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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代云 骆炬 砚戎《闯王余部复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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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8-19 16:25: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怅望祁连 于 2025-8-19 16:51 编辑

引子


此刻,李自成反倒冷静下来。他割下一块战袍揩去剑锋上的血污,立马于血染的战旗下。
九宫山,烽烟滚滚,满山遍野是如潮漫涌的敌兵。
一箭开外,残存的将士正以血肉之躯筑成防线。只要一息尚存,他们决不让敌人再靠近闯王一步。
疾风劲,乱云飞。头顶的闯王大旗猎猎作响。这面高夫人亲手绣制的大旗,跟随闯王南征北战,从未倒过。
但是李自成忽然扬起左手将它扯了下来!
“闯王爷!您……”身边十几名亲兵大惊失色。
李自成脸色出奇地平静。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卷图纸,用闯王旗层层包裹好。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扫视着每一名亲兵的脸……
山下,战鼓惊天,杀声阵阵……
闯王的目光最后停在一名年轻人脸上:“顺义,你过来。”
顺义拍马靠前几步,白云剑在阳光下闪着青光。
“顺义,记住:旗内包着的,是关系着义军生死存亡的‘秣厉图’……”闯王神色冷峻:“我领兵从山北杀下,引开敌人。你携图从山南突出重围,由你召集散失将士,秣马厉兵,再举义旗!”
“闯王……”
“去吧,你最年轻,亲兵中武艺也最好。”
“不,闯王……我顺义就是有一万条命,也抵不上……”
“少罗嗦!”李自成一声断喝:“你我生死可以置之度外,义军大业不能亡!”说罢,铿锵一声拔剑在手,两腿一夹,战马一声嘶鸣,向北山箭似地射出。亲兵们横枪跃马,紧随闯王杀向敌阵……
山坡上顿时一片刀剑碰击之声,愤怒的呐喊响遏行云。
顺义将“秣厉图”小心藏进怀中,拨转马头向山南冲下……




“上门求打”的少年


仲春,富水河边杨柳依依,慵倦的阳光在茵茵芳草堤上徜徉。紫燕儿掠过江面,消失在平南府高耸的亭台楼阁后面。
碧水湾临河码头旁,一座朱红的酒楼高高挑起面杏黄酒旗,微风中向过往行人与船只频频招手。
这辰光,柳荫下摇出一艘彩船,船头上立着翩翩一少年。他身穿鹅黄色薄绸长袍,头绾英雄巾,腰系青缎带,手按刀柄,一脚踏着船板,一脚踏着船舷。
“白七老儿,咱们到酒楼上痛饮三百杯!”
“凯儿,临出门时爹爹嘱咐过,初到平南镇,万万不可嗜酒贪杯。”名叫白七的老者走出船舱。
少年不以为然地笑笑。
船离码头还有丈把,少年忽地纵身一跳,一个春燕展翅轻轻落到岸上。岸上几个闲人顿时喝起彩来。
少年大步踏着石级,高声喊道:“酒保,拿酒来!”
那酒保早就注意到这个气宇轩昂的少年。他不动声色,只管埋头沽酒。
少年步入酒店,见酒保不答理他,不由性起,抬脚一踏,将一条厚厚的木板凳踏成两截。
“好汉子!”酒保抬起头,将手中满满一碗酒劈面扔来。
酒碗滴溜溜旋转着飞到了少年眼前。只见他伸出三根指头轻轻一接,便稳稳地接住了那碗酒,竟连一滴也没有洒出。
满店的顾客都惊呆了。
“少年英雄,少年英雄!”酒保连忙跑出柜台,“楼上请——”
三楼是单间雅座。那少年与白七对首坐下,酒保殷勤地端上来美酒佳肴。
少年正欲举杯痛饮,忽然酒杯在唇边停住了。
原来面前那个窗户正对着平南府的后花园。那儿有茂林修竹,玲珑假山。绿水池边空坪上,一个红衣少女正在舞剑。
只见圈圈寒光罩住一团火苗,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人影剑影搅得人眼花缭乱。
少年嘭地把酒杯顿到桌上。转脸问酒保:“那是什么人家?”
“呀,少爷!亏您还是习武的,怎的连平南府也不知晓?”酒保露出一脸惊讶的神色。
少年鼻孔“哼”了一声:“鄙人从不结交官府,知他什么平南府,平北府!”
“哟——”酒保拉长音调说:“少爷,江湖上有句话:要想练好武,须进平南府;要想功夫深,当拜颜顺清……”
“狗屁!”少年啐了一口,大笑道:“颜顺清算什么玩艺儿?当我的徒孙,我还不一定要哪!哈哈……”
白七拈须微笑,端起酒一饮而尽。
酒保一怔,正欲答话,只听街上传来一阵乱哄哄的笑闹声。他们探头到侧面窗口一望,只见平南府前人头攒动,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正扶着一个武生打扮的汉子往回走。
“出了什么事?”少年问道。
“少爷,这叫上门求打!”酒保笑着回答:“颜府有一位千金小姐,喏,就是刚才在后花园练剑的那一位。人长得美绝,武艺也练得奇绝。”
“什么奇绝!”少年轻蔑地:“几轮花剑而已,顶个屁用。”
酒保跺脚道:“哄您的是狗娘养的!那小姐从小穿金戴银,长大定要自己择婿。择婿的办法也奇特,凡是上门求亲的,不论豪门寒门,一律先和她比武。上门的公子成百上千,一个个被打得脸青鼻肿。后来她都懒得出面了,只叫贴身丫环柳叶儿出去应付应付。刚才那人准是叫柳叶儿打的。连丫头都利害着哪!嘿嘿,不信?少爷您去试试。”
一句话激怒了少年。“呔!”他一拳砸在桌上,提起酒壶狠灌了一气。白七连声劝止,惹得少年火上加油,索性转身抱起了酒坛……
少年踉踉跄跄朝平南府走去。白七想去拦他,被他恶狠狠地拨到一边。
一座巍峨的牌楼气势逼人。飞檐叠翅间,漆黑闪亮的横匾上雕刻着四个大字:“积德行善”。门两旁一对镏金铜麒麟在阳光下熠熠闪亮。四名高大的府丁分立两旁,脸含杀气,目露凶光。
少年全不把这一切放在眼里,跌跌撞撞,往大门里走。
“何方酒徒,想找死吗?”一位家丁挺身挡住去路,魁梧的身躯象一座铁塔。
少年也不答话,步履蹒跚跌到家丁面前,伸出一只脚有意无意地一勾,右肩稍稍使劲一顶,那家丁竟象一截草袋子跌出去好远。
另外几名家丁“唰”地亮出腰刀围了上来。
少年双足一弹,早已跳入门内,嘻嘻笑道:“来来来,今天小爷和你们玩玩把戏。”说着,解下腰间缎带忽地一甩,家丁手中的武器早已被卷到他脚下踏住了。
家丁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飞跑着报信去了。
少年咯咯一笑,径直朝里走。
忽然假山后转出一青衣少女,仗剑拦在面前。
“嗬,你就是颜府千金吗?说不上美人,可倒也不丑。”
青衣少女并不答话,挥剑直刺过来。
少年也不还手,稍稍避过剑锋,趁少女冲到身边,冷不防一把揪住她的腰带夹在胳肢窝下:“哈哈!什么武艺奇绝,原来不过是……”
话未说完,只见白光一闪,一把利剑逼到脸上。他急急向后一仰,丢下青衣少女,一个后滚翻跳出圈外。
使剑的正是那红衣少女,颜府千金颜霞。
颜霞本来在后花园练剑,听说有人打进颜府,急忙奔了出来。刚才见那少年侮辱柳叶儿,早已火冒三丈,使出家传剑法,一剑紧似一剑,恨不得把这无礼狂徒一剑刺穿。
少年急急躲避着,竟抽不出空来拔腰间的刀。他的酒意全被吓跑了:好利害的女子!果然名不虚传。
颜霞的父亲颜顺清和几个教师爷也闻讯赶来。家人府丁围成一圈,看这场有趣的打斗。
白七混在人堆中,见自家少爷将要吃亏,急忙喊道:“利刃对空拳,算什么本事!”
颜霞一听,收剑住手对那少年说:“好罢,拔出刀来!”
颜顺清转脸盯着白七:“你是谁?”
白七双手抱拳道:“鄙人是贾忠诚管家白七。”
颜顺清脸露喜色急忙抱拳还礼道:“啊?您就是那位打虎英雄贾忠诚的家人吗?”
白七嘿嘿一笑:“打扰了。”
这时,那少年已经拔刀在手,与颜霞对打起来。
“好刀法!”颜顺清脱口赞道。
“好剑法!”白七也附和着赞道。
“那一位是……”
“贾忠诚公子贾凯。”白七连忙介绍。
“嗬,果真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哪!”颜顺清的赞叹是由衷的。他早闻贾忠诚的大名,知道那人使一口鬼头刀,有万夫不当之勇。这年头时局动荡,盗贼蜂起,他作为一方绅士,早想笼络一些好汉,扩充自己的势力。
贾凯与颜霞斗得难分难解。一个得英雄真传,鬼头刀使得虎虎生风;一个得高手指点,白云剑舞得神出鬼没。忽然,贾凯招数一变,一把刀好象变成了几把刀,朝颜霞上下左右盖将过来。颜霞跟着也变了招数,一下子舞出五团剑花,将自己牢牢护住。
贾凯的傲气早已烟消云散,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心中暗暗称赞这女子武艺高强。颜霞对面前这位英俊少年的武艺更是敬佩。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么一个对手呵,她要彻底领略一下这位白面小生的武功根底。
两人又斗了十几个回合。颜霞渐渐感到气力不济。贾凯虚晃一刀,突然一跃而起,飞脚朝颜霞当胸踢去。颜霞“哎哟”一声,向后仰倒。贾凯单足落地,高举鬼头刀,正想来一个“刀劈华山”……只见颜霞香腮带赤,娇喘微微,一手撑地,一手横剑护在胸前;那似恼非恼,似惊似喜的神态硬是叫他头顶上的钢刀无力地垂了下来,鬼使神差,他竟伸手去拉她!她呢,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当两只巴掌捏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又同时触电般松了手,至使她重新跌了下去,引起一片笑声。
贾凯满脸涨红,招呼白七朝外便走。
“慢!”颜顺清双脚一纵,跃身拦在他们面前。
贾凯双眉一竖,“唰”地拔出了鬼头刀,准备同颜顺清决一雌雄。
颜霞也捡起了地上的剑……



