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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冯家文《六指金环》第三部【2楼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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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前天 19: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chruda1972 于 2025-7-24 21:49 编辑

难怪孔网只卖15元,扫描到最后才发现缺了【缺397-406页,一共10页,包括第十八、十九回大部分,第十九回连章回名都缺失】,全书一共443页

第一回、落木萧萧,难违师命伤无奈;烛影摇摇,罔顾亲情叹何如

西风劲吹。落木萧萧。六指金环齐六只身单骑,驰行在京师通往山东济南的官道上。对自己妻子白蔷薇的蓬勃野心,手段阴狠,他齐六当然比谁都清楚,也不止一次地咬牙痛恨过,可自己说什么也不忍心惨杀她。遥望古城沧州!齐六正忧心如焚。突有一样怪事,映入他的眼帘。那是一群凶神恶煞,在一个年纪不满四旬,浓眉、鹰眼、勾鼻大汉的指挥督促下,正七手八脚、胡乱拆卸铁狮观前的那只铁狮子。

提起这只高近丈五、长有两丈、重约十几万斤、头南尾北、怒目昂首、巨嘴大张、四肢义开、呈奔走之势的铁师子,跟先天无极派,特别是跟齐六的师兄,缺德十八:的渊源最深。此狮铸造于大周广顺三年,它身披障泥,背负巨大的仰莲圆盆!前胸及臀部饰有束带!带端分垂于两肩!直到胯部!头部毛发铸成波浪形,披垂颈间,少许毛发,还略作卷曲状,铁狮的头部及颈下、各有铁狮王三字,颈右有“大周广顺三年铸”,腹腔内还铸有金刚经文,系隶出字体。

远在崇祯登基之初,此狮曾被一位儒中异人窦府儒,一度移往开元寺。凡是阅读过拙作《五凤朝阳刀》的读者都清楚:窦府儒被人谐呼为豆腐乳,绰号酸举人!童年曾和先天无极派第二代掌门人无极龙同窗共读,因此才被李鸣请去主持先天无极派的创派百年大典。酸举人窦府儒是位全材,文的:他才高八斗,倚马千言;武的:他内功通玄!独得秘技。其他的如三教九流,诸子百家,医、卜、星、相、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只是脾气古怪,极不近人精,几达爱憎相同,善恶不分的地步。

难得的是他单和李鸣对心思,独对李鸣垂青眼,疼爱李鸣如子孙。基于此因,六指金环齐六再五内如焚,再心乱如麻,也不能不去看看。齐六骗腿跳下骅骝宝驹,大步趋前,双手一分,挤入人丛,方才瞧出地上躺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年儒生,嘴溢鲜血,伤得很重,像似半死。特别让齐六岔眼的,是有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文弱秀士,匐匍在地,死死抱住铁狮子一只前腿,任凭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踢打,死也不肯松开,四周的围观者,无一不愤然作色。

齐六向身旁一位白胡子老者悄问道:“老人家,这是怎么一回事?”白胡子老者噤口不语。反不如一个十四五岁的小贩,初生牛犊不怕虎,恨声密告齐六说:“谁都知道这只大周年间铸造的铁狮,是酸举人窦府儒的命根子,由于酸举人晚年,束发修道在这座铁狮观,才把铁狮子移至此处。酸举人死后,其子窦少儒设馆教读铁狮观、继父遗志,日夜看守铁狮子……”齐六插口赞叹道:“三年无改其父之道,窦少儒堪称大孝之士!”那小贩咬牙切齿道:“苍天无眼,大孝顶屁用,照样被人打得半死!”

证实横躺地上的老年儒生,是酸举人窦府儒之子窦少儒,六指金环再不想管,也无法置身事外了,悄声询问那群凶神恶煞的来路。那小贩略现迟疑。齐六早塞给他一张百两面额的银票。那小贩一面小心翼翼地将银票贴身收好,方才附在齐六耳畔低语了一阵。原来那位浓眉鹰眼勾鼻大汉姓焦名勇,绰号人称天罡刀,乃移鼎裂碑焦雷之弟,兄弟二人新近投靠在内大臣兼领正黄旗统帅遏必隆的麾下,遏必隆的后台是巽亲王兼领辅国公的满达海,满达海武勇刚猛,清太宗皇太极曾戏呼他为铁狮子。

遏必隆为了巴结满达海,暗派焦氏兄弟私自前来拆卸搬运这只铁狮子。窦少儒和其子窦儒荪当然据理力争,拼命护狮,其结果自是都被打伤。事情牵连上先天无极派和师哥缺德十八手李鸣,对方的势力再大,人手再多,就是豁出一条性命,六指金环也得拼死铆上。就在那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飞起右脚,狠命再踢窦儒荪的软肋时,六指金环肩头不动,手腕未扬,只将拇食两指一搓,夹在两指之间的一枚青钱,电闪飞出,奇准无比地嵌入大汉的右腿环跳穴。

疼得那名大汉“嗷”的一声,嘶叫如鬼,跌坐地上,两手抱腿。另一名秃顶大汉一面扑出,一面狞笑道:“李大嘴,你他妈的真稀屎!”声出,人到!飞起一脚,踢向窦儒荪肩后的灵台死穴,又快又狠。想不到他快他狠,齐六比他更快更狼,仍只两指一搓,一枚青钱电闪飞出,部位改为击向对方右脚之上的拐骨。一声惨嚎,夹杂着皮绽骨裂之声,疼得那名大汉贴地翻滚不止。另一位环眼大汉不信邪,脱口一声:“二秃子,点子(指窦儒荪)没嚎!你他妈的嚎个屌!还是让老子我用三弯刀来捅死他!”语落!塌腰,拔刀,前扑。

天罡刀焦勇疾喝一声:“且慢!”环眼大汉还真听吆喝,当即收住身势。天罡刀焦勇侧转身形,鹰眼怒张,死死地盯住齐六道:“你出来!”齐六挺身而出。看热闹的,围得更紧。六指金环毫不在乎焦勇从背后出刀偷袭他,转向看热闹的劝说道:“列位,地非善地,人非善人,刀枪无眼,请大家赶快散开。”一个形如瘦猴的小个子骂道:“好你个该死的血龟孙,竟敢诬称爷们不是善人!”齐六故意问出一声:“你是吗?”

形如瘦猴子的小个子,嘴里说着:“爷们不是善人是官差!”暗将双手拢指成抓,上抓六指金环咽喉,下抓齐六下身的前阴。天罡刀焦勇毕竟家学渊博!眼光锐利!疾呼一声:“瘦猴子快退!”可惜还是晚了半步。几乎没见齐六的身形动!形如瘦猴子的小个子,早摔落在地上不动了。半招挫敌,摔倒不动,比杀一只小鸡还干脆利落,震得那群凶神恶煞停止了拆卸。天罡刀焦勇阴森森地说了声:“朋友,你的手底下够狠,胆子也够大!”齐六双肩一耸没出声。天罡刀焦勇的手刚搭上刀把。

剩下的三十六名天罡刀手,早齐崭崭地拔出钢刀,分成四面逼来。仓的一声轻啸,焦勇的天罡刀宛如一道立闪似地脱鞘而出。六指金环撇嘴微哂,视这一群天罡刀手如无物,自顾自地弯腰去扶窦儒荪。咯崩一响,天罡刀焦勇几乎咬碎了满嘴马牙,厉喝一声:“乱刀斩杀!”四周围的人群,几乎惊叫出声。突从场外传来一个深厚沉稳的声音道:“统统给我收刀入鞘。”出声就是号令,不光三十六名天罡刀手,应声插刀入鞘,肃声退后五步,就连号称天罡刀的焦勇,也毫不例外地插刀入鞘后退了。

人群像滚汤泼雪似地闪开。那个出声就是号令的人,生长得好一副威猛形貌,一张铁板似的长马脸,浓眉如帚,双目如铃,鹰钩鼻子下边,生有一张四方海口,虬髯似戟,根根见肉,年在不惑以上。齐六明知他是移鼎裂碑焦雷,照旧理也不理地伸手搀扶窦儒荪。窦儒荪虽不会武功,毕竟是酸举人之孙,自能看出场上的凶险,和虬髯似戟那人的厉害,颤声向齐六劝道:“兄台自顾要紧!”齐六大声说道:“他们吃不了我!”天罡刀焦勇刚怒叱了一声:“你……”齐六轻声一笑道:“我说错啦?”

焦勇咬牙道:“你真认为我们三十八个人,吞吃不了你这么一个?”齐六道:“肯定不能!”焦勇怒挥手中的天罡刀,拧身前扑,下令道:“给我朝死里收拾他!”六指金环一连八式戟坤旋,夺命环幻层层乌芒,龙舌剑化道道白练,所到之处,宛如滚汤拨雪,环切敌人右腕,失手抛刀,剑穿敌人腿根,跌坐地上,先后八式戟坤旋,共计伤敌三十五。焦勇所以被人号称天罡刀,是因为他独擅秘传刀法天罡三十六式,也因此收徒三十六人,纵横江湖近十年,闯出了声威,树立了万儿。

万万没想到,会让一个年纪不满三十岁的年轻人,轻而易举地窝在这。连孔圣人都说:“人之患,在好为人师。”三十六个徒弟被人放倒三十五,除非他焦勇咬牙跺脚逃走,找个边远的地方抱胳膊一忍,永远不再出现江湖上,否则只有和齐六再铆上。偏偏剩下的那个徒弟没有眼色,愣在天罡刀焦勇的背后嘟哝一句:“师父,你老人家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师兄师弟的鲜血白流!”这句话,简直送了天罡刀这小子的忤逆不孝,一咬牙,挥刀再上。

移鼎裂碑绽唇暴喝一声:“老二,还不给我退下去,先替他们裹伤!”焦勇乘机收刀后退,伙同那个没受伤的徒弟,去替伤者包扎伤口。齐六抢在移鼎裂碑之前开口道:“焦老大,你在江湖上的口碑不错,移鼎裂碑的称号也来之匪易,那是无数次刀口舔血,和无数次枪尖前玩命换来的。清军入关,残暴不仁,别的不说,光扬州十日和嘉定三屠,就足能让人嚼齿滴血,奋起拼争,你们兄弟反倒认贼作父,屈膝事敌,识相的,趁早闭门去思过,否则……”移鼎裂碑老脸一红。

焦勇脱口一声:“大哥!”移鼎裂碑乘机岔开话题道:“环幻乌芒,剑化白练,少侠必是齐六!”六指金环厉声道:“以你焦雷的年纪和阅历,当知窦家父子跟先天无极派的渊源!特别是跟我师兄李鸣的渊源,幸得一人未死,还不赶快退走!”天罡刀焦勇一面疾呼:“大哥,你可千万不能被他说动!”一面扑了上来,出手就是挥戈斩将、金刃惊魂、一水双流三刀。齐六怒叱一声:“凭你也配!”乌芒夺命环化三环套月,妙解对方三刀,龙舌剑幻周天旋度,一下子罩向焦勇的右肩和左胯。

焦雷毕竟跟焦勇手足情深,狂嘶一声:“勿伤我弟!”左拳右掌暴袭齐六。齐六冷冷一哼道:“再添上一个也白搭,齐六照样放出他的血!”话出,人早旋起,不光挂上乌芒夺命环,并且一边三式断筋手,逼退了焦雷,龙舌剑始终用颠倒乾坤大九式中的那招周天旋度!紧紧罩住天罡刀焦勇,硬是叫他脱身不得。最后还是齐六自动收手道:“凭你们这两把刷子,还想吃了我?”虬髯似戟的焦雷只好苦笑道:“说得不错,我们确实吃不了你!”也不知怎的,六指金环齐六一眼看见移鼎裂碑焦雷,顿生好感。

没容齐六和焦雷进一步攀谈,一阵蹄声如雷,四周围观人群大乱。齐六闪目看时,为首的那人,年约二十七八,面黄肌瘦,贼眉鼠目,颧骨高耸,两腮无肉,一脸奸诈,傲踞马上,冲焦家兄弟嘿嘿冷笑。事情也真怪,凭移鼎裂碑焦雷偌大的威名,竟对贼眉鼠目那人躬领训示。贼眉鼠目那人阴声道:“焦大叔,我孔秀川再想跟你老人家攀亲戚,也不敢把内大臣的口谕当儿戏,何况这是替巽亲王爷效的力,还不快把这只铁狮子拆卸开!装车,运回京师。”

齐六一边低念两遍孔秀川,方才恍然悟出眼前这位贼眉鼠目人,乃前明叛将孔有德的次子,也从江枫口中得知此贼阴损歹毒,其坏无比,较比他的老爹,在战场上率领部下一万三千八百七十四名兵丁投降大清更该杀。从而!也断定移鼎裂碑必有难言之隐。对孔秀川的狐假虎威,老奸巨滑的焦雷还能忍,年轻毛躁的焦勇不能忍,怒声顶了一句:“孔秀川!别忘了人急会拼命,狗急能跳墙!”听了天罡刀这句话,齐六更加肯定焦家父子不是真心投靠遏必隆。

孔秀川倚仗自己父亲新近被封为恭顺王!又是降军之中的都元帅,小人得志便张狂,脸色一寒道:“焦勇!孔秀川三字是你喊的么?”焦勇脸色如喷血,道:“别说是你孔秀川!老子连孔有德三字都敢喊!”孔秀川皮笑肉不笑地阴笑道:“焦勇,我想你不会忘记全家都在青州吧?”刚才还气得脸如喷血的焦勇,噤声不吭了。齐六纵声一笑,先将狗子孔秀川的眼光吸引到自己身上来,然后指了指焦家兄弟寒声道:“知道他们兄弟因何停手不折么?”孔秀川摇头表示不知。

齐六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是我不叫他们卸拆的,你该冲我来。”孔秀川道:“你是谁?”齐六道:“是你祖宗!”孔秀川气极转笑道:“知道我是谁吗?”齐六:“当然知道!”孔秀川道:“说给我听听!”齐六笑道:“你是叛贼孔有德那个老龟孙的小爹孔秀川,对不?”由于齐六骂得俏皮,骂得花梢,引起四周围观的人们哄然大笑。孔秀川嘴角的肌肉一连抽搐了好几下,厉声叱出:“给我屠了这小子!”

随着孔秀川的这声厉叱,跟他来此的十二个灰衣人,同时从马背上弹起,每人一口狭锋长刀,分别袭向六指金环的上、中、下三盘。齐六长笑如雷,悍然迎出,环幻如轮,剑化匹练,左割右刺,前扑后撞,肘捣脚踢。既像似猛虎入狼群,又宛如狂风卷落叶。片刻工夫不到,十二个膀大腰粗、面貌凶狠的大活人,统统变为死尸。孔秀川可不傻,骑的又是良驹,勒转马头,猛捉丝缰,纵马想逃。齐六一式长射,飘阻马前,也学他皮笑肉不笑地道:“说!老子是不是你祖宗?”

孔秀川先颤声说出:“你是祖宗!”然后狂呼:“焦大叔救命!”有道是:事不关心,关心则乱。移鼎裂碑焦雷脱口一声:“焦雷恳求齐少侠,千万别杀孔秀川。”最后那个“川”子还在焦雷的齿缝间,齐六早用断筋手,捏碎了孔秀川的双脚踝骨,扯下马来,抛落地上。孔秀川疼得浑身抖颤,脸色泛青,忍不住冲焦雷咒骂道:“老匹夫,你好生听着,只要二太爷不死,准能对得起你们姓焦的!”焦雷、焦勇默然。齐六用手中的龙舌剑,托起孔秀川的下巴笑问道:“你打算如何对付我?”这回轮到孔秀川默然了。

齐六语转温和:“孔秀川,你怕死不?”孔秀川不答。齐六怒叱一声:“说!”孔秀川声如蚊纳道:“怕!”齐六道:“老子敢不敢杀你?”孔秀川没命地点头道:“敢!”齐六冷笑道:“算你小子说对了!”孔秀川一声“饶我一命”没落音,六指金环早一笑插回龙
舌剑。齐六单独把焦氏昆仲唤过一边道:“从贤昆仲的话音中,不难悟出被胁迫,倘蒙不弃,盼望明告,以便筹措对策,尊意可否?”

天罡刀这次很干脆,抢在乃兄焦雷之前愧咎道:“此事不能怪我大哥,统因焦勇生性贪婪所致,甚至坠入孔秀川奸计,而犹自沾沾欣喜。”依着天罡刀焦勇,还想详细叙述,反是齐六不想让移鼎裂碑过分难堪!至于详细情况,不外乎高价雇佣和重金聘请,暗中扣其家属作人质!进而胁迫焦氏兄弟,不得不为其所用。

因此,齐六打断天罡刀的话头说:“为今之计,只好分头行事,焦大哥随我赶奔青州,营救你们被扣的家属,至于医治窦家父子和令徒等人的伤势,拆卸隐藏铁狮子等等一切,只好烦劳焦二哥,需要说明的是,窦氏父子不光跟我们先天无极派渊源极深,跟鄙师兄李鸣的的关系更密切。”话音略顿,加重语气说:“至于这只铁狮子,绝对不能让它落入满达海之手,必须将它拆开,运走,秘密窑藏,请焦二哥切记!”

没等天罡刀点头答应,移鼎裂碑焦雷语冷如刀地安排焦勇道:“二弟,此事看来不难,干系极大,倘有闪失,不要回去见我!”天罡刀肃然点头,凛声答应。齐六脱口一声:“走!”移鼎裂碑早一把从地上操起双脚踝骨碎裂、人已半瘫的孔秀川。六指金环率先抖缰,纵马前驰。骑术丝毫不逊齐六的移鼎裂碑,扶着孔秀川,跳上马背,随后紧追。蹄声如雷,绝尘而驰,天黑进入一座名叫龙抓沟的荒山小镇。

深知光棍不斗势的移鼎裂碑,早在从地上操起孔秀川时,就暗中点了他的昏睡穴。落店时,真像搀扶着一位病人,惜乎没有一点呻吟和喘息之声。出奇的是,隔壁却突然传来呻吟和喘息之声,更出奇的是入耳甚熟。惊喜交加地忽然起立,六指金环脱口喊了一声:“洪兄您好!”隔壁顿时响起一个虚弱、嘶哑、颤抖而又惊喜的声音:“你是齐六?”

齐六一阵风似地闯入隔壁那间客房,映入他眼中的洪赤练,早不是面色赤红如火,形貌狰狞怪异的洪赤练,一变而为形貌消瘦、面色泛黄,就连他那件宛如一朵红云的斗篷,也黯然失色了。唯一没变的,是被他搂在怀中的那条通体紫红、厉芒闪射、长约四尺、前面呈现月牙形状的怪刃,仍然显得极其锋利和阴森。别看二人的出身不同,性情也迥然有异,但二人确实是惺惺相惜。所以六指金环开口第一句就是:“洪兄,告诉我,是谁伤得你?”洪赤练口虽张开,惜乎他并未吐出一个字,只是叹出一口无声气。

齐六斜身坐在床沿上,探掌托起洪赤练那只刚被断去两指的左手!和细心查看了他后背和左胯上的伤势,方才凛悉伤得够重。轻轻放下洪赤练那只受伤的左手,齐六的声音,比放下对方的左手更轻更柔地询问道:“洪兄,请你一定告诉我,他是哪座尊神?”洪赤练仍黯然不语。齐六耐下心来说:“洪兄,你我虽是相逢于萍水,自信臭味极相投!朋友有难!理应拔刀相助,不管他是三头太岁,还是六臂金刚,齐六都得向他讨回公道,并不惜溅血拼命。”按说情之所至,金石为开,洪赤练理应向齐六倾吐一切,但他仍不开口。

洪赤练越是坚不吐露,齐六越知事态严重,刚想用言语激他开口。门外早响起一个声音!虽不高,但却极为清越道:“无须你齐六费心!洪赤练比你明白!他知道告诉你也白搭,不如不说!”凭齐六目前的武功修为!江湖经验,声音入耳,就惊悉来人的功力超绝,反更激起他的拔刀相助雄心,霍地站起身来道:“谢谢你的到来!”意思是,自己不须再浪费唇舌询问洪赤练,你自己送上门来了。来人更是老江湖,呵呵大笑道:“说得好!齐六果真不愧为大丈夫!”

齐六抱拳回了一声:“多谢谬赞!”抢在六指金环抬腿举步之前,洪赤练拼着伤口挣裂,豁出死命地从床上弹起,并起右手食中两指,疾点齐六肋下的将台、期门晕穴。齐六闪是闪开了,但却心头一热。经此一来,就连门外那人也失声说了一句:“洪赤练也不无可取!”齐六刚想打蛇随棍上,洪赤练早嘶声哀求道:“齐六,你快走,算我洪赤练在哀求你!”齐六语变生涩地跺脚道:“洪赤练,你忍心让齐六跟你一样当孬种?”

见齐六一头撞在南墙上,洪赤练才万般无奈地说出:“齐六,伤我的两个人,与你渊源极深。这件事你确实没法管,他们是断子绝孙!”“断子绝孙”四字甫入耳,无异在六指金环耳畔炸响了两声焦雷。齐六做梦也没想到,把洪赤练伤成如此惨重的,竟会是自己妻子白蔷薇的两位恩师,恶毒声名满江湖的断子吴厚、绝孙卜玉。吴厚(谐音无后)、卜玉(谐音不育)所以被江湖同道凛呼为断子绝孙者,有三个原因:第一,他们是一男一女;第二,他们是一对夫妻;第三,他们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件不阴狠夕毒。

明显看出六指金环在犹豫,断子绝孙之一的吴厚,在门外倚老卖老道:“无须我老人家多说,你六指金环齐六也清楚该如何尊称我们两口子,还不赶快出来见礼,愣在那里干什么?”齐六先压低声音对洪赤练道:“此事我自有主张,不准你乱说乱动!”话落,闪出门前,映着淡淡月光,瞥了断子绝孙一眼,齐六顿时一怔。因为出现在六指金环眼前的所谓断子绝孙,实际上男的是一个年近半百、身材修长、面如满月的斯文老儒。女的是一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荆钗布裙,衣着俭朴,一点也不凶狠。

吴厚倒很光棍,立即直言不讳道:“齐六,从我们两口子身上,你更能体会出,‘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这句话的正确,对不?”看在结发妻子白蔷薇的份上,六指金环只好双膝点地大礼拜见。卜玉探身扶起六指金环!还真像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地称赞道:“好!好!好一位百里挑一的奇男子,好一副百年罕见的禀赋和骨骼,薇儿她真好眼力,她也真好福气!”吴厚跟着凑趣道:“老伴,你说漏了一句,也极为重要的一句!”卜玉白了丈夫一眼道:“你说!”

吴厚朗朗一笑道:“老伴,你该加上一句,我们两口子的眼力更好,我们两口子的福气更大。”卜玉一时没有回过味来,顶了自己丈夫一句:“干你这老东西屁事?”吴厚笑得更响道:“老伴,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再仔细想想!”卜玉连眼珠都没旋一下,就欣然色喜道:“还是你老东西的心眼多!”吴厚挺立胸脯道:“男子汉嘛!”卜玉瞪了他一眼说:“你老东西别刚得了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要说眼力好,薇儿这个徒弟也是老娘我收的,女婿自该是我的!”

齐六借再次称谢之机,截断二人的话头向:“二位老人家因何到此?”经此一问,断子绝孙二人方才忆起此来乃系追踪洪赤练,吴厚抢在乃妻之前发话道:“贤契有所不知,我们是来捕杀洪赤练!”随着话音,就想侧身袭入。六指金环斜身阻住去路道:“二位老人家,能说明为什么吗?”

这要换了别人,光这斜身横阻,断子绝孙就得暴然施展辣手。现在,一是双方渊源极深!师徒如父子,女婿半个儿,断子绝孙确拿齐六当女婿。二是震于齐六的所拜师门,换言之!就是他们顾忌先天无极派和江剑臣。三是理不直,气不壮,追踪捕杀洪赤练的用意和居心,不好明言。卜玉从旁插话了,她说:“打蛇不死,不如不打。孩子,替师娘毙了洪赤练!”齐六毕恭毕敬道:“老人家!长者命,不敢辞,齐六只想知道为什么?”卜玉刚一噤口,吴厚早在一旁接口道:“江湖生涯,刀头舔血,根本不必为什么!”

齐六心平气和道:“老人家闯荡江湖比我早,成名也比齐六早得多。”吴厚截断齐六的话头道:“你说这话啥意思?”齐六仍然和声道:“在你老人家面前,齐六不敢藏掖,我跟洪赤练有旧。”微微一滞,吴厚岔声问出一句:“孩子,你和洪赤练怎么个有旧法?”齐六声音更加柔和道:“齐六不敢谎言,我们只是相逢一面!”接着又补了一句:“而且还是互争长短,一较生死的相逢一面。”卜玉神情顿释。吴厚也释然一笑道:“弄了半天,你跟洪赤练还在手底下分过生死?这样老夫我就放心多了。”

齐六当即更正道:“我跟洪赤练是在手底下分过生死,但我们却打出了情谊!”吴厚呵呵大笑说:“说说看,比跟我们两口子的情谊又如何?”齐六正色道:“两者不能相比!”吴厚紧追不舍:“怎么个不能相比法?”齐六肃声道:“我跟二位老人家的是渊源,跟洪赤练的才是情谊。”吴厚道:“这有什么不同?”齐六道:“有!”吴厚不耐烦道:“你说!”齐六道:“渊源是存在的,情谊是相处的,我想你老人家该清楚!”

卜玉狠下大天来,毕竟是个女人,心眼自比男人窄,低喝一声:“闲话少话,还是捕杀洪赤练要紧,省得让他觑空偷偷溜走了!”话音未落,此时洪赤练早倒提他的独门兵器——凤翅铛,手扶门扇挪出。所谓挪出,是指他一点一点地贴附墙壁和门扇走出,走得异常艰辛。齐六瞥了他一眼。别看只一眼,洪赤练原本萎顿不振的躯体,竟神奇般蓦地一直。断子绝孙夫妻二人,无一不是成了精的老江湖,自能看出二人的惺惺相惜,息息相通。

唯恐时间越长越对他们不利,吴厚悍然阴笑道:“洪赤练,任你说下大天来,今晚这场局面,也是疏不间亲,还是认命的好!”洪赤练咬牙切齿道:“老匹夫,无怪江湖上,人人咒骂你们断子绝孙,洪某亦被你们糟塌掉了大半条命,你们仍然不肯放过我!”吴厚笑得更为阴险道:“洪赤练,看在我那徒弟女婿的份上,我老人家破例开次恩,供出东西的埋藏处,一准让你走人如何?”

洪赤练恨声道:“跟你们说了多少遍,我洪赤练的这条蚁命再不值钱,也绝不肯无缘无故地扔了它,那炉鹤涎参制成的灵药,确实不在我身上,你们硬是不肯相信,强行千里追踪捕杀我!”直到此刻,六指金环方才得悉断子绝孙夫妻二人,千里追踪捕杀洪赤练,是为了夺取自己替温塔石攀摘的那颗鹤涎参果制成的灵药。

弄清楚根源之后,齐六方才恍然大悟,洪赤练所以坚持不让自己知道和参预,一是不想让断子绝孙知道,其中三分之一的灵药,交给了齐六的大师姐吴竹,更怕断子绝孙知道那颗鹤涎参果是齐六摘的,防止他们贪婪借口逼齐六。吴厚阴然冷笑道:“洪赤练,守着你的好朋友,你说得可是实话?”洪赤练一字一顿道:“字字不虚!”吴厚先是诡异地一笑,然后翻腕亮出一张字柬,递给六指金环。

齐六展开一看,原来是温塔石亲笔书写的一张字柬,上写:“共制鹤涎参果九丸,三分之一归吴竹,自服一丸,余下五丸,连同一支白犀角,全被洪赤练恃强掠走,倘敢谎言欺蒙,愿献风烛残年一命。”下面具名:温塔石。齐六默然看罢,将字柬重又交还吴厚道:“老人家,你对温塔石知道多少?”卜玉抢替丈夫回答道:“温塔石精通汉、满、蒙三种文字,年未而立,就被努尔哈赤擢升为参军。此外,不光熟读王叔和,而且临床经症多,和关外一代儒医边天朋齐名,对否?”

齐六当即接口道:“老人家说得越对,越不该如此追踪捕杀洪赤练!”这回轮到吴厚抢先开口了,他冷冷说出一句:“你话中的意思我不懂。”齐六道:“事情很明显,温塔石狡诈贾祸,两位老人家竟为其所愚。”吴厚一听这话就火了,冷冰冰地叱出一句:“你说温塔石玩弄我们于掌股之上?”齐六道:“大概如此!”吴厚低吼道:“温塔石他敢!”齐六道:“还请你老人家三思!”吴厚狂嘶道:“老夫坚信他不敢!”齐六微感不快道:“事实明明摆在那,你老人家不该这么相信他!”

卜玉恐怕二人越说越僵,连忙插口阻止道:“所幸温塔石没死,大不了再跑一次关东,反正这五粒价值万金的灵药不能丢!”吴厚也觉得不该跟齐六闹得这么僵,吞咽一口唾液和声道:“你的话不无道理!”齐六心中刚一松,想不到吴厚拢指成抓,疾扣洪赤练右腕。六指金环刚脸色一变,暴然一式乾坤旋,将洪赤练轻轻带往一边。如此一来,不光吴厚,连卜玉也不堪忍受了,双双厉喝一声:“齐六大胆!”齐六峙立如山道:“不是齐六大胆,是二位老人家欺人太甚!”

吴厚暴怒道:“好小子,你敢说我老人家欺人太甚,我看你是反了天!”齐六恭声道:“齐六不敢!”卜玉前跨一步道:“孩子,咱们可是千刀割不断的渊源,你可不能犯傻!”吴厚也乘机脸色缓和劝道:“齐六,你放心,我们这是带他去找温塔石。”卜玉更在一旁帮衬道:“果如洪赤练之所言,我们分给他一丸。”齐六坚持道:“不是齐六不答应,也不是不肯让洪赤练跟随你们去对质,只怪二位老人家把洪赤练伤得太重,无法出关。”吴厚狞然一笑道:“齐六,轮到我老人家告诉你,事要三思了!”

齐六道:“齐六早就不止三思了!”从打见面,始终都对齐六和颜悦色的卜玉震怒了,冷声叱出一句:“齐六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是沾了谁的光,否则你早就…!”齐六不显山不露水地接口道:“你老人家是说,否则我早就横尸地上了?”卜玉道:“你知道就好!”齐六岔开话题道:“齐六纵横江湖近两年,唯独今天没敢发火!”言下之意,反认为是断子绝孙二人沾徒弟白蔷薇的光,换成别人,齐六早就拔剑摘环了。断子绝孙勃然暴怒,亮出剑来。


第二回、利令智昏,断子绝孙贪富贵;冤纠仇结,七手黑狐夜显魂

利令智昏,忍无可忍之下,吴厚首先亮出剑来,企图压服齐六。卜玉毕竟还有一些香火之情,虽也同时抽出利剑,却阻在丈夫吴厚前面说:“孩子,听师娘的话,这事你别管,也阻挡不住我们!”洪赤练硬挺首斜举凤翅铛,面容酷厉地大骂道:“断子绝孙,就让你们把洪大太爷毁在这,老子保险也叫你们两个好受不了!”吴厚撇嘴冷哂道:“败军之将,剑下游魂,三合之内,准捅死你!”连卜玉也用充满藐视的口吻道:“洪赤练,你就别在中间添乱了,痛快点交代出白犀角和那五丸鹤涎参果的下落,或许能保活命。”

洪赤练不想牵连齐六,咬牙切齿咒骂道:“冲着你们男的叫无后,女的叫不育,不光这辈子断子绝孙,保险你们连下辈子都得绝户。”这真是哪壶水不开,专提哪一壶。吴厚、卜玉虽被江湖人呼为断子绝孙,但那是背着他们夫妻私下偷叫的,从无一人当面敢喊。对这种恶毒的称呼,女的比男的更加受不了,卜玉阴笑一声道:“洪赤练,算你小子有种,竟敢头一个当面撕揭老娘的疮疤!”略微一顿,接着狞笑道:“洪赤练,你小子也算老江湖了,当然清楚死在我们两口子手下的人分为两种,一种好死,一种孬死。”

洪赤练也豁出去了,破口大骂:“老婊子,有种你就零宰碎割你家祖宗!”吴厚一边持剑逼近,一边满面笑容对乃妻说:“老伴,咱们有多久没用第一种方法杀人了?”卜玉斜出三步,卡死洪赤练的退路,笑答道:“最少也有三年多了!”吴厚笑道:“时间久了,手法会生疏!”卜玉帮衬道:“今晚就可练练了!”这种拿零宰碎割活人当儿戏,连六指金环听了都有些毛发悚然。洪赤练也真有股子拼劲,尽管伤得那般重,仍能咬紧牙关,作势欲扑。

肝胆照人的六指金环,哪肯让他再冒险,遮在洪赤练的前面沉声道:“只要二位老人家肯高抬贵手,齐六负责去找那两样东西!”吴厚六亲不认道:“老子一生谁都不相信,哪会相信你这小畜生!”齐六虽被这种恶言冷语六月寒的词句,激怒出来真火,但他还是冲着妻子白蔷薇的份上忍了再忍道:“你老人家真不给别人留条路?”卜玉的心真够黑,趁六指金环和吴厚对话分心之机,出手就是一招穿云射月,暴袭伤重不支的洪赤练,部位还是洪赤练的促精穴。

练武的人都知道,促精穴在人的背后由下往上数第二与第三条骨缝中,凡经点中,尚且全身酥软瘫痪,何况功高如卜玉,用的还是剑。脱口一声:“齐六斗胆得罪了!”噌的一响,龙舌剑化指鹿为马,奇准无比地点中了卜玉袭向洪赤练的剑身,将其震偏。吴厚狂吼一声:“小畜生,你这是硬拿亲人当冤家,老子连你一锅烩!”话出,剑到,凌厉凶狠地攻出浮云掩月、劈风斩云、野鹤蹿云三剑。事已如此,六指金环只好豁出去,龙舌剑奋挥凌空断肠十三剑中的切断巫山、横断云岭、抽剑断水,格开吴厚袭来的三剑。

卜玉牙齿怒错骂道:“不光薇儿不长眼,连老娘我也不长眼,竟招了你这种六亲不认的豺狼当女婿,如今只好宰了你以绝后患!”随着一片恶毒咒骂声,攻出穿云十八剑中的云穿秘角、推云拨雾两剑。齐六一招怒断绞索,逼退了吴厚,剑势一变而为魂断乌江、王佐断臂。噌噌两下金铁交鸣声,荡开卜玉攻来的两剑,退而自守。吴厚一咬牙,挟怒攻出来云破月出、风卷残云、毒云蔽日三剑。有道是光棍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套穿云十八剑,在断子绝孙夫妻二人手内施展,又比白蔷薇厉害了三分,何况又是夫妻联手。

急得洪赤练双眉立竖,环眼瞪圆,大叫一声:“齐六,你不要管我!”六指金环冷冷说出:“晚了,洪赤练!”嘴里说着话,手中的龙舌剑化壮士断腕、痛断肝肠、断缆崩舟。一片金铁交鸣之声大作,吴厚、齐六各自后退三大步,互相对峙。吴厚老脸一红,一退再扑,跟着挥出扫荡烟云、乌云遮月、神龙残云、追云逐电、风旋云转、天风扫云等六剑,层层剑芒如山似岳划空锐啸,嘶嘶惊人,几乎能淹没了齐六。

六指金环暗暗心惊,被逼施展出颠倒乾坤大九式中的银河倒挂、乾坤颠倒、日月倒悬、旋转乾坤、星转斗旋、翻叩紫府六剑。颠倒乾坤大九式,乃宇内第一神剑马慕起后半生精研,齐六虽只初窥门径,威力仍极惊人,特别是最后那招翻叩紫府,宛如一条神龙,来自天外,多亏吴厚应变神速,幸未重创。饶是那样,也被齐六的龙舌剑划开衣襟,在后背上留下一道血槽。

气得吴厚两眼喷火,面部肌肉连连抽搐,厉喝一声:“齐六小畜生,你身为老夫的徒儿女婿,竟用这种恶毒剑法来对付我。老子今天豁出去和你并骨,也不会让你阴谋得逞。”最后那个逞字,尚还留在齿缝中没吐,手内的长剑蓦地化为荡云斩月、天高云低、裂帛穿云三剑,疾如电光闪石火,罩向齐六全身。齐六不敢再用颠倒乾坤大九式,因为剩下的周天旋度、天旋地转、地覆天翻三剑,乃最后一轮,也是出必溅血的三剑,拼着受创,咬牙硬用凌空断肠十三剑中的腰断三截格挡。

可惜的是,格是格开了,挡也挡住了,但齐六身上却被切裂三处。洪赤练和早就掩身隔壁门内的移鼎裂碑焦雷二人,齐声悲呼:“齐六!”三招得手,齐六见红,吴厚趾高气扬地怒喝:“洪赤练,你还不认命吗?”洪赤练面容厉烈道:“吴厚,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冲着你老匹夫这份断子绝孙的德行,你也无福得到那两种珍物!”吴厚冷酷地阴笑道:“洪赤练,只要你小子的躯体不是铁打的,老夫自会让你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然后我老人家再零宰碎割你。”

卜玉逼近两步,和丈夫吴厚站成犄角说:“齐六,为一个初交的朋友而六亲不认不值,为一个初交的朋友溅血丢命更加不值。”齐六一言不发。卜玉进一步解劝威胁道:“齐六,你的颠倒乾坤大九式再厉害,也只能跟我们夫妻二人之一拼成两败俱伤,洪赤练最终还是得落在我们的手中。何苦来呢,还是把他交给我们好!”齐六冷然说:“我不能!”吴厚脸现狰狞道:“老伴,你就别再苦口婆心了,联手施展阴阳三煞剑!”

齐六曾不止一次亲眼目睹妻子白蔷薇施展阴阳三煞手,也知道阴阳三煞剑乃穿云十八剑中最凌厉、恶毒、凶狠的三招剑法,更清楚这三剑出必残人股体,白蔷薇所以会被师父江剑臣指名斩杀,追根求源,也是因为滥施这种恶毒剑法所致。卜玉毕竟是女人,也数她最为疼爱徒儿白蔷薇,因而再次提出劝告说:“齐六,老娘出道以来,从没心慈手软过,方才被人咒骂为断子绝孙,今天破天荒地发了一次善心。”齐六说:“我知道!”卜玉秀眉一轩道:“知道还不退下?”齐六道:“我不能!”

气得吴厚张目大吼道:“小畜生该死,老伴不要再劝,我先用上裂天幕,你后用下碎山河,然后咱两口子再一齐施展割分阴阳。”卜玉发出最后通牒:“齐六,你现在回头,尚未为晚,否则后悔无及!”齐六昂然道:“齐六从不后悔!”说完,摘下乌芒夺命环。卜玉咬牙道:“齐六,你想试试?”齐六道:“你们出手吧!”突有一人插口道:“两位暂停贵手,让老朽我替你们劝劝他!”由于冷古丁地有人插语,在场的人,包括移鼎裂碑在内,全都一震。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近七旬、身材瘦削、衣履寒酸的斯文老者,披着满身月光,从左侧的低矮耳房之内跨出,缓缓走来。六指金环心中蓦地一动。洪赤练和移鼎裂碑焦雷暗暗担心,他们真怕断子绝孙一怒杀人。唯独江湖跑老跑成精的吴厚,不仅一点没有小瞧眼前这位寒酸老者,也没敢怪罪他的多管闲事,反倒剑交左手,高举右手为礼。寒酸老者高拱双手,顶礼相还道:“多谢贤伉俪瞧得起我穷酸。”听话音,还像认识断子绝孙。

奇怪的是,吴厚回的一句是:“老兄说哪里话来,人生何处不相逢!”很明显,他们不认识寒酸老者。寒酸老者冲齐六一点头。齐六连忙躬身为礼。寒酸老者开门见山就问:“齐六,你知道一只白犀角和五丸鹤涎参果的价值吗?”齐六躬声回答:“略知一二!”寒酸老者道:“说说看。”齐六咳了一声道:“白犀角乃江湖同道万金难买、梦寐以求的异宝奇珍,功能试出有毒无毒,研成碎末服用,更能疗治奇毒。”寒酸老者问:“鹤涎参果呢?”

齐六朗声答道:“鹤涎参果,更为旷世罕见难觅,掺以其他、药物,制成灵丹后,功能生死人而肉白骨,江湖人服用,更加相得益彰!”寒酸老者先点头,后摇头,没说话。齐六连忙问道:“晚辈说得不对?”寒酸老者道:“对是说对了不错,但你齐六还是漏说了一项。”齐六道:“请老人家指教!”寒酸老者先瞥齐六一眼,最后把眼神停留在断子绝孙夫妻二人身上。有道是:胸中正,则眸子了焉。吴厚胸中不正,自然有些尴尬。

寒酸老者语音铿锵道:“蝼蚁尚且贪生,为人岂不惜命。有钱的人更惜命,位尊权重者更加惜命。因此,每一丸鹤涎参果丸……”始终不曾开口的移鼎裂碑焦雷插嘴道:“自是万金不难索讨!”吴厚冷哼道:“你倒很能吃透价钱。”焦雷一直脖子道:“眼下就有人悬价万金,求购这种鹤涎参果药丸!”洪赤练脱口向了一声:“谁?”焦雷道:“武英郡王阿济格。”洪赤练一怔:“阿济格没有生病呀!”齐六恍然大悟道:“阿济格没有生病,多尔衮却病得不轻,正需用此物。”

寒酸老者似笑非笑说:“你们终于明白了,摄政睿亲王多尔衮,位尊而权重,谁能献给他一颗鹤涎参果丸,万两黄金都值!”齐六顿时脸如喷血,前欺三步,面对断子绝孙二人一字一顿逼问道:“告诉我,你们千方百计,大动干戈,千里追杀洪赤练,可是为了想发这笔横财?”吴厚恼羞成怒道:“我老人家想如何便如何,你齐六还不配管!”齐六道:“刚才不配现在配!”吴厚道:“老夫不懂!”齐六叱道:“你不是不懂,你是被贪婪蒙住了心,愣敢贪财变节!”

吴厚怒叱一声:“齐六,冲着你顶撞尊长,老夫我也得屠了你!”齐六“呸”了一声:“是你为老不尊!”旁观者清的洪赤练惊呼一声:“齐六,小心他们的阴阳三煞剑!”齐六一句“他们吃不了我”没说完,手中的龙舌剑,早到寒酸老者手内。断子绝孙毕竟不是弱者,只瞥一眼,就从寒酸老者夺剑的手法上,认出老者是剑术仅次于神剑醉仙翁马慕起的一剑吟石无求。

一剑吟石无求利剑斜指,渊停岳峙地冷然说:“吴厚,你先天禀赋极佳,后天机遇也好,方能潜心研剑出穿云十八剑,本应好自为之,进一步发扬光大,成为一代剑术宗师。”轻叹一声接着说:“你却恃才傲物,挟技欺人,进而从贪婪成性,发展成残害无辜,趁先天无极派退出江湖,大肆作威作福……”一贯凶横、溅血嗜杀的断子绝孙,从来只有他们指手划脚喝叱别人,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再加上光闻一剑吟之名,未见石无求之威,夫妻二人互相一碰眼神,联手攻出穿云十八剑。别有用心的一剑吟,低喝一声:“齐六注意!”亮式就是血屠十五剑。这套集长空唳月、飞芒刺空、弥天血雨、怒斩灵蛟、孽龙吐须、掘地见泉、血屠操刃等七招合成的屠人七式,煞是凌厉得惊人。对比之下,断子绝孙的穿云十八剑,却相形见绌和逊色多了。石无求剑法一变,陡地改为旋风五斩。光凭风旋云转、匝地旋风、雾旋出谷前三剑,就逼得吴厚卜玉二人捉襟见肘。

一剑吟毕竟心慈手软,只用毒云蔽日、怒旋沙卷后两剑划裂二人的衣衫。三人霍地一分之后,峙立当场的一剑吟石无求,自演自练地将锁喉三剑中的恶鸠束翼、遥叩紫府、一剑断喉施展一遍,才将龙舌剑抛给齐六,转身自去。双双窒息了片刻,吴厚、卜玉二人各自抹了一把冷汗,扭头就走。六指金环一式长射,拦在二人的面前,双膝一屈跪倒,改称岳父岳母。要说刚才是恶言冷语六月寒,现在确实是一句好话三冬暖了。

夫妻二人各探一臂,共同搀起齐六。洪赤练更是光棍到家,在移鼎裂碑的扶持下,强忍伤痛,跪拜吴厚、卜玉。吴、卜二人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洪赤练强自挣扎着,从贴身的内衣中掏出一个小包,抖颤着打开。小包刚解过半,就从里面溢出一股提神醒脑的鹤涎异香来。
众人闪目看时,里面除五颗比龙眼还大的药丸,尚有一支白犀角。吴厚怪叫-声:“洪赤练,这些奇珍异宝,果真都在你小子身上!”洪赤练早双手高捧,送到断子绝孙吴厚、卜玉夫妻二人的面前。吴厚拼命地连连吸了两下鼻子。卜玉暗地一连捏了丈夫两把。

吴厚早苦涩地一笑道:“老伴,就让你不捏我,我也不会接它。”卜玉道:“知道就好!”齐六伸手取过一颗鹤涎参果药丸,强行塞入卜玉的手中道:“小婿借花献佛,请二位老人家双双笑纳·也算我的一点孝心。”吴厚喜不自胜地笑骂了一声:“齐六,你小子倒会慷他人之慨!”洪赤练从旁接了一句:“这些东西,全凭齐六作主。”反手塞给齐六。齐六刚往外一推。洪赤练正色道:“鹤涎参果是你冒险得来的,理应归你,再说我也不想再挨宰!”

焦雷插口道:“说实话,这些东西装在谁的袋内,谁都提心吊胆。”心满意足的吴厚噗哧一笑道:“傻小子,这就叫怀璧其罪!”焦雷微笑不语。吴厚拍了他一巴掌说:“你小子准在心内暗笑我老人家,还拼命抢夺!”焦雷笑道:“晚辈不敢!”逗得大家都笑了。晚上这顿饭,吃得皆大喜欢,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一剑吟只一现侠踪。让齐六肩头一轻的,是吴厚自振奋勇,替代齐六去救焦氏全家人。齐六由衷谢过。

时近亥初,众人各自回房安歇。就在六指金环舒展被褥,刚想入睡时,突然发现枕头下,压着一张画有三招环式和一张写满狂草的字笺。齐六先展开那张龙飞凤舞写成的字笺,上面写道:“老夫穷困大半生,不求闻达于诸侯,虽庆义女得佳婿,自愧无物赠娇客,筹之再三,草绘三图,请令师江三侠斧正!”落款:石无求。

齐六连忙展看那张画有三招环式的草图。以六指金环眼下的造诣,虽然一看即懂,但越看越觉得深奥无穷。原来一剑吟画的三招环式,总名为大幻三式:第一招弓幻蛇影,第二招残月幻魂,第三招环幻轮回。顾名思义,更见神奇。齐六如获至宝,也更惦念南宫桂。次日黎明,齐六先恭送吴厚、卜玉夫妻,率领焦雷赶奔青州去救人。饭后,方把洪赤练扶上那匹骅骝宝驹,齐六自己在马后徒步伴随。二人一马离开荒村野镇后,六指金环“喂”了一声:“老洪,我知你在想啥!”洪赤练道:“说给我听听!”

齐六道:“你想跟齐六拜把子!”洪赤练一怔。齐六道:“其实咱们想得都一样。”精神一震,洪赤练扭过身来道:“齐六,告诉我,你也这样想?”齐六道:“略有不同!”洪赤练情急道:“怎么个不同法?”齐六极为认真道:“两个人拜把子太少,现在咱们先叙口盟。”洪赤练喜得咧开大嘴一笑道:“一切依你,我先报岁数三十二!”齐六笑道:“我知道你小子想当大哥!”洪赤练故把脸色一绷道:“从今以后,只能喊大哥,不准带小子!”齐六应了一声:“是!”

一马二人,行程不快,中午到一小镇,二人刚想入内找个地方打尖。身后突然传来数声马嘶,接着是疾如骤雨似的一片杂乱蹄声。本能地回头一看,齐六剑眉微蹙。原来身后十数丈外,正有一前五后,六匹怒马,不时长嘶,疯狂驰来。前头马上那人,年近三旬,形容凄苦,不停地挥鞭打着马股。后面五人,鞍镫鲜明,特别为首那人,年约二十七八,身穿开襟长袍,外罩天蓝色马褂,蒜头鼻子,浓眉斜飞,坐下一匹菊花骢马,高大威武,极为神骏,率先抖缰,追赶前马。

菊花骢后四骑,是四个肋挂腰刀,身穿号衣,个个面露傲态的官差。俗人说:南人乘舟,北人骑马。南方人爱读书,北方人爱骑射。齐六自幼喜爱好马,还没见过如此高大矫健的菊花骢,一眼就看中了。骑在骅骝驹上的洪赤练,正愁两个人一匹马,累得齐六拿腿走。
偏那穿马褂的年轻人追赶前马心急,嘴里喊着闪开,挥鞭扫向洪赤练。从早上到现在,一口东西没吃,洪赤练正饥火高烧,加上生性暴烈,哪容别人如此飞扬跋扈,身上伤势虽未愈,揍人屠人,还是绰绰有余。

主意打定,不但不闪不躲,反而一把操住对方的马鞭,抖手一甩。穿马褂的年轻人,一个冷不防,被洪赤练抖摔出去,最少也有一丈多。事出突然,后面的数骑,距离又近,跟得又紧,乍然一惊,纷纷勒缰,齐声吆喝,马嘶蹄乱,四个耀武扬威的官差,摔下来三个。剩下那名官差,功力不弱,乘旋身离鞍之机,甩手一支袖箭,正好射中前面那匹马的后臀,疼得它唏聿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骑在马上的那人,本就骑术不佳,一下子摔落马下,昏了过去。气得齐六脱口一声:“洪老大,你可真行啊,大天白日夺马匹!”

洪赤练也真有股子愣劲,硬从骅骝驹上滚落,咬牙翻上菊花骢。齐六本想一走了之。穿马褂的年轻人怪吼一声:“好哇!你们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让这小子一骂,齐六方才瞧出他是个剃发扎辫的汉人,一气之下不走了。穿马褂那小了实在二斤半棉花套个眼镜——看不透,先冲自己四个手下骂了一声:“一群废物,跑了黄克赞的狗羔子,少爷我拿你们四个人填缺!”然后指着洪赤练大骂:“好贼囚,你他妈的是活腻味了,竟敢强抢你家少侯爷的宝马。”

没容洪赤练伸手去摘他的凤翅铛,六指金环眼珠一旋,冲穿马褂的年轻人打躬作揖道:“少侯爷,只怪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大量,还是先拾下黄克赞的儿子当紧。”穿马褂的年轻人脱口一声:“你也听说过黄克赞?”齐六赔着笑脸道:“堂堂崇祯年间的刑部尚书,谁人不知,哪个不晓。”穿马褂的年轻人一句“你小子知道得还真不少”只说一半,齐六一式直射,比闪电还疾,左手一探,抓住甩发袖箭的那名官差。穿马褂的年轻人忙喝一声:“你弄错了,他不是黄克赞的儿子!”

齐六轻笑一声:“老子知道。”右肘一拐,早捣得那名官差闭过气去。可笑穿马褂的年轻人,煞星照命,还一个劲大喊:“地上躺的那个才是。”等他喊完之后,方才发现自己带的四名官差,业已躺下来两对整。吓得他颤呼一声:“你是何人,竟敢擅自杀死恭顺侯爷的官差!”齐六阴森森地一笑道:“原来你是吴维华的狗羔子,太巧了!”吴维华,原系逆贼吴三桂麾下部将,后来投靠豫亲王多铎,功封恭顺侯。吴祚宗——穿马褂的年轻人这才琢磨出味儿不对,刚想夺马逃命。

齐六早阻在对方的面前低声说:“缺德十八手李鸣是我师哥。”李鸣二字,比神仙一把抓还管用,黄克赞之子黄敬鸣登时痛哭失声道:“好兄弟,我们可是父一辈子一辈的交情,救救我爹!”齐六一怔:“黄大人落入敌手?”黄敬鸣抬手一指吴祚宗咬牙道:“就是他的叛贼狗爹捕捉了我父亲。”六指金环的脸色阴沉了。笔者曾不止一次在拙作《五凤朝阳刀》中叙述过,黄克赞自幼家贫,读书勤勉,终于和李鸣之父李精之同科得中,先任刑部侍郎,奸阉魏忠贤势败后,被崇祯擢为刑部尚书。有此渊源,齐六想不救他也不行。

别看吴维华的狗子吴祚宗(谐音无祖宗)别的不行,耍赖倒有一套,逼得齐六不得不先点他的穴道,后埋四具尸体,伙同洪赤练,带着黄敬鸣,赶往前面小镇打尖住下,再审吴祚宗。俗话说:时运来了,城墙挡不住。相反,人要该倒霉,买盐都生蛆。众人刚刚住进一家客店的上房,既没洗漱,也没来得及打尖吃饭。突从外面跟进一个身穿黑衣、肋下佩剑、手牵黑马的狐媚艳丽女子。说来也真怪,齐六的脑际陡地幻现出,七手黑狐李碧霞那张确能迷死天下男人的俏脸,和她那妙目之中的一抹朦朦胧胧的柔光。

齐六眨了眨眼睛,方才看清那黑衣狐媚艳丽女人,可比七手黑狐年轻多了,最多只有二十三四岁,仅和女帮主南宫桂不相上下。只生得瓜子面庞,两弯娥眉,一对桃花俏眼,两片猩红的薄嘴唇,龙其她的那道小巧挺鼻,更为诱人,一身黑绸劲装,紧紧裹住她的那具丰满娇躯,高低凹凸毕露,曲线玲珑剔透。奇怪的是她一眼看见齐六,顿时停住脚步,娇态慵懒,斜倚门柱,双眼微微眯着,猩红的唇角,挂着一丝充满挑逗性的媚笑。

连齐六也说不清是怎么一回事,自从瞥见这位黑衣狐媚艳丽女子,情不自禁地老往七手黑狐李碧霞和其妹一笑勾魂李碧君身上联想。想不到怕啥有啥,黑衣狐媚艳丽女子,瞅准洪赤练、黄敬鸣二人进屋之一刹,一阵风似地刮过齐六身侧低语道:“有人带话给你!”话落,人已闪进左侧的角门。错不是急于审问吴祚宗,和必须营救黄克赞,齐六真会马上离开此地。掂量再三,六指金环还是跨进了角门。进去之后,齐六方才知道角门内乃是一处独院,一丛疏竹,两株垂柳,三间上房,四块太湖石,地点幽静,比前院大有不同。

原本亭亭俏立在垂柳之下的黑衣狐媚艳丽女人,只消两步,就卡断六指金环的后退道路,同时,将她那对朦朦胧胧的妙目,一旋偷笑了。刀山敢上、油锅敢跳的六指金环齐六,没来由地心内蓦地一跳。黑衣狐媚艳丽女子志得意满娇笑道:“齐少侠,我吃准你会来!”齐六冷声道:“这也值得一笑!”黑衣狐媚艳丽女子道:“声威赫赫的六指金环,一召即来,自然值得高兴!”齐六微有不耐道:“有话快说!”黑衣狐媚艳丽女子道:“别发脾气好不好,话只一句,三更来此!”

齐六怒声刚说一个:“你……”黑衣狐媚艳丽女子妙目一瞪说:“我怎么啦,两国相争,还不斩来使呢!再说,我这是受雇于人,代人传话,冲我发火没有用!”不容齐六张嘴,接着说:“我李鸿喜别的本事没有,专会糊弄正派人。”一听她果真也姓李,齐六不禁更怔。李鸿喜又娇又媚说:“齐少侠是正人君子,你再不肯逾东家墙而搂处子,我可会学红拂夜奔找情郎,甚至敢脱光衣服去找你。”齐六头大如斗说:“一切遵命!”李鸿喜噗哧一笑,翩然回房。

齐六心烦意乱地返回住房,尚未来得及开口,洪赤练早附在他的耳侧悄声道:“二弟,愚兄突然忆起,刚才那个黑衣狐媚艳丽女子的长相,跟横行两广的一个女盗异常近似。”神情一震,齐六问道:“她叫何名?”洪赤练应声答出“桂秀云”三字。齐六无精打采地嘟哝一句:“人家名叫李鸿喜,跟姓桂的对不上号!”洪赤练一拍自己的大腿,不巧震疼了伤口,龇牙咧嘴地说:“那就一点不错了!”说出以后,恐怕齐六不明白,接着解释道:“桂秀云绰号乌衣红粉,乃岷山三恶之首桂福(谐音鬼哭)之幼妹,嫁夫李殿辅!”

齐六忙问:“李殿辅何许人也?”洪赤练如数家珍道:“李殿辅乃七手黑狐李碧霞、一笑勾魂李碧君二女之长兄,也是原徐州九州第一楼李殿臣之堂兄。”齐六只有苦笑,连原来如此都说不出了。洪赤练仍不厌其详地述说:“岷山两恶,是艺出一门的师兄弟,老大桂福,谐音恰好近乎鬼哭,二恶名郎豪,谐音正好是狼嚎,因此被人号为鬼哭狼嚎,跟两广李氏,同恶共济。”齐六早就听不进去了。洪赤练沉声喊道:“齐六!”齐六一怔。洪赤练瞪了齐六一眼:“你走神了?”齐六摇了一下头。

也不知从哪里贩来的一肚子火气,洪赤练抬手扇了齐六一巴掌,声音虽低,但却又凶又狠地叱骂道:“风浪刚掀起,你齐六就狗熊了!”抚摸了一下自己的伤口,洪赤练又发火道:“我刚才的那番话,可不是吃饱撑得瞎唠叨,那是在向你提供情况,江湖人讲究事不关心,关心则乱不假,但那是指着松包软蛋大狗熊说的;上得了台盘面的人,哪个不是泰山崩于前面神色不变。”

喘过半口气来接着说:“洪赤练不是傻子,我何尝看不出眼下你齐六正在过五关。也是你出道以来最难应付的一关,师命不敢违抗,妻子不忍心杀,仇人八方云集,善功随时得积,帮手没有一个,还有不少累赘。”齐六的头抬起来了。洪赤练抚摸着齐六的肩头说:“没有什么大不了,天塌有地接着!”齐六只说出“我有预感”四个字。洪赤练早接过话头说:“不是预感是现实。事情毁在白蔷薇把事做得太绝上,我指的是她暗地杀死七手黑狐李碧霞,公开夺取九州第一楼,更别说她密谋占领燕塞湖,重残黑风峡主吴觉仁等等了!”

齐六涩声道:“光集岷山二恶和湖广李氏家族两股势力来侵袭,我自信不难应付,致令我心神不安的,是南粤蓝家堡的金银双插手。”洪赤练反倒没有齐六那么多的顾虑,当机立断说:“现在距离和姓李的约定时间尚有两个多时辰,我帮你赶奔码头先救黄大人!”齐六略现迟疑。洪赤练早火冒三尺道:“你还磨蹭什么?头掉了最多落个碗口大疤!”齐六还在担心洪赤练的伤势。洪赤练掀起衣襟道:“我利用你跟女人吊膀子的工夫,早撕开一床被单包扎紧了,要连这点疼痛不能忍,我早让断子绝孙两个老梆子给活剥了!”

齐六这才二话不说,挟起被点穴道的吴祚宗,向运河边的码头奔去。开始,齐六的脚下还收着点,反是洪赤练说兵贵神速,催他快走。并肩驰行时,洪赤练一改刚才脾气毛躁,恶言冷语为情真意切说:“你现在待罪师门,多积一次善功,多行一次善举,自能多得师门一分宽恕,特别是拼死营救黄大人这样的忠臣,和杀死恭顺侯吴维华这样的逆贼。”

一个时辰不到,二人驰近码头,齐六塌腰放下来狗子吴祚宗。洪赤练早一脚踢开他的被点穴道。吴祚宗一声“饶命”没喊完,洪赤练那柄喷放厉芒的凤翅铛,早抵在对方的肚腹上,接着咬牙低叱道:“无祖宗,我们用你去换黄老大人,胆敢不听招呼,老子只消手一动,你他妈的就得腰断两截,知道么?”看

来吴祚宗确实没敢糊弄洪赤练,这座不太大的运河小码头,果真靠岸停泊着三艘官船,前后两艘船只略小,中间那艘大一些。从吴祚宗的口供中,得知黄克赞囚在大船底舱,解往京城请功。二人扑向中间大船时,由洪赤练挟着狗子在前,六指金环隐跟其后。连当年水军大都督周瑜都说过:“天有不测风云,人又岂能料之!”洪赤练只往大船之上瞥了一眼,就神情一震,接下来脸色大变。


第三回、忠烈被执,孤舟恶斗两天王;幼雏遭掳,幽室舌战一女神。

反应特别灵敏的六指金环,刷地向侧后一隐,悄问道:“情况有变?”洪赤练低声嘟哝一句:“真他妈的屋漏偏遭连阴雨,撞上两个狠小子!”齐六改换一个角度,映着悬挂大船之上的气死风灯,一眼瞧见大船正舱之内,连坐加站共有七人,三人正在品茗,像在等待什么。高踞上首的二位,一个年近四旬,生的獐头鼠脑,三角怪眼,扫帚浓眉,唇上几根稀疏黄须,长衫摺扇,强充斯文,硬装饱学。另一个又矮又胖,头大如斗,脸如瓦灰,淡眉小眼,嘴唇特别厚。

唯一让齐六凛然的,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矮胖子,椅边竟靠着一根大铁杵。坐在下首相陪的那人,倒生得一副好人品,面如古月,修眉细目,马褂补服,三眼花翎,颔下满蓄一部墨髯,相貌轩昂而又飘逸。两旁肃立着四名带刀侍卫。六指金环看罢,刚刚扭转身形,打算向洪赤练询问一下究竟。洪赤练正好飞指狠点吴祚宗的死穴,反手将狗子的尸首丢在地上。齐六刚一怔。洪赤练早悄悄贴近前来,附耳小声说:“来时的打算完全泡汤了!”

恐怕齐六听不明白,迅疾接口说:“坐在主座相陪的,自然是前明叛将吴维华,白他妈的生了一副好人品,坐在上首的二人不好斗。”齐六低问:“哪方神圣?”洪赤练压低声音道:“飞天玉鼠司徒秀麾下,四大天王之中的一半。”齐六也愕然一怔道:“你说……你说他们二人是同流、合污?”洪赤练点了一下头。齐六也嘟哝一句:“撞得可真巧!”洪赤练道:“谁说不是!”齐六毅然说:“那咱们还等什么?”

洪赤练微现沉吟道:“四大天王之中,数东狼的武功最差,数西狈最狡诈,也数同流、合污二人的两下子最地道,的确不能轻视。”齐六咬牙道:“我不信宰不了他们。”洪赤练立即寒下脸来道:“如今可不是逞能的时候,你最少得留下一半精力,应付今夜三更天。”齐六气道:“除非不救黄大人。”洪赤练道:“不光营救黄大人势在必行,并且还得宰了吴维华!”齐六不气反笑道:“可惜人家不会把头伸给咱,我看你是在发昏。”

洪赤练一点火气都没有:“齐六,你别打算激怒我,平常我他妈的比你愣得多,如今倒霉倒在一身伤,对方二人一个我也啃不动,就让你齐六真能咬碎他,最少也得咯掉一半牙!”齐六那句“反正不能因为尿床不睡觉”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洪赤练早一把操起狗子的尸首弹了出去。齐六欲阻不及。洪赤练早扬声大喊道:“童、何二位老兄,咱们联手做翻齐六这小子!”这就叫张飞闯辕门——一莽三得。何屋一句:“来得可是洪老弟?”洪赤练早一阵风似地卷上大船,将吴祚宗的尸首向童留手上一塞。

这在洪赤练是想趁热打铁,借童留伸手去接尸首,暗地撩阴一脚,痛下煞手,虽不见得能立毙此人于足下,最少也能重创他一家伙。如此一来,只剩下一个何屋,齐六准能在十合之内,把人放倒。当时的情况快,作者的秃笔慢,紧蹑洪赤练身后的齐六知道砸锅了。敌我双方几乎同时喊出声来。所不同者,人家何屋喊出的是:“大哥小心,洪赤练这小子有诈。”而齐六则喊出:“大哥速退!”声随人到,飞身扑上了大船。尽管那样,还是迟了半步。

砰的一声闷响,洪赤练和童留同时踢中了对方,等于互换一脚。这只能说是表面如此,其结果可就不大相同了:洪赤练的那一脚,招数虽系踢倒五岳,由于身受重伤,力道不足,在对方拧身出脚的一刹,踢的部位,是在童留左胯,影响不大;而童留的那一脚,虽系仓促踢出,却正好踢在洪赤练受伤的右胯上。善于打硬仗、打恶仗的六指金环,当时就两眼充血了,一式乾坤旋,左护洪赤练,右阻同流、合污两大天王,龙舌剑化乾坤颠倒。头一个出手还击的是何屋,七十二斤整的地煞大铁杵,重如泰山,当顶压下。

齐六惊呼一声:“好家伙!”旋身右翻,乌芒夺命环向外一展。“嗷”的一声惨嚎,一个刚刚拔出佩刀的侍卫,被切裂了半边肚子。何屋一声狞笑,大铁杵化龙卷天柱,挟着开山裂石的劲风,扫向齐六下盘。齐六也真豁得出去,面对号称四大天王的何屋,愣敢冒险施展倒拧萝卜,硬以毫厘之差,奇险地闪开,利用抢得的这点时间,怒挥龙舌剑,用的是横断云岭,又腰斩一名侍卫。轮到何屋的两眼充血了。

童留的蛇骨软鞭,上下翻飞,两次几乎把洪赤练逼下水去,又阴森森地转过来一句:“老二,点子利在速决,你就不会稳着点!”算盘打得不错,吃透了齐六的弱点。齐六一剑一环逼得何屋,蓦地一个倒翻,人在半空,剑化银河倒挂,暴袭童留。洪赤练明知齐六这是让他抽身退走,值此血雨腥风之际,他又怎肯独善其身。气得齐六怒叱一声道:“姓洪的,你这是在帮我齐六的倒忙!”洪赤练一面接战何屋,一面厉嘶道:“随你小子怎么说,我不管!”高手相搏,最忌分神。

洪赤练满打满算只说一句,几乎被何屋的大铁杵扫中,齐六脸都吓白了。最后还是洪赤练陡地记忆起,一剑吟留传给齐六的大幻三式。好不容易闪避开何屋的连环三杵,点醒齐六道:“齐六,你忘了!”一句话提醒了齐六,右手虚晃一招断缆崩舟,乌芒夺命环幻出大幻三式第一招。好厉害的弓幻蛇影,加上乌芒夺命环上那参差不齐的锯齿狼牙倒齿,活脱脱像一条盘旋噬人的毒蛇,一圈圈、一环环套向童留。

按理说,大幻三式之下,童留绝对不能幸免。可惜的是,与虎狼同居,本非善兽,跟狐鼠同穴,自无不滑。深受飞天玉鼠司徒秀影响的童留,见事不妙,哪还肯再顾吴维华,撮口一声唿哨,召回师弟何屋,看似抢攻,实则分别隐入黑影潜逃了。大口狂喘的洪赤练,凤翅铛一招乱点头,毙了一名带刀侍卫,斜倚船舱庆幸道:“齐六,这是最好的结局,快去宰了吴维华!”别看吴维华征战沙场二十年,在齐六手下算狗熊,这叛贼甚至连佩剑都没敢拔,就噗咚跪倒地上,连呼:“饶我一条命!”

齐六剑压对方的脖子道:“吴维华,你出卖祖宗,得居侯位,身边可曾带有塘报?”吴维华连忙从衣袖中抽出近期两张塘报,双手捧献给六指金环。挂上乌芒夺命环,齐六左手接过塘报,右手的龙舌剑早没入逆贼小腹。树倒猢狲自然散,前后两艘船上的兵勇,早就悄悄逃散一空了。齐六亲自下到船舱,挟出身材矮小、枯瘦如柴的前明刑部尚书。危险过去,洪赤练倒有心有肠地冲黄老大人憨笑道:“拿你老的尊容,跟吴维华那狗日的相比,谁都得认为你黄老大人是个奸贼。”黄克赞被他逗笑了。

时间全让同流、合污耽搁了,齐六急忙打断洪赤练的话头,掏出十张百两面额的银票交给黄克赞,叮嘱他先雇一只快船向下流暂避。二人马上动身往回赶。起步不久,洪赤练就催促齐六先走。齐六先还不肯,后在洪赤练的一再督促下,只好尽展一气凌波浑元步。驰近荒镇,黄克赞之子黄敬鸣突从路侧闪出,惊慌失措地阻住去路。没容齐六询问,黄敬鸣早急不择言道:“齐六贤弟,你不能入镇!”为了稳定对方的心神,六指金环轻声低笑道:“怎么啦,有人拉郎配?”

黄敬鸣心有余悸道:“幸得愚兄不像江湖人,方才侥幸混了出来!”齐六道:“如此说来,镇内来了大批的江湖人,请黄兄说得清楚点。”经过两次问答,黄敬鸣总算勉强镇静下来说:“你跟洪兄走后不久,店内就来了一批人,其中二人乘马,一人坐轿,护从甚多。”
齐六一怔:“其中有人坐轿?”黄敬鸣连忙解释说:“坐轿的是个美如天仙的少女,同样一身黑衣,外披墨色斗篷,不仅年纪比先来的女人小,人也比她更美。”齐六忙问:“你吃透她们是一伙的?”

黄敬鸣道:“何止是一伙的,先来的黑衣狐媚女子还高接远迎她。”齐六知道,没出自己跟洪赤练所料,果是湖广李氏家族出面来替七手黑狐李碧霞、笑面煞神李殿臣,及其儿子花丛蜂李二郎报仇。兴念及此,齐六暗替妻子白蔷薇捏了一把汗,可叹他连白蔷薇替他齐六生得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所树之放,就纷纷大举来犯了。事到如今,齐六更得豁出去了,先把黄克赞老人的去向告知黄敬鸣,促其赶快寻找,他自己则单剑只环,毫无惧色地扑入荒镇。出乎齐六意外的是,一路通行无阻地回到自己所住的客房门外。

客房门呀的一声,被里面的人拉开,探出一张狐媚艳丽的娇靥来。不须细看,齐六也知道她是李鸿喜。齐六再傲,在一没探清敌人底细,二没摸清敌人来意之前,哪肯贸然深入。李鸿喜樱唇一撇,冷嘲道:“屋内没摆鸿门宴,亏你还是六指金环!”这句话没激动齐六,李鸿喜接口热讽道:“住房可是你自己的。”忽从屋内传出一个柔柔怯怯的的声音道:“不得无礼,快请少侠进来!”李鸿喜还真听吆喝,脸色当即转为严肃,躬身道:“请齐少侠入内。”

势逼处此,房内就是刀山箭林,也不容齐六不闯,回了一声:“齐六遵命!”昂然跨入,表面平静,实则暗蓄内力,一触即发。又一次出乎齐六意料之外,屋内除去一个类似黄敬鸣学说的黑衣少女外,四壁寂寂,烛影摇红,竟然连个随侍一侧的使女都没有。没来由地脸上一阵发烧,六指金环尴尬地直想乱搓自己的双手。怯生生地娇柔声音重又响起道:“不告而入,反客为主,尚希垂谅!”这哪里像寻仇报复,溅血雪恨,简直像烛剪窗下,共话夜半似的。齐六极不情愿地抬头平视对方。

只瞥一眼,齐六的心,就蓦地一跳,可他的这一跳,一不是为黑衣少女的姿色所迷,二不是被黑衣少女的声威所震,而是她极像一个人。藏在齐六屋内的少女,高挑身材,细腰长腿,异常美俏。齐六越端详她,她越像新任长白帮帮主朱凝玉,除去年纪略小一些。她既有跟朱凝玉一样的两条斜飞入天苍的乌黑秀眉,也有跟朱凝玉一样的直挺鼻梁骨,更有一副比朱凝玉还要宁折不弯的倔强秉性。汇合成美则美矣,俏也够俏,但却隐隐透出一股子阴狠和凌厉。

齐六的心跳和震颤,好像早在黑衣少女的意料中,倩兮巧笑之后,反客为主地替齐六轻拂一下椅子,并亲手给六指金环斟了一杯茶。相对落座,变远为近,出现在齐六眼内的黑衣少女,竟和朱凝玉一样地清丽出尘,淡雅宜人,齐六简直像回到长白帮的秘室内。六指金环开门见山问:“姑娘此来,大概是为了索取三笔欠债吧?”意指七手黑狐、笑面煞神和花丛蜂三人之死。黑衣少女不答反问道:“以上三笔债务,真的是你齐兄所欠吗?”话既开头,齐六不甘被动说:“姑娘当知白蔷薇是齐某的发妻!”

黑衣少女娇笑道:“想不到齐兄环锋剑利,口头之上更形锋利!”齐六硬往自己身上招缆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事实俱在。”黑衣少女单刀直入道:“齐兄素性磊落,请告诉我人是谁杀的!”齐六也不答反问道:“姑娘像很了解齐六,当知齐六向来自专。”黑衣少女扑闪一下美眸道:“齐兄的意思是说……是说……”齐六故意迟不作答。黑衣少女柔柔款款道:“小妹原本不想启齿,是齐六逼我说出。”齐六道:“讲讲何防!”黑衣少女笑笑说:“齐六刚才的意思,是说你比白蔷薇当家!”齐六道:“姑娘认为不是?”

黑衣少女道:“轮到我说事实俱在了!”齐六道:“请姑娘指出!”黑衣少女道:“我相信红梅阁主!”齐六的心陡地一沉:“姑娘见过她?”黑衣少女一针见血道:“齐兄,你这句话说得一点也不地道。”齐六只好托词道:“姑娘责怪齐某忘记尊称她为姨母。”黑衣少女冷笑道:“大概不是忘记吧?”齐六语带威胁道:“姑娘的胆子不小!”黑衣少女绽唇娇笑,比花朵还要好看说:“齐兄达人,当知为何!”

炸开当顶,冒出丝丝冷气,六指金环出手如电,紧扣黑衣少女右腕寸关道:“告诉我,你们在何时、何地,掳劫了我那阚姨娘?”黑衣少女毫不惊慌道:“齐兄不是刚才夸我胆大吗,你吓不着我!”齐六咬牙道:“你们真敢掳劫我姨娘?”黑衣少女道:“何止红梅阁主一人!”齐六切齿道:“还有谁?”黑衣少女道:“齐兄放心,吓死小妹,我也不敢擅动编修贾学士!”齐六略感宽慰。黑衣少女接口道:“为了今天晚上,我们也暂时没动白蔷薇!”齐六一怔道:“你说你为了今晚跟我对话,方才没动我的妻子?”

黑衣少女道:“但却抱来你的小少爷!”齐六溅血江湖近两年,向来还没有这么震颤过,这是因为他全家八口惨死七口,弟兄六个死去五个,老父临死之前,还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责怪齐六,如今庆幸得子,又惊闻被劫。黑衣少女的语音,陡从娇柔怯弱,一改而为深沉阴森道:“实不相瞒,今天恰巧是令郎的一百天,齐六难道忍心让他见不到爹娘?”齐六错齿出血道:“说出你们的条件!”黑衣少女道:“没有‘们’字!”齐六愕然一愣:“说出你的条件!”黑衣少女道:“条件不多。”齐六道:“讲!”

黑衣少女自顾自道:“而且不苛刻。”齐六恨声道:“我要你快讲。”黑衣少女说:“第……”齐六错齿如磨:“共计几条?”黑衣少女仍然自顾自道:“第一,我要你写三张休书交给我。”齐六做梦也没想到,对方会逼他休掉白蔷薇、胡玉月、南宫桂三女。形势摆在那,齐六只好点头。黑衣少女道:“第二,具帖自愿入赘巽亲王爷府,并誓死为其效忠。”六指金环道:“齐六想问为什么?”黑衣少女矜持地一笑道:“小妹热心为他人作嫁衣裳,又有何不可!”齐六别有用心地试探道:“应把他人改为朱凝玉,姑娘你说对不?”

