之人?」
孟烈本來還想追上前去,但一想哥哥的話有理,便望着荀慧的背影冷笑道:「便宜了她!」
孟威却連這四個字,也未曾聽進耳去。他心中只是在茫然地想着自己又為荀慧解了一次圍,她會不會再來看自己呢,自己見到了她,又該說些什麽才好呢?他正在想着,只聽得孟烈沉聲道:「大哥,小心些,陸敏修那小子来了!」
孟威陡地一驚,連忙定睛向前看去,只見陸敏修已和荀慧碰頭了,荀慧正向自己所在處指指點點,陸敏修則正抬頭向自己處望來。
他們相隔約有里許,雖然因爲道路平坦,可以相互望得到,但是要聽到相互之間的說話,却是没有可能之事,是以孟威並不知道他們在些什麽,他只是道:「兄弟,我們快走吧!」
孟烈冷笑道:「怕什麼,我早想會一會這小子了!」
孟威急道:「他是會全套龍翔劍法的!」
孟烈道:「是啊,所以我才要會他,壓迫不然,何以知道我劍法的好壞?」
孟威道:「你没有兵刃,如何與他動手?」
孟烈呆了一呆,但是立即伸手去,向前指去,道:「你看到没有,他帶着三柄長劍。自然是存心和我們動手時給我們用的!」
孟威循他的指看去,只見陸敏修已向前疾馳而至,他的腰際,懸着一柄長劍。但是手中,却另外提着兩柄長劍。
而荀慧,則仍然站在原地不動。
孟威見荀慧没有向前掠來,心中便放心了許多,他疾道:「兄弟,如果他是存心来生事的,那由我出手罷,如果我打得過他,就這樣將趕他走就算了,不必再多傷性命。」
孟威冷笑一聲,道:「你少出聲,如果你打不過他,他會和你一樣想法麽?」
孟烈呆了一呆,道:「六爺人很好——」
他一句話未曾完,孟烈已厲聲道:「大哥,我們如今已不是荀家莊上的小馬伕了,何以你這種稱呼,仍是改不過來?」
孟威囁嚅道:「我⋯⋯我⋯⋯」
他還未及解釋,陸敏修已經馳近,陸敏修一來到他們兩丈遠近處,便站定了身子。
而孟烈則不等他開口,便迎上了三四步去,道:「姓陸的,你可是送死來了?」
陸敏修的面上,一副高傲不屑的神色,看來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氣概,看得孟烈恨不得以劍尖將他英俊的臉孔,劃一個稀爛!陸敏修手一鬆,將他提在手中的兩柄長劍,拋在地上,道:「你們兩人,一人要一柄劍,一起上罷!」
孟烈踏前一步,抬腿一挑,將其中的一柄長劍,踢給了孟威,接着,足尖一挑,又將另一柄長劍,挑了起來,接住了劍柄,一抖手,將劍鞘抖出了丈許開外,青鋼劍光華耀目!
孟烈獨目之中,星光四射,冷笑道:「對付你這種自以爲英雄的臭小子,何必我們兩人一齊上?就是我一個,還不够收拾你吧?」
孟烈心知陸敏修在拜荀肅爲師之前,武功已然不弱,那是他父親,乃是武林上鼎鼎有名的湘西大侠,金鷹陸達之故。
而且,陸敏修也已將全套龍翔劍法學會,絕不能以對付陶俊、戚龍等人的方法對付他。是以,他一面講話,一面已經真氣暗運,話一講完,身形一搖,向前貼地掠出,劍起如虹,一劍已向陸敏修的咽喉刺到!
這一劍,的確是出自陸敏修的意料之外,陸敏修急忙一側身,向外疾掠了開去,但是孟烈的來勢極快,陸敏修固然見機,却仍是慢了一步,他只向側避開了半尺左右,剣已趕到。
只聽得「波」地一聲過處,孟烈的那一劍,雖然未曾刺中陸敏修的咽喉,但是却刺入了陸敏修的肩頭之上。孟烈還想順勢一沉長劍,在陸敏修的身上,弄成更大的傷口。
但陸敏修究竟是名家弟子,受傷之後,心中一點也不慌張,上身向後猛地一仰,已經脫離了劍光,鮮血射出,孟烈是佔了上風,心中雖是高興,手腕一翻,一招「龍鳞映日」,抖起一片劍花,劍影閃閃,一齊向陸敏修罩了下來!
孟烈滿擬這一劍,即使不能將陸敏修刺死,也必然會使他重傷!
怎知陸敏修在上身後仰之際,脚底上運内勁,雙足並不離地,身子已向後滑出了三尺,孟烈那一劍之勢,完全走空!