剑拔弩张的酒宴


马蹄得得,莺啼婉啭。竹林幽径中,贾凯在闷闷地散心。十多年来,爹爹一直把他关在家中习文练武,除了上山打打猎,不许他到外边闯荡。好不容易到平南镇开了开眼界,露了露身手,回来却挨了一顿臭骂。原以为白七可以帮他打打圆场,那奴才却只会点头哈腰地挨训。
一阵醉人的野花香气扑鼻而来,使他的内心一阵骚动,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天的情景……
贾凯万万没有想到,颜顺清唤住他,竟当真如酒保所言要招他为婿。也不管他答应不答应,颜顺清拉住他同白七就登堂喝酒,颜霞躲在帷幕后对他含情一笑……一切都在意料之外,一切又在情理之中。这在颜府是早有用心,而贾凯呢,又到哪儿去找这么一位俊俏娇媚、武艺超群的女子?……谁知当他回到家里,将此事兴高采烈地告诉爹爹时,爹爹竟气得脸色铁青,骂道:“孽障!谁让你自作主张与颜府联姻?往后你敢再踏入颜府大门一步,小心我捏碎你的脚踝骨!”
怪事,爹爹从来与人为善,为什么那样厌恶积德行善的颜顺清呢?
竹林那边也传来得得蹄响。一会儿,弯弯石板路上转出来一匹小叫驴。驴上坐着悠哉悠哉的白七老头儿。老头儿手执酒葫芦,脸上咪咪笑。贾凯正自烦恼,见老头儿那副乐劲,禁不住心头火起:“老奴才,你倒开心!”
白七仰头喝一口酒,笑道:“开心的事在后头哪!少爷,恭喜恭喜。”
“好哇,你竟敢挖苦我!”贾凯对准白七脑袋就是一马鞭。
白七一扬手,那鞭梢缠在他一根手指上:“真的,少爷,这喜酒,我可是喝定了。”
果然,当天晚上,贾忠诚把儿子叫到房中,嘴角上挂着一丝笑意:“凯儿,怪爹一时糊涂,竟反对你与颜霞姑娘的婚事……爹考虑再三,觉得还是与颜府联姻为好。”
贾凯先是一喜,接着一愣。
“你明日即去颜府回话,就说我正在准备薄礼,择个吉日良辰亲往送礼定亲。”
贾凯疑惑地望着爹,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
平南府前张灯结彩,洋溢着节日的气氛。贾忠诚与颜顺清结亲家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们密密层层围在大门口看热闹。
贾家父子带着管家白七等人来到时,府门大开,鞭炮阵阵,鼓乐齐鸣。颜顺清及家人打拱作揖迎将出来。
客厅里早已排开酒筵,真个是玉液琼浆,琳琅满目;高朋满座,喜气洋洋。
酒过三巡,贾忠诚把手一扬,管家白七立刻领着十六条大汉,抬着八口朱漆金边檀木大箱摆到厅前。每只箱子上都搭着花斑虎皮,结着大红绸花。
贾忠诚高声道:“开箱!请亲家过目。”
颜顺清急忙站起,连说不必,并示意家丁收下彩礼。
“亲家,请!”颜顺清亲自把盏为贾忠诚敬酒。贾老英雄在江湖上久负盛名,不仅武艺高强,且豪侠仗义,在武林中很有威望。如今和他结成亲家,对于稳固平南府的权势毫无疑问是很有用的。想起两个月前暖玉阁的那一场恶战,他至今心有余悸。
那晚,月黑风高,平南府西院的草料场突然起火。一时间锣声当当,人喊马嘶。颜顺清冲出房门正要去救火,忽然一转念,带着颜霞和一群府丁朝暖玉阁奔去。刚到暖玉阁前,只见一个背插钢刀的黑影从墙外一棵大树上飞身而下。来人身高体大,穿一身黑色夜行衣,黑布蒙脸,只露出两只闪着青光的眼睛。他凝神静听一会,轻轻击了三下掌,树上又飞下三条黑影,几纵几跳,绕过假山,靠近了暖玉阁。但他们东摸西摸,无门可入。为首的大汉略一沉吟,腾身纵上了阁顶。但他刚刚迈动脚步,就突然响起一阵钟声,四支箭从四面射来。那汉子迅疾蹲下躲过暗箭,拔下了背上的钢刀。
“上。”颜顺清低喝一声,四名有轻功的府丁从四角飞身纵上暖玉阁,手执利刃,一步步逼向蒙面汉。蒙面汉纹丝不动。直到府丁逼到眼前,倏地出手,刀光划出一个弧圈,四名府丁便跌下阁去……
颜顺清知道遇上了武林高手,喝令府丁一涌而上与地上三名蒙面汉厮杀起来。自己则腾上了阁顶。那汉子一翻“阴阳手”,“玄鸟划沙”,刀光一闪劈将过来。颜顺清一个“拨云见日”架住刀刃。“当!”火光四溅,彼此都倒退了一步。“好力气!”颜顺清暗暗喝彩。那大汉一声怪叫,挥刀快如闪电,疾似狂风。颜顺清不敢轻敌,使出了看家本领“白云剑法”,舞出七团剑花。这“白云剑法”乃是达摩剑术正宗,颜顺清练得炉火纯青,令江湖上多少英雄好汉闻风丧胆。果然,那大汉被团团剑花裹住,连连后退,一脚踏空,眼见得就要摔下楼去。但他一个“玉龙盘柱”稳稳挂在阁檐上,旋即“鹞子翻身”向上弹起,“唰——”钢刀带着阴风朝颜顺清拦腰砍去。颜顺清一惊,急向后仰,弯成一个“铁板桥”。刀光贴着腹面划过,衣服被划出尺来长的口子……那大汉趁机跳下地面,四人突出重围,顷刻消逝得无影无踪……
想到这里,颜顺清打了个冷战。既然那伙强徒已经盯上了暖玉阁,那么,十多年来他一直害怕到来的一天,就很难避免它不到来。为此,就更有必要招贾凯这样一个女婿,认贾忠诚这样一位亲家。
贾忠诚也亲自把盏为颜顺清敬酒。他恨透了眼前这位人面兽心的假善人。要不是白七大哥捎来了三姑的指令,就是折断他的手,他也不会和这个魔鬼碰杯。
贾凯坐在父亲下首,虽然心中高兴,可也未能开怀畅饮。他看出爹爹和颜顺清尽管谈笑风生,但两人的笑脸背后却藏着阴影。
酒至半酣,门外忽传:“景大人到!”
颜顺清紧忙起身,疾步迎了出去。
不一会,总兵景隆多在颜顺清引领下大摇大摆走进客厅,笑呵呵道:“哈,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宾客们一齐站立,向景大人躬身作揖。只有贾忠诚傲然端坐,拎起酒壶自斟自饮。
景隆多被请到上席坐下,忽然用折扇朝贾忠诚一指,问颜顺清:“这是谁?”
“禀大人,他就是卑职的亲家,打虎英雄贾忠诚。”
景隆多鼻孔“哼”了一声,冷笑道:“这年头,打死个把野兽也算英雄。老子当年剿杀闯贼,多少所谓‘英雄好汉’都作了我的刀下之鬼。”
贾忠诚脸上的肌肉一阵痉挛,但他努力压下心头怒火,反唇相讥:“景大人,难怪你一来,我就闻到一股血腥气。我看,大人还是先去把手洗一洗再来拿酒杯吧!”
景隆多的脸立刻变成了猪肝色,端着一杯酒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索性暗暗运气,“咯嘣”一声,将酒杯捏碎了。“哈哈,就着血腥气喝酒,这是我们旗人的嗜好。只可惜你们汉人的酒杯太不结实。”他接过颜顺清重新递过来的酒杯,又运气捏破了。
贾凯涨红了脸,正想拍案而起,忽见父亲反手往背后的墙上一插,居然抓出来一块水磨青砖“砰”地往桌上一放。
满堂吃惊。先是鸦雀无声,接着是鸣雷般的掌声与喝彩声。
贾忠诚朗声大笑道:“哈哈哈,看来朝廷给我亲家建造的平南府,也不怎么结实嘛!”
景隆多几乎是恼羞成怒了。他阴冷地笑笑,夹起一块肉走到贾忠诚面前:“打虎英雄还真是身手不凡哪。来,我敬你一块肉。”说着,使劲往对方口里一戳。贾忠诚眼疾手快,提箸拦腰一夹,将筷子牢牢夹住。那块肉离贾忠诚唇边只有寸把,任凭景隆多如何发力,竟休想再推进半分。“咔喳。”景隆多筷子断成两截,弄得他一个踉跄跌趴在酒席上。
颜顺清急忙将总兵大人搀住,陪着笑脸说:“景大人,您多喝了两杯,还是坐着的好。”
“屁!老子滴酒尚未沾唇。都怪这桌子碍事!”随即狠狠一掌,将桌子砍去一角。
贾忠诚呼地往起一站,抓起那块水磨青砖:“呸!青砖还要加水磨,什么玩意儿?老子把你捏个稀巴烂!”说着运气到掌心,果真把砖块抓成了粉末。
“青”砖加“水”,这分明是在影射清朝。影射之罪,可要株连九族呀!颜顺清吓出一身冷汗。好在景隆多不懂汉字双关语的妙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怒目而视。空气中仿佛弥漫着酒精,点火就会燃烧。这时,忽见门口电光一闪,有人手舞双剑杀将进来……