黑衣少女道:“齐兄错了。”齐六道:“我还会错?”黑衣少女道:“齐兄你是错了。”齐六道:“能否指正?”黑衣少女道:“朱凝玉得听小妹的。”齐六话赶话地问出:“还有第三?”黑衣少女道:“郑重声称列入先天无极派,指名拜师江剑臣。”齐六皮动肉不动地笑道:“好计谋,借齐六之口,逼他老人家出山。”人的名,树的影,齐六虽没提名,黑衣少女也知道是指江剑臣。二人互相对视,沉默有顷。六指金环正色道:“姑娘,依你看,我六指金环会不会答应?”

黑衣少女退至屋门答道:“最少也有一半胜算,甚至更多一些。”齐六道:“郡主实在肯冒险。”宛如被蝎子螫了一口,黑衣少女意图抵赖道:“你说我是郡主?”齐六逼近半步说:“换而言之,也可以说你是朱凝玉的亲表妹!”黑衣少女明显地娇躯一颤。齐六单刀直入道:“各种迹象表明,贼枭多尔衮可能不久于人世!”加重一些语气补了一句:“可能,我说的是可能多尔衮已经伸腿了!”黑衣少女冷冷道:“奇谈怪论。”齐六笑道:“既非奇谈,更不是怪论,否则齐六身价哪会这么高?”

黑衣少女打断了齐六的话头说:“闲话少说,请快履行以上三条!”齐六道:“我得先见朱凝玉!”黑衣少女道:“齐六,千万别逼小妹使用诸葛连珠弩,那太残酷。”齐六夷然不惧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朱凝玉该知有几个三日了!”黑衣少女俏立不动,扬声道:“谷统领,点醒齐兄,帮他痛下决心!”只有厉弩断魂谷子寒,才有那种干涩嘶哑声音,顿时在窗外响起道:“齐少侠,正如你之所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谷某蒙王爷和郡主的恩典,不仅荣任侍卫统领,连弓弩手也扩充成为一哨了。”

清初一哨兵,实额五百名,别说齐六,连师父江剑臣也难对付。齐六在北荒一毒叶梦枕的谆谆教导下,从踏入江湖的那一天起,可说从来都没有莽撞过,否则,以他所历的凶险,哪会活到今天。当下,故意用微带不平的声音说:“王爷、郡主对我的高看,齐六心中明白。”齐六不说感激而说明白,是在暗喻自己清楚对方招赘是假,替他们卖命是真。

接触到问题的本身,黑衣少女当然也不想再兜圈子,芳颜转肃道:“先叫后不改,我仍旧叫你齐兄,正因为齐兄多次被人利用,包括你那师姐胡玉月,远的诸如结发妻子白蔷薇,近的像新任长白帮主朱凝玉,甚至连痴心苦恋你齐六的南宫桂,都想靠你发展扩大火焰帮……”齐六连忙插口一句:“难道郡主不是?”黑衣少女情急道:“我也是,但我跟她们不同,大大的不同!”齐六一面筹思脱身之策,一面等候洪赤练来援,一面假意道:“我看不出!”

黑衣少女坦诚道:“齐六,人生只一世,草生只一秋。论势,我父位居辅国公,晋爵巽亲王,并且还是世袭罔替,娶我你就是王爷。”齐六笑笑道:“确实引诱人。”黑衣少女接着劝说:“论财,谁不晓得巽亲王府不止家产万贯。”齐六点头道:“也实在馋人!”黑衣少女语转情柔道:“论貌,小妹……小妹自觉不比别人差!”迟迟不见洪赤练来援,身陷虎穴的齐六,反倒替朋友担起心来。黑衣少女岔声逼问一句:“齐兄,小妹仁至义尽,盼你早作定夺!”突从后窗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可惜我不是男人,无福消受!”

黑衣少女沉声叱道:“谁?”同时传来厉弩断魂谷子寒的惊呼和弓弩手们的一阵大乱声音。情况明显有转机,六指金环反倒摘环抛剑垂下双手道:“齐六从命!”齐六痛快地答应,黑衣少女反倒一怔。陡听红梅阁主阚红梅在隔壁嘶声痛责道:“齐六,你将罪不容诛!”跟着响起婴儿的啼哭声。黑衣少女俏脸一寒:“谷子寒,你办得好差事,你简直该砍头。”谷子寒在门外求道:“奴才该死,郡主开恩,我这就将人……”底下的“转押他处”没说出。齐六忙道:“慢着!”

黑衣少女无可奈何苦笑道:“齐兄是该见见阚家姨母和令郎了!”抬腿举步之前,齐六不光主动交出囊中的九枚饮血环,并示意黑衣少女补点自己的穴道。黑衣少女变苦笑为娇笑道:“六指金环,一诺千金,小妹相信。”尽管那样,还是将齐六的乌芒夺命环、龙舌剑、饮血环一齐收去。伴随齐六走向隔壁的黑衣少女,由衷地赞叹道:“齐兄确系磊落光明大丈夫。”齐六心说:从前是,这次不是,这次我是领受师父的命令!

原来刚才窗外的声音一入耳,齐六就听出是郭霓裳(江剑臣所收的第三个侍女),并立即悟出郭霓裳是代替师父向自己传话,以后肯定还有更为详尽的指示,因而齐六才毅然从命。在黑衣少女的引导下,进入隔壁的客房,错不是师命难违,齐六真想拼命。因为红梅阁主不光衣衫破碎,血染右肩,左腿带伤,还被铐住双腕。黑衣少女所言不虚,那个降生刚满百天的婴儿,正在一个大脚女人臂弯里啼哭。六指金环也真能咬牙忍,一个是和他母亲有生死之交的阚姨娘,一个是他的亲生骨肉,虽然迟至今日才见婴儿,毕竟是父子天性呀。

可是红梅阁主只骂了一句:“你这该死的畜生!”就气昏了过去。黑衣少女轻轻携起齐六的手腕,刚把六指金环拉到客房门前。身上带伤的洪赤练,活像一头疯虎,落地挥舞手中那柄凤翅铛,左剔翎,右展翅,乱点头,疾如狂风,迅如骤雨,连伤六人。近身搏斗,诸葛连珠快弩失效,厉弩断魂谷子寒的轧把翘尖刀,一照面就被洪赤练的凤翅铛震出手去,错不是一眼看出六指金环跟敌方的首脑人物携手并肩,几乎能屠净院中人。齐六内心激动,表面阴森,冲洪赤练冷冷一笑:“洪兄赶快住手!”

洪赤练窒息片刻,叫道:“齐六……”齐六打断他的话头说:“洪兄,齐六改变主意,不打算再去徐州了。”洪赤练涩声道:“你不要老婆孩子了?”齐六摇头道:“我没正式聘娶白蔷薇!”洪赤练直了直脖子:“孩子呢?”齐六道:“孩子在我身边。”闭了闭环眼,赤练厉喝一声:“听着,齐六,赶快跟我闯出去!”齐六苦笑道:“原谅我,老朋友!”洪赤练一展自己手中的凤翅铛。谷子寒疾喝一声:“弓弩手!”

齐六乘机微带羞愧道:“君子绝交,尚且不出恶声,何况你我不算绝交,你洪赤练最好暂时退走,齐六随时恭候你的大驾光临!”意思暗示洪赤练想明白了再来找他。洪赤练几乎是吼出来的:“你该死!”骂完,倒提凤翅铛闯出店门。齐六暗中在内心道歉:洪兄,齐六气苦了你,但愿你能明白。直到此刻,六指金环方才体会出,他是极为酷爱自己的发妻白蔷薇。因为,从打和这批敌人的前站李鸿喜一朝面,他就无时不在牵肠挂肚,焦灼忧虑自己的结发小妻子,远远超过降生一百天的婴儿。

要说齐六今天夜晚这场戏,虽不是瞎猫碰着死老鼠,但却让他演绝了。巧就巧在郭霓裳代替主人江剑臣传话,是在这场戏的快煞尾,一切都很自然,毫无任何破绽,比齐六奉命前来,严丝合缝多了。跨入齐六曾经来过的后院,跟黑衣少女单独剪烛纱窗下,六指金环更坚信自己的判断,以上发生的一切,和接着向下演的种种,全系朱凝玉在幕后操纵,黑衣少女无疑是傀儡。可惜聪明如齐六,所猜仍然肤浅,几乎坠入一个阴狠女人的陷阱中。

斯时天色,已经大明,有巽亲王满达海的女儿顶着,别说在此荒山野镇,就在通都大邑,热闹府城,闹得比这再大,也无人敢管。忙煞了店东跟店小二,好大一阵子伺候,这批人包括齐六在内,方才洗嗽和食用早点完毕,然后韂马、整轿,打道返回京师。黑衣少女弃轿陪齐六骑马,刚出客店,忽从人丛中闪出一个衫裙破败、满面污垢的少女,豁出死命地扑向齐六。

目光锐利的六指金环,一眼就认出她是妻子白蔷薇身边四婢之一,名列鸾、凤、燕、鸽之首的俏婢白鸾,半年前就被白蔷薇指定充任滕州分堂口舵主,怕她坏事,咬牙踢出一脚。齐六的这一脚,踢得异常巧妙,虽把白鸾踢出人丛,伤却不重。尽管如此,等白鸾挣扎爬起,二三十骑人马,早一阵风似地卷走了。白鸾长白蔷薇四岁,年已超过双十,武功高于其他三婢,灵敏机智,仅次于她的少主,也最受白蔷薇宠爱,被齐六这一脚踢得芳心一动,决定停止不追,迅即回头南返,去跟白蔷薇会合。

别看白鸾是个女流,也还真有股子拼劲,在失去马匹的不利情况下,黄昏之前进入山东境界,在村民家中买些吃食,继续向南趱行。月到三五分外圆,可惜白鸾没有心情观赏,心烦意乱,错走苏禄王墓地。明清时代的苏禄王国,在如今菲律宾西南的苏禄群岛上,大明永乐十五年,苏禄国东王巴都葛、巴哈刺与西王、峒王率三百四十余人朝贺中国,归国途中,东王病逝德州,明成祖为他举行隆重葬礼,亲撰碑文,勒石以志,次子温哈刺留中国守墓。幸亏有此一错,使白鸾得免徒劳,遥望陵园内的苍松翠柏,蓦地传来咳嗽声。

这要换了别人,值此风声鹤唳,说不定会绕道而行,可白鸾却贴了上去。沿着甬道两侧,借翁仲、石兽作掩护,白鸾刚刚走到东南角的御碑亭……突从一株树下,拔起一条黑影,半空一折,两手箕张,扑向白鸾。白鸾贴地一滚,柳腰一折,旋转扑回时,手中早多了一柄利剑。偷袭那人,年约四旬,身材五短,一扑落空,翻腕抖出一对金爪锤。江湖上有句俗语:棍锤之将,不可力敌。白鸾剑走偏锋,贴近袭击。

五短身材那人怪吼一声:“伤翅孤雁,落单雏鸡,二太爷艳福不浅!”话落,旋身,避剑,出锤,一连串动作,浑为一体,显见功力不弱。白鸾一咬牙,剑化游蜂戏蕊,再袭强敌。忽从一丛衰草中滚出一条熟悉的身影,贴地卷向五短身材那人,嘶声喊出:“白鸾,此人让我对付,快去会合少主,速离此地。”声音甫一入耳,白鸾就听出他是彭五,顿即花容失色问:“少主在哪?”险险躲开一锤,彭五只来得及说出“陵墙东侧”四字,就被金爪锤迫出丈外。

白鸾护主心切,明知总管彭五绝对不是五短身材那人的对手,两祸相衡取其轻,也只有舍弃彭大叔,迅速翻出陵墙,寻找少主。一连三次纵身,掠过东侧陵墙,人未落地,白鸾早赫得真魂出窍。原来打斗场内的形势是,地上躺有三具尸体,致命处都在小腹上,显见都是白蔷薇用剑剖开的,四周分别抛落同样三对金爪锤。正在夹攻白蔷薇的两个人,全都身高马大,虎威生生,每人一条大棍。

光这就够白鸾望而心惊的,最让白鸾真魂出窍的,是白蔷薇狠命一剑,勉强扫退一人,不仅不及时后撤,反而剑化长虹贯日,抢攻刺向另一人的眉心,敌我身材,悬殊太大,胸前空门,自然大开。其结果,不是胸前遭袭,就是短剑被震出手,白鸾自会吓得真魂出窍。类似这等近身拼搏,转瞬即分生死,以白鸾的功力,绝对抢救不及。不出白鸾之所料,噌的一声,白蔷薇那柄又短又轻的血肠剑,果被身高马大那人的大棍,震上了半空。

出乎白鸾所料的,是白蔷薇剑一出手,身化恶鬼附体,反而一下子贴到敌人左肩侧后,玉臂上抬,奇准无比地点中对方灵台死穴。更令白鸾拍手叫绝的,是白蔷薇趁死者的尸身向前一栽,扬手撒出一蓬墨云似的五毒刺,尽数射入另外一人的五官之内。疼得那人,两手捂着瞎眼,惨嚎如鬼,不等毒气发作,早丢掉半条性命。白蔷薇心悬彭五的安危,娇躯贴地前蹿,顺手拣起血肠剑,再次掠入墙内。白鸾先补刺捂眼惨嚎那人一剑,方才随后赶去,一同挽救彭五。

这在时间上,最多只有一刹,可赶到地方,跟彭五厮拼的那人,早横尸地上了。半边身子猩红的彭五,伸手推开打算替他包扎伤口的白鸾,声音既沙且哑地嘶喊:“少主人,敌人的这一手真叫狠,先威逼利诱该死的丫头清音,掳劫走了小少爷,牵着咱们鼻子来到这,致死鸾、凤、燕、鸽伤亡三人。为今之计,切忌再跟敌人争一时之短长,恳求少主速反彭城,召集四处分舵人手,再图一拼。”白蔷薇笑得异常苦涩,道:“五哥,我不是不肯听你的,无奈青藏胡家的三主母,不肯答应我,依我看,咱们还是打点拼命吧!”这番话音没落,一个苍老中隐含阴狠韵味的口音道:“白蔷薇,你还是打点如何才能落个全尸吧!”


第四回、新仇易觅,血雨飞溅裂敌胆;旧梦难寻,空山苦寂欲断魂。

随着那声阴森森的恶毒咒骂,蓦地闪现出一男五女,六条人影。男的三十多岁,一身深灰劲装,狮鼻鹰眼血盆口,形貌冷酷凶狠。五个女的,为首那位,虽然年近六旬,衣裙全是枣红,一头稀疏发丝,白得几乎一根不剩,但却面无皱纹,柔嫩白皙,形态隐透冷厉。身后四个女人,年约四旬上下,同样身着枣红,全都背插双刀。白鸾刚想代替少主人喝问……彭五早瞧出那个冷酷凶狠的狮鼻鹰眼人,左边缺少一耳,右手仅剩一根大拇指。当即极不自然地一笑道:“白鸾你走眼了!”

心胸足能装下大江大河的白蔷薇,大大方方地笑笑道:“彭五,稳着点!”白头老妇咬牙道:“白蔷薇,何必外强中干,我不相信你能稳得住。”白蔷薇不温不火道:“龚翠珠,跑不了我,也蹦不了你,对不?”原来白发老年妇人,竟是青藏胡家的三主母,已故三凶胡笳之遗孀,魔手龚元之女龚翠珠,她听罢白蔷薇之言,忍气点了点头。白蔷薇话赶话地再问出一句:“龚翠珠,你是来报娘婆二家之仇,对不对?”龚翠珠一面示意四个插双刀的女人,抢占出手攻袭位置,一面回答道:“对!”

白蔷薇也真能稳住阵脚,噗哧一声娇笑道:“如此说来,不管我稳得住稳不住,你龚翠珠都得杀我白蔷薇报仇,是不是?”龚翠珠一句“算你明白”音没落,白蔷薇身如旋风,蓦地探出一道冷电,眩目暴闪,快不可言。抢占左侧部位的那个插双刀女人,一声尖嚎,鲜血碎肉飞溅。龚翠珠狂嘶一声:“大家留神!”随着她的喊声,场内又幻现出一道流光,右侧背插双刀的女人,一个跟头摔出足有一丈多,落地之后就没见动,显然不能活了。

缺少一只左耳的那人,是青藏胡家八大金刚中的三金刚胡利,气得他厉吼如泣,大骂一声:“该死的小女人,你真恶毒卑鄙!”白蔷薇刷地退回原处,轻笑道:“姑奶奶恶毒不假,却从不卑鄙!”三金刚胡利气得两眼血红,横握浑元铁牌切齿道:“暗箭伤人,还不卑鄙!”白蔷薇陡地不笑了,俏脸寒得几乎能刮下三层霜,语音锋利如刀,骂道:“要讲骂人,你胡三只配称孙子,是你们三番两次偷袭,是你们阴谋劫走我那不满百天的娇儿,睁开你小子的狗眼查查,明摆着六个对付我们主仆仨,你们才真正卑鄙加无耻!”

从来偷咬人的恶狗不叫唤,龚翠珠首先示意剩下的两个背插双刀女人,过去对付白鸾和彭五,她自己也双手分握长短双刀的把柄,配合三金刚胡利,稳打稳扎地逼向白蔷薇,形成左右夹击。别看白蔷薇嘴上说得那般狂,单人一剑,面对胡利跟三凶胡笳的床头人,内心可不轻松,但她硬能亭亭俏立,以逸待劳,以静制动。与白蔷薇正好相反的三金刚胡利,倚仗自己力大牌沉,又有三婶娘虎视眈眈在侧,也低估了白蔷薇那柄长仅尺半、窄只一指、细如血肠、晶莹短剑的锋利,怪吼一声,挥牌攻击。

比别人多出一半心眼不止的白蔷薇,眸光一转,娇躯侧移,作势欲攻又停。三金刚的浑元牌,足够九五之数(四十五斤),沉重如山,反砸白蔷薇右边太阳穴。别说让他砸实了,一扫之力,谁都承受不起。白蔷薇这小女人也真会精人哄憨种,娇躯先是猛地后撤,然后一甩乱发,咬牙倒翻而回,血肠剑穿刺流闪,围着三金刚旋转强攻硬袭。留给龚翠珠的观感是,白蔷薇再狠,毕竟年幼雏嫩,并且又是产子刚满百日的少妇,局限于先天禀赋,发挥不出剑上的威力。

三金刚的性情,本就暴烈无比,左耳和右手四指,又是被六指金环削掉的,理所当然地夫债妻偿还,恨不得一牌拍死白蔷薇。目睹侄儿胜利在望,龚翠珠自不屑夹攻出击,反将大部分注意力,移到彭五、白鸾和自己两个仆妇打斗的方向,藉防不测和意外。说句粗俗不堪的话,龚翠珠这叫放屁带出粪便来——太大意了。就在龚翠珠的目光,刚刚移向另外两个打斗处,三金刚胡利早惨嚎了一声。自知上了大当的龚翠珠,拧身扑回,正来得及看清白蔷薇刚从三金刚的浑元牌层内脱出,她那只杀人不见血的血肠短剑,半截猩红。

再瞧三金刚胡利,先用自己断去四根指头的秃手掌,去捂小腹上的血洞,跟着惊慌失措地抛掉那块浑元牌,又将他的左手加捂上去。惊气三分迷的龚翠珠,极为可笑地问出一句:“你……你杀了利儿?”白蔷薇硬能冷冷一笑说:“三金刚的命再大,也架不住姑奶奶细如血肠的利剑,从小腹扎入,从背后透出,胡三绝对捂不严!”直到这时,胡三方才察觉后背正流血,大惊散神,一头栽在地上。抽冷子偷袭,是白蔷薇这小女人的一绝,抢在胡三一头栽倒,龚翠珠心裂胆颤之一刹,剑化穿云裂帛,一下子透入老女人的大腿根。

龚翠珠毕竟不是弱者,一板一眼相对拼,白蔷薇真还差半筹。尽管如此,人家龚翠珠的反攻,还是迅凌得吓人,长刀不及抽,短刀暴闪平挥。按说这一刀,白蔷薇怎么也难躲开,可她这个比鬼狐还精三分的小女人,愣在一剑偷袭后,身形倒翻,同时将短剑倒贴在腕后。其结果,是龚翠珠的那一刀,砍在白蔷薇的短剑上,发出噌的一响。杀人从来脸色不变的白蔷薇,却借龚翠珠一震之力,扑袭挥舞长短双刀、正跟白鸾殊死相拼的那个中年仆妇,用的仍是穿云裂帛。

唯一不同的是,龚翠珠被她透入大腿根,而老年仆妇却被她透入灵台死穴。龚翠珠狠下大天来,也是年近花甲的老妪,大腿根部洞穿,站立不稳事小,血流不止事大,何况六人追袭,四人毙命、脸色自变。白蔷薇像变戏法似的.左手一翻一舒,十根喷放乌黑厉芒的五毒刺,神奇地出现在小女人的掌心内,轻轻掂了两掂说:“此物名叫五毒刺,是我恩师断子绝孙的断子绝孙暗器。”故意迟了片刻又说:“龙生九神,人不一样,有的怕死,有的不怕,但却没有一个人不怕死前领受求死不得的折磨,它能让你如此。”

听了这番话,剩下的那个仆妇脸都吓黄了,一连干咽了两下唾液。白蔷薇插回自己的血肠剑,掏出一块晶莹剔透、价值千金的祖母绿。此物向外一亮,白鸾和彭五,蓦地扑向龚翠珠的两侧,持械监视她。人老成精的龚翠珠嘶声喊出:“杜妈,千万别上了小女人的恶当!”白蔷薇把手中那块晶莹剔透、宛如滴翠的祖母绿,伸到杜妈的面前道:“杜妈,要把这玩意换成钱,够不够你享受一辈子!”一哆嗦,杜妈答出一个:“够!”白蔷薇顺手将祖母绿塞给杜妈。

不容龚翠珠开口喝骂,白蔷薇早一阵风似地旋回她的身前,一字一顿冷冷道:“姓龚的,你想活,马上派杜妈去把清音喊到这!”好死不如赖活着,右大腿根部洞穿,逃生无望的龚翠珠,声音打着颤:“白……白……白蔷薇,你……你……你真肯……不……不杀我?”白蔷薇仍然冷冷说:“想活,姓龚的,你还是亲口派杜妈,去把清音给我喊到这!”龚翠珠忙不迭地说:“我想活!”白蔷薇道:“想活赶快派遣杜妈去!”为了活命,龚翠珠还真肯听吆喝,连忙亲口吩咐:“杜妈,去把清音叫来。”

不等杜妈转身走去,白蔷薇道:“姓龚的,告诉杜妈,限她一个时辰,也限清音一人来此。”龚翠珠只得重复了一遍。目送杜妈的身影走远,白蔷薇的声音转为柔和道:“龚翠珠,杜妈此去,能不能真的喊来清音那丫头,这可关系你的生死啊!”心神略定,龚翠珠极有把握说:“清音现在我儿子手内,她敢不来?”白蔷薇形如无话找话道:“八金刚胡勇,是你生的,自然没有话说,可胡元乃八大金刚之首,就不见得真肯听你这位三婶娘的。”

心眼没有白蔷薇多的龚翠珠,刚失口说出一句:“胡元不在……”后面“此地”两字没说出,白蔷薇的血肠利剑,又透入她左边大腿根。再一次疼个半死,龚翠珠浑身颤抖说:“小女人,你言而无信!”白蔷薇顺手把剑交给白鸾去擦,蜂首一歪反问道:“我言而无信?”龚翠珠切齿道:“你刚才答应我!”白蔷薇故装一怔:“答应什么?”龚翠珠理直气壮道:“你让我派杜妈去喊清音,交换条件是放了我!”白蔷薇轻摇螺首道:“没有这回事!”龚翠珠恨声道:“分明是言而无信!”

白蔷薇轻描淡写道:“姓龚的,你何不把我刚才的话重复一遍!”龚翠珠更加理直气壮道:“你红口白牙亲口告诉我想活…白蔷薇早笑成花枝乱颤道:“龚翠珠,你也琢磨出味儿不大对了吧?我是说过,姓龚的想活,马上派杜妈把清音喊到这不假,可那只是说你想活,而我并没有说饶你放你,或者不杀你的话。”自知上了白蔷薇的冤当,龚翠珠刚咒骂一句:“白蔷薇,你不得好死!”话头早让白蔷薇给截断道:“但我保险能让你死得比我更惨!”一句话,吓得龚翠珠不敢吭声。

杜妈还真拿棒锤当针使,果然一个时辰不到,真把清音给带到了。清音一见场内情形,马上就吓瘫了。白蔷薇硬能指天盟誓,信誓旦旦地安慰清音,绝对不会动她一指头。清音开始哪肯相信,因为是她把齐六和白蔷薇的娇儿偷偷掳出交给龚翠珠的。后来,还是白蔷薇一再向她解释说:“你清音原是青藏胡家婢女,在三主母龚翠珠和八少爷胡勇的威逼利诱下,换上谁都得这样做。”接着又说,营救孩子,离不开清音的帮助。最后,示意清音杀死龚翠珠以表决心。

清音恼恨龚翠珠入骨,哪堪白蔷薇暗中示意,一怒杀死了龚翠珠。极富心机的白蔷薇,摆明让彭五带着杜妈回徐州,协同海怪水迟,黑皮铁定两位分堂口的舵主,守护位于彭城东北隅子房山总堂。实则,这是逼使清音不敢萌异心。彭五走后,白蔷薇就吩咐白鸾准备北上,蹑迹追踪,营救自己的娇儿。白鸾先是嗫嗫嚅嚅地问出一句:“少主人,不打算奔袭八金刚胡勇了?”白蔷薇回了一句:“一条不大的泥鳅,值不得咱们单下一网!”势逼处此,白鸾只好低语一声:“少主人,奴婢碰见我们姑爷了!”

比喝了一大碗参汤还捉精神,白蔷薇忙问:“你姑爷现在哪里?”问罢这句话,就四处张望。白蔷薇越这么盼望见齐六,越对齐六这么痴心,白鸾越发不忍说。白蔷薇来火了:“白鸾,此时,此地,你莫非还有心情吊我的胃口。”实在无咒可念,白鸾只好描出一句:“姑爷是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丝毫没有起疑心,白蔷薇“唉”了一声道:“那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事情到了这步田地,白鸾不能再瞒了,咬牙说出:“姑爷是跟掳走小少爷的那批坏人在一起!”

是人都会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玲珑透顶的白蔷薇,竟没有回过味来,道:“那样我就不急了,凭他那副身手,救孩子不费吹灰之力。”白鸾知道不实话实说,不说详细是不行了,想不到详细叙述一遍,白蔷薇反倒笑了,反倒死也不相信齐六会对她白蔷薇坏良心。白鸾几乎气得吐血,拼着挨揍,跺脚咬牙道:“真没有见过你这样憨实心的女人!带走姑爷的黑衣少女比你俊,出身门第也比你高。”白蔷薇这才惊问:“她是谁?”白鸾语带哽咽道:“当朝一品辅国公,世袭亲王的独生女儿珠翠郡主!”

白蔷薇处变不惊,反扣白鸾的手腕,生气道:“齐六绝不是那样人!”突有一人接口道:“我看未必!”白蔷薇脱口一声:“师父!”断子绝孙夫妻早贴了上来,仍是吴厚开口道:“人心不足蛇吞象,齐六难保不变心。何况现成的一个世袭王爷爵位,谁人能不眼红?”听师父说得这么肯定,白蔷薇再把眼神投向师娘,卜玉也赞同地点点头。白蔷薇纤足怒顿,生气道:“任凭你们怎么说,我白蔷薇非亲眼看见才死心!”话落,人早远出两丈开外。

跟少主休戚相关的白鸾,下跪央求吴厚、卜玉夫妻,带着清音随后赶,她自己磕头三个,爬起身来,一起步,就把轻身功夫提到极限。说也奇怪,从打白鸾追上白蔷薇,一起趱行赶到京城南郊的凤凰嘴,历时两昼夜,白蔷薇不光水米没打牙,连一句话也不想说。直到把白鸾吓哭了三次,白蔷薇方才勉强答应,在凤凰嘴找户富裕一些的人家先住下。凤凰嘴这地方,是辽金天德三年至五年,海陵王完颜亮将旧时的燕京,向南面扩展后,改燕京为中都,从上京会宁府迁都于此的旧址。

住是住下了,可白蔷薇直到第三天,断子绝孙夫妻带清音赶来,强劝硬逼,方才略进少许饮食,盼夫思子,确实变成人比黄花瘦了。此时的京城,以巽亲王满达海为首,暗中纠集了遏必隆、索尼、苏克萨哈、鳌拜等四旗将帅,隐有取代摄政睿亲王多尔衮之势,连郑亲王济尔哈朗,跟国舅博尔惠都仰承他们的鼻息。满达海野心蓬勃,内借外甥女儿朱凝玉之力,外假玄阴教司徒秀等匪徒之势,形成一股暗流,横行无忌,作威作福,人人侧目,个个畏惧。江湖跑老变成精的吴厚、卜玉,说什么也不让白蔷薇硬撞刀口。

白鸾在断子绝孙的示意下,以通都大道不隐秘为借口,提出迁居。他们哪里知道,这样反更中了白蔷薇的下怀,三不管地迁往齐六旧居。平时,人还睹物思故,触景伤情,何况痛失丈夫和娇儿之后的白蔷薇,回想去冬随齐六来此,那种有肩皆并、无影不双、雪压三尺不知寒的情怜蜜爱,和一再放纵的缱绻欢娱,怎不让她痛断肝胆,咬碎玉齿。搬来的当天下午,无时不想赎罪的清音,立即满头大汗地收抬房屋。断子绝孙夫妻年事已高,懒得动弹。白蔷薇在白鸾一再央求下,不大情愿地散步来到了黑龙潭后。

前面虽有黑龙王庙,由于此庙东向倚山而筑,殿宇层层上升。白蔷薇主仆,居高临下,巧而又巧地一眼瞧见艳光照人、富贵逼人的珠翠郡主,正紧紧偎依着六指金环,缓缓地向两匹御苑良驹走去,身后悄无声息地跟随着一大批侍卫从人。乍见丈夫,白蔷薇情难自禁地惊呼出声。最让白蔷薇摧肝裂胆的是,齐六分明瞥了她一眼,竟弯腰抱起身旁的郡主,将珠翠托上马背,自己跳上另一匹,并马抖缰走了。错不是白鸾豁出性命抱住她,任凭捶打死也不能松手,白蔷薇非追不可。

返回驻地,白蔷薇的脸色更惨白如纸,白鸾私下告诉了断子绝孙。既被人号为断子绝孙,行事哪会不乖张怪僻,暴怒之下,二人瞒着白蔷薇,逼着跟珠翠郡主有过一面之缘的清音,偷偷离开画眉山。白鸾本来想把这个事情告诉给少主人,终因白蔷薇脸色阴沉得吓人而作罢。时近黄昏,白鸾拣回来一些枯枝,汲了一小桶清泉,刚想生火烧水……陡听有个阴阳怪气的嗓音“咦”了一声说:“谁敢侵占姑爷的旧居?”这句话要是光让白鸾一人听见,事情或许不会闹大,起码不会出人命。

白蔷薇坐在西头屋内,正呆望着她跟齐六睡过的那张木床,伤心欲绝,听了阴阳怪气的这句话,简直像一点水滴在滚沸的油锅内,哪会不一下子炸响和喷溅出火花来。那人也是该着倒血霉,随着话音,一头撞进白蔷薇呆坐的屋内。杀人从来连眼都不眨的白蔷薇,加上又正在有气无处发泄之际。那人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一抹如虚似幻的冷电,早已掠过小腹。接下来是砰的一声,尸体被踢出门外,摔出去足有七八尺。早在尸首没有摔落之前,竹篱内就飘落下四条极为诡异的身影。

中间那人,是个身材矮胖,双腿奇短,一张又扁又平的面孔上,布满了树皮一样的皱纹,两只黑如乌豆的小眼睛,不时闪现出狡滑猜疑和诡诈的目芒,头发和眉毛夹杂着斑斑的白色,鼻子下面,唇沟两边和下巴上,虽像不久前刮过剃过,但密密匝匝的胡茬,使这些部位呈现出一片青灰。年约四十七八。站在身材矮胖那人左侧的,是一个满脸麻子,嘴唇肥厚,一口黄黑大板牙的瘦高汉子,两只鹰眼,凶芒毕露,显见是一个嗜血如命的刽子手。

站在身材矮胖那人右侧的,是个方头尖脸、面颊凹陷、全身又干又瘦的汉子,穿的又是一身黑衣裳,更显得瘦骨嶙峋,躯体干瘪。静立三人身后稍远,显而易见是此行众人之首的,竟是一个左腿微瘸,脸色黝黑,面容丑陋,一身褐衣,极不起眼的老头儿。放在以往心平气和时,白蔷薇跟丈夫齐六同样是沉稳冷静,眼明手快,在从不轻敌上,甚或超过齐六,可惜今天的她太不冷静了。饶是那样,白蔷薇也没敢小看眼前的四个人,特别是后面那个瘸老头。

一见打前站的那人让白蔷薇出手一剑给宰了,脾气一向暴戾的板牙麻脸汉子,连一句话都没说,就扬手三点寒星,射向白蔷薇。白蔷薇玉腕轻翻,一招扫荡烟云,磕开板牙麻脸瘦汉的三枚铁蒺藜,身化月下惊鸿,迅如旋风,从板牙麻脸瘦汉右侧一掠而过。双腿奇短的那人凛呼一声:“老三!”意思是让板牙麻脸瘦汉快躲。慢了,白蔷薇那口窄仅一指、细如血肠的利剑,早扫开了对方的右肋。白蔷薇掌中的血肠剑,所以被江湖同道号为杀人不见血,是因为它既极锋利而又其薄如纸,剑过之后,老半天不会溢出鲜血来。

带队的瘸老头儿,平日再能沉住气,值此半声招呼没打,就被对方毙一伤一,而且还是要命的重伤,一气三分迷之下,叱出一句:“老二,给我拾下这个心如蛇蝎的小女人!”事情无可挽回地扩大了。面孔平扁、斑斑白眉、一脸皱纹的老二,使用的不光是一条全长五尺的镔铁行者棒,施展开的招数,赫然也是行者一百单八棍。人世间的事情,往往就会那么奇,斑斑白眉的老二,用的要是平常棍法,杀伤二人之后,恶气稍野的白蔷薇,或许不会痛下煞手。

偏偏霉运当头、煞星照命的白眉老二,为了想替他的三弟和属下报仇雪恨,上来就是横扫瑶池、直捣龙宫、砸裂丹鼎三棒,起落如山岳。从来连一丁点小亏都不肯吃的白蔷薇,在棍锤之将、不可力敌的情况下,哪肯憨着脸跟白眉老二硬拼,眸光一旋,杀心陡起。笔者在此书第一部中叙述过,自幼痛失父母亲人的白蔷薇,为了恢复黑白双判当年的基业,五岁拜八极怪叟段常仁(谐音断肠人)为师,后转断子绝孙夫妻门下,刻苦练习近十年。

说得玄乎点,那套又阴又狠、杀伤力极大的穿云十八剑,特别是其中阴阳三煞剑,在白蔷薇手内使出,早和断子绝孙不相上下。如今撞上的又是人虽不起眼,内功极为精湛,而又惯用一力降十会的白眉老二,自会激出白蔷薇的凶狠凌厉杀招,何况小女人从来都不手软。白蔷薇先用拂墙花柳、惊虹掠日、飞云逐月三式身法,闪避开白眉老二的撼山震岳三捧,纤腰轻折,陡地贴近,正好够上步位。领头的瘸老头急呼一声:“老二快退!”白蔷薇那口窄只一指的血肠剑,早化为阴阳三煞剑的第一招上裂天幕。

饶让瘸老头提醒得及时,白眉老二武功精湛,拼命甩头避开要害。可惜随着肩骨的断裂和重物坠地声,白眉老二那只紧握五尺行者棒的右腕,连同他的大半条手臂,一齐留在了院内的地面上。难得的,是白眉老二竟能一声不响地傲然峙立,自己点穴止血。错就错在白蔷薇一时怜才,问出一句:“告诉我,你们的主人是谁?”坏又坏在白眉老二心怀断臂仇恨,恨声回出一句:“我家主人,你不配问!”默默一算,珠翠郡主返回巽亲王府,打发人来,时间跟茬口正相符。

自己钻入牛角头的白蔷薇,接着叱问一句:“你们到此,为了何事?”抢在白眉老二之前,方头尖脸、面颊凸陷的老四,一挥手中的开山斧,怒声骂道:“臭婊子,你擅自侵入我们姑爷的旧居,还胆敢出手杀人残人,你就等着挨宰吧!”经此一来,白蔷薇简直铁定认为这批人,是巽亲王府派来捕杀她的。娇躯连连抖颤,内心摧肝裂胆。老奸巨滑,早就伺机而动的瘸老头,示意方头尖脸那人,背起板牙麻脸瘦汉,他自己则迅疾亮出自己的吴钩剑,掩护断臂老人撤退。

气得白蔷薇急怒攻心之下,神不守舍,几乎喷出一口鲜血来。被从东头屋内闻声赶来的白鸾扶住了。搀扶少主进屋后,白鸾泪流满面地凄然劝道:“少主,你得想开点!”这句话,又几乎刺激得白蔷薇吐血,她几乎是嘶哑着声音吼出来的:“白鸾,换成你,我是说把我换成你,你能想得开吗?”吓得白鸾垂眉低眼,小心翼翼说:“少主,我想姑爷不会抛弃你的!”

白蔷薇强自隐忍,不让溢在眼内的泪水流出来,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静道:“白鸾,我又何尝不在这样想,无如……无如她是想说:无如事实俱在,齐六明明跟珠翠郡主互相偎倚,如胶似漆。白鸾当然清楚白蔷薇想说啥,更清楚白蔷薇因何说不出,她的眼圈更红了。目光再次盯向自己跟齐六共同睡过的那张木床,白蔷薇的声音几乎比蚊纳还要低,但却字字句句传入白鸾的耳内道:“截至今晚之前,我都坚信他只有我这一房妻子,也坚信他始终爱我一个人,别看中间掺杂上胡玉月和南宫桂,充其量前者是他师姐,后者是他的密友,绝对不能跟我比。”喘过一口气来,不无自豪地说:“别的不讲,单他全家八口死七口,弟兄六个死五个,是我让他不再悬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

白鸾也精神一振,帮腔道:“就拿血洗燕塞湖那件事来说,所幸那是少主你,换成胡玉月和南宫桂,姑爷非当场宰了她们不可!”长长吁出一口气来说:“对少主,姑爷气成半死他也不舍的!”白鸾她也不想想,换成胡玉月跟南宫桂,人家会这么心辣手狠杀人吗?但有一样是事实,就是白鸾所说的,齐六气成半死也不舍得杀死白蔷薇。经过互相这么一问答,白蔷薇显然想开了一些,脸色也略微舒展些。

江湖上的风浪,从来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树欲静而风不息。就在白蔷薇刚在白鸾的死乞白赖软磨下,用了些许干粮和茶水,号称断子绝孙的吴厚、卜玉,半身血污,互相搀着跌撞进来。炸开当顶,冒出丝丝冷气,白蔷薇霍地站起来的娇躯,索索直抖。反是她的师父吴厚冷冰冰地说:“徒儿,没有什么大不了,凭他齐六,还拿不走为师的这条命,我这就去找钻天鹞子江剑臣!”奇怪的是白蔷薇惊呼一声:“那不行!”同样也是女人的卜玉阴森森地说:“到现在你还护着齐六那小子!”

白蔷薇不答反问一句:“师娘,他……他真敢下手伤了你们?”吴厚“呸”了一声说:“莫不成我和你师娘身上染的是颜色?”再一次抖颤之下,白蔷薇的脸色泛青了,语音也变得冰冷道:“如此说来,二位老人家身上的伤痕,真是六指金环亲手的赏赐了?”从“他”字变成齐六,再改为六指金环,显见白蔷薇要恩断义绝了。痛恨六指金环入骨的吴厚,火上浇油加了一句:“薇儿,你该不会怀疑我和你师娘身上的伤,是我们别有用心自己割裂的吧!”说完,和卜玉一齐解开了衣襟。

龙舌、血肠二剑,原是已故黑白双判赫连方、白连正二人所秘藏,白蔷薇选在跟六指金环洞房花烛那天晚上,方才取出夫妻分用。因此,不须仔细察看,一眼就认出师父、师娘之伤,果真伤自龙舌剑。知主莫若婢的白鸾;真怕白蔷薇气出了好歹,连忙示意断子绝孙退出。护主情切的白鸾,费了老半天唇舌,才劝得白蔷薇脱去外衣,登床休息。心眼同样不少的白鸾,先把一大抱干草摊在地上,又取一条褥子铺在上面,然后又将白蔷薇脱下的衣衫舒展叠好,压在自己枕下。

白蔷薇明知白鸾这是提防自己一怒深夜去寻机,心中暗自伤心忖道:鸾、凤、燕、鸽四女婢,年纪大都长我三四岁,从小一起长大的,可怜三个为我惨死,仅只剩下白鸾一只孤雁了。瞥目再瞧白鸾,两眼正睁得老大,紧盯着自己,一点没有睡意。白蔷薇暗想:天色刚入夜,时间还很早,平日肯困的白鸾,顶多能撑到起更。哪知事与愿违,起更以后的白鸾,两眼反而睁得更大,更没有睡意。白蔷薇心中不急,因为她清楚白鸾,知在四个女婢中,数她最肯困。哪料到时近二更,白鸾仍无睡意,像似铁下一颗心地守定白蔷薇。

白蔷薇虽然有些着急,一倚自己轻功超绝,半个更次,稳能赶到巽亲王爷府,白鸾只要三更以前能睡熟,时间准还来得及。空山寂寂,夜深人静。时光在悄悄地流逝……远处隐隐传来的更鼓敲响二下,白蔷薇假意闭上两只美眸。一刻!两刻!三刻!时间接近三更,白蔷薇偷将妙目睁开一线,见白鸾仍然大睁两眼没睡着。白蔷薇焦急到了极点,也伤心难过到了极点,焦急是再不动身,时间将要来不及,伤心难过的是白鸾尚且如此关心我,而那鸳鸯交颈、缘结合体的心爱夫婿齐六,竟然在我为他延续后代香烟之后弃我如遗了。

忖念至此,五内如焚,更促使白蔷薇宁愿豁出一条性命,今晚也得见到齐六。就在白蔷薇不惜惊动师父师娘,下决心疾点白鸾的穴道动身时,东头屋内,突然传来师娘的一声闷哼和师父的“你小子真毒”一句咒骂。主仆二人蓦地一惊,头一个蹿出去的,是和衣而卧的女婢白鸾。遗憾的是,出门就“唉哟”被人点倒了。白蔷薇一阵风似地加了一件外衣,掠出门外就宛如木雕泥塑似地呆住了。

因为她一眼看清,峙立在皎皎月光之下的那张英俊面孔,和那副挺拔修伟的躯体,不光是她白蔷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还是她白蔷薇闲起眼就会幻现的、也是她白蔷薇魂系魄牵的。冷古丁地,躺倒在地上不能弹的白鸾嘶声吼出:“少主迅速逃走!”白蔷薇一怔,几乎不知白鸾在说啥。白鸾狂呼:“少主啊,齐六这贼连吴、卜二位老人家都不放过,还会放过你!”白蔷薇一时哪能转过弯来,情不自禁问出一句:“我师父师娘怎么了?”白鸾这才带着哭声说:“少主,齐六早将二位老人家掳交一群凶神恶煞了!”

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白蔷薇方才回过神来,强自跨前两步,脸色白得吓人,语音颤不成声地问:“真……真……真是你吗?”隐身在右侧崖顶的二人,女的是吴菊,男的是先天无极派掌门武凤楼。武凤楼大为情急道:“小菊子,你到底叫齐师弟把她伤成啥样?”“她”自然是指白蔷薇。紧紧偎在大师哥怀内的吴菊,也像有些不忍道:“只能比死好一点!”轮到素性仁慈的武凤楼,炸开当顶,冒出丝丝凉气,寒声低问:“你的主意?”

深山夜寒,崖顶更寒,吴菊索性将整个娇躯完全蜷缩在大师哥的怀内说:“大师哥,你高抬我了,我还真琢磨不出这种主意来!”武凤楼气道:“这也能算主意?”吴菊仰起脸儿,樱唇轻触武凤楼的下巴悄声道:“假如因此既能除掉多尔衮,又能暗刺费杨古和满达海,该是超绝的主意!”

武凤楼刚想细问,蜷缩在他怀内的吴菊,早伸长一些脖子附在武凤楼的耳侧低声说:“告诉你,主意是江枫那小媳妇古月蓉琢磨出来的,也是在跟狡诈如狐的朱凝玉斗智,更是煞费苦心在救白蔷薇,古丫头确实比我高明。”武凤楼那句“明明是在伤残白蔷薇,你们硬说是在帮人家”没说出口,竹篱以内早响起白蔷薇惨绝人寰的叫声。


第五回、真心维护,挥剑断指心亦断;假意逢迎,舞环残躯意也残。

白蔷薇万万没料到,自己那声摧肝裂胆,柔肠寸断的“真……真的是你吗?”换来的,竟是六指金环劈脸带腮的一掌,只差没有打掉她的牙齿。饶是那样,白蔷薇形如疯妇地扑了过去,死死抓住齐六的手臂,嘴角溢出血丝道:“你不该打我这么狠,我是你的结发妻子!”肩头猛地一抖,早将白蔷薇震出去四五步,齐六手下确实没留情。白蔷薇仍不死心地一式伤兔翻滚,贴地扑回,抱着齐六的右腿凄然嘶道:“我说我是你的结发妻子错了吗,你不能这样虐待我!”

齐六冷冰冰地叱问:“白蔷薇,我问你,你人前背后喊我啥?”白蔷薇想也不想地回答一句:“我始终如一地喊你大哥哥!”齐六诡异地一笑道:“这可是你亲口说的,你还敢说是我结发的妻子吗?”白蔷薇连忙分辩道:“是你要我这样喊你的,咱们连孩子都有了!”齐六满面奸笑道:“傻女人,那是我开头就没拿你当作妻子看!”白蔷薇没命地喊出:“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咱们都有孩子作凭证!”齐六一把扯起白蔷薇,手掌几乎伸到她的鼻头上说:“拿来给我!”

白蔷薇这才忆起,孩子早让青藏胡家,通过丫头清音掳劫交给别人了。齐六更像得理不让人地抬腿一招扁跺卧牛,把白蔷薇踹成一溜翻滚。白蔷薇终于让齐六踹出骄狂泼辣、敢打敢拼的先天秉性来,从她手上幻现出来的第一抹冷电,就恶狠狠地,也极为残忍地扎向齐六软肋。她狠,齐六比她还恨,她快,齐六比她更快,乌芒一闪,夺命环的锯齿狼牙正好嵌入白蔷薇的肩头,顺手夺过她手中的血肠剑。

齐六的心肠也真够黑的,硬用左手的乌芒夺命环把白蔷薇推到白鸾的躺卧处,探脚踢开白鸾被点的穴道,凶神似地向白蔷薇咒骂道:“贱女人,你给我听着,冲你让断子绝孙暗地行刺我,我本当将你立毙剑下,可明天就是我六指金环的好日子,你才侥幸得不死,想活给我滚得远远的。”略微一顿,切齿道:“最好别再让我碰见你,但你也得留下一点啥!”

“啥”字没落,早用白蔷薇自己的血肠剑,切下她那根右手大拇指。冷古丁地出现此事,连蜷缩在大师哥怀内的吴菊,都被震惊得一颤。

武凤楼更气得脸色喷血。因为他们清楚,凡是练武的人,特别是练剑的人,一旦去掉右手拇指,再好的剑术也化为灰烬,连吴菊都想扑出去砍齐六三刀。白鸾也真能拿得起和放得下,硬敢出指偷点白蔷薇的昏穴,死死盯了齐六一眼,一声不吭地背起自己的少主人,奔向一处山峦。半生忠厚,从不诡诈的武凤楼,实在按捺不住怒火,刚想开口。早让吴菊的温馨玉手捂住了。看起来,吴菊的小心,半点也不多余,就在她的手学尚未移开之前,一个衣着朴素,但却清丽绝俗的女子,幕地从右侧一根石笋后面闪出来。

吴菊先将自己括在武凤楼嘴上的玉掌移开,然后附在他的耳畔轻叱:“衣着朴素的女子,就是长白一尊朱彤阳的女儿朱凝玉!”齐六一眼瞧出来人是朱凝玉,先是一怔,然后怒如疯虎,一连挥出切断巫山、横断云岭、抽剑断水、魂断乌江、怒断绞索五剑。吴菊一句“六弟够机灵”没说完,六指金环又连连施展王佐断臂、壮士断腕、痛断肝肠、断缆崩舟、断手残腕五剑。在一片金铁交鸣之声大作的同时,吴菊稍微提高声音道:“朱凝玉这丫头的武功不低,应变也极为迅疾,大师哥以为然否?”武凤楼悄声道:“说说所以然!”

吴菊压低声音说:“以齐师弟眼下的造诣,第九剑方才逼出朱凝玉的长短双刀,足证这丫头的武功不低。再者,小妹自幼修习凌空断肠十三剑,深知第九剑断缆崩舟的迅疾和凌厉。”武凤楼轻揽吴菊的柔肩称赞道:“小。小菊子,你的武功更不低,因为你一言就可中的,空闲下来时,我教你追魂七绝刀!”一片红霞,浮上吴菊的玉颊,声音低到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大师哥,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义父吩咐我们今晚住在一起。’武凤楼紧紧搂住吴菊不作声,因为此刻确实是无声胜过有声。

紧贴大师哥怀内的吴菊,仍然密切注视齐六跟朱凝玉的一动一静。场内的齐六,直把凌空断肠十三剑施展完,方才恨声不止地停手。朱凝玉先将短刀插回长刀把柄内,方冲齐六一笑说:“不生气了?”齐六也将手中龙舌剑,仓的一声归鞘道:“我最讨厌别人跟踪我!”朱凝玉赔着笑脸道:“我可不是别人。”齐六冷声道:“你认为你是谁?”朱凝玉笑得更甜道:“我是你的义妹,这事所有拜寿的人都知道。”齐六的声音更冷道:“话是不错,事情也确实有,可你那是别有用心!”

朱凝玉正色道:“别有用心,也是你的义妹,因为你亲口尊称我爹为义父。”齐六道:“我不仅不否认尊称你爹为义父,还为有他老人家那样的义父而自豪,但我绝不希望有你这样的义妹,甚或朋友。”朱凝玉岔开话题道:“六哥,知道我因何冒险暗地跟踪你?”齐六故装一针见血道:“你怕齐六甩手一走,打破你们的荣华幻梦。”朱凝玉变戏法似地掏出一张字笺,交到齐六的手上道:“收好它吧!”武凤楼失声低说:“一张字笺?”吴菊点头赞叹道:“古丫头这手也高!”武凤楼道:“这话咋说?”

吴菊详为解释道:“别看这出戏,是古月蓉在套用群英会里面的蒋干盗书,高就高在套路越通俗,办法越低劣,越能蒙住像朱凝玉这样狡诈如狐的聪明人,那张字笺是我义父下给齐师弟的手谕。”武凤楼一听就明白了,也真难为古月蓉,她是怎么琢磨出来的。齐六左手刚刚搭上乌芒夺命环的把柄,朱凝玉早正色肃声说:“六哥,幸亏你有这张江剑臣亲笔下给你的杀妻手谕,也幸亏有小妹我的暗地跟踪,前者证明你至今尚未列入江剑臣的门下,后者让我弄清了你的真正处境。”齐六冷冷道:“两者与我皆无关!”

朱凝玉极为认真道:“六哥,实不相瞒,我压根都是利用你,也从来都没相信你,更时刻都在寻找机会除掉你,如今改变主意了!”齐六故意狂傲道:“你在说梦话!”言下之意。凭你朱凝玉,哪配除掉我。朱凝玉哧声娇笑,两手一拍。突从那片高低不齐的石笋后面,闪出八个黑衣少女,每人双鹿皮手套。齐六意在试探道:“就凭她们八个?”意思是八只小雏鸡,哪配斗苍鹰。朱凝玉诡异地一笑道:“六哥,不要把话说得太满,瞧瞧她们袋内装的啥?”其实齐六早从她们的鹿皮手套上悟出,八名黑衣少女必定藏有毒物。

朱凝玉索性将手一挥。左侧为首那名黑衣少女,把戴着鹿皮手套的双手一扬,两团火光,幕地飞出,半空之中一化为十,分成一大九小,特别使齐六震颤的,炸声虽不大,却沾石化为烈火,滋滋冒烟。齐六凛然惊呼:“子母磷火弹!”朱凝玉的玉手再次一挥。右侧为首那名黑衣少女,也把戴着鹿皮手套的双手一扬,出手化为两片色黑如墨的乌云,每朵面积,绝不少于八尺到一丈。齐六失声喊出“九阴毒砂”四字,跟着问出:“她们是漠北双凶的门下?”

漠北双凶,乃金蛇手白午阳、九阴手赫珍珠夫妻二人的合称,金蛇手善打一母九子,威力极大的磷火弹,九阴手惯撒九阴毒砂。后来败在天山大公郑公道的手下,勒令他们夫妻不准再行使用。因此,六指金环才有“他们是北漠双门下”的这句问话。朱凝玉坦诚地回了一个:“不!”齐六一怔:“那么他们……”朱凝玉再次将手一拍。应声从石笋丛中闪出来的,竟是一度跟长白帮为仇的申腾空。申腾空外号人称搜魂夺魄无影手,托云拨雾摘明月,乃漠北双凶的掌门大师兄。

齐六恍然大悟道:“人只一念之贪,便能化刚为柔,塞智为昏。”齐六这是说,你申腾空从前赌咒发誓要宰朱彤阳,如今竟被朱凝玉收买了,不光变仇为亲,反替朱凝玉张目,作了她的得力爪牙。申腾空哪里肯买一个晚生后辈的帐,皮笑肉不笑地说:“彼此,彼此!”意思是,你六指金环还不是跟我一样,也拜倒在朱凝玉的石榴裙下。野心蓬勃的朱凝玉,挽起六指金环的手臂,一边走向齐六原先居住的房屋,一边低语道:“朱凝玉指天发誓,不光对你始终不再怀二心,只要你不嫌弃,凝玉甘愿代替白蔷薇!”

不喊六哥称你,不自称小妹称凝玉,处处说明她愿意嫁绐齐六的决心,奇怪的是,原本对朱凝玉没有一丝好感的齐六,不光-点拒绝的意思都没有,还点出一句:“不怕珠翠郡主醋海风波拼老命!”双双黔入门内,朱凝玉舒臂抱住齐六的蜂腰,笑着说:“你不懂!”齐六虽旱经红梅阁主用暗语向他下达了古月蓉的决定,也清楚不光阚红梅是故意坠入罗网,就连俏丫头清音掳劫齐六和白蔷徽的儿子。交给青藏胡家的龚翠珠也是古月蓉策划的,可六指金环必须决定的,就是他在朱凝玉跟珠翠郡主之间,应该倒向谁?

从表面上看,珠翠是堂堂正正的亲王郡主,又是满达海的独生女儿,连她所嫁的男人,都是未来的世袭巽亲王,她本人自更尊贵唯一让六指金环不大踏实的,是他老觉得朱凝玉隐隐凌驾在这位郡主之上,甚至联想到珠翠郡主的名字,也有以珠为朱的隐意,朱凝玉窦对齐六说:“我想让你认真考较一下申腾空的功力!”

这话说得中听,进一步直称你我,并把本应说成正式而改为认真说实在的,也只有六指金环,方能咂味出“正式”和“认真”的真正不同,谁都知道齐六贏过搜魂夺魄无影手,也赢得极不光彩,那是齐六先骄其心,后钻其空,并且还是乘机横肘偷袭,方才打赢的。恐怕齐六多心,朱凝玉直言相告道:“巽亲王爷刚得密报,多尔衮窝藏在喀喇围场的两个朝鲜公主,确被-男三女掳劫来京。

对巽亲王满达海消息的灵通和准确,齐六先是大吃一惊,暗怪八爪毒龙和无肠龙女二人的行踪不隐密,幸亏自己提前知道了,否则必将功亏一赛,因此笑道:“这与王爷何干?”朱凝玉细为分解道:“眼下的多尔衮,是只藏牙缩爪的病虎,而非纸老虎,此时不打,稍微康复,就会张牙舞爪吞噬人,因此,谁能挺身而出扳倒他,谁就会众望攸归替代他。”略微一顿,重新携起六指金环的手腕说:“我打算让申腾空前去截劫。”齐六岔然说:“为什么不让我去?”朱凝玉用异样的眼神盯着齐六说:“今天下午我还让你去。”

齐六道:“现在怎么改变了?”朱凝玉嗔道:“因为功劳低于危险。”齐六像似明白了:“你说……你说功劳虽大,危险更大,对吗?”朱凝玉默默点了一下头。为了铲除申腾空,斩断朱凝玉九阴毒砂和一母九子磷火弹的来源,齐六一再要求道:“干脆咱们俩跟在他的后面去,这样把握岂不更大些。”朱凝玉摇头道:“我可不想让你再跟先天无极派的人朝相,再说我更不想惹他们。”齐六唉了一声说:“我问你,索梦雄跟冷凝霜,谁是先天无极派?”

明显瞥见朱凝玉一怔,齐六趁热打铁:“此事特大,办成了好处更大,何苦便宜申腾空。咱们暗地跟随,事成功劳岂不三一三剩一!”朱凝玉沉思有顷,终于下了决心。为防人多露出破绽,朱凝玉不得不让她那八名黑衣女护卫先回去,然后和齐六蹑随在申腾空之后,取道向山海关方向进发。

次日黄昏,抵达有名的碣石山下。碣石山位于河北昌黎县境内,为燕山的余脉,扫平六合的秦始皇,中兴汉业的光武帝,都曾登临此山而观海。特别在东汉建安十二年,曹操东征归来,也曾“东临碣石,以观沦海”。朱凝玉斜倚在齐六肩头,娇笑道:“五年前,我曾随父登临山顶,宛如身在霄汉,举目环顾,长城、滦河、渤海、北戴河、秦皇岛、昌黎城,一一收在眼底,环山的十景如:碣石观海、无柱凌云、水岩水晓、石洞秋风、西嶂排青、东峰耸翠、龙蟠灵壑、凤翥祥峦、霞辉翠堵、仙影沧海等处,我都到过。”

齐六脱口一句:“经你这么一说,我也游兴大动,可惜现在不能。”忽有一个阴恻侧的口音叱道:“齐六,何止现在,恐怕你永远不能了!”随着这声叱喝,一个躯体雄伟、虎威凛凛、浓眉大眼、鼻直口方、倒提开山巨斧、一身黑衣如墨的年轻人,在老少四人簇拥下闪出。仔细一看,除去为首那位倒提开山巨斧的黑衣人之外,其他男女四人,齐六不光完全认识,而且都是跟他结过大梁的仇人。

三个男的,两个是和齐六朝过一回相,分过一次生死的同流合污,一个是谁都不肯招惹的桂卜南(谐音鬼不缠),女的正是其妻单蟾桂(谐音单缠鬼)。朱凝玉双眉悒结,似乎在暗恨自己不该选择走这条路,碰上麻烦。齐六心内一动,忙问:“黑衣人是谁?”朱凝玉话音转凛道:“黑衣人是穿心一刀金传新的次子金六丁。”齐六冷哼道:“莫非你也含糊他?”朱凝玉苦笑道:“可惜他找的是你而不是我,也准会误了咱们的大事。”

齐六巴不得让申腾空老儿一人去冒险,故意大声冷哼道:“他是金传新的次子管屁用,依我看,顶多来上一次截断两头啃中间!”江湖人最忌讳打人打脸,骂人揭短,何况金六丁的一兄一弟,双双死在齐六和华南庭之手,加上他的武功,乃他们三兄弟之冠。原来辽东大豪金传新,虽被江湖同道称为穿心一刀,实际使用的是巨斧,所谓穿心一刀,是指他的七七四十九口淬毒飞刀而言。

金传新得手应心的斧招,是天雷闪、伐桂三斧和残月七式三种。长子金五岳,擅长天雷闪,死在瘸郎中手内,三子金七甲,素习残月七式,毁在齐六手中,只有次子金六丁,也就是站99在齐六对面的黑衣年轻人,一身兼残月七式、伐桂三斧和天雷闪三种绝技,所以才狂上了九天。老奸巨滑的鬼不缠和单缠鬼,一照面就开宗明义亮真的:“齐六,别看你摘过我们夫妻的眼罩,但我们找得不是你,只要朱凝玉交出长短两口玉带刀,我们两口子立马走人。”

半空宛如打了两道立闪,朱凝玉亮出玉带双刀说:“有种的过来伸手拿!”无时不在垂涎玉带双刀的鬼不缠,硬是迟迟疑疑说:“真不好意思两打一!”这老小子的话,从来都像放屁,自然夫妻二人一前一后夹攻朱凝玉。被围在三人中间决心拼命的六指金环齐六,峙立如山岳,发动如脱兔,一溜寒芒,首先指向功力最高、兵刃最重的金六丁。

金六丁的武功固然高,惜其没在江湖之上多历练,自比历经凶险、见惯血腥的齐六少点眼力,不等六指金环一剑刺到,就将手中巨斧蓦地外展,本来力气就大,他还贯足了内力。这一下子倒好,真成为借你斧上千斤力,送我齐六去杀人了。原来齐六的龙舌剑,一沾上对方的开山巨斧,就惊凛金六丁的斧重如山,加上他别有用心地想向朱凝玉讨好,龙舌剑一弯再弹,借力使力反而射向朱凝玉和鬼不缠的打斗处,身没落地,早刺出一剑。

饶让桂卜南再奸再诈再贼滑,做梦也想不到齐六会算计他,更想不到齐六会在他的背后偷下手,自然躲避不开,被齐六刺了一剑。耳目俱聪的朱凝玉,暗喜齐六刺得真是地方,部位正好在桂卜南的右上臂,让老小子失去本身的功力一大半,她的心神安定了。是的,凭朱凝玉那套裂天划地十八刀的诡异,和玉带双刀的锋利,她是心神暂定了,可帮她一把的齐六却陷入了三人合围。朱凝玉越来越后悔不该遣回申腾空代她训练的黑衣八女,否则哪有此失。

朱凝玉更越来越替齐六担心,真怕齐六毁在同流合污跟金六丁的开山巨斧下。事实上齐六确实承受了极为巨大的压力,撇开同流合污两个硬把子不说,光一个力大斧沉,而又身负三种绝艺的金六丁,就够他齐六瞧的。又贼又滑的童留奸笑说:“齐六,十年风水轮流转,光棍偷打人,一顿还一顿,你小子今天再能活着离开,才算你齐六的命大!”齐六一面持剑握环戒备,一面寻求下手良机,一面朗朗大笑道:“姓童的,你狗日的别光说不练嘴把式,动动你的蛇骨鞭!”

何屋痛恨齐六入骨,身形暴闪,率先抢攻,一招龙卷天柱,扫向齐六。按说齐六比刚刚踏入江湖之初的艺业,确可谓之百尺竿头,日进一日,既练成了马神剑的颠倒乾坤大九式,又熟习了一剑吟石无求的大幻三式,平日他再善于打硬仗和打恶仗,可惜今日撞上的全是艺璨一流的好手,使用的兵刃,又是一长两重,对何屋的大铁杵他不敢硬接,对金六丁的开山巨斧也不敢硬架,只有施展移形换位和乾坤旋闪避。如此一来,连对齐六最有信心,和经常为之自豪的朱凝玉,都失去指望了。

二十招过后,形势更对齐六不利,因为对方三人配合得越来越默契。首先是金六丁的开山巨斧,轮番交替施展伐桂三斧、残月七式和天雷闪,加上这小子身高马大,因此专斩齐六的头部和两肩。其次是同样力大杵沉的何屋,尽展金刚降魔十八杵,抢攻齐六中盘。最让齐六穷于应付的,是又奸又滑又狡诈的童留,得心应手的兵刃,又是全长七尺的蛇骨软鞭,有时握鞭窥伺,寻找齐六的空隙,有时抽冷子下手偷袭,攻的全是六指金环的下盘。

朱凝玉长刀横断天河,短刀划地为牢,逼退桂卜南和单蟾桂,慢慢向齐六这边贴靠,并喊道:“喂,大丈夫可得能屈能伸呀!”意思是劝齐六,别争一时之长短,赶快撕开三人的合围脱身。齐六一面连连施展乾坤旋,一面微带喘息道:“他们还吃不了我!”何屋用手中的大铁杵,一连使出挥杵扫魔、横扫三军、摧倒天柱,志得意满地大喝道:“并肩子,齐六顶多还有四成功力!”

深恨齐六杀死他的一兄一弟,金六丁把牙咬得咯崩声响道:“何老二,你算把透他的鬼脉了,狠狠来上三家伙,齐六准得躺地上。”话落,连施月夜挥斧、裂云劈月和雷震晴空三斧,恨不能立毙齐六。其中只有同流头脑没发烧,除去抽冷子偷袭齐六一招卷扫落叶,立即拿话点醒二人道:“江湖上不是说,手乱贏不了,脚乱输定了吗?人家六指金环脚底下可一丝没乱呀!”一句话,说得齐六暮地一惊,也铁下心来先宰同流,省得坏事。

又是二十招过去,齐六的机会终于来了,尽管来得那么艰辛,那么惊心动魄,但它毕竟还是来了,齐六自得咬牙紧紧抓住它。这个机会巧就巧在金六丁跟何屋不约而同地挥出来杵斧,又不约而同地贯足了内力,专会钻空子暗下死口偷咬人的同流,吃准六指金环在三大高手的围攻下,绝对不敢腾起闪避,那将会身悬半空,无法下落。尽管那样,狡滑奸诈的同流,还是暂不出手,劲贯鞭身,伺机偷袭。真跟他小子想得一样,齐六果真不敢腾起来闪避,也果真斜身就地,看样子是想暴施就地十八翻,会同朱凝玉,一同脱身逃走。

可叹聪明一世,也会混蛋一时,同流抖手甩鞭,卷向地上的六指金环。卷是卷住了六指金环,卷住的还是六指金环的右臂,紧握龙舌利剑的右臂。可惜的是,那是人家六指金环在玩舍身喂狼的把戏,故意让他卷住的。玩把戏得用毯子蒙,机会只有一眨眼。齐六真会拿捏时间,趁同流一鞭卷住他,心内狂喜的一刹那,连反手抓鞭都来不及,愣敢不惜臂骨被拧裂缠折,贴地身化鱼翻寒塘,左手怒挥乌芒夺命环。

其结果是,同流偷鸡不成蚀把来,反被齐六扯倒在地,同样撒手不及,反吃齐六左手的乌芒夺命环,把他后背上皮肉扯脱大半边。何屋跟童留师出一门,自然关心则乱,一声“勿伤我兄”只喊出来一半,一抹冷电,早闪现于他的右腕。何屋的那声惨叫,几乎是和师兄童留不分先后嚎出的,失手抛落大铁杵。别看何屋疼得发昏,这个胜则抢功、败则逃命的无耻小人,硬能咬牙强忍,逼着断去一只右手的师弟,赶快扶起他来,一同逃走。鬼不缠和单缠鬼,自然更不讲江湖道义,见事不妙,也一同逃走了。

满打满算迟了一刹,金六丁就被六指金环、朱凝玉二人圈紧了。朱凝玉正色说:“金六丁,姑奶奶一向本着遇见君子讲道义,碰上小人动杀机。尽管你金六丁曾经伙同同流合污围攻齐六,冲你还有三分硬骨头,姑奶奶绝对不和齐六一齐夹攻你!”世上从来都是精人哄憨种。别看朱凝玉说得四面见光,八面见线,起初她是在打金六丁伐桂三斧的主意,因为她知瘸郎中化南庭偷学了金五岳的天雷闪,又知齐六见识过金七甲的残月七式,加上金六丁擅长的伐桂三斧,她也间接全部掌握了穿心一刀的斧上武功,从而也能达到知已知彼,不愁穿心一刀再来威胁父亲了。幸亏有此一来,否则齐六在顶替瘸郎中去斗穿心一刀,非死不可。此是后话,不好先叙。

拾根本棒当成针的金六丁,反倒憨着脸跟朱凝玉摊开价码道:“冲你姓朱的这番话,我跟齐六互攻三招,死活各凭真正功力,如何?”齐六心想:你小子这是愣往我老人家刃口上撞,我正好试试大幻三式。忖思过后,朱凝玉表面大方,实则扣死金六丁道:“既然如此,姑奶奶当家让你先下手,我保险叫齐六在你的伐桂三斧之下不还手!”金六丁几乎喜得想笑,心想:齐六的功力再高,在我的伐桂三斧猛攻下,不退一丈,也得后退八尺,朱凝玉又拦不住我,为了自身安全,我金六丁一走了之,叫齐六白挨三斧。

主意打定,反怕朱凝玉和齐六变卦,出手第一招用的还是月夜挥斧。同样一招月夜挥斧,比刚才随手使出,凌厉凶猛多了,硬逼齐六退了三步。功力一聚,金六丁挟恨挥出来第二斧,用的是一招吴刚伐桂。七十二斤重的开山巨斧,织成一层斧幕,破空厉嘶,势能裂石摧山。齐六故意施展金鲤倒穿波闪避。偷眼瞥见齐六退出足有一丈多,暗喜之下,刚吐气开声喊出一个:“打!”比他聪明十倍不止的朱凝玉,早暮地扬起一只纤纤玉手喊:“且慢!”金六丁一怔,收住攻势。

朱凝玉脆声娇笑道:“金六丁,告诉我,你动没动逃跑的念头。”这句话,自然刺激得金六丁脸色一变。朱凝玉这才摊开她那只戴着鹿皮手套的右手掂掂说:“金六丁,姑奶奶劝你最好别打逃跑的主意,其结局保险比你不跑惨得多!”凭金六丁的出身和修为,自能认出朱凝玉手中托的是颗一母九子磷火弹。经此一吓,最后一招,也是威力最大的一招桂折宫倾,竟然失去应有的威力。在朱凝玉的眼风通使下,齐六的乌芒夺命环,出手就是弓幻蛇影。

大幻三式,乃是一剑吟石无求继锁喉三刺、旋风五斩、屠人七式后精研而成的,连他自己都没来得及使用,就传给了六指金环齐六。齐六虽是初窥门径,但其招式之间的凄厉、起落之间的幻异,自也逼得金六丁捉襟见肘,险些让乌芒夺命环错开他的软肋。最能吃透火候的六指金环,于回手插剑的同时,用上了残月幻魂。这一式比第一式弓幻蛇影还要厉害,正攻成环,斜袭如月,残人魂魄。吓得金六丁亡魂丧胆,身形暴塌,缩颈藏头,企图避开,藉保性命。

决心索取金六丁性命的齐六,撮口清啸,声如龙吟,陡地幻出最后一式,也是出必把人送入轮回的杀人招式一环幻轮回。可笑金六丁,在齐六这式如隐似幻的怪招下,只嚎出来半声,就倒地不动了。朱凝玉一下子扑近齐六,半天没作声。齐六不是圣人,朱凝玉又长得清丽绝俗,何况二人又曾经一榻同卧,互相拥抱过,内心自然不能不荡起一丝丝涟漪,身躯自也一颤。朱凝玉实在忍耐不住,颤声说了一句:“你。你……你猜我想说啥?”齐六说:“知道。”朱凝玉迟疑着:“要不要我说出来?”齐六道:“不必!”

朱凝玉一甩秀发道:“不一一不一一还是让我亲口说出来好!”齐六道:“我说不必就不必!”朱凝玉忙道:“话虽不是出自内心,但我说时却是极为认真。”一下子贴到齐六肩侧,朱凝玉的纤长玉臂明明是环齐六的脖子,却变成轻轻拍向六指金环的左肩,本来艳光照人的娇靥同时转黯。

六指金环作难了,他原是从姨娘阚红梅那里,秘密接受古月蓉的指示,冒险混入巽亲王府去卧底,其任务之一是暗中胁助冷凝霜,用朝鲜两位公主刺激皇太后,通使老女人不再庇护多尔衮,二是掳走或铲除龙宛君,确保江枫包子不露馅,三是刺杀满达海,促使郑亲王济尔哈朗、冀亲王博尔惠同掌朝政,好让江枫如鱼得水。至于朱凝玉,古月蓉的原意是坚决斩杀,一怕她成了气候,二报南宫桂毁容之仇。

身为江剑臣盟嫂的阚红梅,她可没往这些方面想,为了不让齐六得罪整个辽东长白帮,坚持要六指金环先软劝,软劝不成逼通她回关外。要知道,阚红梅的话,比任何人的话都占地方,因为她是贾佛西的妻子。事情该着冤孽,偏让本对齐六失去指望的朱凝玉,亲眼目睹了齐六对白蔷薇的决断和无情,从而也促使朱凝玉死灰复燃。故而才有二人以上那番对话。

更促使齐六难下决心的,是朱凝玉出自内心的,语音凄凉地说出:“没毁南宫桂的容貌前,我是那么嫉妒,那么不能容忍她,几达誓不两立,难以共存的地步,毁过她的容颜后……”顿了顿,声音低如蚊蚋道:“几乎想横刀抹断自己的咽喉,因为我知道你会恨我入骨,找我报复,甚至亲手杀了我!”齐六阴寒着脸不吭声。朱凝玉平静了一下情绪说:“实话告诉你,我至今不敢公开协助我舅舅,因为我怕爹爹得知会气死,他老人家仍是长白一尊啊!”

心弦剧烈地弹动了一下,六指金环开始倒向姨娘阚红梅的一边了。朱凝玉接着说:“其实……其实我的协助舅舅,纯是为了自保,我我确实悔恨自己做得太过,女人的容貌跟命一样啊!”齐六道:“你是怕先天无极派,跟火焰帮找你报复,才变相扩展势力。”朱凝玉颓然道:“从外貌看,长白帮依旧庞然大物,实则虚有其表,特别是你帮我铲除掉含羞草这个内患后,又吓走一大批人。”齐六有些怜惜道:“难得你在义父的寿诞席上,仍能那么沉得住气。”朱凝玉白他一眼道:“还不是你借给我的虎胆,否则我真难以支撑!”

双方的话越来越入港,齐六开始试探道:“告诉我,你吃准齐六不会归附先天无极派?”朱凝玉直言相告道:“还是前天那句话,截至你溅血断去白蔷薇拇指前的一刹,我始终坚信你会投入先天无极派,一刹之后我不坚持了。”齐六问出关键性的一句:“为什么?”朱凝玉想也没想,答道:“你的事我最清楚,也只有白蔷薇算你的妻子,还得算是结发妻子,类如胡玉月和南宫桂,前者为实践师姑遗命,后者为形势所通,南宫桂告诉过我。”

话锋略顿接口道:“你在三个女人当中最爱白蔷薇,她又替你产下麟儿,而你却挥剑斩断她的右手拇指,让她不能再用剑!”齐六这才插口道:“因此你才吃准齐六不会重回先天无极派?”朱凝玉道:“事情明摆着,江剑臣绝对不会轻饶这样残忍的徒弟,轻则废除其武功,逐出门墙,重则立毙掌下,以儆效尤,我自然吃准你不会归附先天无极派。”时机来了,齐六纵声长笑道:“怪不得俗话说,人只能一时聪明,但不能一世聪明!”朱凝玉有些意外:“你说我猜得不对?”