孟烈見陸敏修肩頭業已負創,而行動居然仍如此靈活,心頭不禁猛地一震。他正待再趁勢進招時,突然聽得「錚」地一下,清脆無比,宛若龍吟的金鐵交鳴之聲過處,眼前迸射過一片藍汪汪的寒光,鋒芒逼人,陸敏修已擊了長劍在手!
而那柄寶劍,正是青冥劍!
在刹那間,孟烈完全明白了!
他明白,陸敏修之來,並不是他自己的主意,而是荀肅叫他來的!在練武堂的時候,因爲青冥劍在自己的手中,所以陸敏修要動手,他便制止。而如今,青冥劍却到了陸敏修的手中!
荀肅自然知道自己的武功,和陸敏修相比,不會差多少,而青冥寶劍在誰手中,便可以决定誰是勝者,看來,荀肅處心積慮,要殺死自己弟兄兩人。然而,孟烈不明白,他爲何不親自下手,豈不是更易如反掌?
如果說荀肅是格於話以出口,難於收回的話,那麽他又何必說那樣的話?
根本他在那樣講的時候,孟威和孟烈兩人,心中便知道其中定有根由的,這時,更可以肯定其中另有曲折。
但,究竟是什麽曲折呢?
在陸敏修一將青冥劍掣出之後的那電光石火間,孟烈心念電轉,但是他根本没有機會多考慮下去,因爲陸敏修劍才出鞘,一招「龍翔九天」,已然攻出。
孟烈一面後退,一面反劍欲化開陸敏修這一劍的來勢,然而陸敏修劍法陡地一變,青冥劍向上疾提而起,一溜藍虹,向上揚起!
這一招,乃是他家傳劍法中的一招「大鷹展翅」,雖然那算不上是什麽精奥的招數,但在這時使來,却令得孟烈大感意外。
孟烈連忙抽劍時,只聽得「鏘」地一聲,他手中的長劍,已斷了一大半!
而緊接着,陸敏修連刺兩劍,孟烈左閃右避,腰際已被刺出兩道口子,鮮血汨汩而出,陸敏修肩頭雖已負傷,可是劍招連發,却如同神龍盤舞一樣,夭矯之極,頃刻之間,連發了七劍,每一劍,都在孟烈的身上,刺出了一個傷口!
轉眼間,孟烈已成了一個血人!
他仍然緊緊地握着那柄斷劍,盡可能地格擋着,閃避着,好幾次,他想狠狠地撲了上去,但却連反攻的機會都没有。
孟威在一旁,看出情形不妙,陸敏修不但要殺孟烈,而且要令他慢慢死去!
孟威連忙向前經上幾步,沉聲道:「陸爺手下留情,我來了!」
他說着,手腕一沉,平平一劍向前刺出。
這一劍,攻的乃是陸敏修的背後,陸敏修一聽得長劍嘶空之聲,心中便是一怔。
因為那一劍的力道,大是沉穩,竟在自己之上!
他連忙一個轉身,喝道:「遲早會輪到你的,你心急什麽?」他一面叱責,一面「刷刷刷」連刺三劍,那三劍將孟威逼得連連後退,孟烈則乘機向後退去,倚在一株樹上,喘息不已。
這時候,他只感到眼前一陣陣發黑,金星亂迸,雙腿發軟,天旋地轉。而身上的傷口食在太多,根本連痛的感覺也沒有了。
他喘着氣,心中不斷地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他是多麼地不想死,多麼地想在武林之中,闖一番事業啊!」然而,這時候,他自己却覺得離死亡已越來越近了,他只是想着,就算我死了,我也要站着死,不要倒在地上,他反手執着樹幹,硬挺着身子,不讓他自己跌倒在地上。
而在他眼前,孟威被陸敏修逼退了三步,立即又撲了上去。
陸敏修見他步法穩凝,分明已得上乘武功的門徑,若是照這樣練下去,他日成就,實是不可限量!