无门可入的怪阁


一对彩蝶在花丛中忽起忽落,绕过假山,穿过碧玉池,双双停在一株牡丹上。
彩蝶吸引着一对恋人轻悄的脚步。他们追着彩蝶,陶醉在春日融融的良辰美景之中。
“霞妹,看我的。”贾凯向后一仰,上身倾斜,下肢稳立,“嗖——”一支反手金镖打出,一只彩蝶应声坠地,惊起另一只扑楞楞展翅翻飞。
“贾哥,看我的。”颜霞从小锦囊中摸出一把金针扬手一送,那彩蝶背上中了两针,一个倒栽葱掉了下来。
“呀,霞妹,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绝招。”贾凯兴奋地望着颜霞。
“这算不了什么。倒是你这一手金镖打得漂亮。”
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了。贾凯的眼睛久久停在颜霞的脸上——这张脸如三月的桃花泛着胭脂霞,那明眸皓齿,那丹唇剑眉……难怪招惹得成百上千的青年公子“上门求打”。前天订婚宴上剑拔弩张,爹爹与景隆多的冲突一触即发。多亏白七想了个鬼主意,求颜霞席前舞剑,这才缓和了紧张气氛。
“凯哥,你……”颜霞见贾凯痴痴地望着自己,抿嘴羞涩地一笑,抽出手,转身钻进了绿荫中。
贾凯随后追去,却不见了霞妹。东拐西拐,钻出那片茂林,劈面一座怪阁拔地而起,象一口盲竖着的巨形棺材。那怪阁浑然一体,不见门窗,阁顶却飞檐斗拱,琉璃辉煌。横匾上“暖玉阁”三个镏金大字熠熠闪光。
贾凯猛然记起了爹爹的嘱咐。那天早晨,爹把他叫到房中,告诉他颜府这座怪阁,阁内有许多机关暗道,用来练武,最是奇妙,可以练出神出鬼没的身手。爹要他设法进去摸清内部结构,回来画一张详图给他,说是自家也想造一座,以便习武练功。贾凯正自想着,忽听颜霞叫了一声:“凯哥,接住。”猛回头,一只又红又大的蜜桃飞到眼前。他一张嘴将桃子咬住,咯嘣咯嘣地嚼起来。“霞妹,这座阁楼造得真怪!”
“不光怪,还可怕着哪!里面三层七套,九曲连环,机关暗道纵横,生人进去,有死无生。”
“真的吗?快带我进去看看。”
“这不行。”霞妹为难地说:“我爹连我都不让进呢。”
“你真的没进去过吗?”
“晤……我左央求、右央求、爹被缠得没法子,才带我进去过一次。”
“哪——”贾凯笑笑,说:“我也左央求,右央求,你被我缠得没法子,好歹也会带我进去的。”
“扑哧——”颜霞笑了,在贾凯的背上捶了一拳。
摇曳的烛光中,阁内通道幽暗而阴森。颜霞紧紧攥着贾凯的手,沿着一道道狭窄的楼梯向上攀登。她的心头扑通跳着。整座平南府,除了爹爹,只有她知道怎样开阁门。当时,爹曾严厉警告过她,绝不能带任何人入内,可是如今,爱情的火焰溶化了她蜡封的信条;她无法拒绝他的请求,哪怕是为他去赴汤蹈火。
暗道成螺旋形往上升。走了三层,颜霞把机关一按,阁壁自动分开,里面露出许多暗门和洞眼。
贾凯把这一切默默记在心里。
“小心!”颜霞忙扯住贾凯:“那块踏板不能踩,踩下去,四周的暗箭会射过来的。”
贾凯倒抽了一口凉气,觉得这不象是练武的场所,倒象是藏宝防贼的密室。
上到第四层,颜霞停住脚步说:“不行,上边是最高一层了,连我也没上去过。”
“怕什么?”
“爹不许。”
贾凯被好奇心驱使,哪里还忍得住?他从颜霞掌心中抽出手,拔脚就往上冲……
刚踏上楼梯几步,只听得“嘎喇喇”一阵响,旁边的夹墙迅速合拢,对着贾凯冲压过来……