齐六点头道:“因为你的心眼太多,反而把事情猜拧了,实际不是那么一回事。”朱凝玉一怔。齐六咬牙道:“错不是江剑臣当面亲口告诉我爹,回去派人来接我,我爹又哪会呆在赵县等死,而且我又是叶梦枕恩师抚养长大的。”朱凝玉肃声问:“你至今仍然这样想?”齐六极为认真地点点头。朱凝玉这才放宽心怀,催促齐六去和申腾空会合。


第六回、空穴来风,狭道相逢钱是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奈何天

在喀喇城西那座行将倾颓的二郎庙内,八爪毒龙焦急得坐卧不安。事实也确让索梦雄着急,他是在女魔王侯国英接到儿媳古月蓉的密信之后奉命赶来的,同行的,还有他的宝贝儿子胡索。当时胡眉也要求同来,但被爱她至深的八爪毒龙严加拒绝了。胡眉一点也不嫉妒地劝慰丈夫说:“错不是消魂观音叶兰香大姐从中插上一杠子,我敢断言,你十三年前就娶了冷凝霜,就连咱们的小胡索,也得出自她的肚皮内。所以我不嫉妒她!”明显看出丈夫烦躁得脚心乱跳。

胡眉耐下心来解释说:“师父(指江剑臣)掌门(指武凤楼)二弟(李鸣)老少三人,倾近十七八年精力,均未窝倒多尔衮,而今成败全在冷凝霜的一念间,你就免为其难吧!”索梦雄瞪了胡眉一眼:“你倒怪大方!”虽然满肚子苦水,胡眉硬能顾全大局跺脚道:“砸锅别想来见我。”势通此处,八爪毒龙只好赶快离开石城岛,昼夜趱行来到喀喇城。根据古月蓉在密信中指定,索梦雄按址找到这处破败的二郎庙。没想到心急火燎等候五六天,竟连冷凝霜跟裘巧云的影子都没见。

今天已是第七天,八爪毒龙不得不到古月蓉信中规定的第二个地点去碰碰。第二个地点是后金初年建造的娲皇宫,从路上净是手提香纸供菜竹篮的善男信女来看,今天准是庙会,否则烧香信徒不会这么多。越往前走,人潮越发汹涌,连想回头驻足看上半眼,都不可能。人的阻力越来越大,前面十数丈外,就能看到飞腾的香烟和纸灰。为防跟冷、裘二女错过,八爪毒龙只好暗运内力,强从人从间隙向前挤广场上摆满了各种摊贩,巍峨的山门,工程浩大,古松高耸,遮天戴日。

山门之内是天王殿,四大天王的塑像,决不低于三丈,人们仰面上观,天王注目下视,头大如斗,巨目如拳,足令暗室亏心之人胆寒。女娲殿前设巨鼎,香火茂盛,烟云飞腾,系专门为那些挤不进殿内的善男信女所设。左右旁门两边,分设有四座焚香炉,高丈五,熊熊火焰,直升上空。八爪毒龙正愁无处去找冷凝霜,也后悔没让他那宝贝儿子跟来。

世上事往往就会那么奇。就在索梦雄自恨缺少帮手时,陡地一眼瞧见他的宝贝儿子胡索,正牵引着一个身穿三滴水(从内到外,一件比一件衣服长)衣服的人捉迷藏,逗得那人东一头、西一头地胡乱钻。索梦雄贴近一看,那人不光衣服穿得古怪,人也长得难看,年纪虽然不算大,却生有一张黄焦焦的长马脸,简直像似大病多年,刚被人勉强扶起来,精神萎顿不堪,上眼皮几乎耷拉得能盖住下眼皮,说得玄乎点,蒙上蒙脸纸就能盛殓,真跟死差不了多少。总而言之,这个人浑身上下,上下浑身,看哪里哪里透出阴阳怪气。

凭八爪毒龙的丰富江湖经验,愣没瞧出那人是哪条线上的人物。一连十几次扑抓不得手,气得那人双目暴张,一扫原来半死不活的样子,就连脸上的颜色也不像刚才那样黄了,特别是从他那一双怪眼中射出来的两道怒芒,精光霍霍,厉如刀剪,更能说明他的内力浑厚,武功不凡。胡索受业于缺德十八手李鸣门下,又极得师祖江剑臣和师奶侯国英的宠爱,再加上师哥秦杰的提携指点,再高明的人物,也无奈他何。二人几经回旋,那怪人已被胡索牵着鼻子引进最后一进庙院。

胡寮不等对方稳下马步,早亮出乾坤八掌炉中仙陶旺为其打造的一对铁佛手。怪人愕然一震:“你是李鸣的门下?”胡索把脸一绷,小大人似地寒声道:“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令尊与家师乃是打出来的交情,你理应尊称他老人家为前聚!”隐身一旁的八爪毒龙这才悟出眼前的怪人,乃是焦德海之子焦占魁。焦德海,掉号九泉枯骨,乃辽东僧、道、俗三奇中活価尸焦德元的胞弟,十四年前曾在荆州酒楼,跟缺德十八手相遇,一照面就被李鸣通得两次施展懒驴打滚,狼狈不堪败走。

焦占魁一听胡索满嘴跑舌头,硬把他爹焦德海跟缺德十八手论成平辈,气得两眼冒火道:“你小子比李鸣、秦杰更缺德,胆敢辱骂你家焦大太爷,我看你是活腻味了!”反手取兵器。见空就钻的胡索,双臂猛展,两只奇形怪状的铁佛手,上砸面门,下捣前阴。焦占魁的武功再高,挡不住胡索是暗中下手,出手不光又黑又狠,而且全奔要害部位,只要让他砸实一处,当时就得送掉老命。吓得焦占魁连忙贴地懒驴打滚,方才险险躲开,脸色更加泛黄了。

诚心想占焦德海便宜的胡索,哪肯给他留丝毫的空隙,手下一紧,左手一招神鹰抓犬,右手一招屠户捉狗,又狠狠砸了过去。焦点魁本就气得火冒三尺,如今见胡索放着正式武功不用,反而施展只有缺徳十八手李鸣才会的屠狗七绝,更气得几乎闭过气去,为了保命,他不得不再来一次懒驴打滚。见好就收、从不冒险的胡索,刷地一下子退到爹爹八爪毒龙的隐身处,用自己的铁佛手大声向焦占魁嘲骂道:“你小子跟你老爹一样熊包,我老人家跟我师父一样厉害!”

活活能被胡索气疯气昏的焦占魁,徙地从宽大的衣服下面取出一条全长一尺八寸、横阔三寸六分、上面满布锯齿狼牙的丧门锉来。胡索一眼就爱上这把当年山东曹州府,绿林巨盗丧门神袁常流仗以成名的丧门锉。诚心吭他骗他道:“你焦占魁跟你老爹焦樾海一样,从来没有一个对眼知心的,活脱脱他妈的孤魂野鬼一个,如今撞到我们父子二人刀上,哪有你龇牙咧嘴的地方!”江湖人这叫拳打一时迷,绰号小丧门的焦占魁再凶再横,也对八爪毒龙有顾忌,何况他成名也比八爪毒龙晚,因而连忙闪目寻视。

胡索要的就是这,疾如闪电般地蹿出,左手棒打懒狗,右手绳套狗头。连遭袭击,来势迅猛,通得焦占魁放弃格架,又来了一次懒驴打滚。得手从不给人留一点余地的小冤孽,接着又挥出刘邦追犬、樊哙宰狗两招。本就火冒三尺的焦占魁,现在他连眼球全都气红了,愤怒挥舞丧门锉,上格那招刘邦追犬,下扫这招樊哙宰狗,强行稳下马步。

就让胡索再能狠上天,如今他才十三岁,先天的禀赋再好,后天再得真传,内力也远逊人家焦占魁,自被小丧门震得-连两个跟头,向后倒翻五步,但他却指着小丧门的泰子喝斥道:“原来威震辽东、口碑一向不错、人也不算太坏的焦占魁,竞然是个逆子!”须知宋明两代。最重礼教,直到清初,汉人仍旧,小丧门也是汉人。小冤孽够多鬼,吃准焦占魁闻言必会一怔,弄不清自己错在哪里。胡索立即撇嘴哂笑道:“怪我小阎王年幼见识浅,没看清你焦占魁是兔子的尾巴,比其他的畜类短上一大截,真给你爹丢人。”

隐身暗处的人爪毒龙心中暗笑,从来江湖人的绰号都是别人送的,自己的宝贝儿子硬敢自起外号小阎王,岂不正好是丧门、吊客、牛头、马面、男女鬼魂和阴曹判官的顶头上司吗?跑老江湖自成精的小丧门,气得暴跳如雷,恨不能一锉毙了小冤孽小冤孽反倒收起自己那对精钢佛手说:“孔圣人目:三年无改其父之道,方谓之孝。声威赫赫、誉满关外的九泉枯骨,在荆州开元观首次和我师父朝相,就请我师父尽展所学向你老爹尽量招呼,你小丧门如今倒好,前前后后,满打满算挨我六家伙,你焦占魁就撑不住了。”

八爪毒龙心想:幸亏焦占魁这小子是个男的,要是女人准会上吊。俗话说:买卖不成话没到。焦占魁再是老江湖,再看出这是小冤孽打套让他钻,一来他老爹确实让李鸣尽展所学招呼过,二是胡索舌尖嘴巧扣得好,三是他断定胡索绝对撒不出三丈二尺高的尿,加上他想让八爪毒龙索梦雄不好庇护自己的儿子。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小丧门始终自恃本身功力精,铁定自己不会栽在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手里,再说他也实在落不下脸不答应。当下,狠狠心,跺跺脚,从嘴内吐出十二个字:“同意你先招呼,我不还手就是!”

胡索小大人似地点道:“这才像话!”出乎小丧门意料之外的,是小冤孽最后那个“话”字刚出齿缝,屠狗七绝中的最后一招撑晒狗皮,早暴袭到他的肋下小丧门虽然气得脸色泛紫,因为有言在先,只有任凭小冤孽招呼。小冤孽不光真能塌下脸皮来,他也真好意思把神鹰抓犬、屠户捉狗、棒打懒狗、绳套狗头、刘邦追犬、樊哙宰狗、撑晒狗皮等屠狗七绝一连施展了三遍,看样子他仍不打算停手。

小丧门的一身所学,同样来自于关外僧、道、俗三奇,经验阅历自然也臻一流,更从伯父活僵尸焦德元口中,得悉狗屠户这套屠狗七绝,分为正反七招十四式,眼下胡索正施展完七招正式,就按伯父向他提供的套路小心谨慎提防。胡索的刁钻缺损心眼,跟他师父一样来得快,趁小丧门聚精会神来提防屠狗七绝的反七式,小冤孽陡聚全身功力,暮地将师祖江剑臣亲自传授给他的五招煞手之一斗转星移施展出来。

凡阅读过拙作《五凤朝阳刀》的读者都清楚,此处所说的五招煞手,乃钻天鹞子江剑臣当年专门为其捣蛋徒弟李鸣所创研,威力本就极大,倘再配上刁钻缺德心眼,更能让对手无117所措手足。因此,只一招,就将傲然自负的小丧门,一下子通退出去五步,小冤車得意一笑,身躯前欺,跟踪追击,左边铁佛手,正好合成一招托天换日来。

这种既凌历又缺德的打法,在小冤顺手中暴施而出,简直跟缺德十八手当年威慑九泉枯骨时一样,直让小丧门大感意外,逼得焦占魁躲上难以避下,顾了下面难顾上面,万般无奈,只好身躯向后一仰,后脑勺沾在地上,方才险俭而又险地躲避开成心摘他眼罩子,藉以通取口供的胡索,报口一声低啸,第三招煞手迅雷击顶,电闪挥出,精光霍霍的铁佛手,宛如地狱鬼掌。

身法业已用老的焦占魁,情知倘再不用丧门锉,实在躲闪不开,脸而虽然重要,性命更加重要,老脸一红,封出一招横梁金梁,小冤孽要的就是对方向上架,第四招煞手风雷夹击,左边的铁佛手暴袭对方的左边将台穴,右边的铁佛手飞砸小丧门左肋的魂门穴。可叹小丧门焦占魁空有一身超绝功力,徒负满腹江湖经验,在丧门锉向上架出的不利情况下,只好再一次将身躯后仰,暂顾一时。

小冤孽先是缺损一笑,然后眼睛瞅得准,手底找得稳,嘴上昨呼得更邪乎,掌中那对铁佛手,一只死死压在焦占魁的气海上,另一只闪电般地探入小丧门的裆下三叉口。焦占魁吓得儿几乎昏了过去,直到觉察出小冤孽光响炸雷没下雨,方才嘶哑干涩地叶出一句:“活该我姓焦的倒血霉!”光棍只能打九九,绝不打加一,胡索一笑收回自己的铁佛手。别看小丧门几平被小冤顺给摆治死,他还暗地里直竖大拇指。

接下来,胡索一个劲儿来好的,先躬身施礼,额头儿乎碰着地,然后哭丧着小脸转念软经,道:“凭爷们你的广见博闻,自然听说我那恩师管教徒弟的严厉,我更经常被他老人家揍得贼死。”略微一停,再施一礼,形如哀求道:“请爷们帮我度过这关!”小丧门无可奈何道:“你想让我干啥?”胡索暂不开口说话,先从袋内掏出一枚比雀卵还大的夜明珠。生性贪婪的小丧门,两眼一下睁大了。接着胡索又掏出一对猫儿眼,和一块汉玉佩,向焦占魁晃了一下。小丧门的心跳马上加速了。

同祥两眼睁大和心跳加速的,是胡索的天伦八爪毒龙索梦雄。两者不同的是,小丧门焦占魁是贪婪垂诞,索梦雄是无比惊诧。胡索毅然拿起那对晶莹翠绿的猫儿眼,伸手递给小丧门焦占魁。强行抑住自己,尽量不让自己形诸于词色,小丧门不接反而询问道:“无功怎好受禄,胡索,最好还是先说明想让焦某干什么?”胡索左瞻右顾之后,方才压低声音道:“告诉我,两位朝鲜公主的近况!’小丧门几乎是从胡索手中夺取一样,抓过那对晶莹翠绿的猫儿眼,同样压低声音道:“两位朝鲜公主,未正时分准来烧香!”

比成年人心眼还多的胡索,又拿起那颗比雀卵还大的夜明珠。小丧门两眼发亮,喘气都有些窒息道:“胡索,你还想知道什么?”胡索一面递出那颗夜明珠,一面小声询问道:“护从人手都有谁?”焦占魁小心翼翼地接过那颗夜明珠,低声答出一句:“辽东双斧。”为怕胡索听不懂,加上拿了人家东西手软,小丧门又补出一句:“所谓辽东双斧,就是睿亲王多尔衮当年侍卫统领铁阁达的两个儿子,老大铁谷斗是个两眼赤红、宛如喷火的矮汉。”

东张西望之后,又说出一句:“老二铁新常是个低眉垂目、骨瘦如柴的年轻人。”离开心满意足的胡索,小丧门更心满意足地想笑,一对晶莹翠绿的猫儿眼,一颗比雀卵还大的夜明珠,够他风花雪月一生一世的。正在他乐得昏头转向之际,陡地右边肩头-紧,让人一下子扣死了。作贼心虚的焦占魁,惊吓得浑身一凉,闪眼偷觑,意外瞧见出手扣住自己右边肩井的那人,外表生得不俗,人却懒懒散散,不仅没有一点精神,还像沉睡三天两夜才醒转。这还不说,就连扣在他小丧门肩上的那只手,也又尖又细又纤长。

小丧门毕竟识货,颤抖声音,问一声:“你……你……你是…那个懒懒散散,没有一点精神的人,木无表情地伸出另外一只手。两只手同样的又尖又细,跟年轻女人的纤纤玉手,几乎没有两样。炸开当顶,冒出丝丝凉气,小丧门颤抖着声音惊呼:“丧门三杀手!”懒懒散散,一点精神也没有的那人先点头,然后阴声吐出:“我是商雁鸣!”同在辽东道上跑,同顶辽东一片天,小丧门自知惹不起丧门三杀手,三孙子似地低声软语道:“在下自问不曾冒犯三位当家的!”

位列丧门三杀手之一的商雁鸣,仍然木无表情道:“你当然不曾冒犯我们!”焦占魁嗫嗫嚅嚅道:“那……”商雁鸣截断他的话头说:“我不会在意你小子的外号带有丧门二字!”商雁鸣更直言不讳道:“因为你小子在丧门之上加了一个小字!”说完,松手放开了焦占魁。焦占魁躬身说了句:“承蒙二爷垂谅!”商雁鸣先将他的那只女人手向小丧门面前一伸,然后说声:“拿来!”明知商老二想要啥,善财难舍的小丧门,故装糊涂道:“拿什么?”商雁鸣哪肯跟他多罗嗦,语利如刀地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蓦地一惊之下,小丧门把手伸进怀内,但只舍得掏出那对猫儿眼。商雁鸣比他更会阴,只把掌心那对猎猫儿眼掂了一掂,手乃伸着不动。小丧门只好咬牙自认倒霉,再掏出那枚比雀卵还大的夜明珠。按说财去人安乐的小丧门,理应甩手一走,但他偏贪婪不舍地多看一眼。哪知他不看还好,就因为他多看了一眼,才引起一场极大的风波来。风波的起因根源是,假如小丧门不贪婪难舍地多看一眼,丧门三杀手之一的商雁鸣,珍宝到手,自会朝袋中一塞,随即转身他去。

就因为小丧门这么贪婪不舍地呆看,商雁鸣的目光也被吸引得一凝。对奇珍异宝的识别和鉴赏,人家丧门三杀手可比小丧门高海了。商雁鸣的目光先是一凝,凝神注视之下,原本木无表情的脸上有了表情。一点没有看透火候的小丧门,一声“怎么啦”只说出前面两个字,右边脸腮上早挨了一记火辣辣的大嘴巴,几乎打掉他半边的牙齿。身后蓦地传来一声:“二弟!”商雁鸣凶霸霸地对来人说:“大哥,焦占魁这小子胆敢折腾我!”

来人弹地飘落在商雁鸣的上首,小丧门方才看出那人除去年纪略大,其他诸如长像不俗、懒懒散散,活像沉睡三天两夜刚才醒转,都跟商雁鸣一模一样,只有两只手,笼在袖管内。年纪略大的那人冲小丧门瞥了一眼,道:“他真敢折腾二弟你?”言下大有不信之意。商雁鸣把手中两样东西向那人面前一递道:“大哥,你先瞧瞧这个。”那人只扫了一眼,连接都没接就下断言道:“两样全部是膺品!”大概是事情该着出岔子。

角门呀的一启,蓦地闪进一个长如竹竿、尖嘴猴腮的花甲老者,一个两眼赤红、宛如喷火的矮汉,跟一个低眉垂目的年轻人。原本木无表情的商雁鸣,破例绽开一丝笑容道:“钱大哥,你乃辽东首屈一指的珠宝大行家,赶快过来瞧瞧这两样几可乱真的膺品!”商雁鸣口中的钱大哥,乃是那尖嘴猴腮的花甲老者,名叫钱士富,绰号人称鬼算盘,原系已故幽魂谷地狱游魂阴森的赌场总管。随在鬼算盘钱士富身后的两眼赤红矮汉是铁谷斗,低眉垂眼的那人是铁新常。

鬼算盘一边迈着八字步,一边带着谄笑说:“凭你们丧门三杀手的大把头和二掌柜,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蒙住你们的法眼!”说到最后那个“眼”字,先是气喘变粗,形如窒息,接着神情大变。丧门三杀手的大把头、商氏哥儿仨的领头羊,商老大商一鸣愕然一愣道:“太阳好像从西边出来了,像钱大哥这样在奇珍异宝堆里打过滚的人,竟被这两样膺品所震动和吃惊!”老半天方才回过神来的鬼算盘,丝毫也不理会商老大对自己的嘲笑,先附在低眉垂目的铁新常(谐音铁心肠)耳侧嘀咕一阵子。铁新常脸色一变先走了。

鬼算盘钱士富这才踱到小丧门的面前,冷冷道:“不瞒占魁老弟你,早在十五年前,老哥我也一个跟头栽在这几样膺品上!”在场所有人全都一震。鬼算盘正色道:“我所以把两样说成为几样,因为其中还有一块汉玉佩。”明显看出小丧门暗中点了一下头。鬼算盘语转干涩道:“这三样膺品的原主,连穿心一刀也不敢惹!”瞥了辽东双斧弟兄一眼,道:“我说的这主儿,令尊在世经常提。”铁谷斗、铁新常几乎同时惊呼一声:“你说……你说他是沈公达?”鬼算盘重重点了一下头,道:“一点不错,天山胖公沈公达。”

比自己大哥、二哥迟到半步,丧门三杀手中排行居末的老三商悲鸣,现身之后就冷声哂笑说:“你们这些人是群居终日,言不及义!”供职喀喇城,专司围场一带防卫的铁氏兄弟,齐声询问:“依你之见?”商悲鸣不答反问道:“二位真不觉得无肠龙女来得令人可疑吗?”辽东双斧中的老二连忙说:“何止她可疑,另一个女的更可疑。”老大铁谷斗叹气道:“你们不在其位,不知道我们弟兄的难处。”商悲鸣沉声问:“这话怎么说?”

辽东双斧互看一眼,老二铁新常奋然说:“谁不知道我们负责保护两个朝鲜小妞,是摄政睿亲王爷的命根子,无肠龙女跟他们好得就像亲姐妹,因此,我们才不敢打她冷凝霜的主意。”别人在乎辽东双斧,是已故辽东第一勇士铁阁达的儿子,丧门三杀手可不在乎他们,商悲鸣“呸”了一口道:“你小子怕难活!”这话要从别人嘴内说出,辽东双斧准把它当成耳旁风,甚至一笑置之,从丧门三杀手的嘴内吐出,可就大不相同,甚至入耳惊心了。鬼算盘从旁赞同道:“三弟说得对!”

商一鸣更越俎代疱,压低声音说:“我们干脆……”下面的话听不清了。世上有些事,往往全都碰得巧。以上情况,恰巧让暗地前来跟八爪毒龙会面的裘巧云察觉了。裘氏三兄妹的老爹红毛狮王裘元烈,当年就惨死在多尔衮的魔掌下,因此掳劫两位朝鲜公主最卖力,她和冷凝霜不敢去二郎庙跟八爪毒龙会面,就是提防鬼算盘,万万没料到背后还隐有丧门三杀手。心念电闪,裘巧云决心不跟索梦雄会面,她不能让八爪毒龙一齐陷进去。目前最当紧的,是把自己亲眼看到的一切,迅疾告诉给冷凝霜。

可惜的是,裘巧云的算盘打得再好,无奈她面对的敌手是鬼算盘。明知形势凶险,后有三人蹑随,号称一阵风的裘巧云也只好硬拼。就在她拔出扎把翘尖刀,一连搠倒两名暗地蹑随她的敌手之后,原本不敢贴近,始终有些胆怯的那名敌手,出乎她意外地悍然抽刀扑上来。两刀互击,金铁交鸣,裘巧云一眼瞧出对手使用的是鱼齿刀。蓦地一震之下,一阵风怒叱一声:“你是水东流的什么人?”

裘巧云口中的水东流,自称水龙王,其弟水断流,绰号人称二龙王,小龙王原配妻子尤缕衣,外人喊她一篓油,次妻桑月华,外人称骚狐狸,长子水中阁,次子水中亭,三子水中榭,合称龙宫三太子,其中最为凶横的是水中榭,被人喊成谐音水中蟹。唯一跟他们不同,超然于水姓家族之外的,是水龙王和尤缕衣所生的女儿水中莲,曾热烈追求过先天无极派掌门武凤楼。以上事详见拙作《五凤朝阳刀》第八部。

使鱼齿刀的正是为人凶横的水中蟹。这小子开始胆怯,是对十四年前的事情有余悸,直到两名手下被搠身死,他才忆起先天无极派早就不在江湖上出现了,这才悍然拔刀扑上来。一个水中蟹固然好对付,裘巧云三刀就让他见红了,伤的而且是右胯。可让他这么拼命一拦,那帮凶神恶煞全部赶到了,并且散开圈住她。老奸巨滑的鬼算盘,情知倾尽他和辽东双斧之力,也拾不下来无肠龙女跟一阵风,索性粘住丧门三杀手,决心让他们三人出把死力。

眨了眨他那乌豆一样的小眼珠,从来都把钱当爹,爹是龟孙的钱士富(钱是父)竟咬牙狠心掏出三副珠手串,自己先在手中掂了一掂说:“商家三位贤弟,你们哥儿仨都是收藏珠宝的大行家,自能一眼看出老哥我掌中所托的,全系用东珠(日本珍珠)串成的珠手串。”商氏三兄弟要不生性贪婪,凶残嗜血,也不会被人号为丧门三杀手。老三商悲鸣木无表情道:“东西我们收下,代价可是宰了这雌儿!”鬼算盘脱手抛出三副珠串,冷声说道:“不是宰而是拾下她!”商三跟买东西讲价钱一样冰冷说出:“只她一人,多了不干!”

鬼算盘抢在辽东双斧之前,赔着笑脸说:“只她一个,多了再议!”话没落音,商三的双手早提起,右手平举,左手弯曲,两只手的距离,虽没超过一尺,却是一上一下,好像能把裘巧云的周身要害完全罩死。一条纤巧身影,随着一声惨嚎,强行闯了进来,抢占裘巧云上首。不用瞧看,一阵风裘巧云也知道是无肠龙女冷凝霜焦急找来了。不无理埋怨地瞪了无肠龙女一眼,意思是怪她还不乘机把两位朝鲜公主掳走。

冷凝霜右手紧握无情剑冷酷心当年使用的青霜剑,左手轻拍裘巧云的右肩,压低声音告诉她,感谢她牵住这群凶神恶煞的鼻子,自己才有时间把朝鲜两位公主交给了八爪毒龙。被无肠龙女刚才用剑剌穿右边肩井的鬼算盘,一面疼得龇牙咧嘴,一面向丧门三杀手喊出价码:“活捉冷凝霜,白银五万两!”铁新常低声埋怨鬼算盘,不该价码开得这么大,也怕多尔衮不答应。鬼算盘声音比他更低更冷道:“丧门三杀手不会拿到这笔钱!”与此同时,随着商三那声“买卖成交了”,商二首先扑向一阵风。

决心拼死掩护八爪毒龙父子的无肠龙女,反倒仗剑急袭辽东双斧。这就是冷凝霜的聪明过人处,因为她知道,论功力固是辽东双斧最低,论身分却比所有在场人都高,只要能活捉一个作人质,自己跟一阵风就能保全生命,为了索梦雄,她真不想死。但她却忽视了距离她最近的商老大,恶狗偷咬人似地下口了。别看无肠龙女剑法超绝,应变神速,也被商老大抓伤了她左肩骨。无肠龙女自幼得其父七步追魂冷铁心疼爱,长受姑母无情剑冷酷心的庇护,芳年将近三十五,破题儿第一遭让人撕裂开内外衣衫。

连羞加气之下,右臂一抖,掌中那口青霜剑身颤动如灵蛇,她决心大开杀戒!出手就是碧波七剑中的日出海面、怒海扬波两招。其实,无肠龙女真正想杀的,还是辽东双斧跟鬼算盘。也只有他们三人,才是多尔衮真正的爪牙,至于丧门三杀手,谁的钱都一样花。躲开商老大一招爪现五影。冷凝霜一连攻出碧波万顷、拨海寻鲸、海市蜃楼三剑,逼退商老大,先是身化紫燕斜掠,右肩急沉暴甩,陡地改为一招孔雀剔翎,疾如电光石火,凌厉凶狠地袭向辽东双斧的老大。

铁谷斗用的兵刃是巨斧,挥舞自不灵便,被无肠龙女一下子剖开了小腹。冷凝霜为了不让死者的血污溅上自己,在快剑剖杀铁谷斗之后,借配合漫天风雪的飘忽招式,人也随之翻往右侧,暴袭鬼算盘。铁新常一见自己的胞兄惨死在无肠龙女的剑下,一声狂吼,陡从左侧一扑而上,手中的大斧化为力劈华山,狠狠劈向冷凝霜后脑。正和商老二以死相拼的一阵风裘巧云,娇躯陡地一个倒旋,一溜刀芒,破空有声,打横扫向暗地偷袭无肠龙女冷凝霜的铁新常。场中情况变成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逼到这个份上,平常再不肯拼老命的鬼算盘,一见情况确实有利,二恨无肠龙女剌穿他的右肩井,改用左手刺出弯弓射雕一剑。好个冷心冷肠的无肠龙女,明知煞星照命,硬敢不闪不退——事实在鬼算盘的剑势笼罩下,也确实无处闪退。她竟咬牙豁出死命,仅为一式月下藏钩,让鬼算盘的长剑贴着秀发穿过去,她手中的青霜剑,却在此时透入鬼算盘脐下旁侧。熟知丧门三杀手习性的铁新常,在闪开裘巧云扫过来的一刀后,当即出言点明丧门三杀手:“三位商兄请放心,老钱答应你们归我付。”

这句话,不光稳住了丧门三杀手,就连原打算离开的小丧门也不走了。铁新常一面招呼焦占魁帮助自己对付一阵风,一面示意丧门三杀手围捕冷凝霜。被丧门三杀手采取鼎足之势围住的冷凝霜清楚,自己不豁出性命不行了,青霜剑一颤,想用学自峨嵋掌教司徒平的古刹钟鸣、佛光普照、金鼎三足夺命三剑,分袭丧门三杀手。冷凝霜虽然豁出去了,却把旁观者清的裘巧云吓坏了,她敢断言冷凝霜的夺命三剑,不仅绝对伤不了丧门三杀手,从而也会促使丧门三杀手向无肠龙女下煞手,忙喊:“使不得!”

恰在此时,甩去外面披风,光穿黑色劲装的八爪毒龙,宛如一朵乌云,蓦地从左侧角门内,疾闪而至,悍然迎向丧门三杀手。痴心苦恋索梦雄,前后长达十五年,冷凝霜颤声惊呼:“梦雄小心!”说真的,八爪毒龙索梦雄始终真没爱过冷凝霜,更不是因为道路不同分的手,何况他是因为娶了胡眉,才得拜六指追魂久子伦为师,从而列入宇内第一神剑门下,成为掌门徒孙。如今冤孽的是,江枫的小媳妇古月蓉为了收买冷凝霜,派人千里传书,请求婆母(女魔王侯国英)作主撮合,强迫索梦雄答应。

这还不说,就连他的妻子胡眉,也铁下心来放下脸来逼着他答应。因此,索梦雄从冷凝霜身旁带走了两位朝鲜公主时,心如古井不波。就连这次回援,索梦雄也是被他那宝贝儿子胡索软磨硬劝才来的。错不是无肠龙女这声“梦雄小心”,他准不会先向对方打招呼。时值性命攸关,豁死相拼之际,冷凝霜哪能看出索梦雄是貌合神离,跟着又像妻子命令丈夫似地说了一句:“接着我的青霜剑!”随着话音,将青霜剑向前一递。

丧门三杀手是多么狡许和奸险,他们杀人从不择手段,更时时刻刻在暗视,终于让他们等到了下手良机,扑上前来的又是商大和商二。索梦雄再久经大敌,反应神速,也招架不住两个当代拔尖杀手的联袂偷袭。厉叱狂吼之下,右手先接冷凝霜的掌中剑,左肘横撞无肠龙女。铙让八爪毒龙抢救得及时,冷凝霜还是让商二抓伤了右肩琵琶骨,所幸她让索梦雄一肘撞偏了身躯,闪开商老大那裂肌致命的一抓。右肩琵琶骨受伤,再精湛的剑术也无力施展,一身功夫等于零的冷凝霜,硬敢死命旋身,扑击年纪最轻、功力最高的商悲鸣。

八爪毒龙不光不会让她再冒险,也终被冷凝霜的痴心相护所感动。基于此因,索梦雄左臂陡舒,一下子挽住无肠龙女的细腰,先将她揽近自己身侧,再将她手中那口青霜剑,替冷凝霜缓缓插回剑鞘内。所有人全部一怔。八爪毒龙这才伸手,连鞘摘下自己身后所背的式样古朴的宝剑来。


第七回、红粉凋零,拼将一死酬知己;乌枭奋扬,强劫人质报家仇

在场众人,特别是丧门三杀手,几乎无一不是行家,不需八爪毒龙拔剑,光看剑鞘,就能瞧出它是女魔王当年使用过的乌龙剑。丧门三杀手可不那么死心眼,抢在索梦雄手搭剑柄,尚未亮出乌龙剑之前,刷地一下子撤往一旁,站成一前两后的品字形。比丧门三杀手吓得更厉害的,得算小丧门焦占魁,事情又系从他身上引起,瞅准铁新常巨斧裹风,劈向裘巧云的一刹,双足猛一顿地,向前平射出去,力尽倒地翻滚,越墙逃逸。凭心而论,依着裘巧云,拼着溅血受创,也得留下丧门三杀手。

嫉恶如仇,而又艺高胆大的八爪毒龙,更不想留下这三个祸害。无奈,此行是以无肠龙女冷凝霜为主,要紧的是掳劫劝说两位朝鲜公主,其目的又关系到能不能扳倒和逼死一代枭雄多尔衮。谁都知道,无肠龙女冷凝霜背叛玄阴教,跟嫡亲表弟司徒秀分道扬镳是为了索梦雄;千里迢迢前来掳劫两位朝鲜公主,也是为了索梦雄;苦口婆心,软硬兼施,费尽唇舌说服两位朝鲜公主,也是为了索梦雄;甚至连坚决不让裘巧云到二郎庙去接头,也是怕让人发现连累危害了索梦雄。

加上她右肩琵琶骨受伤,业已成为索梦雄的累赘,哪放心让索梦雄以一敌三,恶斗丧门三杀手,何况她更挂心胡索跟两位朝鲜公主。有此一念,斗志自然全消。尽管如此,冷凝霜还是用商量的口气说:“小妹不想让大哥独斗丧门三杀手,再说他们也没拿到钱!”言下之意,价码是鬼算盘开的,丧门三杀手根本无处去拿钱。丧门三杀手推由老大商一鸣,高拱双手歉然道:“索大侠跟冷女侠如肯高抬贵手,在下三兄弟意欲就此告退,不知二位尊意如何?”

冷凝霜巴不得丧门三杀手马上离去,让索梦雄迅速除掉铁新常,好联袂前去护送二位朝鲜公主,是以扬手挥令他们自行逸去。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形如惨死的鬼算盘,其实没死,这个该死一百次的奸诈老鬼,是借冷凝霜回手抽剑,扑蜷地上,用左手护住伤口的,同时提聚残存内力,护住心脉,像他这样的人哪甘心白死在冷凝霜的剑下。事情也是赶得巧,鬼算盘蜷缩地上的姿式,始终对着冷凝霜的左侧,无肠龙女假如不是右肩受伤,根本不会挥动左手,如不能猝然击中要害,鬼算盘绝不肯打草惊蛇,自速其死。

再知自己活不了多久,鬼算盘也不甘心放弃临咽气前的一击。最终让他等到无肠龙女因左手一扬,而露出来左肋要害部位。好一个吃人从不吐骨头的鬼算盘,提聚所能提聚的残存功力,豁出死命地咬牙就地翻滚,藉以助长早就暗扣手内那把飞刀的力道。江湖上从来都是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鬼算盘临死之前猝发的淬毒飞刀更难防,奇准无比地没入冷凝霜第三与第四两根肋骨之间。肝胆皆裂的八爪毒龙,张臂抱住脸色惨白、摇摇欲倒的无肠龙女。

自知必死的冷凝霜,竟能处变不惊,声如蚊纳地说出:“速毙铁新常,然后抱我走!”同样肝胆皆裂的裘巧云,恨不能立斩铁新常于刀下,一连挥出缠头裹脑、斜肩带背、拦腰横断、刀扫七国四刀,圈紧铁新常。以八爪毒龙现有的功力,对付辽东双斧这样的人物,简直像灵猫扑鼠,只消朝对方跟前一欺,铁新常准得心慌意乱,压力顿增,根本用不着八爪毒龙亲自出手,就被裘巧云一连捅了三刀。

明知回天无术,八爪毒龙还是从已经断气的鬼算盘身上翻出来解药,先打发裘巧云去追儿子胡索,他自己却把奄奄一息的无肠龙女抱回二郎庙。别看这座二郎庙,早已破败倾颓不堪,但它却是掩映在一片青翠树丛中。庙的左侧,有一弯小小的水潭,水源来自庙后山半腰的一条流瀑。八爪毒龙轻手轻脚地把冷凝霜抱在潭边,解下她的束腰绸巾,放在潭内浸湿,先润了润冷凝霜那失血的樱唇,然后替她擦净脸颊。

冷凝霜勉强睁开一双失去神采的大眼睛,语音颤低到几不可闻说:“梦雄……我们……我们……还是……还是……有缘分!”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索梦雄泣不可抑地亲吻着无肠龙女那逐渐泛凉的樱唇说:“凝霜……索梦雄承让你是正式妻子!”一丝笑意,浮上无肠龙女的唇角,话音时断时续说:“凝……凝霜……本非……龙女……而……而且……更非……非无……”最后那个“情”字终于没能说出,连她那双勉强睁开的大眼睛,也是八爪毒龙替她合上的,只有那丝笑意,仍然留在唇边。

索梦雄在冷凝霜刚刚咽气的一刹,确实泪落如雨,也确实为无肠龙女拼将一死酬知己而痛断肝肠,后来冷静一想,这样也好,既省却自己虚情假意对红颜,也省得冷凝霜觉察出貌合神离而伤心。索梦雄生性豪放,从来不信鬼神,但他却紧紧抱住冷凝霜,直到躯体完全变凉,方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尸身掘穴,将其掩埋。想不到以八爪毒龙的轻功超绝和内力精湛,按照自己交代胡索的路线,直到古北口长城脚下,都没追赶上胡索和裘巧云等人。

蓦地心惊之下,立即尽展轻功,登上古北口长城。这里地势险要,自古即为重要的交通要塞,远在春秋战国时,燕国就曾在燕山之北,始筑长城,唐代也曾在此设东军,五代此处曾是古战场。陈桥兵变,宋太祖黄袍加身,此处成为出使辽金的必经之路。元代为大都至上都的通道。直到大明洪武十一年,才正式修建了古北口镇,分设东、南、北三门。此时天色将近中午,寻人不知路哪条的八爪毒龙,急得嗓子眼里直冒火。绰号一阵风的裘巧云,忽像一阵风似地旋到八爪毒龙索梦雄的身前。

索梦雄脱口惊问:“巧云……你……你……难道没见到索儿?”裘巧云先抹去鬓边的汗水,然后娇喘吁吁说:“我昨天下午就追上他了!”索梦雄一怔:“那索儿和车辆呢?”八爪毒龙所说的车辆,自然是指两位朝鲜公主所乘坐的车辆。裘巧云喘息略定说:“胡索陪同两位朝鲜公主走的是另外一条道!”索梦雄一听就火了,恨不得把裘巧云狠狠扇打几巴掌,终于还是隐忍了。裘巧云忙道:“索大哥,你也得让我把话说清楚,然后发火也不迟!”索梦雄只好沉声道:“你说!”

裘巧云委委屈屈说:“昨天下午我刚追上胡索,他就一个劲儿赶我走!”索梦雄不解道:“为什么?”裘巧云道:“因为当时的情况很不好!”索梦雄忙问:“怎么个不好法?”裘巧云道:“据胡索说,他暗中发现有一伙人企图截劫朝鲜两公主。”索梦雄气道:“裘师妹,你在江湖上走动多年,说什么也得见见真文章,总不能听风就是雨,更不该让索儿一个孩子挑大梁!”按说,这顿申斥确够重。裘巧云竟毫不在意,反驳道:“是胡索劝我离开的!"索梦雄更生气道:“我说裘师妹,你和索儿到底是谁该听谁的。”

裘巧云回了一句:“谁对听谁的!”没容八爪毒龙表示对不对,裘巧云又接口说:“胡索告诉我,他发现企图截劫两位朝鲜公主的人,均系十六王爷费杨古所派,为首的是已故江淮钓客龙腾蛟之女龙宛君,帮手有号称女中枭的乌丽珠,和凶残歹毒的无常鬼吴长桂。”铙让八爪毒龙功臻一流,声威赫赫,也被这几个凶狠人物同时出现心一凛。裘巧云像似逮住理儿了:“别怪小妹冒犯索师哥,一旦撞上这群煞神,恐怕连师哥你也没有必胜信念。因此我才听从胡索的话来找你,并指定咱们在三大家的一个小酒馆内等。”

出了这样的岔子,平时再处变不惊的八爪毒龙,也脸色大变了。二人反复掂量之后,还是按胡索指定的地址,尽快来到了三大家。所谓三大家,乃是一处山脚下的小镇名称,全镇确实只有张、王、李三姓。八爪毒龙前引,一阵风裘巧云后跟,二人按址找到那家小酒馆。索梦雄往里只瞥一眼,就把两眼气红了,恨不能生吞活剥了胡索。

原因是胡索不光抢在二人之前来到这家小酒馆,并且还是孤家寡人一个,看样子,两位朝鲜公主被人劫走了。此际,胡索这个一把大的小人儿愣能脱去两只靴,光脚蹲在长凳上,面前摆着一坛烧酒,一只烧鸡,半片肥鸭,四只猪蹄爪,一碗鸡碎杂,外带一大盘炸得喷香焦脆的花生米,不光规格跟他师父缺德十八手喝酒时一样,人也喝得醉眼难睁,可他还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向嘴中倒着烧酒。

生性率直的八爪毒龙,刚想蹿上前去,狠狠扇自己儿子两巴掌,蓦地袖口一紧,是让随在他身后的裘巧云给扯住的,并暗中示意他留神。八爪毒龙这才发现胡索对面还有一人,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只生得面如姜黄,两眼深陷,一双颧骨高耸,瘦得皮包骨头,身穿一袭刚过膝盖的灰色夹袍,白袜青鞋,神情倨傲。一阵风裘巧云为了剌杀九门提督满手腥,曾经化装充当过女跑堂,举凡车、船、店、脚、牙的那一套,自然事事皆懂·样样皆精。她女光棍似地点了几样酒菜,拉着索梦雄挨着神情倨傲的老人,咋咋呼呼地喝了起来。

事情往往就会那么怪,裘巧云越脱落世俗,越不拘小节,越引不起神情倨傲老人的注意,甚至连看她一眼都不屑。别看八爪毒龙为了帮助裘巧云演戏,也二愣子似地一杯杯灌酒,真实所有的精、气、神,全部贯注在那个神情倨傲的老人身上。忽听那神情倨傲老人说:“小醉鬼,你真见过那辆双人马车?”这句话,听得索梦雄心头一紧,他这个当爹的,还真猜不透儿子葫芦里装得是啥药。

胡索小脸一绷道:“在下一口一声老前辈,阁下一句一个小醉鬼,就连桌子上这些吃食和酒菜,也都是在下小可我买的…打了个酒嗝接着说:“江湖上有句俗语,说是光棍眼,赛夹剪。就凭在下张口就能说出马车内坐的是朝鲜两位公主,睁眼就能认出老前辈你是搜魂夺魄无形手,也算不无来历吧?”索梦雄这才悟出儿子想干啥,明白儿子是在向爹透风声,更清楚神情倨傲老人是漠北双凶的掌门大师兄,搜魂夺魄无形手申腾空。申腾空渐为所动:“你小子有些来头!”

胡索仰天再干一杯道:“在下还知道老前辈功能托云拨雾摘明月。”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好话从来都爱听。申腾空原本无表情的瘦脸上,破例绽出一丝笑容来,并还干了杯内酒。胡索先替对方斟满酒,然后恭恭敬敬说:“晚辈有事恳求申爷!”从表面看,胡索是不称小可称晚辈,不喊少油无盐的老前辈,改喊有滋有味的申爷,其实小冤孽是糊弄人,因为南京到北京,喊爷是道称,硬还喊得申腾空浑身上下全舒坦。

更让申腾空这老家伙舒坦的,是小冤孽幕地从怀内掏出一串念珠,托在自己的掌心,恭恭敬敬地送到申腾空的面前,请他赏观。这串念珠是用上好南木精心雕刻而成的。共计一百单八颗,每一颗念珠之上,都刻有一尊佛像,坐、卧、站、走,形状不一,佛像逼真而生动,念珠色呈深紫,说明它的年代久远,绝对不是三百年五百年之物,吸引得申腾空目光陡凝。胡索直言不讳道:“凭你申爷爷的眼力,不难看出它的宝贵处……”申腾空神情大震:“你……”胡索垂钩钓鱼道:“我想以此为代价!”申腾空面现贪婪道:“让我干啥?”

胡索语转冷森道:“替我杀死龙宛君!”申腾空似乎不信道:“此话当真?”胡索大方得出奇道:“咱们先钱后酒!”随手把念珠抛给申腾空。申腾空盯了胡索一眼道:“你真大方!”胡索小大人似地笑道:“多谢你老谬赞,我这就叫用人不疑!”申腾空再盯胡索一眼:“真不打算让老夫知道你的名字吗?”胡索不亢不卑道:“我这是按你老人家的旧有规矩,一把两开交!”申腾空可不那么好糊弄,脸色一寒,道:“总得让我知道为什么?”

胡索口清牙白道:“一算替你两位同门报旧恩,二是顺手牵肥……”申腾空突然变得极为干脆,没等胡索最后那个“羊”字出口。就闪了出去。直到证实申腾空确已走远,索梦雄方才示意儿子跟随他离开酒馆。索梦雄急不可待地追问:“索儿,爹不信刚才一切是你小子策划的!”从来不怕老爹光怕娘亲的胡索,瞪眼道:“那是爹爹有眼不识金镶玉!”索梦雄扬起巴掌想揍人。身后突然有人娇笑道:“你们真是孔夫子所说的父不父子不子!”索梦雄心想:是谁竞敢冲我们父子心出这种一棍砸两家的难听话?

无事都想生非,戳塌大天都嫌窟窿小的胡索,招化乌龙卷尾。疾扣身后那人。扣是确实扣住了,但不是胡索扣住身后那人,而是身后那人扣住胡索的脉门。胡索这招乌龙卷尾,乃是爹爹八爪毒龙索梦雄传给他的八八六十四招毒龙爪式这一,比金丝缠腕厉害得多,想不到竟然失手。扣住胡索手腕的,不光是个女流,而且是个身穿浅绿色罗裳的少女。她的年纪最多不过十六岁,人却出落得真像朵玉立亭亭的绿牡丹,美得超过唐伯虎妙笔生花画成的小仙女,美得不带一一点烟火气。

她的那双像会说话的大眼睛,正一眨一眨地闪现慧黠的微笑。平素极为妻子胡眉姿色秀美而自豪的八爪毒龙,只瞧一眼,就由衷地暗自赞叹:好个美丽绝俗的小丫头,美得让人不敢亵渎。在索氏父子和裘巧云三人当中,唯一认识这位浅绿罗裳少女的,是一阵风的裘巧云,她几乎笑得打跌道:“胡索,活该你小子吃瘪!”别看胡索十三岁,心眼可比大人多,蓦地悟出罗裳少女是谁了。浅绿罗裳少女诚心调理一下胡索,抢在小冤孽那声“婶娘”之前,用她那双纤手,快如电光石火,施展出金针截经、断脉刺穴手。

小冤孽这次真当了活靶子,满打满算只有一眨眼的工夫。胡索四条主经脉上的中庭、鸠尾、巨阙、左乳根、左天枢、左章门、右肩井等七处重穴,全被长近三寸的金针奇准地贯入了。凭胡索的刁钻机灵劲,自然知道这是古月蓉给他的一份见面礼,一份千金难买的见面礼,高兴地连喊:“恳求婶娘再重复一次!”古月蓉果真含笑起针,又重复了一次。八爪毒龙跨前两步,双手高拱称谢道:“多谢贤妹惠及犬子!”

也真难为古月蓉这么个没成婚的小丫头,她竟能脸都不红地更正道:“索大哥,你是婆母的嫡亲徒侄,请你改口称呼月蓉为弟妹!”裘巧云自也跟着喊她为弟妹。稍作周旋之后,古月蓉端正脸色对胡索说:“金针截经,断脉刺穴,乃是我恩师(指一剑吟石无求)穷半生精力所研成,连掌门师姐都不会,知道婶娘为啥传授给你吗?”小冤孽跟谁都敢动心眼,唯独不敢跟眼前这位婶娘动,老老实实地回答:“假如侄儿没有猜错,这是你老人家给侄儿的嘉奖!”古月蓉点头称赞道:“你小子够精够机灵,嘉奖你包袱卸得好!”

小冤孽也脸都不红地接口道:“难得侄儿竟跟婶娘您不谋面会!”古月蓉嫣然一笑道:“胡索,你咋不说这是英雄所见略同呢!”小冤孽笑说:“侄儿不敢!”古月蓉笑得跟鲜花盛开一样,道:“你小子想请婶娘喝一碗?”当然指的是一碗迷魂汤。小冤孽弯腰点头直像鸡啄米:“婶娘可别吓唬侄儿,侄儿确实不敢!”不能老给胡索下马威,古月蓉不耻下问道:“胡索,接下来你看该咋办?"胡索冲口说出:“坐山观虎斗!”索梦雄正想怪罪儿子不知天高地厚,古月蓉早一锤定音道:“好!婶娘听你小子的,咱们立即往回赶!”

防止被人发现,大家弃马徒步,接近未正时分,走进一处低谷。大家刚刚掩起行藏,一阵蹄声夹杂着车轮声,传自低谷北头的入口处,马匹显然不少。工夫不大,脱除孝服,改穿紫衣的龙宛君,提缰催马,领先进谷。紧紧随在龙宛君马后的,是一个身高将近九尺,肩扛无常巨棒的巨无霸。胡索的眼快,一瞥之下,就看出那家伙的长相,实在太吓人。只见他天生一张青灰色的长马脸,隐隐透出凶狠和残忍。八字吊客眉,一对三角眼,凸出的鼻梁,弯如鹰嘴,豁开的嘴唇,露出一排又黄又黑宛如獠牙一样的利齿,丑得活像鬼怪。

古月蓉压低声音告诉三人说:“巨无霸姓吴,讳长桂,被人喊成谐音无常鬼,乃地狱秀才吴仁新之养子,去年投入费杨古麾下。”话音未落,号称托云拨雾摘明月的申腾空,在一个貌相虽不起眼,剑却既重且长的年轻汉子陪同下,傲然堵死通往南头的谷口。看起来。古月蓉隐身京城月余没闲着,一口就说出貌相不起眼的那人,是漠北双凶门下唯一徒弟,姓桑名元立。

桑元立绰号被人称为丧门星,纯因所用之剑又重又长而得名。原先本系摄政睿亲王多尔衮的身边侍卫,后因败在六指金环手下而离开。此人虽系漠北双凶门下,而真正教他武功的乃是大师伯申腾空。独路被人堵死,相貌凶狠、人也凶狠的无常鬼怪吼一声:“挡我者死!”挥起别人五尺他七尺的镔铁无常棒,拦腰扫向丧门星桑元立。别看丧门星曾经败在齐六手下,更别看无常鬼像个巨无霸,桑元立还真不含糊他,贴地一旋一翻,丧门剑化浪中斩蛟,硬把身高马大转动不灵的无常鬼,一招逼得往后退。

龙宛君出身淮上龙邱世家,暮地从马背上弹起,一声娇叱,青钢剑陡发龙吟,出手幻为一道虹霓,排空攻出,既轻灵又凌厉。桑元立腰弯如弓,后错三步。无常鬼垂涎龙宛君的姿色,龙宛君高悬鲜肉引乌鸦,丑。人从来肯作怪,何况吴长桂力大棒沉傻愣,根本看不起他桑元立,一退再上。暴喝:“看棒!”再一次奋力猛攻丧门星。桑元立再次腰弯如弓,再次后错三步。无常鬼自恃身长棒粗。桑元立偏又长得极不起眼,丑八怪原打算在龙宛君面前扬威邀宠,没想到一连两棒皆空,只气得眼如铜铃。

殊死拼搏,本忌分心,无常鬼心急神乱,注定八成要糟,要毁。哪堪龙宛君又以毒攻毒地娇喝一声:“长桂大哥,狠狠砸他三棒!”不知死活的无常鬼,先让龙宛君那声娇滴滴的长桂大哥,喊得酥了半边,然后抖足力气一声:“打!”竞然直踏中宫,怒挥一棒。桑元立目光一闪,撇嘴轻哂,既不左闪,也不右避,旋身迎上。无常鬼哪里知道,桑元立去冬就是这样败给六指金环齐六的。吴长桂十拿九稳认为,自己这招棒打仙桃,准能砸塌丧门星的太阳穴。哪知,人家桑元立却将身形一旋,反倒一下子附贴无常鬼的右侧。

丑汉跟平常人同样怕死,吓得无常鬼死命嚎出一声:“我的天……"一切跟齐六赢桑元立一样,丧门星一高兴,也学齐六讽刺白己道:“大个子,你小子现在才想起来喊天,岂不他妈的太迟了。”直到那声惊必骇绝的惨叫嚎过后,连隐身暗处的胡索,都清楚地看见无常鬼的小腹,被丧门星的丧门剑,挑开一尺多长的血口子。随着无常棒沉重坠地,和无常鬼那巨大身躯的沉重倒地声音,龙宛君连人加剑,蓦地化为一道厉芒,一声不响地刺向桑元立。

类似这等“暗算无常死不知”的下九流手法,任他功臻一流,反应再快的高明人物,十有八九都难逃出生天,遑论他丧门星了。好快的一招搜魂夺魄无形手,好轻灵飘忽的一式托云拨雾摘明月,申腾空愣能抢在龙宛君那口青钢利剑即将透入桑元立的软肋前,一把抓紧丧门星的肩头,一同侧移五尺。突然有人冷声喝问:“你是申腾空?”话落,人到,竟是一个年在三十上下,内穿墨绿色劲装,外披黑绒斗篷,身段异常苗条,脸庞却极瘦削,形容冰冷酷厉的女人。八爪毒龙目光一凝,压低声音询问古月蓉:“弟妹认识这女人么?”

古月蓉轻点螺首道:“她就是黑煞神乌追云的妹妹乌丽珠!”仔细打量一眼,索梦雄语含不屑,道:“龙宛君请她当大梁?”裘巧云插了一句:“听说龙宛君极有心计,我看内里必有文章!”胡索张了两次口,最终没有说出。古月蓉抚摸了他一下头顶道:“想说就说,婶娘不会怪罪你!”胡索这才放大胆量说:“费杨古兄弟排行居十六,世上的爹娘疼小儿,有钱能买鬼推磨,重赏之下有勇夫……”说到此处不说了。听得裘巧云一怔:“你到底想说啥?”索梦雄低叱一声:“你简直是在胡扯!”

只有古月蓉听得蜂首连点道:“胡索说得对,乌丽珠准有撑腰的!”得到古月蓉的赏识,胡索语言越发流畅道:“据我所知,在当代所有亲王中,数费杨古这龟孙最趁钱。也数他小子最会笼络人。”语音一转肯定说:“费杨古既敢铁心对付多尔衮,人手绝对不会只这些,何况乌丽珠既然被人号为女中枭,焉能不谋定而……”胡索最后的这句话,原本是,焉能不谋定而后动,剩下“后动”二字没有说出,两眼突然瞄上女中枭身后的那辆双辕马车。

眼光比儿子锐利三分不止的八爪毒龙,循着胡索的目光一凝,意外发现两个衣黑如墨、面目死板的诡异怪客,并肩盘膝,坐在车上。跟索家父子同时发现这两位黑衣怪客的是裘巧云,暗把离她最近的古月蓉推了一把,意思是问她认不认识这两个诡异家伙。古月蓉毕竟年轻出道晚,悄悄说了一声:“小妹不认识他们!”此时场上,女中枭跟申腾空已接近僵局:“姓申的,十年风水轮流转,你申腾空是混老的光棍早该霉,就算我乌丽珠身后没有硬帮手,也足够老家伙你忙乎一阵子,信不信由你!”

申腾空阴恻恻地哂笑道:“乌丽珠,亏你还是黑煞神的妹妹,跟我老人家同顶辽东这片天,难道连漠北双凶的杀人暗器,出自何人之手都不知?”乌丽珠不答反问道:“申老儿,你能闪躲开几口快如闪电的穿心刀?”申腾空笑得更阴道:“那得看你乌丽珠手底下的功夫硬不硬!”裘巧云越听越看越糊涂,扭头询问古月蓉:“他们怎么一个劲打嘴皮官司不动手?”八爪毒龙接口道:“看样子,他们双方是麻杆子打狼—两头怕!”古月蓉绽唇先吐一个“不”,接口说出:“他们双方都在等人。”

事实说明,古月蓉猜对了一半,片刻过后,只申腾空这方面等来了白衣如雪的金蛇手白午阳、衣黑如墨的九阴手赫珍珠夫妻二人。让人猜不透的是,迟迟不肯发功的乌丽珠,竟选在漠北双凶现身之后下的手。更让人猜不透的是,原先被丧门星桑元立一剑震成狼狈不堪的龙宛君,这一次她竟敢放弃利剑不用,赤手空拳扑向九阴手赫珍珠。更更让人猜不透的是。明明功力最高,明明以她为主的乌丽珠,抽出挂在马鞍之上的长枪后,一不扑奔申腾空,二不拦截金蛇手。却起手一招飞虹射星。疾逾闪电,暴然袭向桑元立。

丧门星不愧久经风浪的好手,身形向右一闪,丧门剑反手撩出。二人出手相拼,全都寻隙抢攻,虽只互换一招,实在凶险万分。乌丽珠不愧人称女中枭,那杆全长七尺二寸的大枪,在她的手内,活像一条摇头摆尾的怪蟒,疯狂掀起千层恶浪,抢占中宫直逼。生死关头。桑元立豁出性命拼搏,同样施展看家本领,展开急袭。十招不利。人影倏地分开。乌丽珠虽退两步,手中枪仍然颤成金鸡乱点头,嗡嗡地狂鸣桑元立却飞退丈外,丧门剑坠地,身躯向下栽,翻滚哀嚎不止。

问一瞬间,黑珍珠手捂小腹,骇然怪叫:“龙宛君,你会掏心手!”平素端庄文静、温柔贤淑的龙宛君,脸色狰狞阴笑道:“你才知道!”话出,侧移,不攻黑珍珠,攻袭桑元立。从来师徒如父子,一向沉稳冷静的金枪手,竟中了龙宛君的调虎离山计,手中的长剑一振,劲气激荡,弹地飞身截向龙宛君。时刻都在寻机觅隙,凶残宛如一头母豹的女中枭。阴阳把一合,枪尖颤成斗大的光环,锐啸之声,剌目锥心,蓦从背后偷袭金蛇手。

白午阳咬牙旋翻,落地身躯一阵摇晃,右臂上端,被穿一个血洞,虽不致命,功力最少减去了一半,也染红了他的半边身子。四个功力超绝的好手,一照面竟被两个年纪几乎小他们一半的女人四伤其三,自把申腾空激怒得疯狂如狮,厉吼一声,扑向乌丽珠。蓦地一道黑影,来自双辕马车后,半空一个前翻,阻住申腾空。隐身车后的这人,同样身穿黑衣,年在五十上下,尖嘴猴腮,双臂细长。申腾空老眼不花,早从对方如虚似幻的超绝轻功上,悟出此人必然大有来头,稳住马步冷哼道:“通名好朋友。我是申腾空!”

尖嘴猴腮那人说话了,声调阴森。语含威胁:“我的名号,不提也罢,至少在我没生真气之前,你老朋友还是平安无事的!”好家伙,简直像吃定了申腾空。申腾空气得狂笑道:“朋友,冲你刚才那句狂话,我申腾空也得量量你有几尺长,我也希望你的两只手。能跟你的嘴一样扎实。”尖嘴猴腮那人冷冰冰地说:“姓申的,我劝你还是走为上策!”申腾空狞笑道:“我要不呢?”尖嘴猴腮那人怪眼一翻道:“你最好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申腾空能被人号称追魂夺魄无形手,十根指头之上的凶残诡异不问可知,吐气开声一个“打!”劈胸抓出一招利爪掏心。尖嘴猴腮那人不闪不避,拢指成爪暴迎,二人一合即分,各自后退三尺。尖嘴猴腮那人厉吼一声:“姓申的,你也接我一招!”招出仙猿摘桃,抓向申腾空的左肋。申腾空怒哼道:“老子正在试!”奋力迎击相搏,宛如毒龙出洞。两手互击,二人的衣衫无风自动,猎猎有声,尖嘴猴腮那人左闪五尺,身躯一晃即止,申腾空噔噔一连向后退出五步。申腾空怒叱一声:“你小子这叫取巧!”

尖嘴猴腮撮口一声长啸,宛如午夜猿啼,兜胸一招裂腹取心,细长灰黑色的五指,形如一只地狱鬼手,作势攫人而噬。申腾空毕竟横行辽东多年,经验阅历皆丰,硬在周身上下,全被地狱鬼手笼罩之后,拧身外旋,打横移出八九步,勉强稳住身形。老命虽然保住了,左胯却被抓裂三寸,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左腿。申腾空心往下沉,刚想撮口打出唿哨,拼命掩护漠北双凶退走。突从南面谷口内,驰入两匹翻蹄亮掌、乍鬓喷沫的如龙怒马来。


第八回、迭陷重围,山穷水尽叹无路;穿插分割。柳暗花明又一村

向来算无遗策,经常决胜千里之外的朱凝玉,这次竟然千虑一失了。朱凝玉原先认为,连赫赫有名的搜魂夺魄无形手,最终都被自己软硬兼施所利用,还能对付不了城府本来不深的无肠龙女。早在她运筹帷幄时,就决定冷凝霜掳劫两位朝鲜公主后,肯定会东走碣石山,也吃准现在的无肠龙女离不开石城岛的大力援助,何况随行的还有一阵风裘巧云,故而把宝押在这条道上。后虽发现判断有误,仗着自己跟齐六胯下之马神骏,尚不太急。

哪知,双双拨转马头,改道驰行途中,先遇一匹健马,狂奔而过,马上还是一个嘴角噙着阴笑,两只黑豆眼滴溜溜乱转的家伙。时过正午,早该打尖,遥望前方路旁镇店,朱凝玉多加了一鞭。读者诸君当还记得,朱凝玉跟六指金环所骑之马,乃是从天柱山下,太子河畔。俗称东陵,正式该叫福陵的努尔哈赤陵墓之内夺来的。努尔哈赤,一生征战,最爱好马,多尔衮八次去牧场,亲自替他老爹精心筛选出白龙、赤兔、黄骠、黑炭、骅骝、菊花、胭脂、枣红八匹骏马,并亲自下令漠北双凶守护。

如把八匹骏马分等级,应该数朱凝玉所骑的黑炭为最,齐六胯下的骅骝次之,只可惜依次而下的白龙、赤兔、黄骠、菊花、胭脂、枣红等六匹好马,全被朱凝玉用五毒绝户刺射死。如上所说,黑炭神驹本就桀悍难驯,哪堪鞭策,乍鬃怒嘶,狂飞入镇。幸好路非官道,荒镇人又胆小,乍见怒马狂奔,纷纷躲向两侧。随后抖缰紧跟的六指金环,刚自暗中庆幸,不致闯出事端。蓦地惊闻马蹄骤疾,迅如擂鼓,来势汹汹,声喊惊人,从斜刺里截出。

齐六眼快,一瞥瞧见骑在马上的那人,身着赭色劲装,肩披同色风衣,背插鬼头大刀,面容冷酷,狼眼鹰鼻,削腮尖嘴,年在三十以上。马不会打横截撞伤人,这点齐六明白,马上那人的居心歹毒,齐六自然更明白,双方马快,眨眼就得撞上,吃亏的准是朱凝玉。齐六虽然出自北荒一毒的门下,但他最见不得这种下流,心中无名起火,身化乾坤旋,剑出如闪电,施展的还是颠倒乾坤大九式中的周天旋度。喀嚓嚓!一片肉裂骨碎声响后,四条比海碗还粗的马腿断了三条。

说得玄乎点,真像倒塌一堵高墙,那匹伤马根本来不及嘶叫,就一头撞在墙壁上,不仅当即倒毙,也为它的主人肝脑涂地了。因此,马一倒地,马上人实在来不及脱身,人自会随马匹前撞。总算这小子经验老到,本人的身手不弱,双脚急甩马镫,人虽向墙撞去,却能临危不乱,身躯暴然后翻,卸去前撞力道的大半。饶是那样,还是撞得他后背似裂,头破血流,半天方才爬起来。此时的朱凝玉,早就勒紧嚼环,圈转马头,一抖丝缰纵马迎近。

狼眼鹰鼻那人,虽刚跌成胡地黑天,发昏十三章,虽正疼得他龇牙咧嘴,但他为人蛮横,赋性凶残,心头燃起怒火,脸上陡泛杀机。比他蛮横凶残一半不止的朱凝玉,照样催动黑炭神驹,向他迫近。狼眼鹰鼻那人踉跄站稳,定神转身,瞥了一眼地上的死马,刚想发横。几乎没见朱凝玉的左肩动,握在她纤长玉手之中的金丝马鞭,早灵蛇一样地卷住狼眼鹰鼻那人的粗脖子,将他扯到自己的马前。齐六眼快,一眼瞧见狼眼鹰鼻那人左胸襟上,有一只用赫色丝绒绣成的野狼,活灵活现地张牙舞爪,似乎正想攫人而噬。图象凶恶。

活像野猫戏鼠,朱凝玉先振腕松解了自己那条金丝马鞭,笑得一点不带火气问:“喂。狼眼鹰鼻朋友,是你想撞翻我的坐马吗?”狼眼鹰鼻那人不傻,对方既能剑斩奔马,功夫绝对不弱,只因他的上人比他凶横,促使他不能当脓包,噌的一声拔出肩后的厚背鬼头刀,切齿咬牙道:“臭丫头,拿命来!”朱凝玉也真逗。竟然绽开樱唇,轻轻吐出:“拿命来干什么呀?”朱凝玉越软,狼眼鹰鼻那人越凶横道:“拿命抵还大爷的坐马!”朱凝玉连马都不屑下,清清脆脆娇笑道:“你耍几年鬼头大刀了?”

齐六心想:有你朱凝玉这么问话的吗?你这是拿人家当狗熊耍。狼眼鹰鼻那人果然被激怒了,冰冷冷地哼道:“大爷耍刀,你还身穿开裆裤!”朱凝玉丝毫也不生气,接口道:“依我看,你那把鬼头大刀不锋利,别说杀羊剥狗宰牛了,恐怕连鸡都割不死,只配轰赶麻雀。”这话也太糟塌人,从来只有割鸡焉用宰牛刀之说,没听说有人用刀赶麻雀。狼眼鹰鼻那人厉吼一声:“该死的丫头,大爷非活剥了你不可!”朱凝玉笑笑:“我等着!”狼眼鹰鼻那人冷哼一声作回答,欺身前探,攻出一招卞庄刺虎。

朱凝玉振腕甩出金丝马鞭,一下子卷紧对方那口鬼头刀,噗哧一声娇笑道:“不是姑奶奶小看你,只要你小子能抽回…狼眼鹰鼻那人两眼喷火,一坐手腕。深知朱凝玉善于杀人谈笑之间的六指金环,慌忙低喝:“别杀他!”毕竟还是慢了一眨眼,朱凝玉顺势将鞭一抖,动作熟练而优美。哧的一声,那口被朱凝玉用巧劲调转刀头的鬼头刀,正好透入对方的咽喉。说玄了,简直活像狼眼鹰鼻那汉子,自己把刀透入自己的咽喉。依着六指金环,犯不上再惹麻烦,劝说朱凝玉向前再赶一程打尖。

朱凝玉哪肯听他的,当啷跳下马来,把缰绳塞给一个店小二。错不是自己的阚姨娘,跟刚满一百天的幼子,都在朱凝玉的手内,错不是怕朝鲜两位公主落在别人的掌心,六指金环齐六真会甩手就走开。朱凝玉多鬼,劈手一把,夺过齐六手中的缰绳,顺手朝那位店小二手内一塞,挽住六指金环一条手臂,硬把齐六扯进临街饭馆。比任何女人都泼辣胆大的朱凝玉,从来都是心中想着啥就干啥,今天她硬不跟齐六对脸坐,非缠着六指金环跟她坐成并肩不可。

这且不说。她还变戏法似地掏出一具七彩丝绒编织而成的小锦装,声音虽不高,却极清晰道:“六哥,你喝过君山碧毫么?”齐六心中不快道:“没这福气!”朱凝玉好像听不懂。这是齐六怪她惹祸招灾,接着乂问出一句:“想喝么?”好家伙,谁不知道湖北君山极顶有茶树,高达十多丈,覆阴近半亩,名为君山之君。每年春天,古树吐芽,只能采摘鲜茶三十斤,烘焙制成贡品,最多不过七八斤。名为君山碧毫。其稀罕珍贵之处,甚至超过天山雪莲、昆仑灵芝、南浦珍珠和长白宝参。

见齐六怔了半天没作声,朱凝玉干脆把手内的锦囊朝齐六鼻前一送道:“此物确实太珍贵,就连遏必隆职司掌管皇宫的内大臣,费尽九牛二虎力,也只弄到小二两,送给你师父!”别看齐六向来粪土万户侯,千两黄金视等闲,却被这一小小锦囊打动了心,因为他确切知道,只有君山碧毫这样的珍品,才能让师父江剑臣及师娘侯国英笑纳,连忙伸双手接过来。突然有人喝叱道:“凭你小子,也配享用这种圣品,快给我放下!”

齐六循声望去,见喝叱自己的人,是一个头发墨黑、胡须银白、皱鼻朝天、嘴唇肥厚、牙齿光洁、晶莹如玉、锦衣华服的富态老者。让六指金环眼神一凝的,是倚立在富态老者身后的两位青年人。上首一个头戴儒巾,身穿儒服,眉清目秀,齿白唇红,脸盘光洁如玉,身材修长挺拔,外表生得人如麟凤,眼神明显犀利淫邪。下首一个光头蓄辫,一身赭衣,浓眉环眼,年约二十六七,背插两柄凤翅铛。朱凝玉遮在齐六身前发话道:“这位老人家,你刚才的话,我们没听清。”

也是富态老人活该倒血霉,这老小子竟把一头噬人的母豹,当成小花猫,声音较为温和说:“我是让他把七彩锦囊放下来!”朱凝玉略现迟疑道:“锦囊内装的是茶叶,你老人家莫非……”谁都知道莫非下面是什么。富态老人直言不讳说:“我知道!”朱凝玉结结巴巴说:“你……”意思是,你想强索硬讨我们的?富态老人脸色一狞道:“你……”老家伙是想说,你敢不给?齐六在一旁暗想:铺也铺平,垫也垫稳了,朱凝玉怎么还不出手?

就好像心有灵犀一点通。朱凝玉连两道秀眉都没轩,就三不管地扇了富态老人一耳光,不仅扇出手法极快,并还贯上了真力。啪的一声闷响,证明揍得不轻。富态老人一头撞在门框上,不光嘴角往外溢鲜血,并还吐出五六颗牙齿来,疼得他连声呻吟。眉清目秀青年人阻止道:“别忙!”回过神来的富态老人,阴恻恻地怪笑道:“小丫头,你的手好快!”朱凝玉嗤声娇笑道:“你该说好重!”富态老人挥手搭上剑柄,噌的一声,利剑跳出来半鞘……店门外蓦地响起一片人声和脚步的杂乱声,富态老人微然一怔。

头一个扑入店内的,是一个豹头环眼的年轻人,双手横捧一口沾满猩红血迹的厚背鬼头刀,跟随他的四个大汉,峙立在店门外。一眼瞧见横捧在豹头环眼年轻人手上的厚背鬼头刀,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富态老人,一下子变得软瘫了,悸声问出:“刀在,人呢?”齐六瞪了朱凝玉一眼,责怪她不该出手致人于死,事情闹大了。豹头环眼年轻人“哇”的一声哭了。

富态老人本非弱者,原先因利令智昏,才被朱凝玉取巧扇了一巴掌,后来事关切己,变成心慌意乱,如今反让豹头环眼年轻人一下子哭得冷静下来。脸色一狞,探腕抓过沾血的鬼头刀。富态老人的冷静,传染给了豹头环眼年轻人,抬起手臂,用袖口抹了一下眼泪说:“我哥哥被人残杀了,还是死于穿喉一刀!”齐六心里话:这下子热闹了!富态老人把牙咬得咯崩崩山响,胖脸满布杀机道:“凶手是谁?”豹头环眼的年轻人,垂头丧气道:“孩儿一步去迟,凶手业已离开现场!”

富态老人招手把门外四个大汉唤进店房内:“是谁杀死了大少爷?”别看四个赭衣大汉,人人身强体壮,个个身高马大,却极怕眼前这位富态老人,在富态老人的喝问下,全部变成挨打受气的童养媳。喝问之下,无人回答,富态老人振臂欲挥手中那口沾血鬼头刀。吓得四个赭衣大汉没命地嘶喊:“太爷饶命!”人也跪成了一排。最恨别人凶狠,也最见不得有人受委屈的齐六,霍地前欺两步。富态老人突然狞声狂笑起来,两只原本胖成一条缝的细长眼睛睁大了。齐六刚想承认人是他们杀的,却被身后的朱凝玉偷偷扯了一下。

齐六先是一怔,因为朱凝玉从来敢作敢当,特别是跟自己在一起。六指金环的这个闷葫芦,马上就被一阵滚雷似的蹄声打破了。蹄声停在店门外,不等马上骑者跳落,齐六早一眼认出,来人竟是那个刚跟他们二人擦身而过,嘴角噙着阴笑,两只黑豆眼滴溜溜乱转的家伙。时运来了,连城墙都挡不住。俗话也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长有两只黑豆小眼的家伙,跳下马背,闯进房门的第一句话:“凶手就是他们俩!”

话没落音,富态老人还不及有所举动,上首那个身穿儒服、眼睛犀利淫邪的年轻人,抢先一步冷哼道:“郎四,你干得好差事!”那个名叫郎四的黑豆眼家伙,立即垂手恭声道:“郎四回禀大少爷,奴才领命向前走出五十里……”说到此处,指了指齐六、朱凝玉二人接口道:“只发现他们两个家伙是正点子!”奇怪,被朱凝玉杀死的狼眼鹰鼻人是大少爷,眼神犀利淫邪的也是大少爷,到底哪个是大少爷?除去富态老人,谁是另一个老太爷?

要说齐六刚才的闷葫芦,是郎四替他打破的,现在的闷葫芦,还是郎四替他打破的。因为郎四再次用手指了齐、朱二人说:“大少爷明鉴,除非正点子,谁敢触怒岷山派!”只要他是江湖人,不管名头大或小,几乎无人不知青藏隐三凶(指胡笛、胡羌、胡笳)、岷山藏二恶(指谐音鬼哭的桂福,谐音狼嚎的郎豪),如今他们遇到的,竟是岷山派的人。没有人比六指金环齐六对岷山桂、郎两大族再熟悉不过了。

原因是齐六的师姑沙中凤,就是青藏胡家的大主母,而他那第二个妻子胡玉月,还是拥有金笛令牌的名正言顺的胡家继承人。齐六跟师姐婚后的第二天,胡玉月就告诉他岷山二凶后继有人,特别是郎氏三兄妹,大哥郎词(谐音狼齿)、二弟郎藻(谐音狼爪)、小妹郎丝(谐音狼撕),被江湖同道合称三翅翻天。当时齐六并未放在心上,更没追问郎氏三兄妹的外号之由来。如今亲眼瞧见郎藻(浓眉环眼年轻人)背插两柄凤翅铛,才蓦地悟出他们三兄妹,为什么会被江湖同道号为三翅翻天了。

六指金环的生性再孤傲,再天塌下来都敢用头顶,狭道撞上这批岷山二凶的余孽,心中也不禁一凛,刚想遮在朱凝玉的身前。朱凝玉早悄声低语道:“我敢断定这批凶煞恶神是你龙宛君勾来的!”齐六一面作好应急准备,一面反问道:“你说他们全都受雇于龙宛君?”朱凝玉从来都比齐六鬼,这位杀人从不眨眼的长白女枭,早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地挥出她的长短玉带刀。嗷!哟!哇!三种惨叫声尚在空中回荡,郎四和两个赭衣大汉早相继栽倒地上,三个死者的致命处,完全都在小腹上。

富态老人怎么也没料到朱凝玉会一声不响地偷杀人,等他回过神来,郎四等三人早横尸地上了,气得他连两只眼球都变成赤红色。三翅翻天之首郎词疾喝一声:“二叔,请你老稳着点,点子不会插翅飞!”随着朱凝玉的一声:“是么?”又有一个赭衣大汉被扫裂肚腹。划空厉芒一闪,朱凝玉的狭长窄锋玉带刀,早被郎藻用凤翅铛给压住了。富态老人趁势甩脱外衣,露出一身赭色劲装,双手一挽,分持长剑和短匕首,唯一跟其他人不同的,是长剑持在左,短匕握在右。

齐六是从富态老人那口碧光耀眼、宛如一泓秋水上,忆起富态老人是已故岷山二凶之首、大当家桂福的族弟桂侯门,外号长短追魂。大小亏都不肯吃的朱凝玉,借旋身抽回狭锋玉带长刀,跟六指金环擦身而过之机,低压声音问了一句:“富态老人可是桂侯门?”齐六一边颔道,示意朱凝玉猜测得不错,一边早用左手乌芒夺命环护住前胸,右手龙舌剑倒扣肘后,朗声道:“不怕死的冲老子来!”

