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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倪匡《剑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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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9 07:39: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剑相逢


第一章

姑苏城,阊门附近,会宾楼外。

会宾楼楼高四层,乃是热闹繁华,江南三省的姑苏城中第一家大饭店,掌厨的师傅,远近知名,人称“金刀王”。那自然不是他那柄菜刀是金子打就的,而是不论什么菜,一经他操刀下镬,自然滋味不同,是以远客近知,都喜欢到会宾楼来,更何况会宾楼的酒窖之中,藏有数百坛各地好酒,过往姑苏的人,若是不到会宾楼来吃上一顿,喝上几杯,就算是白来了。

会宾楼外,天还没有黑,便挑起了十六盏老大的灯笼,照耀得门前如同白昼一样,也映得那些高头大马,更加神骏,照得马车上镶嵌的象牙白玉,更加光洁,那真可以说是人间一等一的繁华地,进出的全是达官贵人,公子哥儿,武林豪客,个个都是衣饰豪华,挥金如土,也正因为有那么一股奢华之气,是以那个怪客每次出现,也就更引人注目!

会宾楼有一个怪客。

那怪客是在十天前开始出现的,三天来,那怪客风雨无阻,每天,当伙计一将那十六盏大灯笼挑上去,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出现的,他就出现了。

任何人第一次见到那怪客的时候,总不免有多少讶异的,但只要是会宾楼的常客,便早已见惯了,不以为奇,有的甚至还会和那怪客讲几句话,但是那怪客却似乎不怎么爱和人讲话。

会宾楼的几个伙计全说,几天来,他们只听得那怪客讲过两句话。那两句话是:“卖剑匣啊!”另一句则是“黄金万两。”

是的,那怪客每天风雨无阻地到会宾楼来,并不是来尝掌厨王大师傅的手艺,也不是来喝上几杯窖藏的美酒,他是来卖剑匣的。

而那剑匣,和他人一样寒酸,约有四尺长,半尺宽,半尺高,盒面上黑漆漆地,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所制,倒是那盒上的两只白铜扣,想是日日细心擦抹的缘故,精光铮亮。而且,人人都可以看到,在那两个铜扣之上,都镶着指甲大小,十分精美的一块翠玉。

那两块翠玉和那怪客更不相称,那怪客穿着一件褐色的葛布长衫,那件长衫早已洗得发白了,更添了不少补钉。

白天也没有人知道那怪客在什么地方,而灯笼一挑出去,他就慢慢地走了进来,开始时,掌柜的和店伙都十分不自在,但后来也就习惯了。那怪客进来之后,也必然哑着嗓子道:“卖剑匣啊!”

从来也没有人表示要买他的剑匣,只是有一次,姑苏城中一群公子哥儿,酒至半酣,兴致起来,将他召了过去,问他:“喂,你这剑匣要卖多少钱?”那怪客就答了一句:“黄金万两!”

当时,所有在会宾楼中的人,都笑了起来。但是那怪客却不笑,他瘦削的脸上,十分正经,两道浓眉低低地压在他的眼上,在众人的笑声中他又叫了一句:“卖剑匣啊!”

自打那回起,人人都知道他那只黑漆漆的剑匣,原来要卖万两黄金,也没有什么人再去问他了,而那怪客,还是天天来。

可是今天,灯笼挑上了之后,那怪客却没有出现。

将灯笼挑出去的两个伙计,在将灯笼挂好了之后,不见那怪客跨进来,倒象是少了一件什么似的,两个人的心中都觉得有点不自在。

他们一齐向外张望着,也就在这时,忽然听得一阵叱喝声,从大街的另一端传了过来,两个伙计抬头望了一眼,就一齐吃了一惊。

两辆马车,并驶而来,左一辆车身黑,车轮黑,车前的那四匹马儿,更是黑得油光水滑,通体没有一根杂毛,车前的御者,也是一身漆黑。而右边的那辆车,却恰好相反,车身白得闪着银光,那四匹白马,在奔动之际,就象是四堆滚动着的白雪一样!

不但是那两个伙计见到了这两辆马车,吃了一惊,连停在会宾楼前的那些马车,车上的御者,也都吃起惊来,连忙叱喝着,牵拉着,将自己的车赶了开去,腾出门前的一大片空地来,那一黑一白两辆马车,随着两个御者的齐声叱喝,蹄声便停了下来。

会宾楼前,会宾楼中,本来是何等喧哗,何等嘈杂的地方,两人面面讲话,若是不放大了喉咙,对方也会听不到的。

但现在,当那两辆马车一停,会宾楼内外,突然静了下来,虽然不于静得鸦雀无声,但是也已然静得十分之异样了。

而店内,掌柜的和一干店伙,早已迎了出来,在大门前一字排开,车中的人还没有下来,他们已经一齐弯下了腰,作出一副小心伺候的神态。

两辆马车上那一黑、一白两名御者,插好了马鞭,轻轻一跃,便自车座上跃了下来,落地无声,身形灵巧,他们一落地,便齐声道:“小姐,到会宾楼了!”

自那两辆马车之中,传出了两个少女的声音,道:“知道了!”

那两个御者连忙退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垂手侍立,接着,车门推开,跨下了两个少女来。

那两个少女,年长的一个,约有十八九岁,年轻的那个,少上一两岁,两人的服饰,堪称华丽之极,连她们的鞋上,都缀着老大的明珠。

但是她们的打扮,和寻常女孩儿家却不大相同,全是一身劲装,腰际还悬着一柄长剑。两人都脸如芙蓉,目若流星,顾盼神飞,才一下车,四周围更是静寂得一点声息也没有。

只是掌柜的立时抢前了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小店今日,蓬筚生辉,得蒙两位小姐光临,真是三生有幸!”

那掌柜的也不惯说这类文诌诌的话,而这时又逼得他非说不可,是以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说得他满头大汗,而那两个少女,却一齐抿着嘴儿笑了起来。

她们两人一笑,气氛立时轻松了不少,会宾楼中,也有人声传了出来,那两个少女,只要是在姑苏城内外居住的人,就算未曾见过她们,也听过她们的名字,自然,一则是这两个少女本身,武功极高,人又美丽;而更主要的是她们俩的父亲,是江南五省,水陆两路,黑道上武林人物的总盟主,方今武林,黑道上的第一名武林高手,绿林中第一奇人,绝剑无敌风四先生!

风四先生早在二十年前,便已不再在江湖上和人争斗了,那是因为武林中已没有什么人是他的敌手之故。但是风四先生却仍然是绿林盟主,官府自然也知道一点,可是风四先生财雄势大,武功又高,已然登峰造极,官府不但不敢奈何他,每一位新官上任,第一件事,便是先得具帖去拜访风四先生,要不然,他这个官儿,就可能当不稳、风四先生的势力之大,也可想而知。

有风四先生那样的父亲,他的两个女儿自然是无人不知,她们姐妹两人,姐姐叫风寒冰,妹妹叫风寒雪,姑苏城中争相传说,说是在妹妹风寒雪的面前,随便一些,还不要紧,但是若是姐姐风寒冰的面前,她未曾笑你先笑了,立时便有杀身之祸。

是以,当那一黑、一白两辆马车,疾驰而来之际,那么喧哗热闹的会宾楼内外,才会变得没有声息!

这时,一看到她们姐妹两人笑了,掌柜的吊在心口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点头哈腰,道:“两位小姐请进,小店有最好的雅座,已吩咐人再仔细打扫去了!”

风寒冰面上的笑容才露,便立时敛去,她看来比妹妹更美丽得多,但是眉梢眼角的那股寒煞之气,凌厉逼人,却令得人胆中生寒,对她不敢逼视。不象风寒雪虽然也是华贵绝伦,但是在她的圆脸之上,总有着可亲之气,风寒冰沉声道:“掌柜,你可得小心派人伺候,我们今天要请一个朋友,拣最好的菜肴来!”

她一转头,伸手向黑衣御者一指,道:“先拿金子来,常言这店船行脚牙,无罪也该杀,开饭店的人,总以为人家吃了不肯给钱,口上虽不说,心中可不自在着呢,先将金子寄在柜上,吃起来就舒服得多了!”

风寒冰出言尖利之极,掌柜的重又满头大汗,连连打躬,道:“不敢!不敢!”

说话间,那黑衣御者已将一大锭赤金,递到了掌柜的面前。那锭赤金,足有二十五两,古时物价平贱,那样大的一锭赤金,别说几个人来吃上一餐,便是吃上一年,也足够了!

掌柜的身子向后退去,仍不敢接,黑衣御者大声一喝,道:“大小姐的话,你敢不听么?”

那一声大喝,声如轰雷,掌柜的首当其冲,被那一声大喝,震得险险昏了过去!他双手发着抖,将金元宝接了过来,侧着身子,道:“两位小姐请进!”

风家姐妹左顾右盼,向内走去,掌柜的和伙计都不敢转身,是退着回店内去的。

就在风家姐妹刚举步要跨进会宾楼的正门之际,那怪客出现了。

事先,或许是人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美丽出众,而又有着如此惊人来历的风家姐妹身上,是以竟没有人看到那怪客是从哪里来的,当众人着到他时,他已越过了那跟在风家姐妹后面的两个御者,硬从风家姐妹的中间挤进会宾楼来了!

他的怀中,仍然抱着那只漆黑的剑匣,他一步跨过,已赶过风家姐妹,进了会宾楼,和往常一样,叫道:“卖剑匣啊!”

他脸上的神情,也和往常一样,竟象是全然不知道今天晚上,会宾楼前已来了两个极不平常的贵客!

那怪客的出现,可以说得上是突如其来的,当他一声高叫“卖剑匣”之际,人人都是一呆,掌柜的更是惊骇得身形发僵,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而有许多人已然看到,风寒冰的两道柳眉,已陡地向上,扬了起来。

那怪客在叫了一声之后,还在向前走着,但是他才走出了一步,风寒冰便已一声娇叱,道:“喂!站住!”

那怪客却象是根本未曾听到风寒冰的叫唤一样,仍然向前走着,风寒冰脸上,怒容顿现,一伸手,已向那怪客的肩头搭去。

在一旁的风寒雪也在这时低声叫道:“姐姐,看他样子,不象懂规矩的人,不必与他计较。”

风寒冰的手仍按在那怪客的肩上,冷笑了一声,道:“妹妹,若是一个两个不懂规矩,便不与之计较,还有人会在我们的面前有规矩么?”

她说着,按在那怪客肩上的手,已然疾扬了起来,向那怪客的头顶,疾拍而下!

她手腕翻动,掌起掌落,快疾无比,戴在她腕际的两只玉镯,发出了“叮”地一声响,一掌已疾击了下来!

在那刹间,只听得风寒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所有看到这情形的人,都只当风寒冰那一掌击下,那怪客一定是活不成了,可是,突然之间,只见那怪客又向前走出了一步。

风寒冰掌起掌落,当真只是电光石火般,一刹那的事,然而,那怪客的动作,却一直十分从容,他就在那电光石火间,跨出了一步,他既然已跨出了一步,风寒冰的那一掌拍下,自然拍了个空。

风寒冰的武功极高,一掌击空,她心中陡地一惊,一声冷笑,道:“好啊,原来是会家,本来是么,要不怎能那么大胆?”

