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点我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166|回复: 5

[完结] 孙玉鑫《禅林怨》

[复制链接]
发表于 前天 23: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孙玉鑫《禅林怨》(血手令续集)(署名剑亭.梅花令主)

  第一章 佛门圣地 祸起萧墙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
  又是一个日薄崦嵫的黄昏时分。
  在暮蔼迷蒙中的少林寺,只见殿阁高耸,雄壮巍峨,显现出有一种孤傲不群之美。
  但西风飒飒,黄叶飘零,衬托出一份凄迷苍凉的气氛。
  偌大的一片寺院中,钟鼓无声,灯烛不明,形同一座无人的废寺。
  寺院之外,但见枯树荒草,萤火明灭,四周渺无人迹。
  少林寺,佛门圣地。
  出家人,四大皆空。
  生与死,名与利,富与贵,转眼成空。
  难道他们六根难净,什么事还看不开,而卷入一场生死恩怨,杀劫纷争之中吗?可悲!可叹!

  千万刀,一剑寒。
  走遍江湖英雄胆!
  千涧水,万重山。
  一心回家看爹娘!
  利欲害,风云变。
  默默无言难叫娘!
  湘江水,桃花香。
  人生长恨水长东!
  千杯醉,十里泪。
  午夜梦回哭断肠!
  慈晖照,日月光。
  何时收剑回故乡!

  今夜,天空如墨,狂风暴雨。
  雷击电闪,像狂怒的巨灵双掌,要摧毁山岳,填平海洋。
  雨骤水急,江河倒流,像暴怒的群龙要尽泄天上之水,淹没人间。
  五乳峰下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少林寺大雄宝殿内灯火通明,门窗紧闭。
  这天是达摩祖师一千零一年冥诞,掌门方丈悟因大师亲御大雄宝殿,广说达摩祖师面壁十年苦修功果。
  悟因大师着深红绣金袈裟,项挂牟尼珠,巍然高座,宝相外宣,法华如雨,双目开合之间,神光如电,炯炯逼人,令人莫敢仰视。
  宝座两侧,横排着八个白衣侍者,俱各瞑目俯首,双掌合什。
  宝座之前,是达摩院的三长老亦着红色绣金袈裟,其下是四大护法尊者,四大监寺高僧,虽亦各着红衣,但无绣金。
  再以下是三十六殿殿主,执事各僧,以及二三代弟子三百余人,各着黄衣。
  少林寺殿宇巍峨,宽敞宏大。
  大雄宝殿内虽然坐着三四百僧人,但毫无拥挤之感。
  风雨雷电,势如千军万马,霹雳过处,四壁动摇,但群僧丝毫不为所动,耳中只闻悟因大师佛语如珠,清音激越。
  蓦然——
  一声巨钟长鸣。
  虽然钟声为雷声所淹,但嗡然之声,依然震人心弦。
  群僧虽对雷声充耳不闻,但这声钟鸣却使群僧心悚神惊。
  那是达摩祖师亲悬的万斛“达摩钟”,千年来从未一鸣,非有巨变浩劫,至危至急之事,不得敲击。
  但眼下掌门方丈升座讲经,长老、尊长,一般高僧群集大雄宝殿,座下群僧虽然惊疑,但并无一人妄动。
  悟因大师神色庄严肃穆,并未因“达摩钟”长鸣而现丝毫惶乱之色,深厚的佛门定力,已达“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沮,黄河决于侧而神不惊”之境。
  当下大袖微拂,八个白衣侍者齐敲一声清罄,众僧随声朗宣一声佛号,悟因大师停止说经,同时二次袍袖轻拂。
  两个白衣侍者越阶而上,去召击钟报警之人。
  二侍者未及走至殿门。
  一声震天动地的霹雳响处,殿门豁然大开,疾风骤雨,席卷而入,一时烛火俱熄,漆黑一片。
  紧随卷入的风雨之后,扑进一人,高呼一声:“禀掌门……”
  声调宏亮急促,但紧接着一声撼天动地的霹雳,淹没了以下的语句。
  霹雳过后,扑入之人,已伏地而亡。
  群僧愕然失色,但掌门、长老、尊者、监寺,均巍然在座,仍无一人妄动,更无一人出声。
  悟因大师传谕道:“悟玄师弟速查来人。”
  四大监寺座中应声转出一僧,合掌应道:“尊法旨。”
  立即大步走至僵卧之人身侧,详细查看。
  此时殿门已关,灯烛复燃。
  只见伏地之人身着黄色僧衣,已经气绝身亡。
  悟因大师神色宁静如前,但眉宇之间多少隐含些焦虑,不待悟玄回报,沉声又道:“先查明死者身份。”
  悟玄身居少林监寺,与掌门、长老、尊者,同为悟字辈高僧,为少林寺十二红衣禅师之一,位高辈尊,举足轻重。
  但当查看死者之后,面色大变。
  闻得掌门追问,连忙转身答道:“死者为本派贺兰山白云寺下院住持慧广,被霹雳震禅掌击伤致死。”
  此语一出,群僧俱皆大惊。
  悟因大师亦不觉为之动容,双眉微皱,又问:“再查看死者身带之物。”
  悟玄应声而答:“身无一物。”
  殿中群僧已不似方才的肃静无哗,均已被这突兀之事震惊,忘记了置身大雄宝殿掌门宝座之前,交头接耳,喧声渐起。
  悟因大师立刻又采取了两项措施:
  第一、宣召山门护法查询死者慧广入寺情形。
  第二、派四大护法尊者查看寺中七十四处明哨暗卡,有无外人闯入。
  山门护法慧普、慧净应召而至。
  据说慧广入寺时并无负伤及被人追击迹象,唯神色慌张急迫,出示乾玄令,宣称有巨变报警本寺。
  入寺后即以本派独门绝技五雷掌法击鸣“达摩钟”,旋即迳扑大雄宝殿。
  (注:乾玄令为少林掌门颁与宇内所属一百零八处,下院住持僧之符令,可用以调集附近少林寺僧或持之迳入少林寺,不待通报传呼迳见掌门、长老、尊者、监寺,或各殿殿主,然规定非至大急之事不得轻用。)
  四大护法尊者相继而回,七十四处明哨暗卡完好无恙,并未发现有闯寺之人。
  要知少林派自达摩祖师之后,历代高僧辈出,达摩祖师所遗“易筋”、“洗髓”二经及百余种功力绝技,若能学习十分之一二,即足以称雄江湖。
  唯少林寺戒规森严,秘学绝技不传外家弟子,而少林寺僧绝少涉足江湖,是以武林中人均将少林寺视为神秘所在。
  欲图偷窥少林武技者有之,欲图偷窃秘芨经卷者有之,但少林寺历代僧人无不精研达摩遗学,但遗学渊博,难以有限之生命学得全部。
  但每一寺僧均具数种以上独门绝技。
  就目前而论,少林寺十二红衣禅师武功之高深自不必提。
  即慧字辈之三十六殿主以下,亦非一般武林高手所能望其项背。
  寺中历代相沿,设置七十四处明哨暗卡,均由寺中慧字辈僧人日夜轮流守护。
  是故对少林寺生觊觎之心者虽多,但数百年来,不但任何一派高手难入少林寺一战,即是天上飞鸟,亦难飞入。

  风雨未歇,雷电仍旧,大雄宝殿内群僧哗然相语,声音渐大,俱各面现惊忧,不知将有何种浩劫巨变。
  悟因大师面色凝重,遥注着横卧门首的尸体沉思不语。
  事情虽然离奇突兀,但在座群僧,均可推知以下各点:
  一、慧广为贺兰山白云寺下院住持,相去两千余里,独自而来,启用乾玄令,敲击“达摩钟”,震破大雄宝殿殿门,高呼掌门,其事态之重大急迫可知。
  惜乎仅喊出禀掌门三字,扑地而死,而且除交付山门护法之乾玄令外,周身未携一物,究竟欲禀报是何等重大变故不得而知。
  二、据山门护法所报,慧广入寺之时,虽神色仓惶,但并无负伤或被人追击迹象,且扑入大雄宝殿后,“禀掌门”三字声音宏亮,证实当时并未受伤,但随一声霹雳,掩去了以下语句,立即扑地而死。
  显然是“禀掌门”三字后,受人狙击,致以下虽仍有数语,但已模糊难辨。
  否则以在座高僧之禅功定力,且均各注意谛听之际,即使雷声再大,也可听清慧广所说何语。
  三、照以上推断,则慧广是在大雄宝殿之内,众目睽睽之下被击而死,这是可能的吗?绝不可能。
  当时灯烛虽熄,但三四百僧人齐集殿内,休说悟字辈的十二红衣禅师。
  即是三十六殿殿主等一般慧字辈僧人,亦均有暗中视物之能,处昏夜如白昼,众目交注之下,会未见来人身形?