朱凝玉不傻,她所以一声不响地偷杀人,一是敌众我寡,斩杀一个少一个,二是她的裂天十八刀,和齐六的颠倒乾坤大九式,形式越混乱越能发挥其威力,说穿了,她是故意激怒对方。基于此念,朱凝玉自会配合齐六的叫阵而攻出,锋芒直指桂侯门。双方人数,从十比二,一下子降到二比五,对方整整折损一半人马。桂侯门的次子桂银(豹头环眼年轻人)焦急得大呼:“两位哥哥快上!”表面像被六指金环看死,实则借刀杀人的郎词阴笑道:“朱凝玉强煞也是一个两截穿衣的女孩家,我们面对的可是六指金环!”

倚老卖老的桂侯门怒叱一声:“郎词、郎藻,你们这是上楼拆梯子!”郎词笑得更阴道:“桂二叔,我们不是不想过去,一是被六指金环看得死死的,二怕损坏你老人家长短追魂的赫赫威名呀!”殊死相拼,最忌分神。桂侯门被三翅翻天老大郎词气得五内翻腾,剑招、匕式自然微滞,自也给心黑手狠的朱凝玉以可乘之机。嗷的一声,桂侯门先被朱凝玉用迎风斩草截去握剑的左手腕。没容他旋身侧避,朱凝玉藏在长刀把柄之内的窄短刀,早没入对方的软肋。

桂侯门、桂金、桂银三父子,照面死了两个,仅剩豹头环眼的桂银,振臂甩出哥哥桂金生前所用的那把厚背鬼头刀,贴地外闯。想不到向来动手不留活口的朱凝玉,这次竟然大发慈悲,网开一面。但却有人暗中不肯饶他,就在桂银即将翻滚到门外的一刹前,就被死剩下来的那名赭衣大汉,一刀透入左胸,登时伸腿瞪眼了。六指金环一愣,暗忖:将帅用兵,尚且临阵时不斩大将,值此双方对峙,眼神犀利的郎词竟然自残帮手闹内讧,想必有内因。

比六指金环更精更聪明的朱凝玉,也品咂出味不大对,自更不会傻到以暂时的成败论英雄,香肩一顶齐六,低声说了一声:“走!”于此同时,一个年近不惑的精瘦汉子,面容酷厉,堵住了店门。眼神犀利淫邪的郎词,率先欣喜欢呼道:“胡兄信人,果然赶到!”入耳一声“胡兄”,听得齐六心中一动,转首注目仔细察看。朱凝玉早悄声点醒他:“六哥,门外精瘦汉子是大金刚胡元!”证实对方确是青藏胡家八大金刚之首胡元,齐六不光知道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也顿悟面临的一切,必和邱龙吟、龙宛君二人有关。

论渊源,大金刚胡元是齐六不掺假的大舅子,是妻子胡玉月的嫡亲叔伯大哥。论仇恨,齐六不光亲手杀死大金刚胡元的生身母亲言美珠,并还杀死伤残了二、三、四、五、六、八等六大金刚和胡元的妹夫玉面毒枭邱振国,致令他的嫡亲妹子成了小寡妇。最能促使大金刚胡元铁心捕杀齐六的是,只要六指金环不死,他胡元就绝对夺不回那块金笛三星令牌,从而也绝对登不上青藏胡家的龙头宝座,这点六指金环比谁都清楚。因此,齐六当即摘下乌芒夺命环。蓦地,一声荡人魂魄的咯咯浪笑,传自大金刚胡元的右侧后。

齐六循声望去,一个二十四五岁,人虽有些憔悴,丝毫不减诱惑迷人魅力的女人,扑闪着一双淫浪妩媚而又极不安份的桃花眼,浑身上下,处处透出勾魂慑魂的邪气,死盯着齐六。齐六低呼一声:“胡玉秋!”青藏胡家的三小姐,一度嫁给一枪断魂林大海,又长期跟大姐夫玉面毒枭通奸的荡女淫娃胡玉秋,照面就嗲声嗲气说:“四妹夫,只要你肯听我大哥的,咱们所有的仇恨一笔勾!”

大金刚胡元也在一边敲边鼓:“齐六,本来你跟青藏胡家毫无恩怨可言,犯不上为一个八杆子捞不着的干师姑(指青藏胡家大主母沙中凤,是齐六师祖边荒异叟的干女儿而言)而卖命,再说你又不真心喜爱胡玉月。”朱凝玉也不知从哪里贩来一股怒气:“难道齐六喜爱他的大姨子?”胡玉秋脸都不红地浪笑说:“朱凝玉,我看你是迷上齐六了!”可能从来一物降一物,老头老太太们降豆腐,按说朱凝玉的脸皮够厚的,平日也够不拘小节的,却让胡玉秋激怒得挥刀扑出。

别看胡玉秋白天黑夜离不开大男人,可她那身功夫却不弱,莲足轻点,后飘八尺,旋身再上时,右手多了一把背厚刃薄的翘尖刀。深知青藏胡家根底的六指金环,急忙提醒朱凝玉,小心她的右手。尽管这样,还是晚了一刹。意狠心毒的胡三小姐,抢在齐六发话前,利用身躯暴旋之机,暗地挥出围在腰间的那条歹毒至极的奇形怪刃——七尺轮回带。带名轮回,出必送人下地狱。饶让朱凝玉武功超绝,应变神速,也万万躲不开胡玉秋这种恶狗偷咬人的突袭,幸亏她临危不乱,闪开正面,伤处是在后背。

无奈荡女淫娃这条轮回带,长够七尺,宽有三寸,上面布满锯齿狼牙,观其形状,甚至比六指金环的乌芒夺命环还要赫人。等六指金环一招弓幻蛇影,惊退胡三小姐后,朱凝玉早栽倒地上。身陷重围的六指金环齐六,愣敢悍然挂上他的屠人利器乌芒夺命环,弯腰抱起浑身血迹、已经昏死过去的朱凝玉。尽管齐六看也没看,瞧也没瞧周围那些敌人,可郎氏哥俩。胡家兄妹,谁都能从六指金环的面容酷厉上品味出,他的心中正充满了杀机。朱凝玉伤得真惨,从后背到腰际,肌肤全部扯裂,血肉模糊一片。

这还不说,就连外面的劲装,和里面的亵衣,全部被她扯碎了。不久,朱凝玉神智略微清醒,却疼得她娇躯颤抖,面部五官全部扭曲。老奸巨滑的大金刚胡元,满脸奸笑说:“齐六,你最好还是听我三妹的!”郎氏兄弟也异口同声道:“齐六,只要你听三小姐的,我等也愿弃前仇。”齐六嘿嘿冷笑道:“太阳从西方出来了,岷山郎氏的价码看涨了!”被人喊成谐音狼爪的郎藻,比他胞兄郎词缺少城府,一横自己手中的凤翅铛,冲六指金环狞笑道:“你清楚我们兄弟的规矩么?”

齐六一面给朱凝玉点穴止血,一面耍他的狗熊道:“齐六不清楚!”狼爪逼近两步道:“想不想清楚?”齐六先把一颗异香喷鼻的药丸,塞入朱凝玉的樱口,才正儿巴经地答出一个:“想!”又把手搭在朱凝玉的命门上。郎藻道:“我们三兄妹的规矩是,谁敢冒犯我们,杀无赦。”朱凝玉强忍伤疼说:“小妹伤重,什么药品都无效。”齐六冷冰冰地回了一句:“我这是在尽人事,你就听天由命吧!”胡玉秋逮住理儿了,丢给齐六一个媚眼说:“难得你会说出这种话!”齐六道:“这是事实。”

胡玉秋媚眼如丝道:“既然如此,何不听从我的话,帮我……帮她干什么,胡玉秋虽没挑明,齐六也知道,胡玉秋要自己帮助她截下朝鲜两位公主,并可断定必是龙宛君的一伙,身后的主子是费杨古。此刻的朱凝玉,一下子变成了末路途穷说:“一切错在朱凝玉,错在我过份小瞧了龙宛君,也错在我低估了费杨古的实力和财势,更错在我始终对你不相信,从没有推心置腹过。”缓过了一口气来,方才说出:“我好恨!”

局面糟到这步田地,说什么、埋怨什么也白搭,齐六反倒耐心低声道:“凝玉,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迟迟不敢发起攻袭吗?”自知伤势深重,保命无术,也知道齐六孤掌难鸣,朱凝玉顿时万念俱灰地摇摇头。齐六反倒纵声狂笑道:“因为他们四人都明白,不管他们中间谁先动手,齐六都有足够的力量先屠宰他,功劳反会落给了别人。”略微一停,又说:“乌合之众,胜则争功,败则各顾自己,一哄而散。”齐六的这一手真绝,说的又是大实话,事实他们一齐上,齐六也确能屠宰自己想要宰的人,形势一下子反倒成了僵局。

死认一切于事无补的朱凝玉,暗推齐六一把,凄声道:“感谢六哥不念旧恶,迟迟不肯舍弃我,无奈对方绝对不肯让你带走我,因为我是费杨古的眼中钉,奸王曾悬巨赏索取我!”估约她的药力快行开,齐六岔开话题道:“看来当局者谁都迷!”朱凝玉一怔:“六……六……六哥,你说……你说我当局者迷?”瞟了一下周围。凭朱凝玉的眼力,早看出对方快要忍耐不住。随时都会一拥而上,全力袭击,急得她樱唇咬出血来道:“六哥,贪婪之下,要有勇夫,你还是独善其身突围走!”

齐六瞪了她一眼低叱道:“说你当局者迷,那是高抬你,应该骂你瞎了左眼瞎右眼。”朱凝玉毕竟是长白女枭,她是在轻敌大意,遭受重创,方才当局者迷的,眼圈一红,叹息道:“凝玉再笨,也早觉察郎家兄弟四只色眼,时刻盯着胡玉秋那女人转,跟那臭女人站成犄角之势的是大金刚,六哥是想佯装暴袭那臭女人……”下面的话,不说自明。齐六悄声道:“等到郎家兄弟争着讨好,争着援助胡玉秋时,然后我陡地转袭大金刚,此举准能宰了胡元,也准能把你带出险地逃命。”

朱凝玉笑得极为涩苦道:“法子自是不错,但小妹最少也得向北逃出十丈外,因为六哥你绝对没有时间折回头来再救我。”就在他们这段短短对话的瞬间,不光郎氏兄弟,分别手持凤翅铛,胡三小姐右握翘尖刀,左持七尺轮回带,就连大金刚也取出一条软索和一支判官笔。齐六形若无事说:“傻丫头,你就不会加深呼吸,调息一下试试看!”朱凝玉开始微微一怔,继之恍然若悟,两行晶莹泪水,滚滚抛落。时机既已成熟,齐六弹地而出,剑化银虹,环幻乌云,直扑胡三小姐。

果然没出六指金环之所料,郎家兄弟确实一齐奋力扑救胡玉秋。声东击西之计既得逞,齐六不用乾坤旋,改用向不施展的恶鬼附体。顾名思义,倘不能无声无息地贴近人身,也绝不配称为恶鬼附体。可叹大金刚胡元,只来得及侧转半边躯体,就被齐六手中的龙舌剑,透入肋下的魂门穴,打横摔出去三四步,摔倒就没见动弹。齐六弹地前蹿,三个起落,追上咬牙忍疼、挣扎出不到十丈的朱凝玉,塌肩让她爬在背上,尽力展开他的一气凌波浑元步。此时,秋风瑟瑟,夕阳渐落,一片七彩晚霞,出现在西方天幕上。

四顾,漫天风沙,旷野茫茫,一马平川地,最不适于逃避追杀。驮负着朱凝玉,尽力展开一气凌波浑元步的六指金环齐六,突然停住脚步不跑,不光塌肩放下朱凝玉,还强行令她自己前走。朱凝玉开始不明白,旋即就恍然大悟了,拼命踉跄着向前走。原来这是齐六的一招撒手锏,因为他知道朱凝玉是费杨古的眼中钉,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前提下,对方又是三比一,贪婪成性的荡女淫娃胡玉秋,一准会和郎家兄弟追上来。这就给齐六造成分别宰杀的好机会。

这一宝,还真让六指金环压对了,因为胡玉秋这个浪女人,虽在进入十六王爷府邸的当天晚上,就一头钻进费杨古的热被窝,费杨古也确实被她那一身细皮嫩肉迷惑住,可她就是不如龙宛君得宠。经过她细心观察,方才悟出人家龙宛君是因为劳苦功高而得宠,而她胡玉秋靠的不过是肉欲,不光没法比,日久准会失宠。因此,她才单独笼络了一批人,决心跟龙宛君争最后之长短。

如今,好不容易误打误碰网住朱凝玉和齐六这两条大鱼,力量对比又是四打一,可偏让齐六伤人逃跑了,值此弄巧成拙的情况下,逼使她不得不孤注一掷,冒险随后追捕二人。对于郎氏哥俩,胡玉秋虽一眼相中的是老大,可她又眼馋老二的身强力壮、体魄雄健,眼珠一转,媚声道:“夕阳衔山,转眼天黑,那时彼暗我明,不宜追捕,只好抢在天黑以前了!”说罢,瞟了好色如命的郎词一眼。这一眼几乎要了狼齿半条命,乘机提出三人散开,分片去搜索。同样跟胡玉秋眉来眼去的郎爪,自然也赞成,并率先扑向了正北。

旷野一片寂静,跟前又无别人,一对淫棍浪女,放心大胆地调情了。好一阵子狂吻,嗅闻,掏摸后,欲火如焚的郎老大,冷不防一把扯下胡玉秋的裤子,啧了一声说:“细腰臀肥,馋死我了!”胡玉秋一下子被郎词剥成半截白绵羊,浪得她几乎软瘫在地上,无奈她一怕齐六突然出现,要了他们的命,二想马上捕获朱凝玉,以后好有本钱去争宠,浪声呻吟了一阵子,咬牙推开了郎老大。要知道,类似胡玉秋的这种形如撒娇的呻吟和软推,更具有挑逗诱惑力。

一向故装斯文的郎词,一点也不斯文了,左手揉搓胡玉秋的乳房,右手捏捏胡玉秋的肥臀哀求:“三小姐,三姑奶奶,让我……”胡玉秋开始的确暗暗埋怨郎老大,心想:你他妈的再想再急,再欲火烧身,也得掂量掂量行不行,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错不是害怕齐六的回马枪,姑奶奶早就拉你上来压我了。后来,几次软拒不顶用,郎老大不再哀求来硬的,胡玉秋自动闭上双眼了……

事情也真怪,胡玉秋明明听见郎词喘息粗重脱裤子,也明明听见裤子抛落在地上,可该死一千次的郎词,愣是不往她的身上压。胡玉秋又火烧火燎地等了一会子,实在忍耐不住才“喂”了两声。听不见郎词的回答,胡玉秋才蓦地忆起:说不定齐六会杀回马枪。心念电转,胡玉秋连忙睁开两只眼。哪知她不睁开双眼倒好,蓦地睁开之后,吓得她“妈呀”一声,重新又把两只眼睛闭上了。


第九回、孽海无边,二女争风成内讧;觅仇有踪,一子缺损拒外敌

如果拿古人那两句确能把人吓死的俗语“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来形容书中的荡女淫娃胡玉秋,真是再恰当也不过了。因为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郎词确实把下身脱得赤条条的不假,甚至连件贴内短裤都没剩,看情形他确实是想挥戈去上阵。让人喷饭的是,他小子的功架拉得再好,惜乎被人点了死穴,别说浑身上下像具僵尸,就连两只眼珠,也早变成了玻璃球儿。按说这些都跟荡女淫娃不相干,有干连的是,六指金环那口又窄又光不时喷射厉芒的龙舌剑,正奇准无比地指着她的血阻穴。

而伤势微见好转的朱凝玉,相隔老远,就喝令六指金环杀死她。正人君子尚且贪生,荡女淫娃更加爱惜性命,哀声求道:“饶我一命!”比狐狸还精灵三分的朱凝玉,吃准齐六绝对不肯亲手杀死胡玉秋,只好由她开价道:“胡玉秋,想叫我们饶你倒不难,但你必须帮助我们抓到郎老二,你总不能让我们留后患!”胡、郎两家,本来就是乌合之众瞎凑合,就连那些狗皮倒灶的事情,也是提上裤子各东西,为保自己性命,胡玉秋撮口打出唿哨。

煞星照命的郎老二,竟可笑地错把拘魂令牌当成了拉郎配,比三孙子还听吆喝地赶来了,等待他的,还是齐六的乌芒夺命环。两个欢蹦乱跳的大活人,举手变成路边鬼,几乎吓煞了胡玉秋。服下那粒药丸,伤势很有起色,疼痛大为减轻的朱凝玉,慢慢穿上齐六脱给她的外衣,脚下虽仍站不稳,但却缓缓逼向胡玉秋。胡玉秋扑地跪倒,磕头如同捣蒜,惊声悸气地凄嘶:“饶我一命!”朱凝玉贝齿错得山响道:“你把姑奶奶伤成这个样,几乎连命都丢了!”胡玉秋叩头不止,哀求道:“一切都怪我该死,你就高抬贵手吧!”

朱凝玉脸色一寒,喝叱道:“胡玉秋,你简直把青藏三凶的脸面丢光了,百死不足以赎其罪,再说姑奶奶从来不给自己留后患!”此时的胡玉秋,连披散在脸上的乱发都不敢去抚,嘶哑着声音辩白道:“朱四小姐,你亲口答应过我,只要帮助你们找到郎爪……”说到这里,恐怕触怒对方,停顿不说了。朱凝玉狸猫戏鼠似地探足挑起她的下巴道:“说!快点说下去呀!”胡玉秋更加口噤难言了。朱凝玉几乎一字一顿道:“也……罢,我就……饶……你一条性命!”

胡玉秋刚想叩谢……朱凝玉冷冰冰地说:“胡玉秋,你先不要谢,姑奶奶的话没说完。”人在屠刀下,胡玉秋哪敢不听。朱凝玉冲口一句:“你的这条狗命我不要,可我也不会轻饶你!”胡玉秋那颗刚刚不跳的心又跳了。朱凝玉蓦地一指,捺向对方的玉枕穴。玉枕穴,在人的脑后,属九大死穴之一,凡经点中,不死必痴。凭朱凝玉的功力,轻轻一捺,也能把胡玉秋变成痴呆,比死还惨。吓得胡玉秋魂飞天外,双目紧闭,自知绝对没有侥幸可言。想不到,就在朱凝玉的纤指,几将触及她的穴道时,竟被齐六阻止了。

正因为朱凝玉伤得极重,她才痛恨胡玉秋入骨,知齐六绝对不肯杀死胡玉秋,也不好亲手处置胡玉秋,她才强忍伤痛,降格改点她的玉枕穴,使其变为痴呆。如今经齐六一抓手腕,精、气、神一散,反而歪在齐六怀内。齐六脸寒如冰喝叱道:“胡玉秋,你再该死,毕竟是玉月的三姐,明知不杀你,早晚有后患,我还是决心放你走,现在你滚吧!”说完,抱起朱凝玉,自去寻找马匹。剩下一个胡玉秋,独自倚在断去一截的残碑上,任凭瑟瑟的寒风,刮乱满头青丝,她都不想用手抚,人跟呆了一样,动也不动。

一刻。两刻。直到夕阳沉没,夜幕即将拉开,胡玉秋仍旧倚在那截残碑上。其实,胡玉秋的躯体一动不动是不假,可她的脑海里面在翻腾。首先浮入脑际的,是她十七岁那年,被玉面毒枭霸王硬上弓地奸污了。继之而来的,是她和玉面毒枭邱振国男贪女爱,日夜纵情肉欲。好景不长,接下来玉面毒枭邱振国反倒娶了她的大姐胡玉春。当时,她真恨不得一刀捅死邱振国,可后来还是跟他幽会奸宿。

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胡玉秋才察觉天色快黑了,但她还是咬牙痛恨表面是姐夫、暗地是情夫的邱振国,那个丧尽天良的畜生,竟用断绝来往作威胁,强迫她嫁给粗俗不堪的林大海,并逼令她背地结识铁掌翻天岳兆山……一下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胡玉秋的前尘旧梦,可不等她抬起头来,身前已经多了一个三十二三岁、姿色非常迷人、形容妖娆的女人。虽在幕色朦胧中,仍能看见她眉弯眼秀,粉面含春,肩后青丝散披,额前刘海低垂,妖艳迷人的妙目中,飘荡浮游着一团轻佻淫浪的色影,正撇着红如血染的猩唇,盯着胡玉秋。

胡玉秋如见蛇蝎地喊了一声:“大姐!”来的人是玉面毒枭邱振国的遗孀,也是铁掌神抓邱吟龙的寡妇,青藏胡家的大小姐。比胡玉秋风骚浪荡一半不止的淫女胡玉春。胡玉秋从小就怕她大姐,尽管她们不是一母所生(实则被江湖合称青藏四块玉的胡玉春、胡玉花、胡玉秋、胡玉月。除齐六之妻胡玉月是大主母沙中凤所生,胡玉秋乃三主母龚犁珠所生外,剩下的两块玉,皆系洛阳大豪铁琵琶言震山的二姐言美珠所生)。

淫女胡玉春一恃自己年长,排行老大,二仗公爹铁掌神抓邱龙吟之势,三欺胡玉秋的一身武功,大半得之于她的传授,因此始终高高在上,如今更加盛气凌人地悍然说:“三妹,你的差使来了!”胡玉秋一怔。胡玉春扭腰摆臀浪笑道:“冲着你好跟别人争汉子,这个差使正合适。”胡玉秋敢怒不敢言。胡玉春莲步款款靠近她,附在胡玉秋的耳侧说:“现在去陪姓南的!”胡玉秋喃喃自语:“姓南的?”胡玉春拍了三妹一下肩膀道:“你难道想不起来这个姓南的?”胡玉秋极为认真地摇摇头。

胡玉春既感到意外,又不无诧异道:“我所说的,就是那个南老七!”胡玉秋粉面一红道:“他不配称人!”胡玉春噗哧一笑道:“但他可是我峨嵋少主司徒秀的心腹人!”胡玉秋纤足一顿道:“什么狗屁心腹人,他是司徒秀的男妻!”胡玉春脸色一变,沉声道:“什么男妻不男妻,我们有事求人家!”胡玉秋涩声问:“为啥让我去?”胡玉春掏了她一下脸蛋说:“还不是看你腰细、臀肥、乳房大!”胡玉秋胆子一麻,顶撞道:“要去你去!”胡玉春风骚淫浪地荡笑道:“可惜人家指名要你去,我没有这个福分!”

说真的,胡玉秋再淫、再浪、再人尽可夫,但她绝对不甘心让一个被男人当成女人鸡奸的男人,回过头来再奸污她,她实在不甘心。胡玉春耐心劝说道:“好妹妹,南七不仅是葛半月临关山门的弟子,本身功力也早就超过当年的阴阳两极,最难得的是他确能左右司徒秀,说玄了,简直达到叫司徒秀往东不朝西。齐六不光杀死你我共同的男人邱振国,还杀死了你我的母亲和哥弟,眼下除去司徒秀,没有人难够宰齐六……”胡玉秋插口回了一句:“可齐六竟然饶了我,就连他杀人也是咱们逼使的。”

劈啪两声,扇打得胡玉秋嘴角溢鲜血,胡玉春咬牙切齿道:“好哇,你这个臭婊子倒跟齐六粘上了,看来确实不能再留你!”胡玉秋知动手也是死,何况久处对方积威下,索性闭目咬牙,听凭发落。哪知等了半天,等来的却是一只极为温暖的男人大手,替她轻轻拂去披散在脸颊之上的乱发,接着用柔软的布巾,代她拭擦眼泪。经此一来,胡玉秋开始真不想睁开眼睛,后来还是不情愿地睁开了。胡玉秋睁开双眼的第一瞥,看清替她拂平乱发,代拭眼泪的是个二十多岁的蓝衫秀士,身材修长,俊美儒雅,满面微笑冲着她。

没来由地粉面羞红,心神轻荡,胡玉秋只觉得这种奇滋怪味,以前确实是有过,想了半天,方才忆起那是玉面毒枭给了她一次。蓝衫秀士的耐心特别好,始终面带微笑注视她,好像盼她开口先说话。胡玉秋心想:我这是怎么啦,从前别说碰上这样好的俊男人,就是比他差上三码两码子,我还不是花蝴蝶似地硬往男人怀里钻。如此一想,过去的坏毛病,最少回到胡玉秋身上一大半,情不自禁地把娇躯歪过去,恨不得让蓝衫秀士马上一把搂紧,然后带走她。

蓝衫秀士是把她抱住了,但抱得一点不热烈,其实只能算是揽,或着应该说是扶,因为胡玉秋是闭起双眼倒向人家,人家没法不扶。从来万事开头难,胡玉秋既然撕破脸皮开了头,索性硬向对方怀里钻。蓝衫秀士轻推两次没推开,方才抖颤双臂抱住她,并且越抱越紧。胡玉秋内心喜得像开花,凭她阅人众多的经验,断定蓝衫秀士是只嫩雏鸡,说不定连女人的香味都未闻过,连忙把浑身解数都用上。蓝衫秀士越来越像童子鸡,处处笨手笨脚的,包括搂抱亲吻和抚摸。

最要命的,一有风吹草动,蓝衫秀士就吓得一哆嗦,半天不敢动一下。风骚淫浪、积习难改的胡玉秋,开始咬碎银牙没办法,后来决心找户人家先落脚。主意打定,刚才还处处备受欺凌的胡玉秋,现在变得样样都是她当家。二人携手并肩向北走,山脚之下,正好有一家孤孤零零的住户。越想越高兴的胡玉秋,一改往日的强梁霸道,出手赏给那家户主纹银一百两,叫他腾出一间好一些的房屋,让她们住,再给送些食物来。俗语说:有钱能买鬼推磨。何况出手纹银一百两,当时就被让进上房。

山居人家,大多崇尚勤劳节俭,被褥用具虽不好,所幸都很干净。胡玉秋一高兴,顺手又赏一百两。钱给得越多,磨推得越快。片刻工夫不到,户主亲自端来荤素菜肴四味,一壶烧酒,外带一只烤野兔。灯影摇红下,温暖草房中,胡玉秋嚼着酥嫩的烤兔,端着香醇的烧酒,瞧着俊美儒雅的蓝衫秀士,一口没喝,就醉够了八成。此时的她,真想马上把大姐胡玉春揪出来,让她瞧着眼红眼馋。吃饱喝足的蓝衫秀士,一点也不儒雅了,亲吻用嘴啃,搂抱像铁箍。胡玉秋这浪女人也真贱,换个别的女人肯定受不住,可她硬还咯咯笑。

胡玉秋这臭女人也真瞎眼,硬没从蓝衫秀士死搂硬啃不动真的起疑心。好大一阵子揉搓折腾,连床前那盏油灯都给弄翻了,蓝衫秀士才开始脱除胡玉秋的内外衣衫,直到扒得一丝一缕不剩,方肯停手。别看胡玉秋几乎夜夜有男人,可男人越多她越难得动真心。今夜确被蓝衫秀士挑逗得动了真心,嘤咛一声,钻进被内等待。蓝衫秀士附在她的耳畔低语道:“你我的仇人都不少,今晚更得加小心,我出去巡视一周就回来,你可绝对不能出声和点灯!”迷住心窍的胡玉秋,不仅一点不怀疑,反而压低声音道:“我听你的。”

蓝衫秀士果然说到做到,工夫不大,就巡视一周回到屋内了。接下来的事情没法写,只好停止笔墨了。事情坏就坏在作者暂停笔墨没关系,可屋内暂停可就砸锅了。原来胡玉秋跟一般女人不相同,她生性太淫浪,阅人又无数,堪称这方面的大行家,她挑选男人更在行,绝不肯挖进竹篮就当菜。促使胡玉秋回过味来的是,她明明亲眼测出蓝衫秀士内力深厚、武功不弱,可灭灯脱衣、爬上她的躯体之后,竟一下子变成银样蜡枪尖,一点也不顶用,她蓦地想起蓝衫秀士出去过。

灵机一动,隐忍不吭,任凭对方瞎折腾,直到他疲乏不堪睡去。饶是那样,胡玉秋仍然咬牙坚持半个多时辰,确知对方一时片刻不会醒,方才赤身下床,悄悄摸出自己的火摺子,晃了一下。不出胡玉秋之所料,爬在她身上瞎折腾的那人,果真不是蓝衫秀士,而是一个比蓝衫秀士更儒雅,也更加俊美如少女的清秀年轻人。胡玉秋再傻,也能琢磨出此人就是大姐逼她陪伴的南七,看起来蓝衫秀士也是大姐一伙的,想不到自己竟中了他们的美男计。望着上下赤条条细皮嫩肉的南七(谐音男妻),胡玉秋内心直作呕。

这不奇怪,因为胡玉秋是人,尽管她是一个淫浪的女人,她也绝不甘心让一个不能雄飞只会雌服,不能算作男人的男人折腾她。开始,胡玉秋真想拔刀捅死他,但她马上冷静下来了,因为她还不想死。呆了一会,看出南七一时片刻不会醒,胡玉秋穿上衣衫出来了。忽然一眼瞧见厨房旁侧,耳房之内有灯光,胡玉秋不由得一怔。俗话说,世事人情皆学问,胡玉秋也算成了精的江湖人,焉能不起疑。因为山居的人睡得早,而且绝对不会点灯睡,她情不自禁地贴上去。胡玉秋刚轻身蹑足到窗下,适巧里面响起了呻吟声和喘息声。

根本不需细辨别,胡玉秋也能听出呻吟的女人是她大姐胡玉春。胡玉秋更加屏息静听了。好大一阵子,那个喘息不止的男人道:“喂,你还有够的时候没有呀!小心你三妹找你来拼命,说真的,我倒真想尝尝她。”胡玉春“哟”了一声说:“我不相信你西门四爷真会希罕她!”炸开当顶,冒出丝丝冷气,胡玉秋做梦也想不到,勾引她的会是四大天王之中最年轻,也最意狠心毒的西门贝,狼贝为奸之一的西狈。只听西狈淫笑道:“连你都能迷住我,胡玉秋当然更能迷住我!”

啪的一声跪响,显系胡玉春拍打西门贝的屁股,道:“四爷拿我当憨子,凭你哪会迷上我,你是想让我帮你当上副教主!”听得胡玉秋一怔。只听西贝低声说:“事情既然被你窥破揭穿了,我西门某人也不再瞒,其实副教主就是玄阴教的正教主,司徒秀不会当教主。”胡玉春脱口一声:“真的?”西门贝接口道:“如果不真,我西门贝也不会拐弯抹角粘上你!”胡玉春好像很不高兴地嘟哝一句:“你这话也太让人家寒心了!”西门贝毫不客气说:“胡玉春,你别得了便宜再卖乖,刚才对我咋说的?”

只听胡玉春委委屈屈说:“刚才我是说过,跟你睡上半夜都是福,但你总不能刚过去河就拆桥,反正我胡玉春算粘上你四爷了!”又听西门贝极不耐烦说:“好了,你也不要再嘟哝,以后有空准找你!”可能这句把胡玉春说得动了心,也可能是她又想犯贱,反正光有动作没人说话了。胡玉秋咬着嘴唇沉思一阵子,突然改变主意,重新回到了上房。幸好号称假女人,谐音被人喊成男妻的南七,时至而今未醒转。胡玉秋一咬银牙,蓦地出指点了南七的昏睡穴,溜出了那户人家。

夜色甚浓,便于藏身,得知大姐心黑手狠,胡玉秋只好净拣有树林的地方穿行,或者是分拨衰草掠走,时时瞻前顾后地提防。驰行许久,前面是处林木稀疏的谷底,一株株插天白杨,散布其间。胡玉秋贴近一看,在林木空隙的地方,开有十几处菜圃,旁有水池。北方天寒,菜圃早就收割一空,水池是山腰流泉蓄成,清可见底。南面有片木屋,每根梁柱,全系砍伐的原木,就连墙壁,也是一根根原木砌排,看去苍劲、古朴、原始、雄伟,吸人目光。致令胡玉秋的眸光凝聚的,是敞棚内的两匹骏马:一匹骅骝,一匹黑炭。

胡玉秋此行,乃是潜逃,她实在不能吞咽大姐伙同西门贝斟给她的那杯酒,饶让她是人尽可夫的荡女淫娃,也绝对不能忍受这屈辱。她之不杀南七,并不是因为对方跟她有过一次合体缘,而是不敢。胡玉秋生长西方边陲,出身青藏三凶胡家,焉能不识好马,顿时起了盗马心。说真的,胡玉秋要知道马匹是朱凝玉和齐六的,早就吓得鸿飞渺渺了。说来也巧,这片木屋和敞棚是连在一起的,因为下面墙基是原石,屋顶是用树皮代替的瓦片,所以敞棚是在正房和东厢的中间。为此,胡玉秋必须悄悄溜过东厢的墙根,方能进入那座敞棚。

事情也真赶得巧,就在胡玉秋蹑足屏息,刚刚溜到东厢窗下时,厢房内突然一亮,燃着了灯火。由于天色未入冬,窗上所糊的纸张仍是去年的,自然会有破洞。这要换个正派女人,是绝对不会偷看偷听的,何况是来偷马匹。偏偏胡玉秋索性淫浪,一点经不起撩拨,情不自禁地瞥了一眼。哪料到只看一眼,就把她的目光吸引住了,甚至连跑都忘记了。原来住在东厢房北间的,正是几乎要了胡玉秋小命的朱凝玉和齐六。

此时,朱凝玉的那张娇艳如花的玉面,早变得苍白憔悴,凤眼紧闭,双眼纠结,侧卧床上,气息微弱,宛如离了水的一条活鱼。六指金环急得双手直搓,眉头凝结,唉声叹气,恨不能以身相代。吓得胡玉秋更不敢转动了。片刻之后,朱凝玉勉强睁开双眸,哑声道:“六哥,我想问你一句话。”齐六替她理了理鬓发说:“问什么?”朱凝玉语转涩苦道:“你给我服的可是前明大内药中圣品保和丸?”齐六默默点了一下头。朱凝玉蓦地把自己的玉腮贴在齐六手上悔恨道:“小妹不该毁了南宫桂!”

六指金环躯体一颤,停了半晌方才吐出一句:“事情已经过去了。”朱凝玉叹道:“保和丸和养中丸皆系奸阉魏忠贤所特制,功能起死回生,一丸价值万金,极为难得,六哥身上大概只有这一丸?”齐六又点了一下头。朱凝玉哽咽着说:“我经常拿你的性命当儿戏,你反倒给我服用保和丸!”齐六不高兴道:“女人家,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我总不能看着你咽气!”朱凝玉哭了,半晌方才哭出一句:“我最少有五至七次想杀你!”齐六说:“我知道!”朱凝玉止不住哭声道:“知道你还多次救护我,何况我还劫掠你的儿子!”

齐六粗声粗气道:“你也救过我一次命,这就叫一福压百祸!”嘴里说着,像变戏法似地掏出一颗丹丸来,并伸手端过一杯水。朱凝玉先是目光一凝,继而欣然色喜,最后轻摇蜂首道:“我不要!”齐六一怔:“为什么?”朱凝玉眼圈通红道:“我知道你手内的丸药,是用鹤涎参果制成的,其效用不光能使我的伤势立愈,并且还能让我的功力成倍增长。”喘过一口气来说:“可我知道你最多只有一两丸,那是你献给师门的。”

齐六脱口一句:“眼下救人要紧!”左手快如电光石火,捏开朱凝玉的樱口,顺手将那颗鹤涎参果药丸塞了进去,直到一连灌给她几口水,送下药丸之后,方才松开自己的手。屋内的朱凝玉,心中悔恨而低泣。窗外的胡玉秋,触景伤情而垂泪。此时的胡玉秋,简直恨死了诱奸她的邱振国,强娶她的林大海,戏耍她的西门贝,和那些开始情热如沸、玩腻弃之如遗的无耻男人,甚至连她的大姐和几个哥哥她都恨上了。

阅读过本书第一部的读者都清楚,胡玉秋具备两种性格:一种是淫荡,一种是黑狠。淫荡给她带来痛恨,剩下的自然只有黑狠了。这女人一旦狠下心来,也真敢去干人之不敢干,竟毅然敲响了厢房门。齐六开门见是她,意外地一怔。胡玉秋上来也不知该从何处说。仅是被她几乎重创致死的朱凝玉,一石击破水底天说:“我朱凝玉指灯为誓,一不记前仇,二会帮助你,有事你就直说吧!”其实这番话,全是片儿汤,假如撇开齐六,凭她朱凝玉身上负的伤,记恨前仇能如何,她自己眼下全靠齐六帮,拿什么去帮胡玉秋。

话又说回来了,只要六指金环记前仇,她胡玉秋绝对难逃今天。齐六倘若不肯帮,她胡玉秋也枉自出乖现眼,白白前来一趟呀。一点也没品味出朱凝玉话中藏话,听得胡玉秋内心一热,把心一横,灶君腊月朝玉帝,一五一十从头说,连一些细小情节都没留。伤势大见起色,同时也改变了心肠的朱凝玉,惊诧得半天没说一句话。处变不惊的六指金环,先冲对方一抱拳,然后勉强叫她一声:“三姐,别的齐六不敢许,只要三姐能利用南七引出司徒秀,不管成败如何,一准让你跟我师姐共同掌管青藏胡家的金笛令。”

齐六口中的师姐,自然指的是她妻子胡玉月,金笛令牌的拥有者。纤足一顿地,胡玉秋铁下一颗心来说:“我情愿豁出这条命,也得出出胸中气,咱们一准古北口内外见,我一定让南七乖乖听我的!”朱凝玉冲口一句:“三姐在立不世功!”打发走了胡玉秋,六指金环就打算给朱凝玉换药,提前赶往古北口。朱凝玉的脸色异常凝重说:“司徒秀非比寻常,他为了报雪祖父、爹娘、叔弟等人的血仇,和重新振兴峨嵋教,一猛子扎入水底十四年,卧薪尝胆练武功,恐怕六哥非其敌!”齐六笑而不答,一味去解她的衣服。

朱凝玉按住他的手背生气道:“六哥,凝玉已经悔悟了,从此不再心隔心,我宁愿让你声威付东流水,也不能让你再冒险。”齐六解开朱凝玉最后一个纽扣说:“齐六待罪于师门,时求建立不世功,适巧碰上这机会,拼死也得豁不出,开弓哪有回头箭!”身上一凉,陷入极度焦急之中的朱凝玉,方才觉察衣服被脱。

但她仍然不管不顾地坚持道:“司徒秀的底细我清楚,他不仅囊括本派达摩一百单八剑、碧波七式、连环八绝,和锁喉夺命三煞手,并还练成了玄阴绝户指跟烙印掌,特别是他那筒万蜂出巢的五毒白眉针,凡达出必致人于死的威力。”齐六越听越心烦,故意把目光死死盯在她那凸凹玲珑的躯体上。朱凝玉轻台乌云螺首低叹道:“六哥弄巧成拙了,你从来都不希罕我!”为了岔开话题,六指金环齐六故意虎起脸来低叱:“你胡扯!”

朱凝玉脸色一肃道:“好!咱们重申前言,南宫桂的容貌是我亲手毁坏的,就用我这具不太难看的躯体赔,并且立即交付给你!”六指金环不得不缄口默然了。朱凝玉忍疼坐起,不顾躯体半裸,死死盯住齐六说:“你的身后还有谁?”事至而今,齐六只好把古月蓉策划的一切,隔三瞒四地吐出些。急得朱凝玉一面催着齐六替自己换药包扎,一面低声埋怨道:“咱们快走,就算申腾空能喊来白午阳和黑珍珠,再加上八爪毒龙和冷凝霜,顶多拼死对方一半人,我失算了!”

齐六从朱凝玉一再让他扎紧伤处,顿悟她想不惜豁出死命帮助自己。事与愿违的是,二人紧行快赶,甚至不惜跑死胯下爱马,刚刚岔道靠近久负盛名的龙潭寺,意外发现龙宛君率众进寺去投宿。朱凝玉大吃一惊的是,曾经被她倚为最大臂助的申腾空,包括申腾空的师弟金蛇手、师妹九阴手,甚至徒侄桑元立都算上,连一个人影都没见,足证她派出去的全完了。齐六比她更震惊,因为他在朱凝玉的改变心肠和热切询问下,只隔三瞒四地透露出一些人手,实际他清楚古月蓉必会倾全力。

可令他六指金环不解的是,不仅没瞧见最早派出的无肠龙女和一阵风,也没见到八爪毒龙和胡索,更没见到主持此事的古月蓉!再从古月蓉推及到江枫,以及专门负责掩护他们的快刀哑阎罗。联想至此,六指金环虽惊不乱,他绝不信古月蓉斗不过龙宛君。依着朱凝玉,要迅雷不及掩耳地扑上去,能宰几个,先宰几个。

深知事关重大的齐六,耐下心来劝说道:“凝玉,尽管咱们的来意不同,目的不一,但掳劫两位朝鲜公主是相同的。谁都知道,只有让皇太后亲眼看到她们如花似玉、国色天香的容貌,才能逼使博尔济吉特氏打翻醋坛子,舍弃多尔衮,成败在此一举上。”朱凝玉着急道:“只怪我们不该小瞧龙宛君,我们更忽视了费杨古的财势,毕竟是有钱的王八大三辈,重赏之下有勇夫啊!”齐六奋然起立说:“事已至此,何必自责,没下赌场,安知胜负?”朱凝玉也被他激起豪气说:“彼明我暗,利于偷袭,干脆提早动身!”

齐六脱口一句:“你的伤……”朱凝玉用充满感情的语气说:“为时已经两昼夜,服用的又是大内珍品保和丸,外加一颗尘世罕见的鹤涎参果丸,不碍事了!”明知朱凝玉言过其实,无奈把她一人留在外面又让人不放心。二人藏好了马匹,悄悄向龙潭寺贴靠,蹑足轻身,刚刚掩近到寺左。齐六眼尖,突然发现面目死板、形貌酷厉的两个黑衣老者,双双盘膝坐在一块平整的青石上,面前摆着两只烧鸡,一坛美酒。

六指金环眼下的功力大进,五丈内外,落叶可闻,意外听到后面有两个人的脚步声,虽然极为轻微,毕竟还是让齐六察觉出来了。凭齐六的临敌经验之丰,马上断定来人无恶意,因为对方不到出手可及的地方,就停住了脚步。六指金环心中更动。随着一阵轻微的破空声,两枚青蛱(最轻的一种铜钱)分落齐六左右。齐六清楚,这种极为巧妙的青蛱传递消息手法,乃先天无极一派所独有,情知来了自己人,而且一来就是两个,内心暗暗欢喜。工夫不大,一条又瘦又小的孩童身影,几乎是贴着地面射来的。

根本不必细看,六指金环也认出是小冤孽胡索,刚想探臂揽到身前。做梦也没想到,人小鬼大的小冤孽,右肘一撑地,身躯弹地斜射,擦过齐六、朱凝玉二人的身旁,宛如脱弦的弩箭,直射那块青石。不明真相的朱凝玉,自然不会着急,齐六恨不能连踹胡索十八脚。一个冷不防,反把正在大青石上对面畅饮的两个黑衣老家伙吓一跳。双双向后倒仰,一齐身化金鲤倒穿波闪避。再看小冤孽胡索,凌空一个翻转,轻如飞絮地落在大青石上。这小子比吃自己花钱买的还理直气壮,两口就啃完一条鸡大腿。

说也可笑,两个黑衣老者只一怔,小胡索又啃完一条鸡大腿。两个黑衣老者,互相一碰眼神的工夫,胡索扯下另外两条鸡大腿。齐六心想:两只烧鸡去了四条鸡大腿,黑衣老者还啃个什么劲。朱凝玉暗笑,两个武功奇高的江湖前辈,让一个小孩当猴耍了。气得左侧黑衣老者怒叱一声:“看你小子年纪不大,胆却不小!”胡索咽下一口鸡腿说:“承蒙夸奖!”右侧黑衣老者向前欺近两步,阴笑道:“你小子的嘴可不小啊!”胡索噗哧一笑说道:“你老人家说得对,从来嘴大吃四方!”一声老人家,喊得黑衣老者一愣。

小冤孽抛掉两只手上的鸡骨头,一面在两边裤子上擦抹,一面诡笑。笑得两个黑衣老者想吐血。左侧那个吼道:“笑什么?”胡索摇头晃脑:“我笑你们太冤孙!”右侧那个早就提聚功力了,脱口一声:“小儿找死!”弹地挥掌拍出。胡索这小子恐怕老家伙不上钩,故意就地仰翻,向后甩退八尺多。一击不中,黑衣老者眼都气红了,前欺五尺够上部位,出掌更加凌厉。小冤孽唯恐套子束得不结实,故意把腰身下塌,形似斜肩侧引。

黑衣老者厉叱一声:“哪里走!”功力全集右掌,狠狠拍了下来。等到左侧那个黑衣老者悟出来不妙,再想出声,向同伴示警,场中早已噗的一声闷响,可惜时间已经晚上那么一眨眼了。继之而起的,是挥掌拍向胡索的那个黑衣老者,比鬼叫还难听地连声惨喙。挨打的小孩反到满面含笑,迎风卓立。


第十回、迷雾易拨,历历女枭坠情网;画皮难脱,谦谦君子陷淫欲

挨了扁担,才知道扁担两头有铁钉的黑衣老者,怒喝一声:“你是……”另一个黑衣老者截断他的话头,叹道:“老二,可惜你十四年前白吃一堑。”意思是埋怨受伤的黑衣老者,虽然十四年前吃一堑,惜乎至今未长一智。一句话,触动了六指金环的灵机。此时,紧紧偎依在齐六肩侧的朱凝玉,突然惊呼一声:“韩风起!”朱凝玉的声音虽低,仍让为首那个黑衣老人听个满耳道:“姑娘是谁?”齐六抢在朱凝玉之前现身道:“晚辈齐六,家师北荒一毒叶梦枕!”

对关外,大漠黑白两道行情,获得最透的朱凝玉,连忙现身帮助齐六敲边鼓:“二位前辈厌倦江湖十几年,真不该重踏跳板,再作冯妇!”朱凝玉这话说得极策略,厌倦两字用得更恰当,防止他们羞恼成怒。绰成地府主簿,被人喊成谐音寒风起的韩风起还算客气,前欺三步点头说:“姑娘一眼就能认出我们两个老不死的,足见不凡!”朱凝玉异乎寻常地客气道:“阴曹薛司命,地府韩主簿,谁不闻名!”受伤的黑衣老人转首道:“姑娘连我阴曹司命薛雨茫也认识?”

朱凝玉更加客气道:“家父经常提起二位大名,晚辈早就敬仰了!”地府主簿韩风起倒也光棍,笑得有些苦涩道:“姑娘说我们厌倦江湖,那是给我们两个老不死的留面子,江湖上谁不知道我们哥俩和八臂苍猿岳继光,全让先天无极派给料理过。”事实确是如此,地府主簿韩风起、阴曹司命薛雨茫和八臂苍猿岳继光,分别被江剑臣和徒孙秦杰切开左肩扫裂小腹和刺伤过软助。重伤未愈,绝对不宜拼搏的朱凝玉,巧妙地抢占有利位置,娇笑道:“套了大半天的友情,难道两位老前辈,连我的姓名不想问?”

对朱凝玉相知最深的六指金环,早就一眼瞧出她的杀心大起了。适巧地府主簿韩风起沉声说了一句:“姑娘可是长白一尊的令媛!”六指金环欲阻未及。朱凝玉早玉臂双振,左七右八一十五根五毒刺,蓦地分撒出去。韩风起跟薛雨茫,既然被人号为地府主簿和阴曹司命,其为人自系不问可知,但他们做梦也没料到,朱凝玉胆敢图谋他们俩,而且还在阴曹司命刚遭胡索的暗算,提起警惕之后。君子尚且可欺以其方,朱凝玉的这次暗算,毫无疑问地能得手。

其结果是,刚被胡索用丧门钉扎穿右手掌心的阴曹司命,闪避不及,七根五毒刺,全部射中面门,被胡索乘机用铁佛手砸死。地府主簿的功力,虽高出阴曹司命、八臂苍猿很多,无奈朱凝玉早把他列为头号劲敌,也是此次偷袭的重点,八根五毒刺虽未全中,却被射瞎双眼,复被朱凝玉的玉带刀透入左胸。可惜的是,朱凝玉偷偷打人一拳,却未提防别人暗地里踢她一脚。几乎在阴曹司命和地府主簿相继倒地毙命的同时,庙墙内的一株古松上,蓦地射出九点迅疾如矢的寒星,疾袭朱凝玉和齐六。

对手的恶毒偷袭,志在朱凝玉一人,发出九枚铁蒺藜,只有三枚袭向六指金环齐六,其余六枚,全部集中射向朱凝玉的周身。袭向六指金环的三枚,虽然全部落空,但却起到了阻止齐六的作用。重伤未愈,行动尚且不大利索的朱凝玉,奋力挥刀磕飞三枚,身中三枚。所幸敌人的铁蒺藜上面没淬毒,朱凝玉两腿受伤,性命尚无大碍。话说回来,她却成了齐六的累赘。朱凝玉连疼加急,霍地拔出鞘内的玉带刀,向自己的脖子抹去。逼得齐六不得不用分云捉光手,一把夺过朱凝玉手中的玉带刀。

胆比天大的小冤孽,早把自己的两只铁佛手,巧搭十字架,扑了上去。发暗器偷袭的那人,哪把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放在心上,双臂一展,凌空宛如大鸟落地一弹身,竟比猿猴还要轻巧灵便。娇躯摇摇欲倒的朱凝玉,急叱一句:“来人是八臂苍猿岳继光!”小冤孽早悍然无畏地挥出迅雷夹击、斗转星移、法轮三转三招。别看岳继光绰号八臂苍猿,当年在辽东一带,也是出了名的狠角,无奈小冤孽施展的,是江剑臣潜心研创的五招煞手之三。剩下的两招,一是托天换日,二是斩镣断铐,自能逼使岳继光连退三步。

胡索是精孩子里挑出来的精孩子,深知就让自己把托天换日和斩镣断铐统统施展出来,也绝对奈何不了人家岳继光,这个比他师父李鸣还缺德的小缺德,悍然改成了十八罗汉手。所谓十八罗汉手,就是传扬的缺德十八手,也是胡索授艺恩师李鸣绰号之由来。这套别开生面的绝艺,起初乃是锉金刚窦力(谐音豆粒)传给李鸣的,后经江剑臣重新研创,方使李鸣挤身于一流身手的行列。

它的最大威力和缺德处,是起手亮式,一气呵成,不仅疾如狂风,迅如闪电,不给对方丝毫喘气还手的机会,其中六招砸大脑袋(头部),六招捣小脑袋(阴部),六招敲脚骨拐。光这就够对手恼火的,再加上他们师徒,搭上手就咋咋呼呼不住口,并且指名喊出大脑袋,小脑袋,脚骨拐,更缺德的是喊小脑袋砸大脑袋,喊大脑袋捣小脑袋,有时候嘴上喊着大脑袋或小脑袋,敲得却是对手下盘的脚骨拐。更让人防不胜防。

因此,在胡索颠而倒之、倒而颠之的两次施展缺德十八手,不仅把八臂苍猿砸成了海里蹦,也给六指金环赢取了时间,让他用龙舌剑挖出朱凝玉两腿上的铁蒺藜,敷药包扎好。自知不是八臂苍猿对手的小冤孽,气贯丹田,大喊一声:“停!”岳继光再是老江湖,也被喊得一怔。小冤孽要的就是这一怔,噗哧一笑吐舌说:“老子不想耍猴了!”岳继光的绰号,正好叫八臂苍猿,气得他怪叫一声:“你小子找死!”

一个倒提,翻回六指金环的身侧,胡索方才哈哈大笑道:“姓岳的,亏你还是有名的八臂苍猿,苍者,老也,猿者,猴也……事情也真怪,没容胡索往下说,八臂苍猿岳继光早扑回庙内。齐六一句:“庙内真有咱们的人?”朱凝玉在一旁强忍伤痛夸奖道:“胡索贤侄在演调虎离山妙计!”胡索伸手挽紧朱凝玉,道:“师叔乘虚快进庙,朱姑姑我来照应她!”再知兵贵神速的六指金环,越过庙墙,还是掩向树后观察了一番。直到确信附近没有人,齐六方才脚踏枯叶,大胆地向右侧欺近。

越往前走,六指金环越能窥出这座掩映在林木深处的古寺庞大。饶让他六指金环身轻似叶,艺高胆豪,耗时两刻,连个人影也没搜到。齐六翻墙滚落一座跨院,陡听砰的一声,好像两样木器互击。声音来自右侧,六指金环自得循声搜觅,越过一道短墙,落脚处是一片修竹。大概是寺内的苍松翠柏太多,在古木掩蔽之下,齐六没能提前发现这里尚有一栋屋宇,虽然只有三开间,但却建筑得极为小巧精致。齐六正奇怪在这么偏僻幽寂的院落中,竟会筑有这么好的三间精舍。蓦地又砰的一声。齐六这下子算听出,它原来是木鱼声。

深宵木鱼响,必是苦行僧。眼前这个修行人也真怪,这么大的一座龙潭寺,哪里不好修行,偏偏选中这处富丽堂皇的精舍内,这同酒肉和尚又有什么区别。精舍内突然响起一个深厚的声音,道:“既入古寺,何不礼佛?”意即:既然来此,怎不进屋?测定一个人的功力深浅,不一定非得光棍一伸手,才知道有没有。深厚的声音一入耳,齐六就蓦地一惊,这真应了前人那句“十步之内有芳草,百室之邑有忠信”的古语,精舍之内隐有绝代高手。凭齐六生性孤傲,和现有的赫赫声威,明知山有虎,也得去作打柴人。

根本用不着六指金环曲径去访幽,刚到精舍门前,就一眼瞧见声音深厚的那人,而且果真是个出家人,一个年纪不小的出家人。六指金环两眼不盲,虽只一瞥,也早从那位身披大红袭裟的老僧,缺少两根手指上,断定他是江湖上唯一连斗天山胖公沈公达和钻天鹞子江剑臣的八指铁佛法元,尽管他最后输给江剑臣,却赢来一片赞扬声。

远在六指金环艺业没有学成前,北荒一毒就曾告诉他,八指铁佛自幼出家在五台山,由于他始终不能四大皆空,当年曾经自恃武力,狭道索斗天山三公之首郑公道,被郑大公一剑断其左手无名指及幼指(即小拇指)。为报断指之仇,法元也真能狠得下心来,匿迹边荒二十年,刻苦钻研武功,终于练成了三十六式子午问心掌,和七十二面夺魂飞钹,年近八旬,仍然使用八十四斤重的月牙铲。特别是他二十年后只身连斗天山胖公和江剑臣叔侄二人后,虽败犹荣。因此,八指铁佛的名头,始终在江湖上不衰,想不到让齐六撞上了。

一身袈裟似烈火,魁伟高大如猛狮,八指铁佛此时年纪已经超过八旬,可法元一生嗜武如命,至今没破童身,声威自然不减当年,齐六执晚辈之礼拜见。八指铁佛为人要是真有主心骨,十四年前也不会被北荒一毒和九幽黑姬所利用,这老和尚最大的缺陷就是,从来都好先入为主。所以,尽管齐六见面就执晚辈礼,老和尚还是气冲牛斗道:“齐六,你知罪吗?”这句话要是放在齐六没有拜见师父江剑臣之前,或者肯承认知罪,如今业已返回先天无极派,说什么也不敢自堕师门之威名。

谁也不敢在八指铁佛的喝问之下不吭声,气得法元厉吼一声:“大胆!”六指金环齐六强忍怒气道:“君子不重则不威,方丈早已四大皆空了!”想不到拍马屁拍在马蹄子上,诚心想对付齐六的八指铁佛暴怒道:“齐六小儿,你简直比你师哥李鸣还可恶,胆敢调侃戏耍我?”齐六也火了,脱口就是一句:“晚辈出言不慎,值不得发这么大的火,凭你这副德行,也确实不配作方丈,简直是老而不死……”没等六指金环下面的“是为贼”三字吐出口,法元就蓦地发出两面飞钹。

为防激怒八指铁佛,齐六明明能用剑环磕飞它,还是左闪右避躲开。法元一声冷哼,继而发出五面飞钹。钹名夺魂,其凌厉凶狠可知,何况一发就是五面,不走直线,盘旋飞舞。齐六贴地施展乾坤旋,险险避开。两次出手无功,八指铁佛那张老脸,陡地变成酱紫色,双手齐挥之下,连发飞钹十三面,也是他法元艺成以来发钹最多的一次。恼羞成怒的八指铁佛,明显贯上了内力,划空锐啸,入耳惊心。齐六幸得小师姐吴菊传授过他的移形换位,这套创自先天无极派开山鼻祖常不醒的飘忽步法,轻而易举地帮助齐六度过这次险关。

齐六知道法元,第二次出现江湖之后有句狂话:“问心只须九掌,飞钹不过十三。”如今三次加在一起,已经整整二十面飞钹。当下,牙关一错,躬身进入精舍,想和八指铁佛好好理论一番。一溜寒芒,来自精舍的西间,疾如利矢穿云,暴扎齐六左边的太阳穴。这要换个功力稍弱、临敌经验较差的人,势非立毙当场不可。齐六蓦地一斜身,左手顿时挥出乌芒夺命环,用的是招三环套月。偷袭六指金环的,正是跟齐六有杀兄之仇的乌丽珠,黑煞神的妹妹。

六指金环头一次跟乌丽珠朝相,见她年在三十岁上下,内穿墨绿色劲装,外披墨绿斗篷,身段异常苗条,脸庞瘦削,形容冷酷。出道以来,就跟女人经常打交道的齐六,入目就知道她是一个内心跟形容同样冰冷酷厉的狠毒女人,用的也是极为罕见的瓦面枪。女人用枪的不多,使用乌丽珠这种三棱瓦面枪的更不多,齐六一凛。吃准齐六必会一凛的乌丽珠,一连三枪,扎向齐六丹田、气海、关元三穴。关元乃任脉中的大穴,向上一寸是丹田,丹田上升半寸是气海。

练武的人都知道,丹田乃藏精之室,气海是生精之源,关元又是小肠之屏幕,这三处穴道,要有一处被毁,性命算是交代了。齐六厉喝一声:“最毒妇人心!”左手乌芒夺命环用的全是钩、拿、锁三诀。乌丽珠爹娘去世早,是哥哥黑煞神乌追云把她抚养成人的,乌追云毁在六指金环剑下,乌丽珠痛恨齐六入骨,决心血屠齐六报仇。主意铁定,三棱瓦面枪一吞再吐,颤成金鸡乱点头,上晃面门,下指关元,中间才是她的真正着眼点,招名一枪锁喉断人魂。

精舍里面地方狭窄,占优势的乌丽珠,是一寸长一寸强,身处劣处的齐六,暂时无法发挥自己的一寸短一寸险,注定得吃亏。饶是那样,齐六愣敢不用一剑吟石无求传给他的那套大幻三式。说真的,这可不是六指金环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他是决心留着后手对付八指铁佛的,后来事实证明,还真让六指金环留对了。齐六挥剑舞环格挡三枪,虽然挡得极险,毕竟还是让他格挡开了。

气得乌丽珠几乎把满嘴银牙咬碎了,情况对她这么有利,撇开别的不说,光齐六身在八指铁佛的虎视眈眈下,最少也得分散他一半注意力,自己又是暗地偷袭,硬是没成功。牙关再咬,乌丽珠两手分阴阳,再次一拧三棱瓦面枪,陡然一招虎帐夜点兵,凶残凌厉至极地突然扎向六指金环的当门穴。当门穴又名血穴,乃人身九大死穴之一,别说像乌丽珠这样的女枭,就让这枪在一般江湖人物手中扎出,六指金环也无幸理。拼搏至此,不仅乌丽珠庆幸报销兄仇在望,连八臂苍猿也认为齐六死定了。

只有盘膝端坐蒲团之上的八指铁佛,蓦地张目疾喝:“丽珠速退!”这声喝叱,要是出自别人之口,号称女中枭的乌丽珠,非狠狠扎他三枪不可,如今是从八指铁佛口中叱出,她再不高兴也得后退。直到八指铁佛用极为惊诧的语气问出一句:“齐六,你会颠倒乾坤大九式?”六指金环点了一下头。乌丽珠才知齐六始终都在示弱骄敌,错不是八指铁佛及时喝破,自己竟大意到连六指金环业已练成颠倒乾坤大九式都不知,越想越后怕。

八指铁佛仍然居高临下说:“齐六,看在你曾师事过北荒一毒叶梦枕,老衲不再追究你的不告而入之罪,还是趁早离开此地吧!”齐六不卑不亢道:“那不行!”法元冷笑道:“你别自讨没趣!”齐六道:“前辈何尝不如此!”法元大怒道:“老衲会要你的命!”齐六道:“恐怕不容易!”法元霍地站起道:“实话告诉你,老衲不追究你杀害韩(韩风起)、薛(薛雨茫)二人之罪,已经够便宜你的了,别敬酒不……不容八指铁佛往下再说,齐六插口问道:“大师是否汉人?”法元勃然大怒:“废话!”意思是嫌齐六多此一问。

齐六紧追不舍道:“大师痛心不痛心扬州的十日,和嘉定的三屠?”法元默然。齐六一见事有可为,索性直言不讳,道:“晚辈此来,纯系夺回多尔衮私自逼娶的两位朝鲜公主,还望大师成全,晚辈有礼了!”说完,深打一躬。又贼又滑的乌丽珠冷笑一声:“想不到一世之雄的八指铁佛,竟被六指金环所屈服,江剑臣自更扬眉吐气了,岂如大师…乌丽珠也真够阴的,故意不尽所言。这番话果然勾起八指铁佛的旧恨新仇,脸色一狞厉叱道:“齐六,想让老衲交出她们容易,但你必须胜过老衲那柄月牙方便铲。”

语音略顿,斩钉截铁道:“否则休想!”齐六沉声道:“没有回旋余地了?”法元道:“有!”齐六道:“大师请讲!”法元道:“回去换江三来领人。”一股怒气,几乎撞破当顶,六指金环前欺三步道:“法元,你将重蹈十四年前的覆辙,因为你不该辱及我师父,咱们外边见。”最后那个“见”,尚在精舍之中回荡,六指金环人早到了院内。

直到八指铁佛大踏步来到齐六对面,齐六方才真正看清法元那柄八十四斤重的月牙方便铲,只见它通体全是钢铁所制,铲身最少也有鸭卵粗,长有七尺二寸,铲头特别大,九寸半长的月牙,两头皆有钢环,稍微震动,就哗啦啦地暴响,从声音中可以听出,确为精钢所铸,实属六指金环出道以来所仅见。八指铁佛生性粗暴,至今没改,一抖手中的月牙铲,就想出招。蓦地从院中树上,坠下一团黑影,落地点尘不起,竟是一个身穿浅绿衣裳的少女。别人倒无所谓,八指铁佛老脸一红。这等于当面摘他法元的眼罩子。

请想,一个四十多年前就赫赫有名、扬扬有声的八指铁佛,人家愣能踩鼻子登脸踏在他的脑门上,他法元硬是直到现在没发现。八指铁佛的为人再毛躁,毕竟是享誉数十年的老江湖,来人越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越出落得像朵玉立亭亭的绿牡丹,越美得像瑶池王母座下的小仙女,法元越不敢瞧她。面对美得一点不带烟火气的少女,八指铁佛竟把八十四斤重的月牙铲,移交左手,右手一打问讯道:“动问女施主,到此为何?”绿衣少女自然是江枫的未婚妻子古月蓉,也是此行的主持者。

古月蓉这次眨也没眨她的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一丝不苟地道:“法元大师,小女子在没有说明来意前,想让大师知道我的姓名。”一向粗暴的八指铁佛,这次竟一改往日的积习,连道:“女施主请讲!”一向两眼贼亮,比鬼狐还狡诈三分的乌丽珠,这次竟然看走了眼,怒叱一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泥鳅也想翻狂浪,看枪!”随着“看枪”两字出口,一拧手内那杆三棱瓦面枪,出手仍然是刚才被八指铁佛喝止的那招虎帐夜点兵,暴袭古月蓉的血阻穴。

古月蓉这小妮子也真逗,为了配合乌丽珠那句“泥鳅也想翻狂浪”,滑得真像一条小泥鳅,不仅不闪不躲,反像幽灵一样,一下子附贴在乌丽珠的枪杆上,踏中宫向里欺身直进。吓得乌丽珠,活像青天白日撞见鬼,“嗷”的一声,撒手扔枪侧滚。古月蓉先用脚尖挑起那杆三棱瓦面枪,右手噗的一把操住它,脸都不转地振腕甩了出去,竟然奇准无比地透入乌丽珠的筋缩穴。筋缩穴在人体背后第九根脊椎骨下面,古月蓉硬比用针扎得还要准,手法也用得恰到好处,并且保险不会要了乌丽珠的命。

饶让八指铁佛艺业出众,膂力惊人,也被古月蓉的妙绝手法震住了,破例把月牙铲竖在当场,双手合十道:“请女施主留名!”古月蓉坦诚相告:“我名古月蓉,先父古今同,公爹江剑臣,家师一剑吟!”八指铁佛一连欺近三步,两眼几乎睁出眼眶外道:“令师真是一剑吟?”古月蓉嫣然一笑,俏立原处不去,玉腕轻翻,掣出齐六送给她的那口青霜软剑,出手就是风旋云转、匝地旋风、雾旋幽谷、毒云旋日、怒旋沙卷等五剑,飘忽轻灵,招招精绝。

八指铁佛一句“旋风五斩”没落音,古月蓉剑式一变而为飞芒刺空、弥天血雨、长空唳月、怒斩灵蛟、孽龙吐须、掘地见泉和血屠操刃,更加招招凌厉,式式精绝。八指铁佛接口一句:“屠人七式!”古月蓉正颜厉色道:“法元大师,要不要我连锁喉三刺一并使出?”八指铁佛两只大手连摇道:“女施主,我看不必了,绝对不必了!”古月蓉脸色转和道:“多谢大师相信!”八指铁佛再次合十道:“老衲生平不欠他人恩,唯独亏欠令师尊!”古月蓉“噢”了一声:“真有此事?”

八指铁佛还未开口,被自己的三棱瓦面枪扎中自己筋缩穴的乌丽珠,早脉岔筋缩惨叫了。八指铁佛只得暂时不谈他和一剑吟石无求的渊源,转求古月蓉道:“老衲俗家姓乌,与乌氏兄妹源出一脉,令师刺穴乱脉抽筋手法,凶悍如盗匪,尚且忍受不住,何况女流。”古月蓉异常大方道:“看在大师的面上,月蓉这就替她解开穴道!”说完,走了过去,解开乌丽珠的穴道。八指铁佛是何如人也,立即寒下脸来说:“丽珠,不要陷我于不义!”

乌丽珠乃是八指铁佛的堂孙女,别人的话她不敢不听,却不敢不听自己堂祖的,何况古月蓉的刺穴乱脉抽筋手法,她也确实受不住。喘息片刻,实话实说:“表面上孙女是为报雪哥哥的仇恨,实则是……”事到如今,八指铁佛哪容她再吞吞吐吐,厉叱了一声:“赶快说!”乌丽珠眼圈一红道:“实则……实则……实则孙女爱上了燕悲歌。”确实大吃一惊,古月蓉心想:这可是一则极端惊人的消息!八指铁佛反倒欣然色喜道:“老衲听说燕悲歌,文事武功皆不弱!”齐六在旁插口道:“人品更不错!”

八指铁佛有些奇怪道:“老衲还听说燕悲歌,从来不出燕塞湖,徜徉于湖光山色中,你们既快成夫妻,以他的为人,怎肯让你……”下面的“胡闹”二字,不好出口。乌丽珠低喟一声道:“悲歌是从来不出燕塞湖,也确实徜徉湖光山色中!”古月蓉够多么聪明,她不仅触类即可旁通,并极善于举一反三,立即截断话头询问道:“你是说龙宛君的幕后人物是燕悲歌?”乌丽珠垂下两行清泪道:“事到如今,丽珠我想瞒也瞒不住……”古月蓉再一次截断她的话头道:“我明白了,燕悲歌加入了玄阴教!”

炸开当顶,冒出了丝丝冷气,没有齐六再关心这件事情了,因为他怕燕悲歌是因为自己的小妻子,一怒加入的玄阴教,真要确属如此,那将会置白蔷薇于万劫不复之地,他怎能不怕。幸好乌丽珠下面的话,对白蔷薇非常有利,她说:“悲歌迷上玄阴房中术!”别看八指铁佛是五台圣地的弃徒,三十岁左右就被逐出师门,由于他嗜武如命,至今仍是童身,因此也特别容不得他人犯淫戒。当下脸色一寒道:“丽珠,实话告诉我,燕悲歌来了没有,现在何处?”乌丽珠略现迟疑。

八指铁佛的脸色早寒得足能刮下三层霜:“老衲要你说出真实话!”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乌丽珠确实不敢再瞒自己的堂祖父:“孙女不敢再欺骗,眼下燕悲歌和龙宛君,共同看守着朝鲜两公主!”古月蓉也真能沉住气,硬能把乌丽珠扶回精舍,并亲手倒给她一杯茶水。刚刚受过刺穴乱脉折磨的乌丽珠,口喝得宛如大旱盼甘露。古月蓉微笑劝她慢慢喝,并且亲口告诉她,盼望燕悲歌回头是岸。事关堂孙女的终身,八指铁佛比谁都着急:“月蓉,看起来老衲跟令师的那段渊源,如今不能述说了,我跟丽珠去劝燕悲歌!”

这个莽和尚不光说走就走,并还狠狠瞪了岳继光一眼,意思让他老实点。古月蓉、齐六和胡索,几乎是紧蹑在他们祖孙身后出来的。小冤孽还一声不响地扛起那柄月牙铲。头一个嫌他多事的是齐六,瞪了胡索一眼道:“扛着它赶路多吃力!”胡索嬉皮笑脸道:“还是师叔你疼我!”顺手把八十四斤的月牙铲递过去。齐六刚想不接,古月蓉扭过头来说:“齐师哥,索儿扛它扛对了,请你替他扛一歇。”有了古月蓉这句话,六指金环齐六再不想扛,也得暗吃这个哑巴亏。

前走片刻,古月蓉脚下慢了下来道:“齐师哥,你说燕悲歌会不会听法元的?”不等齐六回答,古月蓉又补了一句:“齐师哥,你不会白扛月牙铲!”时至而今,齐六才有机会说出心里话:“月蓉妹妹,你看燕悲歌的加入玄阴教,是否跟你师嫂白蔷薇有关,这可关系重大呀!”古月蓉避开正面不回答,回答齐六的是:“因此我才蹑迹来查看。”接着告诉齐六说:“齐师哥,小妹擅自作主,让索大哥和巧云姐姐,把长白帮主(指朱凝玉)临时送往巽亲王满达海的老家。”满腹心事的齐六只好点点头。

登上一处山峦,为时已近三更。古月蓉悄声告诉二人:“估计前面就是!”话落,人已腾空蹿起,在明月如洗的光影浮动中,宛如紫燕凌空,两三次起落之后,陡化饿鹰敛翼,直向西面山洼之中投去。齐六光知古月蓉的轻巧不弱,怎么也没料到会高明到如此地步,一丝好胜之心,油然而生,尽管肩扛月牙铲,也只三个起落,就射向西面山洼内,但他却把小冤孽给忘怀了。落地一瞧,古月蓉已杳无踪迹,对这位弟媳的绝顶轻功,齐六由衷地叹服。举目一扫,只见这里山峦环抱,为数不多的几十棵参天白杨,落叶覆满地面。

六指金环连连飘落数处,始终没见古月蓉的身影,心中焦急起来。登上另一片山峦,寒风更冽,夜色更浓,空山寂寂,四无人声。齐六借着星光月辉,蓦地看出丛林深处,好像隐有几间石室。幸好此时,一轮明月高悬,山间好像遍撒了一层银花,加上齐六目力特佳,一眼足能看清端的好个所在。此处不仅地点幽静,所有古树,全都高达数丈,山腰一道瀑布,飞流直下,在树林的左侧,汇成为一条清溪,树后山崖之上,枯藤披拂,绿苔满布,树林深处,筑有一片石屋,恍如仙佛所居的洞天圣地。

齐六暗忖:自己虽然后来,尚且发现这处形如秘舵的巢穴,难道率先探道查看,比鬼狐还机灵三分的古月蓉,她会找不到这个地方!想到这里,齐六尽量隐起身形,悄悄地向那片石屋附近掩去。这片石屋座落在树林的幽深处,错不是六指金环这种江湖经验丰富,目光特别锐利的一流人物,确实很难发现它,齐六越发小心了。齐六一直贴到石屋的右侧。忽见沿着另外一条山道,并肩互偎地蹿来一对男女,男的有些面熟。齐六注目再看,男的赫然是已故虎头追魂燕凌霄的独子燕悲歌。

女的齐六虽然不认识,但却不难从她面貌特别酷似胡玉春这点来推断,她百分之百是青藏胡家的二小姐,排行名叫胡玉花。果然没出六指金环之所料,表面斯文儒雅的燕悲歌,腻声说道:“玉花妹妹随我来!”一把扯住了胡玉花,居然不是回石屋,反把胡玉花拉到一棵大树下,互相搂抱亲吻了起来。齐六一不敢打草惊蛇,坏了古月蓉的大事,二是想听他们会说啥。搂抱亲吻掏摸了一阵子,燕悲歌才意犹未尽地松开胡玉花笑道:“玉花,不知你三妹是否肯听你们大姐的,我可急于巴结司徒秀。”

胡玉花嘟起小嘴埋怨道:“你这个黑了良心的,简直拿我们姊妹三个当粉头,今天赠给张三,明天送交李四,你还得事前先拔头筹。”.燕悲歌笑得极为阴毒说:“反正你们姊妹三个谁也离不开大男人!”胡玉花狠狠扭了对方两把,佯怒道:“错不是需要你帮助我们夺回那块金笛令,我和大姐说什么也不肯那么贱,你可不能没良心。”齐六越听越为师姐胡玉月的处境担心,而他又脱不开身子去帮她。女人毕竟是女人,尽管她是淫邪不堪的浪女人,也有她真心喜爱的。看样子,胡二小姐确实真心实意迷恋燕悲歌,她像蛇一样地缠住他。

燕悲歌反倒淫邪地一笑,排开她:“发贱也得看地方,这里是谁的地盘,你可比我更清楚,眼下我再想压你,你敢脱掉裤子脸朝上?”人错不是亲耳所闻亲眼见,齐六绝对不相信燕悲歌会说这种下流话。被燕悲歌挑逗得欲火如焚的胡二小姐,不服气地跺脚说:“我就不相信江湖人能一个地方一个价!更不相信你这么顾忌单缠鬼和鬼不缠。”听到此处,六指金环才彻底弄清,这片秘密舵子窑是桂卜南的。

胡二小姐好像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用香肩顶了顶燕悲歌问道:“燕大哥,告诉我,你为什么塌下架子投靠司徒秀,为什么嘛!”六指金环潜心倾听着。无可奈何低叹一声道:“我燕悲歌的的仇人是六指金环和白蔷薇,先天无极派又不会帮助我,想报仇我只有投靠巴结司徒秀。”胡二小姐无意问出一句:“燕大哥,你吃准司徒秀能收拾掉齐六?”齐六更加注意倾听了。

燕悲歌坦诚告诉胡玉花:“玉花,没人比我更清楚司徒秀,他确实强过他的亲娘和老子。司徒秀不光早随其父学会了失传已久的达摩一百单八剑,包括其中的连环八式,镇喉夺命三绝,并跟三祖父学习了碧波七剑,柳絮随风九式,这些都不说…回过一口气道:“最恶毒的,是他不光囊括了二祖父的鬼手十八刀和恶鬼大九式,还兼习了阴阴两极葛伴月的玄阴绝户指。”齐六越发心惊了。


第十一回、力摧三窟,溅血荒山心难见;兵分两路,惊魂陋巷话难听

古月蓉是紧紧蹑迹在八指铁佛和乌丽珠身后,贴近这座秘舵的。直等八指铁佛跟乌丽珠的身影消失在大门之内后,古月蓉柳腰轻折,身化彩云飞卷,从左侧蹿进这片石屋的院墙内,屏息换位。换位之处,正好是一丛齐腰深的荒草,古月蓉藉它一直欺近五间厢房的墙角下,然后贴地轻轻一溜翻滚,藏进窗下的长青藤内。开始,古月蓉真没料到,素性贪婪自私、一贯心黑心狠,而又恶名昭著的鬼不缠和单缠鬼夫妻,竟会藏身匿迹在这荒无人烟处。为今之计,只好先看八指铁佛的,看桂卜南买不买法元的帐。

因此,古月蓉才决定不发动,尽管她断定快刀哑阎罗和江枫必来。古月蓉凭借那丛茂密的长青藤,遮住自己娇躯,闪开秀目偷看。只见这座五开间的庞大石屋,除去东西各有一间外,中间一点未曾隔开,清一色用碗口粗的木柱支顶着,从外面看,虽然一点也不起眼,屋内陈设却异常讲究,桌、椅、几、凳,无一不是上等紫檀精制而成,就连洗嗽用具和茶具,也无一不是上等精品。在中间一张八仙桌的旁边,分别坐着八指铁佛、乌丽珠和桂卜南夫妇。

八指铁佛人虽凶狠粗暴,尚能一言九鼎不失信,开口的第一句,就是:“桂卜南,看在你跟老衲颇有渊源上,别的什么话也不必说,只要你交出两个朝鲜小妞,老衲立马走人!”公主变成小妞,真有他的。桂卜南皮笑肉不笑地耍赖道:“大师说的什么话,卜南一句也不懂!”八指铁佛怒道:“桂卜南,你小子的能耐见长了,竟敢跟我泡蘑菇。”鬼不缠叫苦连天道:“吓死我也不敢跟大师泡蘑菇,不知不招罪嘛!”八指铁佛瞥了乌丽珠一眼,意思是让她证实龙宛君等人在此处。

想不到从单蟾桂眼神中得知此处来了大靠山,乌丽珠翻脸变卦道:“你老人家弄错了,龙宛君等人根本没到此地来,逼也没用!”可笑八指铁佛自己向来不耍奸诈,也认定别人不会耍弄奸诈,愣是半天方才回过味儿,大叫道:“好哇丽珠,连你也在糊弄我!”乌丽珠一下子闪入单缠鬼的身后说:“是你老人家逼孙女不得不如此!”八指铁佛先是一怔,然后变颜变色道:“你们……你们真敢糊弄我!”话没落音,左首暗间房门一启,走出一男一女二人,男的是个二十多岁的蓝衫秀士,身材修长,俊美儒雅,满面挂着微笑。

女的是一个三旬上下,姿色非常迷人,形客特别妖艳的少妇。虽在灯影下,仍能看清她眉弯眼秀,玉面含春,肩后发丝如墨,额前刘海飘拂,妖艳迷人的妙目中,隐隐含有轻佻淫浪的色彩。此时,正斜斜依在蓝衫秀士的肩头上,撇着猩红的嘴唇,盯着法元。酒、色、财、气四戒,唯独不犯色戒的八指铁佛,生平最见不得这个,张目竖眉骂出一句:“好一对不要脸的狗男女!”俊美儒雅的蓝衫秀士,说话一点也不儒雅道:“眼馋你赶快还俗去!”