机关暗道里的血战


贾忠诚很少这样振奋过。二十年的忍辱负重使得他已经两鬓如霜;怀着一口怨气,满腔怒火,他不知捏碎过多少青砖,射烂过多少镖靶。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只要能够攻入暖玉阁,宝图就可以到手,血染的闯王大旗就可以重新展开。
后院的秘密大屋里灯光明亮。闯王余部的众弟兄围坐一起,一个个神情庄重严肃地望着贾忠诚。
贾忠诚掏出图纸:“暖玉阁的出入口已大致弄明。小儿画了一张详图,请大家过目。”
十几条汉子围上去,发出惊喜的啧啧声,脑袋与脑袋并拢成黑色的一圈,圈下是那张暖玉阁机关暗道示意图。
“看来那宝贝藏在五层阁顶上。”白七老儿沉思着说:“必须从阁顶下去,取到宝物后赶紧往楼下走。”
“对,五层楼的梯子两边是活动夹墙,往上走便合拢,往下走便分开,我家凯儿险些上了当。要不是退得快,早被夹扁了。”
“凯儿这次立了头功。”李三爷瓮声瓮气道:“看来人长了个小白脸也有用场,这回得了美人又赚图,一举两得!”
大家“哄”地笑起来。
钱四叔也道:“上回我们声东击西,还只烧了他几间草料房,连暖玉阁的门也没摸着。”
白七道:“此回也万万不可轻敌。颜顺清那老贼向来诡计多端,近来又成了惊弓之鸟。”
贾忠诚:“大哥,说说三姑的意思吧。”
白七:“三姑有令,事不宜迟,明晚三更下手。第一步……”
“沙啦——”屋顶上一阵轻微的响动。贾忠诚连忙吹灭灯,潜出屋外。
月光下,只见一条矫健的身影从瓦面上跳进后院。贾忠诚一个箭步窜到那身影面前,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是儿子贾凯。
许久以来,贾凯对父亲的一些行为就百思不得其解。爹爹喜欢结交四方豪杰,有许多结拜弟兄。他们常常入深山围猎,一去就是一天,回来时却没有什么猎物。他们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彼此呼兄唤弟的,那股亲热劲谁看了都不能不动心。贾凯还发现爹爹居然叫管家白七为大哥。还有什么李三爷、钱四叔之类,来无影,去无踪,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后院那间大屋,爹从来不许贾凯进去,可是这些人一来,爹总是把他们往屋里带。今晚他们又在贾家后院大屋聚合时,贾凯便跃上屋脊偷听……
“凯儿, 你……”
“我什么?”贾凯冷笑道:“原来我是贼的儿子!真没想到你……你是一个强盗头!你们要去抢、抢……”他气得话也说不圆了:“我要去告官府……”说着,他一个纵身向院墙外飞去,顷刻消逝在夜幕之中。
贾忠诚急得跺脚:“白七哥,快……给我把他抓回来!”
白七稍一运力,脚下生风,越墙而去。
三姑算得真准,下半夜,一阵闷雷响过,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电光闪闪,映出暖玉阁嵯峨的剪影。
雨帘深处,隐隐传来报更的梆声。
几条黑影倏地闪上墙头又飘然而下,转眼间窜到暖玉阁前。为首的大汉背插钢刀,正是贾忠诚。
“大哥,我上。”
“不,我熟悉些。”贾忠诚纵步跃上暖玉阁。他左手握刀插进“阁”字的“口”里,右手扳住“玉”字的一点使劲一旋,雕着“暖玉阁”三字的横匾连同那块石壁慢慢退入阁内,露出了一个小门洞,这就是暖玉阁的出入口。接着,地面的正门也渐渐张开了。
贾忠诚向下边一招手,自己便钻进了小门洞。其余的汉子从正门闪进阁内,他们刚进完,忽听“轰”地一声巨响,一道铁闸沉重地落在身后。贾忠诚刚落入五楼,小门洞也自动关闭。
一切退路均已截断。贾忠诚顾不了许多,见箱就撬,逢柜便砍,终于在一只檀木箱子里找到了一个方铁盒子,上写“秣厉图”三字。他不禁喜出望外,也来不及打开细看,急忙揣进怀里,抬腿往楼下就走。那楼梯口的夹墙果真迎步而开,使他很顺利地下到四楼,再下到三楼、二楼、一楼……
他吃了一惊,呀!一楼过道上通明透亮,钱四叔和李三爷等七位弟兄全都暴露在灯光之下。飞蝗般的利箭从四面朝他们射去。他们背靠着背,把武器挥舞得风车般转,还是有两人被箭射中。
贾忠诚将怀中的铁盒掖掖紧,想退回二楼另寻出路,一声梆响,二楼也突然灯火齐明,颜顺清挺着白云剑,旁边站着颜霞和几位教师爷,牢牢守在过道口。
“哈哈,原来是亲家翁!”颜顺清捋着下巴的黄胡须:“这,是怎么回事啊?”
“叛贼!”贾忠诚咬牙切齿,上身一仰,五支反手金镖接二连三向颜顺清打来。
颜顺清向上一纵避开下身两支,同时挥剑格开前胸两支,最后一支已到人中,他略一仰脸,将那支金镖咬住了。
贾忠诚争得了时间跃到弟兄们中间。大家见宝图已到手,便掩护贾忠诚朝楼上强攻。
楼梯间很窄,使不上劲,背后又有暗箭,真是防不胜防。
”啊呀——”钱四叔背上中了一箭,一股殷红的血涌了出来。这个拚命三郎,圆睁环眼,舞动一把虎叉,朝楼口径直冲去。他不避刀枪,不躲暗箭,接连搠倒了几个府丁,吓得颜霞连连倒退,颜顺清也急忙回避。
钱四叔冲上了二楼。他身上扎满了刀眼箭眼,浑身是血,步履踉跄,但当他看见角落里的颜顺清时,不由得眦眶欲裂,猛地举起虎叉向叛贼掷去。颜顺清急忙下蹲,“嗡营——”虎叉带着令人心寒的颤音插在板壁上。贾忠诚趁机杀奔前来。颜顺清只好挺身迎战。
后边,李三爷舞动两把板斧,杀得府丁们鬼哭狼嚎。颜霞跃步上前,截住李三爷交起手来。
颜霞无心恋战,且战且退,已经让贾忠诚的两名弟兄攻上了三楼。
颜顺清心里一急,一个“白蛇吐信”剑尖直指贾忠诚心窝。没想到对方不仅毫不避让,反而挺胸相迎,待到剑尖将到,钢刀突然抖手一发格开剑锋,紧接着“铁骑突出”,刀尖夹着一股冷风已到颜顺清咽喉旁。颜顺清一惊,幸好剑招尚未使老,急忙向上一拖,“当——”剑刃碰在刀锋上,迸射出耀眼的火花。
“叛贼!卖身求荣,看你黄泉路上有何面目见闯王!”贾忠诚怒骂着,一把钢刀划着白色的弧圈,步步逼将上来。
颜顺清尽管武艺高强,但他毕竟做贼心虚,尤其是贾忠诚一口一句“叛贼”,骂得他胆颤心惊。他已无心应战,勉强格开刀锋,拉着颜霞闯进了一道暗门,顷刻不见了踪影。
剩下的几名府丁立时做了刀下之鬼。贾忠诚与李三爷收拾完二楼上最后一名府丁,只见钱四叔倒在血泊中已经奄奄一息。贾忠诚正想去扶钱四叔,突然一支暗箭射到……李三爷急将贾忠诚一推,自己被毒箭射中。
”大哥,快……出阁!‘秣厉图’……要紧……”李三爷靠在板壁上站着,口吐鲜血,含恨而亡。
贾忠诚一声大吼,鬼头刀弧光闪闪直往楼上杀去。府丁们被他的气势镇住了,纷纷向两边闪开。
贾忠诚终于重新杀上了五楼。这时身边已无一弟兄。他自己也身受几处刀伤……
就在这时,颜顺清一声冷笑,挺剑出现在他面前。
“贾忠诚,你已身陷绝境!但是若放下钢刀,我还可给你出路……”
贾忠诚一语不发,钢刀舞出飕飕冷风直取叛贼。颜顺清一声唿哨,众府丁与教师爷从侧门与楼梯口蜂拥而上,将贾忠诚团团围住。
格斗中,贾忠诚无意间瞥见阁顶上有个两尺见方的天窗,窗上镶着铁条。他眼一亮,双脚一蹲,一个“雪花盖顶”格开刀枪,随即纵身一跃,攀附在阁顶横梁之上。再运足气用钢刀一撬,几根铁条断了……
颜顺清见状,脚一蹲,左手扬起,一束金针射出。贾忠诚全身一抖,带着金针飞出阁外,刚来得及把宝匣扔给墙头上接应的弟兄,便昏死过去。
一道闪电,照见两个人影朝他扑来……