  四、悟玄监寺查出慧广系受霹雳震禅掌击毙,则会用此种掌力者宇内只有一人——梅花令主王天良,然而梅花令主和少林寺素无嫌隙。
  十三年前破崆峒,摧武当,震华山,撼昆仑,席卷武林,血染江湖之际,声威始终未及少林寺,其后虽曾与当今掌门悟因大师力拚三掌,但彼此未分胜负;因而反敌为友,订交而去。
  十三年中,隐居蜀中从未复出,何以会突临少林寺,施展独门掌力,击毙远途而来告变的少林门人?
  而且即使果是梅花令主复出,也绝不可能在少林众僧之前出手击人而不现露身形。
  以上各点似是而非,似合理又不合理,以致众说纷纭,俱无定论。
  又是一声撼天震地的霹雳,并夹有房屋倒塌之声,殿中群僧不由又是一惊。
  掌门悟因大师悚然动容,忽然霍的挺身而起,向左右白衣侍者,及三十六殿殿主宣谕道:“尔等坚守大雄宝殿,无本座谕令,不得擅离,如遇外袭,合力御之,切勿轻敌。”
  说毕,转向达摩院三长老道:“三长老请与四尊者速查灵骨殿,四监寺随本座探查藏宝塔。”
  长老、尊者、监寺,应声同起,一时十二红衣高僧衣袂飘飘,动如岳移,先后走出大雄宝殿。
  悟因大师率同四监寺在疾风劲雨雷轰电击之中,方转过两重大殿。
  忽见迎面数僧以“八步赶蟾”轻功箭射而来,正是当值守护藏宝塔的慧明、慧方,率同元字辈数弟子。
  见掌门、监寺冒雨同来,立即收住身形,合掌肃立两侧。
  悟因大师急急问道:“尔等因何擅离职守?”
  肃立各僧俱面色如土。
  慧明勉强趋前答道:“藏宝塔顶层被霹雳击毁,藏宝……”
  悟因大师惊凛的问道:“快说!藏宝怎样?”
  慧明俯首答道:“弟子等罪该万死,达摩剑及易筋、洗髓二经俱告失踪。”
  悟因大师任是定力如何深厚,至此也不由不惊悸失色。
  达摩剑及易筋、洗髓二经为达摩祖师遗留镇山之宝,历世相传三十六代,在自己手中遗失,虽万死亦难赎其罪。
  斯时又是一片电闪。
  数条银虹挟雷霆万钧之势,直击而下,一声巨响起处,竟将悟因大师等立身附近的广成殿劈去一角。
  悟因大师心头一惨,仰天默祷道:
  “弟子悟因,冥顽不灵,致于天怒,唯愿佛祖慈悲,佑护少林香火,使万千罪戾,俱加于弟子一身……”
  祷念甫毕,忽感狂风骤劲,巍立的躯体竟被震退数步。
  悟因大师一愕,回顾四监寺及慧明、慧方众僧,俱各被狂风吹袭得踉踉跄跄,立足不稳。
  悟因大师为少林派一代宗师,佛门禅功,举世无匹,任狂风再大,焉能吹动分毫,而且他精通武林百艺,已觉出风中含有强劲无匹的五行掌力。
  四监寺身为少林十二红衣禅师,亦各觉出风势不对,方欲启禀掌门,悟因大师业已朗宣一声佛号,身形遽起,有若巨鹏腾空,平地拔起十五六丈。
  同时展开达摩般若禅功,在空中一个盘旋,划起二十余丈的一个圆圈,将附近百余丈范围之内,尽收眼底。
  只见四十丈外的玉明殿无影碑前,似是站定一人。
  然而形同鬼魅,似在点首微笑。
  以悟因大师的禅功目力,竟无法看清他的身形面貌,甚至难以准确判断那究竟是人,抑或是一团幻影?
  悟因大师深知今夜之事的严重,少林寺遇上了千百年来未有的浩劫。
  当下盘旋欲下的身形一稳,潜运金刚真元内功,袖中取出灵泉剑,振腕飞出,同时身如流星,斜扑而至。
  这些动作快如闪电,仅在眨眼之间,但碑前的人影竟似已入地而没,灵泉剑刺中无影碑,没入剑柄。
  四监寺相继扑到,与掌门略一审视,竟不由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悟因大师喟然叹道:
  “果真是他,要重启武林劫运!”
  但他语句迟缓,语音中似是含有些许疑虑不决,甚至可说含有些恐怖之意。
  三长老率同四尊者循踪而至,神色沮丧。
  长老之中的悟果大师低声说道:“灵骨殿被霹雳震坍一角,三十六颗舍利子消逝无踪。”
  这消息又不啻使悟因大师痛遭雷击。
  三十六颗舍利子是历世三十六代掌门祖师每人所遗一颗,恭奉震骨殿内,而今竟一朝俱失。
  悟因大师长叹一声,强提定力,无限深重的说道:
  “诸位师弟与本座分搜寺内,今夜务必擒住入寺窃宝之人,否则少林寺千年以来的基业,将在我辈手中毁于一旦矣!”