她手臂向下一沉间,手腕又是一翻,一掌又已向那怪客的背心击去,她变招快疾无比,而且那一掌掌影飘忽,眼看那怪客不论如何闪避,除非他能在倏忽之间,闪出一丈五六开外去,要不然是绝避不过这一掌的了!

而风寒冰在刚才那一掌落了空之后,心中也已大怒,众目睽睽之下,竟出掌击不中那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她这大小姐的颜面何存?

是以这一掌,她运的掌力,十分之强,不但要将对方击中,而且要将对方一掌打死!在她那一掌发出之际,人人都吸了一口凉气。

风寒冰自度这一掌是一定会击中对方的了,却不料就在那一瞬间,那怪客既不走避,也不还手,只是将他怀中所抱的剑匣,突然转了一转,转到了背后,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叭”地一声响,风寒冰的那一掌,正击在那剑匣之上!

风寒冰家学渊源,内功造诣十分高,虽然未曾到“隔山打牛”的阶段,但是她一掌即使击中了剑匣,内力也是可以疾透而出,仍然袭向那怪客的身子的。

风寒冰此际,也正准备如此,但是,就在她内力疾吐之际,那怪客的动作却十分之快,只见他突然一转,已转过了身来。

风寒冰一见对方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原地转过身来,心中不禁吃了-惊。

那一转身,看在寻常人的眼中,可能一点也算不得什么,但是,看到风寒冰那样武功已极高的人眼中,她却知道那决计不是一件易事!

她自从向那怪客一出手以来,已连攻了两招,但是一点便宜也占不到,那怪客化解她的攻势,却又是在似有意,似无意之间,风寒冰虽然目空-切,但是她究竟是风四先生的女儿,见识却是不凡!

这时,她已可以肯定,对方的模样虽然落拓,但是他一定是一个隐迹风尘的武林高人。

而她在乍一见那怪客转过身来时,还只当那怪客要反击,是以她立时回掌当胸,护住了胸口,不及发招。然而那怪客转过身来之后,却绝没有向风寒冰动手的意思,只是望了风寒冰一眼:“这位小姐,可是要买这个剑匣么?”

风寒冰冷笑一声,道:“妹妹,你看到了没有?天下之大,奇人异士,不知有多少,姑苏城中,就有那样的高手,我们竟不知道。”

她在说那几句话之际,脸上已经罩上了一重杀气,这令得她的神情,更是令人望而生畏,掌柜和店伙退入了店堂,缩在一隅,不敢出声。

会宾楼的食客,有胆小的,早已偷偷地打从后门溜走了,还剩下一小半人,有的胆大,贪图看热闹,但也有的比溜走了的胆子更小,不敢溜走。

风寒雪自然最知道她姐姐的心意,她笑着道:“姐姐,他只不过是一个卖剑匣的人,哪里是什么高人?”

风寒雪的武功,不在她姐姐之下,当风寒冰向那怪客进招之际,她旁观者清,看得更是真切之极,看出那怪客几下化解攻势的手法,真是妙到了毫巅,一举手,一投足,一转身之间,都是恰到好处,更难得的是不急不缓,从容不迫,象是风寒冰的一切攻势,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一样,风寒雪如何不知那是一等一的身手?

然而,风寒雪的心地却十分好,她知道自己这时,说对方不是武林高手,那么,姐姐也许会一笑了之,而如果也自己也说对方是武林高人,姐姐定然要和他见个高下,就算他的武功再高,在姑苏城中,他想和风四先生的女儿动手,而又要占便宜,那简直是没有可能之事,是以风寒雪才那样讲的。

风寒冰一听,双眉一耸,大是不满,道:“妹妹——”

可是风寒雪却不让风寒冰有开口的机会,立时道:“喂,你那剑匣,要卖多少银子?”

那怪客望了风寒雪一眼,道:“黄金万两!”

风寒雪“格格”一笑,道:“姐姐,你听到了没有?他那样黑漆漆的一只剑匣,竟要卖黄金万两,这不是太有趣了么?喂,你这剑匣有什么好处?”

那怪客徐徐地道:“这剑匣可以放两柄长剑,以前,这剑匣是放——”

他才讲到这里,只听得大街之上,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了过来,风寒雪本来就只是要替那怪客解围,她怎会有意思要买那剑匣?

是以一听到马蹄声,她立时道:“姐姐,我看是汪少堡主来了,我们快到楼上雅座去等他,免得他说我们南方人不懂规矩!”

风寒冰的目光之中,杀机毕露,仍然望定了那怪客,并没有听从她妹妹的话的意思。而那阵马蹄声,却已经传到了会宾楼门口。

风家姐妹,一跨进了会宾楼,就和那怪客起了冲突,她们一直是背对着会宾楼的大门的,而此际,她们虽然听到马蹄声,也只当那定然是前来赴她们姐妹两人宴会的关外青天堡少堡主汪威已经到了,也未曾回头多看一眼,可是,就在马蹄声一到了会宾楼前之际,却听得所有的人,发出了“啊”地一声惊呼!

那一下惊呼声,一传入风家姐妹的耳中,使她们立时知道,那是有极不寻常的事发生了!她们连忙一齐转过身来,定睛向前看去!

一看之下,连她们也不禁一怔。

奔来的是一匹红鬃马,又高又大,正是关外的良驹,马上伏着一个身形长大的汉子,那汉子,风家姐妹也是认识的,那是汪少堡主的随从。

那汉子虽然说是随从,但是能跟着关外青天堡的汪少堡主,路远迢迢来到了江南,自然也是武功极高的高手。但这时,他却伏在马背上,在他的背部,看不出什么伤痕来,然而,他身上的鲜血却不断地流了下来,将马身全部染得鲜红。

在马一停下来之后,鲜血还滴在地上,转眼之间,便是一大滩,从那样情形看来,分明是他的胸腹之间,已受了重伤。

青天堡是关外的第一大堡,堡主汪天青的一身横练外功,已到了第八重的境界,向来横练外功的名家,很少能有突得破第七重境界的。到了第八重境界,出掌开碑裂石,威力之猛,难以形容。汪威是他独生爱子,自幼熟练筋骨,不但生得威武,兼且武功极高。

汪青天和风四先生是早年相识,是和风四先生,两人分别多年,汪青天遣他儿子万里迢迢到江南来,虽然说是让儿子在江湖上阅历一番,但是也颇有意让儿子娶风四先生的女儿为妻,两家联亲,那自然是武林中的美谈了。

汪少堡主一路南下,人人都知道他身份来历,又知道他是江南风四先生的嘉宾,谁敢来招惹他?他未到姑苏,江南武林中人,已是闻风而至,在风府中等候瞻仰汪少堡主的风采,汪少堡主到了姑苏不过三天,风大小姐对他已是芳心默许,因为日前提及要尝江南名菜,不可不到会宾楼,是以姐妹两人,才到会宾楼来,准备宴请汪少堡主的,却不料一到,便遇上了那卖剑匣的怪客。

遇上了卖剑匣怪客不打紧,而如今,汪少堡主的随从,竟又突然这等模样,到了会宾楼前,她们两人,心中如何不惊。

风寒冰身形一闪,已掠到了马前,一伸手,扶起了那随从来。

可是她不扶起那汉子来还好,一扶了起来,只听得“哗”地一声响,那汉子的内脏,竟有一大半,自他的体腔之中,滑了出来!

原来他胸前的伤口极大,自颈至腹,被划开了一道十分长大的口子他一定是一受了伤,便立时紧紧伏在马背上的,是以他直到此际,被风寒冰扶了起来,内脏才滑跌了出来!

他身内的血,虽然已几乎流尽了,可是这一来,仍然溅得风寒冰一身是血!

风寒冰又惊又怒,那汉子‘自然早已死了,也不再在他的自中问出什么来,风寒冰向后退出了一步,娇叱道:“来人!”

那一黑一白两名御者立时应声道:“在!”

风寒冰伸手指着那汉子的尸体,道:“你们看,你们看,这……成什么?”

她气得脸色煞白,是以益发显得溅在她脸上的血渍,殷红无比。她已经气得几乎讲不出话来!

那两个御者,全是黑道上一等一的高手,有名的“黑白使者”,他们两人,一生闯荡江湖,此际虽然看来身份低微,但若是不得风四先生的信任,如何能够跟着他的女儿出入?

他们两人一看到那汉子死去,心中也是惊疑不定,此际一听得风寒冰那样说,立时道:“此人死了不久,闹市之中,谁敢对他下手?我们立时去查看,小姐在此等候,尚请小心!”

他们两人一面说着,身形已向前疾掠而出。

但是,他们两人才一掠出了丈许,又见两匹骏马,疾冲了过来,马还未到,马上的人已然疾掠而起,来势极快,一点地,已在会宾楼前。

风家姐妹在那两人自马背上掠身而起之际,已然看清,在前面的那人,正是风府的管家鹿大,这鹿大究竟是什么来历,连风家姐妹也不甚了了,每当她们问起之际,风四先生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虽然鹿大在风府的名义只是管家,但是阖府上下,对鹿大却全十分尊敬,包括风四先生在内,是以风家姐妹一看到鹿大突然前来,便知道已有什么重要的大事了,因为若不是有大事,鹿大是绝不会轻易出来的。

鹿大才一落地,风家姐妹便齐声叫道:“鹿大叔!”

鹿大的衣服十分简单,但他是一落地,身形一凝,四面一看间,却是气势非凡,他身形又矮又瘦,看来已有六十上下年纪,但是双目炯炯有神,他立时道:“大小姐,二小姐,快回去!”

风家姐妹一呆,风寒冰问道:“家中有了什么事?”

鹿大道:“回去再说,快上车!”

风寒冰道:“鹿大叔,你看,这是汪少堡主的随从,他分明是才被人杀死的,难道我们不加理会了?”

鹿大侧头,向那惨死的汉子略看了一眼,在他瘦削的脸上,却一点惊骇之色也没有,就象他看到的根本不是一个死人,而是一头死狗一样,立时叉催道:“少废话,快回去!”

他用那样的语气和风家姐妹说话,实在已是十分不敬的了,风寒雪还不觉怎样,风寒冰却已觉得十分之不自在了。但是她知道连自己父亲,对鹿大十分尊敬的,是以她也不敢怎样,只是一顿足,道:“究竟是什么事,何以你不说明白?”

鹿大道:“一回家,风四先生自然会说的。”

风家姐妹不再说什么,先后上了车,就在她们要跨上车去之际,那剑匣的怪客突然道:“小姐,你若有心买剑匣时——”

他话还未曾讲完,风寒冰和风寒雪,早已进了车子,黑白使者也上了车座,“拍拍”连声,长鞭挥动,一黑一白两辆马车,车声滚滚,已向前驰而去!

鹿大身形一翻,与和他一起来的那人,一齐上了马,那怪客急道“喂,卖剑匣卖了多年,难得有人向我问价钱,这位小姐刚问了价,你却来叫她走了,我这买卖,可也叫你坏了,你可知道坏人买卖,如杀人父母么?”

在那样的情形下,那怪客居然还在夹缠他的剑匣,人人都觉得那怪客太过分,鹿大双眉一扬,看样子已经十分恼怒,可鹿大向那怪客瞪上一眼看到了他怀中那剑匣时,陡地一呆。

只见他倏地伸手,向那怪客怀中的剑匣抓来。他出手之快,实是难以形容,会宾楼里,也有不少武林中人在,看到鹿大出手,便不禁暗喝了声采。

可是鹿大出手快,那怪客退得更快!