八指铁佛寿高八旬开外,从来没人胆敢这般辱骂他,怒极反笑,原本铁板一块的黑脸,扭曲成为怪形,使他的阴笑更显得狰狞可怕,也开始挪步向前:“你小子这是在找死!”法元一气,连阿弥陀佛都忘了。蓝衫秀士笑得比法元更阴道:“十年风水轮流转,法元,你老了!”蓝衣秀士一口就能叫出八指铁佛的法号,顿使八指铁佛兴起对方知己而自己不知彼之叹,箭在弦上,非发不可,双掌陡翻,上震面门,下拍小腹,势道相当惊人,似乎要立毙对方。

蓝衣秀士仗着自己轻功超群,拧身侧移,闪开正面说:“八指铁佛,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再不知趣,提防我会让你下不了台!”话落,一柄寒光霍霍的青钢剑,早伸到八指铁佛法元的面前。八指铁佛本能地向后挫,更加怒发如雷道:“我看你真是找死来了!”蓝衫秀士噗哧一笑道:“法元,你错了,我也是来杀人的!”八指铁佛大怒道:“蓝衣小子,在老衲面前,你配提杀人二字?”蓝衣秀士笑道:“明明利剑都已出鞘了,你还提什么配与不配!”八指铁佛自知斗嘴不行,干脆脚踩子午桩步罡踏斗,志在一拼。

人家蓝衣秀士脚下竟然是松松散散的寒鸭步,看似无奇,内藏杀机。此时,窗外秋风狂吟,落叶飞旋。屋内,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玄阴教徒,哪有正人君子!蓝衣秀士利剑在手,刷刷刷,一连爆出三朵剑花,赫然是岳麓剑派的梅开三朵,既凌厉又辛辣。八指铁佛看出他的家数,丝毫没敢托大,回敬他以子午问心掌。剑光掌影,绞在一起,难解难分。高手相搏,最忌毛躁。一向很能掌握分寸的八指铁佛,今晚竟犯了武林名家的大忌。

事实也怪不得八指铁佛毛躁,一个岳麓剑派姓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不仅敢对他这个庞然大物动剑,竟然还敢对他口出不逊。正因为如此,毛躁自然气浮,气浮引发神躁,早被对方抢了先机。越如此,蓝衣秀士的剑招越发挥舞得淋漓尽致,八指铁佛越发恼火。气得八指铁佛狂吼一声,将身逼近,拢指成抓,扣向对方的琵琶骨。琵琶骨乃人体之中的关键,也最易抓碎,琵琶一断,武功立废。屋内空隙再不算小,架不住二人几经周旋,一退再退的蓝衣秀士,早被八指铁佛挤退到了墙边,确实已无倒纵余地,分明受创在即。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诚心暗算八指铁佛、面又心辣手狠的蓝衫秀士,拼将自己的左肩卖给八指铁佛,右肩一塌,暴刺法元气海穴。拼斗至此,双方不光招数已经使老,脚下的步眼,也势难再变。时至而今,八指铁佛方才蓦地明白过来,自己上了蓝衣秀士的恶当。从表面上看,二人是拼成了两败俱伤,实则八指铁佛的处境极惨。因为,蓝衣秀士的琵琶骨可能断折,也可能残伤一臂,可那是左臂;八指铁佛法元就惨了,气海中剑,轻则废去功力,重则毙命剑下。在此一刹,八指铁佛怒眦欲裂,冷汗直流,除咬牙认命外,别无他策。

蓝衣秀士面含阴笑,剑将及体,成名露脸的快意,也从内心泛起……哪料到人算不如天算,先是喀嚓一声暴响,散碎木屑纷飞,西间的窗户颓塌了。随着窗户的倒塌声,一柄长够七尺,重足八十四斤的月牙铲,呼地一声从窗户外飞入,并还奇准无比地撞在蓝衣秀士的剑身上。出乎意外的一铲解除危机,八指铁佛脱口一声:“阿弥陀佛!”伸手操住月牙铲。蓝衣秀士再气得想跳脚驾大街,也无法去找抛掷铁铲那人的悔气。抛掷月牙铁铲的那人当然是齐六,指名点醒道:“蓝衣秀士是西门贝!”

一铲在手的八指铁佛,顿和赤手空拳的时候大大不同了。法元桀桀一笑,声如午夜枭鸣,脸色一狞道:“狼狈为奸,积恶如山,东狼既已先死,西狈理应归天。西门贝;佛爷在外边等着你!”说完,大踏步来到院内。为使古月蓉的身影能继续隐藏,六指金环索性公开亮相现身。八指铁佛瞥了齐六一眼,算是向六指金环致谢他的临危援手。然后指名道姓地叫阵:“西门贝小儿,快出来,好让佛爷超度你!”五开间的上房内,寂然无声。齐六脱口一声:“不好!”人已弹身入内,西门贝等人早无踪迹了。

六指金环穿窗急追,落地瞥见一个长发飘散的黑衣女人踉跄前奔。凭齐六的目力,一眼就能认出,她是黑煞神的嫡亲胞妹乌丽珠。此时的乌丽珠,乍一看,宛像一抹黑云,左闪右避,飞掠狂奔。落在齐六的眼中,登时瞧出她是左摇右摆,东歪西斜,挣扎逃命。齐六的脑际马上浮出几个问号:是谁伤的乌丽珠?乌丽珠现在奔向何处?转首回望,没见八指铁佛追来,齐六知道法元拼死也得追上西门贝。唯一不明白的,就是不知道古月蓉去了哪里,是她主持这里的一切呀。齐六心虽在想,脚下丝毫没停,前面突然出现一片庞大墓地。

墓地中杂草丛生,阴气袭人。四株钻天杨树,拔地而起,高出其他树木一大截,俨然鹤立鸡群。杨树早已枝枯叶落,上面的鸦巢,原形毕露,乌鸦夜啼,入耳森然。论轻功,齐六自然高出乌丽珠,此时二人的间距,最多十几丈。为防追断线索,六指金环刚想施展燕子三抄水,擒获乌丽珠。蓦地右臂一紧,竟被一人抓住了。不等齐六转过脸去,早有一股幽香,飘入六指金环齐六的鼻孔。继之而来的,是古月蓉的轻柔低语声:“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齐六心中暗暗好笑:你古月蓉既是我齐六的兄弟媳妇,又是我齐六的小姨子,不管论的哪方面,你也不能贴近身旁抓扯我呀!古月蓉可不管这一套,反将樱口凑近齐六的耳旁说:“如果我没有猜错,龙宛君和两位朝鲜公主,可能完全窝在这座墓地里。”听得齐六暗竖大拇指。果然没出古月蓉之所料,对六指金环怀有刻骨仇恨的龙宛君,伴随一个年约二十四五,外表拖沓懒散,实则老气横秋的灰衣人。毒蛇不咬人时,跟普通蛇类混杂在一起几乎分不出,甚至很相似。灰衣人正是如此。

他本来生得很英俊,人也不懒散,否则哪会引动新近守寡的龙宛君。他的脸庞异常清秀,但却棱角分明,是以证明他绝对不少阳刚气。唯一的缺陷,是他的那双眼睛。因为它跟他的实际年龄不相称。按他这种年龄的人,理应光芒四射,对事物该有兴趣和好奇。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喜也形诸于色,愤怒、忧虑也形诸于色。灰衣人的眼光却很深沉——说它深沉,并不是说它混浊和不清澈。灰衣人的眼光像湖火,秋天的湖水是明澈的,可也因为水深而看不见底。

正因为如此,再加上他本人姓辛,别人也就把他喊成心难见(辛南剑)。按说乌丽珠够得上称女中枭雄,看样子她像怕死了这个心难见。辛南剑更托大地冷哼一声:“乌丽珠,你也知道丑媳妇早晚难免见公婆!”话完,转身,抬步,迈进,好像吃定乌丽珠不敢不跟他走似的。齐六的目光锐利,加上相距不远,明显看出乌丽珠双手分别握有六根闪射蓝芒的追魂钉,振臂齐挥,电闪般射出,猝袭灰衣人。这下子,连齐六也认为灰衣人完了。因为距离太近,乌丽珠又是从背后暗袭,何况事前又没有警兆。尽管这样,乌丽珠还是没得手。

灰衣人好像脑后长有眼睛,时间拿捏得更惊人,抢在暗器及体之前,蓦地将身躯左旋,既闪避十二根淬毒追魂钉,还踢中乌丽珠的左胯,一下子形成,遭受暗算的人微立,暗算人的爬在地上。危机之中,无暇多想,乌丽珠一式鱼翻寒塘,向右侧滚了出去。饶是她躲得快,也让龙宛君立掌如刀,插入小腹,追去乌丽珠一命。乌丽珠再死不足惜,可龙宛君也太心黑手狠了,悍然施展掏心手。齐六厉喝:“留你龙宛君不得!”话刚出口,人还没有扑上去。蓦地一条庞大身影,飞扑而至,八十四斤重的月牙铲,早到龙宛君的头顶。

不需笔者饶舌,读者诸君也定会知道是八指铁佛法元赶来了。此时的八指铁佛,几乎连眼珠子都气紫了,乌丽珠的所作所为再离谱,也是法元的堂孙女,又怎忍心看她惨遭掏心而死亡。当下,连“看铲”两字都没吐,早挥动手中的月牙铲,砸向龙宛君。别说龙宛君,就让她的老子江淮钓客龙腾蛟没死,碰上八指铁佛的月牙铲,也不敢贸然去接,龙宛君吓得贴地翻滚,暂保性命。反之倒是被人喊成谐音心难见的辛南剑,硬敢用他手中所握的五尺青竹,贴着八指铁佛的月牙铲杆,缠向法元那紧握铲杆的右腕。

此招看似冒险,竟出人意外地把八指铁佛的凌厉攻势化解了。实则辛南剑这招,正是孙子兵法上所说的“善攻者,攻敌之所必救”。八指铁佛是何等人物,他在自己这柄月牙铲上,足足浸有五十年的纯功夫,招式诡异,变化多端,加上铲沉力大,足可力敌万人。如今,他在一招落空微退之同时,陡将后把前移,压下铲头,现出铲尾,乌光一闪,翻戳龙宛君的右软肋,变招之快,出招之猛,确为江湖之上所罕见,看样子他真恨死了龙宛君。

饶让龙宛君的武功,先得家传,后受燕山八魔指点,复受燕悲歌亲自锤炼,也只来得及避开要害,终被月牙铲尾扫裂了右胯。父死、子亡、公爹瘫痪的龙宛君,也真有股子拼命劲,强忍右胯上的刺骨剧疼,就势化为燕青十八翻,蓦地撇出一十五颗三才珠,恶狗偷咬人似的,暗暗袭向峙立一旁的六指金环。龙宛君撒出的三才珠,乃是她专为报雪杀家仇恨秘制的,跟一般的三才珠不同,它内藏三根芒刺,嵌进人体,方才一弹而开,别看她没在三才珠上淬毒,其阴狠毒辣之处则过之。

势逼处此,齐六只好在乾坤旋中加上追风闪电十八踢,给了龙宛君一脚。智者千虑,难免一失,也怪六指金环过于大意,一脚踢出,没再查看。事实也从来没有人能在齐六的脚下保全过性命,因为六指金环擅长的碎骨肘、断筋手和追风闪电十八踢,皆边塞异叟沙里金的秘传绝技,连北荒一毒叶梦枕都没有学成。看起来辛南剑对龙宛君动了真感情,厉吼一声:“齐六你该死!”两只穿着家常便履的脚下,宛如安上了滑轮,肩未见晃,腰没见拧,硬跟滑冰似地,一下子欺到六指金环右侧。

诚心索取心难见的性命,替堂孙女乌丽珠报仇的八指铁佛,哪肯甘心让他死在齐六的乌芒夺命环下,人还没扑到,月牙铲早到了。辛南剑再恨不得立屠齐六于青竹杖下,替心爱的妍妇报血仇,也不肯搭上自己一条命,但他也极恨八指铁佛插进一杠子,坏了他的大事,错牙如磨之下,塌下身形,贴地扫向法元。连连失手之下,八指铁佛怪眼圆睁,右脚往外一滑,身躯蓦地一旋,化为一招狂风扫败叶,以毒攻毒地卷向贴地滚来的心难见。心难见再黑再狠,也犯不上跟八指铁佛同归于尽,慌忙向左侧滚去。

八指铁佛纵横江湖数十年,除三十年前在天山大公郑公道手下吃瘪一次外,称得上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如今竟收拾不了一个刚刚踏上江湖跳板的辛南剑,几乎气成了疯魔。因此,在又一铲扫空之下,一咬牙,身躯塌得更矮,铲招出得更疾,紧接着又是一式盘旋扫打,奔向心难见的双膝,势如奔雷。心机阴沉、向不服人的辛南剑,大惊失色了,因为他凛惊八指铁佛的这种招式,异常凶狠厉害,它可以连环运用,绵绵不绝,在方圆三五丈之内,绝不易逃出法元的月牙铁铲下。

常言道:人急能拼命,狗急会跳墙。心难见虽不想拼命,却让他狗急跳墙地琢磨出一个阴损缺德招数,仗着自己手脚灵活,轻功超绝,一任八指铁佛连环盘旋扫打,净用软、绵、小、巧、快的功夫,轻如飘絮,快逾猿猴,在场子中东闪西避,八方游走了起来。齐六深知,经此一来,更促使八指铁佛,势非咬紧牙关,跟他拼命不可。事实证明六指金环猜对了,不过八指铁佛在他这柄月牙铁铲上,也真有独到的功夫,舞动起来的威力,也实在大得惊人赫人。

只见他施展劈、碰、盖、挑、点、打、耘、划八字诀,迅如闪电,快如旋风,把苦练数十年的天罡地煞一百单八铲,尽兴挥出。以八指铁佛为主的这一番舍死忘生拼斗,看得六指金环和古月蓉暗暗称赞,扫砸得心难见骇目惊魂,也促使他不得不暗起歹心。做梦也想不到,在心难见正打算暗算无常死不知的一刹前,峙立一旁的六指金环,早就金风未动蝉先觉了,气得齐六厉喝一声:“明为江湖豪强,暗实卑鄙无耻,齐六绝对容不得你心难见!”

话未落音,人早插在打斗双方的中间,乌芒夺命环用上四两拨千斤巧劲,格开八指铁佛的月牙铲,右手之中的龙舌剑,早寒芒森森,砭人肌骨,递向心难见的紫宫穴。生性耿直的八指铁佛,虽气得连声大骂齐六,但又不能两打一。古月蓉乘机现身把他扯下来,还没忘冲齐六点了一声:“稳着点!”齐六的龙舌剑跟辛南剑的青竹杖互相一震之下,二人各自退三步。

原先始终想捉活口,也不得不捉活口的六指金环,如今为了八指铁佛,不得不泛起杀机了,引吭一声怒啸,身化鱼翻狂浪,左撒一溜墨芒,是乌芒夺命环化的弓蛇影,右挥一片剑幕,是龙舌剑幻成的日月倒悬,诚心不想让心难见再接第二招。眼光比谁都锐利,判断比谁都准确的古月蓉,实在不能不管了。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尽管心难见习武有大成,功力再不低,也万难在神剑醉仙翁马慕起创研的颠倒乾坤大九式,和一剑吟精心琢磨的大幻三式下,全身而退,可活口她又不能不捉。

基于此因,古月蓉不得不冒险施展血屠十五剑中的弥天血雨。就让古月蓉能把大天说下来,她也还是个年纪未满十六的小女孩,一剑吟穷毕生之力创研的血屠十五剑法再厉害,在古月蓉手中施展,最多只能阻得齐六剑环一滞,顶多这样。饶是如此,也保住了心难见的一条性命,尽管他受得伤残不轻。辛南剑心虽难见,毕竟有些骨气,阴沉着脸色向古月蓉拱手道:“辛某的这条蚁命,虽是古姑娘给续的,但我只能说我该说的!”

古月蓉肃声正色道:“辛壮士,先说你的幸得不死,乃是齐师哥在环下超生,倘若齐师哥真想杀你,古月蓉确实难以为力!”略微一顿接口道:“不瞒阁下,我是江枫的妻子,请不要以姑娘相呼。”真是人的名,树的影,辛南剑连忙躬身改口,喊了一声:“江少夫人。”古月蓉最后说:“有关龙宛君、燕悲歌投靠玄阴教的那点秘密,古月蓉还不至于求诸于阁下,更不会挟恩逼供,这点请放心!”辛南剑瞥了齐六一眼道:“姓齐的,知道咱们之间的仇恨吗?”齐六先是一怔,然后蓦地忆起辛不贪和含羞草那档子事情来。

辛南剑冷冰冰地道:“看样子,你齐六还没忘记我大哥和大嫂?”齐六比对方的话音更冷道:“辛南剑,你承不承认自己是个江湖人?”辛南剑点头承认。六指金环语音转厉道:“江湖人最忌的是心怀叵测,背叛帮派!”辛南剑知道齐六指的是什么。齐六紧追不舍道:“可你刚才提到的含羞草,不仅叛帮,而且篡帮!”辛南剑理不直气不壮地驳出一句:“反正他们是我大哥和大嫂!”齐六诚心折辱心难见,故意问了一句:“你说含羞草是你大嫂?”辛南剑点头称是。齐六单刀直入道:“令兄有几个名字?”

辛南剑道:“一个。”齐六道:“照你这么一说,你大哥该号称一杵震八荒的朱佩呢?还是应该叫摄政睿亲王爷多尔衮?甚至还有我不想提出的名字。”辛南剑脸色一红道:“你胡扯。”齐六纵声长笑:“举凡辽东全境,谁不知道含羞草是朱佩的妻子!”事实如此,辛南剑只好默然。齐六语利如刀:“辛南剑,齐六不光知道含羞草确实嫁过你大哥,还替你大哥生儿养过女,可她生性淫浪,污秽不堪,先是下堂改嫁一杵震八荒,暗地又私通摄政睿亲王爷多尔衮,至于其他的头面首,更是多得不可胜数,亏你有脸说她是你的大嫂!”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别揭短。齐六这番话确把辛南剑骂火了。辛南剑怒极而笑。齐六知道对方的这种笑,是一种人类最恶毒的笑,更知道他不会甘心。与此同时,冷眼旁观的古月蓉,早仔细观察过心难见的那双手,也早就发现心难见的手背上青筋暴露,并且还有一层黑气。一剑吟后无求曾经一再告诫徒儿古月蓉说,人的面目表情能假装,手脚不能,何况一般人绝对想不到自己的手,会泄露出自己秘密。

说起来,也是活该心难见的这盘包子露出馅。因为他本人练的是极为恶毒的三阴绝户掌,运功的过程,也跟一般江湖同道不一样。辛南剑的运功方式是,先将内息调入长强穴,然后循腰愈、阳关、命门、悬枢等穴一路延脊椎上升,走的都是督任各大要穴,然后自脊中、中枢、、筋缩、至阳、灵台、神道、身桂、陶道、大椎、哑门、风府、脑户、强间、后顶,而至他顶门上的百会穴。本来以辛南剑的心机深沉和阴狠,此次偷袭齐六应该有希望,却被自己的双手泄了机密,六指金环自也会从古月蓉的表情上察觉。

其结果是,心难见强忍伤疼,提聚全身功力,陡施三阴绝户毒掌。早从古月蓉那里察觉有异,加强戒备的六指金环,分别用剑环毁了辛南剑的两只手(实则齐六是先用乌芒夺命环砸折心难见的右手,复用龙舌剑,穿过对方左手掌心的劳宫穴)。八指铁佛蓦地扬起他的那柄八十四斤重的月牙铲,砸向辛南剑的当顶。又一次被古月蓉好说歹劝阻止了。时时刻刻都在暗打算盘的心难见,情知自己活在对方想留活口上,否则,再多上十八个辛南剑,也早让六指金环料理了。

何况他辛南剑的右手虽残,左手仅被刺穿劳宫穴,破了三阴绝户掌,本身功力尚能保存过半,倘若再不识相,岂不是自己找死。因而一声不响地率先引路了。翻过两道土丘,登上一处小山岗,半山腰有一座似庙非庙的小院落。齐六知道这里才是囚禁两位朝鲜公主的私窑,总算几经周折找到了。庙宇早就破败了,连瓦檐上都长满了杂草,杂草经霜,变成了白色。庙院中有四棵臭椿,每株都有成抱粗,如今成了乌鸦的天堂。

让齐六、古月蓉等人瞧着怪异的是,四棵臭椿恰巧排成一个正方形,而且树干都朝中间倾斜,枝枝杈权绞缠交叉在一起,加上院落又不大,极像一间鬼气森森而又吓人的大牢房。事情明摆着,想进那座虽然破败,但未倒塌的大殿,就得穿过宛如鬼屋的树丛。古月蓉虽然不吃这个,但她却故意扭头去问辛南剑:“喂!辛南剑,进入大殿之前,必须穿过这片臭椿树丛吗?”问完,等待对方答复。辛南剑道:“是这样。”一顿又说:“呱呱呱的鸦噪,不光令人毛骨悚然,也太不吉利。”古月蓉也回了他一句:“是这样!”

胸无城府的八指铁佛,怒哼一声:“大江大河见多了,咱不怕这个!”辛南剑故意激之:“如此大师请先进!”明知古月蓉留给自己骂,齐六哈哈大笑道:“只有笨蛋、冤种、血龟孙才从此处过,我老人家不糊涂,决定打从房子后面进!”八指铁佛瓮声瓮气说了一句:“不嫌费事走你的,老衲我动真格的!”话出,霍地扬起八十四斤重的月牙铲,朝左侧那棵臭椿树身砸去。齐六要的就是这种前后夹击的局面,拧身一纵,蹿向东面庙墙。这下子可热闹了。

在八指铁佛抡起月牙铁铲逐棵劈砸院中的臭椿树同时,首先惊动得乌鸦满天飞。紧接着,大殿檐下的蝙蝠,上下翻飞像黑云,也像无头的苍蝇。古月蓉没有料错,龙宛君窝藏朝鲜两位公主的地方够阴毒,但她也只能迎着凶险上,猛塌娇躯飞纵前,一个拐肘,先撞点辛南剑的期门穴,然后一阵风似地钻进形如鬼屋的树丛。幸亏她早有防备,钻入就贴着地面滚进,否则,准让迎面飞来一阵连珠弩射成筛子眼。

深夜寒冷,钩月隐去。黑暗给目力极佳的古月蓉以助力,只要她在树丛内不动,就不愁对方看见她,而她却能瞧见一个个在悄悄移动的黑影,数数整整八个。古月蓉是一剑吟一手调教成材的,因此她始终不敢多杀人,也不屑多杀人。古人有句词,是树欲静而风不息。江湖上有句话是,你不杀他他宰你。八个黑影八口鬼头刀,在齐崭崭地一声暴喊:“杀!”疯狂袭向古月蓉。古月蓉只得身化玉兔翻滚,挥出一溜剑芒,立刻就有两人倒地。

相继扑入的八指铁佛可不像古月蓉,一式龙掀巨浪,捣断了左侧一人的五根肋骨,碎骨刺入内脏,眼见那小子栽倒地上就没动。接着铁腕一翻,九寸多长的月牙铲头,实实拍在右侧那人的脑门上。为了不让古月蓉多杀人,八指铁佛阴阳把一合,招化怒龙翻江,一铲分砸两个挥舞鬼头刀的人,直到二人委顿在地上,都没出声,原因是二人的脖子都被砸断了。剩下的二人都够种,明知难逃性命,干脆豁了出去,分从左右攻向八指铁佛,一个刀扎法元的软肋,一个劈向他的脑后玉枕。

正在杀得性起的八指铁佛,长笑如雷,身化鲤鱼脱钩,用月牙铲的尖子挑开一人的小腹,再化乌龙戏水,扫断另一个人的后脊骨。饶让老少二人狂挥猛打,踏中宫直入,还是让六指金环先得了手。原因是,十名守护者,只留下二人,正好撞在齐六一剑一环的锋刃上。所幸两位朝鲜公主,早让无肠龙女疏通好了,加上时刻魂系故国,又知来人全把她们看成奇货可居,谁也不会难为她们二人。这倒让六指金环省却不少麻烦。

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古月蓉当仁不让地决定八指铁佛陪同自己护送两位公主回京城,指名让六指金环前去接应江枫。齐六伙同八指铁佛收拾好车辆,古月蓉沾光同为女儿身,自会和两位朝鲜公主坐在车内,反让出家人八指铁佛跨辕抱鞭当了马夫。天色接近微明,夜色尚未褪净。西方天幕上,斜挂一个清冷的月牙。目送两马、一车、四人踏入一条山间小路,齐六方才岔入东去的大道。

两位朝鲜公主掳到了,有古月蓉和八指铁佛二人护送,一定无闪失,六指金环也即将获得师父江剑臣的饶恕,按说他该吁出一口大气,心神安定了。可六指金环齐六硬是安不下心来。原因是他怕小师弟江枫狭道相逢飞天玉鼠司徒秀,遭到什么不测。心急自然赶路快,齐六中午就赶到三槐集,脚程的确够快的。三槐集虽非大镇,却是京城通往盛京的必经之道,由于过往人多,小镇自然日趋繁华,客店、酒馆、妓院,所有商号应有尽有。当然,也不乏那些推车的,挑担的,沿街乞讨要饭的,和涂脂抹粉的烟花女人。

齐六走到一个小巷子尽头,刚想拐弯,被个形象猥琐的人挡住了。乍看那人,头顶一个破旧的黑色毡帽,两个硕大的兔毛耳套,几乎遮去大半张脸,身穿沾满油腻的青布大袄,脚登一双福字布履。齐六眼尖,一眼看出那人是号称十治九不活的当代名医化南庭,心中一怔。被人喊为话难听的化南庭,早低声吟出:“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相逢不识君!”话落,岔入一条小巷。齐六刚想追去,又有一只瘦骨嶙峋的大手,冷古丁地伸在齐六身前。


第十二回、以德报怨,天蜈地蝎双启衅;以怨报德,丹桂一枝独寻仇

伸手拦住六指金环的是洪赤练,示意齐六跟他一起退到西侧树丛内。其实,不需洪赤练示意,凭六指金环的嗅觉,也觉察出有人来了。二人刚隐起身形,前方早响起了清脆的马蹄声,而且不止一匹。齐六用左肘拐了一下洪赤练,意思是问他是否清楚来骑是谁?洪赤练不仅暂不答复,反而把自己的嘴角向树丛外面努了努。齐六清楚,能让生性莽烈,经常把生命当赌注的洪赤练如此,证明来者不凡。蹄声越来越近,终于驰至林外。眼力比洪赤练还要锐利的六指金环,早透过茂密的树杈,瞧清来人是两个女子。

骑在桃花马上,抖缰前行的那个女子,一身墨绿色的劲装,裹着她的丰满躯体,耸胸挺乳,腰细如蜂,臀部肥圆,五官匀称,只可惜一双妙目,媚中带煞,显系不是个温顺女人。经常在女人丛中打滚的齐六,早看出绿衣女子开过脸也嫁过人。胭脂马驮的是个双十年华的大姑娘,虽同样身穿绿劲装,却比桃花马上那位美多了,尽管她脂粉未施,但却有一股撩人的风韵。齐六正想压低声音询问洪赤练,开过脸的女人荡然浪笑道:“大妹,嫂子我得把话说在前头,天蜈、地蝎可不是召之即来的下三滥,再说咱们这是求人家!”

脂粉未施的少女深浅难测地一笑道:“那咱们也不能太丢身分!”开过脸的女人笑得更浪道:“男欢女爱,天经地义,丢什么身分!”脂粉未施的少女脸色一板,那双原本水汪汪的大眼睛转厉了。开过脸的女人连忙堆出脸笑:“大妹子,先别生气,咱们还按来时说的办!”脂粉未施的少女瞪了对方一眼道:“你当我不知道你葫芦里面装的啥?”开过脸的女人正色道:“大妹,你可不能胡猜疑,主意也是你拿的。”脂粉未施少女叹气道:“主意是我拿的,那不错,可我没让你……”说到此处,不好意思往下说。

开过脸的女人好像逮住理儿了,脸色也绷得一点笑意都没有,道:“你当天蜈、地蝎这么听吆喝,人家要不是瞧上你这位大美人……”脂粉未施的少女脸色羞成大红布,蓦地从马上跳下道:“那不行!”开过脸的女人说:“你想变卦?”脂粉未施的少女顿足道:“嫂子,为了扫雪三个哥哥的血海深仇,我金彩衣是说过什么都肯豁出去,也确实打算豁出去,但不能把自己的身子贴出去,特别是贴给天蜈、地蝎!”开过脸的女人说:“天蜈、地蝎怎么啦,别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

脂粉未施的少女反唇相讥道:“巴结不上的女人当中,包不包括嫂子?”开过脸的女人变脸了,语言冷得像冰碴子:“为了替我那死鬼男人,你那二哥报仇,我万银妹确实勾引过天蜈和地蝎,是人家愣不要我这破罐子,可杀齐六又非得人家不行!”静听到此,齐六根本不须再问洪赤练,也知开过脸的女人,是金六丁的妻子万银妹,脂粉未施的少女,是金传新的女儿金彩衣。正好这时,洪赤练附在齐六的耳侧小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是疮疥早晚得出浓,干脆咱们把天蜈、地蝎一锅烩!”语音未竟,身边又响起马蹄声。

洪赤练把声音压得更低道:“瘸郎中前辈让我告诉你,估计司徒秀这回准现身,让咱们把血腥味弄浓点,并说哑阎罗也会赶来。”齐六明白,所谓哑阎罗会赶来,其实就是小师弟江枫会赶来。总的来说,是要大干一次了。蹄声突然不响,说明已经来到林外,齐六伙同洪赤练屏息蹑足,缓缓前欺。只瞧一眼,齐六就替金彩衣叫屈,也暗恨万银妹那浪货没人味。

原因是隐身在一株大树后面的齐六,看出骑在两匹健马鞍上的,一个年在三十岁上下,面色白中泛黄,颌下未留髭须,右腮一道三寸多长的刀疤,宛如一条让人看了恶心的蚯引。让齐六眼神一聚的,是他鹰目之中,精芒流转,脸上虽挂笑容,五官也算端正,但总感到他有一股子邪气,令人毛骨悚然。另一人脸色焦黄,年在三十八九,从满面风尘上,让人不难猜出他是一个常年在江湖上打滚的角色,一张狭长大马脸,两只阴阳斗鸡眼,口内凸出两颗老虎牙,脸带三分戾气。

一眼瞧清脂粉未施少女的长相,脸腮带有刀疤的那人眼光都直了。脸色焦黄的那人,可能觉得不像话,拱手说了一句:“两位姑娘好!”明显想向脸色焦黄的那人献媚,万银妹扭腰摆臀浪声道:“岳大哥,你也真会调侃人,愣把我这个新寡的文君喊成为大姑娘!”脸上有刀疤的那人先是淫邪地一笑,然后吧了句:“三年的寡妇如处子!”万银妹笑得更浪道:“叶二哥真会开玩笑,小妹都让你说晕了。”说着,故意把娇躯扭了扭。

有馒头谁也不想再啃窝窝头,脸上有刀疤的叶姓汉子,两眼欲火大炽,流里流气地冲金彩衣说:“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姑娘肯定是穿心一刀金大爷的千金,辽东一带有名的一枝花。”接着邪邪地淫笑道:“相传辽东一枝花,娇横迷人又泼辣……金彩衣平时再娇横泼辣,无奈有求于对方,强忍怒火道:“叶二爷自重!”欲火炽烈高涨的叶姓汉子,哪会因金彩衣一句“自重”而熄灭,伸手握住她的手,笑得更为淫邪道:“魂都被你勾走了,叫我哪里去自重,何况你早晚都是我的人,不是吗?”

金彩衣脸色一变,一下子将手抽出,气得浑身打颤,转身就走。面前人影一花,叶姓汉子阻住她的去路道:“姑娘不给在下面子?”金彩衣气得面色煞白道:“叶申臣,你不该过份小看金家人!”意外一怔,六指金环扭头低声询问洪赤练:“他就是地蝎叶申臣?”洪赤练点了一下头。被人喊成夜深沉的地蝎叶申臣,丝毫也不发火,仍旧嬉皮笑脸道:“叶某人何曾过份小看你们金家人,我这不是求你赏赐雨露吗?”地蝎这狗杂种也真缺德,硬敢吧出这种污言秽语来,实属无耻至极。

尽管这样,金彩衣还是没敢当面顶撞地蝎,娇躯一扭,扑向坐骑。这在金彩衣,是惹不起你,我躲开。天蜈、地蝎要是这么好糊弄,又怎敢当面欺负金彩衣,更不敢得罪金传新。罪该万死的叶申臣故意等到金彩衣手扶马鞍,飞跃而上的一刹,身形疾闪,像狂风一样卷到,一把抓住金彩衣的右脚踝骨,喊声:“下来!”金彩衣的武功得自家传,身手不弱,加上满腹怒火,豁出右边脚踝受伤,右脚闪电踢向叶申臣的右眼,甘心情愿拼成两败俱伤。

只怪金彩衣想得太天真,天蜈、地蝎连齐六都敢对付,何况她这么一个不入流的女孩子,右腕蓦地一翻,轻轻巧巧地又握她的左脚踝。金彩衣急怒攻心之下,拔剑不及,只好力贯右手,将马鞭子含愤甩出。地蝎是何等角色,故将左手大拇指、中指一使劲,自会捏得金彩衣踝骨剧疼如裂,手中的马鞭理所当然地一滞,被地蝎劈手一把夺去,掷在地上,然后换抓她的右肩琵琶骨。情知身子落入地蝎手内,非遭他的污辱不可,金彩衣豁出死命想挣扎。地蝎桀桀怪笑:“二爷最肯摆弄泼辣货,你越扭动,二爷越滋润。”

手被地蝎抓牢,人偎在地蝎怀内,金彩衣又着又急,直想嚼舌自尽。蓦地传来一声:“放开她!”话到,人到,兵刃到,一柄喷射厉芒的凤翅铛,暴砸地蝎的太阳穴。美人再可爱,娇躯再温香,也比不上自己一条老命重要,地蝎被迫撒手了。比盟弟见多识广的天蜈,先盯看一眼洪赤练的凤翅铛,然后傲然大笑道:“姓洪的,就凭你那两下子,也想英雄救美人!”听说来人是洪赤练,地蝎也脸转狰狞阴笑道:“洪赤练,你只能活到今天了!”话落,旋身撒剑,白虹幻影,厉芒飞腾,狂暴地袭向洪赤练。

几乎同一瞬间,天蜈双手出指,飞点金彩衣和万银妹的软麻穴。凭金彩衣和万银妹本身的技艺,面对面都闪不开,何况暗地突袭。砰砰两声,二人相继栽倒。同一瞬间,洪赤练跟叶申臣早电光闪石火似地各自易位五六次。不同的是,地蝎的剑势大开大张,撒出一片剑芒,交叉楔入,形如巨网。洪赤练怒挥手中的凤翅铛,风雷骤发,冷电缤纷,宛如神龙舞爪。饶让洪赤练拼死抢攻,招式狂野泼辣,却始终奈何不了叶申臣。

再看地蝎,扎扎实实地凝神运气,手、眼、心、法、剑丝丝入扣,剑动罡风起,转身冷电旋,从气定神闲上,先压过洪赤练!齐六原本贴身而立,不易被人发现,选在双方剑铛飞腾,人影飘摇之际,突然发难,并且不惜两打一,攻的也是地蝎叶申臣。一个洪赤练,足够他地蝎忙活的,哪堪再加一个六指金环。等到叶申臣发觉有人扑来,向后疾退,业已晚了一步,又哪能不糟。嗷的一声厉嚎,双方退成品字。惨遭前后攻袭的地蝎,先被齐六的龙舌剑尖,无情地透体而过。

复遭配合默契的洪赤练,拧身前扑,振臂挥铛,扫中地蝎的太阳穴。一时间,血腥扑鼻,熏人欲呕,直到少了半边脑袋的地蝎,尸体栽倒在地上,天蜈岳如水,方才来得及拔剑出鞘,扑近齐六。六指金环齐六早从岳如水(谐音月如水)飞指点穴的手法上,看出天蜈的功力高出地蝎不少,一面反手摘下乌芒夺命环,一面示意洪赤练替金彩衣、万银妹二人解开被点的穴道。同时被点穴道,而又同时被解开的姑嫂二人,其感受却大大不同了。错不是洪赤练及时用凤翅铛拦一下,金彩衣早挥剑扑向岳如水。

反贴门神,左右不是人的浪女人万银妹,一头扎进深草丛中溜走了。依着金彩衣,说什么也不肯让她那没有人味的嫡亲二嫂逃走。倒被洪赤练给怒声喝止了。六指金环指名道姓道:“岳如水,金、巫二位前辈曾向齐某提过你们!”齐六所说的金、巫二前辈,指的是男盗金满柜和女娼巫山云。天蜈道:“提过又怎样?”齐六欺到出手可及的位置说:“他们二位对你们是自叹弗如!”连男盗女娼,都对他们二人自叹弗如,说明天蜈、地蝎二人更该杀。

凶顽狡诈的天蜈插剑入鞘道:“姓齐的,一对一岳某跟你干,三打一天蜈甘愿认栽听招呼,是长是短,岳某人等你齐六一句话。”刚才还想杀齐六报仇的金彩衣,竟脱口说了一句:“不能听他的!”六指金环大方一笑道:“冲你金大小姐这句话,咱们有帐以后算!”说到这里,沉喝一声:“洪大哥,请放金大小姐走!”金彩衣连连摇头道:“姓齐的,你错领会我的意思了,我不会走!”齐六一怔,一句“为什么”没落音,天蜈早抓住机会悍然出手了,攻袭的还是六指金环的七坎大穴。

撮口一声长啸,六指金环暴施乾坤旋,右手龙舌剑,怒扎天蜈灵台穴。天蜈岳如水前抢三步,拧身挥剑,扫向六指金环双腿环跳穴。齐六飞退五尺,侧袭天蜈。天蜈拧身挥剑是假,掏取暗器是真,七寸二分长的地煞追魂飞刀,一甩就是三口,分别袭向六指金环的曲池、期门、右乳根三穴。齐六左腕一翻,乌芒夺命环化三环套月,磕飞对方三口飞刀。天蜈暴喝一声:“拿命来!”一掌五刀,暴袭六指金环胸前幽门、天枢、玄机、血阻、灵腑五穴,手法阴狠,妄想一举击毙齐六。

齐六贴地翻滚,侧移八尺,就势拣起一口地煞追魂飞刀,扣入掌内。连袭不得,天蜈心惊胆颤,弹地纵起,企图蹿入密林中逃命。齐六暗扣掌心的那口七寸二分长的飞刀,蓦地甩出,没入对方小腹。由于齐六贯足了内力,地煞追魂飞刀深嵌入腹,刀尖剌破内脏,肠穿膜裂,丹田被毁,大小便全都失禁,阎王是他舅也不能再活。说一不说二的齐六,张目怒叱:“金彩衣,齐六说过不杀你,快滚!”金彩衣滚是滚了不假,可她一滚之后就没有再动弹,并且闲上双眼。

齐六刚想扑过去抢救,左侧草丛突然站起一位红衣如火的妖艳少妇说:“人死了何必费手脚!”齐六脱口一声:“你……”红衣妖艳少妇,双手一阵乱摇,低声说:“喂,你就不能小声点!”红衣妖艳少妇是胡玉月的叔伯三姐胡玉秋,也是齐六的大姨子。胡玉秋的第二句话,是紧紧贴在齐六耳边说出:“姓洪的是否可靠?”全身像被胡玉秋抱在怀内,左腮喷满大姨子口中的热气,齐六也实在有点招架不住,道:“三姐你先松开我,然后我再回答你!”胡玉秋也觉得有些好笑,虽然松开齐六,仍没忘记催齐六回答。

六指金环先说洪赤练是自己的口盟兄弟,然后询问胡玉秋怎么来了。胡玉秋报以幽怨的一瞥道:“好妹夫,你连托拜姐姐的大事都忘了?”六指金环这才蓦地忆起,古月蓉密令自己,利用胡玉秋引出司徒秀。一面连说:“这样的大事,小弟如何会忘。”其实绝没指望她能办到。想不到太阳愣从西方出来了,胡玉秋头一句就是:“司徒秀小儿上钩了!”不得不信,又不敢全信,六指金环只好硬起头皮说:“多谢三姐!”

不憨不笨的胡玉秋,硬没听出齐六谢得不太情愿,反倒正儿八百地说:“由此南下不足五里地,有处山岗,岗下就是龙王庙,黄昏之前,南七铁定伴随司徒秀到此,下面看你的!”胡玉秋的话,齐六绝对相信,但他绝不相信司徒秀会轻易上钩。从胡玉秋匆匆说话,毫不留恋地拿腿就走,更令齐六将信将疑。旁观者清的洪赤练,代替齐六拿出主意道:“是真是假,一探便知!”齐六一想也是。此时天色尚早,中午饭不能不吃,洪赤练猎来两只野兔,剥好,洗净,烤熟,饱餐之后钻入树林深处,分别打坐调息到申初。

洪赤练率先站起道:“贤弟,咱哥俩谁也没见过司徒秀,为了慎重起见,愚兄我笨鸟先起飞,大梁还得你去扛!”说完先走了。满打满算不足五里地,洪赤练片刻工夫就到了,隐蔽起身形先查看。此时夕阳,即将衔山。蓦地一声女人的惊叫,一条异常矫健的身影,像只大鸟似地从岗上飘落。直到落地,站稳后,洪赤练方才看出惊叫扭动的女人是胡玉秋。抱住胡玉秋的,是个面色白净,长眉星目,顾盼鹰扬,凛凛生威的青年人。说真的,洪赤练对胡玉秋送来的消息,跟六指金环同样不太信。

眼下不光相信,而且深信不疑,因为他确信,抱着一个惊声悸叫,胡扭乱动的女人,从近十丈高的山岗顶上往下跳,能稳住马步就算不错了,搂抱胡玉秋的青年,简直像只大鸟。光凭这份轻劝,别说洪赤练自问难望其项背,就连他的盟弟齐六也逊色,也只有独得峨眉柳絮轻功秘传的司徒秀能办到,他相信了。忽听胡玉秋娇声赞道:“好一手凌虚直下十丈,宇内堪称无双!”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青年人心中大乐,搂着曲线玲珑的胡玉秋,乱闻乱啃,一只手在她胸前加紧揉搓,行将挥戈上阵。

胡玉秋扭了扭细腰,媚笑道:“喂,你说我选的地方好不好呀?”青年人先在她脖子上面轻咬一口,咬得胡玉秋格格直笑,直往对方怀里拱。青年人开始好像不明白,后来才让胡玉秋拱得有些明白了。脱口一声:“你真浪!”双双同时躺在草地上,一连翻了好几个滚。洪赤练忍耐不住手痒了,尽管临来时说好让六指金环扛大梁。世上有些事,时运来了,固然城墙挡不住,该着砸锅,同样城墙挡不住。跟着齐六相交最知心,一拜同生死的洪赤练,自然知道六指金环急于立功报效师门,类似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好机会,上哪里去找。

为防机会稍纵即逝,洪赤练弹地一个长射,半空方才抽出凤翅铛。说来可叹,洪赤练机会瞅得不是不准,时间抓得不是不紧,下手更不是不狠。适得其反的是,胡玉秋早第一个翻滚中,就被青年人点了哑穴、软麻穴。更恶毒的是,青年贴地一个翻滚,劈胸抓紧胡玉秋,用她的血肉之躯作盾牌,暴然迎向洪赤练的风翅铛,右手暗发五毒白眉针。随后赶来的六指金环齐六,只来得及扶住摇摇欲倒的洪赤练。

谁都知道,当年峨眉掌教司徒平,为了对付齐六的师父江剑臣,不惜身败名裂,秘密打造了这筒连下八门都不好意思使用的五毒白眉针,传到司徒秀的手上,又把普通毒物改为黑心莲、断肠花、腐骨草、孔雀胆、鹤顶红五种剧毒,中人立死,除非本身的武功远远超过他,否则绝难幸免。幸得齐六从囊中藏有鹤涎参果药丸,连忙放下洪赤练,伸手探囊掏取。肝胆相照,血心为友的洪赤练,情知药丸只剩一粒,他怕齐六同样躲避不开五毒白眉针,竟趁齐六放下他的一刹,强提残存功力,抓起身旁的风翅铛,狠狠地砸向自己的百会穴。

目睹洪赤练惨死,齐六疼得摧肝裂胆,反正人死不能复生,索性扑向司徒秀。齐六报仇心切,龙舌剑出鞘之后,就用上了颠倒乾坤大九式。奇怪的是,司徒秀在齐六的风雷骤发,剑啸如龙吟的巨大压力下,一味八方游走,避实击虚,光守不攻,也不再发五毒白眉针。决心杀他报仇的六指金环,右手龙舌剑吞吐闪烁,左手乌芒夺命环上下翻腾,招招狂野,式式凶猛,决心将其屠宰于剑环下。凶杀恶斗到近百招,司徒秀竟撮口一声唿哨,促令齐六心中一动。

囊括峨眉、乐山、玄阴三家绝学,自诩当代无双的司徒秀,会自堕声威召人相助吗?会不是六指金环的对手吗?事情诚属怪异。在片片疑云不断浮入脑际之后,齐六蓦地瞧出司徒秀手内握的不是霜镡剑(峨眉历代掌教相传的利刃),方悟对方不是司徒秀。连气加恨,齐六杀心大起,乌芒夺命环化弓幻蛇影,刮脱对方半边手臂上的血肉,终使冒充司徒秀的那人狂呼:“掌教救我!”齐六蓦地一招日月倒悬,截断假司徒秀一段小臂,坠落在地上。接着龙舌剑往前一送,贯入对方的左胸心房,剪除司徒秀一个爪牙。

蓦地一声冷笑,传自齐六身后:“错把冯京当马凉,不亦悲乎!”入耳清脆,语带娇蛮,显系是个芳龄不大的少女,齐六霍地转身。入目果是一个身材未臻丰满,年纪最多不会超过十六岁的少女。她脂粉未施,风韵天然,给人以好一朵花蕾的感觉,除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略嫌凌厉外,正是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大好年华。在这位容光照人、眉目如画的小姑娘身后,站着一位四旬上下的黑大个,只生得豹头环眼,相貌威猛,一头乱发披拂,满脸虬须戟立,人高马大,虎势生生,肩横一条镔铁棍。齐六脱口一声:“你们认识我?”

眉目如画的小姑娘语气认真道:“我认识你是六指金环齐六。”齐六道:“如果在下没记错,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或者该说始终。”眉目如画少女道:“人生何处不相逢!”齐六事乱如麻,既要给胡玉秋解穴,又必须觅地掩埋洪赤练,因而语含顶撞道:“对不起,在下可没有‘相逢何必曾相识’的雅兴!”黑大个旋身一转,棍打悠身式,扫向六指金环下盘,来势极猛。齐六自来专会整治这种愣头青,尽管一眼就能瞧出黑大个棍沉力猛,招式不凡,他硬敢不闪不避,踏中宫直进,飞指点向黑大个。

孙子兵法:两军相逢勇者胜。黑大个袭人不成,反被逼退五六步。黑大个圆瞪自己的豹子眼,瓮声瓮气说了句:“你小子真有两套!”齐六笑得让他吐血道:“黑大个,老子一套没有也能揍憨你!”黑大个怒吼一声:“我不信!”齐六道:“不信你就试试嘛!”黑大个说试就试,出手就是插花盖顶、敲山震虎、狂风扫叶三棍。齐六一连三式乾坤旋,不仅轻而易举地闪避开三棍,仍落原先的脚印上。黑大个直眉瞪眼道:“你小子倚仗轻功超绝,光躲不还手,算不得英雄。”

齐六趁黑大个说话分心,蓦地旋身扑近胡玉秋,弯腰拂开她的被点穴道。不知眉眼高低的黑大个,大叫一声:“胜负未分想逃跑,那可不成!”齐六一边示意胡玉秋掩埋洪赤练尸体,一边语含嘲弄道:“黑大个,不是在下小看你,我一招就能夺你手中棍,你信不信?”黑大个厉叱一声:“你放屁!”奋力攻出凌厉狠招,一棍定中原。齐六长笑如雷,乾坤旋再加上追风闪雷十八踢,踢中黑大个的右曲池。以六指金环脚上的功力,沾肌即可碎骨,何况踢的又是小手臂。眉目如画的少女失声惊呼:“脚下留情!”

六指金环硬能把力可摧山的一踢改为踹,并且减去了八成功力。别看力只两成,也够黑大个忍受的,踹得他龇牙咧嘴,撤手扔棍,一头撞出去七八步,直到跌翻在地面上,方才听出他哼哼。齐六早在黑大个一头撞出的同时,探脚挑起黑大个的镔铁棍。黑大个也真逗,一个滚身爬起来,扑到齐六面前说:“还给我的棍!”齐六果真把棍还给了他。黑大个愣是不假,但不憨,为了报雪两次受辱之耻,这小子棍接在手,马上偷袭,施展的又是七十二式行者棍中的怒捣龙宫,暴然点出。

当场的形势是,齐六把棍递给黑大个,黑大个接棍就下手,活像齐六让人点自己,这要换成别人,百分之二百地躲避不开。可齐六硬能在棍已沾身的不利情况下,电光闪石火地抓住棍的前端。赌博场上从来都是钱大能压钱老二,拼命自然也是一力降十会。向以膂力惊人自豪的黑大个,竟然抽不出握在齐六手中的那条镔铁棍,尽管人家齐六只握住一小截棍头,也跟铜浇铁铸的没两样。黑大个再次撤手扔棍,低头俯首道:“桂居庐永远服气你了!”齐六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又粗又俗的黑大个,会起这么文雅的名字。

这瞬间胡玉秋掩埋好洪赤练的尸体过来了,凑近齐六的耳侧说:“直到现在,愚姐才认出,黑大个是岷山三恶老大桂福的次子。”齐六心中一动,反问:“三姐认不认识那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胡玉秋想也没想说:“小丫头名叫桂依芝,是大恶桂福长子桂居庵的独生女儿,黑大个是桂依芝的二叔,只猜不出他们的来意!”话音不低,扫数听入桂依芝耳内,小姑娘矜持一笑道:“六指金环,你愿不愿意答应本姑娘一件事?依我看,你还是答应得好!”齐六笑道:“小姑娘,设若齐六不想答应,而你又如之奈何呢?”

桂依芝小脸一寒道:“齐六,答应我们对你丝毫无害处,你知道吗?”齐六道:“最低限度,小姑娘也得让我知道答应啥?你说对不?”桂依芝道:“事情很简单,我们来找你,只是要你交出一个人!”齐六用手指了指胡玉秋,道:“小姑娘,你是否要我交出她?”桂依芝毫不惊异地说:“你明白再好不过了,难道你还不舍得?”齐六不答反问道:“小姑娘,告诉我,是谁让你到此处找我的?”桂依芝说:“那不行!”齐六道:“为什么?”桂依芝道:“事前有过约定!”

齐六大笑道:“除非老子不想知道,否则,有过约定又管屁用!”桂依芝道:“你想怎样?”齐六道:“别的不想,只想知道是谁告诉你们六指金环在此地。”桂依芝道:“我不说!”齐六道:“你敢不说!”桂依芝俏脸变色,强词夺理道:“你少胡说,岷山桂家怕过谁?”齐六笑道:“让你们可怕的人不少!”桂依芝道:“谁?”齐六响亮地答出一个:“我!”桂依芝绽唇怒喝一声:“圈住他!”

最后那个“他”仍在桂依芝的齿缝之中未吐出,两边草丛,早蓦地纵出一批红衣人,查查正好符合十八罗汉之数,清一色用的是铁棍。齐六是何等人物,横身目注一十八位红衣人道:“你们都是出家人?”为首那人承认道:“不错!”齐六问:“请问贵刹何处?”为首红衣人冷冰冰地吐出:“嵩山!”齐六一震:“嵩山少林寺?”为首的红衣人傲声道:“正是!”齐六怒火上撞:“别人含乎你们少林寺,六指金环可不含乎!”为首红衣人狞声道:“你会含乎的!”“的”字没落音,陡觉当顶一凉,头上红巾,早到六指金环手内。

齐六抖动红巾大笑说:“牛山濯濯,果真是一群秃头老和尚!”早自达摩一苇渡江起,武林鲜有不服嵩山少林寺的,明清时亦然。为首那位红衣僧人过去托大,始终认为齐六不敢硬捅马蜂窝。如今倒好,连伪装俗人的包头红巾,都让齐六一把给揭去,露出光脑袋,索性把手一挥,让其他十七个红衣人,全都取下红头巾。所有包头红巾去掉后,反能增加一些庄严宝相,六指金环肃然了。为首的和尚沉声道:“老衲们全是少林罗汉堂长老,领奉原罗汉堂首座,现任少林掌门普化方丈之命,来向齐施主讨要两颗丸药!”

齐六开始真没回过味来,道:“请问各位禅师,讨要何种药物?”为首的红衣僧人道:“用鹤涎参果制成的药丸,本寺只索取其中两颗。”齐六哈哈大笑道:“你们的消息真灵通,看起来和尚也在五行中!”六指金环也真敢糟塌这群老和尚,因为出家人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为首红衣僧人大怒道:“齐六孺子,你敢信口雌黄,嘲讽我们!”齐六道:“有何不可!”为首红衣僧人更怒道:“老衲明慧,乃普化方丈莲座之下弟子,如今得入罗汉堂,岂能容你任意玷辱,还不赶快低头认罪!”

齐六越发放肆道:“别说是你明慧,就连普化和尚我也不含乎!”明慧和尚实在不堪忍受,把手一挥。跟随明慧的十七个和尚,配合他正好列成为十八罗汉阵,圈向齐六。齐六笑得更狂道:“十四年前,你们少林寺出动十八罗汉向我师父索讨灵药,我师父他老人家双手倒背,轻而易举地走了出去。”这真是哪壶水不开,专提哪一壶。何况当年率领十八罗汉向江剑臣索取灵药的,正是明慧和尚的恩师,现任少林方丈的普化长老。十八罗汉有十七个举起了镔铁棍。

明慧颁下最后通牒道:“齐六,现在献上两颗鹤涎参果丸,为时未晚。”跟师父江剑臣同样吃软不吃硬的齐六,更加来火了,哈哈一笑:“明慧,你以为你们十八罗汉真能动了我齐六?”缓缓亮出龙舌剑。好家伙,连大师两字也减去了。箭在弦上,其势不能不发,明慧和尚身化斜挂单鞭,棍成二郎担山。小丫头出来打圆场了,冲齐六“喂”了一声说:“李文莲当年一下子偷走嵩山少林九粒大还丹,她和江剑臣是夫妻,师娘欠债徒儿还,岂不是天经地义,何况又是二比九!”

齐六笑道:“鹤涎参果丸,一粒值万金,小丫头你也垂涎它?”桂依芝满口叫屈道:“天地良心,本姑娘也是为你好,知道不?”齐六故意顶她一句:“不知道!”桂依芝煽风点火大声道:“十四年前偷走九粒大还丹,十四年后连两颗你都不愿还,也太欺负嵩山少林了,这也叫先天无极正派?”火上浇油的一句话,连明慧和尚也脸如喷血,大喝一声:“给我上!”

第一圈过来四个红衣僧人,两棍砸当顶,两棍扫下盘,配合默契。齐六一招乾坤旋闪避开。不等齐六的马步站稳,蓦地又圈上第二拨,两棍前后捣,两棍左右攻。六指金环被迫用上了移形换位。这一来,简直像一滴水溅在沸腾腾的油锅内,一下子炸开了。其原因是,江剑臣倒背双手独闯十八罗汉阵,施展的就是移形变位。忽有一人喝道:“且慢!”


第十三回、柔情脉脉,失足未成千古恨;嘶声厉厉,回头早已百年身

晚秋将近,时近初冬。一个面如桃花初绽、星目炯炯有神、身材修长挺拔、风度潇洒儒雅、又透着豪放昂扬的年轻人,牵引着一个旗人装束的少女,登上位于怀柔县北,近四十里之外的慕田峪长城。被牵引的那位少女,芳年最多十六岁,清丽俊秀,眉目如画,一双宛似秋水的美眸,亮如湛湛明星,美得让人心跳,让人窒息。随在这对年轻男女身后的二人,左侧是个面目呆板的老人。

值得一提的是右侧那人,年纪四十岁不到,身材雄伟高大,虎头燕额,环眼浓眉,配上乍里乍撒一部虬须,活脱脱像似蜀汉三国的张翼德重生,只形态有些惴惴不安。聪明的读者,可能早就悟出风度潇洒的年轻人是江枫。被江枫牵手引上慕田峪长城的少女,是已故八旗主将扈尔汉的孙女扈蓉儿。面目呆板的花甲老人,是号称南北两快刀之一的哑阎罗郭天柱。形态有些惴惴不安,长相犹如活张飞的虬须大汉,是闹市操刀言九鼎。

头一个开口责叱的,不是江枫而是快刀哑阎罗,他指着言九鼎的鼻子大骂道:“你他奶奶的三十多年饭白吃了,别人是增加一岁多一个心眼,你他奶奶的好像王小二过年。”下面自然是一年不如一年。扈蓉儿刚想插嘴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早被江枫扯进一座空心敌台。跟闹市操刀比同胞兄妹还要亲的扈蓉儿,哪肯让义兄受人叱责,再说主意又是她扈蓉儿拿的,抱着江枫一条手臂乱摇晃:“请司马哥哥快去劝劝哑外公,看样子,他老人家不会轻饶我大哥。”江枫冷哼一声道:“你当我会饶你?”

扈蓉儿仰起蜂首时,她的那张清丽出尘的俏脸上,早挂满了晶莹泪水。一缕柔情,泛自江枫的心底,实在不忍心再责叱她,反而搂抱亲吻她。直到扈蓉儿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方才恋恋不舍地推开江枫。按说此时确应该无声胜有声,可扈蓉儿还是推了江枫一下,道:“司马哥哥快告诉蓉儿,你和哑外公是谁发现我在此处的?”江枫重新把她搂进自己的怀内道:“你就不能动动脑筋猜一猜!”扈蓉儿美眸一旋,盯了江枫一眼,道:“一定是小师姐派人找到的!”江枫摇头道:“不是她!”扈蓉儿美眸再旋:“可是哑外公?”

江枫再次摇头:“不是!”扈蓉儿这次像似极有把握,心情异常激动说:“蓉儿早该想到的!”回过一口气来柔情款款道:“时至而今,只有司马哥哥疼蓉儿。”江枫脸色一正道:“蓉儿,说出不怕你难过,我压根就没找过你!”这番话要是听进其他世俗女孩的耳中,势非伤心落泪,大哭大闹不可。扈蓉儿听罢,丝毫不放心上:“那……那……那……一连轻吐三个“那”,突然眼圈一红,自责道:“我实在不该漏掉她!”扈蓉儿口中的“她”,自然是指古月蓉。

江枫这才轻轻揉搓她的玉腮说:“你能想到她,让我很高兴。实话告诉你,古月蓉不光把我让给你(这里指的是江枫的童贞),还时刻关心你的安全。就拿今天来说,错不是谢前辈暗中觉察司徒秀业已查出你们匿迹在此,势非落入对方魔掌不可!”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扈蓉儿吓得俏脸煞白:“我这是死里逃生了!”江枫道:“死虽不会,必遭囚禁!”扈蓉儿够聪明慧敏的,忙将自己的乌云螺首,枕在江枫的肩上,流泪说:“连司徒秀都想掳我作人质,足证蓉儿在司马哥哥心中的分量重,爷爷在天之灵,也会替他的孙女高兴啊!”

江枫亲自用衣袖拭抹去扈蓉儿的泪水说:“庆父不死,大乱不止!”扈蓉儿芳心一震,神色惶惶惊惧道:“你想在此处截杀司徒秀?”江枫点道:“是的!”扈蓉儿问:“吃准他会来?”江枫咬牙道:“一定!”扈蓉儿内心慌乱,嘴上却说:“怎见得?”江枫不答反问:“怕我吃他不住?”扈蓉儿语音发颤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司马哥哥对司徒秀知道多少?而司徒秀对你又知道多少?告诉蓉儿一句实话!”江枫道:“你真想听实话?”扈蓉儿点点头。

江枫道:“司徒秀阴毒似其父,诡诈如其母,武功身兼司徒平、冷酷心二人之所长,年纪大我六岁,司徒秀对我还知之甚详!”扈蓉儿忙问:“功力相比如何?”江枫接口道:“可能不相上下。”扈蓉儿紧追不舍:“我不想听可能!”江枫无可奈何,只得说出自己不想说的话:“蓉儿,高手相搏,转眼即分优劣,豁死相拼,瞬息立判生死,论功力我是比他高半筹,但被他那五毒白眉针给抵消了,实情如此!”扈蓉儿陡地想起一件事,连忙点醒江枫道:“听说司徒秀备有替身!”江枫道:“此事极秘,你是如何得知?”

扈蓉儿道:“是显亲王富寿无意之中泄露的,但不知是否属实?”江枫道:“这就是司徒秀的厉害处,谁也不晓得是真还是假!”灵机一动,接下去:“三人说有虎,市人皆避之,可能是司徒秀虚张声势!”扈蓉儿握紧粉团似的拳头,连连捶打江枫道:“司马哥哥又说可能了!”空心敌台外,突然传来快刀哑阎罗的稳重声:“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年剑臣两次几乎死在司徒平的手底下,而且两次都是面对面,对付他们这一伙,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言九鼎也跟着帮腔道:“还是哑老说得对,一定要多加一份小心!”

江枫临出空心敌台前,没忘记赞了一句:“你和蓉儿确实亲如同胞兄妹!”扈蓉儿眼圈再度泛红道:“除去司马哥哥,蓉儿只有他这一个亲人了!”话落,泪水滚了下来。江枫岔开话题道:“选在此处截杀司徒秀,是古月蓉请示过我爹之后决定的!”一听提到江剑臣,快刀哑阎罗跟闹市操刀二人的脸色肃谨了。扈蓉儿自从江枫连名带姓提到古月蓉上,感到心暖,感到慰贴。清理一下嗓子,江枫接着说:“这一带长城是从军都山为屏障,是明代拱卫京城北门的重要防线,与居庸关、镇世城等关口成一体。”

别人不好插嘴,关心此事太甚的扈蓉儿忍不住嘟哝一句:“古月蓉就是前朝诸葛亮,也不一定能算准他从此处过,这可大意不得!”“他”字,自然是指司徒秀。江枫铁定说:“司徒秀不仅离开京城出北门,而且准奔此地来!”扈蓉儿不无酸意道:“如此说来,全亏……全亏……全亏她了!”连说三次全亏,扈蓉儿无法称呼古月蓉,最后还是用她字代替。江枫却一口说出:“说来你也许不相信,不是全亏她,而是多亏你!”扈蓉儿一怔:“多亏我?”

江枫恨声说:“多亏你异想天开想逃避,也多亏闹市操刀出的馊主意,更多亏你们扈府家丁懂得钱好花,能引不来人家司徒教主吗?”止不住娇躯一哆嗦,扈蓉儿变色悸声道:“司徒秀真会前来掳劫我?”江枫说:“不是真会是铁定!”扈蓉儿娇靥吓得惨白道:“真得多谢……多谢……月蓉姐姐了,错不是她暗中派人盯住我,说不定真会落入司徒秀那厮的魔掌中!”扈蓉儿终于放下架子,亲口尊称古月蓉为姐姐了,并还深感恩惠。事到如今,江枫也不怕吓着扈蓉儿,立即直言不讳道:“不是今后是今晚!”

此时红日将落尽,天幕即将变颜色。扈蓉儿开始害怕了。想不到江枫不光马上就得离开她,并催促她和言九鼎快点回住处。扈蓉儿大睁一双美眸道:“司马哥哥,你……你这是啥意思?”江枫道:“那还不简单,狡滑如狐的司徒秀,不见兔子哪肯撒大鹰!”说也可笑,扈蓉儿光顾心慌害怕,连江枫把她比成免子都像没听到。胸有成竹的江枫,毫不理会扈蓉儿的变颜变色,心惊胆颤,转向闹市操刀道:“你先熟悉这一带地形,然后再告诉你如何引他来。”

原来这一带长城,正好筑在一道山峦岭脊上,难得的是经过隆庆年间大将戚继光的重修,增筑不少空心敌台,最远距离只有近百步,近的不足五十步,台分上下两层,下层如室,上层可以了望,凭闹市操刀那身精湛内力和武功,不难保护扈蓉儿逃到此处,何况还有快刀哑阎罗在暗中相助。从打爷爷扈尔汉死后,扈蓉儿处处依赖大哥言九鼎,言九鼎也确像同胞兄长那样疼爱和保护她,因而言九鼎不怕,她也绝不怕。听从江枫的安排,闹市操刀言九鼎,伴随扈蓉儿回到隐匿的处所。

按说,扈蓉儿虽因爷爷死去而失势,锋芒太露而得罪人,错不是为了江枫,她根本不需要离开京城,更不需要匿迹藏踪长城下。自小享受惯了的扈蓉儿,名虽藏头避祸,匿迹潜踪,实则并非如此,加上有钱好办事,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环境之下都一样。特别是扈蓉儿始终难以忘却她和江枫的那段交往,甚至片刻也不能。为此,她精心选中一户书香门第人家的后花园,和园内的一幢小楼。楼下自然属于闹市操刀言九鼎,楼上理所当然是扈蓉儿日常起居处。

这个对江枫痴心得近乎可怜的小妮子,把自己的住处布置得跟江枫的住处同样纤尘不染,清雅绝俗,窗明几净,四壁雪白,上悬四盏宫灯,下铺猩红地毯,左悬一琴一剑,右挂书画两幅,字是江枫临摩苏东坡的赤壁赋,画是扈蓉儿自己画的寒江钓雪图。尽管言九鼎竭力反对,扈蓉儿还是一意孤行,在楼上安放一张舒适而又宽大的卧塌,上面铺着同样颜色的被褥,不仅那对枕头也是粉红镶滚芽黄丝边的,就连垂下一半的罗帐也同样选用藕荷色。

为防有变,闹市操刀时刻不离他的那柄三弯刀,眼神也犀利如剪刀。返回住处的扈蓉儿,反倒尽扫刚才的惊恐和慌乱,一个劲地琢磨如何才能除掉司马哥哥眼中的庆父(因江枫曾亲口向她说过庆父不死,大乱不止),竟连晚上这餐饭,都是她做的。时间拿捏得真叫准,四样精美可口的菜肴和一大海碗有滋有味的三鲜汤,刚由闹市操刀端上桌,突从小楼梯上走下一个人。提前预作思想准备的扈蓉儿,早一眼看出,下来的那人大约二十六七岁,就连身材长相也跟江枫亲口述说的一个样,正点子到了。

与此同时,紧闲的楼门被推开,并肩而入的两个人,一个生得脸如黑炭,虎口狮鼻,一个生得面皮白净,眼射厉芒,年纪都不大。倚仗外面隐有快刀哑阎罗,毙敌虽不能,自保尚有余,闹市操刀诚心激怒对方道:“同在江湖混,谁也别想吓唬谁,有屁快放!”面皮白净那人笑得极为阴森道:“一个操刀闹市的狗屠户,也敢卖狂!”闹市操刀大笑道:“老子既会杀猪宰羊剥狗皮,杀人岂不更容易!”脸如黑炭的那人明显生性凶残暴躁,怪眼怒翻,冷笑道:“凭你配谈杀人?”

从楼上下来的那人发话了,开口第一句:“什么时候轮到你屠乾当家主事了,还不给我退下去,凭你还真不配向闹市操刀叫字号!”说到这里,转过半边身躯,冲着闹市操刀正色道:“本人敬重你钢骨铁胆,一言九鼎,实不忍心加害你。如肯置身事外,必用重金相酬。倘若依附本教,更愿托以心腹,速请自择。”言九鼎笑声更大道:“朋友,看你人模狗样的,原来不会说人话!”楼上下来的那人也真阴,愣能一丝火气不冒说:“本人这是为了你好!”言九鼎脱口一句:“好个屁!”

楼上突然有人称赞道:“骂得好!”随着声音,走下来的是江枫!扈蓉儿张口想说:“司马哥哥,你不是埋伏在慕田峪长城上面吗?”后来一想这是秘密,方才没有说出口。江枫大马金刀地贴着扈蓉儿坐下道:“言大哥,你这一网捞错了!”言九鼎的为人,再憨大性直心眼实,也能听出江枫在说来人不是司徒秀。气得他挥刀先是一招屠羊剥狗,回刀变为杀猪祭天,蓦地再化屠户操刃,一刀三式,遍袭三人,动作迅猛利落,不愧人称闹市操刀。

言九鼎一刀逼退三人,坐在扈蓉儿肩侧的江枫发话了,开口先向冒充司徒秀的那人和声道:“冲巴山怒龙的儿子跟你当下手,足证阁下身分不低,估计你不肯吐供,我……”随着那个“我”字,江枫掀衣取出一柄银鞘乌柄刀,左手握住银鞘,右手攥住乌柄,拇指微按绷簧,噌的一声那口刀脱鞘弹出,不曾挥动,已显得刀光如雪,寒芒逼人。江枫没有猜错,脸如黑炭的和面皮白净的那人,果然真是巴山怒龙屠世仁的两个儿子,老大叫屠乾,老二叫屠坤,号称巴山双鞭。屠氏哥儿俩,要能认出亮刀之人是江枫,早吓得屁滚尿流逃走了。

从楼上下来的那人,比屠氏兄弟有见识,斜跨三步,意图奔向楼门。面前人影一花,快刀哑阎罗早铁将军把门,死死堵住他的去路。江枫只冲那人说了一句:“想活命,你也得表现点什么,对不对?”那人真听江枫的,加上又身处屠氏双鞭身后,立掌如刀,劈中二人的玉枕穴。玉枕穴,位于人体后脑,乃人身九大死穴之一,劈中焉能保全性命。江枫故意把手中的天罗化血刀归鞘,其实他是在高悬肥肉引乌鸦。那人果然上钩了,双臂蓦地前探,抓住屠氏双鞭的尸体,前砸江枫,后扫哑阎罗,妄图闯出楼外,藉以保全自身的性命。

几乎没见江枫动,砸向江枫的那具尸体,不仅反砸回来,而且力道更猛。快刀哑阎罗更干脆,抬手一招闭门拒虎,尸体忽地一下子倒撞而回。闹市操刀言九鼎可不那么好说话,乘那人双掌挥向两具尸体的一刹,三弯刀化剖腹刮鳞,不仅想立屠那人,还想让他死得极惨。那人的功力显系不弱,否则绝不会被司徒秀挑作替身。尽管他身处三方合围,硬还敢左掌上穿,贴向三弯刀身,化解了闹市操刀的剖腹刮鳞,右手拢指抓出,活像一只摇头怒狮。江枫蓦地一声:“请言大哥暂退,小弟有话问他!”边说边站了起来。

那人弄巧成拙,不仅没能闯出楼外,甚至难越雷池一步,摆在他面前的,是拼也是死,不拼也是死,只好咬牙拔出背后的丧门剑。江枫语言温和道:“阚纵,听我良言相劝,不要再给司徒一家卖命!”被江枫呼为阚纵的那人神情巨变:“你……你……你认错了人!”江枫正色道:“阚纵,处境糟到如此地步,你难道不怕尸横在此吗?”被江枫呼为阚纵的那人,明显地身躯一晃,颤声说:“你……你……”江枫前跨一步道:“你是想问我如何认出你是阚纵的,对不对?”那人等于承认自己是阚纵地点了点头。

江枫叹道:“阚纵,你真是当局者迷。”阚纵这才若有所悟。江枫抢在对方面前道:“令尊阚大彬,绰号人称摇头狮子,跟赤目怪狮阚二魁、碧眼雄狮阚品元,合称峨眉三狮,至于青狮摇头、怒狮裂尸和雄狮探爪,乃他们哥儿仨起手式!”被人家当面揭穿老底,阚纵只好承认。江枫进一步揭穿道:“我知道你还有个弟弟叫阚横,合起来是看你纵横几时!”一句话说得阚纵面脸如喷血。事情接近摆平,扈蓉儿向快刀哑阎罗悄问道:“哑外公,姓阚的脸红什么?”