  于是十二红衣禅师各展开达摩禅功,飘飞如仙。
  他们分别搜查寺内各地,树梢墙角地窟,甚至各殿梁柱之上,俱已搜遍,但并未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天色微明,风雨已止。
  大雄宝殿内三十六殿主,执事各僧,二三代弟子依然跌坐原处,死去的慧广尸身也仍然伏卧原处,并未移动。
  十二红衣高僧相继而入,神色嗒然如丧。
  众僧神情紧张,满殿肃然无声。
  悟因大师深重的踱至达摩祖师像前,缓缓转身,面对众僧而立,长老、尊者、监寺,亦各分两侧俯首而立。
  悟因大师目光如电,扫视合殿群僧一周。
  然后沉痛的说道:“本派目前遭遇到千余年来从所未有之浩劫,宝塔藏宝及灵骨殿舍利子全部被窃······”
  群僧均发出一声低微的惊呼,旋复寂然,百余双惊诧的目光齐齐投注到悟因大师凝重沉痛的脸色之上。
  悟因大师微喟一声,大袖微拂,吩咐身侧的白衣侍者道:“去把玉明殿前的无影碑抬来。”
  两名白衣侍者领命而去。
  不一时,无影碑抬到,置于大雄宝殿正中。
  只见此碑高可一丈,宽约三尺,正中深深嵌着一双血淋淋的像鸡爪般的手掌,五指微卷,刚劲有力,一柄宝剑由掌心刺入,直没至剑柄。
  但仔细看去,那并不是手掌,而是一个以内家罡力拍入石碑三寸,并以赤阳金煞神功使之丹红如血的印痕,掌心之中尚有一朵梅花,但已被刺入的宝剑遮去一半。
  众僧又是一声惊呼。
  那是梅花令主王天良的标记。
  三长老中的慧果大师,闪出行列,合掌说道:
  “事迹昭然若揭,梅花令主背约启衅,掌毙慧广,窃去藏宝,明留标记,即请掌门宣谕,全力追捕,追回藏宝。”
  悟因大师心有所思,沉默不语。
  忽闻大殿一角有人轻轻呼道:“禀掌门,小僧有话禀报。”
  群僧目光循声转去,俱感愕然。
  发话之人是三代弟子元昱,隶属天成殿。
  在掌门主持的大雄宝殿内,在如此严肃的气氛中,不要说元字辈的僧人,即是三十六殿殿主等一般慧字辈僧人,也没一人敢于轻易开口,无怪众僧愕然。
  天成殿殿主慧清,见自己殿中弟子居然胆敢越众发言,不由一惊,深恐掌门怪罪,连忙返身叱道:“元昱不得妄言!”
  悟因大师微哼一声,传谕道:
  “今日本派面临空前浩劫,不论辈份高低职事大小,皆可各抒所见,元昱,本座准你畅所欲言。”
  元昱合掌当胸,恭谨的答道:“依弟子愚见,慧广师叔数千里赶来,启用乾玄令,敲击达摩钟,闯殿急禀掌门,必有重大事故,可能与本寺目前所遭变故有关……”
  殿中忽有嗤笑之声,长老悟果已感不耐,大袖微拂,截断他的话道:“这些我们知道,不用你说,元昱,归座去吧!”
  元昱恭身施礼,但未退去,并且抗声说道:“弟子尚有愚见未曾说明。”
  少林寺门规森严,元昱以三代弟子之微,竟敢在大雄宝殿之内不遵高出自己两辈的达摩院长老法谕,这是大逆不伦之举,殿中慧字辈以下众僧无不讶然失色。
  悟果长老倒未料到会有此一着,不免一怔,正想发作。
  掌门悟因大师竟拦住悟果,平静的说道:“师弟,既然他还有话要说,可以让他说完。”
  元昱满面严肃的又复说道:“弟子忝列祖师门下,既有所知,不敢不言,依弟子愚见,慧广师千里跋涉,急如星火,当已知本寺将遭变故,也必判知己身随时均处危境,故身边必然携有书函等类之物件,以备万一遭逢不测时,仍能为本寺各处下院师兄发觉,传报本寺。”
  悟因大师点首不语。
  监寺悟玄已有愠意,待元昱说完,叱道:“本座已查明慧广遗体,并无一物,尔岂非故意妄言!”
  元昱赶紧恭身施礼,缓缓说道:“弟子恐祖师未能详查。”
  此言一出,无疑当众指责监寺悟玄。
  众僧俱各大惊。
  悟玄大怒,因掌门在座,未便遽尔发作,转向悟因大师禀道:“掌门明鉴,这是逆伦之罪,本寺门规已被其破坏殆尽……”
  悟因大师也不觉动容,向元昱轻声喝道:“既然如此,本座命你再查一遍,如无所获,须处逆伦之罪。”
  元昱神定气闲,毫无慌乱之态,应声答道:“弟子遵命。”
  随即越众走向慧广遗体,仔细搜检。
  殿中一时肃静无声,目光齐集在元昱一人之上,慧字辈以下诸僧未免都替元昱捏一把汗。
  慧广衣着简单,搜来不见一物。
  但最后元昱稍一沉忖,竟将慧广僧鞋脱下,在群僧一阵惊呼之中,元昱顺手扯出一物,恭送到掌门之前。
  长老悟果愕然呼道:“讣文!”
  悟因大师神色突变,双目神光暴射,拿着白绫黄绢的讣文,又注视了殿中无影碑上一眼,像自语般的说道:“梅花令主王天良一月之前已经去世?”
  这一来,情势上更变得离奇曲折。
  梅花令主既死,则夜入寺的神秘怪人是谁?
  还有那梅花令主之外无人再会的霹雳震禅掌,和无影碑上他独门标帜梅花令,又是怎么回事?
  自晨至午,仍无定论。
  最后,悟因大师传谕:
  一、派四大护法赴中蜀九顶山梅花令主隐居之处吊唁,以探虚实,慧字辈僧人慧清等人二十人分批下山,互为联络,随时向本寺传报消息。
  二、传谕书内一百零八处下院住持,严密查访各帮各派江湖人物行踪,追觅失宝下落,一有讯息,以最快方式传报本寺。
  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举动。
  要知少林派一向与世无争,少林寺僧人轻易从不离山,即是各处下院僧人,也绝少涉足江湖。
  但悟因大师此令一出,江湖之上,立即到处都出现了少林派的踪迹,激起了江湖人物的不安。

  十天之后,悟因大师晨课甫毕,方自趺坐调息,忽见山门护法慧普神色仓惶的直叩方丈室,送上一张蓝色封套的柬帖。
  悟因大师愕然启视,不觉大惊,立命传呼达摩院三长老和大监寺高僧。
  长老、监寺霎时毕集。
  悟因大师将带着蓝色封套的柬帖向众僧面前一放,顿足说道:“四大护法与慧清等二十众僧俱入危境矣!”
  蓝色封套的柬帖平放在桌上。
  是江湖上常见的一种传信邮柬,左角上斜黏着一支红色羽毛,下书“火急”二字。
  是“飞羽传书”!
  柬帖上字迹模糊,但依稀可看出,内容是:
  “字达少林群僧:风雨之夕,冒昧相扰,虽有渎清修圣境,然颇慰区区私衷,盖以贵派之赫赫盛名,犹且如利刃之于败革,其他帮派,不问可知矣!试看剑锋指处,不日尸伏武林,血溢江湖,当今尔等拭目以待也!
  携来之经剑等物,非欲横夺,专待尔等来取,然旧规仍在,取之不去,则血骨无存,以喂谷中饿狼也。
  梅花令主王天良”
  三长老四监寺亦各面色大变,不知所措。
  悟因大师眉头紧蹙,绕室踱步,忽而转向依然倚立一侧的山门护法慧普问道:“你可曾见到送柬之人?”
  慧普恭身答道:“弟子不曾,此柬是方才在山门之外发现。”
  悟因大师似乎已有所料,未再追问。
  长老悟果仍然翻来覆去的看着鬼符般的柬帖,自语般的说道:“荒诞!荒诞!简直是荒诞之极!此事……此事……”
  此事的确蹊跷难测,以致悟果长老此事了半天,仍然此事不出个所以然来。
  悟因大师微喟一声,停身说道:
  “不论此事真相如何,九顶山鹰愁谷已非善地,四尊者及慧清等众,已入龙潭虎穴,安危可虑矣!”