只见他身形一闪,突然向后退出了一步,鹿大一抓,便已抓空!

鹿大呆了一呆,回头看去,那一黑一白,两辆马车,已经驰得十分了。鹿大显然急于追上那两辆马车,是以也不再出手,只是道:“你这匣,我们要买,你携到风府来好了!”他话一说完,斜身飞上了马,一抖绳,急驰而去!和鹿大一起来的人,拖住了负住尸体的那匹马,也疾驰而出。

那怪客望着鹿大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多少年了,终于找到了买主但是不知真要买,还是假要买?”

风家姐妹和鹿大相继离去,会宾楼上下,内外,又陡地热闹了起来。

刹那之间,人声鼎沸,七八个人围住了那卖剑匣的怪客,七嘴八舌地问着,有的大声道:“好家伙,原来你这剑匣,真是件宝贝,值得黄金万两!”有的道:“你算是交了好运了,有鹿大管家这句话,你带着剑匣,到风府去走一遭,就算买卖不成,你也决计不能空手而归,风四先生的出手何等豪阔!”

更有的人纷纷议论,想弄明白那怪客的剑匣,究竟有什么好处,以致竟值得一万两黄金,绝不是少数目,任何人有了万两黄金,便可以置田地,买姬妾,富甲一方,过神仙也似的日子,一万两黄金,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极大的引诱!

正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之间,突然听得人丛之中,有人大喝一声道:“快让开!”

那一下大喝来得极其突然,围住了那怪客的众人不期而然,向两旁让了开来。众人才一闪开,只见一个人疾窜了过来,不由分说,一挺手中长剑,向那怪客的胸前,疾刺而来!

只见他右手长剑疾刺而出,左手五指如钩,已向怪客怀中的那剑匣攫来,敢情万两黄金的诱惑实在太大,那人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抢夺那怪客的剑匣了!

而且,在那一刹之间,转这念头的还不止那人一个,就在那人一声大喝,仗剑刺向那怪客之际,会宾楼的二楼之上,也传来一声怪叫,一条人影,带起“呼”地一股劲风,越出二楼的栏杆,向下直跳了下来,那人下落之势快绝,只见铮芒的刀光,在会宾楼前十六盏灯笼的照耀之下犹如一股精虹。

那两个人一个自前面,一个自头顶,突如其来,一齐向那怪客攻刺,事情来得突然之极,令得会宾楼内外,所有的人,都发了一声喊!

数百人齐声呼喊,声音自然极其惊人,而每一个人在发出那一下呼喊声之际,都以为那怪客是一定难以逃得过这两人的攻击的了!

众人之中,自然有不少武林高手在,那些人都曾想:自己就算不出手去抢夺剑匣,便如果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救了那怪客,是不是会分得些好处呢?

可是,那些武林高手只不过是那样想着,还未曾出手,事情便已发生了意外之极的变化!

那两个人,突然对怪客攻击,来势极快,惹得众人一声惊呼,但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忽然听到了两下惨叫之声,刀光剑影,一齐敛去,只见鲜血迸溅,众人定睛看去,不禁呆了!只见那怪客竟已不在了!

那怪客是什么时候走的,怎么走的,数百双眼睛,竟没有一双看见!

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但是那怪客却的确不在了。

而且,直到此际,众人才看清,那仗剑自人丛中窜出,想攫夺剑匣的,是一个三角脸的汉子,而自二楼跃下的,则是一个紫脸大汉。

而这时,那三角脸汉子的长剑,已刺进了紫脸大汉的胸口,他的左手也抓住了紫脸在汉的胸口,但紫脸大汉的怀中,根本没有剑匣,是以他只好抓住了紫脸大汉胸口的衣服。

紫脸大汉也不是白死的,他手中那柄精光闪闪的鬼头刀,自上而下砍了下来,恰在三角脸汉子的额际砍进,那一刀力大势雄,刀身竟深深地陷进了三角脸汉子的身上,几乎从头际直到胸口!

两人自然全都死了,但是,他们手中紧握着的兵刃,却都陷进了对方的体内,是以他们的身子,连在了一齐,并不倒下,仍然站着。

鲜血自他们两人的伤口处流下,转眼之间,便在他们的脚下,汇成了一大滩,看来更是触目惊心,诡异可怖,到了极点。

刹那之间,人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那样的变化,实在是太突然了。

只有三楼上,有两个文士打扮,而且相似的中年人,陡地站了起来,在桌上抛下了一块银子,他们桌上的酒菜,几乎还未曾动过,他们抛下了银子,身形飘飘,便下了楼,在众人的惊愕中出了会宾楼的大门,穿过了对街的小巷,一拐弯,就看不见他们了。
 楼主| 发表于 2025-7-19 07:39: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在门口的武林中人,有看到这两个人的,心中都吃了一惊,心中俱暗道:姑苏城中,这几天可有热闹看了,连洞庭双君,都在这儿!

等到众人从惊愕中醒过来之际,人人都怕生是非,是以不约而同,一哄而散。

掌柜的连连顿足叹息,而地保官差,在这时候,也纷纷出现了!

两辆马车在大街上并驰着,不一会,便转了一转,那街道不如大街来得阔,那辆黑色的马车上黑衣御者挥多了两鞭,黑车的去势陡地加快,赶过了白车,但白车仍是紧紧地跟在后面。

转眼之间,便已然来到了阎门前,日落之后,城门已闭,但是别说一个小小的城门官,便是姑苏县的县大人见了这两辆马车,也得礼让三分。

是以城门官远远地看到了马车疾驰而来,虽然心中纳罕,何以风家姐妹才入了城,立时又出城来,但是也忙不迭打开了城门,在一旁恭候。

当马车疾驰而过之际,那几个守卒还想说几句巴结话儿,但是,根本不等他们开口,两辆马车,便早已一阵风也似,掠了过去!

守卒正待将城门推上时,又听到一阵马蹄声,急骤无比地传了过来。正是鹿大和风府的一个家丁赶到。家丁的手中还牵着一匹马,马上负着一具尸体。

城门官也不敢问,连忙又恭手而立,鹿大爷到了城门前,略停了一停,·顺手抛下老大的一锭金子来,落在地上,滚到了城门官的脚下,道:“各位辛苦了,买杯水酒喝!”

城门官几乎没有立时跪了下去,连声道:“鹿大爷,你又何必这样客气?”

从那城门官的话听来,他收鹿大爷的金子,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鹿大只是淡然道:“不必客气!”

他一面说,一面又已抖动缰绳,三匹马又已向前疾驰而出,那三匹马的去势,十分之快,不多久,便已追上了那两辆马车。

一出城门之后,那条官道十分宽敞,两辆马车,又并驰在一起,蹄声打在路面上,惊心动魄,鹿大策骑追了上去,风寒冰,风寒雪两人,听到有马蹄声追了上来,一齐卷起车帘,探头出来,问道:“鹿大叔,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鹿太并不回答,只是道:“现在我也难以说得明白,且等见了老爷再说!”

他象是怕风家姐妹再问,说着,一拍马,那马儿一声急嘶,向前又窜。出了丈许。

风寒冰大声喝御者道:“快!赶快些!”

那八匹马儿,已奔得快至不能再快、车子象是要飞了起来一样,转眼之间,便转进了一条两旁全是参天古木的大道。

经常来往江南的武林中人都知道,这条大道,便是直通向风雷坞的。而风雷坞,就是风四先生居住的巨宅所在地,那风雷坞本是一个旧名称,风四先生因为这地名上有一个风字,和他的姓氏相合,是以才将附近数千亩良田,一齐购买了下来。

等到来到了那条路上时,向前看去,已然可以看到一幢极之宏伟的巨宅,耸立在前面,宅前的围墙,足有两丈来高,墙上全是玻璃的覆瓦,壮观之极,两扇大门,金光闪闪,在门前四盏大灯笼的照耀之下,耀目生花,再加上门旁两只比人还高的大石狮,更显得气象森严,寻常人一到了门前,便难免心中生怯了!

在门前,一字排开了八名锦衣大汉。那八名大汉,全是千中挑一拣出来的,身子全高在七尺之上,站在门口,威风凛凛,天神也似,鹿大策马先到,自马背上翻了下来,大声喝道:“两位小姐回来了!”

那八名大汉立时合力,将大门推了开来,两辆马车紧跟着直驶了进去,进了大门,乃是最大的一幅空地,全是用三尺见方的青石板铺成的,蹄声和车轮声,听来更是惊心动魄。

马车虽然还在疾驶着,来到屋前,但是风寒冰却已打开车门,身形如燕,自车中直掠了出来。

她一面向外掠出,一面叫道:“妹妹,-快下车来见爹爹去,看有什么。事!”

风寒雪一听得姐姐的叫唤,也向车外掠了出来,姐妹两人,身形灵巧无匹,在急驶中的马车内掠出之后,稳稳地落在地上,已立时向前掠去。

而那两辆马车,继续向前驶去,绕过了屋子,车声和蹄声,渐渐缓了下来,终于停在马厩之前,那马厩离风家姐妹下车之处,已足有里许。

风府的马厩之中,蓄养的良马何止数百匹,还有一个更大的马厩是在后坞,这里养的,就是经常听候使用的马儿,也有三二十匹之多。

黑白使者勒住了马,齐声道:“快来人,马儿奔得急,要用温水刷洗才行!”

平日,不等黑白使者叫唤,这小黑,小白两匹马一到,马夫便早已一涌而上了,因为这八匹马,若有一匹有了什么毛病,却是谁也担保不起的。

可是此际,白使者一面叫,一面已从车座上跳了下来,却居然还无人答应,马厩之中,除了马儿的嘶声之外,竟然一无人声!

黑白使者不禁大怒,厉声道:“狗婆子,全都聋了么?还不快滚出来!”

两人一面说,一面掠进了马厩,到了马厩中一看,只见梁上悬着好几。盏马灯,照得厮内通明,但是却只有马,不见人。

黑白使者怔了怔,心知事有蹊跷,连忙退了出来,互望了一眼,身形一转,转到了马厩旁的一间马屋之前,一抬脚,“砰”地一声,踢开了门。

那屋子正是数十名马夫的住宿之所,黑白使者自然也进了屋内;一进屋内,他们便看到所有的马夫,或坐或立,或卧或蹲,尽皆僵住了不动!

黑白使者乃是在黑道上混了多年的高手,虽然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居然会有人在风雷坞中生事,但是一看这情形,他们却还是立即就知道,那三二十名马夫,全被人点了穴道!

两人又惊又怒,喝道:“什么人?”

他们齐声呼喝着,却不料他们的呼喝声才一出口,在他们两人的身后,便传来了一个十分镇定的声音,道:“是我!”

黑白使者倏地转过身来,黑使者刚一转身,便觉得右胁一麻,他连对方是什么样人都未曾看清,便已被对方点中了“渊液穴”,停立在那里,动也不能动了!

白使者虽然就在黑使者的身边,可是刹那之间,他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得黑使者发出了“嘿”地一声响,心知他已发生了意外,白使者为人,十分机灵,一觉有了意外,立时一提气,身子向后,疾退而出,一面退出,一面反手一掌,向前拍出!