郭天柱要不是惜语如金,也不会被人呼为哑阎罗,但他对扈蓉儿却是个例外。因此,一反往日的积习,附在扈蓉儿的耳边嘀咕了好大一阵子。原来阚纵的祖父阚山岳,绰号人称金元吼,乃峨眉三尊的小师弟。有此渊源,阚纵的爹爹阚大彬,二叔阚二魁,三叔阚品元,才因而受到峨眉掌教司徒平的宠信和重用,从而引起峨眉五龙的嫉妒。由于号称峨眉五龙的四海游龙尤半瓢、瞽目飞龙焦一鹏、川边墨龙沙梦山、巴山怒龙屠世仁、翻江狂龙余占鳌,乃掌教夫人无情剑冷酷心的心腹死士,自然容不得峨眉三狮。

按说,这本是帮派之间司空见惯的争权邀宠,算不得什么大事。偏偏三狮之首,也就是阚纵之父阚大彬,丑汉娶了个俊媳妇,偏偏又被表面岸然道貌、实则贪婪好色的司徒平一眼看上,勾搭成奸,生下一对孪生儿子,相貌自然酷似司徒平,阚大彬明知孩子是妻子跟司徒平私生的,偏又敢怒不敢明言,给孩子取了一纵一横两个名字,意思是看你司徒平能纵横到几时,结果引出瞽目飞龙焦一鹏,借武凤楼手中那口五凤朝阳刀,一举屠杀了峨眉三狮——事详见拙著《五凤朝阳刀》。

在快刀哑阎罗向扈蓉儿述说这些江湖秘闻的同时,江枫早向阚纵打开窗户说亮话:“阚纵,综上所述,你那父叔三人,明虽死在我掌门师兄的五凤朝阳刀下,实系丧送在瞽目飞龙焦一鹏之手,就拿司徒秀利用你们兄弟作替身,更是没安好心,因为他知道你们绝对逃不出我和齐六师哥之手。话已说明,任凭选择。”阚纵的脸色连连变化,拿不定主意。江枫一针见血道:“阚纵,请恕江枫嘴冷,司徒秀或许私下默认你们是兄弟,但他绝不肯让你们姓司徒,因为他得顾全他老爹!”

阚纵突然问出一句:“江枫,你能保证我和二弟没有生命危险吗?”江枫出言干脆道:“不能!”阚纵涩声道:“为什么?”江枫道:“因为我不能阻止别人不杀他,再说两地相隔百余里。”阚纵仍存一线希望道:“江枫,如果我们能及早到那里呢?”江枫答应得更加干脆:“我会像对待你阚纵一样地对待令弟!”阚纵先低声轻吐一句:“随我来!”然后车转身形,朝楼外走去。江枫探腕扯过扈蓉儿,负在自己背上,偕同哑阎罗、言九鼎随后紧跟。阚纵奔赴的地方,乃是扈蓉儿住处的东北,林深草密,四无人烟。

驰行三里,一峰前阻,满山全是齐腰荒草,树木一棵皆无,山下深谷,泥土褐黑,寸草不生,别说是人,连兔子也无法存身。突见阚纵以指按唇,发出一声尖细唿哨,声音不太,透力极强。随着阚纵的那声低低唿哨,奇怪的事情出现了,而且正在谷内。江枫等人清楚地看到,谷底贴近山峰的那一方,先是表面一动,接着被人从里面轻轻推开,原来那是一扇用褐黑泥土制成的小门。门开人不见,江枫顿悟不妙,出声示警,已来不及,只好一扑而上。

这一着棋,还真让江枫给下对了,就在他凌空一闪扑近阚纵,出指暴点对方哑穴,扯阚纵跟自己一起躺倒在地上的同时,洞门内早蓦地射出一排利弩,劲力之大,足可贯穿好几层皮革。哑穴被点,人仍清醒的阚纵,不仅知道洞内有人想暗算自己,也感谢江枫救了他。洞内那人十拿九稳认定洞外来人死了,毫无忌惮地边吟边走出。吟的是: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明月。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二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浑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谈朱亥,持筋对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熟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

千秋两壮士,炬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以江枫的文事武功,入耳即知那人吟的是唐代大诗人李白作的《侠客行》。故事虽是专写当年信陵君窃符救赵,赞的虽是屠狗的义士朱亥,和看守城门的侯嬴,实则讽剌钻天鹞子江剑臣空负侠名,枉自被人尊为当代武林第一人,姑息纵容齐六,和齐六之妻白蔷薇,不肯伸张正义。最让江枫不能容忍的,吟诗人竟是其父最为看重的燕塞湖主燕北阁。阚纵痛恨燕北阁险些暗算自己致死,气极咬牙揭露道:“燕北阁半年前秘密加入玄阴教,司徒秀倚为心腹智装,教内机密,他最清楚,奇怪的是他原系西去秦川,执行司徒秀……”

话说到此,戛然而止,头也随之垂下,明显是遭了燕北阁的暗算。头一个冲上去的是言九鼎,一刀挥出,厉叱道:“姓燕的,你敢杀人灭口?”早在偷袭阚纵之前,燕北阁业已掣出他的奇形怪刃虎头钩和天狼爪。最阴毒的是,直到言九鼎的三弯刀即将递老,燕北阁才用左手的虎头钩举幡招魂,锁拿勾扯住那口三弯刀,右手的天狼爪比闪电还疾,化为野狼掏心,袭向闹市操刀的气海、关元二穴。错不是言九鼎临敌经验极丰,为人机警果断,立即撒手扔刀,势非被他这阴狠恶毒的一抓,掏出心肺不可。吓得扈蓉儿尖声嘶叫。

气得哑阎罗须发皆竖。言九鼎哪能咽下这口气,他也豁出去了,施身一招横肘断肋,凌厉凶狠地撞向燕北阁,拼着自己一条性命,决心跟对方同归于尽。但被江枫阻住了。快刀哑阎罗等闲之下,哪肯让江枫出手,暴露武功,悍然逼向燕北阁。燕北阁阴恻恻地一笑道:“郭天柱前辈,人老难提当年勇,光棍到老自然霉,别看你刀快如闪电,别看你功深不可测,别看你一力震七雄,那是三十年前的老皇历,不能翻了!”

哑阎罗丝毫没被激怒道:“燕北阁,你才兼文武,独邀江三爷的青眼,两者来之不易,事有事在,自会解决,千万不可愤走极端!”燕北阁狞然阴笑道:“郭天柱,你别给脸不要脸,燕某人再被齐六、白蔷薇这对狗男女害得家败人亡,还是燕塞湖的一派之尊,你郭天柱至今还是华山派一个杂工头儿,配跟燕大爷锣对锣鼓对鼓地较量吗,退下去换江枫上!”洞察力特别强,而又旁观者清的江枫,趋前两步道:“哑外公,依我看,你老还是退下来,也好让燕大湖主立一功,君子成人之美嘛!”

江枫的话外音是,燕北阁试不出江枫武功深浅,就没法向他的新主子交差,换言之,燕北阁试探不出江枫的真正武功,隐身暗处的司徒秀就不会露面,更不会跟江枫明挑明地干。快刀哑阎罗只好退了下来。江枫直逼对方身前说:“燕湖主,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人各有志,自难相强,为阁下的安全着想,阁下还是请出司徒秀为好!”意思是你燕北阁绝对不是我的对手,也绝对试不出我的武功。燕北阁意在投石问路道:“北阁此举,实非出于本心,转请三爷见谅!”燕北阁嘴中的三爷,自然是指江剑臣。

江枫爽朗地一笑说:“噩运临头,父子尚且不相顶,利之所至,兄弟也会互倾轧,燕湖主的此举,又何须也不必求家父见谅。”燕北阁仍图麻痹江枫道:“话虽如此,三爷一向待我如子侄……”江枫哪容他再说下去,立即截断话头道:“燕湖主,亏你声称家父待你如子侄,但你却暗中图谋我,凭你也配拿江枫当猴耍?”一句话叱问得燕北阁噤口难言。江枫这才话音转温道:“江枫重申前言,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何况令尊效力家母多年,看在孙总管的面上,也不容我对你赶尽杀绝。”

略微一停,接口道:“至于我的武功深浅,你最好不要冒险试,但你可以向你的主子司徒秀说,我不仅从小得自家传,并囊括了任(八变神偷任平吾)、郝(抬手不空郝必醉)、尚(生死牌尚天台)、沈(天山胖公沈公达)四位爷爷,和外公神剑醉仙翁的所有绝学,连他爹司徒平也不见得能试出我的深浅,何况你和司徒秀。”经过任、郝、尚、沈、马五位宇内罕见高人的千锤百炼,江枫早已达到反虚生明、五岳朝元、放诸平实、还我自然的地步。他的这番狂言傲语,纯粹是为了想激司徒秀现身。

明明隐身在暗处的司徒秀,硬能挺着脖子咽下这口咽不下的窝囊气。吃准江枫绝对不会杀死和重创自己的燕北阁,索性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蓦地左攻一招无常勾魂,右攻一招恶狼残尸,暴袭江枫。江枫一式赶浪十八飘,反而附向燕北阁的右侧叹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土时,假使当年身先死,一生真伪有谁知!”这是江枫瞧在燕北阁死去的老爹,虎头追魂燕凌霄的份上,借古讽示。可惜江枫的苦心白费了,死心塌地投靠司徒秀,又被玄阴教声色淫欲迷住心窍的燕北阁,回答江枫的是勾魂慑魄和饿狼扒坟两招。

尽管如此,江枫还是施展八变神偷传给他的赶浪十八飘闪避。两招落空,势成骑虎,燕北阁一咬牙抛出右手的虎头钩,配合左手天狼爪攻出的一招凶狼裂尸,悍然施展阴毒凶残的掏心手。逼使江枫恨声吐出:“燕北阁,我再不想动你,无奈你自己找死啊!”话落,左旋闪开凶狼裂尸,右转避过掏心毒手,回了一招金风附体。生死牌传给江枫的秘传绝技金风切,只一招三式,分别名为金风附体、金风裂肤、金风透骨,其中虽以金风附体最轻,也够人受的。疼的燕北阁连声怪叫,失手抛落天狼爪,托住自己的右手腕。

总算江枫下不了狠手,仅用两三成功力,切折燕北阁的右手腕骨。实则江枫还是留有余地,他若医治及时,不会残废。虽然这样,燕北阁背人偷练的阴毒功力掏心手,算是彻底报销了。燕北阁一面疼得脸部扭曲,躯体抖颤,一面连说:“好!好!好!”喜得扈蓉儿扑近江枫肩侧说:“燕北阁,你总算知道一些好歹了!”

明知燕北阁不会搭理他,扈蓉儿格格娇笑道:“事情明摆着,我们毁了你的掏心手,使你无法再作恶,省得恶贯满盈遭报应,此是第一好;第二好是你受伤残腕之后,无力再战,也就不会惨死在我们手下了;第三好是能因此惊动你的大靠山,由他出来收拾残局,你不就可以置身事外了吗?”泥土终有土性子,船破仍有三千钉,燕北阁栽在江枫手下他认了,但他哪里受得了一个年纪刚满二八的小丫头如此折辱调侃他?

激怒使他强忍右腕之上的剧疼,暗自掏出司徒秀替他仿制的五毒白眉针筒,对准扈蓉儿的如花玉面,就想去按针筒上的绷簧。设若让其得逞,扈蓉儿不仅难逃活命,还会毁坏烂掉整个面部。势逼处此,在不能两全的情况下,江枫人到刀出,刀出肘断,用的是其父江剑臣化血屠三式为一刀三斩的断骨斩,保全了扈蓉儿。真应了扈蓉儿刚才那句:“恶贯满盈遭报应。”燕北阁的左臂断残了。燕北阁也真有股子凶悍劲,再次强忍剧疼,连道三声:“好!好!好!”话未完,人早调头狂奔。

江枫苦笑一声道:“经此一来,狡滑恶毒的司徒秀,越发不会现身了!”扈蓉儿有些胆怯道:“司马哥哥,别怪我,我实在不想听他阴阳怪气的三个好!”江枫笑得更加苦涩道:“蓉儿,我虽不怪你,但你的处境却险了。”扈蓉儿刚想开口,江枫伸手捂住她的猩唇道:“千万别说我不怕,连我都替你胆心!”扈蓉儿毕竟才满十六岁,见司马哥哥这般关心她,欣喜自然盖过恐惧。等搜索山洞不见人,巡视附近无人迹,从人紧赶一程,天黑住店时,闹市操刀言九鼎虎起一张脸,说什么也要江枫和扈蓉儿住在一起。

按说在古月蓉的大度包容、全力促成下,扈蓉儿早就成为举案齐眉的孟光,就连云雨巫山也不止经过三遭五遭了,还怕什么在一起!但扈蓉儿可不这么想,因为她知道自己连个名份都没有,否则她也不会伤心人别有怀抱地偷偷去隐居,更清楚江枫有个绝对不肯二色的爹爹江剑臣,说什么也不敢连累心上人。尽管她被言九鼎连数落带吓唬推进江枫的住房内,扈蓉儿硬是含泪不上床。江枫把她抱到床上说:“你我已经偕连理,相信爹娘不会难为我!”扈蓉儿眼圈通红道:“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蓉儿心满意足了!”

顿了一顿接口道:“再说,月蓉姐姐投我以桃,我焉能不报之以李!”江枫堵了她一句:“从前你可不曾这样想!”扈蓉儿像触到痛处伤心说:“此一时,彼一时,我早不是从前的扈蓉儿。”是呀,从前的扈蓉儿,爷爷官高一品,荣任刑部尚书,爹爹战功显赫,身为八旗主将,跺跺脚京城地皮乱颤,连多尔衮都得让三分。江枫无可奈何苦笑道:“蓉儿,你可真像西北风,说变就能变呀!”扈蓉儿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道:“怪我从前不懂事,只盼你对我好就行,甚至连月蓉姐姐的深情不领,如今才知道……知道……”

江枫问:“知道什么?”扈蓉儿心虽不平,嘴上还是答出:“知道要有父母之命,方才作数。”江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爹江剑臣。扈蓉儿刚想开门出去,喊起义兄言九鼎,告诉哑外公,离开此处。窗外蓦地传来一个娇柔美妙的嗓音道:“小枫,瞧你把人家拿捏的!”江枫脱口先叫一声:“霓裳姐姐!”然后变颜岔声地对扈蓉儿说:“我爹来了!”


第十四回、苦尽甜来,丑媳终得拜公婆;山回峰转,弃妇巧获旧人怜

俗话虽有“丑媳妇难免见公婆”之说,可根本没有媳妇身分的扈蓉儿,上哪里去见公婆,又有什么资格去见公婆!乍听江剑臣来到,何止炸开当顶,冒出丝丝冷气,连人都快吓瘫了。直到窗外那人,被江枫亲热地引进屋内,扈蓉儿方才蓦地惊叹,世人竟有这么好看的国色天香的绝代美人。别看进来的美人三十多岁了,但她那两弯新月似的秀眉,覆着一双水灵灵的丹凤眼,看人时,妩媚得让人销魂,迷蒙得让人蚀骨,挺拔小巧的鼻子,丰润鲜红的樱唇,从外面飘然进屋的一刹,宛如仙女步云端,集轻柔、俏丽、妖媚、大方于一体。

江枫对那位美人很亲热,而美人却把扈蓉儿拉到身前“啧”了一声,赞道:“好一个我见犹怜的小美人,别害怕,这张包票我打了!”扈蓉儿虽不知道美人是谁,冲她肯替自己打包票,也使扈蓉儿心感。奇怪的是,等到扈蓉儿向美人躬然下拜时,对方竟屈下一膝搀扶她。扈蓉儿别的不懂,也知道美人不肯受她丰礼,致令她莫名其妙。江枫知道扈蓉儿对自己的一切,几乎一无所知,这才连忙告诉她,美人跟哑外公同姓,名叫霓裳,还让扈蓉儿尊称美人为三姐姐。

有资格让江枫喊姐姐的共五人,按先后次序,该是胡眉、耿月、吴菊、吴竹、郭霓裳。江枫刚才的称呼,是江剑臣亲自排列的,其原因是为了纪念跟他有过荒涎婚约的吴艳秋,把门下五女分为女儿和记名弟子两种,女儿是吴竹和吴菊,记名弟子是胡眉、耿月、郭霓裳。有了郭霓裳刚才那句话,连江枫都像吃了定心丸,知郭霓裳绝对不敢胡乱许愿,肯定是父亲放出一些口风来,连忙倒茶拧热手巾。郭霓裳轻轻扇他一掌道:“你也不要瞎忙活,我刚才那话是真的!”江枫忙问其故。

郭霓裳笑得花枝乱颤道:“包票的确我敢打,但却累苦了小妹妹!”扈蓉儿知道郭霓裳嘴中的小妹妹指得是她,忙道:“只求爹娘恩准,再累再苦我乐意。”笑得郭霓裳简直能闭过气去,靠在扈蓉儿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一点也不明白的扈蓉儿,反倒连问笑成软瘫的郭霓裳:“笑什么?”强行忍耐住不笑,郭霓裳喘吁吁地说:“是你蓉儿亲口说的不怕苦累?”扈蓉儿道:“那当然!”郭霓裳笑得实在不能再笑了,方才绷紧面孔说:“好!唐朝郭子仪曾因七子八婿称福将,你最少也得连生七个贵子才能算交差!”

郭霓裳的话,可不是没有根据,因为侯国英、李文莲、吴艳秋、古月蓉、扈蓉儿等人的娘家都没有后代,再加神剑醉仙翁马家和江枫本身,岂不正好需要七个儿子,继承香烟。扈蓉儿连羞加窘,反倒挣出一句笑话:“月蓉姐姐难道吃粮不当差?”郭霓裳虽又笑得打跌,还是回答她的问话说:“月蓉她得干大事!”话外之音是古月蓉没有时间生孩子。欢言笑语,一阵子调笑,愣把时间都给忘了,最后还是江枫出言提醒。郭霓裳这才吩咐江枫和扈蓉儿,跟她一同去见钻天鹞子江剑臣。

心中有了底,不仅扈蓉儿不再丑媳妇不敢见公婆,连江枫的胆子也大了。为防惊动店中人,他们越墙而出。此时,月光冷如水,天宇净无尘。前行不久,一溪如带,靠溪一片松林,对过是一望无际的起伏丘陵。月光照着溪流,像无数的银粼在戏水,一片宁静,一片和谐。郭霓裳告诉二人,江剑臣目前在真武观存身,陪伴他的是郭守真。

郭守真绰号一剑擎天,早年在关内武林,享有极高的声誉,可他最肯钻研的,却是老子道德真经五千言,十五年前潜往辽东,选中九顶铁刹山、八宝云光洞,艺秫种蔬,以供饮食,潜心苦志地修炼三清道术,如今在此地巧遇了江剑臣。真武观座落在前面丘陵上,是个不大的道观,看样子香火不多。三人来到观前。江枫上前,想去扣动门环。郭霓裳嫌他费事,反倒不告而推开,率领二人入内。里面是个青石铺砌的小院,点缀了几株老丹桂,迎面就是正殿。别看扈蓉儿出身豪贵,自幼骄狂任性,刚一登上台阶,心就怦怦乱跳。

因为她即将见到的,不仅是她的公爹,而且还是当代武林第一人。多亏郭霓裳一见面就喜爱上扈蓉儿,又怜惜她年幼,入殿先引她拜见一剑擎天郭守真,然后才指明让扈蓉儿拜见公爹江剑臣。可怜扈蓉儿从打呱呱坠地到如今,从来没有这么心慌意乱和拘谨过。直到提心吊胆地磕了四个头,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爹爹!”退到郭霓裳的身边,方敢偷看——应该说是偷认——她的公爹江剑臣。年满五九(四十五岁)的江剑臣,依然发黑如墨,面白如玉,长眉入鬓,目闪星芒,身穿一袭青衫,飘飘然大有超俗出尘之概。

只有熟悉江剑臣的才知道,眼下的江剑臣,除去多了一撮黑如点漆的墨髯外,几乎和十四年前,单人独自赴峨眉时没有两样。江剑臣开门见山道:“你们听着,郭道长刚从京城来此,意外得知皇太后现已搬出摄政睿亲王府,原因是她获悉多尔衮确实窝藏不少姬妾和美女,并指天说誓永远不再亲近多尔衮。”语音一转道:“由此看来,只要再将两位朝鲜公主往皇太后面前一送,准能促使老女人(指皇太后)跟多尔衮彻底决裂,不再维护他,大权必将暂落郑亲王济尔哈朗手中,为此枫儿必须立即回转京城,最好……”

江枫小心翼翼问:“爹爹的意思,是否……是否想让蓉儿也回去……”江剑臣终于痛下决心道:“蓉儿的祖父,乃努尔哈赤生前爱将,战功卓著显赫,多尔衮一倒,顺治必会抚恤追封,枫儿干脆通过富尔敦,转请济尔哈朗出面,公开入赘扈家隐身。”扈蓉儿做梦也想不到,公爹会让司马哥哥公开入赘她家,连磕头拜谢都忘了。还是从打心眼里喜爱她的郭霓裳,从旁示意,她才跪下连连叩头。郭霓裳趁着扶她起来的一刹,娇嗔道:“你平时的机灵劲儿哪去了?”扈蓉儿这才无比拘谨地恭声道:“请公爹放心,儿媳会拼死保护他!”

所谓“他”,自然指的是身处虎穴之中的江枫,也自有必要保护他。江剑臣异常和气地温声道:“难得言九鼎那般血性,准许枫儿传他武功!”等扈蓉儿怀着感恩的心情再拜时,江剑臣又补了一句:“投桃报李,份所当为,你们必须好好看待他!”江枫、扈蓉儿同声答应。江剑臣这才挥手令退道:“回去收拾一切,隐蔽行踪,连夜赶回!”郭霓裳亲自把他们小夫妻送出真武观,一再叮咛江枫好好看待扈蓉儿,怅然悄立好大一阵子,方才叹出一口无声气,返回观内。

出于郭霓裳意料之外的是,在这满打满算最多不超过半个时辰中,真武观的大殿内,早已起了变化,而且是异乎寻常的大变化。变化是鹤发童颜的郭守真不见了,代替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黑衣女子。女人对女人最敏感,郭霓裳只屑一注目,就看清她是一个美艳秀丽的女子。最令郭霓裳注目的是,黑衣女子的右手修长好看,左手却仅有秃秃的一只光手掌,一根指头皆无,从形状上不难看出是先天残疾。郭霓裳看着看着,猛可地想起一个人来,致令她把抬起来的纤足又放下。

原来坐在郭守真道长位子上的那个黑衣女子,是已故黑风峡主,被人号称残中之圣的吴不残的独生女儿吴守美(谐音无手美)。吴守美绰号人称女丧门,生性蛮横,为人泼辣,杀人从来不眨眼。以上这些,郭霓裳不知听胡眉、耿月说了多少遍,知她此来必和齐六有关。郭霓裳暗忖未已……突从东墙外又蹿进一人,落地长身,竟是一个年近古稀、骨瘦如柴、身穿棉袍、外罩月白粗布大褂、上面缀满补丁的贫穷老人。

最让郭霓裳芳心暗惊的是,这位毫不起眼的老人一露面,不仅女丧门吴守美迎出正殿飘飘下拜,就连自己的主人江剑臣,也紧走几步,站在殿前台阶上,高拱双手,口称二叔。直到此刻,郭霓裳方才悟出,蓦地现身的贫穷老人,乃是残圣吴不残的唯一师弟,吴守美的二师叔,江湖人称九指怪卜的古楼月。郭霓裳更为六指金环担心了。果然不出所料,九指怪卜古楼月连正殿都不愿意进,就寒脸挂霜地冲江剑臣发火道:“老朽再姓名不见经传,再不配列入江湖一流,也是现任黑风峡主的亲师叔,绝不甘受令徒之欺!”

女丧门更在一旁煽风点火,火上淋油道:“撇下齐六善恶不分,助纣为虐,出手歹毒,截断我大哥仅有的一只左手不说,光冲他胆敢以下犯上,欺负我师叔这一点,我也饶不了他!”九指怪卜更干脆,甩下一句:“话已挑明,你瞧着办!”人已越墙先走。吴守美秀目喷怒火,逼使江剑臣马上去找齐六,治以应得之罪。郭霓裳情知江剑臣深感吴守美当年营救过母亲的大恩大德,不论对方提出什么要求,甚至不合情理的,都只有答应,不会驳回。如此以来,齐六的处境就惨了。事情比郭霓裳想得还要糟。

只听女丧门冷声逼问:“三哥,你知道我大哥为何去找齐六吗?”不容江剑臣回答,女丧门早咬牙切齿恨声说:“我大哥是为齐六对你不敬才去的!”事实也果真如此,详见本书第一部。唯恐师叔九指怪卜走远追不上,吴守美也甩下一句:“黑风峡上上下下,包括我去世的爹爹,和现任掌门大哥,谁不尊敬你江剑臣如天神,齐六杀死我三师兄(指枪霸强列)和四师哥(指斧王富哙),那是他俩命该如此我不怪,可我大哥那只左手不能白白断,何况他是替你前去主持公道的!”满腔愤恨说到这,一个倒纵,越过庙墙,追赶九指怪卜去了。

郭霓裳十四年前一度苦恋江剑臣,几乎达到痴迷的程度,后被江(江剑臣)、侯(侯国英)二人的生死同心所感动,又察知事难强求,不得已求诸于次,决心不嫁,终生随侍江剑臣。十四年前,端茶捧饭,嘘寒送暖,除去没有自荐枕席,几乎全部代替了侯国英,使侯国英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惨谈经营石城岛。知夫莫若妻,侯国英不仅丝毫不多心,反指令郭霓裳贴身服侍江剑臣。

因此,郭霓裳的身分很特殊,她才敢对扈蓉儿的事情打包票,也因此全岛上至总管孙子羽,下至岛丁伙马夫,谁有事情包括触犯岛戒岛规,都去恳求她,只要她肯点头,江、侯二人唯一笑完事。说穿了,郭霓裳等于江剑臣不是妻子的妻子。可她今天晚上不敢开口了,因为郭霓裳从来没见江剑臣的脸色,这么阴沉过。坏就坏在郭守真道长早就离开了,否则还能请他劝劝江剑臣。江剑臣冷古丁地唤了一声:“霓裳!”满怀心事的郭霓裳,被主人冷古丁地一唤,一怔答出:“奴婢在!”

江剑臣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火气,瞪了她一眼道:“好哇!连你也给我添堵!”话落,人已到了观外。等郭霓裳手忙脚乱收拾好东西,追出观外,江剑臣已登上斜坡。好就好在二人随身携带的东西不多,再加上三更早过去,寒月吐清辉,郭霓裳只好施展轻功,循着一条羊肠小径,尽力向前追去。江剑臣在无法排遣胸中的积愤中,脚底下似乎不自觉地加快。这可苦了喊又不敢喊、又怕跟不上、功力又差了一大截的郭霓裳,几乎连吃乳的力气都提聚出来了,二人的距离,还是越来越大。

半个更次过去,四方阴去密布,山风渐劲,看样子好像要下雨。江剑臣是被九指怪卜和女丧门二人恶言相加,一气之下沿着山脉上路的,自然前面不着村,后边不靠店,甚至连一户打猎人家都没有。时近初冬,真要下起雨雪来,那该怎么办?郭霓裳张口想喊,江剑臣正好拐入一条夹在两座山峦之间的狭谷。偏偏这两座山峦形成的狭谷,是斜着往里延伸的,既幽且长。郭霓裳将左肩上的包袱刚刚移到右肩,突觉脸上生凉,几滴雨珠,斜洒脸上。随之而来的,是山雨欲来风满谷,枯枝败叶,被风旋得到处飞舞。

接近强弩之末的郭霓裳,只好咬紧贝齿,拼命地朝谷内驰入。天空风飘雨洒,起来越紧,郭霓裳的奔行身法,自也越来越滞。转眼之间,已经奔入谷底,四山瞑合,天色更黑,枭鸣猿嚎,入耳惊人。山道崎岖,落雨泥泞,郭霓裳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几乎跌倒。一条似有似无的淡淡人影,幻现而至,探臂挽住了将要倒地的郭霓裳。江剑臣毕竟还是心疼她,在她极端疲乏,行将不支的时候返回了。重新起步时,郭霓裳几乎像挂贴在江剑臣的肩胛上,连腿都不用她抬。江剑臣的目光锐利,一眼瞥见谷底山坡前,有座孤零零的茅屋。

该着二人不受雨淋,刚刚飞驰奔到屋檐下,狂风暴雨,便倾盆而落。郭霓裳一面用纤手抚掠鬓发,一面暗自庆幸,再慢一步,非成落汤鸡不可。同时,郭霓裳也发现这座茅屋,独处幽谷,四无邻舍,孤孤零零。郭霓裳暗忖:住在这荒僻无人烟山谷之中的人,必是隐逸之士。心中想着,朝木门连敲了两个,提高些声音喊道:“里面有人吗?”一声喊过,寂然无闻。郭霓裳知道,屋外风雨交加,屋里的人很难听到自己的声音,连忙用了几分内力再喊道:“里面有人吗!我们主仆是来避雨的!”

只听里面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问道:“你们到底是些什么人?”郭霓裳忙道:“我们主仆路过此地,偶遇风雨,请借贵屋一隅,暂避片刻,只要风雨略停,我们立即上路,并有一份心意奉上!”过了一回,两扇木门方才呀的一声开启,应门而立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身穿青布衣裤,头梳双辫,小脸绷得紧紧的。不管何时何地,内心敬爱江剑臣的郭霓裳,都不肯走在主人面前,今晚也不例外,抢在头梳双辫的小女孩回身引路时,闪在一旁。从院门到住屋,最多三五步,江剑臣映着微弱的灯光,早看出住屋是两间。

西面一间,盘了一盘土灶,放了一些杂物,和一些不成景的陈旧家俱。东面一间,用布帘隔成内外,自然是用作卧房的,只不知还有什么人。门外的暴雨如注,两间低矮茅屋,就像万顷波涛中的一叶孤舟。一丝疑云,浮上江剑臣的心头,是谁住在这么一处人迹罕见的地方呢?心里想着,缓缓在一个木凳上坐下来。忽听布帘后面有个沙哑的声音说:“弃儿,生些火,让客人们烤烤!”语声虽然沙哑,入耳却似极熟,听得钻天鹞子江剑臣愕然一怔。名叫弃儿的小女孩,很听话地抱了一些山柴,果然生起一堆火。

事实上江剑臣的衣服一点都没有淋湿,这是基于他的先天无极真气,已达三花聚顶,五岳朝元,放诸平实,还我自然的最高境界。淋湿的是郭霓裳,自到火堆旁去烤。布帘后那个沙哑的声音又说道:“弃儿,问问客人们饿是不饿?”这次,江剑臣先是入耳更觉熟悉,然后蓦地回忆起一个人来。适巧名叫弃儿的小姑娘,鹦鹉学舌似地问了一声:“我娘问你们饿不饿?”江剑臣乘机故意用沉稳的声音,答了一句:“弃儿,替我谢谢你娘!”话未落音,布帘后的女人,早用她那沙哑声音颤声问:“外面客人可姓江……”

没等沙哑之声向下再问,江剑臣早大声问出一句:“里面可是念慈妹妹?”布帘后的沙哑声音虽未再响,却响起一个人滚落在地的声音。江剑臣宛如一阵风似地刮了进去,灯影摇红之下,滚落床下昏厥过去的那人,竟是一个沿街乞讨的穷婆子,哪像他猜想的那人。只见她身穿一件又肥又大的破棉袄,跟她的身材极为不相称,犹如在她本身的上半截,罩了一个软塌塌的布罩,衣襟上不但到处斑斑点点,弄了许多脏痕,而且打补丁的地方,大部分又都脱了线缝,在她身上东拖一片,西挂一片,实在不成样子,

头上的头发蓬乱得活像一团焦草,上面还洒落了许多灰尘,两边腮上各垂下一绺头发,一直披到嘴角边,鼻子里两行清水鼻涕与沿着嘴角的口水流成了一片,鬓角前的覆发,将眼睛遮去了大半边,下穿一条同样颜色、同样破烂的旧棉裤,右边裤角几乎盖住了脚面,左边的裤角短了一截,只在膝盖下面半尺许,脚下穿的两只弓鞋,前头露出脚趾头,后边露出脚后跟,那副形象,委实不堪入目。因为声音太熟,江剑臣不能甩手退出,限于男女有别,他又不能推拿呼唤。

幸好,善解人意的郭霓裳,和那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一前一后也进来了。江剑臣失去自持地一把扯过那个小姑娘,岔声问道:“你娘可是姓邬?”小姑娘开始一个劲地挣扎,后经江剑臣这么一问,睁着一双充满狐疑的大眼睛,颤抖着声音哆嗦道:”你……你……你怎么知道?”江剑臣蓦地松开那个惊恐万状的小姑娘,一把抱起昏厥在地上的穷婆子,弹地登床,索性连放下都来不及地就代为推拿输气。

郭霓裳形影不离地随侍江剑臣十有四年,从来没见他如此慌乱,和这么神情失常过,证明这个独处深谷的穷婆子,跟主人的关系不寻常。为了打破郭霓裳的问葫芦,江剑臣一面替穷婆子推拿,一面含泪叙述——原来,这位独处幽谷的穷婆了姓邬,双名念慈,乃江湖上有名郎中邬振鹏的独生女儿,邬振鹏当年曾救司马文龙(江剑臣之父)的性命于垂危,后来邬振鹏夫妻意外身亡,司马文龙为了报恩,疼爱邬念慈如己出,收为义女,相依为命。

谁都知道,江剑臣是人间弃婴,是他师兄展翅金雕萧剑秋,在江边拣回,交给师父无极龙,后来以江为姓的,对其出身来历,知道得更少,甚至微乎其微。因此,江枫才敢用司马龙荪这个名字。实则江剑臣的生父司马文龙,祖居洛阳,十七岁中举,万历十八年进京应试,三场考完,名列前茅,即将发榜之前,有人密禀主考大人,说司马文龙擅长演戏,经常粉墨登台,

偏偏这事又传入当时最好声色的万历皇帝耳中,立诏司马文龙进宫,参加大内御戏班演出,一听之下,不仅嗓音绝佳,人又英俊潇洒,演文武小生,出色已极,万历大喜,传谕主考官,考卷作废,钦命司马文龙为御戏班班主,并赏文官四品衔。经此一来,司马文龙这个蟾宫折桂的三鼎甲(状元、榜眼、探花)被迫作了大内供奉,自极不满,为了发舒胸中的郁闷,每借登台之机,上演一些悲剧故事,反而更加哀艳动人。

致使整个大内,上至皇帝的后妃,金屏、银屏公主,下至宫娥才女,以及大小太监,每次观看演出,无不感动落泪。特别是江剑臣的母亲杨碧云,当时在宫中陪伴两位宫主读书,更是每剧必看,看必挥泪不止,深为马龙文龙的怀才不遇而怜惜,由怜生爱,利用司马文龙日夜出入宫廷之便,得以长相聚首,日子一长,竟有了夫妻之实。杨碧云为了爱情,不受礼教束缚,毅然向其父亲杨森提出要嫁司马文龙,难得杨老将军心疼女儿,又着实怜惜司马文龙的才貌,慨然依允。

不料好事多磨,杨碧云十八岁的弟弟,也就是江剑臣嫡亲母舅杨鹤,正好那年高中第三名武探花,他科场得意,青云在望,哪肯让姐姐一个将门千金,宫中才女,嫁给一个唱戏的,一家三口,当时闹翻了天。事情传到司马文龙耳中,他本就自惭形秽,配不上出身豪门的杨碧云,为不让杨碧云跟父亲反目,自己悄悄离开戏班,含恨出走。

偏偏杨碧云在痛不欲生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杨鹤父子为了名声,三番五次勒令她坠胎,杨碧云死不从命,临产之前,杨鹤以照顾门风为名,把杨碧云诓到外地,买通收生婆,乘杨碧云产后体弱昏迷,将婴儿—也就是现在的江剑臣弃于江边,幸得萧剑秋路过拾走。江剑臣的父亲司马文龙含恨离京,飘泊天涯,贫病交加,几乎病死于客旅,方才巧遇为人血性、仗义疏财的江湖郎中邬振鹏。

详述至地,江剑臣两眼赤红垂泪道:“倘若我不辅佐五皇子崇祯登基,或者立功不大的话,爹爹跟念慈妹妹,顶多贫困潦倒江湖之上,偏偏崇祯传旨礼部,旌表我三代宗亲,才逼使我奉旨寻父!”郭霓裳毕竟是五毒神砂的二女儿,又贴身跟随江剑臣这么多年,自对后来三边总督杨鹤表面认亲,暗地杀害司马文龙,甥舅二人反目成血仇,江剑臣抗旨追杀杨鹤,几使三边大乱的一切有耳闻,但她弄不明白的是,身为江剑臣的义妹,上代又有大恩于江剑臣一家,邬念慈怎么会流落到这里。

工夫不大,邬念慈就悠悠醒转了,但她一眼瞧见江剑臣,又昏厥了过去。郭霓裳哪忍心让江剑臣无所措手足,立即伸手强行按过邬念慈。幸好狂风渐止,暴雨已停,天色也映明亮,郭霓裳愣将江剑臣挽到门外,方才翩然返回屋内,让弃儿烧水,她去取自己的衣服。等到江剑臣强抑悲愤,怨气略舒,重新回到两间茅屋时,郭霓裳早像变戏法似地给邬念慈烧水沐浴,擦净全身,梳头濯足,换上她的衣服,端端正正地坐在外间,连人也清醒多了。错不是有人在跟前,江剑臣真会连声向郭霓裳道谢,谢谢她帮助自己解脱了困境。

而对神智大见清醒的邬念慈,江剑臣凄然流泪道:“贤妹,撇下邬大伯先救我爹于垂危,后穷四年精力医治我父亲不说,光冲你替我晨昏伺候爹爹二十年,温暖了他老人家的凄凉晚景,愚兄杀身难报你们全家恩德,只是不明白贤妹因何藉口回去扫墓,一去不复返,致使老娘临终之前仍然悬念。”脱去破烂不堪的旧衣,换上郭霓裳那身极为素雅的淡装,邬念慈除憔悴瘦削,当年俏丽可人的影子,依稀可见了,在江剑臣的连声逼问下,她不得不嗫嗫嚅嚅承认自己根本没回家。

江剑臣神情一怔,道:“怪不得三番五次派人打听不到贤妹的消息!”心情平静下来的邬念慈,操着仍然沙哑的声音道:“是我骗了义母和三哥!”江剑臣急问:“为什么?”问得邬念慈再度嗫嗫嚅嚅说:“当时我实在没法呆下去,只好托辞离开你们!”江剑臣再次问了一声:“为什么?”邬念慈双目陡地变为赤红道:“因为……因为义父曾经……曾经……”江剑臣忍耐不住,发火了:“爹爹曾经什么,你也得赶快告诉我!”邬念慈一咬牙,毅然说出:“当年义父曾经亲口允许让我嫁给你!”

炸开当顶,飞走了三魂七魄,又一次聚九州十三省之铁,铸成的大错,至今江剑臣虽然没害邬念慈,邬念慈确是因他落成这样。邬念慈哭道:“假使小妹含愤出走,能独卧青灯古佛旁,了此一生,倒也落个清静。”江剑臣凄然急问:“以后如何了?”邬念慈哽咽说:“小妹比三哥小五岁,那年刚好二十三,一个柔弱孤女,天涯何处是我家,迫于无奈,我只好只身去了山海关!”江剑臣一怔重复道:“去了山海关!”

重重点了一下头,邬念慈接着说:“爹爹在救护义父之前,曾治愈过刘展魁的痼疾,因此和他结为同盟把兄弟,他是小妹的盟叔!”江剑臣虽不齿刘家父子兄弟的为人,也只好说出:“愚兄见过他。”邬念慈脸转铁青,语音也变得冰冷道:“错就错在爹爹生前不该告诉我说,山海关刘氏一族,是当地首屈一指的武林世家,而且辈辈皆出江湖奇才,刘展魁绰号笑面阎罗,其弟刘万魁,人称铁面判官,供职于山海关总镇衙署。”

喘了片刻接着说:“爹爹临终前还说,刘展魁生有二子一女,长子刘茂,次子刘盛,女儿刘玉蝉,都练有一身好功夫,家资豪富,拥有一片庞大的崇墙巨院,良田千顷,奴仆成群,在山海关一带,算是一跺脚地面乱颤的大人物,以后可去投靠他。”江剑臣道:“你还真去了?”邬念慈错齿如磨道:“可叹我爹爹之所见,乃是他们刘家的表面。”江剑臣插口道:“难到刘家除去依靠官府,勾结峨眉之外,还有别的?”

经江剑臣这么一问,邬念慈反倒平静下来了,吁出一口长气说:“刘家历代巧取豪夺的千顷良田,全在山海关外,从清军牧马长城脚下起,他们父子兄弟早就暗中投靠了多尔衮。”江剑臣脱口骂出了一句:“该死的叛逆!”邬念慈的脸色青中泛紫说:“他们叛国也罢,投靠也可,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弱女子,自然无权过问,但他们却把眼光盯在我身上。”不等江剑臣询问究竟,邬念慈语如泣血地说:“他们为了巴结多尔衮,竞把我当成一份厚礼,送给多尔衮手下的一个大红人萨尔廉。”

萨尔廉当时是多尔衮帐下参军,兼领镶红旗副将,确是红得发紫的人物。江剑臣一连问出:“后来……后来……后来究究……究竟如何了?”事情确让江剑臣没法开口问。看样子,邬念慈也豁出去了,甚至连脸都没红,接口说:“萨尔廉正当英年,孔武有力,再加上好色如命,我足足让他糟塌了六年整!”抹了一把眼泪接着说:“等到我颜色渐衰,萨尔廉另有新欢,觑了一个机会,我豁死逃出,到处打听时,先天无极派早在江湖消失了!”

话已说清,事也弄明,江剑臣除由衷伤感义妹的不幸遭遇外,决心血屠刘姓全家和萨尔廉满门,替自己可怜的义妹报仇雪恨。郭霓裳兰心慧质,她哪能瞧不出江剑臣的心意!当即提出,由她独自一人将邬念慈及其收养的孤女弃儿送往石城岛,让江剑臣好能尽快跟徒儿齐六去会合。江剑臣目闪星芒,深深看了郭霓裳一眼,连道三声:“好!好!好!”受到江剑臣称赞,郭霓裳表面欣然色喜,实则黯然神伤,伤感自己福薄命悭,没抢在侯国英之前碰见江剑臣,否则早就花好月圆了。

江剑臣心明如镜,匆匆吃过早饭,就心急火燎地动身上路了。事情还真多亏郭霓裳的当机立断,江剑臣才得以赶上少林十八罗汉向齐六索取鹤涎参果丸。从来都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饶让以明慧大师为首的少林十八罗汉,经江剑臣沉声一喝,顿即刷地各退三步,手打问讯。齐六扑地跪倒,膝行向前,叩见师尊。经过多方印证,特别义女吴菊以性命担保,江剑臣不得不对齐六改变一些看法,但他等闲绝对不肯对齐六假以颜色,脸色更加寒冷如冰道:“少林僧人不讲理,给他们一点颜色看!”师父下令,徒儿自当磕头凛遵。

等到六指金环叩头沾土,站了起来,刚想车转身形,去斗十八罗汉。却被师父江剑臣止住说:“孩子,你虽尚未叩拜祖师神位,江湖上早无人不知你是江剑臣临关山门的衣钵弟子,你可不能轻视少林罗汉阵,尽管眼下他们只能摆出小罗汉阵!”原来少林罗汉阵分为大小两种,大罗汉阵需要一百另八人方能组成。江剑臣告诫齐六说:“少林大小罗汉阵,是用来对付强敌的,据说没有人能全身闯出去,再高明的人物,只要陷入阵内,四面八方,随时都会受到攻袭,何况双拳从来难敌四掌。”

接着安排齐六说:“初看起来,十八个和尚胡蹿乱扑,杂乱无章,实则前扑后袭,左右呼应,不管你攻向何人,都有其他人代为化解,不论你闪向何处,都有人及时向你突然攻袭。”江剑臣最后告诉齐六:“十八罗汉阵一经往复移动,越移越快,愈逼愈紧,其潜力之巨大,不但能逼上身来,活像激流中的漩涡。”

临到齐六转身欲去时,江剑臣低喝一声:“你要记清楚,对方的阵势转动,并不是十八个人一齐都转动,这就是罗汉阵的奇妙之处。须知你一个人的体力有限,只要随着阵势转动,就会欲罢不能,就让你齐六能转上三百遍,五百遍,一千遍,你总不能转上三千五千遍,势必筋疲力尽,束手被擒,现在我传你一招反正手法,反式是攻,名为日照九影,正式为守,名为九环成网,是师父参照那招九九归一极快刀法创研出来的,口诀易记,一学就会,用之于环、剑皆可,但不准你多造杀孽。”

齐六早从第一个师父北荒一毒口中得知,冷焰刀谱中的精华,完全集中在一刀三斩和九九归一两招上,黑白两道几乎没人不怕这两招神速诡异的刀法,想不到师父竟会轻易传给他。齐六聚精会神地听师父念了两遍,自己复述一遍无差错,就摘环抽剑上阵了。


第十五回、九环结网。恶战少林十八僧;二子开盒,戏斗刘氏三凶顽

鸟伴良禽身价高是不假,可一个“高”字,又得分成几个层次。齐六已故师父叶梦枕算是高人,其师祖边荒异叟沙里金更算高人,至于一剑吟石无求,应该说是高人之中的高人。但跟素有当代武林第一人称的江剑臣相比,可又分别逊色多多了。例如沙里金遗传给六指金环的碎骨肘、断筋手和追风闪电十八踢,和一剑吟传给齐六的大幻三式,确实凌厉到杀人于无形。话说回来,一旦碰上功力高过齐六本人的,用之保命,则嫌不足。

反观江剑臣传给齐六的一招正反两式,攻则日照九影,几乎跟冷焰刀谱中那招九九归一没两样,守则九环成网,绵紧无隙,再厉害的人物,再凶狠的毒招怪式,均难越雷池一步。是故,饶让以明慧大师为首的十八罗汉阵,人影游走,僧衣飘飞,旋到后来,劲风潮涌,形成一股无形的潜力,飞旋成涡,几可把人吹得离地而起。六指金环始终是龙舌剑斜指,夺命环护胸,气纳丹田,徐徐旋转。半个时辰过后,除去明慧之外,另外十七个罗汉,先后跃跃欲试,限于掌门师兄兼领队的明慧没发话,只好愤愤然而作罢。

一个时辰过后,连明慧也被激得愤欲出手,但又找不出丝毫破绽。也是该着这群秃头和尚倒血霉,江剑臣的及时出现,不仅促令六指金环心安神定,气定神闲,也逼使十八罗汉大兴顾忌之念。因为他们知道,江剑臣绝不会眼睁睁瞧看他们伤害齐六而袖手。更倒霉的是,经过师父训谕后的六指金环,摆出的招式,更令人难测。这就形成了是兵贵神速,一莽三得,还是耐心寻找知己知彼的破绽。迟疑再迟疑,自然一鼓不决,再鼓渐衰,三鼓而竭,斗志全无。早就洞彻玄机的江剑臣,沉声喝出一句:“剑扫右侧,环扣正面!”

随着江剑臣这一声沉喝,六指金环活像下山的猛虎,引吭长啸,声如龙吟,左环右剑,施展的自是刚从师父那里学会的一招两式。好厉害的一招绝学,再配以沙里金遗传下来的乾坤旋身法,剑化九道厉芒,一环顿幻九影,如果不是师父事先有话,十八罗汉准会个个带伤,人人溅血,连齐六自己也几乎惊呆了。说下大天来,人只一条命,包括出家少林的高僧,只吓得齐声宣佛号。

瞧在已经圆寂的普渡禅师份上,江剑臣不为己甚道:“江某绝不否认文莲拿走你们九粒大还丹,但她也替贵寺积了九次善功,烦请转告普化方丈,先天无极派愿替化解三次劫难!”平均三粒大还丹,化解一次劫难,条件是够优厚的,明慧大师率众合十退走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桂依芝,愣敢向江剑臣张牙舞爪道:“你江三爷再功高盖世,再声震寰宇,总不能倚老卖老,欺负我一个小可怜!”江剑臣又好气又好笑道:“我也没有倚老卖老,你也不是小可怜!”

桂依芝美眸一旋,嫣然娇笑道:“好!就算我不是小可怜,要是我能说出理由来,你老能否一碗水端平?”明知是当,江剑臣只好说:“那是自然!”桂依芝首先伸出一根细长纤指,冲齐六一点道:“我要他将功赎罪,替我去杀人!”江剑臣情不自禁地咂舌道:“小丫头,你刚才把话说反了,应当把安在我身上的倚老卖老,改成你在倚小卖小才对,因为桂依芝插口忙问:“因为什么?”江剑臣没好气说:“因为你既没说清齐六为何赎罪,更没道明因何去杀人。”

桂依芝嘟起小嘴说:“没想到你老的威名那么大,做事反到婆婆妈妈的!”稍微一顿,接口道:“齐六恃强滥杀我们岷山一派六个人,难道替我们剪除一个仇敌还不应该吗?再说,我们连仇都一笔勾销了。”齐六心说:这妮子真会诬人以罪啊!只因师父在旁,不敢辩驳。江剑臣明知小妮子在胡扯,故意问出一句:“你打算让他去杀谁?”“他”字,当然是指齐六。桂依芝语惊四座地吐出一句:“我让他去杀镶红旗副帅萨尔廉。”听得江剑臣神情一凛。

说真的,江剑臣可不是惊凛小妮子让齐六去杀一个手握重兵的清军副帅,而是不明白她怎么会跟萨尔廉结下誓不两立的深仇。比鬼狐还精三分的桂依芝,明显看出江剑臣大有依允之意,故意以言激之道:“萨尔廉天生神勇,帐下兵将如云,算我白说好不好?”江剑臣大笑道:“你这个丫头太机灵,明明想说‘不敢杀算我白说’,临到嘴边,又改为‘算我白说好不好’,分明是想糊弄我,对不?”桂依芝一吐柔舌道:“我的老天爷,你老人家岂不比我更机灵。”江剑臣顺水推舟说了一声:“我答应你,但你必须详说为什么。”

桂依芝故意装作可怜巴巴的样子道:“杀过再详细述说不行么?”江剑臣未暇开口。左侧树林内早响起一个雏嫩的声音道:“小丫头,你这是借刀杀人!”话到,人到,落地现身的,竟是江剑臣最最宠爱的徒孙小冤孽胡索。桂依芝小嘴一撇道:“凭你一个小孩儿,也配到这种场合瞎掺和。”齐六心想:你桂依芝算是碰到克星了,就让你是块埋在土中的锈铁片,小冤孽也能把你磨得透明瓦亮,这小子简直能把你气得吐鲜血。

小胡索果然嬉皮笑脸尖声道:“俗话说,秤砣虽小压千斤,胡椒再小辣人心,十二三岁的大男人,照样能娶你这十五六岁的小媳妇。”桂依芝怒喝道:“你找死!”胡索道:“世上没有找死的!”桂依芝逼近步:“你不怕我宰了你?”胡索慢条斯理道:“不怕!”桂依芝让他气得一怔问:“为什么?”胡索双手一拍两边大腿道:“事情明摆着,宰我你不怕骑木驴?”明清两代,妻子杀丈夫,罪该全身赤裸绑上木驴游四门,然后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桂依芝气得五内翻腾脸焦黄,弹地而起,拢指成抓,上扣咽喉,下掏软助,只要让她两式凶狠毒辣的招数得了手,胡索准得送命。也是桂依芝活该倒大霉,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胡索这条孽龙看成小泥鳅,她哪知道胡索这个小冤孽,不光三教九流,江湖门槛,样样滚爪烂熟,对师父、师哥的刁钻手法,阴损怪招,更是精而又精,最厉害的是小冤孽无师自通,创出的抽冷子反手掏刀,擦肩过伸腿绊人,打招呼顺手牵羊,诈败逃抖袖扬沙,最最高明的,是跟师父李鸣学的那招掌心藏钉扎劳宫,运用得神妙奇幻,几达青出于蓝的地方。

因而,桂依芝的两只纤手,还没有递到一定的尺寸,就吓得缩了回来。尽管桂依芝发现得早,两手缩回得快,也被胡索藏在掌心的丧门钉,将她两只手心,各戳一个小小的血洞,差一点就被扎透了。桂依芝吓得小脸煞白。小冤孽像大人似地沉声道:“大男人理所当然该管小女人,你说是不?”桂依芝羞怒交加没咒念,只气得“哇”的一声,哭出的声音还真不小。小冤孽反倒双脚乱跳道:“硬的不行想软磨,更连窗户都没有!”别人说门都没有,他偏说连窗户都没有。一句话,反把桂依芝气得不哭了。

小冤孽挺起胸脯说:“我胡索哄儿骗女坑冤孙,可我从不欺负小女人!”话赶话,促使桂依芝顺口问出一出:“那你为什么单单欺负我?”胡索理直气壮说:“那是你小女人自找的,你不该糊弄我师祖!”这句话吓了齐六一大跳,他怕够这小子受的,瞟眼一看师父没生气。齐六哪里知道,他师父最庞爱胡眉,胡索更是在江剑臣、侯国英二人身边长大的,就让小冤孽有能耐掀翻天,江剑臣也不会真生气。胡索口清牙白说:“你让我师叔去杀萨尔廉,其实你跟他一点仇恨都没有!”听得江剑臣大感意外。连六指金环也愕然一怔。

胡索接着说:“你真正想杀的人是金扁担,他才是你的杀母伤父大仇人!”胡索微微一笑接下去:“可你们岷山一派又没有谁敢动人家,无奈只好借刀去杀人。因为你清楚萨尔廉是人人想除掉的杀人狂,我师祖准会答应你,你更知道金扁担职司护卫萨尔廉,杀了他等于宰了金扁担。最重要的一条,萨尔廉是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的亲表弟,你这算盘拨拉得够精明!”小冤孽一口说出这么多的机密(应该说是绝密),不仅桂依芝张口结舌,左一眼、右一眼地紧盯他,六指金环齐六也极感意外。

只有江剑臣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因为他早瞧见火焰帮的万事通藏在树林内。这些绝密的消息,当然是他这位火焰帮外总管刺探来告诉给胡索的。桂依芝张口结舌盯看胡索老半天,方才赞出一句:“你的能耐真不小!”胡索也真逗,突然一扫刚才的刁钻调皮捣蛋,改为有模有样、中规中矩地双手高拱道:“些许小事,值不得一提,你这是谬赞!”这番话一出口,逗得桂依芝噗哧一笑道:“你也会说人话呀?”

胡索小大人似地,抖袖轻拂自己一下衣襟(其实上面啥都没有),朗声道:“我胡索幼承师祖教,长受师奶训,从来是面对君子讲仁义,碰到小人动杀伐,可一旦遇见你桂大小姐……”桂依芝连忙道:“遇见我怎么啦?”胡索的调皮劲儿又来了,噗哧一声笑着说:“那自然是三生有缘喽!”真没想到像桂依芝这样蛮横泼辣的小丫头也会脸红,还啐了胡索一口道:“去你的!”

两句玩笑,拉近了双方距离,桂依芝正儿巴经地给江剑臣见礼,还别有用心地喊了一声:“江三爷爷,当年我们岷山派,原本纵横在川、藏、赣一带,是无情剑冷酷心不惜重金,买动了我爷爷和二祖父(指岷山二恶桂福和郎豪)暗地刺杀魏银屏,结仇先天无极派,其结果是二祖父当场死亡。我爷爷惨受重伤,回转岷山后,严令全派永远不准跟先天无极派结仇,我爹娘就是不肯出山对付先天无极派,才被金扁担杀死重创的,岷山桂、郎两家也因此闹成内讧分裂了,请三爷爷替我作主。”

江剑臣暗赞小丫头的用心良苦,为了想跟小冤孽套近乎,上来喊三爷爷还加上个“江”字,后来,索性连“江”字也干脆免去了。侄女戳破了两派之间隔的那张纸,桂居庐也前跨三步给江剑臣见礼。难得桂依芝这小丫头深明大义,也拿得起放得下,何况岷山二恶偷鸡没成蚀把米,冷酷心亲口所许的财物没到手,反落得一死一重伤。基于人死不结怨,又看出胡索非常喜欢桂依芝,江剑臣慨然答应他们叔侄二人的要求。

事情既已摆明,接下来是如何刺杀金扁担和萨尔廉。情知师父碍于誓言,不能公开出现江湖,齐六只好大着胆子说:“师父,请让徒儿率领他们前去吧,山海关又是必经之路!”说实在的,以江剑臣的为人拘谨和持重,别说徒弟李鸣,徒孙曹玉、秦杰,就连身为掌门的武凤楼,在他的面前也不敢多说半句话。唯独小冤孽胡索,不管这小子怎么胡嚼乱心瞎唠叨,江剑臣都看成童言无忌。因此,小冤孽两眼一眨道:“侄儿暂拦师叔,看看那是谁来了?”

齐六知道胡索不敢跟自己开玩笑,此言必有所谓,顺着小冤孽的眼神望去,一眼瞧出万事通在前,跟自己早有夫妻之实、尚无妻子名份的南宫桂在后,正从那片树林之内走出来。别看齐六早就蒙上半年三易其妻的罪名,其实只有他知道,自己对待三个妻子三个样,说穿了应该分成疼、敬、爱,明确点,对白蔷薇是出自内心的疼爱,对师姐胡玉月是迫不得已的敬爱,其中只有对南宫桂,才是真正的爱恋,尽管她的花容月貌被毁坏。

齐六早从侧面打听到,师父、师娘特别中意南宫桂,甚至默认她为徒弟媳妇。齐六的眼光也看出师父对南宫桂的到来很高兴,虽然不无讨好之嫌,确也出自内心地说:“徒儿拼搏尚可,筹划不足,还是责成……”责成谁他虽没明说,但谁都知道齐六是想让师父责成南宫桂。江剑臣冷哼一声道:“总算你有自知之明,事实上你也确实不如她。”能得无下第一人称的江剑臣如此夸赞,确实不太容易,南宫桂跪倒领命。

江剑臣说话从来都简捷,只甩下一句:“上至荼毒生灵的萨尔廉,下至认贼作父的金扁担及刘展魁父子兄弟之流,一律杀无赦。”南宫桂也真敢喝下这碗大胆汤,冲着转身走去的江剑臣保证说:“请师父放心,孩儿一准在五至七天内办到。”检衽一礼,恭送江剑臣。没等师父走远,齐六就埋怨南宫桂把话说得太满,怕落师父褒贬。南宫桂笑笑说:“你当我会跟他们单打独斗对着干?我那秘制火器,可不是留着正月十五去当花炮放,我会炸得他们喊爹叫娘嚎祖宗。”

头一个跳起来欢呼的是胡索,这小子竖起拇指说:“婶娘硬比师叔高!”时时都想报复的桂依芝,白了胡索一眼道:“光说不练嘴把式!”无事都想生非的小冤孽,哪肯让这一句话掉地上,指名道姓地铆上说:“冲你刚才这句话,我也得让你知道知道马王爷几只眼。”桂依芝说得比他更难听:“可惜你不是马王爷,所以只长两只眼。”胡索又缺又损道:“光说狠话有屁用,是妮子是小子只有脱下裤子才知道!”说完,向前跑去。小冤孽这话也太糟塌人,激怒得桂依芝探身出掌,劈向胡索的玉枕穴。

玉枕穴在人的后脑,乃全身九大死穴之一,桂依芝也真让她气疯了。吓得桂居庐惊呼一声:“使不得!”桂依芝这招确够狠毒的,她不仅出手就能触及胡索的后脑,并连左右两侧都被她封得死死的,眼睁睁小冤孽就要惨遭她的毒手。桂依芝是气恼交加出的手,此时后悔已来不及,因为招式已经递老了。做梦也想不到,缺损小子真有缺损招,小冤孽在前蹿不得、左闪右避不能的奇险下,迅疾缩头弯腰,先让桂依芝一掌劈空,然后猛将他那弯如虾米的全身,向桂依芝的怀中贴靠。

最要命的,是这个缺了大德的小冤孽,不仅右臂后翻,一下子托在桂依芝的屁股上,右手还闪电般地一把扣住桂依芝小臂上的曲池穴。二人在当场的形象,马上变成了笑死人的朱八戒高老庄上背媳妇。开始,齐六还真怕羞恼了桂依芝,看出点门道的南宫桂,硬把他扯着先走了。中午打尖时,光看见桂依芝那傻乎乎的二叔,桂居庐一人追了上来。依着齐六,还想再等一会。南宫桂瞪了齐六一眼,悄声埋怨道:“亏你媳妇都娶三次了,笨!”一个“笨”字,让六指金环洞彻了玄机,自己也忍不住偷笑说完,向前跑去。

小冤孽这话也太糟塌人,激怒得桂依芝探身出掌,劈向胡索的玉枕穴。玉枕穴在人的后脑,乃全身九大死穴之一,桂依芝也真让她气疯了。吓得桂居庐惊呼一声:“使不得!”桂依芝这招确够狠毒的,她不仅出手就能触及胡索的后脑,并连左右两侧都被她封得死死的,眼睁睁小冤孽就要惨遭她的毒手。桂依芝是气恼交加出的手,此时后悔已来不及,因为招式已经递老了。

做梦也想不到,缺损小子真有缺损招,小冤孽在前蹿不得、左闪右避不能的奇险下,迅疾缩头弯腰,先让桂依芝一掌劈空,然后猛将他那弯如虾米的全身,向桂依芝的怀中贴靠。最要命的,是这个缺了大德的小冤孽,不仅右臂后翻,一下子托在桂依芝的屁股上,右手还闪电般地一把扣住桂依芝小臂上的曲池穴。二人在当场的形象,马上变成了笑死人的朱八戒高老庄上背媳妇。开始,齐六还真怕羞恼了桂依芝,看出点门道的南宫桂,硬把他扯着先走了。中午打尖时,光看见桂依芝那傻乎乎的二叔,桂居庐一人追了上来。

依着齐六,还想再等一会。南宫桂瞪了齐六一眼,悄声埋怨道:“亏你媳妇都娶三次了,笨!”一个“笨”字,让六指金环洞彻了玄机,自己也忍不住偷笑不容齐六开口,南宫桂接着说:“万二叔穷尽四个月的精力,另外搭上帮内七条人命,方才探查出来小诸葛眼下窝在翠华山。”齐六的脸部出现扭曲:“山海关的事情一完,咱们就直插翠华山!”南宫桂哼了一声:“光凭你我?”齐六说:“难道还不够?”南宫桂摇头道:“你过份小瞧司徒秀了!”齐六说:“司徒秀的班底我知道。”南宫桂道:“说说看!”

齐六说:“四大天王女掌令(指唐丽珠),男残女缺两太岁,野狼疯虎一男妻(指南七),外加横行长城内外的悍匪,绰号黑心的蓝费!”南宫桂点头道:“你知道得确实不少,可司徒秀的主要班底,也是真正能和他同生死共存亡的是一祖、一妻、一友、四亡命。”齐六一怔。南宫桂把声音降到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说:“所谓一祖,很明显,他是峨眉三尊死剩下来的一个司徒贤,妻子是大他五岁的富牡丹。”齐六惊问:“司徒秀的妻子竟是财神爷之女富贵花,叫人万万想不到。”

南宫桂堵了齐六一句说:“让你想到就不足为奇了,别看富贵花应名是号称乐山二鬼之中毛金生的徒弟,实则是屠龙师太亲自传授的,诸如降龙十三剑,外加一百单八粒毒龙珠等等!”齐六叹道:“怪不得司徒秀这小子始终不投多尔衮,自己成一家……”南宫桂接口道:“这就是司徒秀的聪明处,也是他为什么肯娶大他五岁的女人作妻子,说穿了,还不是看上富一世的百万财富了!”

齐六有些心烦道:“所谓四亡命?”南宫桂道:“司徒秀子承父业,效仿他老爹雇佣黑道四瘟作保镖,司徒秀也千方百计雇佣四个亡命之徒,连万二叔也只打听出他们的外号叫行尸、走肉、活呆、死僵,姓名不详!”齐六不再奢言直捣司徒秀的老巢了。夕阳还没衔山,六指金环齐六偕同南宫桂一同到达天下第一关。

这座天下第一关,建于大明洪武十四年,因城楼题额“天下第一关”而得名,它是山海关的东城门,东为关外,西是关内,南北连接长城,有关门可以开放,东西接连城台为瓮城,外接另一方城为东罗城,城台上筑楼两层,上层悬有巨匾,上书“天下第一关”五个大字,为大明进士萧显所书,字体浑厚,苍劲有力。二人登上城台,极目环顾,南眺渤海,波涛浩渺,北望长城,蜿蜓山巅,直插云岭。六指金环顿时为之气壮,情不自禁地想起盟伯贾佛西。

从来知夫莫若妻,南宫桂轻揽齐六的肩头,附在他的耳畔道:“你放心,我早把吴竹师姐带回岛内的鹤涎参果丸,派人送给贾盟伯,就连咱那宝贝儿子(白蔷薇所生,后被朱凝玉掠进巽亲王府)和红梅姨娘,也早让六指大伯救回了石城岛……”喜得六指金环回手拖着南宫桂,狠狠亲吻了一阵子,放才松手。南宫桂摸着自己脸上的疤痕,望着齐六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自惭形陋吗?”接下来,二人不约而同地同时开口,同时落音,同时说出四个字-齐六说的是:“你还是你!”南宫桂说的是:“我还是我!”两个人又紧紧搂在了一起。

齐六松开南宫桂叹道:“南宫,知道病狐姚叶已经先我们而去了吗?”南宫桂点点头,表示知道病狐死了。齐六声音转低道:“南宫,你知道姚姐为什么放弃对我的追逐吗?”南宫说:“知道。”稍微一顿,语带伤感道:“姚叶是我的远方表姐,双亲去世得早,人又骄傲自负,三十多岁未嫁人,身世相当凄凉,她对你的追逐,确实出于真心,我们谁都不该轻看她,她也很可怜。”最后才小声告诉齐六:“我知道她是在偷看过我沐浴之后,方才灰心放弃的!”

一句话,引发了齐六与生俱来的激情,再次拥着南宫桂说:“南宫,记得咱们在白家花园的竹楼上,我愣对你晶莹玉体看不够!”别看二人定情结合近二年,心心相印共患难,真正的郎情如水,妾意如绵,也只那一次,直羞得一向落落大方的南宫桂,连玉颈都红了。适巧这时,桂依芝的傻二叔赶来了。

尽管二人的连番亲昵,没落入傻二哥的眼中,南宫桂也暗暗自责,包票是自己打的,为限五至七天,八字连一撇都没有,连自己这个一向极为自重,也最能自持的人都想马上钻进温柔乡,这不仅绝对不应该,事情砸了锅,有何面目再进石城岛。当即指令桂居庐,先去山海关一家字号通辽的客栈,订两处上房等候,自己带着齐六,直奔刘展魁父子开设的魁记赌场先踩道。二人刚进赌场就怔了。

因为首先映入他们二人眼帘的,是小冤孽科头洗足(此为除帽脱鞋)蹲在七开间大赌厅正当中的一张太师椅子上,面前桌案上摆着一对翠绿剔透的猫眼,一块晶莹闪光的汉玉佩,和一枚雀卵大的夜明珠,正咋咋呼呼地喊着:“快压,快压,一两不嫌少,一万两不封顶,三样珍宝不输完,老子绝对不拍屁股走人。”南宫桂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一念之差,本来想让这对男小女大的孩子,有次亲近的机会,却纵令他们胆大包天地擅自打草惊蛇。齐六自作聪明,安慰南宫桂:“南宫,你放心,我师哥对这最拿手!”

南宫桂白了齐六一眼说:“你当令师兄李鸣怀揣十万两银票,羁住大批御林军官的那次豪赌我不知道?其实,我早在十一二岁就听说了,别忘记我的老爹是火神爷,再说,兔子也不能经常在一个窝巢内。”齐六当然明白南宫桂是说他师哥李鸣,伙同野鸡溜子刘二孬,在地狱秀才吴仁新(谐音无人心)开设的赌场内,开假宝制服大批御林军官,事情闹得太大,至今人们仍记忆犹新,再玩这套把戏准露馅。齐六无可奈何道:“要不,咱们……”南宫桂猜知齐六想霸王硬上弓,连忙摇头说:“那样更糟,还是先看看!”

话没落音,赌场管帐拿走那块汉玉佩,留给胡索两万两银子的筹码。直到此刻,站在赌厅台阶上面的南宫桂,方才看出是桂一枝在充当宝官(开宝赌输赢的人),一个穷人家的小男孩来往传送宝盒子。前后只开三盒子,堆在胡索面前的一大堆筹码,输得一根都没剩。赌伤管帐第二次拿走的,是那对闪射绿芒的猫儿眼,留下四万两筹码。南宫桂心想:这位管帐准是估价珠宝的大行家,留下的筹码正是原价的一半。

想不到猫儿眼换得筹码,比汉玉佩多一倍。第二次输得也正好比上一次快一半,满打满算还是两盒子,输得胡索满头大汗直骂街。赌场管帐掂了掂那枚比雀卵还大的夜明珠,意思是问胡索还赌不?胡索两眼满布红丝,咬牙说:“现在砸锅不赌,我他妈的岂不白输了!”赌场管帐的只好收起那枚夜明珠,刚想给胡索六万两银子的筹码。蓦地呀的一响,突从东侧墙门之内走出一个年近四旬的矮胖子。南宫桂及时密告齐六:“矮胖汉子是笑面阎罗的长子花豹刘茂。”花豹刘茂堆着一脸假笑,问胡索:“小兄弟,砸锅你认帐不认帐?”

赌场有砸锅认帐不认帐的规矩,但仅限于开宝和推牌九这两种,只有这两种赌,输赢的钱数不止一个算一个,甚至能加好几倍。花豹刘茂一是见胡索年幼,二是见他输得太多,按说他这是好意。却惹得小冤孽两眼一瞪道:“干你屁事,要是砸锅不认帐,老子早就拍脏了!”刘茂本来是好意,反被胡索给他来个大窝脖,这小子一气出来了。

事情赶得也真巧,那个传递宝盒子的小男孩,一眼瞧见了花豹刘茂,陡地吓得一哆嗦,右脚再让门槛绊一下,不光他本人一下子摔倒,连手中拿的宝盒子,也失手扔在地上,从宝盒里面掉出来的,正好是块红如鲜血的幺字,刘茂看得比谁都清楚。传宝盒的小男孩大概吓毛了,瞥了一眼院内没有人(实际故意没往台阶上看),手忙脚乱地抓过那个红幺,朝宝盒里一塞,一溜小跑,欲把盒子送给胡索。穷小孩直到上了台阶,方才发现花豹刘茂站在台阶上,先是一怔,然后转身就想跑,想回到西厢房内重新再换一块宝字。

贪婪凶横的刘茂,哪有财宝送上门来不拣的,探臂一把抓住小男孩,硬逼他把手中的宝盒给胡索送去,自己也随后跨进了厅内。南宫桂这才看出了门道,连忙挽住齐六的一条手臂,跟着进去。胡索接过宝盒,刚往桌案上一放。花豹刘茂早一把按住了宝盒,旧话重提道:“小兄弟,你到底砸锅认帐不认帐?”胡索大咧咧地回了一句:“屁话!”为了兴盛自己的赌场,刘茂再知道和气能生财,可他连让胡索窝了两次脖子也火了,脸色一狞,阴声说:“嘴说无凭,你也得亮出点啥才像话。”

胡索把脑袋歪在肩胛之上,冷笑道:“你真想看马王爷是否三只眼?”花豹刘茂也会阴,张口回了一句:“亮出瞧瞧怕啥子,别人不会抢你的。”南宫桂压低声音嘀咕道:“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掏不出真的就凉了!”南宫桂是担心万事俱备,只怕借不来东风,那岂不白白把鱼钓上钩。担心归担心,事实是事实,小冤孽竟从怀中摸索出一只用宝石加配两颗火龙珠制成的飞天玉鼠,硬不怕有什么闪失地放在桌案上。突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问:“你究竟是谁?”随着话音,六十七岁的刘展魁,跟次子刘盛一齐从暗门内走出。

南宫桂暗暗吁出一口气,心想:不管胡索的戏法变得如何,笑面阎罗父子三人的鬼影子,总算被小冤孽给掏出来,也真有这小子的。厅内只有齐六明白,这只用宝石加配两颗火飞珠制成的飞天玉鼠,也是膺品。真品早被六指金环奉命当作礼物,献给了唐丽珠。刘展魁号称笑面阎罗,又是山海关一带的黑道大豪,也只有专门捉鬼捕狐的小冤孽,才能糊弄住他,这一点齐六跟南宫桂二人全明白。

因为这只飞天玉鼠,是崇祯的皇祖、万历皇帝赏给他的儿子潞王朱常芳的,错不是八旗清军进关内,崇祯自缢在煤山,这种奇珍异宝,说什么也不会在民间出现,如今反成理所当然了。经此一来,别说花豹刘茂垂涎欲滴,连老奸巨滑的刘展魁,也贪心大炽。花豹在他老爹的眼神示意下,双手捧起专门盛放大额筹码的朱漆匣子,压在那个红幺上,并喝令其他的赌客,任何人不要再压。事情往往那么邪,你越不叫他们压,他们才非压不可,宝案四周那些赌鬼,一见刘茂如此举动,一窝蜂似地把筹码都压在红幺上。

受过缺德十八手真传的小冤孽,自然会把绳套束得更紧些,他先是虚张声势地喝问刘茂压得作数不作数,稍停又问筹码是多少。连向不服人的六指金环,都暗夸这小子真谙练,也知刘家父子栽定了。吃定准能赢下这一宝的刘茂说:“我压的这匣筹码,共计三十万。”人要该倒霉,买盐都生蛆。刘茂这小子为了多赢钱,硬把二十四万两银子的筹码说成三十万,实则是把给过胡索的六万也加上了。胡索故意惊呼一声:“不许一下压这么多,你这是欺负老子年纪小!”这小子也真逗,一面咋呼人家欺负他年纪小,一面还自称老子。

刘茂果然冷哼一声道:“亏你小子年纪不大,否则,还不得自称祖宗!”胡索力竭声嘶喊:“那也不准一压三十万!”刘茂狞声道:“是你自己说的,一两银子不嫌少,一万两银子不封顶!”胡索还在耍赖说:“那……那……那我也没说三十万两不封顶!”笑面阎罗发话了:“小朋友,赌奸,赌滑,不赌赖,掀开宝盒见输赢。”世上从来都是扛顺风旗的多,案周的众多赌鬼,异口同声道:“掀开宝盒见输赢!”胡索一只手死死按住宝盒,两眼急得像铜铃,满头大汗东张西望。

后来一眼瞧见南宫桂,故装喜得小嘴一咧,大喊道:“南宫姑姑快救命!”南宫桂知道胡索不喊婶娘改喊南宫姑姑,是让她公开身分亮火器。当下,大大方方挤过人丛,来到胡索的身旁问:“是谁想要你的命?”胡索用手一指花豹刘茂道:“就是他!”刘茂只觉得前胸一凉,低头看时,自己的棉袍夹袄、衬褂全部裂开,一件都没剩,皮肤上留下一道白印子,那是南宫桂没想杀他。吓得他一连向后退三步,眼偷再看南宫桂,人家像根本没动弹。不仅花豹刘茂和刘盛,就连他老爹笑面阎罗,也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十六回、一念成贪,名刹高僧坠苦海;半生凶狠,黑道悍贼堕轮回

南宫桂一剑扬威,震住了刘展魁父子三人,和桌案四周那些赌鬼。刘展魁连忙赔笑道:“老夫身为赌场之主,理应提倡赌奸、赌滑、不赌赖!”南宫桂冷冷道:“话是不错,错的是不该自称老夫,你也不配称老夫!”刘展魁年过花甲有七,应该称得起老夫了,可南宫桂偏说他不配。慑于眼前这位脸上有刀疤,貌仍姣好女子剑法的厉害,刘展魁只好强咽一口气,马上改称在下道:“在下能否动问姑娘的尊姓芳名?”话说得客气极了。

南宫桂故意不吐露姓名,伸手从囊中摸一颗,摔在大青石上都会喷放蓝火苗子的烈焰弹,朝面前赌案上一放,顺势坐在胡索的位子上。笑面阎罗毕竟是老一辈的江湖枭雄,悸呼一声:“你是新任烈焰帮主……”从来都不让话落在地上的胡索接口道:“算你还能看得见泰山!”刘展魁脸色大变,声音涩哑道:“在下……自问没有开罪烈焰帮!”南宫桂冷笑道:“说得对,你是没敢开罪我,但你却开罪了我的侄儿!”妙就妙在减去一个“徒”字,更让笑面阎罗父子三人莫测高深。

刘展魁语带不服说:“南宫帮主请恕罪,令侄是自己走进赌场的!”南宫桂够多么机警,马上回了一句:“赌场像战场,同样当场不让故,同样下注不留情,不管孩子输多少,自信现在我还拿得出!”现在,就是当场,南宫桂点明不管输赢多少现点现,当场一把清。花豹刘茂喜得几乎蹦起来。刘展魁暗暗咬牙,你南宫桂再狂,武功火器再厉害,再一剑剌死过号称尺半追魂的长白少主朱言诛,今天非栽在赌场不可。因为刘茂刚刚亲口告诉过他,说自己亲眼看见盒里面装的是红幺。

半天没说话的瘦狼刘盛开了口,他说:“难得南宫帮主亲身驾临,主持公道,刘茂不怕碰上一鼻子灰,烦请南宫帮主掀开宝盒如何?”这当然是胡索他们求之不得的。南宫桂见该亮的亮了,该说的说了,连该铺该垫的也都铺平垫稳了,这才慢慢伸出她的那只晶莹纤长玉手,轻轻搭在面前的宝盒上。这瞬间,所有在场的目光,完全集中在南宫桂的纤纤玉手上。稍具赌博常识的人都知道,一流的赌国好手,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换宝字,何况这次是几十万两银子的大输赢,自皆留神仔细观察。

出乎他们大家意料之外的,是南宫桂的那只纤纤玉手,刚刚沾着宝盒就缩回了。众人正不解其意。南宫桂用手一指花豹刘茂说:“刘少东出手压上三十万,是一次倾家荡产的大豪赌,南宫桂不想承担这个沉重,尽管我能担得起。”刘茂心中一动,忙问:“帮主此言……”南宫桂干脆离开座位道:“我想让刘少东自己过来掀宝盒,输赢都显得公道!”话没落音,场内早响起一片掌声,刘展魁父子三人拍得更响。齐六心中暗笑,你们这群冤孙,活活能让她们娘儿俩哄死。

果然不出六指金环所料,尽管他们还没有看出什么门道,只猜出里面准有假,经花豹刘茂亲手掀开的宝盒里面,竟是一溜三个邪点的黑三。头一个气得吐血的是刘茂,他明明看见小男孩摔出来的是红幺。事情明摆在那里,刘茂把整匣子五千两一根的筹码,全部压在红幺上,宝盒里面装的是黑三,毫无疑问,三十万两银子姓胡了。瘦狼刘盛刚喊出:“这里面有……”南宫桂纤腕一翻,比划开刘茂胸前衣襟那一剑还要迅疾,也更加利索。

再给瘦狼添上八个胆,在里外三层衣全被划开,肤肌上留下一道白印子的要命情况下,他也只有大睁两只惊恐万状的贼眼哑巴了。笑面阎罗到底还是笑面阎罗·点手唤过赌场管帐刘七道:“按数付款!”刘七哭丧着脸说:“回大老爷的话,赌场全部资金确有三十万……”分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笑面阎罗故将老脸转寒叱道:“既然如此,赶快取来!”刘七那张宛如核桃皮的皱脸,哭丧得更狠道:“可大部分都在二老爷那里!”刘展魁拿腔作势道:“柜上现有多少?”刘七回道:“只有十万两左右!”刘展魁一咬牙:“统统取来!”