  方丈室中研讨之时,仍无法找出以下可疑之点的答案:
  第一、王天良的生死之谜。
  第二、梅花令主王天良的报丧讣文系由何人发出?
  梅花令主平生孤傲难合,一向独行其事,十三年前血染江湖,震撼武林之际,亦系独来独往,孑然一生。
  其后隐居蜀中九顶山鹰愁谷,只有膝下幼女为伴。
  如其已死,以其平生倨傲之气,必不会遗命其女向武林人物报丧,如其未死,则散发讣文之意何在?
  第三、贺兰山遥远西北,距蜀中遥遥阻,何以梅花令主的讣文要经由该处传至本寺?
  慧广鸣钟闯殿,除递送讣文,必另有机密紧要之事禀报,究系何事?
  第四、如梅花令主已死,则雷雨之夜闯寺窃宝之人是谁?
  而且那除了梅花令主之外无人再会的“霹雳震禅掌”,和以内家罡力与赤阳金煞神功所留的梅花令,又当作何解释?
  第五、闯寺窃宝,与飞羽传书,不论是否梅花令主,必系一人所为。
  此人武功高绝,鬼神难测,不在梅花令主以下,如非梅花令主,何以要伪冒梅花令主之名?
  而发书寄柬亦在梅花令主隐居之地?
  第六、羽柬措词狂傲,大有睥睨武林,席卷江湖之意,颇如梅花令主当年作风,但如仔细想去,则大相迳庭。
  梅花令主十三年前业已震撼宇内,使江湖群雄丧胆。
  而传寄此柬之人,如果系梅花令主,则绝不会有如初出茅庐,跃跃欲试之词疑。
  疑问之点虽多,但归纳起来,急待解释者只有以下三点:
  第一、查明梅花令主王天良生死。
  第二、闯寺窃宝,飞羽传书之人如非梅花令主,其人为谁?
  第三、不借任何代价,取回失宝。
  然而此事真正的症结所在,还在于闯寺窃宝之人的神奇武功,不论其是否梅花令主,只凭那惊天动地的功力,已足以使人胆寒。
  雷雨之夜的往事,令人心悚神惊。
  少林寺七十四处明哨暗卡,具由寺内高手设防,无疑铜墙铁壁,飞鸟难入,而此人来去自如,竟无一处发觉。
  悟因大师以少林派一代宗师之尊,虽曾见来人在玉明殿无影碑前暗留标志,但竟未看清来人身形面貌,犹如鬼魅般晃眼即逝,这是何等可惊之事。
  还有那令人可疑的霹雳,藏宝灵膏殿、广成殿,俱被劈去一角,亦属千百年来所未曾有之事,莫非那霹雳竟出于人为?
  众僧忆念及此,不由惊悸失色。
  果尔如此,不但少林派陷入了空前大劫厄运,即武林江湖之间,亦将腥风血雨,皆无瞧类矣!
  悟因大师沉思顷刻,终于坚决的说道:“目前疑云重重,危机一发,必须我亲自下山一行。”
  长老、监寺,又复大吃一惊。
  悟果谏道:“不可,掌门人一派之尊,岂可轻出?”
  悟因大师勉强苦笑一下,叹道:
  “达摩祖师遗留镇山之宝与历代祖师的舍利子一朝俱失,我等万死难赎其咎,少林派千百年来威重武林。十三年前梅花令主血溅武林,声威始终未加于少林寺,盖以承受祖师余荫。如今藏宝尽失,声誉荡涤无存,少林派业已名存而实亡,如不能追回失宝,行见香火衣钵之难保,还谈什么掌门之尊?”
  悟因大师慨叹一声,又道:“而且,闯寺盗宝之人,武功神奇莫测,如今既复飞羽传书,则其必在九顶鹰愁谷无疑,四护法等者已去十日,安危难测,本座如不亲出,试问谁可代之?”
  三长老、四监寺,各俯首无语。
  悟因大师徐徐又道:“事不宜迟,本座定午刻离山。”
  但这并非小事,少林掌门深入江湖,尚无前例,且少林派统属庞杂,掌门方丈,日理万机,不能一日无主,当下又议定下列二事:
  一、掌门下山应持绝对机密,除长老、监寺及少数执事僧人外,一概不使闻知,应宣谕徒众,闭关清修三月,掌门重任,由长老悟果代行。
  二、长老悟真、悟净,随掌门同行,但分为三处,互为声援支助。
  大雄宝殿巨钟长鸣,僧众鱼贯走出云房。
  掌门升座宣谕,闭关清修三月,长老悟果暂代掌门。
  群僧讶然,寺中新遭巨变,掌门竟闭关清修,很显然,其中颇有疑问。
  但少林派门规甚严重,无人敢于启口。
  悟因大师宣谕既毕,即刻击鼓退殿。
  方丈室门窗尽封,八位白衣侍者,分班轮流守护,以防扰及掌门清修。
  悟因大师与长老悟真、悟净,各换去大红绣金袈裟,换着普通黄色僧衣,破钵芒鞋,变成了天涯浪迹的苦行僧。
  甫交午刻,三位高僧相继潜出少林寺,未时正,抵达黄河渡口。
  悟因大师满怀感慨,不胜唏嘘。
  前途茫茫,吉凶难料,此行若不能追回失宝,则少林派千年来的基业,岂非尽毁于自己之手。

  黄河渡口帆樯林立,舟楫如堵,河水滚滚,渺茫无际。
  悟因大师怅惘久之,和长老悟真、悟净约定,各自分路而行,五日之后,在蜀中九顶山下岷江之畔相见。
  悟因大师不惯乘舟,当下沿河而西,放步疾行。
  悟因大师尚是首次涉足江湖,五方混杂的生活,颇感不惯,但对江湖中的诸多事事物物,也颇有新颖之感。
  沿途留神探听,果然江湖道上已陷纷乱不安。
  所幸少林寺雷雨之夜的巨变,由于消息封锁严密,江湖道上无人谈论,似无人闻知,但一向与江湖各派极少过往的少林派僧人大批的混迹江湖,却是极为江湖人物注意之事,已招致了普遍的猜疑。
  另外,梅花令主一生一死的消息,也已轰动江湖。
  数日之前,名满大江南北,位列宇内三大镖局之一的直隶振远镖局,由老鞭师金鞭神梭于振远,率领二十余名镖头,押解一趟重镖。
  行经由晋入陕的路上遭受阻击,连车把式加趟子手,四十余人无一生还,俱被以重手法一击致死。
  有的肠断腹裂,有的项断背折,死状惨不忍睹。
  但全部镖银,分文未动。
  由于无人生还,不知行凶者真实面目,但在第一辆镖车之上却留下了一个令人见之心寒的标帜——梅花令。
  但梅花令主已死的消息,同样的不胫而走,梅花令主的讣文,到处均有发现,令人越发困惑不安。
  道途之上,客店之中,以至茶楼酒肆,街头巷尾,到处都有人窃窃私议,令人心悸、猜疑。
  也许事情就是这样,越神秘,就越恐怖,以致江湖道上弥漫了一层浓重的阴霾,人人自危,个个悚惧。
  悟因大师既已打扮得有如苦行僧,一路甚少惹人注意,第二日下午到达了山西地面的风陵渡。
  风陵渡是黄河沿岸的大码头,人烟稠密,商肆栉比。
  悟因大师默计行程,与悟真等九顶山下的岷江之约,当可从容赶到,为多探查一下江湖动向,不觉缓步向市中走来。
  市上歌舞繁华,表面上仍是一片升平之象。
  悟因大师在街头信步漫游了一会,见人吵马嘶,拥挤扰攘,渐渐不耐,遂信步向一家宽敞的酒楼走来。
  酒楼上座客不少,悟因大师虽是初次在江湖之中行走,但仍可一望即知,十九都是江湖道上的人物。
  堂倌殷勤让坐,悟因大师选了一处僻静角落坐下,点了一份素食,一面慢慢食用,一面细细留心观察。
  由楼上座客喁喁的议论中,悟因大师又获得了一个令人咋舌的荒唐传闻。
  传说梅花令主复出江湖,杀人行凶的消息,已经震动了少林寺。
  少林寺掌门人悟因大师极为震怒,表示不能再让十三年前血洗江湖的往事重演于今日,急奔蜀中九顶山鹰愁谷,约斗梅花令主。
  梅花令主业已接受挑战,双方订于七月七日在终南山下大散关前做生死之搏。
  悟因大师不觉啼笑皆非。
  江湖道上花样真多,是谁捏造的这种谣言?