他能在那样的情形下,不但立时向后退出,而且还能向前拍出一掌,可见他身手之高,也是非同凡响。

他在拍出那一掌之后,待定睛向前看去,想看清敢在风雷坞之中生事的,究竟是何等样人。

可是,他却仍然未能做到这一点!

他的掌力才一涌出,突然之间,在他的面前,一股极大的大力,涌了过来,刹那之间,竟将他的掌力,反压了过来,令得他连气也闷了过去!

但是那只是电光石火,一刹那之间的事,突然间,劲风拂面,他颈际忽然一凉,同时听得刚才说“是我”的那声音又道:“我的长剑,已抵在你的颈际了,我劝你还是别乱动的好!”

白使者自然可以知道,对方的长剑,确是抵在他的颈际了,因为那种冰凉的感觉,令得他全身起懒傈!

他定了定神,只见那柄长剑,闪耀着一股阴森森的光芒,乍一看来,竟象是半透明的一样。白使者并不是不识货的人,一看到那柄剑,便知道那是一柄削金断玉,锋利无比的万古奇珍,是以,他愈发不敢动弹,只是在喉间发出一阵咯咯声来。

他慢慢地抬起眼,顺着剑身,向前看去,他看到了镶满了美玉的剑锷,那剑锷的样子十分特别。铸成鸟儿展翼的样子。然后,他看到了一个星眉朗目,神采非凡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至多不过二十三四岁年纪,当白使者一看到制住了自己的竟是那样的一个年轻人时,他不禁呆了一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年轻人却已先开了口,道:“你就是黑白使者中的白使者?”

黑白使者在武林中的名头也颇为响亮,但是此际,白使者却可以听出那年轻人在那样问他之时,是充满了轻视之意的。

然而白使者除了苦笑之外,却也难以说什么,因为也难怪人家轻视他他们两人,连对方的样都未曾看清,一个的穴道已被封住,而另一个则衤人用长剑抵住了咽喉,动一动便死!

白使者不敢点头,只是僵直了头颈,是以他发出来的声音,听来也?分怪异,道:“是的。”

那年轻人一笑,道:“风家姐妹的车子,是由你们两人驾御的,是是?”

白使者十分缓慢地吞了一口唾沫,又道:“是的。”

那年轻人道:“你们已回来了,那也就是说,风家姐妹也回来了,不?”

白使者道:“是……是的,两位小姐已回来了,可是……尊驾你……若是要找两位小姐,不应该……到马厩里来找啊!”

那年轻人笑了起来,道:“可是我不知道她们在什么地方,这里茅舍绵,少说也有千百间,我如何找得到,所以我在这里等你们多时,我要们带路!”

白使者道:“那你……将剑收了。”

那年轻人居然立时缩回手臂去,只见青殷殷的光芒一闪,他不但收回了剑去,且已还剑入鞘!白使者呆了一呆,那年轻人却对他一笑,道:“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些什么,你想高声呼叫,或是向我出手,是不是?”

白使者一见那年轻人还剑入鞘,心中所想的,正是被那年轻人说破的事!

那年轻人又笑道:“但是,我劝你别试,那对你可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

白使者吸了一口气,道:“两位小姐一回家来;就去参见老爷了,你是见小姐,必得到内室去,我纵有此心,也难以带你进去。”

年轻人笑道:“那也不必你来操心,我早已想好了,你们两人,必能时见到她们姐妹两人?”

白使者心儿电转,心想自己刚才突然之际就被制住,虽然说事出突然,但是对方的武功之高,也分明是远在自己之上!

此际,自己一个人,要与他为敌;只怕不能,但如果将他引到人多的地方,发一声喊,还怕他走得了么?他打定了主意,是以立时道:“可是可以的,但也得候她们召唤,不能妄入。”

年轻人道:“那就好办了,你带我去,说是有事要求见,她们一出声,你就可以带我进去了。”

白使者斜眼望着那年轻人,道:“阁下面生,只怕见到了人,盘问起来……不太方便。”

那年轻人道:“我有办法!”

他一个“法”字才出口,陡地一转身,随着他一转身间,只听得“铮”地一声响,青光一闪,一股青虹,竟是直攻向呆立不动的黑使者的!

白使者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间,不由得大吃一惊,他和黑使者情同手足,而今那年轻人出剑如此之快,他想要救援,也是不及!

但是,就在他大惊失色间,又是“铮”地一声,青光已敛,那年轻人竟已还剑入鞘!

这出剑,收剑之间,当真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白使者也算是见多识广之人,但是他闯荡江湖十余年,近十年来,在风雷坞中,得风先生所器重,见到的高手更多,但是却也还未曾见过动作如此之快的人!

他一时之间,就象被封住了穴道的黑使者一样,呆若木鸡!

那年轻人却转过了头来,道:“咦,怎么?你可是怕我杀了你的好朋友?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杀人,但真要惹恼了我,那可难说了!”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将黑使者身上漆也似黑的那件衣服,除了下来,原来刚才他那一剑,看来象是攻向黑使者的,但是实际上,却只是削断了他衣服上的一排密扣而已!

黑使者虽然穴被封,但是却是可以看得见听得到的,当他突如其来,看到青光一闪,寒光森森,向他袭来之际,实是魂飞魄散!

及至此际,他的外衣被年轻人除去,他又听得那年轻人如此说法,知道自己的性命是不碍事的了,惊定思惊,不禁汗如雨下!

那年轻人向他望了一眼,笑道:“原来阁下怕热,那定然不介意我暂时借用一下你的衣服了!”

黑使者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尴尬难堪之极。

年轻人随手将黑使者的那件衣服披上,道:“你看现在如何,天色是我和你走在一起,人家便也不会注意我了吧!”

白使者此际,又改变了主意,本来,他是准备一带那年轻人出去,见到了人,便自发作的。但是现在他看出那年轻人的武功,远在自己所计之上,只怕等闲人绝敌他不过,是以他便决定,在遇到了高手之后,来发作。

当下他只是点了点头,道:“或者可以,但如果被人发觉了,却怪不我。”

那年轻人笑道:“自然,只要不是你告诉人家的,我便不怪你!”

那年轻人在讲这句话之际,目射精光,望定了白使者,象是可以看他的肺腑一样,令得白使者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那年轻人伸手,在白使者的肩头上拍了一下,道:“我们走吧!”

白使者勉力镇定心神,向外走去,年轻人紧紧地傍着白使者,两人前走去,不一会,便遇见了来往的人,但是却全都没有什么疑心,走出半里许,他们两人,在一道月洞门中,穿了进去。

才一进门,便是一座布置得十分精美的花园,园中还有老大的水池看来,园中象是寂静无人,但是他们才一走进去,便听得假山石后有人道:“什么事?”

白使者立时站了身,道:“有事谒见两位小姐。”

假山石后那人,也不露面,只是道:“两位小姐和老爷在一起,鹿大也在,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你们不能等上片刻么?”

白使者道:“不……不行,我知道两位小姐有要事,是我才送她们回的。”

假山石后的那人道:“好,那就请进,碰了钉子,却不关我事!”

白使者答应着,又和年轻人一齐向前走去,穿过了那园子,总共受三起盘问,这才又从另一扇门中,走进了一道走廊。

那走廊两旁,都是十分粗大的柱子,柱子上都悬着灯,照得走廊上分明亮,每条柱下,都站着一个人,却是或男或女,或僧或俗不等。

那年轻人一看,便低声道:“这些人全是风雷坞中的高手么?”

白使者道:“是的。”

年轻人冷笑一声,道:“我也未必怕他们,但是一闹起来,只怕我便不到两位小姐了,你还是不要出声的好,要不然,先遭殃的可是你!”

白使者的面色,十分难看,因为他已然准备,将那年轻人带到了走廊的中心,就喊叫起来,那么走廊之中,三十六名高手,一齐围了上来,走廊的地方又窄,那年轻人必然插翅难飞的了!

可是那年轻人却事先讲穿了他心中所想的事,那不禁令得他的心中,感到了一股寒意!

但是尽管他心中生寒,他还是非按照他的计划行事不可。因为过了那条走廊,便是风四先生起居之所,如今,风四先生和风家姐妹,便全在里面,如果他真的带了一个有敌意的人进去见风家姐妹,那么,他如何担当得起那样的罪名?

他当时只是“嗯”地一声,便继续向前走去,他的脚步变得十分沉重,那年轻人仍然跟在他的身边,走廊柱下的那些高手,一齐向他们望来,那年轻人低着头,显然是怕给人认出来。

他们一步步地向前走着,那年轻人的脸上,这时也不禁现出紧张的神色来,他手背向后微缩,按在那剑柄之上,准备一有什么变故,便立时可以应敌。

风家姐妹在车中掠了出来之后,便掠进了大宅,一进正门,便是一个极大的厅堂,她们穿过了厅堂,推开了一扇门,那便是一条走廊。

那长廊,和白使者及那年轻人走的走廊,看来是一样的。

两旁各有十八根柱子,长十八丈,宽一丈,柱上都挂着明晃晃的油灯,柱下各站着人。

风四先生乃是黑道上的巨擘,如果武林之中,只有黑道上的人物,那么绝不会有人来招惹风四先生的。但是风四先生领袖绿林,自然难免和正派中人结怨,而且,结的怨还十分之深,是以风四先生的风雷坞中,防范得十分之严,一前一后,两条走廊,是通向他住所的必经之路,两条走廊上,各有三十六名好手守护,日夜不辍,那些十二名高手全是黑道上一等一的高手。黑道上高手也每以能在风雷坞守卫为荣!

前后走廊中,各有三十六名高手守着,别说是人,就是一只雀儿飞过都难,再加上风四先生的武功又高,是以风四先生的仇人虽多,有不少还是正派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但也不敢轻易前来风雷坞生事。

风寒冰,风寒雪两人,疾穿过了长廊,推开了长廊当头的两扇铜门,只见鹿大已先在了,鹿大倚立在一张紫檀木交椅之侧,在那张紫檀木交椅上,坐着一个银髯飘拂,面色红润的老者。

那老者看来,神情慈祥,就象是忠厚长者一样,若是未见过他的人,绝难想得到,他就是南五省,水陆两路黑道盟主,绝剑无敌风四先生!

风家姐妹一进去,便掠到了风四先生的身前,风寒冰先道:“爹,叫我们回来,有什么事?”

风四先生笑道:“冰儿,关外有一个人来,带了几句话来,你却是喜听的!”

风寒冰乃是何等聪明的人,一听得父亲提起关外有“一个人来”,便知道那定然是关外青天堡汪堡主带来的人,她心中确然一喜。

但是,她却噘起了嘴,道:“呸,那关我什么事?”

鹿大一旁道:“老爷,这事——”

风四先生转过头去,道:“什么事?”

鹿大踏前一步,道:“老爷有所不知,汪少堡主的一名随从,刚才离奇死在会宾楼外,尸首我已带回来了,事情只怕十分蹊跷!”

风四先生神色不动,道:“有这等事?汪威那孩子呢?”

风寒冰心中也不禁着急起来,道:“我想请他到会宾楼去尝江南名菜,还未曾到,鹿大叔就十万火急,将我们叫回来了。”

鹿大又踏前一步,将声音压得十分之低,道:“老爷,有一件事,再也意想不到,刚才在会宾楼外,我竟见到了比翼双剑的剑匣!”