惊人的身世


山风阵阵,暴雨倾盆,霹雳惊雷简直要把整个山谷轰平。
贾凯被关在一间小石屋里焦躁不安。
时交三更,他感到一阵阵心惊肉跳。他后悔,他自疚。想起十八年来爹爹的养育之恩,他痛恨自己的一时冲动。
昨晚上他越出院墙,朝平南府急奔而去。穿过一片密林,来到“一线天”的时候,崖壁的树上“嗖”地跃下来一个人挡住去路。他睁眼一看,是白七。
“凯儿,回家去,爹有话要跟你说。”
“滚开!”他怒不可遏。
“回去!”白七也提高了音调。
”老奴才!你敢挡我?”他对准白七脸面就是一拳。
白七一个“猫公洗脸”擒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捏。他顿时感到筋酥骨软,只有乖乖地跟着白七往回走。一回到家,便被爹爹关进了这间小石屋里。“眼下没时间跟你说,回来再找你算账!”爹爹满面怒容地把铁门“咣当”一声关上,并落了锁。
早上,小窗口开了,一个小厮前来送饭。
”喂,把老爷叫来,我有话要跟他讲。”
“老爷不在家。”
“那……你给我拿纸墨来。注意,别让人看见。”
小厮哪敢违拗少爷的命令?只好给他偷偷拿来了纸墨和笔。他匆匆给颜霞写了一封短信,叮嘱她今夜府里要严加防范,他把信折好,递给小厮:“立即送到平南府,交给小姐……”那小厮不识字,对贾家父子又向来唯命是从,便把字条藏在袖子里,领命而去。
小厮走后不久,贾凯就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他越想,越觉得爹爹不是那种打家劫舍之人;越想,越觉得他们今晚的行动决非寻常之举。十多年了,爹爹为什么日夜苦练杀敌本领?为什么要广交四方义士?爹从小就训导他“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给他讲历代农民起义的壮烈斗争。尤其是闯王李自成,爹一讲起来就声泪俱下,使他从小对闯王就有一种特别崇敬爱戴的感情。李自成的事业虽然失败了,但他的余部前赴后继,依然奋起战斗。古城墙上常张贴着“追缉闯贼余党”的告示……三姑、白七、钱四叔、李三爷……呵,爹爹难道也是闯王的部下?暖玉阁里难道藏着什么与闯王有关的东西?颜顺清……贾凯忽然悟到自己也许办了一件大错事。不行,得告诉爹爹……他捶墙打壁,拚命呼喊,然而谁也听不见,谁也不再来……
天亮了,雨住了,贾家园里一片死寂。
贾老英雄躺在床上,嘴角不时涌出一股白沫。白七垂泪站在床前,用手巾一下一下给他抹去。屋子里,众弟兄唏嘘不已,悲愤满腔。
忍然,贾忠诚微微睁开双眼,嘴唇嚅动着,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秣、秣厉……图……”
白七连忙把那个铁盒子拿过来放到老英雄眼前。贾忠诚苍白的脸上浮上了一丝笑意,他颤颤抖抖地伸出手。白七把盒子放到他手上。老英雄抚摸着,抚摸着,瞳仁里放射出两星夺目的光彩……
白七赶紧扭开脸,一串泪水滴落在地上——啊,就把这血与泪当作苦酒奠告于苍天大地吧!他们付出了多么惨重的代价,换来的却是一个空盒子!苍天呵,你为什么这样残酷地作弄闯王爷的子孙!
“叫……叫凯儿来、来……”贾忠诚喘息着。
这时,白七才想起贾凯还被关在秘密的小石屋里……
山风低鸣,流水呜咽。一堆黄土,掩埋了英雄的忠骨。
泪已尽。贾凯默默地跪在坟前,从白七手里接过了爹爹的鬼头刀。他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捏住鱼皮刀鞘,“锵啷——”一声,刀出鞘,闪出一阵寒光。他挥刀朝自己的心窝刺去……
好在白七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那握刀的手。众人大吃一惊,抱的抱腰,拖的拖手,将贾凯架了起来。
“你们……让我去死!”贾凯拳打脚踢,把众人撞得东倒西歪,一头朝墓碑碰去。
白七用力拖住了贾凯,“啪——”给了他一记耳光:“孬种!仇还未报哪!一死了之吗?”
崇祯十七年三月,闯王兵马破京,崇祯煤山自缢。四月,闯王出京迎战清兵,月底兵败,退到武昌府通山县九宫山被围。部将赵吉闻讯领兵来救,不料一步来迟,九宫山已成了清兵的天下。闯王生死不明。
后来他们遇到闯王马夫赵保,得知闯王已留下“秣厉图”交给亲兵颜顺义并掩护他突出重围。于是便四处寻找顺义下落。谁料顺义竟贪生怕死,归顺了清兵,改名为颜顺清,私藏宝图,想一人独吞义军留下的大批金银财宝,严重影响了义军东山再起的大业。
赵吉追到云南,方知颜顺清因“剿杀闯王余党”有功而被封为平南王,现已回原籍九宫山下的富水镇,修建了富丽堂皇的平南府,还把富水镇改名为平南镇。
赵吉等人又追到湖北通山县九宫山。只因颜贼剑法精绝,防范甚严,他们几次行刺叛贼均未能得手。赵吉只得潜入深山苦练反手金镖。后来又被颜贼发现,深夜领兵突然袭击。赵吉用金镖打死了颜顺清的两个儿子,自己却被颜贼剧毒金针射中,壮烈牺牲,全家也被剿杀。马夫赵保从摇篮中抱起一对婴儿跳崖逃脱。这两个婴儿是赵吉的一对双胞胎,一名赵凯,一名赵芹。赵凯由闯王余部贾忠诚抚养成人。赵芹至今下落不明。
一部壮烈史,满腔血泪仇。贾凯听罢白七的叙述,扑通一声跪在老人面前:“白七爷爷,您就是我的救命恩人赵保……”
白七将贾凯扶起,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记住!凯儿……颜顺清杀死了你全家,杀死了你养父!他的双手,沾满了义军兄弟的鲜血!你是义军的后代,是闯王爷的子孙!”
热血在贾凯身上奔涌,他把钢刀横在胸前,怒目苍天:“颜贼!我与你不共戴天!!”说罢,刀光一闪,脚低生风,人,早已流星般射了出去……