  用意何在?
  悟因大师苦思多时,茫然不得其解。
  靠近悟因大师左旁的桌上,忽然有人发出嗤嗤的笑声。
  一个花信年华身着红衣的少妇尖声细气的说道:
  “这倒真是怪事,一会死了,一会活了,惹的那么多人疯疯癫癫,到底也不知道是搞些什么鬼?”
  一个玄衣老者沉声答道:“练武之人,寒暑不侵,那梅花令主不过刚入中年,岂能无缘无故的忽然而死?这不过是故意掩人耳目罢了!”
  红衣少妇又说道:“既然掩人耳目,为何屠杀金鞭神梭于振远之后,又故意留下标志呢?”
  “这······这······”
  玄衣老者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道理来。
  后来忽然容色一整,四面看了一眼,满面严肃的说道:“算了,这些事咱们还是少管吧!江湖之上······”
  红衣少妇鄙夷的哼了一声,截断玄衣老者的话,道:
  “可笑的是单凭那么个鸡爪般的什么梅花令,就这么悚动江湖?这几天一路上到处听的都是这一套,梅花令,梅花令,真是烦死人了。”
  玄衣老者本来似是有所顾忌,不愿多谈。
  他听红衣少妇如此一说,倒似乎激起了兴趣。
  当下应声接道:“金鞭神梭于振远也是个独霸一方的人物,连带着四十多个手下人,一起横尸路旁,这也不算一件小事。
  不过,梅花令出名是出到十三年以前,那时节,梅花令主王天良初出江湖,但那身惊天地泣鬼神,高绝难测的武功,却使江湖上人人丧胆,武林间个个亡魂······”
  红衣少妇又是嗤的一笑,插口说道:
  “难道他生了三头六臂?”
  玄衣老者又道:“虽没生了三头六臂,却使江湖间遭了一次千古未遇的浩劫,凭他那无人能敌的武功,先后诛戮了不知多少江湖人物,多少武林中一流的顶尖高手,只要遇到他的手中,也休想留得命在。而且他生性孤傲,落落难合,一向独来独往,从没听说他交过一个朋友,没人知他住在那里,没人知他出身来历,甚至没人见过他的身形面貌……”
  红衣少妇又笑着打断了玄衣老者的话,她说:“这就更奇了,杀了那么多人,出了那么大名,竟没人知道梅花令主是个什么长像?”
  玄衣老者肯定的点点头,继续说道:
  “对面遇着了,也没人认识,但如果他让你认识了,那么,也就是你的死期了,所以,直到现在,梅花令主仍然是个谜一样的人物。”
  红衣少妇双眉一扬,道:“武林中多的是奇人高手,难道就眼看着他那样横行?”
  玄衣老者叹息一声,道:“不错,江湖间腥风血雨,惶惶不可终日,白道中急传侠义柬,黑道中暗传绿林箭,在华山之巅举行了一次天下英雄大会。
  那次大会,几乎网罗尽了天下英杰,宇内高手,包括武林中八大门派,三教七帮,确是一次空前绝后的盛会,但是,除了嵩山的少林派……”
  红衣少妇又笑着打岔道:“岂止是少林派,我们大凉山红花峒就没有一个人参加。”
  玄衣老者干咳一声,勉强笑道:“这也难怪,苗蛮之区和中原人士素少来往,是以他们大概没有具柬相邀。”
  红衣少妇冷哼一声,但没言语。
  玄衣老者徐徐又道:“大会连续开了七天七夜,选拔了一流高手六十七人,这六十七人可谓已集各门各派之英彦,宇内武林之精萃。
  当下由华山掌门燃藜真人率领,堵剿梅花令主王天良,务要一举成功,以永除江湖之大患。

  经过了将近三个月多的追踪,这批由华山掌门率领的六十七位绝代高手将梅花令主追逐到了祁连山中的葫芦峪。
  其实,与其说追逐,倒不如说是被梅花令主所诱引。
  因为追踪的三个多月之中,梅花令主只是偶现即逝,飘忽神秘,六十七人中没有一人和他做过正面的接触,虽然看起来好像是梅花令主被他们困在葫芦峪。
  以后,自然是展开了千古难逢的激烈搏斗,但是……”
  玄衣老者慨叹一声,又道:“没有人能说出那场大战的经过,只除了梅花令主王天良亲口……”
  红衣少妇容颜微变,接口问道:“难道那六十七人……”
  玄衣老者沉重的接道:“无一生还,包括华山掌门燃藜真人在内,俱皆惨死于祁连山葫芦峪之内。”
  红衣少妇急急的问道:“那江湖道上岂不更是永无安宁日了?”
  玄衣老者点首说道:“不错,那个刚劲如爪,粗犷有力,鲜血欲滴的梅花令,就变成了江湖道上的催命符。
  那不但是他杀人之后所留的标帜,而且在欲杀你之前,也会先让你见到那恐怖的梅花令,那么,三天之内,必会将你性命取去无疑。
  不过,从被杀的无数江湖人物中,人们大致都看出了一点。
  那就是被杀之人,大多是不仁不义,贪鄙阴狠,危害人间之辈,起码,所杀之人,大概都有点昧良背信,不可告人之事……”
  玄衣老者停顿下来,转头四顾了一下,长长的吁口气,又接下去道:
  “咳!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江湖道上可杀之人,真是杀不胜杀,梅花令的凶残行为,从另一方面说来,未尝不是大快人心之事。
  也由于如此,才使一般江湖道上的假善阴恶之辈逐渐束手敛迹,而惨遭梅花令主凶杀横死的人物,也就日少一日。
  不过,仍没人见过梅花令主王天良的庐山真面目,只除了一人……”
  红衣少妇连忙问道:“谁?”