刚才听得汪少堡主的随从死了,风四先生声色不动,但此际一听得“比翼双剑的剑匣”一语,他两道银针也似的眉毛,陡然一扬!

他那种神情,连风家姐妹都是不常见到的,是以风寒冰虽然还有很多话要说,却也忍了下来,只听得风四先生道:“你看真了?”

鹿大道:“是的,就是那剑匣。”

风寒雪忍不住口道:“鹿大叔,你说的就是那向我兜售剑匣的人?他那只剑匣,真是宝物么?他开口要我一万两黄金!”

风四先生又问道:“此人何在?”

鹿大道:“在我请两位小姐回府时,他曾我和交谈,我吩咐他携带剑匣交来,如果他真有意求售,我想他一定会交来的。”

风四先生两道浓眉紧蹙着,过了好一会,才展了开来,恢复了常态,道:“冰儿,关外青天堡来的人说,汪堡主有意向我提亲,他还说,若是怕关外冰天雪地的日子时,汪威这孩子,可以在江南落籍,我看汪威这孩子也不错!”

风四先生才讲到这里,风寒冰的俏脸之上,已然绯红了一片。她虽然是风四先生的女儿,平日所有的人见到了她,莫不唯唯诺诺,她可以说绝未曾在人前害过羞。可是此际,她父亲那样直截地在她面前提起她的婚嫁问题来,她终究是女孩儿家,如何不羞?

她一顿足,娇嗔道:“爹,我不知你说些什么?”

风寒雪笑道:“姐姐,你这是什么话?汪少堡主那样迁就你,那还不好么?”

风寒冰更是又急又羞,道:“你说他好,你去嫁他好了!”

风寒雪只是抿嘴儿笑,道:“我那可不敢,风大小姐心爱的东西,也没有人敢动一动,别说是她的心爱的人了,谁敢招惹,除非他——”

风寒。雪话未曾讲完,风寒冰已叫了起来,道:“住口!你再不住口,我撕你的嘴!”

风寒雪心知姐姐不是真意,怪叫道:“爹,你看姐姐欺负我!”

风四先生呵呵大笑,道:“雪儿,你别着急,等有相当的少年英雄,我自然会替你留意的。”

风寒雪只顾打趣姐姐,却不料父亲会那样说,急得红了脸,道:“爹,你这是什么话?”

父女三人正在说笑间,忽然听得走廊上,众人一声呼喝,道:“汪少堡主求见!”

那一下吆喝,乃是在走廊上的三十六名高手齐声呼唤出来的,声音自然极之惊人,虽然隔着厚厚的一道门,但是声音传入内堂仍然如同轰雷一般!

风四先生道:“好呀,说来就来了!”

风寒冰在看过了那随从的尸体之后,心中着实为汪威的安危担心,但如今听说汪威求见,可知他并没有什么,那随从之死,多半是他自己的个人恩怨。

鹿大则已朗声道:“请!”

他的一声“请”字才出口,“砰”地一声,门便已被推了开来,汪威一脚跨了进来。

他来得如此急促,而且行动十分失常,这不禁令得风四先生父女和鹿大,尽皆一呆。只见汪威约有二十四五年纪,高大挺拔,英武过人,可是此际,他却面色苍白,很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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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7-19 07:40: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他一进门来,便直趋风四先生的面前,深深行了一礼,道:“小侄南来,多蒙风四伯接待,现小侄有要事,非离江南不可,特来告辞!”

他在说那句话之际,连望也不望风寒冰一眼,话一说完,转身便走风四先生一怔,还未出声,风寒冰一听得汪威那样讲,又惊又怒,忙喝道“且慢走,汪少堡主,你何以走得如此之急?”

汪威来到风雷坞,虽然没有几天,但是和风寒冰的感情已十分之好此际风寒冰又叫他“汪少堡主”,显然恼了他说走便走。

汪威站住了身子,搓着手,手足无措,连嚷几声,才道:“我实是有权急的急事,非走不可?”

鹿大道:“汪少堡主,若是你有什么为难之事,只管直言。江南五省之内,风雷坞传出去的话,武林中人莫敢不从,再也没有办不到的事!”

风四先生在这几天中,对汪威本也有相当好感,但如今看他身在风管坞中,便急得这等走投无路的样子,而且他急于离去,分明是想摆脱风寒冰,是以心中已大是不满,缓缓地道:“汪贤侄,你急于离去,可是和贵堡的来人有关系?”

汪威听得风四先生在和他讲话,不能不转过身来,道:“不……不……不是青天堡的来人,噢,只是因为……噢……”

风四先生面色陡地一沉,厉声道:“汪贤侄,天下没有不能了之事,头掉下来,也不过是碗大的一疤儿,令尊当年,何等英雄气概,你要离开江南,谁也不能阻你,但如在江湖上这等模样,却不免损了令尊一世英名!”

风四先生这几句话,教训得声色俱厉,听得汪威满头大汗,频频道:“风四伯说得是,小侄实在是变故突到,心乱如麻,方寸大乱,是以才——”

他的话还未讲完,只听得走廊外,又是一声吆喝,道:“洞庭双君求见!”

风四先生忙道:“咦,他们两人怎么来了?”

他一面说,一面望着鹿大,鹿大连忙抢到了门口,拉开了门来,道“有请洞庭双君!”

那时,只见汪威站着也不是,离去也不是,神态尴尬到了极点,看在风寒冰的眼中,令得她心头无明火冒,可是她听得洞庭双君来了,却也不便发作。

那洞庭双君,虽然不是黑道中人,但也不是什么名门正派,这两人介乎正邪之间,武功深不可测,两人乃是一胎双生,心意相通,与敌交手,照例是两人一起动手,各自截长补短,招式严密,无懈可击,再加上他们的内功十分深湛,是以罕逢敌手,在武林中的地位也十分之高,此际突然来访,自然有十分重要的事故了。

只见随着鹿大的一声“请”,两个人并肩飘然而入,那两个人,正是适才离开会宾楼的那两个中年文士,他们身形奇特,竟象是在水面滑行一样,是轻飘飘地飘了进来的,一进来,连瞧也不向别人瞧一眼,只是向风四先生拱了拱手,道:“风四先生请了!”

风四站了起来还了一礼,道:“两位请坐。”

洞庭双君也不客气,各自坐了下来,他们言语行动一样,连坐也坐在一起,才一坐定,洞庭双君便高声道:“四先生,你猜我们见到了何人?”

风四先生一扬眉,道:“那如何猜得出来?”

洞庭双君这才向鹿大望了一眼,道:“贵管家也见到此人了,但是只怕贵管家未曾认出他是什么人来!”

鹿大面上神色微变,道:“两位所说的,就是那口称卖剑匣的人?”

洞庭双君一齐点首道:“正是。”

鹿大和风家姐妹,三人齐声道:“那是谁?”

洞庭双君却又向风四先生望去,只见他们两人,口唇掀动,鹿大和风家姐妹只等他说出那人的名头来,可是却只见他口唇掀动,而未曾听他发出声音!

但是突然之间,风四先生的面色却变了!

而鹿大等三人,也知道洞庭双君将那人的名字说了出来,只不过他们用的是绝顶内功,“传音入密”之法,将声音用内力直逼了出去,是以他们讲的话,便只有风四先生一人听得到,别人看来,只见他们两人,口唇在掀动而已。

而从风四先生面色突变看来,那人一定非同小可,风家姐妹也未曾见到父亲的神色如此紧张过,她们也想不到天下还会有什么人,可以令得自己的父亲,现出如此紧张的神色来?

洞庭双君却就在此际,站了起来,道:“在下告辞!”

洞庭双君身形掠起,又向外飘了出去,鹿大跟在他们两人的身后,送了出去。

风家姐妹一齐向她们父亲望望,而且,两姐妹也立刻不约而同叫道:“爹!”

风四先生却已恢复了常态,手捋银髯,笑道:“你们紧张作甚?洞庭双君适才告诉我,是我许多年之前的一个朋友,到了姑苏,等一会或许就要上门来了!”

风寒雪问道:“爹,就是那个在会宾楼上,卖剑匣的人?”

风四先生笑而不答,向汪威望去,道:“汪贤侄,你刚才说事出仓猝,方寸大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讲来听听,谅不妨事?”

汪威现出极其为难的神色来,欲言又止,却又向风寒冰望来,风寒冰怒道:“你要说就说,吞吞吐吐作甚,看你这副窝囊相!”

骂人“窝囊”,本是关外人的口吻,风寒冰也是在和汪威认识了之后才学会的,这时正好用来骂汪威,汪威给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突然-顿足,道:“好,我不走了!”

风寒冰听得汪威那样说,芳心之中,才略觉快慰,道:“那么究竟是什么事?”

汪威道:“刚才,我带着随从,进城到会宾楼去,快要到达之际,在一条小巷之中,突然闪出了一个人来,那人是什么样子,黑暗之中,我也看不清楚,猝不及防……不提防……”

他讲到这里,脸上一红,才又道:“他一出来,我们两人便已被他当胸抓住,那人叫着我的名字,警告我,叫我别想吃天鹅肉,妄图娶风家小姐为妻,又叫我快快滚回关外去。”

风四先生扬起了眉,用心听着,风寒冰“哼”地一声,道:“那你就答应了!”

汪威道:“我自然不答应,怎奈被他制住了要害……”

风寒雪“哈”地一声,笑了出来,道:“说来说去,你还是答应了!”

汪威苦笑着,道:“他后来松开了我,我还未曾出手,贾管家已然双掌齐出,可是我根本不曾看得他如何出的手,只看到青森森的剑光一闪,贾管家已经开了膛,剑光随即抵住了我的颈际,又说了些难听的话那人才突然不见了。”

风四先生一字一顿地,道:“那个人说了些什么话?”

注威道:“小侄不敢转述。”风四先生笑道:“想必是说,你就算住在风雷坞中,足不出户,只要你不回关外去,你也定然性命难保的,是也不是?”

汪威点头道:“是。”

风四先生道:“你刚才还是下定了不走的决心,可知你仍有勇气,难得,难得。据我想,在黑暗中突然逼你的那个人,和我近五十年未见的那位老朋友必然有些关系,你只管放心,我自有主意。”

汪威舒了一口气,腼腼腆腆,来到了风寒冰的面前,风寒冰却转过脸去,不去睬他。风寒雪笑道:“戏词儿快来了!”

风寒冰双目一瞪,看了她妹妹一眼,道:“什么戏词儿?”

风寒雪笑道:“千不是,万不是,都是小生的不是啊!”

风寒冰一直是窘着一张脸的,此际也忍不住被逗得笑了起来,汪威果然道:“寒冰,是我的不是,我再也不说走,青天堡来人说,爹还许我在江南落籍。”

风寒冰扬着头,立时又要理不理,道:“随你在哪里落籍,干我什么事?”

汪威搓着手,不知如何说才好,他看到风四先生和风寒雪两人,都望着他笑,神情更是尴尬。

而就在这时候,后廊之中,突然传来了白使者的一下高呼之声,叫道:“拿奸细!”

白使者和那年轻人一齐在走廊中向前走着,每向前走出一步,他的心跳,便剧烈一分,他只盼那走廊长没有尽头,再也不要到走廊的中央,那么,那可怕的一刻也就不会到来了。

十八丈长的走廊,决计不能算是短,但是自然更不是长到不见尽头,他们走得虽然慢,不消多久,也已然到了走廊的中央!