行刺的女婿


贾凯悔恨交加,报仇心切。虽然白天里被白七硬拖了回去,但他半夜间又溜了出来,披星戴月,一路往平南府而来。平南府里灯笼穿梭,府丁来往,处于戒严状态。
贾凯跃上后院墙头潜入了假山竹林中。
一队府丁提刀举灯慢慢走来。等他们过去,贾凯蹑手蹑脚溜到后院的练功场旁边。他知道颜顺清每天五更都要到这儿站桩练气功。
贾凯隐蔽在一丛灌木后面,耐下性子等着。
好不容易熬到黎明前,果然看见一条瘦长的人影一步步来到练功场。那人在场中间站定了,面对东方,开始运气。
贾凯看清了那个熟悉的背影,不由得一股无名怒火直窜上脑顶。他伸手摸进镖囊里,又怕天黑没有把握,索性抽出钢刀,悄没声息地接近了目标。
近了。仇人的背影就在眼前。贾凯使尽平生之力抡刀齐肩砍去……
突然间灯光一亮,四面刹时立起一大群执刀挺剑的府丁。颜顺清两手交叉抱在胸前哈哈大笑:“贤婿,你跑来惊动泰山,未免太失礼了吧!”
贾凯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太小看这位老贼了。但他早把生死置之度外,所以并不慌张。
“老夫看在你报信有功的份上,又和我翁婿一场,原谅你的无知妄动。只要你跪下求饶,你和霞儿还可以结成夫妻。”
“呀!呀!呀!”贾凯不听犹可,一听禁不住烈火焚心!他叉开两腿扎成马步,两手握刀竖在胸前,口里“呀呀”连声,转着圈子怒视着群敌。
“上!”颜顺清一挥手,众府丁蜂拥而上,把贾凯团团围住。
贾凯毫无惧色,一把鬼头刀弧光闪闪,刀锋过处,人仰马翻……
颜顺清摸出金针正要发射,手却被人拉住了。侧眼一看,是颜霞。
“爹……”颜霞娇嗔地瞪了父亲一眼。“饶他一次吧!你是……善人。”
颜顺清脸上的肌肉跳了几跳,努力平息着脸上的杀气,叹口气说:“好吧……咱们……与人为善……”
这时,贾凯已把府丁们杀得胆战心寒,纷纷后退。他杀开一条血路,逼到了墙根前。
颜顺清不想让他跑掉,又碍于女儿的情面,略一犹豫,贾凯已跃上墙头,一连五支反手金镖向他打来,他“啊呀——”一声向后便倒……
“好哇!你这无情无义之人!”颜霞大怒,拔出白云剑紧随贾凯跃过了墙头。
颜顺清左肩中了一镖,好在躲得快,不然一命休矣。一教师爷连忙蹲下,取出囊中的金疮药给他敷上。只听墙那边刀剑碰击之声直刺耳鼓,颜霞的怒骂声一阵阵传来。
颜顺清正想命令教师爷跳出墙外援助颜霞,话未出口,忽见白七和贾凯以及几条黑衣汉又跃入了院墙。
“剪杀叛贼!为闯王报仇!”白七一声呐喊,舞动一对流星锤直取颜顺清。
颜顺清见对方来势勇猛,迅疾拿起身边宝剑托地跳将起来,把给他上药的教师爷往前一推,挡住了当头飞来的一锤。可怜那教师爷脑浆迸射作了替死鬼。
颜顺清抖擞精神,“流泉下山”,长剑出手挡住了贾凯的钢刀。再一个“仙人指路”挥剑向白七脸门刺去。白七一侧头让过剑锋,流星锤同时击出,从颜顺清耳旁擦过……
颜顺清尽管剑术利害,无奈独力难支,加上肩胛受伤,已是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了。
白七和贾凯等并力撕杀,眼见得报仇雪恨的一刻就要到来,谁料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忽一人飞身跃过墙头加入了战阵……




兄妹的恶斗


晓风。残月。几点疏星在幽蓝的天幕上眨眼。弦颤。刀鸣。一溜马队在黝黑的山谷间行进。
颜顺清走在队伍中间,仍然抑制不住地心弦发紧。草料场的失火,订婚宴上的角力,暖玉阁的搏斗以及昨晚的令人心寒的行刺,使他三魂已经丢去二魄。当时,要不是颜霞及时赶来救驾,他颜顺清的脑袋不被贾凯削掉,也会被白七的流星锤击碎。啊,来了,闯王的部下老营的兵!原以为义军大势已去,他反戈一击又领兵剿灭了余党,便可以稳坐江山安当平南王了,谁知闯王的人是杀不完的。只要还剩下几星火种,就可以燃起燎原的大火。直到赵吉三番五次来行刺,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小命还捏在潜伏义军的手里。为此,他狠下心杀尽了赵吉全家。他煞费苦心建造了暖玉阁深藏起“秣厉图”。他很清楚,只要老营兵得到了这张图,就有了本钱去招集兵马,就可以扯起闯王大旗,吸引千百万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平民百姓。白七,这位卑贱的李自成的马夫,以前他对他不屑一顾,直到昨天尝到了那对流星锤的利害,才突然想起他们似曾相识。是呀,二十多年了,当年嘴上无毛的他,如今已成为两鬓苍苍的将老之人。岁月可以磨蚀岩壁的棱角,却无法磨灭义军心头的仇恨。
他作恶多端,他丧尽天良,然而却以伪善的面孔出现在人世间。暖玉阁里有他从墓穴宝库中取来的一小部份财宝——即使是一小部份,也足够他挥霍一生了。他用钱财收买人心,用小恩小惠赚得了善人的美称。可是这一切都无法挽救他的厄运。只要闯王还遗下一兵一卒,他们就不会放过他这个叛贼,就不会不来抢夺“秣厉图”。
他决定把“秣厉图”献上去,以巩固自己在清廷的地位。
但他又怕皇上定他个“窝藏贼图”的罪名,于是想起了景隆多。景隆多是他当年的受降人,后来他们又一直合伙剿杀义军,没有友情也有交情呵!由景隆多出面周旋,保准能逢凶化吉。况且,他可以借景隆多的势力将白七他们一网打尽,免除自己的后顾之忧……
天色越来越明亮了。只要再走出前面那个山谷,就是通往武昌府的大路。
颜顺清吁了一口气,关切地问身边的颜霞:“霞儿,累吧?”
颜霞无精打彩地“嗯”了一声。几天来,她一直是心乱如麻。开暖玉阁的方法,是她告诉贾凯的。她哪里知道贾凯父子会来劫暖玉阁呢?在机关暗道里的血战中,他们口口声声骂爹爹是叛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贾凯父子真如父亲说的是强盗吗?他们仿佛对爹爹有深仇大恨。既然如此,那么贾凯为什么开头又要来报信?这一个接一个的谜,实在难坏了这个十八岁的姑娘。
一队押运粮草的官兵从对面悠悠而来。“吱呀呀,吱呀呀——”车轮发出欢快的叫声。每辆车上都插着“二龙戏珠”的杏黄旗子。兵士们扬着马鞭,吹着口哨,逦迤来到面前。
“吱呀呀,吱呀呀——”背后也传来车轮声。回头看,一队同样打扮的押粮官兵也向他们驶来。
颜顺清觉得不对路,正想说什么,忽见车上的苇席猛然掀开,一阵箭雨从两边射来。几名府丁中箭落马。颜顺清臂上也中了一箭。
“杀——”许多黑衣汉子从车上跃下,刀剑在朝阳下闪着亮光。
背腹受敌,颜顺清打马往侧面的山坡上冲去。颜霞紧紧跟随着父亲。
窜入林中不远,树上忽地跳下几个人来,为首两条大汉,正是白七和贾凯。
白七截住颜霞,贾凯则舞动鬼头刀去追杀颜顺清。
山高林密,无法驰马。颜顺清只好弃去坐骑,往树木稠密的地方钻。惊惶之中绊了一跤,头顶阴风袭面,贾凯的刀片已凌空劈下。颜顺清就地一滚,贾凯的刀砍在树蔸上。趁他拔刀之际,颜顺清“玉女投凌”,剑尖已到贾凯喉核前。贾凯飞脚踢在颜顺清手腕上,宝剑落地。这时他已拔出钢刀,朝狗贼头顶剁去。
“当——”刀刃被一把利剑架住了。飞奔前来救了颜顺清一命的,是颜霞。
颜顺清趁机摸起长剑,把腰一猫, “燕子穿林”,急急向林外逃窜。
贾凯举步欲追,颜霞把剑一横,挡住了去路。
贾凯两眼冒火:“你……给我让开!”
颜霞一声冷笑:“哼,可惜我这白云剑不肯。”
贾凯往地下啐了一口:“呸——这白云剑有何资格挡我的道!它为虎作伥,和你一起袒护你那狗爹!”
“你嘴上放干净点!”颜霞又羞又恼,回敬道:“你不袒护你那狗爹,为何替他报仇,来刺杀我爹?”
“你爹是叛贼!”
“你爹是强盗!”
“你敢骂我爹?!看刀——”
“许你骂不许我骂?看剑——”
两人一来一往,交起手来。贾凯无心恋战,只想绕开她去追颜顺清。颜霞也无心伤害他,只想阻止他去杀自己已经受伤的父亲。他恨她,更恨她的父亲。她爱他,也爱自己的父亲。他恨恨地想:“昨天不是她插进来,我们早就得手了。”她暗暗地想:“今天要问个明白,咱们两家到底有什么旧仇?”
斗了几个回合,颜霞虚晃一剑,跳出圈外。贾凯抬头一望,颜顺清哪里还有踪影?
“都是你!你这个臭丫头!”贾凯怒从心头起,鬼头刀一侧,向颜霞当胸搠去。
颜霞这个千金小姐,哪里受得了人家骂她臭丫头?剑锋一偏,“拨草寻蛇”,既格开了对方的刀刃,剑尖又顺势挑了上去,直指贾凯脸门。
贾凯急忙低头,帽子却被挑落地下。堂堂须眉,被一个女子削落冠盖,贾凯觉得受了天大的侮辱。他象一匹暴怒的狮子,向这位曾经被自己痴心爱过的恋人发动了猛烈的进攻。
颜霞开始对他还抱着温情,见他不仅接二连三地要杀害爹爹,如今对自己也已毫不手软,那一颗温柔的心,不觉也化作了铁秤砣。
双方大打出手,这一场恶斗,只杀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两人正打得难分难解,忽见一条龙头拐杖猛然插到他们中间,向上一挑,刀剑均被弹起老高,双方都倒退了五六步……
“哎呀呀,恕我三姑来迟!”