  玄衣老者沉声答道:
  “少林派的掌门方丈悟因大师。”
  悟因大师默坐一侧,静听玄衣老者与红衣少妇谈论梅花令主的对话,此刻听他们谈到自己头上,不由一怔。
  只听玄衣老者继续说道:“梅花令主纵横无敌,但从未接触过被尊为武林中泰山北斗的少林派,也许是由于少林派一向不涉江湖之事,与世无争,不是梅花令主诛戮的对象,是以江湖间虽闹得到处腥风血雨,但少林寺独能保持清净。
  不知梅花令主当时存心何在,决意一试这个武林中的神秘所在——少林寺。
  在一个凄风苦雨的深夜,这两位武林中的盖世奇人——梅花令主王天良和少林掌门悟因大师,在嵩山五乳峰上对搏了三掌。
  这三掌竟然未分胜负,当时的详情如何,甚少人知,但自此——也就是十三年前,梅花令主竟而隐居蜀中,从江湖上失去了踪迹。
  江湖上传闻极多,对梅花令主的突然归隐,其说不一。
  比较可靠的是,梅花令主虽然是一代奇人,但总脱不了‘情’字一关。
  有人说,他就是在这个‘情’字上受了什么刺激,或是受了什么感召,因而性情大变,前后判若两人。
  虽然没人见过梅花令主本人,更没人见过那个和他在‘情’字上发生过关联的女人,但却有人在他隐居的蜀中九顶山鹰愁谷前见过一个四五岁的女孩。
  据说那就是梅花令主在‘情’字之下的结晶,至于真假虚实,没人能下定论,若果属实,则现在那个小女孩也该有十六七岁了。”
  红衣少妇似已听得入神。
  此刻转动了一下眼珠,抿嘴笑道:“那么,现在梅花令主又出来杀人,大概是他的性情又变过来了?”
  玄衣老者神色凝重的接道:“这次不同了,你没听说吗?那金鞭神梭于振远,是江湖道上极负盛名的侠义之士,梅花令主这次妄杀无辜,大异十三年前的作风。
  无怪乎激怒了少林派的掌门方丈悟因大师,要跟他七月七日在终南山下大散关前作生死之搏。
  要知道少林派的僧人,没有人知道他们武功究有多高,虽然高列为海内九大宗派,但少林派却为天下武技的发祥之地,达摩祖师所遗的武功,历代少林僧无不深谙熟习,所以少林寺无异领袖天下武学的泰山北斗。
  任何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对少林派的僧人也都礼让三分,好在少林派与世无争,从未与任何一派发生过纠葛。
  那梅花令主以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奇功,十三年前也不过勉强和悟因大师对了三掌,这一次……我敢说梅花令主必败无疑。”
  红衣少妇笑道:“要万一少林寺的那个什么大师败了呢?”
  玄衣老者摇头答道:
  “绝不会,你没见一路那些来来往往的和尚吗?那都是少林派的,这事少林派不管便罢,要管,梅花令主武功再高也不行,少林派千余年来,就没听说过在谁手里栽过一次跟斗。”
  悟因大师不由思潮起伏。
  少林派的威望声誉,已经深植在江湖人物的心头,由玄衣老者的话中,可以看出一般人对少林派依赖信托之重。
  但他们那里知道,梅花令主复出江湖,第一个受害的不是金鞭神梭于振远,而正是他们依为泰山北斗的少林寺。
  那无影碑前暗留梅花令的魅影,那霹雳之中震荡的五行掌力,那被雷劈去的塔顶、殿角,以及在大雄宝殿内未见人影而被击毙的贺兰山下院住持慧广······
  这些神奇古怪的事迹,巧夺天地神化的武功,连悟因大师自己也犹如坠于五里雾中。
  但他深知自己肩头的重任,不独是寻回失宝,保持少林派的威望,而且也要挽救江湖道上的劫运。
  从诸多推断求证中,他知道目前的梅花令主已有两人,一真一假。
  真的梅花令主虽然武功高绝,十三年前,五乳峰上和自己力拚三掌,秋色平分。
  但他的确像江湖传说的那样,不失为一个至情至性的风尘异人,懂是非,明正义,认真的说起来,并不足惧。
  何况他已和自己订有盟约。
  但假的梅花令主——
  那个鬼魅般的神秘人物,雷雨之夜闯寺盗宝之人,武功似已登峰造极,单凭那夜的诸种作为,已足以横行海内,难遇其敌。
  悟因大师一时百感交集,唏嘘不已。
  那个玄衣老者虽曾好几次注意悟因大师,但从外形上只能看出悟因大师是个天涯浪迹的苦行僧,并没引起他特别的注意。
  要知悟因大师为当代少林派唯一高僧,般若禅功,与佛门金刚定力,已达收发随心,炉火纯青之境。
  此际微服独行,神光尽敛,外力尽收。
  再加上百衲僧衣,破钵芒鞋,单从表面上看来,枯瘦苍老,任是眼光如何卓绝之人,也难看出他是具有高深武功之人。
  玄衣老者已住口不讲,陪红衣少妇浅斟低酌,状至悠闲。
  红衣少妇沉默了一会,忽又问道:“今天是六月初几了?”
  玄衣老者一怔,忙道:“已经六月二十七了,你怎么过糊涂了?”
  红衣少妇笑道:“那么到七月初七还有几天?”
  玄衣老者悚然一惊,勉强笑道:“不多不少,整整十天,你问这个干嘛?”
  红衣少妇仍然妩媚的笑着,道:“七月初七终南山下大散关前,不是那梅花令主和少林寺的什么大师比武,要做生死之搏?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中原,这个热闹要不去看,那不是太冤了?”
  玄衣老者焦急的劝道:
  “不行,红娘子,你不能去,那不是闹着玩的。”
  红衣少妇脸色一扳,道:“我们红花峒里出来的人的脾气,别人不知道,你玄衣秀士莫学文总该知道,我要去,你能管得了吗?
  峒主请你去,无非是要你教我们那些峒丁学汉文,没叫你管我们,现在你愿去就去,不愿去就算完,我可要失陪了。”
  玄衣老者赶紧陪道:“好,好!我就陪你去,不过,咱先讲好,别多管闲事,去看看就走。”
  红衣少妇抿嘴一笑,不再开口。
  是时业已是掌灯时分,楼上客人越来越多,八马五魁,热闹非凡。
  忽然楼梯上登登作响,上来了两个身着黄衣的僧人。
  两人体躯修伟,目蕴神光,由稳健的步履,轻飘的身形上看来,一望即知是负有精深武功之人。
  两人略一打量,捡了一处临窗位置坐下,立刻点酒要菜。
  玄衣老者眼角一斜,低声向红衣少妇说道:
  “看!这两个就是少林派的。”
  悟因大师早已注意及之,单从僧衣装束看来,一望即知是本派僧人,但非嵩山本寺,一行一动之中,约略可以判知是外地下院的元字辈僧人。
  两人上楼时,早已把在府客人扫视了一周。
  见悟因大师瑟缩一角,并未在意,认为不过是个沿途托钵的行脚僧人,两人自顾大吃大喝起来。
  悟因大师一路行来,遇到的少林僧人并不在少。
  但自己微服出行避免惹人注意,且一般下院僧人,除了慧字辈的住持僧外,根本都未见过掌门方丈的金面,是以并未被人发现。
  此刻见两人高视阔步,旁若无人,而且纵酒破戒,不由心动。
  默念少林派清誉卓著何得有此等败纪弟子?