除非不准备叫破那年轻人的身份,要不然,来到走廊的中央,那是最好的时机了!

白使者又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突然之间,身形向上疾拔而起,一面大声叫道:“拿奸细!”

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出声,走廊中的高手,一定会立时围了上来,而那年轻人也首先会对自己不利,但如果能够避开他一击的,走廊中的高手,一齐围了上来,那么,那年轻人要对付那些高手,自然不及对付自己了!

所以,他既不左闪右避,也不前进后退,而是身形向上,疾拔而起!

他只当那是一定可以避开那年轻人的袭击的了!

而他的盘算,也确实不错,他一声呼叫,身形已跃起了四五尺,而大柱之下的高手,已有四个人,一齐向前跃了过来。

白使者只当自己可以避得过去了,却不料就在那电光石灭间,他的足踝陡地一紧,已被那年轻人抓住,身子被那年轻人从半空中硬生生拉了?来!

他身子一被拉下,那年轻人的右手,一把拉住了他的头发,双手打格提住了他的身子,竟将他人当成了兵刃一样,身子滴溜溜一转,就用他的身子来挡攻过来的那四个人的兵刃!

白使者做梦也想不到转眼之间,事情会变成那样,他身子在身不由主地转动间,眼前刀光闪耀,剑气纵横,已有好几件兵刃向他的身上招呼上来,白使者吓得魂飞魄散,立时怪叫了起来,道:“是我!是我!”

他一叫,那攻上来的众人,立时收住了势子,可是虽是他们收得快还是有一柄长剑,在白使者的脸上,划出了一道口子!

那年轻人仍然提着白使者,向前疾闯而出,在他前面,早有十来人-齐封住了去路,但是那年轻人提着自使者打头阵,众人却都认得出白使者是风四先生的亲信,绝无对白使者下手之理,是以一见那年轻人冲到,得纷纷向后退去。

在那年轻人的身后,自然有人追了上来,但是势子却又不如那年轻,快,是以转眼之间,那年轻人已然冲出了三四丈,在他身后的一个矮个一声怪叫,一抖手,手中的短刀,电射而出!

那矮个子手中的短刀,是直射那年轻人的背部的,年轻人只顾在向直冲,他如果闪身避开,那一定会给别人攻击的。

矮个子在射出那一柄尖刀之后,身子跟着跃向前去,就在那一刹间只听得那年轻人一声呼啸,身形向上疾拔了起来!

他身形拔起,“刷”地一声响,那柄短刀在他的脚底下掠了过去,射前面一个阻住了去路的高手,那高手急忙横刀相格,“铮”地一声响,短射在那人的刀身上,爆发出一片火花来,那矮个子的内力敢情十分之强令得那人后退了一步。

那年轻人拔起在半空之中,一等飞刀擦过,立时落地,起落之间,疾无比,一等那人后退,他已提着白使者,直冲了过去,而且突然左臂挥,将白使者的身子,挥到了身后!

在他身后的那些人,一见矮个子抛出了短刀,将那年轻人逼得拔起身形来,其中不乏暗器的名家,正待纷纷效尤时,那年轻人却已将白使者转到了他身的背后,使得众人,不敢乱放暗器。

而此际,那年轻人一手抓住了白使者的腰际,右手一抖,青光闪耀,已掣了一柄看来如同半透明也似的长剑在手,那柄剑挥动之际,青光连闪,他一面掣剑在手,去势丝毫不慢,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铮铮铮”三下响,剑光到处,已削断了三件兵刃!

需知能在风雷坞这两条走廊之中直卫的,绝不是武林中泛泛之人,自然他们的兵刃,也不是通常的兵刃,可是明是挨着便断,前面还有几个人,看到这等情形,尽皆吃了一惊!

那几个人就算出力拦阻,也未必拦得住那年轻人,他们突然一呆间,只听得那年轻人又是一声长啸,去势陡地加快,伴着他那柄长剑上的光芒,简直就如同一股青虹一样,电射而出,到了门前,“砰”地一声响,将门撞了开来,飞身进了屋内,一抖手,长剑却也就在那时候,插入了鞘中!

他一撞门而入,便将白使者放了下来。

白使者此际,一条命已被吓走了半条,虽然被那年轻人放下,但是仍然软在地上,站不起来。

那年轻人满面笑容,意态潇洒,一站定了身子,便向风四先生行了一礼,道:“在下何天声,来得鲁莽,尚祈风四先生勿怪!”

当走廊之中,白使者的叫声才一传来之际,风寒冰、风寒雪便待向外冲去,但风四先生却立时道:“别出去,由外面的人去应付,别失了身份!”

风家姐妹听得父亲如此说法,这才捺住了性子,未曾冲出去。而风四先生虽然坐在交椅上,而且通向后廊的门也关着,然而后廊中格斗的声响,却一点也不遗地传了进来,在走廊中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他是可以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他已然知道,闯进来的人,武功极高,走廊中的那些高手,决计拦他。不住。可是,他却也未想到,当来人撞开了门,掠了进来时却是那样年轻的。

风四先生果然名不虚传,任何人在那样的情形下,纵使不吃惊,也必然大为恼怒,但是风四先生却是神色安详,坐在交椅上,略一点头,道:“好!你来得好!”听他的话,象是那适才自报姓名,叫作何天声的小伙子,不是犯了风雷坞中的大忌,硬闯进来,而是他请了来的一样!

风家姐妹一听得父亲那样说,两人也是一怔,她们已有点沉不住气,风寒冰更是双眉一扬,便要发话,但是风四先生却扬起了手来,示意她别开口,他自己则道:“何少侠名字生得很啊,不知令师、尊长何人?”

何天声立时道:“我又不是来攀亲戚,风四先生问来作甚?”

他在说那句话之际,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双眼却目不转睛,望定了风家姐妹,他那样的神情,说那样的话,实在是轻薄之极!

风寒冰忍无可忍,一声大喝,道:“什么东西,敢在风雷坞撒野!”

风四先生却瞪了风寒冰一眼,似在怪她多言,他又问道:“然则何少侠前来做甚?”

何天声道:“闻得武林中人说,风雷坞中,高手云集,插翅难入,又听得人说,风四先生两位千金,貌比天仙,在下此来,专程想看看风小姐天仙也似的容貌,倒别无他意。”

风四先生“呵呵”笑着,道:“何少侠已看到了两位小女了,却与传说如何?”

何天声道:“武林传言,大都失实,但有关两位风小姐,却一点也不假,这一位,一定是大小姐了,是不是?”他一面说,一面竟向风寒冰走了过去!

他进了屋子之后,言笑无忌,倒象那绝不是风雷坞,而是他自己的家中一样!

这时,他一面说,一面又向风寒冰走去,胆子之大,当真令人咋舌!

风寒冰沉着脸,一声冷笑,冷冷道:“是又怎样?”

何天声笑道:“若论美貌,大小姐还在二小姐之上,但是大小姐,你若是终日寒着脸,象人家欠你三百两似的,就算是月里嫦娥,也要打个折扣了。汪少堡主,你若是定要娶她为妻,只怕以后日子,大是难过,我劝你还是快快回关外去,那是为了你好!”

自何天声一进来,汪威的脸色,便已变得苍白之极,因为他一听何天声的声音,便认出那正是在黑暗中制住了他,又杀了他随从的人!

汪威的样子,看来十分威武,象是一条了不起的好汉,但是实际上,他却十分胆小,当他被何天声抓住之际,自然少不免有许多丑态,这些丑态他都未曾说,若何天声将之数了出来,他如何见人!

幸好,何天声虽然望住了他来说话,但是却并没有提起当时的情形来,是以他只是木立不语。

而风寒冰在这时候,也已忍无可忍,一声娇叱,道:“少放肆!”

她一面呼喝,一面双掌一错,身形已然扑向前来,刹那之间,只听得她双腕之上的玉镯相撞,“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已然向何天声连发了六掌。

那六掌却没有半丝掌风带起,掌影飘飘,就象天降大雪时一样,漫天雪花飞舞,却不听到一丝一毫的声音!

而那六掌也正是风四先生的绝学之一,“雪花掌法”中的一招“雪飘桃林”,那一套掌法之中,每一招都有六式变化,一掌发出,便如六掌,而且力道十分阴柔,不到击中,力道不发,一被击中,以后的掌势绵绵不绝而至,再也难以逃得开去!

风四先生此际,看出风寒冰出手,他也不再阻止,因为他也想知道何天声的武功究竟高到了何等地步,以他的身份之尊,自然不能自己出手,是以他想借风寒冰和何天声动手之际,看一看何天声的功力,也看看他武功家数,究竟如何!

他虽然不加制止,但是却向鹿大,下了一个眼色,鹿大立时会意,那是风四先生要他在风寒冰不敌之际出手相救,是以鹿大不敢怠慢全神贯注。

风寒冰那一招一出,风四先生看到女儿将自己的“雪花掌法”使得如此之佳,心中也暗自高兴!

只听得何天声叫道:“好掌法!”

他一面叫,一面身子向后退了开去!

他身形一退,风寒冰一晃身,逼了近去,又是六掌,那六掌的去势更急,掌影如雪,一齐向何天声的头顶之上,罩了下来。

可是何天声却在那时,转过头来,向风寒雪一笑,道:“二小姐,刚才我说你不如你姐姐美丽,你心中不生气吧!”

风寒雪只觉得他的笑容亲切之极,令得她芳心之中,生出了一股异样的好感来,她“不生气”三字,几乎已要脱口说出来了。

可是她立时想到,姐姐正和他在对敌,自己若是竟和他讲起话来,那算是什么?是以她立时忍住了不出声,连笑也不敢笑。

何天声虽然转过头去,在和风寒雪说话,但是他的身形,却是一点不慢,脚一闪,又撑开了几步,风寒冰的那六掌,又已走空!

风寒冰看到对方既不还手,还要随意谈笑,分明是一点不将自己放在心上,心中更是怒极,手掌扬处,第三掌“大雪纷飞”,又要发出。

那一掌“大雪纷飞”,乃是“雪花掌法”中最奇妙的掌式,掌才发出之际,看来掌影是一齐向对方的胸前,攻了出去的,可是掌势未到,风寒冰的身形,已滴溜溜一转,转到了何天声的背后!

但是,她那六掌的掌势,却丝毫未变,也带到了何天声的背后,一齐攻到!

风寒冰将那一掌奇妙之极的掌法,使得酣畅淋漓,看得风寒雪的心中,暗替何天声捏了一把汗,但是何天声却并不闪避,只是右手突然向后一挥,中指疾弹而出。他那一弹之势,看来极其笨拙,可是,拙能制巧,他中指一弹间,风寒冰只觉得自己的手掌,竟无从击落!如果硬要击落的话,那只是以自己手掌中的“劳宫穴”,去碰在对方的手指之上!

风寒冰陡地一惊,立时收掌向后跳了出去,只见风四先生在那一刹间,突然霍地站了起来,大声道:“这一招你是从何学来的?”

他大声问了一句之后,才发现了自己此际的行动,大是有失身份,是以他立时又坐了下来,可是脸上的神情,却再也不那么安祥了!