刘七答应一声,转身自去。此时,厅内赌客,全部吓走了,刘展魁眼珠旋道:“老朽有下情相告!”南宫桂道:“请讲!”刘展魁道:“不瞒南宫帮主,老朽弟兄二人,至今尚未分家单过!”南宫桂说:“这倒难得的很!”刘展魁心内暗喜道:“近来老朽不大问事,内外全交老二管理!”南宫桂故意问:“你这是说……”刘展魁连忙接口道:“老朽是说要想取足三十万两赌款,非老二不可!”南宫桂未置可否。刘七捧着一包银票走来。刘展魁指明让他交给南宫桂,然后示意两个儿子去抢那颗烈焰弹。

这在刘展魁来说,认为只要抢来那颗烈焰弹,输的这盘棋,就转败为胜了。这只怪笑面阎罗不长眼,愣没认出六指金环这个谈笑杀人的真阎罗。结果是,刘七真把银票递给南宫桂,南宫桂真的大意反腕插剑伸手接,花豹、瘦狼也真豁命去抢那颗烈焰弹,但却软得像泥块似地瘫倒在赌案旁,因为他们二人全被六指金环先用断筋手卡断喉管,使之无法嚎出声音,接着每人前胸各中齐六一下碎骨肘。齐六的碎骨肘,力可摧山,自把刘茂、刘盛二人捣得胸骨全碎。可笑刘展魁迅疾扑出,还想营救脸朝下爬在地上的两个儿子。

小冤孽知道,再不及时伸手,这一趟他算白来,旋身甩出三支丧门钉,上面击中玉枕穴,中间透进灵台穴,下则没入精促穴。齐六瞪了胡索一眼:“一条丧了家的老犬,值得如此小题大做吗?"事诚如此。仅玉枕、灵台这两处死穴,透入一支丧门钉,笑面阎罗的这条狗命就全交代了,根本不必再饶上一根,没入他的精促穴。只有南宫桂清楚,胡索肯定碰见过郭霓裳,知道刘氏父子兄弟四人坑害过邬念慈,更猜出胡索这是抓住机会,印证自己丧门钉手法。

因为精促穴在人体背后由下往上数第二和第三条骨缝之中,治病寻穴下针容易,甩手一钉,透进一个大活人的此穴实在不容易。赌场管帐刘七,见齐六、胡索谈笑之间,就把脚跺跺,山海关地面都乱颤的刘氏父子三人放倒了,吓得老小子屎尿都几乎失禁。南宫桂把手中的银票交给胡索,喝令刘七带领他们去找刘万魁。刘万魁,绰号铁面判官,早年在叛国逆贼吴三桂府邸当管事,后来巴结上了萨尔廉,又和穿心一刀的二弟金扁担拜了把兄弟。现在的铁面判官,不仅财大气粗势力雄,还在镶红旗军内有差事。

老命捏在对方手内,刘七哪敢不听招呼,领着众人来到一处大宅院。门房内走出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一眼看出是刘七,手从刀柄之上移开了。刘七附在大汉耳边说了几句,胡索又塞给他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满脸横肉的大汉顿时换上一脸笑容,弯腰说道:“在下替各位带路。”说完,转身走在前面。众人离开赌场时,山海关内早炊烟四起,此刻已然万家灯火了。有这位满脸横肉大汉引路,省去不少麻烦,更不会有人过来盘问。越过天井,跨进东边的月亮门,沿着一条曲折的长廊,直入右侧一座院落。

进入角门之后,迎面有座假山,一弯太湖池旁,是丛碧绿翠竹。时虽入冬,尚有许多盆栽花木,一阵风过,花香袭人,顿觉俗念全消。齐六心中一怔,一个开设赌场、经营妓院、出卖祖宗、投降清军,而又杀人不眨眼的铁面判官,怎么会有这等雅兴,住这种地方。对过一排五间精舍,雕梁画栋,朱栏回廊,当中是座大客厅,陈设更见精雅,上挂一幅春牛图,竟是画圣吴道子的大手笔。四面墙壁,倒有三面挂满了名家字画,上面紫檀几上,供着一只古铜香炉,静静地散发出一缕缕缥缈的轻烟,活像一座佛堂。

忽然隐隐听到有个粗大嗓门说:“嵩山少林武功盖世,名倾天下,尽人皆知,特别是你们秘术自珍的大还丹,伤科良药大旃檀丸,和骨科圣品断续金丹,无不价值千金,难得楼主肯将秘方见示。”别看齐六、南宫桂等人,是奉师父江剑臣之命,前来剌杀萨尔廉和金扁担,但入耳却被这些大还丹、大旃檀丸、断续金丹等药品惊得一震,特别是最后那句“难得楼主肯将秘方见示。”六指金环决心暂时不动铁面判官刘万魁,先行秘密查看一番。主意一定,推开后窗,身化一缕轻烟,先飞掠在一株古松下。

倾耳一听,一个中气深厚的声音道:“应该说难得刘施主这般敬重老衲,别的不说,先前面那座佛堂,后面这片精舍,足够老衲安度残年,替施主取来这三张秘方,略表心意而已!”听了这番话,齐六方才发现自己存身的是座宛如麻雀虽小,但却五脏俱全的小院,甚至比前面那座院落和五间精舍更加美好。本来以齐六眼下的轻灵身法,只要稍加谨慎,闪避开正面,夜间从一般江湖人身侧擦过,对方休想看得见他,何况如今夜色正浓。

万想不到自己刚刚贴近台阶下,突从上房东面窗户中飞出一条人影,直欺而上,立掌如刀,一招独劈天山,劲风如涛,势如奔雷,一闪袭至。齐六不闪不避,探掌迎出。砰的一声,两掌接实,双方全被震得脚下浮动,各退两步。齐六一退即上,低唱:“你也接我一掌试试。”含怒挟愤,劈出一掌。两掌再次接实,砰然一震之下,双方各自向后退出三四步。对方须眉戟张,双目精光暴射,招出左龙右虎,双袭六指金环。齐六绽唇沉喝一声:“少林降龙伏虎掌,大概还奈何不了老子!”

随着话音,以掌代剑,悍然挥出一招天翻地覆,截向对方双腕。对方悸声后退:“你施展的可是颠倒乾坤大九式?快请明言相告!”齐六缓缓逼近道:“一点不错。”相继赶到的是火焰帮主南宫桂,不失时机地点醒一句:“原来是普世大师法驾在此,恕我等后生晚辈大胆冒犯,尚希大度海涵。”齐六虽早就猜出对方必系少林僧众,可怎么也想不到他的身分这么高,而他的所作所为又这么卑鄙,事情确实出人意外地棘手。

所谓事情棘手,是齐六知道自己师父跟少林醉圣是忘年的生死故交,醉圣法号普渡,现任少林掌教方丈是普字辈的普化,而南宫桂口中的普世,不止也是普字辈,还是过去的藏经楼主。作贼心虚的普世,急于离开是非地,仗着跟南宫桂的二祖父,号称毒剑雷珠的南宫焰交厚。倚老卖老地说了一句:“老衲不会介意!”话落,人已经转过身子。六指金环施展乾坤旋阻住普世的去路道:“请把三张秘方留下!”南宫桂听罢一怔,急向六指金环说:“喂,你让大师留下什么秘方?”

确知事情暴露,普世杀心顿起,乘南宫桂说话分神之机,招出双龙抢珠,不攻齐六,攻袭南宫桂,出手歹毒,力求一攻即得。怪只怪普世和尚有眼不识金镶玉,错认南宫桂这块嫩骨头好肯。齐六知南宫桂暂时不会撕破情面,又恨普世出手太毒,铁腕暴翻,乌芒夺命环电闪挥出,用的是一剑吟传给他的弓幻蛇影。这就叫:善攻者,攻敌之所必救。普世和尚再急于离开此地,再想从南宫桂这里撕开一个缺口,也不能不顾他自己的一条老命。

乘普世和尚旋向右侧,躲避齐六攻向他的乌芒夺命环之机,南宫桂掣剑在手,沉声道:“看在我二爷爷的份上,交出三张秘方走人!”普世怒吼:“休想!”出手就是左慈右悲、撕豹袭虎、惊龙毙蛟三招六式。齐六一面挥环舞剑格阻,一面喝令南宫桂入室前去搜捕刘万魁。一见六指金环出手,南宫桂就暗自庆幸齐六近来机遇多,否则功力不会进展这么快,身化紫燕窥帘,闯进上房,搜遍全室,竟无一人。忽听后窗外面有人呻吟了一声,连忙扑了过去,以剑支窗,探头巡视。

意外发现,紧贴墙根躺着一个人,面貌瞧不清,身材竟跟刘展魁相仿。又一眼看见小冤孽跟只壁虎似的,正紧紧地绷贴在后面的屋檐下。南宫桂暗叹刘万魁,虽然抢在自己进屋之前穿窗逃出,却让人小鬼大的小冤孽趁火打劫了,看刘万魁躺在墙根扭曲呻吟的样子,最少也让胡索敲碎了两只脚上的骨拐,说不定比这更惨。事情真让南宫桂给猜对了,向来比别人多一半心眼不止的小冤孽,从师叔齐六跟老和尚招呼上之后,就悄悄掩向屋后,贴在房檐下。

刘万魁这厮也该着倒八辈子血霉,这老小子要肯早跑,屁事都没有,因为他太迷信普世和尚的那身功力,直到南宫桂现身、亮剑,刘万魁才品出滋味不大对,这时再从后窗往外蹿,正赶上胡索贴在那,自然逃不脱小冤孽的铁佛手,被胡索敲碎了脚骨拐。南宫桂知道小冤孽审问口供,丝毫也不比他的师父李鸣差,也知道这小子最肯审口供,当即噗哧一笑道:“问罢口供送他走!”等到南宫桂重新折回齐六跟普世厮斗的当场,老和尚早鬓角见汗了。

南宫桂不失时机地劝道:“当代武林谁不知普世和少林醉圣是同参,名为渡(普渡)化(普化)世(普世)人(普人),何苦为些黄金之物,自坠清誉,大师或另有隐情,更无须替别人作嫁。”普世闪身躲过齐六一招环幻轮回,勉强回敬了一式佛灯闪烁。接下来,再险险闪避开六指金环那招残月幻魂时,早无还手之力了。南宫桂本着“人是苦虫,不打不成”的陈规,一怒连连挥出风旋云转、匝地旋风、雾旋幽谷、怒旋沙卷、毒云旋日等旋风五斩。更逼使老和尚捉襟见肘。与此同时,齐六刚得师父江剑臣亲自传授的九环成网蓦地出手了。

这招九环成网,虽被江剑臣定为守式,可它毕竟是按冷焰刀谱上那招极快刀法九九归一之中幻化出来的,其迅疾狠辣,煞是赫人。饶让普世和尚拼死闪避,终被乌芒夺命环上的锯齿狼牙,抓、扯、扒、拉、切、错,划裂了七处伤口,虽不致命,也够他亡魂丧胆的。南宫桂冷叱一声:“普世,你该比别人更懂得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话未落音,又一连挥出孽龙吐须、弥天血雨、掘地见泉三剑。身遭夹击,已成惊弓之鸟的普世,连阿弥陀佛都快吓忘了,忙着献出三张秘方。

机警干练的女帮主,硬把普世挟持到前面院中的佛堂内,当面把秘方装入一个牛皮封套中,并让普世和尚在封口处亲笔划押。普世毕竟苦修多年,沉溺贪婪不深,双手合十,口宣佛号:“阿弥陀佛,老衲自知罪孽深重,不敢逃避,请施主押送老衲回寺!”遇事最能拿得起、放得下的南宫桂,暂不理会普世和尚,抓过另一支笔,同样在牛皮封套封口处,亲笔划好花押,方对普世正色说:“南宫桂从来信人不疑,秘方请你亲自带回。”普世再次合十,想说什么。

南宫桂面色缓和道:“请恕南宫桂齿冷,大约你还逃不出我们的追踪。”所谓我们,自然是指她自己和齐六,普世也真逃不出六指金环的日照九影、颠倒乾坤大九式,和南宫桂的屠人七式跟旋风五斩。普世满脸羞惭,口宣佛号告退了。面前的人影一花,小冤孽早悄悄蹑足地溜了进来,身后跟着桂一枝。齐六心悬那个穷家孩子的安危,还没来得及张口询问小冤孽。

比成年人还有眼色的胡索,早恭声禀报道:“师叔你放心,那孩子跟任太公同姓,排行居四,我把赌案上赢的银票给他三千两,让他回去劝父母连夜离开山海关,并让任四去京城。”六指金环当然明白,胡索不敢公开说让任四前往京城投靠先天无极派,内心也着实喜欢那个姓任行四的小男孩,更高兴胡索会办事。延至众人回到桂老二在通辽客栈预订的上房后,胡索向齐六、南宫桂二人禀报道:“刘万魁供出,金扁担最近日夜随侍萨尔廉。”齐六刚失声吐出一句:“这倒是个难题!”

连平素一贯胆大心细的女帮主,也顿时陷入无可奈何的沉思中。二人之所以如此,一是因为萨尔廉手握重兵,虎踞山海关。金扁担武功超绝,深得穿心一刀的真传,剌杀他们不是不可能,但必须付出代价,这是齐六、南宫桂绝对不甘心情愿的。胡索咧嘴一笑道:“刘万魁临咽气前还供出一条消息,金扁担每天必去他所开设的金记赌场,和暗地经营的藏春楼妓院去巡视。”齐六呤哼道:“可惜咱们的时间不多!”南宫桂平心静气说:“我不信合咱二人之力,料理不了一条金扁担!”

胡索乘机扯了一下桂一枝的衣襟底摆,示意她跟随自己退出去。机警如齐六,聪明慧敏有如南宫桂,一门枪错认胡索想让他们叙旧情,竟忽略了胡索人小鬼大胆包天,把天戳塌都嫌窟窿小。二人直到洗漱完毕,解衣灭烛睡倒,南宫桂才掀被疾呼一声:“不好!”同样悟出不妙的六指金环,忙中有错,没披衣服就燃火点上灯。同样没穿衣裳坐起的南宫桂,肌肤仍是那样晶莹,晶莹得没有一星一丁点疵瑕,说她那具娇躯,是用一块汉白玉石雕刻的,丝毫也不为过,两只乳房,隆起而坚挺,宛如两颗熟透的桑椹。

羞得南宫桂连忙抓过上衣想披上,可匆忙之间,哪能一下子全部掩住她那笔管条直的身材,又软又细的柳腰,丰满晶莹的玉臂,修长匀称的双腿,和她那双雪白柔嫩的天足。最让齐六啧啧赞美的,是南宫桂的两条小腿肚,在它上面,既没有讨厌的青筋隐现,也没有丝毫的松垮下垂,并且极富弹力。南宫桂踹了齐六一脚,娇嗔道:“难道……难道你上次没有看够!”齐六的神魂方才归窍道:“天地良心,上次你什么时候让我仔细看了!”

跟六指金环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胡索也说出一句天地良心,然后信誓旦旦道:“胡索欺天瞒地骗别人,对你桂一枝敢说一百二!”桂一枝芳心如醉道:“这话可是你说的,可不兴反悔不认帐!”胡索用手朝前一指道:“前面就是金扁担开设的赌场,错不是想替伯父伯母报血仇,我会傻到来喝西北风,而且……而且……”桂一枝一怔问:“而且而且个什么呀?”胡索道:“而且是瞒着师叔偷行动,办成都得换臭骂,砸锅更得来顿狠揍!”桂一枝吐吐嫩舌道:“我不信你们先天无极派的规矩,会真这么大?”

前面就是金记赌场,天上开始下小雪,齐六在桂一枝耳边嘀咕了几句。桂一枝摇头不依道:“你师伯当年的法子再不错,可咱们脚下踩的是山海关,金扁担又是镶红旗副帅跟前的大红人,岂不危险!”胡索故意激她道:“怪不得岷山桂家不能成气候,连你也是胆小鬼!”桂一枝果然被激得一跺脚,嘟起小嘴生气说:“人家那是为你好,反倒骂我胆小鬼,够分量咱俩登门指名挑+斗金扁担,敢不敢呀?”胡索诚心蒙她道:“咱就按你说的办,让我进去先瞧瞧,一切看我的眼色行事!”桂一枝点头答应。

胡索囊中有的是银票,跨进金记赌场,出手就买了五万两银票的筹码。接下来,大模大样地直奔座落中间的大赌厅,指明要用当中那张桌子。赌厅的管事刚张口说出:“赌场没有这规矩,请少爷另换一张吧!”人家管事说的不是没道理,买东西还讲个先来后到,哪能硬逼人家让桌子。胡索是专为找茬而来,早在刚刚跨进赌厅之前,他就一眼瞄准了高踞中间赌案,推大牌九的,那个二十八九岁的凶恶汉子。

跨进赌厅后,小冤孽更看清那人短眉毛,金鱼眼,鼻孔朝天,血盆大嘴,披着一头散乱赭黄头发,瞪着一双满布红丝的豹子眼,极轻藐地瞥了胡索一眼,笑话他小孩也敢进赌厅!更促使胡索瞄上他的,是在这凶恶丑汉左右,分别坐有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各自扭动着水蛇细腰,争着抢着替凶恶丑汉看牌出主意。这里所谓的出主意,是说推大牌九跟小牌九的不同,小牌九一下推出八张,分为出门、天门、末门、庄家四门,一翻三瞪眼,立刻见输赢。

大牌九是一次推出十六张,每门四张,分前后两把见输赢,里面很有学问。胡索来得真巧,正值凶恶丑汉听从左侧那个水蛇细腰女人的话,把两张天牌分开,赢了个通关,喜得他搂住那女人乱亲乱啃。胡索一把推开那个管事,三步两步来到凶恶丑汉的身后,重重拍了拍对方的肩胛,冷冰冰、阴森森地吐出三个字:“站起来!”凶恶丑汉姓卜,双名伦礼,按说名字起得不错,可喊成谐音就成不论理了。

卜伦礼一贯凶横嗜杀,虽然跨入江湖不足五年,却是山海关内外很有名气的黑道煞星,一柄吴钩剑,二十四支白虎钉,很能叫出点字号来,自夸他有三好:喝酒、赌博、嫖女人。胡索今晚既然成心拿他当靶子,自然会乘拍他肩胛之机,暗地用上错骨分筋手,虽没弄断这小子的琵琶骨,也将它一错而开。卜伦礼绰号丑金刚,出没黑道,自然诡诈多端,胡索错开他的右肩井,他只好暂时强忍一口气,没脸找脸地哈哈大笑道:“小兄弟,哥哥知道你是怕我把赢的银两输回去,其实咱哥们哪在乎这一些,哥哥知道你手痒了,好,让给你就是!”丑金刚按下怒火把话说完,强忍右肩疼痛,伸左手想去收拾赢来的大堆筹码。胡索接着吐出来的话更难听:“人滚蛋,筹码留下,女人让给我。”

错不是及时捂住樱口,桂一枝非笑出声来不可,她笑胡索真逗,一句比一句只多一个字,难为他匆忙之间怎么琢磨出来的。逼到这个份上,丑金刚就是泥土捏成的也会冒火星,何况他本来就是一个风高能放火、月黑敢杀人的黑道悍匪,顿时两眼喷怒火,满嘴牙咬碎,因和胡索相离太近,加上右肩被错开,没法去抽吴钩剑,左腿一屈,探左手摸出暗藏在靴筒之内的手叉子,翻腕振臂,挑向胡索的小腹,决心给小冤孽来个大开膛。

大概是善恶到头终有报,背时倒霉的丑金刚竟碰上人小鬼大的小冤孽,手叉子递出,还没有沾着胡索的衣襟,就被小冤孽用叶底偷桃,一把刁住手腕,拇指登时就被折断了。疼得丑金刚一咧嘴,失手抛落手叉子。眼明手快的胡索右脚疾探,先用脚尖挑起那把手叉子,后伸右手一把操住它,甩手一送,噗的一声,没入丑金刚的小腹内。连桂一枝也被吓了一跳,她真想不到胡索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宰活人。没等死尸栽倒,原先陪在丑金刚身旁的两个水蛇细腰女人吓瘫了。

厅门外人影一花,一前两后,三名黑衣人悍然出现在胡索面前。为首的黑衣女人冷叱道:“你是什么人?”胡索咧嘴一笑道:“赌博的!”黑衣女人怒道:“既来赌博,为何杀人?”胡索耍横道:“你他妈的两眼瞎没瞎,看没看见是他掏刀想杀我?”事实虽然如此,可实际上金扁担的赌场哪容一个没成年的孩子来逞凶,为首的黑衣女人后退一步叱出:“拾下这小子,送交二老爷!”听得胡索心中暗喜,他知道为首黑衣女人口中的二老爷,准是金扁担,没想到,还真让他和桂一枝二人,误打误碰给撞上了。

左侧那名黑衣大汉应声而上,招出黑虎掏心,踏中宫直扑胡索。胡索是得传自己师父缺德十八手的衣钵不错,不同的是小冤孽得天独厚,五岁前就由八爪毒龙和胡眉给他扎下了深厚的基础,他还是在师祖江剑臣、师奶侯国英跟前长大的。由于胡索的辈分最低,小嘴又巧舌如簧,谁碰上都会传他一招两式的,说穿了,小冤孽除年纪太小、修为不深外,真也均臻一流。

是故,胡索不闪不躲,左手右脚一齐出,左手立掌如刀,斜切黑衣大汉的手腕,右脚贯足力道,撩向黑衣大汉的前阴,迅如惊雷闪电。啪!噗!两声触及肤肌的暴响,上面砸折黑衣大汉的一只右腕,下面把黑衣大汉裆内的一根黄瓜、两个茄子,完全踢烂了。疼得黑衣大汉一声惨叫,倒地昏死。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右侧黑衣大汉责无旁贷地一闪扑了出来。

为首的那名黑衣女人及时喝出一声:“并肩子,快亮青子招呼他!”随着黑衣大汉那句“我知道”,利剑早已出鞘,反手一剑,斜劈胡索。从来不肯吃亏的胡索,早在右脚踢出之后,双手紧握铁佛手的把柄,噌的一声,格开了来剑,身影随即欺入,叭的一声闷响,正好用左边那只铁佛手,砸断黑衣大汉右边的三根肋骨。

“唉哟……”黑衣大汉惨叫倒地。赌客一阵大乱,全想从屏风后面逃走。为首的黑衣女人见势不好,转身扑向厅门。胡索够多机警,脑后像长眼睛,身形一旋再挫,从后面伸手抱住黑衣女人。蓦地从屏风后面传出一声:“松开她!”语音宛如奇冷彻骨的锋利匕首。胡索知道自己想要找的正主儿,桂一枝的杀母伤父仇人金扁担现身了。久仰凶名,初次见面的金扁担,竟然是一个人高马大,相貌堂堂,虎势生生,一表人材的锦衣中年人,丝毫不显得凶恶黑狠。

能把金扁担引出来,胡索在桂一枝耳边嘀咕的计策,就算成功了一半。胡索这小子也装得真像,一眼瞧见金扁担出来,抱着黑衣女人就跑。相貌堂堂的锦衣人——金扁担厉叱一声:“我看你小子能飞上天!”话落,弹地扑出,身形刚往赌厅外台阶上一落,陡觉膝下一凉,竟被提前退出赌厅、隐身在抱柱后面的桂一枝探剑斩断了双腿。胡索这小子也真缺损,绽唇一声:“去你的!”扭身把黑衣女人向外摔出。黑衣女人自然吓得出声惊呼,人也头前脚后,手舞足蹈地砸向金扁担。

可叹一代凶煞金扁担,两腿从双膝之下被斩断,正疼得昏昏欲厥,反让黑衣女人的躯体把他砸醒了,二人同时翻滚了好几匝。几乎跟他们同时到达此地的齐六、南宫桂二人,相继现身出来了。翻滚几匝之后,首先睁眼坐起的,当然是胡索活捉的黑衣女人。黑衣女人可能凶横惯了,积习难改地寒声问出一句:“你们都是谁?”抢先开口的,是跟金扁担有伤父杀母、仇深似海的桂一枝,咬牙反问:“你是谁?”黑衣女人刚答出:“我是他妻……”最后那个“子”字,永远留在黑衣女人的齿缝间,因她早被桂一枝捅穿了前后心。

气得胡索跺脚埋怨道:“撑破天,她只是金扁担的小老婆,你也真忍心下手!”桂一枝足跺得比胡索更响道:“是他自己亲口说出那个妻字的!”胡索苦笑道:“世上的女人,谁也不肯承认自己是小老婆或者妍头。”内功深厚的金扁担,疼死过去一阵子,又一次悠悠醒转了过来。胡索开门见山说:“姓金的,别他妈的龇牙咧嘴的,你老小子不是好说头掉最多落个疤痕么,告诉我们,萨尔廉经常出没的所在。”金扁担不愧是条硬汉子,强忍剧疼冷哼道:“我不会让你们称心如意!”胡索笑道:“你会的,不信你就试试看!”

金扁担横下心来道:“老子顶多一死!”胡索笑道:“死是不错,可死有好死,不好死,受洋罪死,一星一点死,剥皮抽筋惨死,我还会让你缩筋乱脉活受上一阵子。”说得金扁担双手颤抖,面部扭曲,哑声问:“说出来能否饶我不死?”桂一枝刚想开口,胡索早抢先沉声道:“不能!”桂一枝气得贝齿连错,心想:胡索你真聪明一世,混蛋一时,不会骗出口供再杀吗?凶横骠悍的金扁担,明知必死,哪肯再吐供!金扁担果然狞声怪笑道:“一点好处都没有,老子我何必吐口供!”胡索道:“谁说没有好处?”

金扁担问:“好处在哪里?”胡索笑道:“吐口供,能落个好死!”金扁担冷哼:“我不干!”胡索笑得比金扁担还要狰狞道:“我劝你最好还是问啥说啥好!”话落,闪电似地连点了金扁担七个穴道。吓得金扁担失声颤呼:“你……你……你小子竟然会七煞乱脉!”小冤孽双手齐出,闪电般地拍开金扁担被点的七个穴道说:“你害怕了?”

金扁担长叹一声惨然道:“金某明知必死,犯不上再受酷刑。萨尔廉明晚必去藏春楼,那里刚从南方买来一个妓女叫嫣红。”吞咽一口唾液接口说:“萨尔廉另有外出贴身保镖叫马松,他在天齐庙后有个拼头叫水蜜桃,这小子几乎白天黑夜腻在那儿!”最后一个字刚吐出,左胸就被桂一枝捅了一剑,送掉了一条老命。


第十七回、棒喝当头,穿心一刀苦俯首;醍浆贯顶,痴情玉女喜永恩

天齐庙名虽为庙,其实不仅里面没有住持方丈,甚至连个和尚沙弥都没有,乃是一大群鱼龙沉杂的纷乱场所,也是一处赌局。庙后一带,更是吃、喝、嫖、赌,门门俱全,坑、蒙、拐、骗,无所不具的所在。这里的街道弯曲狭窄,门灯稀少,也极少有人打着灯笼从这里过。但在这条阴暗的幽巷中,却鹤立鸡群,矗立着一处独院跟两层小楼。让人岔眼的是,门楼虽不高大,却极华丽壮观,主人没少花费冤枉钱。

比门楼还要让人眼岔的,是这处小小独院,不仅墙高两丈,巍巍矗立,让人无法不告而入,门楼下面门洞内,还有人持刀护卫。加上此时,西风正紧,月暗星稀,小巷黑沉幽僻,风卷枯叶满地。门洞里面的人,可能错把风卷枯叶的沙沙怪响,当成有人来了。楼门呀的一声开启,出来的是位年轻人,刚想埋怨同伴大惊小怪,蓦地从墙拐角闪过来一人,身似狂风,手如闪电,上扣咽喉,下点将台。门洞里面另一个护卫,刚脱口一声:“李二愣,你他妈的怎么不……”下面“吭声”两字没说出,咽喉早被一把喷射厉芒的短剑顶住了。

幸好此处缺少门灯,又没有人打着灯笼走过,否则连读者都能认出制住年轻人的是胡索,用利剑顶住另一人咽喉之上的是桂一枝。二人明显是来收服三手蜈蚣马松,为明晚刺杀镶红旗副帅作准备。远处传来二更三点的锣鼓声,夹杂在风声呼啸里;更显得夜深人静。三手蜈蚣马松,身为一旗副帅的贴身心腹,银钱赚得花不完,加上这小子最知道享受,天没黑就搂着水蜜桃,一同钻进了红罗帐。一度疯狂过去后,不光身子像被掏空了,连肚子也觉得空荡荡的。老小子从来跟女人上床不吹灯,妆台上自今仍然烛光明亮。

仗着炕火烧得热,水蜜桃浑身上下没挂一根线,光披一条薄如蝉翼的纱巾,半掩半露她的那具赤裸着的美妙柔体,钻出帐外。这女人也真会服侍三手蜈蚣,从厨柜内取出四样精美下酒菜,两壶烧刀子,然后亲手执壶把盏,将酒杯一直凑到马松唇边。马松年近半百,身瘦体长,天生一对三角眼,目芒阴沉而犀利。可眼下的马松,在灯影阵阵摇红下,目睹水蜜桃那具比赤裸更动人、更能激起男人性欲的隐现裸体,三角眼中的目芒,一点不再阴沉犀利,代之而来的是目光贪婪,垂涎欲滴。

隐身窗外的桂一枝,几曾见过这个,忙将蜂首侧转,纤手搭上剑柄。胡索早就提防她一怒抽剑,打草惊蛇,连忙探手按住她的玉腕。怪不得三字经上说: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二人冷古丁地窥破满屋春光,十五岁的桂一枝,娇躯一软,竟贴靠在十三岁的小冤孽怀内,充分说明人之大伦,与生俱来。桂一枝当然知道:欲知心腹事,须听背后言。但她又实在羞得慌。一点不知大祸临头的三手蜈蚣,身上也只穿内衣和短裤,先把水蜜桃抱过放在自己大腿上,一面就着她手上喝酒,一面尽兴掏摸。

坐在马松大腿上的水蜜桃,先是忍不住咯咯荡笑,媚眼乱飞,装腔作态去按马松那只蠢蠢乱动的大手,然后开始泄露天机道:“喂,咱先把话说清楚,我不准你吃一看二眼观三!”马松那只毛茸茸的大手,顿时停在水蜜桃的肥大乳房上不动了。水蜜桃噘起猩红的嘴唇发狠道:“谁不知道你这老东西最肯玩女人。”马松一时没有回过味来,手下不停捏弄水蜜桃的滑腻乳房,脸上挂着淫邪笑容说:“咱这叫铜锅碰着铁扫帚,你也最肯玩男人。”

水蜜桃啐了马松一口说:“你老东西也别跟我再打马虎眼,我早知道你今天下午去过藏春楼,自然见过刚从江南买回来的那个浪货!”吓得马松伸手捂住水蜜桃的小嘴,瞪眼道:“这种事情你也敢乱说!”水蜜桃一把推开马松的大手,撒泼道:“难道兴你去嫖,不兴我说?”气得马松拧了水蜜桃一下肥臀说:“你少喝点陈醋好不好,那是副帅明晚的美味!”证实金扁担招出的口供不假;桂一枝第二次想拔自己的利剑。又被胡索按住了。水蜜桃柳腰一扭道:“我不信!”

马松脱口一句:“我这就叫你相信。”双手抱着水蜜桃,转身想上床。胡索等着就是这一刹,扬手发出一支丧门钉,嵌入马松的精促穴。小冤孽的这一手,比张天师的咒语还灵验,不可一世的马松瘫痪了。喜得桂一枝双手环住胡索的脖子道:“怪不得你敢在师叔面前打包票!”小冤孽将自己的嘴唇一噘说:“功劳也有你一份,难道不想赏我点啥?”桂一枝嘴里虽然恶狠狠地说着:“你敢占我的便宜。”双手却不松开。胡索这小子也真损,冷古丁地挣脱出去,低声道:“我欠揍,我真欠揍!”

直把桂一枝气得牙根痒,胡索反倒踹开屋门,身子一晃入内了。马松做梦也没有料到自己会栽在一个十二三岁的大孩子手下。胡索嬉皮笑脸道:“马松你别不服气,小弟把死的鹌鹑,个个都比你会咬!”听得马松一怔。吓得水蜜桃一哆嗦。笑得桂一枝连忙捂住嘴。兵贵神速,胡索不在开玩笑;一拍胸脯自我介绍道:“三手蜈蚣,喊你一声马兄是高抬你,咱姓胡单字名索,八爪毒龙是咱老爹,缺德十八手是咱恩师,师爷他老人家是江剑臣。”马松心想:连我也成索梦雄的儿子了。

胡索一下子掏出五万两银票说:“这些银两足够马兄快快活活一辈子,不必刀口之上再舔血,何况还有一个美貌佳人陪着你!”马松心想:我和水蜜桃相好多年是不假,可惜我现在瘫痪了。胡索瞥了桂一枝一眼。出手又快又狠的桂一枝,早用自己那口短剑划裂水蜜桃的两边脸颊,妙在伤得不太重,却让她从一个倚门卖笑的妓女,马上变成一个丑陋不堪、无人再向她问津的普通女人。三手蜈蚣毕竟不愧黑道巨魁,两眼一亮心肯道:“五万两银票我收下!”下面自然是拿人家的钱财,与人家消灾,胡索叫他说啥他说啥。

同返通辽客栈的路上,桂一枝迟疑半天之后说:“胡索,你肯去岷山一趟么?”胡索道:“当然肯!”桂一枝忙道:“真的?”胡索道:“那还有假!”桂一枝道:“知道为啥?”胡索扯长声音说:“知……道。”桂一枝内心不悦,叹气道:“人家问了你三句,你只回人家九个字!”胡索故装吃惊道:“好家伙,查得真清楚。”桂一枝道:“我知道你不稀罕我!”胡索叹道:“天地良心!”桂一枝瞪他一眼说:“那你为何惜言如金?”胡索不答反问道:“知道我为什么只说九个字?”桂一枝嘟起小嘴说:“天知道!”

胡索道:“因为你说了十五个!”桂一枝暗喜胡索也能记清自己说的字数,满腔幽怨,最少消去一大半。胡索接口说:“夫妻者,人云大伦也,改成俗话,就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换而言之,就是过日子,过日子讲究一年二十四季节,你说十五我说九个,就是一年让你当十五个季节的家,难道还不好?”桂一枝听得咯咯咯娇笑道:“满嘴胡吧,你也真会瞎扯二十四季节。”雪虽早停,但却一片银白。

前面已是通辽客栈,胡索端起架子说:“你连十五加九是二十四季节都不懂,真乃妇道人家没见识,还不赶快……”话戛然停住了。挡住他们二人去路的,是个头戴水獭皮缝制的暖帽,身穿玄狐缎面皮袍,半截眉毛斗鸡眼,酒糟鼻子四方口,面色焦黄,颧骨高耸,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中年人,支着一根虎撑。岷山桂家出身的儿女眼睛亮,不仅一眼看出那根虎撑是镔铁,而且瞧清那人脚前的药箱上贴着一个纸条,上写“十治九不活”。胡索一声欢呼:“瘸爷大驾光临,欢迎!欢迎!我师叔、婶娘都在这!”

来人是当代名医瘸郎中华南庭,把手中铁虎撑朝上一扬要揍人。胡索蹬着鼻子上脸道:“瘸爷你讲理不讲理,凭什么倚老卖老想揍人?”瘸郎中假装生气大骂道:“好个猴儿崽子,喊爷都得加上个瘸字!”胡索理直气壮道:“平常人自然秃护秃,麻护麻,可你瘸爷并不平常呀!”瘸郎中虎撑顿地笑骂道:“你小子狗嘴从来不会吐象牙,快带我去见你师叔!”华南庭话中带出个“快”,胡索不敢瞎扯胡闹了,喊开店门,共同入内。齐六、南宫桂衣衫整齐地从上房门内迎出来,看样子他们始终未入睡。

瘸郎中开口的头一句就是:“华南庭奉令师之命,把金传新引来此处!”金传新就是穿心一刀,他的三个儿子金五岳、金六丁、金七甲分别惨死在六指金环齐六、华南庭和朱凝玉等之手。而今,他的同胞二弟金扁担,又惨死在桂一枝的短剑下,结仇更深。南宫桂刚问出一句:“华大叔,金老贼何时可到,还有何人同来?”瘸郎中老脸一红道:“金传新连丧三子,怒发如狂,错不是霓裳姑娘中途引开他们一次,华南庭的尸骨早凉了,可她却中了两刀。”齐六脸色一变:“华大叔,你还没有告诉我,金老贼有几个帮手?”

陡听角门外面有人冷哼道:“阁下胆怯了!”齐六一抬头,一个年约半百的瘦削老者,脚步沉稳,踱了过来。此际,冷月虽早隐去,映映皑皑白雪。齐六一眼看出来人,身穿蓝色棉袍,白布过膝袜子,紫色三镶福字厚履,头戴皮棉帽,留着一撮山羊胡子,高高鼻梁上,闪着一双鹞眼,一看就知是个心智深沉的人物。随在瘦削老者身后的,是两个虎势生生、马步沉稳的彪形大汉。接下来是,瘦削老者继续向齐六走近,两个大汉却留在角门。

有道是树叶再浓密,也挡不住鹰眼。六指金环更早从两个彪形大汉双手交叉、抱着胳臂、腰间鼓鼓上看出,他们想掂量一下自己。齐六淡然一笑,单刀直入道:“朋友们可是代替金传新送信而来?”瘦削老者的脸色变得更冷,更让人瞧着不舒服道:“你是齐六?”齐六道:“朋友多此一问!”瘦削老者道:“跟我来!”齐六明知瘦削老者是穿心一刀请来的帮手,更明知他让自己去见金传新,因对他的阴阳怪气看不惯,故意说了一句:“我会听你的?”瘦削老者道:“你非所不可!”齐六道:“凭什么?”

留在角门左侧的那个彪形大汉抢着答道:“凭老子的拳头下面那个“硬”没吐出,面前人影一花,左腮早被扇了一个嘴巴。那个彪形大汉冷古丁挨了六指金环又重又狠的一巴掌,捂着脸一头撞出去七八步,错不是有树挡了他一下,非摔倒在地上不可。尽管这样,也疼得龇牙咧嘴,血水顺着指头缝中流了下来。另一个彪形大汉,怒发如雷,跨步欺上,厉喝一声,抬掌就抓。齐六轻声一笑,侧身闪过。

彪形大汉一招落空,怒火更炽,脱口一声:“哪里走!”翻腕再抓。齐六比他快多了,抢在彪形大汉出手未到,屈膝一顶他的小肚子。顶得彪形大汉闷哼一声,腰部弯了下来,齐六的右掌早落在他的后颈上。齐六可能用上了断筋手,那个彪形大汉倒下去之后,就没再动弹。瘦削老者怎么也没料到,齐六会在自己面前出手,而且出手这么重。气得他冷叱一声:“齐六,你不光棍!”齐六撇嘴一笑道:“挨了扁担,千万别说上面有铁钉,事实是你的属下先出手,而且下手无不狠毒,难道你要我站着不动挨打!”

瘦削老者刚吐出一句:“凭你齐六,说什么也不该如此对待两个不成气候的下人。”最会钻空子的小冤孽,不等瘦削老者的话落音,早一连攻出迅雷击顶、托天换日、砸镣断铐三招,疾如电光石火,一气呵成。更让瘦削老者恼火的是,迅雷击顶砸他的大脑袋,托天换日捣他的小脑袋(前阴),砸镣断铐扫他的脚骨拐,马上把他砸成海里蹦。瘦削老者一气三分速,出手还了一掌。早退到齐六身侧的小冤孽,用铁佛手指着他的鼻子大笑说:“凭你老家伙,说什么也不该如此对待我这个不成气候的小家伙!”

由于胡索出手攻击的部位缺损,说出的话更缺损,瘦削老者气疯了,双臂一振,亮出的竟是,出必伤人的子午追魂掌的起手第一式。站在齐六身后的南宫桂,一声不响地挥剑迎出,施展的却是旋风五斩。齐六明知有原因,最终还是喝问一句:“南宫,告诉我,点子是谁?”南宫桂直到把旋风五斩的风旋云转、匝地旋风、雾旋幽谷、怒旋沙卷、毒云旋日挥出,逼使瘦削老者连退五六步,方才绽唇轻吐:“这老东西是宋禄的胞兄宋福,绰号追魂手!”不须南宫桂往下再说,六指金环早恍然悟出宋福为何找上自己的。

原来瘦削老者——追魂手宋福,和其弟追魂脚宋禄,被江湖朋友合称为手脚双追魂,本是甘京一带专门吃黑钱的两个飞贼。其弟宋禄,后被洞彻玄机算破天,采用恩威兼施手段收为记名弟子。错就错在其弟宋禄不该倚仗第二个师父之势,贪婪好色,既贪图追风飘洋任影动的资产,更垂涎玉燕双飞任如玉的美色,多次以言挑之,强欲入赘任家,打算连人带财一举攻得。

哪知事与愿违,就在追魂脚伙同他那臭味相投的妹夫无翅飞蝗高若飞,即将得手之时,巧遇齐六的胖师爷沈公达,仅用两枚青钱,一枚击中无翅飞蝗的灵台死穴,一枚没入追魂脚宋禄的精促穴,高若飞当场死亡,宋禄瘫痪终身,宋福恨死了先天无极派。是故,深知其中内情的南宫桂,决心替六指金环铲除这个祸根。饶让追魂手宋福的内力精湛,手底下狠毒,也架不住女帮主真想杀死他。南宫桂一退再让,索性放弃屠人七式不用,上来就是锁喉三刺中的恶鸠束翼,挥手一点寒芒,快如流星,直指追魂手的天突大穴。

凶悍如宋福,绝不甘心束手,牙关紧咬,身形下挫,交叉而过。南宫桂柳腰轻折,拧身出剑,变成一招遥叩紫府,急袭宋福后心。追魂手再凶再悍再有股子拼劲,在一剑吟创研的血屠十五式下变色了。高手相搏,最忌分心。南宫桂抓住宋福胆怯分心的一刹,出必屠人的一剑断喉出手了。可叹威震甘京道上,不下十五年之久的追魂手,被南宫桂一剑穿透了咽喉。适巧那个被齐六一掌扇昏的彪形大汉,赶在这个节骨眼上醒转。最会吓唬落水狗的胡索,跨步欺上,两柄铁佛手,分别砸向对方脚骨拐。

有些不要命的江湖豪客,死都不怕,就怕重伤致残和废去武功。刚刚醒转的彪形大汉,正好是这样的人物,哀嘶一声:“放我一马!”说来也真难为胡索,硬能悬崖勒马收回劲道,只轻轻敲了那么两下。吓得真魂出窍的彪形大汉,连连称谢。胡索冷叱一声道:“你那一马我放过了,还不快领我们去见金传新。”人在矮檐下,哪敢不低头。彪形大汉只好抹去嘴角上的血。迹,引路前行。天色虽然快亮,四周仍然一片沉寂,风吹松树枝一阵沙沙响,吹在口鼻里,活像一把冰碴子,冻得人连心口都会隐隐作疼。

彪形大汉尽力奔驰,齐六等人紧紧跟随,沿着一条溪边小路,扑向左侧山角之下的那片木屋,形如江湖同道,互相比较轻功。相距木屋不远,齐六早喝令彪形大汉放慢脚步,更无须躲躲藏藏。就在他们向木屋缓缓靠近的同时,四条淡淡人影,快捷地像四只野猫,从木屋两旁闪出,轻点巧纵,向他们迎了上来,身势奇快。形定,人现,前三,后一,稳下马步。不必细看,齐六也认出前面三人,是号称丧门三杀手的商氏兄弟。

虎踞后面的那人,是一个五十四五岁的斯文老者,长眉细目,白净富态,留有稀疏疏的五绺胡子,极像一个皓首穷经的老学究。双方一照面,丧门三杀手刷的一下子,退入老学究的身后。再看引路的彪形大汉,吓得头都不敢抬,证明老学究的厉害。胡索装憨讹道:“喂!你是教书先生?”老学究模样那人摇摇头。胡索前跨一步道:“你是帐房师爷?”老学究模样那人再次摇摇头。从来不知道啥叫难为情的胡索,逼近一步道:“我清楚你是干啥的了!”情况促使老学究不得不瞪了胡索一眼道:“你看我像干什么的?”

胡索冲他下一眼,上一眼,左一眼,右一眼,活像挑选牲口那样看了老半天,方才哈哈大笑说:“弄了半天,原来你是风月场里的大茶壶!”老学究模样那人也真阴,硬连一丁点火气都没冒,甚至看都不再看胡索。胡索还真会给自己找台阶:“左猜右猜没猜对,算我白猜大半天!”突从木屋顶上传来一个迷迷糊糊的嗓音说:“胡索,你小子有眼不识金镶玉,愣把金大掌柜当成大茶壶,不怕人家一刀穿了你?”接着,又有一个粘粘糊糊的声音说:“我不信金大掌柜会跟小孩铆着干。”

最后传来一声苍劲长笑:“借人家屋顶睡了大半夜,好意思说三道四么?”这三种语音一入耳,头一个大吃一惊的是齐六,暗恨自己没能提前认出老学究就是穿心一刀金传新,今后如何敢见师父江剑臣。第二个芳心大震的是南宫桂,自己是此行的指挥者,竟大意到对面不相识。最感到丢人现眼的,还是穿心一刀金传新。俗话说:“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呼。”在他穿心一刀的住房上,竟同时睡有三个人,尽管这三个人一个是抬手不空郝必醉,一个是天山胖公沈公达,和最让人头疼的八变神偷任平吾。

首先从木屋上跳了下来的,也是最让穿心一刀头疼的任平吾。心中气得再想骂大街,穿心一刀也不敢形之于词色,只好强压心头怒火,向八变神偷双手高拱道:“三位老前辈打算伸手架梁?”任平吾两眼一瞪道:“不要问我们是否伸手架梁,你该自问配不配!”别看任平吾说得话难听,穿心一刀金传新反倒暗暗松了一口气。抬手不空说得更干脆:“只要有人管酒喝,老夫保险屁事不管!”丧门三杀手之中的商雁鸣,连忙递过去一张面额五千两的银票。抬手不空接是接住了,但他那只大手仍然伸在那,但又不说嫌少。

商老大只好咬牙再掏五千两加上。想不到抬手不空却把眼神盯向商悲鸣,自然是想让他也掏五千两。商老三再知钱好,也不得不、不敢不图个财去人安乐,也掏五千两。要命的,是抬手不空郝必醉装好银票,向天山胖公和八变神偷说:“从今日今时起,咱们各人自扫门前雪,别指望老子打酒你们喝!”听话听音,丧门三杀手连忙又掏给八变神偷一万五千两银票。

早就年过古稀的沈三公,一面异常艰难地挪动他那臃肿不堪的胖躯体,一面抚摸他那又圆又亮的大光头,别人穿棉穿皮还嫌冷,他至今仍然穿夹衣,上面还沾满了油渍和污垢。特别是他老人家那张又圆又胖的大脸,站着不动,肌肉都像在颤动。丧门三杀手中的老二,一咬牙又掏出一万五千两银票,送给沈三公。沈三公虽拒绝没收,却给南宫桂下令道:“给他们哥三闪条道!”没等南宫桂点头,老三商悲鸣早冲老大、老二一挤眼,一同逃走了。声威赫赫的穿心一刀,终于开始品尝出树倒猢狲散的滋味了。

身为先天无极派硕果仅存的老辈人物沈公达,一板一眼地告诉穿心一刀:“金传新,实不相瞒,我那不成才的徒侄(指江剑臣)就在对过树林内,输赢你都很值得,你说对不?”同样一句话,听在齐六和穿心一刀耳内可就不大相同了,听得齐六胆壮气豪,心神安定,也听得穿心一刀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六指金环双手高拱正色道:“金大当家的,齐六绝不讳言杀了你的三个儿子,也绝口不谈他们三人罪有应得,更不倚仗沈师祖和任、郝二位祖父来压制你,咱们一对一地干!”

穿心一刀毕竟不愧身为辽东大豪,连长袍都没掖,就下了场子。六指金环比他更光棍,抢先站在下首,道:“生死一搏,请任意施为!”金传新成名在穿心一刀上,齐六这是替他铺平道,公开声明是生死之搏,举凡拳脚、兵刃、暗器等等,任意施展,不算阴狠。逼使穿心一刀不得不拱手赞了一句:“六指金环,果然名不虚传!”齐六知穿心一刀拘于自家身分,守着郝、任、沈三位老人,不好先出手,自己拧身转向他们单膝点地道:“孙儿抖胆,叩请三位老人家前去买醉。”

三位老人的身影还未消失,木屋小门呀的一响,闪出一朵乌云,一下飘到齐六的面前。云开人出现,香风熏人醉,一个体态婀娜、风韵动人的少女,从头到脚一身黑,黑得俊美,黑得俏丽,也黑得阴森冷冰吓人。穿心一刀脸色大变,颤声道:“你……你……竟敢不听爹的话!”黑衣少女古井不波道:“爹爹,女儿不想走,请恕女儿我的不孝!”话落,旋身,面对六指金环目凝寒冰,眼光锐利如剪刀,振腕挥出一拳。

这在别人看来,宛如轻描淡写,可六指金环却感觉到,一股劲风,迎面袭来,连自己胸前的几处重穴,全被对方掌风所笼罩。齐六移形变位,闪开。黑色少女脸色微变,沉腕变招,欺身直上,右指左掌,连点加劈。齐六身形未动,左旋右闪,再次躲避。黑衣少女一声冷哼,斜走边锋,电闪扑袭,一刹之间,连攻四指三掌。齐六以左脚跟为轴,身化乾坤旋,左拆三掌,右化三指,第七招手快如电,奇幻无比地抓住黑衣少女点向自己血阻穴的手指。黑衣少女花容失色,脸色惨变,刚想自断右手食、中两指后退。

齐六早不着痕迹地松手侧移了。黑衣少女毫不领情地目闪杀机,双手一翻扬起,两蓬碧芒,暴闪撒出,厉芒点点,映着雪光,明眼人一望而知淬过剧毒。黑衣少女也真够阴毒的,齐六手下留情,她反乘机偷袭,用的还是满天花雨洒金线的恶毒手法,罩向六指金环齐六周身上下。齐六错不是刚跟师父江剑臣学会那招九环成网和日照九影,非惨死在黑衣少女两把毒针之下不可。齐六再无伤人意,无奈对方太黑狠,一怒之下,剑化日照九影,环幻九环成网。

好厉害的一招旷古绝学,黑衣少女撒出的两把毒针,全被那式九环成网震飞。齐六原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打算把她袭向自己的毒针,全部震向黑衣少女的脸部,想不到鬼使神差地瞥见南宫桂脸上的伤痕,心内一软,不仅改变了震击毒针的方向,就连快要触及黑衣少女肌肤的那招日照九影快剑,也陡地收了回来。虽然如此,也吓得黑衣少女魂飞天外,冷汗淋漓,呆在了当场。江剑臣选在这个时候出现了,面对穿心一刀正色道:“金传新,你真想血溅此地?”

从打听说江剑臣来到此地,穿心一刀的面部就开始扭曲,他不仅自知绝对不敌,也替女儿金蔷薇担心,难得江剑臣肯留余地。是故,他在江剑臣的正色冷叱下,示意女儿替他向江剑臣答话。金蔷薇一感六指金环过去救过她和当场手下留情,二对三位哥哥不齿,三为维护年迈爹爹,当即含泪凄然说:“二爷仁厚,我们父女感恩!”江剑臣语音转和道:“今日到此为止,过后是恩是仇,任你们父女选择!”

此时天色,业已大亮,穿过一片寒林,江剑臣才向齐六和南宫桂说:“郭霓裳伤不致命,但伤得够重,幸亏瘸郎中医治及时,现在后山猎户家中,明晚你们一定铲除萨尔廉。”别说齐六在师父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南宫桂何尝不是如此。只有胡索磨着要跟江剑臣走,终被师祖拒绝了,并严禁他们再回通辽客栈。目送众人远去后,江剑臣才满面愁容地赶回那个猎户的家中。只半天一夜工夫,国色天香、姿容绝代的郭霓裳,早变得5花容惨淡,苍白虚弱,衣衫不整,一头原本乌光油亮的秀发蓬乱了。

听到脚步响,郭霓裳无力地睁开秀眸,入目见是江剑臣,原想勉强笑笑,无奈伤口疼得太厉害,脸上硬是挤不出一丝笑容来。江剑臣一阵心疼,两步跨到床前,伸手去试郭霓裳发不发烧。郭霓裳先是双眸紧闭,两只眼角各自溢出几滴泪珠,继而苍白的娇靥上,忽然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幽怨,但她没有说什么。江剑臣再被喻为当今柳下惠,半生操守无亏,但他毕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绝代奇男子。对远在十五年前就痴心苦恋自己的郭霓裳,何尝不早就愧咎于心,也深知自己害苦了她。

江剑臣也曾三番五次劝说郭霓裳,甚至寒下脸来迫她选个中意的男人嫁出去,可郭霓裳硬是死活不答应,逼急怕她寻短见。难得她十五年来如一日,嘘寒送暖,尽心服侍江剑臣,感动得侯国英强行硬逼江剑臣,非让他跟郭霓裳圆房不可,反是郭霓裳跪求女魔女,誓死不肯玷污江剑臣的盛名和清誉。江剑臣面对花憔柳悴的郭霓裳,前尘影事如幻梦,内心一阵激荡。就在江剑臣毅然缩回抚在郭霓裳额角上的右手,改用脸腮去试她的体温时,双眸始终紧闭的郭霓裳,好像受到某种感应,蓦地睁开了凤眼。

此时江剑臣的半边脸腮,眼睁睁地,几将贴在郭霓裳的娇靥上。郭霓裳眼圈一红,柔肠寸断,连满嘴的贝齿都快咬碎了,强迫自己伸出双手,捧住江剑臣美如冠玉的脸腮,不让他贴实自己。适巧猎户的妻子送来了一碗鹿肉羹,江剑臣不得不转身接了过来。也不知郭霓裳从哪里贩来的食欲,那碗鹿肉羹,全让江剑臣喂入她的腹内。明知自己疼得受不住,郭霓裳反倒一个劲地逼江剑臣上床去睡。他们二人借住猎户两间厢房,郭霓裳受伤睡里间,江剑臣住在外间。江剑臣实在被郭霓裳催急了,方才赌气回到自己床上躺下来。

江剑臣的内力再深厚,也架不住两夜一天没合眼,不久果然真睡熟了。不知过了多久,江剑臣自己醒了过来。睁开眼一看,日色正好当午,连忙翻身坐起,发现地上有块毯子。毯子明明给郭霓裳压脚的,毯子绝不会从里间到外间,更不会无缘无故掉在地上,显而易见是郭霓裳怕江剑臣和衣而卧着凉,强忍伤疼替他盖上的,又被他不小心弄掉在地上。两眼盯着地上那块毯子,江剑臣心里忽然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按说,郭霓裳受伤这么重,不管从哪个方面说,自己都该尽心服侍她,让她安下心来静养,好能早一天康复,哪能让他时刻关心自己。想到这里,江剑臣的脑际顿时浮现出郭霓裳服侍自己十五年的一切情景,也促使他弹身而起,决心乘此机会也尽心服侍她十五天。决心已下,江剑臣一头撞进里间,对斜倚枕上的郭霓裳说:“从现在起,我要你动也不要动地躺在床上,让我好好服侍你十五天!”郭霓裳强忍伤疼,绽开小嘴娇笑道:“你说的话,少头无脑,叫人听不懂!”

江剑臣孩子似地歪身坐在床沿上,抓过她的一只玉手说:“霓裳,感谢你嘘寒送暖十五年,我决心日夜服侍你十五天。”郭霓裳泪如雨下颤声说:“有你今天这句话,霓裳我就心满意足了!”娇喘了一阵子,哭出声来重复说:“有了刚才那句话,我确实心满意足了!”江剑臣越听心里越酸,失去理智地挣出一句:“干脆今天就照国英说的办!”照国英说的办,就是纳郭霓裳为妾。话一出口,江剑臣当时就后悔了,可一言既出,毕竟驷马难追了。想不到刚才还心满意足的郭霓裳,宛如迅雷击顶地昏迷过去了。

江剑臣知道她的两处伤,一在左肩,一在右胯,连忙左手环抱她的柳腰,右手托住她的屁股,将她抱起贴在自己怀内低声呼唤。半晌之后,郭霓裳的香魂方才缓缓归窍醒过来,虽为自己终能全身偎贴在江剑臣的怀内而心颤,但她也为今后能否心如止水在发愁,有心强行挣出江剑臣的怀抱,一是确因伤疼不能动,二是失血体弱无力气,三是从心眼里舍不得离开江剑臣,四是难得这种可遇不可求的好机会。江剑臣附在她的耳边说:“霓裳,清楚我和艳秋那段荒涎的婚约么?”

论聪明、睿智、心机,无一稍逊于女魔王侯国英的郭霓裳,表面上温柔娴静地点头表示自己清楚,内心沸腾得好像开了锅。接下来,江剑臣果然凛声道说:“我自信暗室不亏心,希望你学吴艳秋。”郭霓裳要真拿不起也放不下,又哪配贴身随侍钻天鹞子十五年!她不仅正色肃声一连答出三个“好”,并且心安理得地闭上眼,把自己那具苗条娇躯,紧紧贴偎在江剑臣的怀内。


第十八回 、楼阁藏春,恶贼宁在花下死;云掩寒月,苗女黯然惜别离

金扁担开设的藏春楼,正切合古人那两句“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藏春楼,名虽为楼,其实重点在藏春。不信,请看最后那处独院的小楼上,正有一个千娇百媚的绝色女人在沐浴。别人不说,就连伺候她的两个小丫头,都躲在帏幔后面,直勾勾地偷看她。看她那白皙的玉颈,看她那修长浑圆的大腿,看她那对高耸丰满而富有弹性的乳房,说得玄乎点,活像两只熟透了的水蜜桃,嵌在她柔嫩细腻的胸脯上,微微颤动,勾人心魂。看她那头乌黑飘逸的秀发,纷披在双肩背后,宛如山涧之中奔流而下的瀑布,看她那两道如月的柳眉下,掩映着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仰起娇靥亮晶晶,低垂蜂首静幽幽。看她那珠圆玉润的嫩腮上,一边镶着一只浅酒窝,更显得俏丽妩媚,就连她的一颦一笑,看上去都那么荡人魂魄。

绝色女子新浴刚罢,抓过一袭绒毛浴巾披上,了无穿衣着衫的准备。两个小丫头掀开帏帐进来,先收拾好其他物件,然后抬起浴盆想走……绝色女子轻绽樱唇道:“环儿,快到前面问问,萨尔廉今晚来不来?”萨尔廉爵封镇东侯,又亲领八旗之中的镶红旗,绝色女子竟敢直呼其名,岂不胆大得包天?奇哉,怪哉,令人不可思议哉。另一个小丫头,名叫佩儿的吓得小脸煞白道:“峒……姑娘……”绝色女子噗哧一笑道:“瞧你那个胆小样,连称呼你都吓忘了!”

佩儿小脸由白泛红道:“姑娘不是安排我们,胆要大而心要细么?”说罢,还嘟起小嘴。名叫环儿的,刮了她一下小鼻子:“细!细也不能这个细法呀!”佩儿扬起又白又嫩的小手道:“别当我人善好欺,马善好骑……”这话又让环儿抓住把柄,调侃道:“你倒说说,谁欺你了,哪个又骑你了!”事情就怕凑得巧,佩儿要不是让环儿调侃得招架不住,说什么她也得帮着环儿把那盆沐浴过的香汤,抬出去倒掉,而今一气出来了!佩儿从楼上下来,还能听到楼上的环儿在骂:“看我回头怎么调理你!”

佩儿一面含着胜利的微笑,一面假想环儿一个人倒水的狼狈相,不知不觉把穿廊走完,来到座落在中进院内的那座暖阁。就在佩儿伸手去掀暖阁的厚重布帘,打算进入询问萨尔廉晚上来不来时,蓦地听到前进院内响起一片马鞭着人肌肤声,还夹杂着人的嚎叫声。环儿毕竟年幼好奇贪玩,掀起布帘的手往下一放,扭身跑向角门。首先看见的,是位清军副将,正用马鞭抽打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旁侧还有四名肋下佩刀的把总,虎视眈眈,扫巡四周,藉防不测。那个年轻人已被抽打得满脸流血,遍体鳞伤,虽然哀嚎,硬不求饶。

别看佩儿年只十四,身分又是伺候姑娘的小丫头,她倒有股子爱打抱不平的血性,蛮腰向下一挫,弹地扑出,娇喝:“住手!”左侧一个带刀的把总,嬉皮笑脸腻声道:“好一朵含苞欲放的玉兰花,还是个没开怀的小窑姐,不管你开价多少,今天晚上我搂你。”佩儿要真是个小窑姐,那个把总的话说得再淫,再邪,再污秽,她也只好咬牙忍受听,坏就坏在她不是,带气含愤挥出一掌。啪的一声脆响,正好扇在那名把总的左腮上,留下五道红印子。

把总带兵一百,因而又名百总,相当于现在一个连长,让一个伺候妓女的小丫头,扇了一个大嘴巴,那还得了,简直像塌了天。兔死狐悲,尚且物伤其类,一个清军副将,带领四个把总来逛藏春楼,乐子没找成,妓女没入怀,反让一个未来的小窑姐,扇了一个大嘴巴,脸上揍出五道红印子,气得那个副将一脚踹开那个年轻人,手提沾满鲜血的马鞭,向环儿一步一步逼上来。经过这么一闹,所有看门的龟奴和大茶壶,前后两进院内的妓女、老妈子和小丫头,当家鸨儿和管帐,完全都被惊动出来了。

说也可叹!人虽出来不少,连一个敢上前的都没有,更没有人敢护。环儿虽然有些胆怯,仗着事情闹大会惊动自己的小姐,还能沉得住气。没想到那个清军副将,向前逼近三五步,一眼瞧清佩儿那张俏丽如花的小脸,只有一握的小蛮腰,虽不丰满却极匀称的小身段,满腔怒火一下子消失得一干二净,垂下来涎水。佩儿身在藏春楼,看惯那些寻芳客,自比其他女孩开化早,小脸一红想退走。来不及了,那个清军副将,活像一只饿虎扑羔羊,卡断了佩儿的退路。一为凑趣,二为巴结上司,四个把总嘻嘻哈哈分成四下一围。

身在中间的小丫头,马上变成为五虎圈绵羊,睁着眼受其宰割。半天不见后院有动静,佩儿开始胆怯了。那名清军副将面挂淫笑道:“小美人,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嫌疼的。”尽管四周围观的人,不是妓女、老妈子,就是龟奴大茶壶,没有一个不在心中暗骂:亏你这龟孙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叱出口,造孽呀!四个把总起哄得更加邪乎道:“现在你是小丫头,明早就成副将夫人了!”话说得更加露骨,也更加淫邪。佩儿毕竟是个没经过多大风浪的小丫头,豁出性命,劈出一掌。

别看人小,劈出来的一掌,却有模有样,中规中矩,而且很凌厉。那名清军副将闪身躲过,纵声大笑道:“本将军吃菜喜欢辣的,玩女人喜欢泼的,这个小窑姐,正合我的口胃,快叫老鸨议价钱。”佩儿实在不堪忍受,那个始终龟缩一旁、不敢亮相的老鸨儿,这时出头开口道:“将爷们只要真能看上她,我这就操持给她点蜡烛。”逛过妓院的人都知道,只有清信人(没接过客,也没破过身的妓女)头一次接客,当家鸨儿才给她点燃红蜡烛,形如少女嫁人。气得佩儿蛮腰向下挫,左腿一屈,扫出右腿,踢向对方的三里穴。

三里穴,是在人的膝下,一经踢中,麻软不堪,容易对付多了。佩儿这次走眼了,调戏她的那个副将,跟一般清军副将不同,名叫角布,乃红衣大喇嘛莽布的俗家族弟,武功得自莽布的亲传,被镶红旗副帅萨尔廉选作中军副将专司护卫。这还不说,就连他部下那四个把总,没有一个不是高来高去、长拳短打的技击好手,根本不是跨马挺枪、冲锋陷阵的带兵武官。所以,佩儿的这一脚,简直是班门弄斧,被角布手腕一沉抓住了。

角布这厮真够缺德无耻的,佩儿落在他手内,他先点佩儿两腿环跳和足三里,再错开佩儿的双肩井,把佩儿弄成一个软美人。这恶贼吃准佩儿暂时不会嚼舌自尽,伸手掏了她的嫩腮一把,淫笑道:“冲着你能让我淫心大动这一点,本将军一点不会亏待你。”说完,抱着佩儿就想上楼。事情明摆着,佩儿除去嘴能张开说话之外,四肢全身都不能动,只要让恶贼角布抱上楼,非得被恶贼角布糟塌得死去活来不可。佩儿吓得几乎昏死过去。

蓦地从大门外面走进两个人来,前面是个十三岁左右的旗装大男孩,脸色白净,剑眉星目,通官鼻梁四方口,走路踱着八字步。后面那个跟随,头戴黑色皮帽,身着玄狐皮袄,下登牛皮快靴。看大门的龟奴势利眼,被旗装男孩傲气所夺,连忙弯腰打了个千。旗装男孩出手赏给龟奴五十两银票,然后怒叱一声:“给我站住!”说来可笑,这句话比念咒都灵验,怀抱佩儿的角布,还真站住了。旗装男孩沉喝一声:“转过脸来!”

赌博场再钱大能压钱老二,角布这个中军副将不是泥捏的,刚才那声“给我站住”,冷不防之下他确实被吓唬得站住了,现在回过味来不肯听吆喝,但他毕竟也想回头瞧一瞧。旗装男孩是胡索,后面跟随的是齐六,他们提前一步来插桩。齐六不得不赞叹胡索,对事物看得透,也吃得准,就拿第一句来说,冷古丁准都会一怔站住。特别是第二句,被吆喝的人再不肯转过脸来,为形势所逼,非转不可。副将角布不回头尚好,这一回头,几乎连自己的鼻梁都气歪了。

事实也难怪角布生气,他这个中军副将是四品,比七品知县大得多,竟让一个没成年的大孩子,喝一呼二把他吆唤了好半天。心中一火,抖手把怀内抱住的佩儿,抛给离他最近的一个把总。更让角布火冒三丈的是,没容他抽出佩剑,抛出的佩儿早被别人接去了。接住佩儿的是胡索。放下来时,佩儿除去血液不太流畅外,穴道被解开,肩井也被推合。佩儿情不自禁地深深盯了胡索两眼。持剑逼近胡索的角布,怒喝:“你是谁?”话出口,利剑直指胡索的七坎大穴。胡索丝毫不为所动,反问:“你是谁?”

角布张牙舞爪道:“是本将军先问你!”胡索的话更欺人:“不管谁先问,都得你回答,除非你不怕掉脑袋!”世上事往往就那么邪,胡索越横越厉害,角布越吃不准胡索究竟喝过多少碗面条,连带身边四个把总,全都没敢放个屁。双方较量上之后,头一个败下阵来的是角布,涩声报出:“我是镶红旗!”胡索接着问出:“职司什么?”角布既先答话,不得不答第二句:“职司中军副将,护卫萨副帅。”胡索语声转厉:“姓名!”冷不防吓了角布一跳,咬牙报出“角布”二字,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对方。

胡索像变戏法似地从怀中摸出一块腰牌,啪的摔在角布面前。角布只瞄一眼,就吓得噗咚一声,跪在地上,捧起地上那块腰牌。佩儿眼尖,早瞧出捧在角布手上的那块腰牌,前面镌龙,背后刻凤,正反两面中间全都凸出用汉满两种文字刻出来的“显亲”字样。“显亲”,是当今皇上封赠给富寿的亲王封号,富寿的老爹肃亲王豪格,既是太宗皇太极的皇长子,又是顺治皇帝的同父不同母的大阿哥,胡索手握显亲王府腰牌,角布自然吓坏了。角布一跪,四个把总全都矮下大半截。

胡索也真会吓唬对方五个人,一把夺过那块腰牌,高举下令道:“角布身为中军副将,身穿戎装,来逛妓院,何等死罪不该……”吓得角布叩头出血求饶。胡索道:“你并没有得罪我,欺负的是那位小姑娘,只要她肯……”下面的“求饶”没出齿缝,身为中军副将的角布,早弯腰转求佩儿了。最能吃透火候的胡索,见好就转舵。硬的收场换软的,胡索一下子捧出一千两银票,让他们五人去找乐子。副将跟把总一个价,每人分得纹银二百两,自然皆大欢喜了。

见钱眼开的老鸨,见胡索出手大方得惊人(先赏龟奴五十两,后给副将把总一千两),忙得一身肥肉乱颤,亲自过来献殷勤。胡索用手一指跟在他身后进来的佩儿问:“这女孩可是你的亲骨肉?”老鸨满面赔笑说:“少爷,你老这是说笑话,奴家从没养过孩子!”胡索随口问出:“那么,这位小姑娘……”老鸨儿哪能想到这是胡索打套让她钻,毫无心机地答出:“她是奴家买来的!”胡索装憨讹道:“活人也能花钱买?”老鸨儿咯咯媚笑道:“不瞒少爷你说,藏春楼的女孩子,都是花钱买来的!”

胡索笑了,笑得阴森,笑得诡异,笑得老鸨儿全身毛骨悚然。老鸨儿刚颤声喊出一声:“少……爷!”胡索两道剑眉一挑,右手啪的朝桌子上一拍,说出来的话,比冰碴子还要阴冷道:“你口口声声说是花钱买的,有人告你是拐来的,快给我把她们都唤来,我要当面问她们!”明、清两代,不禁娼妓,但都严禁拐买人口,一经查出,处置极苛。老鸨儿内心虽然打鼓,仗着所有妓女确实都是花钱买来的,加上背后又有金扁担撑腰,虽不大情愿,还是派龟奴把所有妓女叫来了。

胡索开口第一句:“你们听着,凡是花钱买来的,少爷我就无能为力了,只要说出是拐带而来的,不管有没有契约,统统可以自由!”老鸨儿听罢,不由暗暗叫苦,心想:哪有这么问话的,可要老命了!妓女哪有傻子,自然异口同声说是被拐带到此的,全都流出来眼泪。胡索冷叱一声:“速传帐房来见!”那个得了五十两银票的龟奴,为了讨好胡索,立即出去把帐房唤来。这位帐房先生,更会见风转舵,供出藏春楼共计存银四万两。胡索立命每人发给五百两,剩下的暂时存柜上,并指定那个龟奴作老鸨儿的当家。

当家就是男掌柜,那个坑人害人的老鸨儿,反倒成了龟奴的内掌柜。那龟奴这才千恩万谢报出自己的名字叫孙大狗,自愿效力。胡索嫌孙大狗这个名字叫不出去,立即替他改个名字叫孙存厚。孙大狗除去连连道谢,还指天说誓自己永远存厚道,绝不再逼良为娼。前后没用一个时辰,偌大一座藏春楼,除去老鸨敢怒不敢言,所有人没有一个不对胡索感恩戴德,特别是一下子变为当家的孙存厚。

胡索吩咐孙存厚先把老鸨儿锁入她自己的卧室,然后当众言明,不愿留在此地的,可于今晚暗暗离开,但必须在萨尔廉进入后院之后,严禁提前早走。话没落音,佩儿的小姐妹环儿,奉嫣红姑娘之命,来请胡索去后楼。胡索用眼神取得师叔齐六的允准后,方才跟随环、佩两个小丫头入内。齐六随在胡索身后,在步上楼梯的一刹,悄声说:“现已入夜,估计萨尔廉马上会来,这可是你师祖亲口交代下来的,出了差错你也许不要紧,我非遭受重责不可,千万不能大意!”

胡索胸脯一挺说:“师叔请放心,嫣红姑娘也是人,是人没有自甘下贱的!”胡索的声音一点都不高,连齐六都认为十拿九稳,不会被人听见。意想不到的是,突有一个女子接口道:“智者千虑,难免一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小朋友不该武断认为没有人自甘下贱!”此时的六指金环,尚未走完楼梯,走在前面的胡索,也只刚到门外,突闻门内溢出一股幽香,嗅入胡索鼻中,顿时头脑一昏,倒在地上。六指金环的应变够多快,屏住气息,揉身上升,左手扶起倒在地上的胡索,龙舌剑早已化为日月倒悬、周天旋度两招快剑。

噌!噌!两下金铁交鸣,夹杂一声惊呼,和噔噔噔的倒退声。声音入耳很熟,听得齐六一怔。闷葫芦马上就被打破了,陡从室内蹿出一个绝色女子,扑向齐六。齐六身法更快,一式移形换位,反而贴向那个绝色女子的身后。绝色女子这才悟出,自己变换了装束,六指金环哪能认出!连忙低声说了一句:“我是金花!难道这么短的时间,你就忘了我!”齐六左臂挟着胡索,右手挽着再次扑向自己的金花,见她比从前更美了。金花亲吻着齐六的脸颊说:“你那师父真厉害,我走后始终挂心你!”