  且正当梅花令主兴风作浪,本派面临危难之际,岂非自掘坟墓?
  要知少林派门规甚严,前辈祖师虽未明定禁酒之戒,但少林僧历代相沿,并无纵酒弟子。
  且不论本寺下院,非属绝对必要,不得在江湖行走。
  此次虽由悟因大师下令追查窃宝之人的踪迹,但明令规定密查暗访,岂可如此出入茶楼酒肆明目张胆?
  方自忖思之间,忽听隔座的红衣少妇笑向玄衣老者道:“少林派的和尚都是这样的吗?”
  玄衣老者大惊,连忙一使眼色,止住红衣少妇,压低声音道:“少林派除了嵩山少林寺不算,单是分散在各地的下院寺庙,就有一百零八处之多,僧人有数万之众,我们才遇见了几个?”
  红衣少妇鄙夷的说道:“见一知十,像这样的和尚,教人看着,实在恶心!”
  两个少林僧人与红衣少妇坐处不过隔了两张桌子,且两人本来是探查江湖人物而来,对红衣少妇、玄衣老者早已留上了心,对两人的说话听了个一字不漏。
  此时,两个僧人的目光齐都向红衣少妇投来。
  玄衣老者更是半立不安。
  红衣少妇眼珠一转,故意又笑道:“人言少林派是当今领袖天下武林的泰山北斗,那个掌门的什么老和尚要约斗梅花令主,在我看来,恐怕那个老和尚要糟,少林派不过徒有虚名……”
  玄衣老者要想拦阻已经不及。
  两个少林僧人霍然起身,向红衣少妇缓缓走来。
  红衣少妇目注两个僧人,微笑不语。
  二僧之一双目神光威凌,先看了一眼玄衣老者,然后合掌向红衣少妇说道:“女菩萨缘何无故诋毁我少林僧人?”
  红衣少妇微笑不答,但却素袖一摆,迳向发话的僧人当胸拂来。
  悟因大师一旁不由一怔,由他们方才谈话之中,已知他们是苗峒中人,本无足奇。
  但见她故意激怒二僧,一言不发,出招突袭,而且这一拂之势,竟具内家高手之威,不由大为奇异。
  玄衣老者讶然失色,连忙闪到一侧。
  二僧并未料到红衣少妇会不答一言,出手就打,而且少林派挟技自重,也没把她放在心上。
  及见红衣少妇一拂之势,看似无声无息,但却有一股绝大的暗劲袭来,方始大惊失色了。
  当下双掌倏分,护住前胸强提内力,接住了击到的暗劲。
  另外一僧,见状自也大惊,连忙一拍被击僧人的后背,说道:“师兄何必扰了这位女菩萨的酒兴。”
  表面上是在和他谈话,但却借一拍之势,将自己的内家真力,以禅门神功灌注给了对方,等于两人合力接了一招。
  饶是如此,两人竟齐被拂退了一步。
  红衣少妇冷冷而笑。
  两僧人面红耳赤,一时呆呆的不知所措。
  此时忽闻窗外风声呼啸,雷声殷殷。
  悟因大师心中一动,仔细听去,果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红衣少妇见两个僧人发呆,不觉又扑哧一笑,道:“下雨了,两位大和尚宝刹在那里?”
  两僧如梦初醒,神色一定,见红衣少妇喜怒无常,又和自己说起无关紧要的话来,一时更不知该如何作答。
  但仍是面含怒意,有出手之势。
  悟因大师一旁大生感叹。
  对两个不肖门人,深有憎意。
  为免辱及少林声誉,遂起身走向两僧近前,合掌说道:“老衲行脚天下,与贵派各地下院道友结识颇多,月前途经赣州,雁鸣寺住寺方丈曾有一封信札托我带交中条山白马寺下院慧空方丈,不知两位高僧能否代老衲转达?”
  两僧人对这个枯瘦的行脚老和尚,本来不愿答理。
  但此刻正好借机下台,忙也单掌一打问讯道:“正巧我们要去白马寺,老师傅有信,交给我们便了。”
  原来两人正是白马寺的僧人。
  悟因大师微微颔首,袖中取出一张素柬,递了过去。
  二僧大惊失色。
  那并不是什么信扎,而是一张少林寺的惩戒文。
  原来少林派一百零八处下院虽均各自修习,甚少往还,但少林寺监督甚严,每年中本寺均派僧人视察各处,名为“监课”。
  如查出有触犯戒律之人,则交付一张惩戒文,受惩弟子须持敕文迳投少林本寺接受惩戒,名为“监修”。
  惩戒的情形视情节轻重,有的罚使面壁持诵若干时日,有的罚使行脚托钵,情节重大者则削除僧籍。
  二僧人虽仍不知面对的就是掌门方丈,但却知道持有这种敕文的,起码也是本寺中慧字辈的高僧,不由面色大变。
  悟因大师趋前之际,身形正处在红衣少妇与二僧人之间,背向红衣少妇,掩饰得轻松平淡。
  此刻见二僧变色,恐为红衣少妇所觉,遂以目光示意。
  二僧立刻警觉,勉强装出随便的神情,将素束揣在腰间。
  悟因大师道声多谢,方欲转身归座,忽觉背后一股暗劲袭来。
  悟因大师心知必是那红衣少妇看出了蹊跷,要试探自己是否亦为练武之人。
  但他不愿显露锋芒,而且试出袭来的暗力不过是普通的内家真力,不足为备,故而深含不露,并不运力抵挡。
  当下反而故作吃力,身形何偻欲倒,冀图蒙过那红衣少妇,收回弹出的内劲。
  殊料对方暗力有增无减,其强劲的程度,已不亚于当世的一流高手。
  悟因大师收住摇摇欲摆的身形,巍立不动。
  在无可掩饰之中,悟因大师竟也被迫提聚了二成金刚真元内力。
  忽闻一声娇笑,劲力又较前大增。
  悟因大师心中一动,忖道:“这女施主竟和老衲较上劲力了。”
  但自己既已被人窥破是身怀武功之人,已无法再形掩饰,当下又提升了二成内力,向袭击的内力反弹过去。
  要知悟因大师为少林派一代宗师,这四成金刚真元内力,威力之大,已非宇内一般顶尖高手所能抵挡。
  当下袭来之力,果已被迫后退。
  悟因大师虽也惊异于一个苗峒女人竟怀有如此深厚功力,但也没过份放在心上,当下已将对方内力迫退,又欲返身归座。
  殊料甫一迈步,迫退的暗劲又自身后击来。
  悟因大师微有愠意,暗忖:“果真是苗蛮之人,怎的如此不识好歹!”