风四先生可什么也不说,道:“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听得他又道:“我这套雪花掌法,可以说只有这一招,看来最是奇妙,但是实际上,其中却有一个大破绽,但是要发现这一招破绽,却是极难极难之事,我近二三十年,少在江湖上走动,小女也不常与人动手,是以能知我这一掌中破绽,将破这一掌之法传了给你的,定然是我多年前的老友无疑了——”

风四先生讲到这里,陡地提高了声音,叫道:“老朋友既然已到了风雷坞,为何不现身相见!”

那两句话,他用内力迫了出去,声音之响亮绵实,难以形容,每一个人的耳际,都被震得“嗡嗡”直响,何天声一直十分从容,但是这时,却也不禁面上变色!

风四先生的内力深湛,果然非同小可,那两句话,犹如霹雳一样!

但是,就在风四先生语音如雷,震得人耳际嗡嗡直响之时,只听得一下呼唤,自外传了进来,叫道:“卖剑匣啊!”

一听到那声呼唤,鹿大身形一晃,便向外掠了开去。

风寒冰顿足道:“爹,你说的是什么,我可不明白,刚才我及时撤招,可未曾输给他!”

风四先生道:“自然你不曾输给他,但是他能使出这样的招数来,却使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位故人来,你们暂且不必动手。”

风寒冰厉声道:“爹,不论怎样,我绝不能放他就这样离开风雷坞!”

何天声“哈哈”一笑,道:“大小姐,脚生在我的身上,只怕我要走就走,但你可也奈何我不得的。”

风寒冰有生以来,双耳所听的,全是阿谀奉承之词,几时曾被人家那样抢白过?她的心中,实是怒到了极点,一声怪叫,道:“我就将你双腿断了下来!”

她身形突然一矮,手臂一挥,突然之间,只听得“铮”地一声,一股精虹,突然离地尺许,向何天声的双足,疾削而出!

风寒冰的武功,本就极高,这一剑不但出手快绝,而且她所用的剑,也是奇妙之极,乃是选极佳的缅铁,请高手匠人,精工打就的,那剑又薄又软,不用的时候,可以卷成一团,藏在袖内,用的时候,一挥出来,便是一柄锋利无匹的长剑!

风四先生对于两个女儿,本就无分轩轾,一样钟爱,但是那缅铁软剑,却也只有一柄。因为能打得如此柔软而又锋锐的缅铁,可遇而不可求,以风四先生那样的财势和在武林上的地位,尚且只有在风寒冰十岁生日那年,得了一斤七两,仅够打一柄长剑之用。在风寒雪十岁生日那年,风四先生还想再得斤两,遍地派人去觅,却是再也觅不到了。

是以风家姐妹别的都相同,唯有在兵刃上,风寒冰用的是一柄缅铁软剑,厉害之极。

她这柄剑,出手之际,根本不必探手去取,一挥手间,剑已弹出,是以出手格外快疾,以致何天声的武功虽高,见到了这等来势,也不禁失色!

风寒冰的攻势如此之凌厉,而且何天声看出,她的长剑削出之际,剑身还在伸屈不定,那分明是一件极其厉害的兵刃,他非出剑抵挡不可!

但是,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他想要拔剑,却已来不及,是以只抓住了剑柄之后,用力一拉,“嗤”地一声响,将他那柄宝剑,连鞘一齐拉了下来,陡地移到了身前!

总算他的动作及时,“铮”地一声响,风寒冰的缅铁软剑,碰在何天声的长剑之上。

如果风寒冰所用的是一柄普通的长剑的话,那么,这一挡,便已然完全化险为夷了。可是,风寒冰所用的,却是一柄软剑!是以何天声虽然挡住了软剑的来势,但软剑的剑身中间被挡住,前半截却突然弯了过来,仍然削向何天声的右足!

何天声大吃了一惊,身子向上一飘,他手仍然握着剑,而剑鞘也还在剑上,借着那柄剑抵在地上的力道,他整个人都横了起来,和剑成为一个“丁”字形。

他身形一横,风寒冰那一剑,自然又削空,但是风寒冰的心中,对他恨到了极点,一剑不中,手猛地向上一提,一股寒光过处,软剑又向何天声的胸腹之际,撩了上来,何天声一提真气,身子仍然横着,却陡地向上,提起了四尺!

随着他身形的提起,只见青光一闪,他也已将那柄青光闪闪的宝剑,拔出了鞘来。

但是他身在半空之中,在刹那之间,顾得了提气,便顾不了发招,而风寒冰的软剑却如同蛇信也似,卷了上来,何天声忙吸了一口气,胸腹间顿时凹陷下去了好几寸。

也就在那刹间,只听得“嗤”地一声响,软剑的剑光过处,在何天声的胸口,划了一道口子!

风寒冰一见划中了对方,心中便自大喜,而何天声也在此际,身子向后一仰,向后翻了出去。在他身向后翻出之际,带起了一股十分强劲的劲风,那股劲风,令得风寒冰的身形,凝了一凝,未能及时追上去。

而何天声一站定了之后,立时低头看去,只见胸口的衣服,已斜斜被划出了尺许来长的一道口子,虽然未曾受伤,却也算是落了下风!

何天声生性豁达,下风上风,他也并不在乎,抬起头来,“哈哈”一笑,道:“大小姐果然好剑法,攻其不备,也正是兵法中的要诀!”

但是风寒冰却不同,她一见自己一剑,只不过将何天声的衣服划破开了一道口子,并未能伤他,心中还大是不高兴,在何天声说话之间,踏步进身,软剑又“嗤”地一声,刺向何天声的面门。

何天声一声长笑,道:“大小姐,有了便宜,就该收手才是啊!”

而也就在此时,也听得风四先生一声大喝,道:“冰儿住手!”

但是风寒冰的攻势快绝,那一剑已然攻了出去,电光石火之间,只见何天声手中的宝剑,略移了一移,“铮”地一声响,一点银星,如同天上的流星一样,猝然飞了出来,“叭”地一声,射在柱上,却正是缅铁软剑两寸来长的一截剑尖!

风四先生身形暴起,一声呼啸,高嚷道:“比翼剑!”

他的叫声,震得人耳际发响之际,鹿大已自门中,疾掠而进,跟在他后面的,则就是那个怀抱剑匣,身形高瘦,葛布长袍的怪客!

风四先生一面叫,一面陡地冲向前去,右臂一挥,衣袖已反拂而起!

他的衣袖,正拂在风寒冰的身上。他自然不会伤害自己的女儿,是以一拂之力,十分柔和,然而力道却也十分大,将风寒冰迫得身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七八步去,到了她妹妹的身边。

风四先生一将风寒冰拂去,他自己的身形,已来到了何天声的面前,双眼之中,神光迸射,望定了何天声手中的那口剑。

在他望定了那口剑的时候,他的脸上,现出了欢喜无比的神色来,突然道:“何少侠,若是我未曾老眼昏花,那你这口宝剑,是比翼双剑之一,可否借给我看上一看么?”

他一面说,一面已向何天声伸出手去!

一听得风四先生那样说法,所有的人,便不禁齐皆一呆。

因为那几乎是没有可能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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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7-19 07:40: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何天声闯进风雷坞来,又和风寒冰动手,他分明是对风雷坞含有极大的敌意而来,他是不是能够活着出风雷坞去,还有疑问!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他手中的宝剑,对他来说,自然是极其重要,怎肯交给风四先生?

风四先生在说那句话之际,也未曾仔细考虑过,他只是突然之间看到了稀世奇珍,心中欢喜到了极点,只想好好把玩欣赏一番,是以自然而然讲出了那句话来。及至那句话出了口,不但众人一呆,连他自己也是一呆,心中暗叹了一声,暗忖自己除非不顾身份,出手将那柄长剑,自何天声的手中,夺了下来,要不然,何天声怎肯将剑给自己看?自己那样说,实在是自取其辱了!

刹那之间,他十分尴尬,伸出去的手,缩回来不是,不缩回来也不是。

可是,却不料到何天声淡然一笑,道:“风四先生果然好眼力,那正是比翼剑,风四先生请看!”

他在说出“请看”两字之时,倒转剑柄,竟将剑柄,放到了风四先生的手!

风四先生不禁真正呆住了,不但风四先生发呆,连风家姐妹,鹿大等几个,全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而风四先生一生以来,在江湖上走动,不知见过多少稀奇古怪的事,但是却从来也未曾见过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将自己的宝剑交到别人手中的人过!

他的五指一紧,等到他的手指,已紧紧地握住了剑柄,他才相信那事实,何天声确然将那柄比翼剑,交到了自己的手中!

他连忙向后退了两步,在那时候,他全神贯注在那柄长剑之上,连!大已将那卖剑匣的怪客带了进来,他也全然不知。

他横剑在眼前,伸指轻轻一弹,那剑发出了“铮”地一下响,其声悠不绝,如同龙吟一样,实是好听之极!

风四先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腕略略一抖,长剑发出了“嗡”地、声响,刹那之间,电光闪动,一圈一圈地向外扩展开去,如同在一池碧之中,突然投下了一枚石子,以致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一样!

风四先生足足看了一盏茶时,才缓缓呼出气来,他刚才留心欣赏那长剑之际,竟然是屏住了气息的!

他的眼光仍然没有离开那比翼剑,已在口中赞道:“好剑!好剑!四年前,我便得了‘绝剑无敌’的外号,当年,我听说有这样两柄比翼剑?苗疆,我曾和一个好友,联袂共入苗疆去寻找,但是化了三年时间,非未曾找到这一对剑,还几乎丧生在苗疆之中,今日居然还能看到这剑,算是幸事了!”

他的手指,不住在敲着看来象是半透明一样的剑身上,轻轻地抚摸着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他对手中的那柄剑,实是宝爱之极!

又过了一盏茶时,人人的心中全在想,风四先生如此神情,这柄剑他是一定不肯还给何天声的了,只是不知道他要用什么法子将剑夺为己有

这时,何天声就在他的身前,以风四先生的武功而论,手中又执着样的一柄前古奇珍,只消向前一剑刺出,只怕何天声便性命难保!

而何天声一死,那宝剑便也自然而然,归风四先生所有了!

此际,屋中每一个人的心情不同,面上的表情,自然也不相同。

在风寒冰的脸上,只是一片幸灾乐祸之色,何天声断了她的缅铁软剑她心中对于何天声,已是恨上加恨,所以,巴不得父亲立时出手,杀了天声!

但是风寒雪的心情,却大是不同,她看到了父亲抓住了长剑,翻来去,看之不已,心中着实替何天声着急,好几次她想开口,提醒父亲,是何天声的,但是终于忍住了未曾出口。

她倒不是怕自己的话讲了出来之后,父亲会责怪自己,而是怕人听出她的心中太向着何天声了!

她偷眼向何天声看去,只见何天声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象是全然不知道他自己身在险境一样,而且,他甚至不望向风四先生,眼光只在风寒雪的身上打转,看得风寒雪心头怦怦乱跳。

而当风寒雪的眼光,和何天声相接触之际,风寒雪更是心头如小鹿乱撞,她自己不便开口,便趁此机会,连连向何天声使眼色,又伸手悄悄指着风四先生手中的宝剑,示意何天声将之索回来。

何天声显然也明白了风寒雪的意思,可是他却只是摇着头,脸上仍然带着微笑。

屋子中静到了极点,没有人出声,每一个人的心情,却十分紧张,因为谁也无法知道风四先生的心中,究竟在作什么打算。

风四先生却仍然低着头,手指在剑上轻轻地拂拭着,看来他并没有将剑还给何天声的意思。而如果他决心不还剑,那自然要将何天声杀死!