需知武學之道,求招式變的靈巧易,求根基扎實沉凝難,孟威的劍招變化,無論如何比不上孟烈,但是會家眼中,第一眼便可看出,只要機會均等,孟威的成就,定會在孟烈之上。
陸敏修仗着手中的青冥寶劍,劍法變幻,已經將孟威逼得退出了七八丈開外。他才劍勢略慢,沉聲喝道:「孟威,莊主命我將你們兩人,盡皆殺害,但我知你爲人良善,你還不快逃麽?」
孟威本來已知道自己不是陸敏修的敵手,此際陸敏修劍勢略慢,他索性連退幾步,停劍不前,一面喘氣,一面道:「六爺,你待我好,我是知道的,我三年來不斷偷學莊主的武藝,本就該死,我兄弟⋯⋯」
他講到此處,轉過頭,向孟烈看去。孟烈這時,仍然倚在樹上,滿身是血,雖然看得出他胸口仍在起伏,但是也可以看得出他的呼息,十分微弱,孟威淚滿盈眶,道:「我兄弟旣然難免一死,我獨自活着,又有甚麽意思?」
陸敏修一呆,道:「孟威,你和你兄弟不同,你兄弟爲人,飛揚跋扈,卽使你此際爲他求情,日後他也不會見情的⋯⋯」
孟威苦笑了一下,道:「六爺,你錯了,我自身難保,怎還敢替我兄弟求情?我的的確確不願獨活,而且,那也不關你的事,你是奉命來殺我們的!」
陸敏修一咬牙,青冥寶劍已經提了起來,對準了孟威的胸口。但是,他却刺不出去,呆了半晌,道:「孟威,我若是放走了你,我也担着極大的不是,難道你竟不知道麽?」
孟威吸了一口氣,道:「六爺,我兄弟可是一定難活了麽?」
陸敏修道:「自然是。」
孟威一聽,突然雙眼一閉,雙臂放開,身子向前,疾撲而出!
陸敏修以青冥寶劍,對準了孟威的胸口,劍尖離孟威,只不過兩尺許,孟威那向前一撲,絕不是攻向陸敏修,而是免得陸敏修爲難,以自己的胸口,撲向青冥寶劍!
自然,孟威若是撲向前去,毫無疑問,青冥寶劍,一定穿胸而過!
陸敏修絕未想到,平日唯命是從,老實良善的孟威,爲了他兄弟不能活下去,竟會以這個辦法來解决他自己,他連忙向後退出,但是孟威向前撲出的勢子,却快疾無比。
眼看青冥劍的劍光,已將要融到孟威的身子,陸敏修雙眼一閉,他本來是有心放孟威一條生路的,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却也只得聽憑孟威死去了,他心中感到十分難過。
但是,在他閉上了眼睛之後,却並没有人撲上來的感覺,而在此同時,孟威只得衣領一緊,已被人夾頭提住,硬生生地向後拖出了三步!
陸敏修等不到孟威的身子撞上來,連忙睜開眼來,只見一個全身黑衣,美艷得令人看來,覺得她全身都有一段妖氛的女子,正將孟威拉得向後退去。
陸敏修並不知道那全身黑衣,妖艷無比的女子正是中條雙煞中的梅青青,然而他心中也吃了一驚,因為梅青青突然来到,事先一點跡象也没有,她是什麽時候到的,陸敏修也不知道!
孟威被拉出了三步,梅青青才一鬆手,孟威轉過頭來,一見到是梅青青,也不禁一怔。
梅青青一手叉腰,一面嬌笑道:「喂!你好端端地爲什麼要尋死?」
孟威喘了幾口氣,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梅青青柳眉一挑,道:「你兄弟呢?」
孟威一聽得梅青青間起孟烈,他不禁猛地想起今天早上梅青青對孟烈的態度來。
他心中一動,想到自己有了一線生機!那生機,便是仗梅青青的力量,將自己救出去!固然,這和飮鴆止渴差不了多少,但總比就這樣死在青冥劍下好些。
因此,他連忙向那樹一指,道:「我兄弟受了重傷,就在那樹上。」
梅青青循指看去,只見樹幹上,倚着一個血人!