还过一口气来又说:“当时我真怕你师父一怒废了你,可我又不敢留下来!”熟知苗女习惯的齐六,不仅不逃避金花的亲吻,自己也报以热烈的举动说:“本派最重礼教,课徒素来极严,对我算是天高地厚了!”苗女指着胡索好笑道:“老顾咱们叙旧,真害苦了这个小调皮!”一行说着,一行取出解药,塞入小冤孽的嘴内,让齐六把他放在室内床上。不等六指金环询问,苗女金花一五一十说:“是白蔷薇把我卖到此地的。”听得齐六牙关一错,脸色巨变。

苗女金花接着说:“白蔷薇让我隐身风月场所,伺机剌杀萨尔廉。”听得齐六一怔。苗女金花接着再说:“白蔷薇还限我在一个月之内,必须找到你。”齐六愣愣地问出一句:“金花,你是一匹脱缰野马,怎肯这么听她的?”金花假意长叹道:“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端谁家的碗属谁管么?”齐六冲口而出的一句:“你金花又没端她白蔷薇的碗,这我知道。”金花笑道:“你翻的那是老皇历!”齐六心中一动:“难道你……”金花一板一眼说:“实不相瞒,我不仅端了她的碗,还接替彭五当了白府总管。”

齐六不敢相信地问出一句:“为什么?”金花答复得极干脆:“报她的救命之恩!”齐六忙问:“你说白蔷薇救过你?”金花重重点点头道:“而且是在我求死不得,生死两难之际救得我!”齐六道:“你陷在谁的手内了?”金花咬牙切齿道:“邱龙吟!”齐六像蝎子螫了一下似的,霍地站起道:“恶贼邱龙吟现在哪里?”金花道:“藏的地方很秘密!”齐六恨声道:“上天入地也得找到他!”金花道:“恐怕不容易!”齐六切齿道:“我不信!”金花道:“你大概非信不可!”

齐六一阵激动说:“金花……你们……你们把姓邱的恶贼杀死了?”齐六嘴中所说的你们,自然包括白蔷薇。金花蜂首乱摇道:“我们没有杀死他!”金花所说的我们,自也包括白蔷薇。齐六异常懊丧地坐下道:“血仇早晚我必报,谅他逃不到天上去!”金花噗哧一笑道:“说得也是!”齐六两眼一亮,探臂箍紧金花的细腰发火道:“这等大事你也开玩笑!”金花媚笑道:“知道我怎么落在邱贼手内的?”齐六恍然大悟:“是你……是你……是你舍身喂虎找他的,对不?”

不须金花点头,齐六早把自己的脸腮,贴上苗女的娇靥颤声说:“邱龙吟狡滑如狐,感谢你为我……为我们后代子孙舍身喂猛虎!”金花犹有余悸说:“功劳大半应该属于白蔷薇,过程确够凶险的!”事实不容齐六再细问,因为环儿早气喘吁吁来报:“萨尔廉驾到!”六指金环刚想带走胡索。小冤孽早挤眉弄眼坐起来了。苗女金花一点也不在乎地拍了胡索一巴掌:“你小子是该跟你师叔多学学!”气得齐六干咬牙。金花打开窗户说:“隐身窗外把乎点!”时间确够紧张的,二人跳窗出来,金花连忙掩上,抚平床上的皱纹。

楼梯早响起脚步声。六指金环压低声音安排胡索,让他快去看着那些可怜虫逃走。胡索身轻如叶,飘然跃下,隐入暗影。贴绷楼檐之下,横木之上的六指金环,瞥见跨进金花房内的,是个四旬开外年纪,身体异常魁伟,豹头环眼狮鼻,满腮虬髯戟立,一身戎装佩剑,大步欺近金花,探出毛耸耸大手。这要放在以前,齐六是不会介意的,一是他和苗女确无私情,二知这是演戏,何况这在金花来说,类似这样的戏剧,她演得太多了。

可六指金环今天晚上硬是受不了,是感激苗女替他舍身喂过虎,是对金花动了真心,抑或是限于对于清军的仇恨,他说不清。苗女金花娇躯软得像条蛇,硬在萨尔廉两只孔武有力的大手之下滑脱。说玄了,活像猛虎扑蚂蚱。片刻之后,萨尔廉终于知难而退,但恶贼一点也没有真生气。光凭这,齐六就暗竖大拇指。萨尔廉累成大喘气,金花这才主动靠近他,还在对方脸上拧两把。逗得萨尔廉性欲火炽,忙伸双臂去搂。不仅又搂个空,还闪得向前一跌,在他即将倒在地上的一刹,又让苗女金花从后面扯起来他。

萨尔廉刚想翻身捞月……苗女早从他的身侧,滑入卧房的两扇小门内,并还紧紧闩上房门。萨尔廉身高体胖,连演几次老虎扑蚂蚱,早就累瘫了,只得坐下喘息。苗女早就吃准他会这样,不然的话,萨尔廉既能踹门,也敢拆楼。金花对时间拿捏得真准,赶在萨尔廉喘息略定的一刹开门现身。记得古人有“怀抱琵琶半遮面”,还有“朦胧之中看美人”之句。今天晚上的苗女金花,不仅两者皆俱,她还故意改变了服装。

也只有六指金环能看出,苗女金花是把原先最爱穿的玉色罗衣,改换一件乌黑如墨的短衫,在灯影摇红下,越显得肤肌晶莹,雪白细腻,看得萨尔廉两眼发直,喘息立即变粗。最能要萨尔廉老命的,是苗女用一件短到只能遮住阴部的红色三角短裤,换掉原先那件与膝盖相齐,藕荷色的紧窄贴身长裤。连齐六都觉得意乱神移的,是苗女今晚竟连原先用作遮掩那对浑圆高耸乳房的,也是代表她本人身分的两朵金花,一并除去了。

好色如命的萨尔廉,竟连安嵌在苗女肚脐眼上那颗鲜红如血的宝石都不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金花那对隐隐颤抖的乳房咽口水。六指金环正气苗女为什么不趁恶贼魂不守舍之际,下手屠宰了他。忽见苗女一屁股坐在萨尔廉的大腿上,嘟起殷红小嘴生暗气。萨尔廉伸出自己毛耸耸的大手,刚想去摸苗女金花的晶莹乳房。苗女金花霍地站起离开他。萨尔廉这才恍然大悟自己没进贡,连忙掏出一对上等祖母绿。金花看也不看地撇撇嘴。萨尔廉慌忙又掏出一颗比雀卵还大的夜明珠,跟那对祖母绿放在一起。

六指金环正佩服苗女,比老鸨儿还会乘机榨取嫖客们的财物时,金花竟伸出纤手,把萨尔廉放在茶几上的两样珠宝,一下子全部扫落地上,嘿嘿冷笑道:“我这是王小二过年,真他妈的一年不如一年了。”话落,翻腕,亮出自己原先用作遮掩乳房的两朵金花,砸向萨尔廉。萨尔廉双手一分,各抓一朵,看都没看就失声惊呼:“你是金花!”金花咯咯一笑,反而贴到对方的怀前。萨尔廉再眼馋得冒火,再想搓揉苗女那白嫩乳房,无奈两手各有一朵金花。

金花神情荡然款款说:“我金花先靠费杨古,后投多尔衮,谁都比你这个副帅大,买东西也得一分货物一分价,你太小瞧我金花!”六指金环齐六这才明白,也暗暗佩服金花的欲擒姑纵,手段高明,此举确实符合出乎人们意料之外,实际全在情理之中。因为,谁都知道金花贪婪成性,到处寻找财源和靠山,先靠十六王爷费杨古,后来一度投靠多尔衮,还是被郑亲王爷和扈尔汉等人逼走的,如今无可奈何,降低价钱找上萨尔廉。

别看萨尔廉今晚专门来找的,是从南方买来的妓女嫣红,如今变成了苗女金花,恶贼不仅没起任何疑心,反到喜出望外。接下来,金花一改光敲梆子不卖油的积习,多少让恶贼尝到一些不伤大雅的甜头,引逗得恶贼欲火如焚,为达目的,咬牙掏出一尊乌金佛像。齐六一眼认出接在苗女手中的乌金佛像,竟是峨嵋派的镇山至宝。苗女金花却冲楼的前后一指道:“萨副帅,你也学当年的刘玄德?”这句话,引起齐六的警惕,极尽目力扫视,发现四周暗影中,藏有大批弓弩手。

暗暗心惊之下,齐六方知苗女,借讽刺萨尔廉,也学刘备当年让赵云保他入洞房,示意自己,四周埋伏有大批弓弩手,千万不可妄动。萨尔廉黑脸泛红说:“此举非我之意,是手下人等不太放心我!”金花拧了萨尔廉一把道:“让我看看他们!”萨尔廉也真发贱,虽被金花拧得龇牙咧嘴,硬是满脸带笑答应了。苗女选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动亲了他一口:“让我瞧瞧你有多大威风?”要说萨尔廉,还真他妈的八面威风,抽出肋下佩剑,朝窗外一挥。好家伙,蓦地从楼的四周暗影里,齐崭崭地蹿出一批弯弓搭箭的弓弩手。

不用细查,齐六也能估出绝对不会少于三百名,六指金环失色了。贴身爬在萨尔廉背上的苗女金花,先用一只纤纤玉手,不停地在萨尔廉的肌肤之上游走,另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柔柔地插入他的裆内。齐六正琢磨不出金花如何行动。苗女趁萨尔廉正滋润得要命,腻声问出一句:“就这么一群破玩意?”萨尔廉不无自豪说:“你走眼了,这是我亲自训练的三百名亲……”最后那个“兵”连齿缝都没到,苗女金花冷古丁地痛施辣手了。也只有齐六这样的一流高手,才来得及瞧见金花右手暴然戳中萨尔廉的哑穴。

也是恶贼生前罪孽造得多,才会死得这么惨,活活疼死没吭声。实则是被金花点中哑穴嚎不出。难为苗女怎么琢磨出来的这手绝活,三百名训练有素的弓弩手,在副帅两眼越瞪越大,形如勃然大怒的凶相下,全赫得低下头去。齐六够多么机警,乘机从另一扇窗户钻入楼内,收拾好一切,抱着金花从正门蹿出。直至离开藏春楼半里多地,六指金环都不肯放下怀内的苗女。金花故把美眸一瞪道:“好哇,你齐六愣敢这样搂着你的大姨子?”

齐六一高兴(不费吹灰之力,杀死镶红旗的副帅,齐六哪能不高兴),玩笑开得更大说:“我还敢把你这个大姨子,变成我的小老婆!”苗女金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地,一下子挣脱了齐六的怀抱。齐六再次抱住金花道:“我齐六实在无法报答美人恩,难道你不信?”金花再次缓缓挣脱,眼圈一红道:“还君明珠泪双垂,恨不相逢一年前!”齐六清楚苗女一年前还是黄花女儿身,也清楚她失身于费杨古。齐六一咬牙:“我不在乎!”金花低声道:“你不在乎我在乎!”

齐六不再拥抱,改握苗女的纤腕道:“金花,刚才我是出自真心的!”金花轻甩秀发道:“我不光相信,还相信你……你从来没向任何女人主动过,包括你最疼爱的白蔷薇,也包括你最喜爱的南宫桂!”齐六点头说:“这倒不错!”金花深深盯了齐六一眼道:“齐六,不瞒你说,截至今天晚上,我的确无时无刻不在挖空心思想粘你,现在改变主意了,绝对不骗你!”她的这句“不骗你”,正好对上六指金环刚才那问“难道你不信”,听得齐六一怔。

苗女马上解释道:“这很简单,世上从来都是越得不到的东西越宝贵,此其一;其二是,我担心咱们真要花好月圆了,难保你永远不后悔。因此,我反倒不如永远超然于她们之上!”金花所说的她们,自然是指白蔷薇、胡玉月和南宫桂等三人。所谓超然于她们之上,自然是指齐六对她们三人皆未主动过。静听至此,齐六悚然一惊,他确实没料到苗女竟有这么独到的见解。

金花暗然神伤道:“齐六,千万不要认为我有那么独到的见解,更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好,我更不是不想跟你好,我所以咬紧牙关不粘你,是怕日子长了露出狐狸尾巴来,反不如留给你一个好印象。”齐六像怕金花会永远离开自己似的,一把抓住她:“难道你现在就想走?”金花先是苦涩地一笑,然后掏出萨尔廉进贡给她的乌金佛像道:“听说司徒秀放出话来,谁替他找回这尊佛像,谁就是玄阴教主!”下面的话,不说自明,苗女是想西赴翠华山,去挖司徒秀的秘巢。齐六忙问:“金花,你听谁说的?”

金花道:“邱龙吟!”从苗女的话音中,齐六悟出邱龙吟落入金花和白蔷薇的手内,忍不住又问出一句:“邱龙吟现在怎么了?”一提邱龙吟,苗女瞬即脸变铁青道:“这恶贼果真不愧人称小诸葛,尽管我是在铺平、垫稳、天时、地利、人和,无一或缺地安排之下撞上他,还是险险坏在这个恶贼的魔爪下!”说到此处,“呸”地啐了一口;活像啐出一些让她最恶心的东西,接口道:“是白蔷薇赶在恶贼扒光我的衣服之后,施展左手剑法救的我!”

说完之后,连忙安慰齐六道:“放心吧,除去我跟邱龙吟,我敢说谁都不知道你妻子左手剑法比右手高,我不会说,邱龙吟没法说!”齐六只来得及说出:“我不能让你去……”苗女早远在六七丈外道:“我知道你下面说的是冒险,可不入虎穴,能得虎子么?再说刚才我虽没依你,咱们也算一半夫妻了,别忘了赶快去瞧瞧胡玉月。”最后那个“月”字,是在树林深处传来的,一片浮云,正好掩住寒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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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新婚。

秘舵马房里,所有的马匹,都在昂首扬蹄,精神饱满,低声嘶鸣。不难看出匹匹喂饱了草料,饮足了井水。出乎齐六意料之外,平时比冰美人还沉稳、冷静、端庄、持重的师姐胡玉月,主动扑进他的怀内,死死抱住齐六的脖子,发疯似地狂亲热吻,直到双方快要窒息,还不肯松手。齐六再想查看胡玉月的伤处,也不忍心在师姐热情如沸之际泼冷水。从来男女相亲相爱,不光晚上欢娱嫌夜短,大白天热情拥抱接吻,同样不觉得时间长,加上齐六跟他师姐头一回大白天贴得这么近,自比上次更能看清师姐胡玉月的绝世丰姿。

只见一蓬乌油油的柔顺秀发下,扑闪着胡玉月那对晶莹闪亮的大眼睛,隆起的鼻梁下,衬着两片棱角分明,充满刚毅的红嘴唇,一身素色花缎棉袄裤,裹在她双乳圆实、纤腰柔细、臂围丰满的身段上,曲线优美匀称,文静秀丽端庄,远看宛如瑶池仙女,近看才像人间佳丽,齐六登时看呆了。一刻!二刻!最后,还是一匹胭脂马昂首长嘶,把二人从梦幻之中唤回来。齐六先把那匹胭脂鞠好,并缰绳递给胡玉月,自己选了一匹黄骠马。

由于二人单独呆得时间过久,张妈和清韵早把一切应用之物备齐了。六指金环除去催促张妈、清韵、男盗、女娼等人各自挑马匹,还严嘱舵内仆人,天黑前,一定离开,任何人不得迟疑停留不走。众人离开秘舵,沿着一条河流西行。河的两旁,长满了白头芦草,寒风掠过,推出一层层的波纹,带给人一股淡淡的寒瑟与说不出的苍凉,齐六纵马靠近胡玉月。

日影渐渐西移,遥望远山近峦,似乎蒙上一层薄薄的隐隐的雾氲。齐六一马当先,岔入一条崎岖小道,前面闪出一座陡峭山崖,马匹走在枯草荒径中,不时发出悉悉索索的草枝擦动声,越发让人不安和烦躁。一向讲究享受的巫山云,在齐六的马后“喂”了一声说:“小心前面无村!”意思是不想再向前走。金满柜偏偏不识时务地咕哝一句:“别哆嗦,退后同样没有店!”一句话惹毛了巫山云,霍地一下子抽出阴曹断魂剑,招出九幽飞虹,连人加剑,离鞍弹起,暴然袭向金满柜,攻势凌厉惊人。

金满柜早就窝了一肚子气,哪堪有人再撩拨。抖手甩出地狱缚鬼索,一招枯藤绕树,用的是善攻者,攻敌之所必救,缠住对方手腕。巫山云出手失利,心中更气,剑虽抽回,反用劈麻剥桑,不袭人而伤马。此举不仅出乎金满柜的意料之外,同样也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功高如齐六,照样挽救不及,金满柜的坐马,被巫山云一剑致残。气得金满柜补了一索,击碎伤马的头颅,省得让它再受活罪。胡玉月忙劝:“师父息怒!”金满柜早飞也似地,驰向前面山崖。

身为此行之主的齐六,耸肩苦笑,低喝一声:“师姐,快随我来!”话落,甩镫离鞍,先行追出。胡玉月无奈,只好让张妈、清韵劝说巫山云,牵着马匹随后跟上,她自己轻点巧纵,沿着一条渺不可寻的羊肠樵道,追赶齐、金二人。此时的天色,夕阳微斜,西边天际,涌起片片愁云,宛如人的哭脸。山谷中的寒风,冷得能钻入人们的骨头缝子,胡玉月陡觉头脑一昏。六指金环赶在胡玉月摇摇欲倒之前,比一阵风还快地刮到并抱住她。随后男盗金满柜也驰回她的身边。接着,巫山云、张妈、清韵都跟上来。

金、巫二人的那场厮拼,也烟消火灭了。在齐六的附耳追问下,胡玉月才低声说出,伤处在自己的后背上。齐六把右手探入她的衣内,摸后方知她被谈古今的钓竿点中第十节脊骨下。齐六心中一凛,知道师姐被谈古今点中了阳关穴,凭谈贼的功力,轻轻一下,都能成伤,稍微贯上内力,势非致残终身不可。为今之计·是立即找到一个住处,再想法延请名医,妥为诊治。齐六虽然心急如焚。表面还得装作从容,并把师姐托上马背。继续前行。幸好。刚出山谷,就看到点点灯火,纵马赶到,果有一处宅院。

江湖经验比谁都丰富的六指金环,目光久久停留在面前的宅院上。这片宅院,位于一条宽约两丈的弯道内,墙高三丈,气氛阴森而恐怖。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偌大一处宅院,孤零零地座落在谷口弯道内。院中虽然有灯火,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压根不像有人住。齐六为了安全,让张妈帮清韵把马匹牵到谷口,让金满柜上前叫门。院门一叫就开了。让齐六眼神一凛的,是那个当门而立的宅院主人,竟是个鼠目霍霍、高颧凸腭、脸色泛青、留着山羊胡子、弯腰驼背的小老头。

他悄无声息地打开院门,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悄无声息地眨巴着诡异眼神。为了求借一宿,号称男盗的金满柜,不得不对眼前这个窝窝囊囊的小老头深打一躬,尽量放缓语言,道:“在下金满柜,恳求……”下面的“借宿一晚”没说出,早被弯腰驼背小老头挥手打断了。金满柜愕然一怔。小老头操着公鸡打鸣般的尖嗓子,问出一句:“你说你叫啥?”金满柜只好答出一句:“在下金满柜!”小老头的嗓音,一下子高出一倍不止道:“再说一遍,你叫啥名字?”

泥人也有土性子,金满柜火冒三丈,几乎一字一顿,道:“在下金满柜!”“柜”字刚刚出齿缝,金满柜的左肋早挨了一巴掌,一头栽在地上不动弹。以此一来,别说胡玉月、巫山云二人吃惊,连六指金环也心神大震。因为,齐六亲眼见到金满柜因为发火而真气下沉,形如坐马立桩,等闲人别说扇动他,用肩使劲扛,也难将金满柜移动半步。男盗女娼搭挡多年,男盗吃瘪,女娼势难坐视,疾喝一声:“凭什么打人?”小老头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巫山云和金满柜二人行道江道,是以巫山云为主,岂容他人忽视,何况金满柜至今没见动,不死也得脱层皮,错不是震于刚才那一掌,巫山云立马就能宰活人。怒声再喝:“你哑巴了!”跟金满柜一样,“了”字刚出齿缝,巫山云的左肋同样挨了一掌——尽管她提高警觉,加强了戒备,同样一头栽在地上不动弹。是人都有偏心眼,胡玉月同样也有,别看巫、金二人是她师父,也没有齐六在他内心的分量重,强劝六指金环搀起二人退走。

瞧出一点门道的齐六,拍拍师姐的手背:“你放心,他奈何不了我!”小老头尖声怪笑道:“好哇,打了大人孩子上,滑天下之大…“大”字正好是个开口音,戛声打住,活像唱曲人把声韵拔高了。原来小老头的左边脸腮上,也挨了齐六一巴掌,也一头栽在地上。喜得胡玉月脱口一声:“妙极了。”小老头一个鲤鱼打挺,立马坐桩刚站稳,右腮又被齐六扇了一巴掌,这次比上次挨得重,一头栽在地上,半天方才爬了起来。气得小老头怪吼一声:“你小子找死!”声随人到,左拳右掌,攻向齐六。

胡玉月两眼不盲,入目就能看出小老头攻出来的是破山拳和断魂掌。齐六闷声吐气,悍然迎上。一高一矮两条人影,一合即分,齐六身躯一晃即止,小老头却摔出去八尺。片刻之后,小老头方才爬起,两只眼珠通红了,再次一扑而上。扑是扑上来了,但他却站在齐六身前没敢动,因为早有一口利剑抵住他。小老头两只老鼠眼一瞪:“这算啥能耐?”齐六抽回龙舌剑,插入鞘内,两手啪的一拍道:“不服再来嘛!”小老头心够黑的,手法也够阴狠卑劣的,扬袖甩出三口飞刀。

双方面对面站着,出小老头之手,就到齐六前胸,他认为齐六死定了。好个六指金环,身畔旋出一片黑云,三口飞刀,断成九截,掉在地上。小老头也真识货,失声悸呼:“九九归一!”齐六气他心太黑狠,铁腕一翻,改用那招日照九影,袭向对方。尽管。小老头心怀惊恐,早加警戒,硬是退避不及,也躲闪不开,一声失魂落魄的嚎叫,夹杂一片撕襟裂帛声,小老头内外衣服全碎了。最有味也最神奇的是,在小老头那身干瘦肤肌上,光留白印没淌血。有惊无失的小老头,两眼一亮,大叫一声:“你是江剑臣的徒弟?”

齐六收环后退:“在下齐六!”小老头龇牙咧嘴道:“老子这顿捧白挨了!”胡玉月向前跨近两步赔笑说:“你老人家错在不该无缘无故乱打人!”小老头用手一指自己的小鼻子:“你说……你说我无缘无故乱打人?”胡玉月道:“不是吗?”小老头这次用手一指爬着不动的男盗说:“是这小子他该死!”胡玉月重了一句:“你说他该死?”小老头道:“是的!”胡玉月问:“为什么?”小老头道:“别光问我为什么,你先说这小子到底是叫啥名字?”胡玉月纳罕道:“他不是告诉过你,他姓金名叫金满柜,难道也该死?”

小老头发横道:“他也配叫金满柜!”齐六在旁又听出了一点门道,前跨半步,跟师姐站成并肩道:“他不配谁配?”小老头指指自己的鼻子。齐六脸色一喜:“你是金满柜前辈?”小老头傲然点点头。齐六忙问:“你外号吸血郎中?”小老头道:“如假包换!”齐六拍着胡玉月的肩头欢呼道:“金前辈是师父当年故交,师姐的伤不碍事了!”吸血郎中山羊胡子一噘道:“你小子师姐不碍事,我他妈衣裳全碎了!”齐六也仿效他的口吻道:“你他妈衣裳碎了不碍事,快他妈的先救人!”救人自然是指地上的金满柜和巫山云。

吸血郎中看看齐六:“你他妈两眼够亮!”齐六堵了他一句:“你他妈一样戏法玩两遍,自己他妈的露馅了!”听到此处,胡玉月方才悟出,爬在地上的两人,是中了他的迷魂药物。吸血郎中的迷魂药物厉害,解药更灵验,往鼻子上一抹就醒了。真是人的名,树的影,一听小老头是吸血郎中,男盗女娼牙都没敢龇。吸血郎中为人怪僻,偌大一座宅院,只用两女一男仨仆人。端茶送水中,齐六方才知道,两个女仆全耳聋,一个男仆是哑巴。

生姜难改辣,吸血郎中尽管当年受过江剑臣救命深恩,换过衣服,看过胡玉月的伤处,仍然狮子大张口:“就怕你们交不起诊金!”心疼徒弟的巫山云怒道:“医者仁德为怀,亏你也能说得出口!”小老头嘿嘿阴笑说:“那我怎会被人称为吸血郎中,又焉能黄金满柜。”男盗在旁火冒三丈道:“我不信凭青藏胡家,和我们拿不出诊金!”吸血郎中哂笑道:“别说青藏胡家早就名存实亡,你男盗也得改名字。”男盗气得目眦皆裂,想要拼命。吸血郎中下面的话更气人:“只要男盗想见明早的太阴,非改名字不可!”

巫山云长叹一声:“老金你还是认命吧,人家早在救你的时候做过手脚!"男盗霍地甩出地狱缚鬼索,晃身欺上,却被六指金环拦住了。齐六毅然说出一句:“治好我师姐的伤,需要多少诊金,请先开个价。”吸血郎中诡异一笑道:“此价何须老夫开。胡四小姐自己该知道。”齐六挥手打断他的话头:“你是说我师姐这条命值多少,就得付多少!”吸血郎中点点头。齐六笑得比吸血郎中还要诡异道:“姓金的,你双手十指值多少?”眼睫毛都会说话的巫山云,从旁帮腔道:“大概不会比胡玉月少!”

随着巫山云那个“少”字,齐六的龙舌剑像打了一道立闪,抵在吸血郎中的左胸上。老奸巨滑的吸血郎中大笑道:“齐六,吓死你,你也不敢宰了我!”齐六笑得更阴更狠道:“在下根本没工夫宰你。”伸手点了他期门、血阻两穴。吸血郎中刚狂喊一声:“你吓不住我!”齐六还剑入鞘,抓起他的左手阴笑道:“老家伙,你知道我会断筋手!”吸血郎中刚大叫:“你敢!”齐六早捻断他的一根小指。

疼得吸血郎中冷汗直流,咬牙切齿恨声道:“齐六,你师姐死定了!"大厅外突然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吸血郎中,你老小子该出血了!”齐六瞟眼一看,大厅外面台阶上,一字并排站着四个脸色呆板、形容诡异的黑衣老者,最大的年过古稀,最小的也过花甲。别看吸血郎中被齐六拎断小指,他可一点不害怕,知道齐六投鼠忌器。真要杀了他吸血郎中,岂不等于断绝胡玉月的生路。可这老小子,一眼瞧见厅外站的四个黑衣老人,吓得几乎闭过气去。齐六猜知必有缘故。

果听吸血郎中颤声道:“我之隐匿在此,就为了躲避这四个老家伙!只要你能把他们打发走,我金满柜情愿免费医治四小姐!”齐六虽知吸血郎中最大的长处,是向来说一不二,从不慌言骗人,但他必须弄清楚四个黑衣老者的身分和来意,防止弄巧成拙。先前说话的黑衣老者寒声道:“姓金的,你小子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还是让我们哥儿四个挖出来,痛痛快快拿钱吧,准给你留个棺材本,惹毛了老子们,一分一文也不给你留!”事情真邪,来人居然是打劫。

吸血郎中岔声变调道:“齐六贤侄,我求你了,这样咱们都有利!”看样子,吸血郎中果然真吓毛了,唯恐齐六不答应,忙又补了一句:“只要贤侄点头,老朽……老朽……老朽我情愿先钱后酒!”先钱后酒,是先治胡玉月的伤。最能吃透火候的六指金环,知道现在不管怎样揉搓吸血郎中,老小子都得忍。齐六故意等他再哀求一次,方才低声问:“告诉我,他们是何如人也?”现在的吸血郎中,只求齐六能签应,连忙回答一句:“他们是衡阳四老怪!”

听说四个黑衣诡异老人是衡阳四老怪,齐六内心虽然大喜,但脸上却故意装作迟疑道:“原来他们是目中无人、六亲不认、充耳不闻、有问不答四个老怪物,那我可不敢惹!”吸血郎中急得两眼滴血道:“你就不会把你师父的旗号打出来?”齐六一掌先拍开吸血郎中的穴道,然后才慢慢说出:“我试试看!”吸血郎中恐怕齐六反悔,穴道刚被解开,就忙着先给胡玉月医治。齐六心中暗笑,自己从来没缺过德,想不到却在吸血郎中头上先开张。

齐六强行忍住不笑,抬腿出了大厅,压低声音道:“先叫四位前辈知道,我是齐六,家师江剑臣、师哥李鸣、掌门师兄武凤楼!”阅读过拙著《五凤朝阳刀》的诸君都记得,错不是齐六的恩师江剑臣,衡阳四老怪哪会进入残人堡内享清福,四人刚想接口。齐六两眼一挤道:“四位暂时不能跟我套近乎,赶快亮出兵刃围攻我!”接着补了一句:“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情,手底下越凶赵狠越见效。”衡阳四老怪的兵刃都是软家伙,老大一条九连环,老二一条蛇骨鞭,老三一条三节棍,老四一挂练子枪,旋风似地卷向六指金环。

这就叫: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齐六出现江湖近两年,敢打、敢拼、敢玩命,就是从不耍奸滑,吸血郎中活该上当。吸血郎中给胡玉月医治得真细心,外敷、内服、推血过宫、动用金针,把吃乳的力气都拿出来,连药箱都几乎抖了个底朝天。换来的,却是被六指金环整得他一头栽地上,连衣服都裂开了七八处。接下来,是衡阳四老怪刀压脖子,力逼吸血郎中把全部金银珠宝捐给残人堡。等到吸血郎中察觉上当时,胡玉月正陪齐六并肩纵马驰向翠华山。


第二十回、易寻敌巢,扫穴犁庭战果辉;难觅芳踪,此情留待成追忆

翠华山是终南山的一个支峰,汉武帝曾经在这里祭过太乙神。山间有谷,谷水流入水,汉元封二年,在谷口建造了太乙宫。齐六偕同胡玉月,并骑入山数里,到达许啸虹的故居大正峪村。这里是秦岭四煞从小习练武功的地方,村前怪石林立,盘旋而上,当地人称十八盘。村子位于峰顶,四面翠峰环列,地点清幽。村旁有弯太乙池,传说是大唐天宝年间,山峰崩裂,泉水堵塞,汇集成池,水色碧青,山影倒映其中,令人有山中有水、水中有山之感。池中盛产鲤鱼,吸引很多人前来垂钓。

村东南有处龙涎窝,瀑布汹涌,吼声如雷,东北角才是齐六要找的老君庵。岔入山道,马匹不能通行,二人找家猎户,寄存了坐骑,携手进山。冰美人胡玉月紧紧傍着齐六悄声道:“师弟,你说我能怀上孩子吗?”齐六故意逗她道:“能不能怀上孩子,责在你那郎君,跟我这个师弟屁相干!”胡玉月捶了他一下嗔道:“师弟喊惯了,郎君二字实在喊不出。”齐六笑得异常邪乎道:“这几天夜里你最少喊我十几声,这不假吧?”胡玉月啐了他一口:“人家是想要孩子!”

身后突然有个女人接口道:“错不是想要孩子,冤孙才上老君庵!”难得碰上一个志同道合者,何况对方也去老君庵,胡玉月连忙闪身侧立。只瞥一眼,胡玉月就暗叫一声:“我的老天爷!”连忙伸手捂住樱口。原来悄无声息,来到他们二人身后,上老君庵祈求早生贵子的,是个面如银盆、小鼻子、小眼睛、臀大、腰圆、两腿粗短的胖女人。她上穿水湖绿缎面皮袄,下穿孔雀蓝真丝棉裤,肩披银灰鼠背披风,十根又粗又短蒲棒似的指头上,套有八枚白金镶嵌宝石戒子。

四个威猛大汉,抬着一顶软轿随后,另有四个眉清目秀年轻人,分别捧着香烛、礼品、茶具、手巾、坐垫等物,一个女的也没有。一句话,这女人富得黑天胡地,胖得混身流油,阔得一塌糊涂,俗得让人恶心。更让胡玉月恶心的是,胖女人一眼看见六指金环,登时木在那儿。说下大天来,胡玉月也是女人,是女人罕有不吃醋的,一气拉着齐六想走。面前人影一花,胖女人早拦在了前面,好玄妙超绝的一身轻功。胡玉月脸色一寒:“想干什么?”胖女人堆着满脸笑容道:“大姐别动气,小妹想借大姐一样东西!”

胡玉月心中再火,但不想多事,忍气问出来一句:“你想借什么?”胖女人两眼几乎眯成一条缝,死死盯住齐六道:“借你身边的大男人!"胡玉月气极反笑道:“借他干吗?”胖女人的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道:“刚才不是告诉你,错不是想要孩子,冤孙才上老君庵吗?再说我又不白借你的大男人!”胡玉月是出了名的冰美人,对齐六白天她都不肯喊郎君,哪能听得下这种污言秽语,一声不响地拧身扑上,甩手扇了一掌。胡玉月的武功,得自男盗、女娼亲传,又是面对面出手,十拿九准她躲不开。

可胡玉月忘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人家胖女人形如掠鬓抚发地一抬手,奇准无比地拂在胡玉月的手背上,竟然奇痛彻骨。齐六邪里邪气地邪笑道:“你这女人也真是,硬拉住别人乱讲价!”胖女人一怔:“你说她是别人?”齐六点点头。胖女人两眼一亮:“她不是你妻子?”齐六道:“是的!”胖女人泄气道:“那你说她是别人!”齐六理直气壮道:“妻子是妻子,我是我,同样也得算是别人!”胖女人重新来了精神,道:“你不怕她?”齐六冷哼一声:“废话!”胡玉月现在开窍了,大叫一声:“你敢!”

齐六流里流气道:“娶你,我算倒了八辈子血霉,硬不肯让男人找财路。”胖女人在旁帮腔道:“大男人说得对,娶妻娶德,长得再俊不能当钱花!”齐六截断胖女人的话头道:“你这女人什么都好,就他妈的话罗嗦!”胖女人生成的贼骨头,挨骂还赔笑:“你放心,现在我就开始不罗嗦!”齐六把脚一跺:“咱们来个焦干咯崩脆,把你手上的戒子都给她!”“她”自然是指胡玉月。胖女人还真听吆喝,连忙从自己指头上褪下那八个戒指,抛给胡玉月。胡玉月既然开窍,当然伸手接住了。

齐六用手一指软轿道:“我老婆身大脚小走路难,用你的这顶轿子送走她。”六指金环这句话,胖女人当然更爱听,瞟了四个威猛大汉一眼道:“听着,人家可是位美如天仙的俏佳人;路上千万尽心尽力服侍她!”尽心尽力服侍,自然话里有话。胡玉月死活不愿走,是齐六塞她进轿的。轿子没走远,胖女人就挨了过来。齐六先是火烧火燎地伸手去搂胖女人的水牛腰,然后像被蝎子螫了一下似的抽回手,两只眼不好意思瞟了一下那四个年轻人。胖女人“噢”了一声明白了,寒下脸来说:“你们快去告诉申紫须,说我来了!”

齐六早从胖女人的长相、豪富、排场,特别是净用男人不使唤女仆,早就悟出她是司徒秀有名无实的妻子,财神爷的女儿富贵花。开始,他藉口胡玉月走不动,让她顺利坐轿走,实则是齐六在分散胖女人的兵力,还示意胡玉月,轿子走到无人之处就下手。其次,他假装守着四个男人不好意思动手动脚,逼胖女人遣走四个年轻人。这样。他好能充分施展美男计,反正胖女人再淫再浪,欲火再高涨,在滴水成冰的大冷天,也不能宽衣解带赴阳台,反而容易套取口供。

意外听到胖女人让手下人到老君庵去告诉申紫须,逼使齐六不能不改变主意。因为齐六清楚,老君庵只有一名住持,四个尼僧,一位带发修行的女子。住持是秦岭一豹许啸虹的妹妹静虚师太,带发修行的女子是痴心苦恋小神童曹玉不成,不得已带发修行的红衣仙子花正红。如今,冷古丁庵内冒出来一个申紫须(谐音身子虚),肯定出了意外。往好处说,静虚师太和花正红师徒二人,是绝对不会在此了,否则就是遭了毒手。眼珠一旋,齐六伸手抱住胖女人。

煞星照命的胖女人,确被六指金环的英俊、挺拔、犷野所迷,自卖自夸而嗲声嗲气说:“别看我长得不如你妻子,可我这身细皮嫩肉、大批珠宝、成捆银票和床上功夫,照样……”下面自然是“让你满意”四个字。原打算立即下手,马上逼取口供的齐六,被胖女人这套真杀实砍的语言改变了主意,故意拿她一把道:“看样子,你的男人不少?”一句话,触动了胖女人的痛处,错牙如磨道:“我身边的男人是不少,可没有一个敢沾我,勉强把他们弄上床,个个哆嗦得像筛糠。”

齐六心想:你真他妈牛年生人不知丑,凭你也真勾引不动男人的心,再说谁敢不怕司徒秀,弄到床上自然像筛糠。个个中看不中用。灵机一动,笑问道:“老君庵里的申紫须,总还让你能满意吧?”胖女人先是一怔,然后笑得弯腰拍臀道:“你这是错把酱油当成醋!”齐六道:“这是怎么说?”胖女人勾住齐六的脖子道:“申紫须是痨病鬼,更他妈的不顶事!”火候到了,齐六冷哼一声:“我不信你没丈夫,难道他也是个痨病鬼?”

胖女人“唉”了一声说:“实话告诉你,我男人虽然比你差一点,比一般人也算拔了尖,可他除去要钱陪我睡半夜,平时理也不理我。”齐六一把推开她:“那是你这个女人发浪贱,你就不能跺脚离开他?”胖女人满腔欲火一下子消失了,人也像刹那之间老了五六年。齐六选在这种时候贴向她,揽肩抚背柔声问:“你……你……这是怎么了?”胖女人抹了一把眼泪,把齐六扯到一块大青石上坐下,直勾勾地望着齐六说:“我也不知咋回事,硬看你跟别人不一样,有话愣想告诉你。”齐六装作有些感动道:“谢谢你对我相信。”

胖女人不算傻,借机来了一句:“话虽如此,你真能让我相信么?”齐六形如无可奈何,双手一摊道:“没法子,谁叫咱们是头一次见面?”胖女人既去老君庵,为人自然迷信,嗫嗫嚅嚅说出一声:“你能不能……”齐六先吐出一个“能”,然后像煞有介事地赌出一句:“我要存心欺骗你,让我先死老爹,后死亲娘,兄弟姐妹死得一个都不剩。”胖女人霍地站起来,一连说了三次:“言重,言重,你确实太言重了!”实际齐六是效仿秦杰当年赌的牙疼咒,他的爹、娘、兄弟,十四年前全死了。

重新坐下的胖女人,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哭道:“我是个自作自受又不孝顺的坏女人,为了嫁给司徒秀,老爹、亲娘全让我给气死了!”齐六知道胖女人的老爹就是号称财神爷的富一世,心神大震道:“你说富一世和柳爱华是气死的,这……·这……·这怎么可能?”胖女人富贵花比齐六心神更震道:“你……你……你认识我爹娘?”齐六正色道:“我认不认识你爹娘无关重要,重要的是你爹娘的真正死因。”富贵花心神更震:“你说……你说……你说我爹爹和娘亲不是气死的?”

齐六不答反问道:“你爹爹为人是否很豁达,你母亲可是最讲究享受?”一句话提醒了富贵花,颤声说出:“按说我爹为人豁达,我娘最讲享受,该不会……”不会后面,想当然是“气死”二字。齐六见缝插针道:“贵花妹,你也悟出以富大叔的为人豁这,富大婶的贪图享受,刀压脖子都不甘心死,何况司徒秀又不……”这次换成富贵花见缝插针道:“大哥说得对,表面上司徒秀真不辱没我们家。”齐六单刀直入道:“富大叔、富大婶死时,谁在跟前,又是谁报的信?”

两次富大叔、富大婶,一句贵花妹。喊得富贵花身心好舒坦,自把齐六当成贴心人,不等齐六问话落音,就答出“申紫须”三字。齐六当机立断说:“带我去找申紫须,查明富大叔、富大婶的死因。”事情牵扯上死在九泉之下的爹娘,别说富贵花天良尚未全泯。再坏、再淫浪不堪的人,也会临时打消邪念,富贵花率先领路了。齐六最想知道的,当然是静虚和红衣仙子二人的吉凶。但他又不好贸然出口问,因为他和胖女人富贵花是临时凑合一起的。妙的是,心机从不深沉的富贵花,无话找话地说:“大哥来过老君庵么?”

齐六热打软贴道:“来虽没来过,但知道住持是静虚,还有一个红衣仙子。”富贵花毫无心机说:“那是三年前的老皇历,现在一个尼姑都没有。”齐六装作出于无心道:“人呢?”富贵花无意露出天机道:“卧榻之旁,哪容别人酣睡,自然全部打发了。”齐六一喜一惊,缄默住口。喜的是司徒秀老巢必在附近,惊的是静虚下落不明。怪不得司徒秀放手让富贵花随意接触申紫须,身子虚也确实让他放心。不信,请看这小子一副土埋半截的该死像,蒙上张白纸就能哭。

只生得面如蜡黄,嘴唇泛青,鼠眉贼眼,瘦如竹竿,浑身难剔二两肉。不过,这是别人的看法和印象,齐六入目就看出对方练过枯禅功。说起来,六指金环更应感谢第一个师父叶梦枕,北荒一毒把纵横江湖半甲子的经验阅历,倾囊传给他,因此刘六才能一眼看出。善于举一反三的齐六,瞧见申紫须的第一眼,就悟出他是司徒秀一祖、一妻、一友、四亡命的一友,真是千里有缘来相会。齐六既察觉对方身俱枯禅功,自不会傻到跟他硬碰硬地干,厉喝一声:“姓申的,你在别人面前可装狗熊,在老子面前不能。”

不容对方开口,齐六接着叱出:“因为老子知道你老子是反正阴阳十八抓,也只有你能贴近财神爷,不动声色地杀死他们老两口!”富贵花正埋怨齐六不该霸王硬上弓。作贼心虚的申紫须,弹身先扑富贵花,企图借她闪避的一刹蹿出去。齐六要的就是这,继那声霸王硬上弓的一喝之后,旋身捣出霸王肘。霸王肘力能摧山,特别是六指金环,在碎骨肘、断筋手和追风闪电十八踢上,整个耗去七八年的青春。否则,绝对伤不了申紫须。饶让齐六肘能碎骨,也只把申紫须捣得摔倒在地上,伤得不致命。

申紫须错不是武功高,人凶悍,又怎配跟司徒秀平起平坐交朋友。别看他挨了齐六一肘,摔落地上,早提聚一口气,梦想抢在齐六之前。弹起稳住马步。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身子弹起来了,桩也站稳了,齐六又没有扑到,却蓦地又有一口利剑,抵在他身后的灵台死穴上,让他功亏一簧。齐六自然看出那是去而复回的胡玉月。富贵花怔然一愕:“你怎么回来了。抬你的那四个轿夫哪去了?”胡玉月文静地一笑说:“他们不愿回来了!”富贵花沉喝一声:“他们敢!”申紫须刚想横移闪避,企图脱困。

胡玉月闪电似地上剌天隙,中穿膘俞,下扫阳关,一气呵成。富贵花这才回过味来:“你……你……你把我的四个轿夫全杀了?”胡玉月笑得异常娴淑说:“不是我杀的他们,而是他们自己找死!”这不用说明,准是四个轿夫想对胡玉月非礼,被胡四小姐料理了。申紫须软瘫在地上狂嘶道:“胖女人,男的叫齐六,女的是胡玉月。”胖女人富贵花反倒毫不惊慌地问齐六:“你真是六指金环齐六?”齐六正色道:“我想贵花妹妹应该听韩大伯跟富大叔二人提过我!”

齐六口中的韩大伯,指得是穷神爷韩一生,富大叔是财神爷富一世,被江湖人合称为穷富二神,跟六指金环亡父齐家良是旧友。富贵花连忙改口喊六哥。齐六踢了申紫须一脚道:“姓申的,我要你认真回答我三句问话。”申紫须立即要挟道:“你齐六也得依我三件事,少掉一件都不行!”齐六蹲在申紫须的身边说:“事情一件不依你,问话也得从实答!”申紫须道:“换个条件行不行?”齐六道:“说说看!”申紫须说:“饶我这条命!”齐六斩钉截铁道:“不行!”

申紫须脸部扭曲道:“我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休想问出一句话!”齐六笑道:“希望你骨头跟话一样硬!”申紫须干脆闭上眼睛。齐六双手齐出,分别各自点了七下。申紫须索性眼都不睁道:“你的七煞乱脉功夫,最多够六成,老子不在乎!”齐六站起身来离开他。富贵花低压声音道:“六哥,小妹知道得事情并不少,何必费事审问他?”齐六脸色一正:“好,我问你,司徒秀派谁杀死的富大叔和富大婶?"富贵花摇了一下头。齐六说:“静虚师太和花正红的吉凶如何?你富贵花是否知道?"富贵花再次摇摇头。

齐六说:“你知道司徒秀窝在哪里,下一步想干啥,你这作妻子的知道不?”富贵花苦笑了。齐六说:“我敢打包票。这些事情申紫须全都知道,所以必须审问他!"富贵花道:“就怕他不说!”齐六突然出手摘掉申紫须的下巴。富贵花再看申紫须,不仅冷汗淋漓,脸色灰败,面部扭曲,眼珠都快睁出眶。齐六弯下腰身笑笑说:“姓申的,我知道你现在愿意说。师姐,解他两个穴道!”胡玉月一连踢开申紫须两处穴道,申紫须的躯体立即缩卷了。

齐六笑着对胡玉月和富贵花说:“师父(这里指北荒一毒叶梦枕)传我这套搜魂乱脉手法,我始终没敢用,原因是铁打金刚也受不住。现在姓申的就生不如死,马上他更后悔不该托生到人世间。”此时的申紫须,只做一件事,就是拼命用头撞地,恳求齐六解开穴道。齐六先踢了他四下,然后让富贵花取来纸笔,铺在地上,让他写。六指金环先问是谁杀死的富一世夫妻。申紫须了草写道:下令人是司徒秀,杀人者是他申紫须自己。富贵花一看,登时昏了过去。

按照齐六的提问,申紫须连续写出:“静虚师太和花正红。是他亲手杀死的。司徒秀另有一处不为人知的窝巢,在玉案峰腰一处秘洞中。司徒秀本人即将东去徐州。”东去徐州干什么,齐六心中清楚,恶贼因恨齐六入骨,准是前去屠杀白蔷薇和孩子,这事金花早就有预感。申紫须是富贵花苏醒过来亲手屠宰的,算替她一双父母报了冤仇。太阳快落山,夕阳余辉在天边染上一抹嫣红,远近的群山峰峦,全浮沉在迷迷蒙蒙的暮色中,给齐六、胡玉月一种难言的凄凉。接近玉案峰,凄凄的晚霞映在枯灰的树身上,像有人抹上一层血污。

冷厉的山风,刮得胡玉月秀发如蓬,一头扎入六指金环怀内。六指金环把嘴凑近师姐耳侧说:“申紫须在写供词的同时,加写一行,说那山洞极端秘密,如果不知道地点,绝对不容易发现,山洞前有条似有似无的樵径,蜿蜒曲折,下面深不见底。”此时此地,周围一片寂静,前面有块斜斜伸出的白色岩石,阻住去路。促使胡玉月眼光一凝的,是白色岩石上血迹斑点,似刚染上不久。齐六比师姐更机警,陡地把胡玉月扯入荒草内,藉以掩身,悄悄向前移近。刚接近那块白色岩石,齐六就发现躺着一具尸体,脸部朝下爬伏着。

胡玉月张嘴想喊,被齐六手快捂住,一眼瞧出死者是金满贵。与此同时,左侧蓦地传来悉悉索索声,像有人跟他们一样在分草趱行。齐六注目一看,几乎惊叫出声,竟是女娼巫山云,满身浴血地蠕动着。成天在血泊中翻滚的六指金环,一瞧就知道巫山云接近灯枯火灭了,回想她对自己的爱护,与此次拼死追踪他们来翠华山,六指金环明知附近隐有凶狠敌人,也不惜溅血相救。果不出六指金环所料,齐六左手先把师姐推到一块石荀后,平着身子只一蹿,早有一条抖得笔直的七节鞭,连人加鞭,一齐袭向他的后脑海。

六指金环贴地右旋,左手挥出一片乌云,奇准地锁住那条七节鞭。偷用七节鞭暴袭齐六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独目霍霍的蓝衣人,一袭落空,就势翻滚,反应神速如齐六,也同样失去追杀机会。齐六心神一凛,两次起伏,扑近巫山云,一把抱起她,只来得及听她细如蚊纳地说出“小心司徒贤”就垂下来蜂首,停止了呼吸。司徒贤名列峨嵋三尊,是司徒秀的三爷爷,年虽老迈,技艺超人,从来强将手下无弱兵,别人不说,偷袭齐六的独眼人就不弱。齐六放下巫山云,退回师姐的潜伏处,胡玉月早哭得两眼赤红。

六指金环指天说誓道:“不杀司徒贤,我齐六甘愿一头栽在这!”齐六是连气加恨说的话,声音自然不小。突然传来一个苍老声音道:“冲你齐六这句话,老夫虽没杀他们,这笔帐我也愿意还!”他们自然是指巫山云和金满柜。六指金环霍地站起道:“位列三尊称贤,请你划出道来,齐六双手接着。”齐六这是用话扣死司徒贤,他知道在峨嵋三尊中,司徒贤为人较好。

事实是齐六弄错了,那是平常,不是拼命,所以齐六那个“着”字还有一截韵尾没吐完,早有一点厉芒,快到不可言喻地从斜刺里袭到,出手狠辣,居心阴毒,想要齐六性命。齐六刷的一闪,右腕一翻,龙舌剑斜斩对方手腕,以牙还牙。错身而过时,齐六蓦地发现司徒贤手中握的是把细笮长剑,它闪射出一溜芒尾,虽比寻常宝剑窄,却极锋利、尖锐而柔韧,不易折断。对方身分既明,齐六哪敢大意。身化乾坤旋,回旋中剑化翻叩紫府,环幻弓影,剑刃割裂空气,环齿嘶嘶锐啸,倏上倏下。

再看司徒贤,年纪虽过古稀、身躯弹挪轻灵,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犹如一片云,又像一阵风、紧紧圈住齐六,回旋点削刺扎。三十招过后,司徒贤的剑招,更见沉稳猛辣,啸声剌耳,震慑人魂。五十招过后,齐六缩在极小的空间旋闪,分明像似强弩之末了。隐身一旁,暗中替齐六观阵的胡玉月,芳心下沉,刚想持剑扑出。右侧忽有一个女子出声阻止道:“现在出去掺和,正好乱了阵脚!”胡玉月先还不服,注目再看,齐六右手剑像长掠夜空的星尾,左手环似奇异飘浮的乌云,逼使三尊司徒贤,实在难越雷池一步。

只有齐六才认识的独眼人,因司徒贤久攻不下,弯腰拣起七节鞭,一扑而上,从右侧攻向六指金环,企图协助司徒贤屠了齐六。时刻都在寻找机会的齐六,露齿一笑,宛如野兽错牙,右腕蓦地外翻。一抹流电,刚刚划过偷袭独眼人的颌下,那人一头摔出,两脚乱蹬,双手紧捂喉咙,在那人捂着喉咙的十指指缝中,正有一股鲜血涌出。一剑毙敌,齐六横掠五步,身化乾坤旋,重新面对司徒贤微笑。

阻止住胡玉月的女子,是事先赶来的苗女金花,贴近胡玉月娇声笑道:“别看你们是夫妻,可不如我金花了解他,现在我喊一、二、三,比比看谁杀得多。记住,千万不要去帮他。”胡玉月点头答应,事实也不容她不答应,因为周围涌上七个蓝衣人来。金花低低念了一声:“一!二!三!”苗女用刀,胡玉月仗剑,冷古丁蹿了出来,一闪过后,四个倒地。胡玉月刚说了一声:“这法子真好!”齐六早一下子脱出司徒贤的剑网,形如一支怒矢,一剑穿死一个蓝衣人。气得司徒贤双目怒瞪,牙齿猛错,动作快逾闪电,挥剑猝斩齐六。

是时候了,最善于拼命的六指金环,身形幻为一抹淡影、倏旋倏贴,这是边塞异叟遗传给他的恶鬼附体身法,跟司徒贤交叉而过。两条人影,一晃之后,分别挺立,齐六脸色大变,司徒贤面色苍白,齐六鬓角滴汗,司徒贤出汗如浆,齐六嘴角跳动,司徒贤筋脉浮突,总之,人老筋骨自然衰。一代新人换旧人。胡玉月失声一句:“血!天哪!”随着胡玉月的呼声,金花的美眸跟了过去,发现二人脚下都有血,不同的是齐六早停止,而司徒贤脚下仍在滴,令人触目惊心。

在此一刹,司徒贤的身子蹲下来,下蹲的势子很缓慢,最后倒在地上。可惜的是,他们三人完全棋胜不顾家,竟没人注意司徒贤的剑。古人既有塞翁失马之说,自有乐极生悲之叹,即将油枯灯竭的司徒贤,死不甘心地提聚残存的真气,暗将长剑刺向胡玉月的后心。齐六欲救不及,两眼变成赤红了,狂吼如裂帛,人疯似野豹、抽剑摘环都嫌费事,人在半空,两脚交叉而出,狠狠踢向司徒贤。司徒贤的头颅,再让齐六踢成烂柿子,可胡玉月被刺中要害无救了。

六指金环齐六。紧紧抱着胡玉月。失神地望着师姐那张惨白无血的俏脸,涩翳无光的秀眸,青中泛紫的樱唇,染满鲜血的娇躯。胡玉月的声音凄惨而低弱:“我……我不想……死,我……想要个孩子。"抽噎一阵子,又颤声道:“为……为想……要个孩子,我……我每天……晚上……主动找……找你。还有几次……在黎明……”齐六的心像似掉在冰窟里。他对不起师姐,更对不起救他一命的师姑,可有些人。包括他六指金环的师门,还叱责他半年娶三妻。胡玉月在回光返照的一刹,失血而惨白的脸上,神奇地闪过一丝嫣红。

齐六知她有话要说,忙把自己的左耳凑近胡玉月苍白吓人的唇边。只听她断断续续说:“一……·-……年来,我……我……时刻……时刻……想念你……,夜……夜里……常常……睡不着,可……可……我又……·……拉不下……脸来……去找……”最后那个“你”字终于没吐出。永远留在这个冰美人的齿缝里。师姐断气后,齐六反而平静了,抹去冰凉的泪水,放下胡玉月,用剑掘土。埋上师姐后,齐六跌坐在坟前,不言、不动,一直坐到次日拂晓。难得苗女金花始终陪着他,护卫着他,默默看着他。一点也不惊动他。

齐六寅初站起,寅正上路,偕同苗女金花,飞骑东进,追袭司徒秀。头一天鸡鸣茅店月!第二天人迹板桥霜!第三天驰过芒砀山!第四天未初时分来到徐州子房山下。让六指金环和苗女金花心惊肉跳的是。沿途始终没有追上司徒秀。遥望矗立在山脚下的白家府邸,齐六几乎不敢靠近,心一劲往下沉。跟白蔷薇结成生死姊妹的苗女金花,同样不敢靠近,同样心往下沉。足足半个多时辰。白家两扇沉重大门,方才有人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是彭五,看见二人,转身入内。见此光景,齐六铁定家中出大事了,撇下苗女金花,首先扑了进去。

更让齐六心神难安的是,从前敬他如天神的男仆女佣,如今不再高接远迎。炸开当顶,冒出丝丝冷气,一种不祥之兆,顿时浮上齐六心头。齐六快步迈进那座海棠小叶式的小角门,踏上宽廊,拐入曲折回廊。一头扑入他和白蔷薇用作洞房花烛夜的卧房后,齐六的血液登时凝住了。因为,入目还是四盏纱罩宫灯高悬,两道水湖绿的帷幔照旧双合,不仅一屋紫檀木的家俱,仍在原处,两只五尺高的铜烛台,依然闪闪放光,唯一不同的,是妻子白蔷薇不见了。齐六失魂落魄,少气无力地坐在妻子白蔷薇专门给他增高的软椅内。

忽然发现旁侧茶几上放着一张素笺,上面笔迹,正是白蔷薇的。齐六抢宝似地一把抓过,展开看时,上面写道:“英雄如齐郎,尚且为我迷,恶贼司徒秀,自中美人计。”看得齐六心神大定,下面是:“恶贼太欺人,色胆敢包天,扑登牙床上,死于左手剑。”男人毕竟是男人,齐六看到此处,不为恶贼死了欣喜,反因上床脸色泛青。继续再看,下面写道:“妾身虽未污,白璧终有玷,反复思考后,含泪避不见!”齐六啪的一拍茶几:“胡闹,身子未污,何玷之有,太胡闹了!”

然后,发现背面也有字迹,连忙翻过,字迹歪斜潦草,仔细方能认出是:“伤心骨肉分,只为赎君罪,掷笔捧杜康,三杯刘伶醉。”齐六流泪念完,弹身扑近桌案,捧起妻子打开没喝完的那坛杜康美酒,鲸吞猛咽,三气喝干,甩手抛出空坛,一头栽在床上。酒入愁肠瞌睡多,齐六醉到次日方醒。整整一天,齐六是隔窗卧看雪飞卷。到了次日,齐六一天水米未打牙。

第三天上,齐六硬被金花扯下床。起床之后,齐六好大一阵子,呆望着妻子白蔷薇用过的笔墨和字笺。心明白齐六心意的苗女金花,先替他磨满半池墨,然后递笔铺平纸张。齐六心潮起伏,挥笔写道:六出飞花子房山,雪轻云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冻,梦魂时系黑龙潭。抛笔长叹,珠泪滚落如雨。苗女曾听白蔷薇说过,去年冬天,她和齐六在京西黑龙潭住过一晚,知齐六正在荡气回肠忆往事,故意刺了他一下说:“人走了又不是找不到,我看不惯这种酸儿吧叽的熊样子!”

齐六丝毫不为所动说:“我现在才知道什么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金花气道:“为了老婆孩子,你六指金环狗熊啦,不打算剑环扬威了?”齐六叹道:“出道两年以来,腥血染满双手,我实在厌倦了江湖生涯!”金花愕然一怔:“京城那台戏?”齐六低声道:“让给小师弟去主演,保险比我演得好。”金花撇嘴一笑:“你咋不说你想去找妻子?”齐六瞪了她一眼,意思是既然清楚,又何必说出口来,岂不讨厌。金花贴得近些说:“南粤蓝氏世家那枝芙蓉花,对你可够一百二呀!”六指金环道:“齐六不再沾女人!”

苗女瞟了他一眼:“我呢?”齐六有些烦躁道:“别再胡扯好不好!”金花索性把臻首枕在齐六肩上说:“你先别把门关死,我要认真呢!”齐六粗声粗气道:“认真现在也不行,因为我得血奔心地去找白蔷薇。”苗女紧追不舍道:“你总不能永远找不到,我是问你以后如何安置我?”齐六说:“以后任凭白蔷薇!”金花刷地离开齐六道:“谢谢你。齐六,我真心地谢谢你,谢谢你没把金花拒之于门外,可我不会为难你,更不会纠缠你,我该回转苗疆了!”

齐六双手搂紧金花,动情说:“请别为我说话粗鲁而伤心,真实我很喜欢你!”金花改倚齐六的肩头道:“我本苗疆人,自该落叶归根回边荒。”缓缓离开齐六又说:“此情留待成追忆,金花决心不强求,盼能再见!”最后那个“见”字,是在窗外传来的。齐六推窗外望,雪花又开始飘落。一片。二片。三片……


《五凤朝阳刀》(1—8部)的续集《六指金环》(1—3部)到此全部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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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之后,连忙安慰齐六道:“放心吧,除去我跟邱龙吟,我敢说谁都不知道你妻子左手剑法比右手高,我不会说,邱龙吟没法说!”齐六只来得及说出:“我不能让你去……”苗女早远在六七丈外道:“我知道你下面说的是冒险,可不入虎穴,能得虎子么?再说刚才我虽没依你,咱们也算一半夫妻了,别忘了赶快去瞧瞧胡玉月。”最后那个“月”字,是在树林深处传来的,一片浮云,正好掩住寒月。


第十九回 剑挥环舞 五毒魅影双锻羽 先钱后酒 吸血郎中耗巨资

  这座青藏胡家很少有人知道的秘地——地处洛邑关林附近的洛阳分舵,一位冷艳绝伦、举手难攀的冰美人,默默无言地静立着。
  她给人们的感觉是,既像一泓冷冽的寒泉,又平静得像无粼湖面。
  站在这位冰美人上首的,是一位四十岁不到的半老徐娘,一头墨黑的乌发,掩隐着一张风韵犹存的俏脸,嘴唇涂着殷红如血的胭脂,细长的一双丹凤眼,总是含着妩媚娇笑,两边耳朵上,各垂有一双拇指大小的蓝宝石,十根纤细柔指上,有八根带着赤金指环(突则是追魂夺命的歹毒暗器),一身墨绿色的、剪裁异常可体的丝棉袄裤,掩不住她那玲珑剔透、凸凹毕现的婀娜躯体,下穿同色绣花弓鞋,像极了一个既富贵又妩媚的妖娆女人。
  虎踞冰美人下首的,是个五大三粗的四旬壮汉,一身褐色棉衣裤,正好跟他那身肤色浑为一体,在他那双细小的眼睛上,横分着两条卧蚕似的浓眉,围绕在那张只有食肉动物才可能有的大嘴巴,四周是一大片茸茸的髭须,鼻子活像个大蒜头,嘴唇上面,还有一道让人看了心悸的刀疤,布袜过膝,脚登芒鞋。
  忽有一个大脚女人,从他们三人身后转了出来,语音明显很激动:“四小姐,我看千万不能迟疑,四小姐为自己想,也得为青藏胡家的基业想,不为青藏胡家,小姐总不能让九泉之下的大主母寒了心,蒋老大等人一去不回头,你就不能亲自去找他,四小姐大概不忍心断绝胡家长房的香烟吧!”
  笔者不须再叙,读者也早猜出冰美人是齐六的师姐胡玉月,徐娘半老的女人是胡玉月的师父巫山云,五大三粗的壮汉是胡玉月另一个师父金满柜,大脚女人是忠仆张妈。
  张妈的话没落音,俏丫头清韵过来埋怨道:“清韵不准大娘雪上加霜,你也不看四小姐瘦成啥模样,只有奴婢知道她一哭大半夜。”
  比巫山云还要心疼徒弟的男盗发火道:“金满柜绝对饶不了他!”
  “他”自然指得是齐六。
  爱惜齐六,超过心疼自己的徒儿巫山云,用不屑的语气嘲讽道:“就凭你那两把破刷子,也配在齐六跟前充长辈,不怕让人齿冷?”
  胡玉月心中再烦,也不好置大家的一片好心于不顾,无可奈何地低声道:“我不相信他会忘了我,估计他的处境绝对不会比我好!”
  大脚女人张妈“唉”了一声说:“直到现在,四小姐你还保护着他!”
  清韵刚想劝大家出去,好让小姐胡玉月一个人清静一会儿。
  一个家丁快步走来禀告:“四小姐,外面有一男一女,要见金爷!”
  金爷指得是金满柜,胡玉月只好吩咐请。
  工夫不大,那对男女果然并肩走进。
  男的五十岁不到,面皮白净,细盾长目,猿臂蜂腰,儒雅英武。
  女的年近不惑,一身媚气,打扮妖艳,杏脸桃腮,浪态盎然,尤其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荡极媚极,瞟谁一眼,都能被它勾走魂魄。
  金满柜一眼瞧见男的,连忙跨出两步,躬身口称:“小弟见过师兄!”
  身为主人的胡四小姐,明明看出这对男女亲蜜如夫妻,而金满柜只冲男的喊师兄,根本不理睐那女人,只好含笑道说:“请。”
  胡玉月所以如此,纯系看在师父金满柜的份上,哪知她却失箅了。
  因为,就在她和她的女师父巫山云向旁边一闪,让开正面的一刹,一身媚骨的女人,早抢占中间寒声道:“奉河南巡抚谕,据查青藏三凶,杀人越货多年,青、藏、陕、豫四省,受其涂炭最烈,姑念凶犯全死,从宽不予追究,但其掠劫财产,理应全部充公,谕令自到达之日起执行!”
  因为同来之人,有金满柜的师兄在内,胡玉月只好强压怒火问道:“无凭无据,焉能诬人以罪,既言从宽,为何抄人财产,指明涂炭,苦主是谁,胡玉月从不欺人,也不受人欺。张妈,送客!”
  那个一身媚气的女人阴恻恻地笑道:“胡玉月,从来好汉不斗势,七品知县能灭门,你最好还是光棍别吃眼前亏,否则的话……”
  按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巫山云实在忍不住,冷哼道:“别他妈的,拿根鸡毛当令箭,姑奶扔向来不尿这一壶,否则的话……”
  针尖对麦芒,两人最后都带出否则二字。
  金满柜那位师兄,看也不看巫山云一眼,转向自己的师弟说:“满柜,告诉他们我是谁!”
  天不怕,地不怕,生性比任何女人都泼辣的巫山云,双脚一跳骂道:“不要告诉姑奶奶你是谁,姑奶奶更不想知道你是谁,姑奶奶从一数到五,谁他妈的不走,姑奶奶就活剥谁!”
  好家伙,四句话带出西个姑奶奶,巫山云这女人狂得真够味。
  吓得金满柜失声惊呼:“休得无礼!”
  屏风后面突然有人接口道:“金大叔,你弄错了,无礼的不是巫姑姑!”
  声音传入客厅后,反应最强烈的是胡玉月,妖躯一软,跌入椅内。
  第二个是巫山云,欢呼一声:“是他!”
  俏丫头清韵喜极而泣,用颤抖的声音自语着:“是姑爷,真的是姑爷!”
  张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其中只有男盗金满柜,满面羞惭,一声不响地退往一边,置身事外。
  一身媚气的女人倚官仗势,凭着人多,哪在乎多出一个人,怒声叱出一句:“外面的听着,巡抚大人口谕,匪徒拒捕,一律格杀!”
  屏风后面那人用不屑的口气直呼其名说:“桑月华,你们连沐猴而冠都不配,只能被人嘲为一窝狐狸不嫌骚,连朱纯臣都不配这么说!”
  巫山云乘机一伸手,扯过金满柜,咬牙跺脚骂道:“你他妈的真窝囊,一只不成气候的骚狐狸,都能把你奶奶的吓成这种龟孙样!”
  屏风后那人照顾大局,哪肯让他们两人先闹翻,提高声音解劝道:“巫姑姑,你老不能怪罪金大叔,那男的是他掌门师兄谈今古!”
  呼得巫山云芳心大震:“他是孤舟垂钓?”
  屏风后那人笑道:“他是孤舟垂钓不假,就怕今天什么他都钓不走!”
  这句话说得太狂,也太蔑视谈今古。
  老奸巨滑的孤舟垂钓硬没吭声。
  反倒是人称骚狐狸桑月华的女人,气极反笑道:“说大话的小子,有种让我看一眼称一下,看你长没长三头六臂,称称可够百儿八十斤?”
  屏风后那人嘲笑道:“替你骚狐狸想一想,咱们还是院中见的好!”
  明白人一听就懂,屏风后那人是说桑月华带来的人,全在院中。
  桑月华既能被人称狐狸,自然又狡又滑,向谈今古一打手势,双双向厅外退去。
  让桑月华、谈今古大吃一惊的,是尽管他们退得够快,屏风后那人早迎着刺骨的寒风,眨着让他们不寒而栗的目芒,傲立在台阶下。
  头一个瞧见那只乌芒夺命怪环的是孤舟垂钓,凛然问出:“你是六指金环?”
  齐六诚心给孤舟垂钓钉子碰,理也不理谈今古的问话,转向骚狐猩桑月华笑道:“院中地势,平坦宽敞,赶快喊出你的同伙!”
  “伙”字还在空中摇曳,早从暗影中闪出一人,猝然扑向齐六。
  齐六眼皮不翻,手腕翻,形如一片乌云翻卷,罩向扑来的那人。
  随着一声比鬼嚎还难听的惨嘶,猝然扑出。的那人,早一头摔出去十几步。
  除去齐六一人外,所有的目光,齐崭崭地射向那个摔倒不动的捕快,只瞧一眼,全都吓得一哆嗦,又齐薪崭地回过头来。
  这是因为那个脸朝下摔倒不动的捕快,从后脑到腰部,所有的肌肤,全被齐六的乌芒夺命环给剥脱掉,活像扒去皮的血兔子。
  桑月华一咬牙,快如一抹流电,挟恨扑上,蝎尾短刀,刃芒连闪。
  有道是,棋高一着难对奕。饶让骚狐狸伺机偷袭,既迅疾又阴狠,架不住六指金环的功力,高出她好几倍,乌芒夺命环化为渔夫撒网。
  尽管桑月华的姘夫——孤舟垂钓扑救及时,也让乌芒夺命环划伤了鬓角和右肩,鲜血登时滴满半边身躯,疼得骚狐理浑身抖颤。
  骚女人也真有股子凶悍劲,硬是不让谈今古给她敷药包扎,龇牙咧嘴瞪着齐六和胡玉月,两只瞳仁中的凶芒,活像一条七步倒毒蛇,既冷酷又恶毒,口中嚎叫:“朝死里给我斩!”
  俗话说:蚂蚁多了咬死象。桑月华射人先射马,率领二十名捕快围住清韵、张妈和巫山云。谈今古擒贼先擒王,单独袭向胡玉月。
  没有受到攻袭的,是六指金环和金满柜,齐六早就悟出,必有更厉害的人物,隐身暗处,想让自己因打不破闷葫芦而心慌神乱。
  齐六可不那么傻,立即转向男盗说:“金大叔不要太为难,你只好两面都不帮,马上置身于事外,齐六保证不会让他们伤害师姐!”
  对方原以为齐六跟男盗必会起磨擦,因为他们吃准六指金环必然怀疑或者痛恨金满柜,想不到齐六会毫无怒气地劝说男盗离开。
  隐身在暗处的,是桑月华的五个叔伯兄弟,大排行依次名为仁、义、礼、智、信,出道虽然不到十年,却被江湖人称为五毒魅影。
  老大桑仁厉吼一声:“圈紧他!”率先同老四、老五同时掠进,三口狭锋马,化作三溜闪电,分为劈、抹、斩,暴然袭向齐六。
  齐六丝毫不为所动,右脚半提,就地转了个半弧,身躯先斜后旋,轻而易举地闪避开攻来的三刀,剑虽出鞘,硬敢一招不还。
  桑义、桑礼绽唇齐喝:“屠了姓齐的!”弟兄五人五口狭锋刀,合成五虎群羊。
  齐六只守不攻,实则骄敌。
  桑月华这女人活像二斤半棉花套个眼镜,硬是厚得看不见,错把六指金环故意骄敌,看成已无还手之力,忙喊:“宰了齐六快帮我!”
  几乎和桑月华吐出最后那个“我”字同时,齐六身形暴旋,手中龙舌剑,神速得像流星划空,吻了五弟兄中老大桑仁一下。
  剑尖吻上了人的脸腮,跟美人的檀口亲上脸颊,可大大地不同了,前者能勾销你的一条老命,后者却能让你滋润得魄荡魂销。
  六指金环也真会吃小亏占大便宜,在一剑扎穿桑仁脸腮的同时,故意让老四桑智的狭锋刀,在自己的左肩头上划了一道血口子。
  老二桑义给三个兄弟打气说:“大哥栽在他的手下,纯属偶然,从四弟一刀就能划伤他来看,咱们准能替大哥报仇,手下狠着点!”
  二十招过后,齐六肌肉紧绷,额角滴汗,开始流露出失措慌乱。
  桑老二双目怒凸,凶光暴射,狭锋长刀随着身形猝然掠进,直劈横斩,恰如一个张开血盆大嘴的怒豹,恨不能一口吞噬了齐六。
  齐六右肩一引,蛇一样斜滑五尺,乌芒夺命环从下往上一撩。
  桑义疏于防范,仓促格挡,哪来得及,早被正面环刃切开了小腹。
  桑二一声惨嚎,一头栽倒,伤口流出鲜血,染红了大片土地。
  桑月华这只骚狐狸,方才品出味不对,气塞胸膈大叫:“快向一起靠拢!”
  六指金环一式长射,宛如脱弦利弩,环砸正面,龙舌剑捅向她的大腿根。
  古人云:两祸相衡取其轻。何况骚狐狸一向爱美如命,蝎尾刀向上暴翻,实指望借乌芒夺命环上的震力,下格齐六的龙吞剑。
  做梦也没想到,人家志在捉活口,根本不想杀死她,龙吞剑后发先至。
  扑哧声夹杂着凄嚎声,桑月华被六指金环一剑透穿右大腿根。
  俗话说:打人一拳必须防人一掌;又说:智者千虑,难免一失。几乎跟齐六剑穿骚狐狸右边大腿根的同时,响起了胡玉月的尖叫声。
  亡羊之后,自须补牢。齐六反腕从桑月华大腿根部抽出赤漓漓的龙舌剑,身化金鲤穿碧波,射向胡玉月的身前,马步未稳,早一怒挥出渔翁撒网、弓幻蛇影、残月幻影三式。
  谈今古抒身闪开第一环,勉强避过第二环,挨了齐六一式残月幻魂。
  疼得谈今古一声尖嚎,鲜血碎肉飞溉,一个跟斗摔出一丈多。
  兵败尚且如山倒,何况骚狐狸的乌合之众,逃脱了桑礼、桑智和桑信。
  二十名捕快,光巫山云自己就宰了十五个,张妈杀死了两个,清韵捅死三个。
  齐六一怒重创谈今古,为的是救胡玉月,双手抱起师姐一瞧,竟然没看出伤在哪里,心中悬虚,失声连问:“师姐伤在何处?”
  胡月玉抛给他一个眼色,虚弱道:“看把你急成啥样子,伤得不重嘛!”
  齐六见师姐不愿说,虽知必有内情,因为急于审问口供,只好暂时隐忍。
  骚狐狸的口供,是巫山云审讯的。
  巫山云和金满柜被江湖人合称为男盗女娼,其为人凶狠恶毒可知。
  半个时辰不倒,骚狐狸就亲口供出,她跟五个叔伯兄弟,连同姘夫谈今古,早在五年之前,就加入了玄阴教,受命跟随朱纯臣。
  接着招出,司徒秀采纳燕北阁和胡玉花二人建议,开始并吞青藏胡府,和岷山桂家的地盘,她和姘夫打前站,主事是富贵花本人。
  听得齐六心神一震。
  巫山云早用玉燕双飞连环脚,踢裂桑有华、谈今古二人的太阳穴。
  齐六再气她莽撞,终因巫山云是胡玉月之师,加上巫山云一直对他爱如幼弟,只好当机立断:“眼下咱们限于知己不知彼,此处不宜再留,你们快收拾一切,我跟师姐去挑马匹。”
  齐六所以这样安排,其用意是想撇开众人,查看胡玉月的伤处。
  跟齐六整个相反,胡玉月是以自己之心,推六指金环之意,一门枪认定齐六和她单独在一起,也就是人们所说的久别胜新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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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21:12 | 显示全部楼层
zhychina 发表于 2025-7-24 20:33
说完之后,连忙安慰齐六道:“放心吧,除去我跟邱龙吟,我敢说谁都不知道你妻子左手剑法比右手高,我不会说 ...

感谢,这下补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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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前天 21:45 | 显示全部楼层
厉害,缺页可以让店家退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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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21:48 | 显示全部楼层
凌妙颜 发表于 2025-7-24 21:45
厉害,缺页可以让店家退款。

已经补全,实体书没什么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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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08:40 | 显示全部楼层
chruda1972 发表于 2025-7-24 21:48
已经补全,实体书没什么用了

二位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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