要不然,他借剑不还一事,若是在江湖上传了开去,他脸面何存?

风寒雪心中越想越是焦急,她不由自主,突然向前踏出了半步。

风寒冰在一旁,早已看出妹妹的神色有异,而且似乎还在和何天声不断使眼色,心中早已十分恼怒,此际一见风寒雪向前跨出,便发声道:“妹妹,你作什么?”

此时,屋中什么声音也没有,风寒冰突然之间,发出了一声大喝,声音十分之刺耳,令得人人俱皆一震,风寒雪立时热红了脸,又退了下来。

而风四先生也在此际,突然又伸指在剑身之上,连扣了三下,发出极其响亮的“铮铮铮”三下音响来,右手食指和拇指,挟住了剑尖,剑柄向着何天声,将剑递了过去,道:“好剑!好剑,尚祈你好好保存。”

风四先生将剑还给了何天声!

何天声肯将剑交给风四先生,已是一奇,风四先生居然将剑还给了何天声,却又是一奇!

风寒冰一见父亲将剑还给了何天声,不禁大失所望,忍不住叫了一声,道:“爹!”

而风寒雪则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风四先生转过身去,他乃是何等聪明之人;如何看不出这两个女儿不同的心事来?他正想开口,却已听得何天声道:“风先生,看来你对这柄比翼宝剑十分宝爱,在下可以赠给风先生。”

风四先生“哈哈”一笑,道:“何少侠,那样一来,好人全叫你做完——”

他一面说话,一面又转过身来,直到此际,他才看到了那和鹿大一走进来的,卖剑匣的那个怪客。

那卖剑匣的怪客一进来,目光便未曾离开过风四先生,风四先生此和他打了一个照面,两人的脸上,在刹那之间,立时都现出难以形容的情来。

他们相互之间,也不说话,并且怔怔地望着对方,看他们的神情,们象是想用自己锐利的目光,在对方的脸上,搜寻着什么失落已久的物一样,过了许久,才听得他们两人,突然之间,异口同声,一齐、叫道“你,你变了!”

风四先生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抚摸着,他手触及的是银髯和皱纹,而卖剑匣的怪客,也一样伸手在他自己的脸上摸着。他的胡子不似风四先生那样银白,但是他脸上的皱纹,却一点也不少!

他们两人又同时叹了一声,道:“是啊,我们都变了,岁月不饶人啊!

风四先生踏前一步,向那怪客的怀中一指,道:“你,你终于得到了们?”

那怪客将怀中的剑匣,缓缓放在桌上,一翻手,打开了匣盖,人人可以见到,在那剑匣之中,还有一柄和何天声手中同样的长剑在。

风四先生吸了一口气,道:“比翼双剑,你终于找到了它。”

那怪客苦笑了一下,道:“是啊,我终于找到了它们,但是代价却也少啊,四弟,你只找了三年,便离开了苗疆,我却找了四十年!”

风四先生抬起头来,道:“冰儿,雪儿,汪少堡主,这位是我四十年自的好友,我们情同手足,他号称千里无影、神行——”

风四先生的话还未曾讲完,在一旁的鹿大,已是面上变色,失声叫道“千里无影、神行无迹淳于连!”

那卖剑匣的怪客,本来看来象是十分潦倒落魄的样子,可是此际,四先生和鹿大,相继想起了他的名头,只见他身形一挺,象是顿时高了少,而且双目之中,精光四射,变得威武无匹!

与之相反的则是鹿大,只见他面色惨白,身形连连向后退去,退到一根柱前,望定了淳于连,脸上则现出惊恐之极的神色来。

而淳于连也向他望了过来,目中的精光更甚,突然一声长啸,道:“认出来了,你就是四十多年前,在我手中漏网逃走,秦岭七妖中的鹿妖,是也不是?”

鹿大的面色更是苍白之极,他竟突然间跪了下来,道:“淳大侠饶命!”

风家姐妹和汪威等三人,虽然从来也未曾见过淳于连,但是他们全是名家弟子,四十年前,纵横江湖,嫉恶如仇,黑道中人,闻名丧胆的大侠,千里无影、神行无迹淳于连的名头,他们俱是听到过的!

这时,他们心中也暗暗吃惊,因为若是淳于连四十年之前的脾气未改的话,那么,他正是和风四先生站在敌对地位的!

风四先生是江南五省黑道盟主,而淳于连则是嫉恶如仇的大侠!

屋子中的气氛,突然又紧张了起来。

只听得淳于连缓缓地道:“你居然能活到现在,倒真是难得,你且起来,你当四十年前,你是自己逃走的么?若不是我在早一日,得知你曾救过一个投水的妇人,你一样难逃我的掌下!”

鹿大汗如雨下,忙道:“多谢指点!”

淳于连扬起头来,道:“四弟,一念之差,便可造福于起害念之人,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风四先生的神情,十分尴尬,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淳于连道:“我在苗疆四十年,才得了比翼双剑,一出苗疆,我自然便想起你来,四弟,想想,当我听到了分别了四十年之后,当年的‘绝剑无敌’风四,竟成了江南五省黑道盟主之际,我有什么感想?”

风四先生的神情,更是尴尬之极,只是干笑着,实在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风寒冰一看到淳于连的气势,似乎比自己的父亲更甚,她心中大不是味儿,立时应声道:“江南五省黑道盟主,有什么不好?”

淳于连望了风寒冰一眼,道:“四弟,你两位千金,有一位似乎娇纵了一些!”

风四先生忙道:“小孩儿家不懂事,大哥见谅一二!”

风寒冰从来也未曾看到过父亲对人家那样尊敬过,心中更是怒极,一声娇叱,道:“什么东西,在这里胡言乱语,看剑!”

她一跃而起,手中的软剑已向淳于连疾刺而出,风四先生大叫了一声,只见淳于连手一翻,一掌已然拍出,那一掌才出,风寒冰的身子,已被掌力撞得向后疾退了出去,淳于连立时抓起匣中的宝剑,寒光一泓,电射而出,他一伸手,又在何天声的手中,将另一柄剑接了过来,也疾抛了出去

他出掌,接连抛剑,动作之快,实在是难以形容,只听得“拍拍”声响,两柄长剑,交叉插入墙中,而又恰好的将风寒冰粉颈,叉在两柄剑和墙壁之间!

风寒冰只觉得颈际一阵阵发凉,她一动也不能动,若是动一动,非伤不可,而淳于连分明不是有心伤她,要不然,发剑之时,只要多用上分力道,那双锋利的宝剑自然已将她的头颅割断了!

风寒冰面色惨白,一动也不敢动,一直在一旁不出声的汪威,这时然发一声虎吼,冲到了风寒冰的面前,双手握住了比翼双剑的剑柄,用待将双剑拔了出来,但是双剑插得十分深,他一时之间,却拔不出来。

他虽然未曾将双剑拔出来,但是风寒冰的心中,却已对他感激之极!

风四先生忙道:“汪少堡主快后退!”

他大踏步向前走去,拂开了汪威,双手一伸,将双剑拔了出来,道“大哥手下留情,我着实感激得很!”

他跟着,将双剑一起放入匣中。

汪威握住了风寒冰的手,风寒冰也紧紧地靠着他。

淳于连叹了一声,道:“当时,我实在不能相信那是事实,但是我到江南之后,才知道居然如此,四弟,怎会这样的?”

风四先生苦笑道:“大哥,为形势所逼,小弟不是圣贤,这……也就说得很了!”

淳于连点着头,道:“我到了江南之后,逢人便打探你近四十年来的作为,唉,我确实不信你是那样的人,到了姑苏之后,我曾在风雷坞外排了几天,我又见过两位令千金,天声这孩子心生爱慕,我便要他闯进风坞来见你,我则在会宾楼出没,我心知有一日,可以见到令千金的,四弟你可知道,你一见比翼剑,便会不由自主,向持剑之人索取观看,早在的预算中么?”

风四先生摇头道:“我到现在方知,但大哥神智过人,小弟一向佩服!”

风家姐妹在一旁,或者还不明白何以父亲对淳于连的态度,如此恭敬但是鹿大却是知道的,四十年前,风四先生只不过初露头角,但是淳于i 却已名闻天下,两人订交之初,风四先生是以半师之礼待淳于连的!

淳于连又道:“天声将剑给你,也是我授意于他的,我的用意你明么?”

风四先生陡地一惊,道:“我明白了!”

淳于连的声音,十分沉缓,道:“是的,我是在试试你,看看你的心地究竟如何,若是四十年黑道生涯,已使你变得不可救药,那么,你必然心起歹意,吞没宝剑,对天声不利,那么,今日便是你恶贯盈满之期了!”

风四先生面色灰暗,但是转眼之间,他却高兴了起来,道:“大哥,我心中虽曾起了一下那念头,但我还是将剑还了给他!”

淳于连道:“是的,这使我相信你所说,有时为形势所迫,身不由主的话,你本心还是好的,和当年与我订交之际,并无不同。四弟,你可记得在苗疆三年,我曾两次,将你从极危险的关头抢回来么?”

风四先生忙道:“我自然记得,一次是我误中毒瘴你倾力运气,为我驱毒,另一次,我误入毒蝎洞之中,也是你救我出来的。”

淳于连一音一顿,道:“可是你如今处境更是危险,你难道不知么?四弟,大丈夫在世,身后之名,何等重要,你想想,你现在是什么名声?”

这几句声色俱厉的话,直说得风四先生汗流浃背,忙道:“大哥,我明白了,我通告天下,辞去江南五省黑道盟主之职,为赎四十年之衍,我决定皈依佛门,谢大哥又救了我一次!”

淳于连严肃的脸上,也泛出了笑容来,道:“四弟,你这主意很好,但是,你却还有两件俗务未了,你两个千金,总得先有了归宿才是!”

风四先生笑了起来,向风寒雪和何天声两人,望了一眼,道:“我想这也不值我多牵挂,她们的归宿,已经有了!”

风寒雪的脸上,顿时红了起来,淳于连拿起剑匣,挽着风四先生的手,向外走去。何天声来到汪威面前,作了一揖,道:“汪少堡主,贵管家惨死,我深致歉意,但若不是他对我出手如此歹毒,我也不会猝意还手,尚祈你切勿介意。”

汪威神色难看,并不出声,风寒冰怒瞪何天声一眼,一声冷笑,道:“你少在我们面前装神弄鬼,你削断了我的剑,想怎样赔我。”

何天声笑道:“大小姐,别发怒,我当然求师父,将比翼双剑,赠你一柄如何?”

。风寒冰大是喜出望外,何天声转过身去,望定了风寒雪,风寒雪给他看得心头乱跳,俏脸绯红,低下头去,何天声慢慢来到她面前,道:“还有一柄,我请师父,送了给你,作为……作为……”

他想说“作为聘礼”四字,后面两字,还未曾讲出来,他自己的脸,也红了起来,但是他却伸出手来,挽住了风寒雪的手,两人虽也不说话,然而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也根本不必靠说话来表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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