 楼主| 发表于 2025-8-19 16:51:08 | 显示全部楼层
爹爹的毒参汤


平南府突然变得空旷起来。众府丁与教师爷死的死,伤的伤,爱女颜霞又至今未归。颜顺清以手加额,遥望西天祈佛保佑。为了制止义军重展闯王旗,他已经失去两个儿子。如今自己的独女又生死不明。这一切苦心,大清朝廷知道吗?在剿杀义军之后,他已达到积怨毁骨的地步,可是旗人只封了个“平南王”的虚职给他,除了自己招聘的府丁,一点兵权也没有。原以为可以笼络一些地方势力,谁知刚认了个亲家,就引虎入穴,贾忠诚正是手执钢刀要杀叛贼的闯王余党!还好在十八年前从乞丐婆的摇篮里捡了个颜霞,否则,此生休矣!
他不会忘记十八年前那个瑞雪纷飞的早晨。那时平南府“积德行善”的牌楼刚刚建成——他杀了赵吉全家之后,一连几天都眼皮盖发跳,以为那是恶有恶报的先兆,便到寺庙焚香许愿,向庙祝表示要积善修行,并根据庙祝的吩咐搭起了这个巍峨的积善坊。事有凑巧,牌楼落成典礼的第二天清早,就有家丁来报,说是有人上门求善施。颜顺清走出门一看,但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道姑瑟瑟地倦伏在牌楼下,她的面前放着一个篮子,篮子里传出“呜哇呜哇”的婴儿啼哭声。女道姑嘴里喃喃呐呐,说她一不要舍钱,二不要施粥,只求善主收下这可怜的孩子,这孩子是她从破庙里捡来的,母亲刚生下她就死在破庙里……
呵,这是老天爷有意给他一个机会。颜顺清慨然收下了这个女婴,取名颜霞。颜霞从小就机敏聪慧,伶利过人,长大后出落成如花似玉的美女。颜顺清视她如掌上明珠,悉心教她读书演武,并破例传给她白云剑法。颜霞果然没有辜负他的培养,两次救他于危难之中……
午时已过,女儿还是没回。尽管已派出好几名府丁去了,他毕竟还是忐忑不安。自己又两处受伤,再也无能为力。要是白七他们趁机来袭平南府……颜顺清冷汗直冒了。
“老爷,小姐回府!”家丁一迭声报进来。
颜顺清急步迎出去。
颜霞鬓发散乱,满脸倦容地走进来。一见爹爹,她的杏眼儿兀地睁圆了:“爹,我有话问你……”
颜顺清想去牵女儿的手,被她打开了。
父女俩走进内室。颜霞把所有的人支出去,门闩一插,手按剑把,目光咄咄逼人:“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爹?”
“我……霞儿,你这是咋了?”颜顺清倏地一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你杀死了我亲爹,我亲娘……”颜霞拔剑在手,泪水盈眶:“你又将我来收养,让我口口声声喊你亲爹!”姑娘擦一把泪,长剑抖手击出,“银链横江”直达颜顺清咽喉。
颜顺清坐在太师椅上腾闪不开,紧急中一个“怪鸟搜林”使出了抓暗器的绝招,居然避过剑锋抓住了颜霞手腕:“霞儿,休得放肆!”
颜霞顿觉全身一麻,瘫软下去。
颜顺清把她的剑夺在手中,沉吟片刻,说:“霞儿,爹全告诉你吧……”
星移斗转,长夜漫漫。
闺房中烛光摇曳,照出颜霞烧得通红的脸。她剑眉紧锁,鼻翼微翕,呼吸急速,沉溺在可怕的恶梦中……
一青衣少女焦急地守在小姐床前——她就是曾代替颜霞和“上门求打”的公子哥儿比武的贴身丫环柳叶儿。
柳叶儿很敬重颜霞。但她因有几分姿色,曾被颜顺清奸污过。她暗地里恨透了那匹老狼,只是看在颜霞的面上才勉强留在颜府。昨天颜贼拂晓前出发去武昌府的消息,正是她送出去的。
铜壶滴漏,鼓交三更。
颜顺清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霞儿,爹亲手给你熬了一碗人参汤。你是累出来的病,补一补自然会好。”
颜霞把头一偏,没有理睬。
“霞儿,还在生爹的气?”他把药汤放在桌子上,往床边的鼓凳一坐:“唉——你别信白七他们的胡言乱语。他们是存心想挑拨离间,你可不能中计呀!十八年来,我给你穿金戴银,你要星星我不给月亮,我还传你武艺,抚养你成人。我虽不是你的亲爹,可……”颜顺清头一低,用手掌擦去眼角一滴泪。
颜霞慢慢地回过脸来。
“霞儿,你想想,要是我杀了你爹娘,怎么可能收养你?人心总还是肉做成……”颜顺清哽噎着站起身往外走,到了房门口,又回头嘱咐柳叶儿:“趁热,把那碗参汤,服待小姐喝下去!”
“小人知道了。”柳叶儿躬身答应着。