梅青青的面色,不禁爲之一變,道:「是誰將他傷成那樣的,是荀肅老賊麽?」
陸敏修在一旁,本來準備在梅青青和孟威講完話之後,將之驅走了事,而今聽得梅青青一開口,便罵荀肅是「老賊」,他心中不禁大怒,青冥寶劍輕輕一擺,大聲道:「是我將他傷成那樣的!」
梅青青柳腰欵擺,向前扭扭捏捏地走出了兩步。
她那種走路的姿勢,或許會有人覺得十分好看,但是陸敏修看了,却自心底生出了一股厭惡之感,面上自然也現出了厭惡的神情來。
本來,陸敏修英挺軒昂,絕不在孟烈之下,梅青青乃是奇淫之人,一見到他,又是有意勾搭,但是,當陸敏修面上現出了那股極度厭惡的神情之際,梅青青看在眼中,心内不禁大怒。
自然,她面上一點也不顯出暴怒的神情來,仍是口角含笑,道:「原來是你麽,你是什麽人,幹嗎那麽兇啊?」
陸敏修劍光向外,微微一掠,道:「你是什麽人,再走向前來,我可不客氣了!」
梅青青「咯咯」嬌笑不已,道:「不客氣麽?那你準備怎麽樣啊?」
她仍然絲毫没有停止向前走出之意,陸敏修並不知道這梅青青是何等樣人。因爲梅青青在黑道上的名頭雖然响亮,但實際上,她却只不過三十出頭,而且,由於保養得體,修飾濃艷,望上去更像是二十四五一樣,陸敏修實是萬萬想不到眼前這個年輕妖艷的女子,竟會是中條雙煞之一。
陸敏修只是看出了梅青青的目光,十分邪惡,他不準備與之多囉唣下去,青冥劍向上揚了一揚,道:「你再不站住,我可要出手了?」
梅青青蕩魂蝕魄的嬌笑之聲,不絕於耳,又向前踏出了一步。她一面笑語殷殷,一面向前跨出,已來到了離陸敏修只有五六尺的地方,陸敏修青冥劍已對準了她的胸口,她突然抬起手來,笑道:「咦,這柄寶劍,青殷殷地,好看得很啊!」
她一面說着,一面十指,便向劍背之上摸來。
陸敏修一時之間,更是摸不透梅青青的作用,只是喝道:「住手!」
而他這兩個字才一出口,突然之間,只覺得一股陰柔至極的勁風,疾湧而至!陸敏修究竟是名家子弟,在那電光石火之間,他已經知道上了梅青青的大當!
在那時侯,如果他肯立即抽身後後退,或則還可以没有事情。
但是,陸敏修一則年少氣盛,不甘服輸;二則,仗着有青冥寶劍在手,一覺出勁風撲面,對方已然發出了攻擊,非但不退,一抖手,一劍便已平平刺出。
然而就在他一劍刺出之際,眼前一花,梅青青人却已經不見!
陸敏修一劍刺空,心知不妙,再想後退時,一連被梅青青佔了兩個先機,如何還來得及,熱風飄然,只聽得「叭叭」兩聲過處,他左右雙頰,已各被梅青青自身後伸手擊中!
那兩掌,梅青青用的力道甚大,而陸敏修的内功,想和中條雙煞之中的梅青青相比,却運相去甚遠,一被擊中,只覺得眼前金星亂飛,天旋地轉,身不由主,向旁一個踉蹌。
在他向旁跌出,只求穩定身形之際,根本未及料到梅青青轉到了他的身邊。
而當他依稀覺出,有人已閃到自己右側之際,想揚起青冥劍來,更是慢了一步,劍未揚起,手腕一緊,五指不由自主一鬆,那柄青冥劍,竟已被梅青青硬奪了過去!
陸敏修心中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他踉蹌退出三步,勉力站定身形,耳際只聽得荀慧叫道:「六師哥,怎麽啦?」
陸敏修强運眞氣,叫道:「快去禀報師父,青冥劍被人搶去了!」
但是荀慧却視若無聞,一面說,一面奔了過來,迅卽來到陸敏修的身邊。滿面惶急,眼中垂淚,道:「六師哥,你没有受傷麽?」
陸敏修面頰,又紅又腫,道:「我没有什麽,師妹,你快走吧⋯⋯」
荀慧抬頭,向前望去,剛才,她遠遠地只見到陸敏修和一個女子動手,一上來,便吃了大虧,並未信看清那女子是誰。
而適才,她奔向前來之際,也只顧去看陸敏修的傷勢,待到陸敏修說,「無事」,她才抬頭向前看去,一看之下,心中猛地一緊。
早上,中條雙煞一齊來到的時候,她曾在簾外偷看,這時候,她自然認得出那是中條雙煞的梅青青,她呆了一呆,道:「你早上還來看過我爹,爲何這時,來與我們爲難?」
陸敏修也是一怔,道:「師妹,她是什麼人?」
荀慧沉聲道:「她和另外一個佟單的,合稱——」
陸敏修一聽得「佟單」兩字,心頭已經狂跳,失聲道:「中條雙煞?」
梅青青道:「不錯,臭小子,原來你也知道我的名頭?」
陸敏修面色蒼白,道:「師妹,你快走!你快走!」他在講最後三字之際,急得跺足不已!
荀慧向後退出了一步,梅青青「格格」嬌笑起來,道:「小姑娘,你快走,回去叫你的父親來,我在這兒,慢慢消遣你六師哥,這要看你脚程如何了,如果你回來得慢些,只伯你六師哥,已只剩碎片了!」
她話一完,手中青冥寶劍,向前猛地一伸,同時,手腕也圈了一圈,出手奇絕,只見青光一閃間,「嗤」地一聲響,已將陸敏修右袖,齊肩削了下来。而在他的肩上,也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需知一劍要將入整條手背削下來容易,而一劍只將對方劃分一道淡淡的血痕,所使的又是青冥寶劍這樣鋒利無匹的利劍,若不是功力十分深湛,却是難以做到!