重展闯王旗


颜顺清估计颜霞喝了毒参汤,不出几个时辰便将一命归西,心里一块石头这才落地。他尽管悲痛,伤感,但又有什么办法呢?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谁叫她偏偏是仇人赵吉的亲生女?十八年前他剿杀赵吉,原以为已经斩草除根,没料到居然还留下了一条孽根!而这条孽根偏偏又被移植到他的府下长苗成材。想起那位衣衫褴褛的道姑,他不觉一阵阵心寒。啊,放长线,钓大鱼,义军老营兵的决心是多么可怕!看来他们不达目的是死不甘休的。
好在他做了两手准备:昨天出发前,暗地里派了两名心腹府工从小路进城,带着他的亲笔信面呈景隆多,要他火速前来接应。要是半路上出了事,即马上到平南府,他会拚死将“秣厉图”带回亲手交给总兵大人的。
景隆多接信后,带着十名武艺高强的侍卫,日夜兼程,已于刚才赶到了平南府。
但是景隆多那老奸贼刁滑得很,一定要到墓穴宝库里亲眼看看。
颜顺清早成惊弓之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景隆多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让他看看也好,只是要格外保密,而且越快越好,免得义军又来找麻烦。
一条麂子路弯弯曲曲隐没在灌木丛中。蛛网粘面,荆棘扯衣,景隆多骂骂咧咧地走在颜顺清身后,不时在小树上画一个记号,颜顺清丝毫没有察觉。
“嗖”!草丛中一阵响动。颜顺清往后一跳,拔剑在手。
一只野兔飞奔而过。
“贤弟真乃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呀!”
颜顺清啐了一口,没有理会景隆多的讥笑。
穿过一片古木参天的树林。涉过一条湍急的小溪,再越过一道峡谷,眼前豁然开朗。平坦的空谷间云雾缕缕,幽兰阵阵。四面崖壁如斧砍刀削一般,直上千寻。头顶一方蓝天晶莹碧透。
颜顺清展开“秣厉图”:“景大人,看,大树、坟冢,石壁……一切如图所示。”
景隆多一看,果然!只见一颗苍郁虬蚺的大香樟下,两块巨石屏障般矗立着。穿过一道狭窄的石隙,一座坟墓赫然入目。坟前一块石碑,上刻“大将军之墓”五个篆体大字。
颜顺清按照图上标明的方法,弯腰抱住石碑用力一拔。只听得“豁啦啦”一阵响,坟墓上草动泥松,渐渐向两边分开,一个黑魆魆的洞口终于露了出来。
颜顺清探身正想入洞,猛觉得背心一阵阴风扑来,急忙转身,左臂上早挨了一刀。
“颜顺清!你私藏贼图,大逆不道,我奉朝廷旨意,取你首级!”景隆多手执钢刀,嘿嘿冷笑。
颜顺清一阵心跳,脸孔蓦地死白,随即又涨得血红:“好哇景隆多!你无情无义,想独吞此功!”
“哈哈!”景隆多仰天大笑:“你剿杀同党,灭人全家,才是无情;你背叛闯贼,卖身求荣,方属无义。朝廷早就命我对你严加监视!”
颜顺清被说得哑口无言,他已进退无路,只有横下一条心,拔出剑来。
景隆多一声唿哨,十名彪形大汉从巨石上一跃而下。
颜顺清只好强打精神应战。一把白云剑指东打西,阳去阴来,虽然身上有伤,十名清兵竟奈他不何。
景隆多洋洋得意坐山观虎斗,他要等到颜顺清筋疲力尽了才动手。
突然间一声梆子响,巨石上又跃下十几条汉子,清一色紧身扎靠,黑衣裹体,手中利刃如寒冰!
景隆多头皮一炸,叫声不好,挥刀挡住了迎面飞来的流星锤。
“你们是什么人?”他惊慌失措地问。
“狗官,竖起你狗耳听着:我们是闯王爷的部下!”
“闯王”二字犹如一声霹雳,惊得山鸣谷吼,群峰颤抖!
颜顺清一看,说话的正是贾凯和白七!
他全身一阵颤栗,趁清兵呆立的一刹那,一溜烟钻进了墓穴中。
刀剑相碰的音响顷刻变得那么遥远。颜顺清沿着暗道摸索了一段路,这才记起口袋里的火折子,点亮火折、跌跌撞撞地朝前走。他还是十多年前来此取过一次财宝。如此冥冥地府般的暗窟,确实不敢多来。
一阵阴风夹着哗哗水声扑面而来。这里大概是原来一条阴河的河床,奇岩怪石闪着鬼火般的磷光,十分阴森可怕。
背后火光一闪,惊回首,猛见一红衣少女飘忽而来。定睛一看,呀,是手提白云利剑的颜霞!
恶有恶报啊!颜顺清卟地跪下,失声痛哭,“霞儿,霞儿……爹对不起你!爹……也是出自万般无奈啊……”
颜霞把手中的火折放在石棱上,一串阴冷的尖笑透人肌骨:“哈……可怜虫!起来,我和你比一比白云剑!”
颜顺清跪着向后倒退,剑也忘了拿:“霞儿,霞儿,饶了爹爹吧……”
“呸——谁是你的霞儿?我是闯王部将赵吉的亲生女赵芹!”她用剑尖撩起颜顺清的长剑,“拿着!你身后有一块空坪,把火折子点亮些!我要让你尝尝你教给我的白云剑法!”
颜顺清疑疑惑惑地拿起剑。眨眨眼,摇摇头,分明是一个活灵活现的颜霞!管她是人是鬼,活命要紧。他定了定神,开始运气……
颜霞并没有死。原来,昨晚上柳叶儿看到颜顺清送参汤时行迹可疑,便偷偷将一根银簪插下参汤,那簪子立即变成黑色的了。颜霞见颜顺清居然想毒死自己,她又伤心又愤怒,提起白云剑悄悄去找颜顺清。来到颜顺清内室屏风后,只听得颜贼正与景隆多在密谋送图看穴的事,终于彻底看清了这个叛徒的嘴脸。她强压心中怒火,悄然退出室外,叫柳叶儿赶快去给义军报信,自己则暗中尾随颜顺清他们而来。颜顺清于忙乱之中,又以为颜霞必死无疑,竟没有到颜霞房中看一看。
洞外,白七的一对流星锤滴溜溜飞旋,打得清兵头破血流。义军们奋起神威,直杀得敌人东逃西躲。景隆多不敢久呆,架开贾凯的钢刀转身就溜。贾凯钻过石隙紧追不舍。追到林中,顺手摸出囊中金镖连发五支,支支射中景隆多背心。景隆多惨叫一声,口吐黑血,倒地身亡。
这边,颜霞与颜顺清已经打出洞外。白七等要来帮手,颜霞大叫:“让我一人杀他!”
好一场搏斗啊!白云剑对白云剑,徒弟与师父以死相拚!
颜顺清的剑招当然比颜霞高出一筹,但他毕竟身上几处受伤,不能不处于下风。而颜霞是新仇旧恨填胸,愈斗愈狠,白云剑呼呼作响,或“银河泻影”,或“流星坠地”;上一招“白虹贯日”,下一招“暗渡陈仓”……颜顺清左拦右挡,心怯力乏,看看步伐已乱,一个闪失,朝颜霞怀中跌来。颜霞一个“流泉下山”正要结果叛贼的性命,谁料颜顺清突然剑锋一抬,剑尖直抵颜霞下颚——这一招叫“追魂索命剑”,看似败招,其实是白云剑法最后一着“杀手锏”,变幻莫测,防不胜防——颜顺清留了后路,这一手秘而不传。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耀眼的金镖从岩顶射下,打中了颜顺清执剑的右腕。颜顺清手一软,被颜霞顺势一剑刺了个对穿……
众人抬头一看,贾凯正站在岩顶上。
“凯哥——”
“芹妹——”
啊!一对同胞兄妹拆散了十八年,为了义军的大业,几经周折,险成夫妻,彼此相爱相仇复认,今日得以战地重逢,抱头痛哭于亲人的身边……
三姑啊,不怪您城府太深,连贾忠诚与白七都一直蒙在鼓里,直到不得不拉开内幕的一天。
无数支火把燃起来了,漆黑的洞府里今日一片光明。一捆捆兵器,一箱箱财宝……这是闯王留给后来人的巨大财富!
白七颤巍巍地打开“秣厉图”,那上面百川山河,宝藏地府,都由闯王亲手描绘而成。一颗朱红大印端端正正盖在宝库所在的地方,象闯王那颗永远跳动的火红的心……
“啊!三姑娘来啦,向老营姐妹行礼!”弟兄们欢呼。
白七高声喊道:“把闯王大旗竖起来!”
血染的闯王大旗迎风招展,猎猎有声。
此刻,白七仿佛又看见了闯王。他,割下战袍揩去剑锋上的血污,立马于血染的战旗下……
(原载《新创作》一九八四年五——六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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