陸敏修直到被梅青青一劍將衣袖削下,才慌忙後退了一步。
梅青青寶劍下沉,以劍尖挑住了那隻斷衣,向上一揚,那斷袖帶起一段陰柔之極的力道,向荀慧飛了過去,梅青青一面嬌笑,一面道:「你將這隻斷袖帶去,你爹或者會快些趕來!」
荀慧一伸手,將斷袖接在手中,這時侯,她心中又驚又急,不知如何才好,僵了片刻,才叫:「六師哥⋯⋯」但是她只叫了一聲,又回過頭來,道:「喂,我爹可不是好惹的!」
她心中方寸已亂,是以講話也語無倫次。梅青青道:「自然,你爹是鼎鼎大名的刀劍雙絕,當然不好惹,他旣然號稱刀劍雙絕,自然刀法劍法,各有過人之處,如今失了寶劍,想必可以令得咱們,首先開開眼界,見識一下他的刀法了!」
荀慧急速地喘着氣,道:「你⋯⋯你還是快走罷!」
梅青青學着她的模樣,道:「你⋯⋯你還是快走罷!」
她講的話,和荀慧說的一樣,只是口氣不同。荀慧急得面上一陣青一陣白,梅青青笑道:「你再不走,我一連幾劍,你六師哥可就所剰無幾了!」
荀慧哭道:「六師哥——」
陸敏修向後一擺手,道:「師妹,你快走,快!」
荀慧自然想立即跑回去告訴父親這裡所發生的事,要父親前來解救。但是,她却又不肯在這様的情形之下離開陸敏修。
她明知自己在這裡,是一點作用也起不到的,但是她却絕不能讓陸敏修一人對付梅青青,她心中爲難之極,猛一抬頭間,只見孟威呆呆地站在一旁,她連忙叫道:「孟威,你還不去吿知莊主麽?」
孟威一聽得荀慧要他到莊上去通知荀莊主,根本不及思索自己再到荀家莊上去,會有什麽危險,立即應聲道:「好!」
他一面說,一面身形閃動,已向前跨出了一步。
然而也就在此際,只聽得梅青青冷冷地道:「只怕你不能去。」
荀慧叫道:「孟威,別理她!」
梅青青道:「你一去,你兄弟就死定了!」
本來,孟威的確是不理梅青青,一直在向前走去,但是他一聽得梅青青這樣說法,却立即停了下來,眼睜睜地望着梅青青。
梅青青伸手入懷,取出一隻青玉小瓶子來,順手一拋,向外拋去,道:「這瓶内乃是上佳刀創靈藥,你快去爲你兄弟敷上,若是再遲片刻,他傷勢如此沉重,難道還能救?」
威孟心中大吃一驚,「啊」地失聲叫了一下,撲向那小玉瓶,將那小玉瓶拾了起來,身形起伏,便向孟烈,奔了過去。
梅青青大笑起來,道:「小姑娘,你還不肯走麽?」
荀慧面色慘白,不知該如何說才好,就在此際,只聽得老遠來了一個粗獷之極的聲音,叫道:「青青!青青!」那聲言自遠而近地掠了過來,來勢好不快疾,轉眼之間,便已到了近前。
梅青青連頭也不回,只是冷冷地道:「我在這裡,你喧嘩鬼叫作什麽?」隨着那叫喚「青青」之聲,一個一身白衣,身形高大,貌相奇魯的男子,如旋風也似,掠向前來,不是別人,正是中條雙煞中白煞佟單!
佟單一到,便向陸敏修和荀慧兩人,望了一眼,道:「咦?青青,這是怎麽一回事?青冥剣怎會到了你的手中?」
梅青青笑道:「我名字叫青青,這柄剑名,正和我名字相合,到了我的手中,豈不是好,難道你不歡喜麽?」
佟單面色一沉,道:「青青,這可又得罪了荀莊主了。」
梅青青柳眉倒豎,喝道:「你怕事,你就替我滾得遠些⋯⋯」
佟單大聲道:「不行,將劍還給人家,咱們早上剛去和人家稱兄道弟,下午便奪人寶劍,這還成什麽話?」
梅青青更是大怒,道:「喲!中條雙煞,什麽時侯,講起仁善道德來了!」
佟單沉聲道:「青青,你別忘了,我們那件頭痛的事,還要去求人家哩!」
梅青青道:「那也先得了青冥寶劍再說,寧可再去求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