  只好又稳下身形,仍聚起四成内力。
  此时面前二僧乃垂手侍立,未敢稍动。
  悟因大师一面凝力拒敌,目光仍然投注在二僧脸上。
  二僧与悟因大师对面而立,目光正好望到红衣少妇,此刻忽见二僧面色突变,似乎见到了异常吃惊的事物。
  悟因大师本意不愿和红衣少妇作任何接触,故而始终未曾转身,只欲使红衣少妇知难而退,收回弹击的内力。
  但悟因大师武功登极,道行高深,他不必转身回顾,已知此刻红衣少妇桌前又多了一个人。
  及见二僧面色大变,方知来人有异。
  此际雷雨大作,声势惊人。
  忽而狂飙大起,一声霹雳过处,楼上门窗俱开,灯火全熄,座客之中不少人发出惊呼之声。
  悟因大师心头一震,突然一股绝猛的五行掌力拦腰袭来,使他立刻想到了少林寺藏宝被盗之夜。
  袭来的五行掌力,虽仍是一股暗劲,但已非红衣少妇的内力可比。
  但悟因大师的般若禅功,金刚内功,已达收发随心之境,这股绝猛的五行掌力仍未能使之震动分毫。
  悟因大师霍然转身,目光所及,也不觉一怔。
  红衣少妇仍然端坐桌前,但神色微变。
  一个全身黑衣面蒙黑纱,身材娇小的女人,左手扶在红衣少妇肩头,右手却挥向悟因大师。
  由于她面蒙黑纱,看不出面貌,但从身形摇摆动荡的情形看来,显然是被悟因大师迎击的禅功内力所震。
  此刻楼上吵嚷不已,堂倌们忙着关窗、燃烛。
  不少座客想走,但又为雨所阻,咒骂不已。
  悟因大师虽已和两个女人较了一会内力,但各自保持着坐立的姿式,竟无一人可以看出。
  悟因大师疑念大炽。
  五行掌力与霹雳震禅掌,同为梅花令主的独门功力,此女焉能施为?
  难道说,她是梅花令主所收的弟子,抑或是传说中梅花令主的女儿?
  何以不先不后,她竟在这所酒楼中出现?
  红衣少妇又是何人?
  黑衣女嘿然一笑,道:“老和尚,你看什么?”
  悟因大师不禁暗笑,自己枉为一代武学大师,此际竟然苦思忘形,目光凝注他人而不自觉。
  红衣少妇身体耸动了一下,甩脱了黑衣女扶在肩头的纤掌,笑道:“姑娘,坐下说话不好吗?”
  很难看出两人是友是敌,是否相识。
  黑衣女格格一笑,指指悟因大师道:“你认得这个老和尚?”
  红衣少妇摇摇头道:“认不出来。”
  黑衣女冷哼一声,道:“没用!”
  接着又以责斥的口气说道:“谁教你又打听梅花令主的事了?”
  红衣少妇神色之间似有惧意,期期艾艾的说道:“打听打听又有什么关系,迟早我还脱不了见他呢!”
  和红衣少妇对坐的玄衣老者,自二个少林寺僧和红衣少妇引起纠纷,早已瑟瑟缩缩的避在一角,此刻忽然惊惶的插嘴道:
  “红娘子,怎么你……”
  红衣少妇杏目含威,横了玄衣老者一眼,叱道:“你少多嘴,小心你那条老命。”
  玄衣老者果然立刻闭口不言。
  黑衣女忽而又笑道:“你可知今天又是雷雨之夜?”
  虽似是仍和红衣少妇说话,但却使悟因大师心中一惊。
  悟因大师此时并未归座,已避开二女,立身窗畔,凝注窗外,表面上是在等待雨止走路。
  只听黑衣女又道:“要想见梅花令主,你就注意瞧吧!只怕你眼睛没有那么快!”
  红衣少妇似是不解的问道:“姑娘,你说什么······”
  忽而又一阵狂飙卷来,连接着霹雳连声,震天动地。
  一时门窗又开,灯烛复熄。
  楼上又是一阵大乱。
  在炎天六月,大雷雨本极平常,不过像这样风狂雨骤,暴雷滚滚,却也并非十分平常之事。
  忽然,整座楼房起了一阵剧烈的颤动,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横扫而过。
  黑衣女大笑道:“注意!”
  悟因大师虽面窗而立,但对整个楼上的动静却在监视之中,对黑衣女的一举一动,更是严密注意,自信尚难逃法眼。
  及至黑衣女高喊注意,更是全神戒备,但除了惊天动地的霹雳之声,并未发觉异样。
  一阵霹雳过后,忽听黑衣女又笑道:“看呀!”
  红衣少妇勉强笑问道:“看什么嘛?”
  黑衣女用手一指,道:“你看那是什么?”
  悟因大师一惊,不由也随黑衣女所指之处看去。
  谁知不看犹可,一看之下,不禁惊凛失色。
  在正面墙壁之上,忽然现出了一个五指劲若钢爪,枯瘦有力,鲜血淋漓的梅花——正是那使江湖道上望之胆落的梅花令。
  悟因大师既惊且怒,立即闪至白马寺两个少林僧人之旁。
  不出所料,两人已同时死于霹雳震禅掌——梅花令主的独门掌力。
  坐在与红衣少妇附近的座客,对几人的谈话,本极注意,此刻均随黑衣女指处看去,在闪电照耀之下,立即有人狂呼:“梅花令!”
  座客十九是江湖中人,梅花令早已闻之胆落,立即东逃西散,不少人由窗中往外就跳,自相践踏,惨呼迭起。
  悟因大师目睹梅花令,又见二僧人死于霹雳震禅掌,当时动作迅如闪电,立即飘出窗外,划起一个圆弧,跃立酒楼之巅。
  悟因大师虚怀若谷,并无自负之感。
  然而扪心自思,在武功上的造诣,宇内似乎不可能有高出自己如此之多的人,自己严密监视之下的一座酒楼,竟不知来人如何进入?如何留下标帜,掌毙二僧人,再无声无嗅的离去。
  这些事就发生在自己方圆一丈内。
  而且如不经黑衣女指说,自己竟茫然无觉。

  第二章 江湖之大 无奇不有
  这遭遇较之少林寺的雷雨之夜,尤为离奇。
  悟因大师鹤立楼巅,纵目四望。
  以他的目力修为,虽在昏暗的风雨之夜,百丈之内,了如指掌,但除了风雨雷电,那有一物?
  他心中了然,近在咫尺,竟而对面不相逢,此刻又能到那里去找?
  悟因大师飘身仍由窗口后入,同时脑海中闪电般掠过数点疑虑:
  一、闯寺盗宝与今夜突袭酒楼同为一人。
  二、此人武功高绝,但颇出常规,以己身的武学修为,任对方是如何的奇人异士,绝不可能在自己附近丈余范围之内出人伤人而无所觉,这一点大有疑问,必须查明其中蹊跷。
  悟因大师道行高深,不信鬼神乱世之说,而以今夜所遇,对方与传说中的鬼神无疑,其中必有疑问。
  三、击毙二僧人的霹雳震禅掌,和以内家罡力与赤阳金煞神功所拍击的梅花令,均为梅花令主王天良的独门绝学,但此人绝非梅花令主。
  四、然而此与梅花令主却必有相当之关系,否则,绝不会冒梅花令主之名而复有梅花令主的独门之学。
  五、夜袭酒楼,掌毙二僧,绝非偶然,其目标必在自己无疑。
  六、黑衣蒙面女与此人必相同谋,可能是一明一暗,狼狈为奸。
  七、红衣少妇言词闪烁,行动乖异,与此事亦必大有牵连。
  问题极多,悟因大师虽是道行极深的高僧,但并不善于猜测判断这些繁复隐晦的问题,一时颇觉棘手。
  蓦然出现的梅花令,使人如见鬼魅,楼上客人早已散尽。
  风雨依旧,漆黑一团。
  玄衣老者瑟缩一角,似已惊吓半死,红衣少妇依然端坐桌前,但显然也惊吓过度,如痴如呆。
  奇怪的是,黑衣女却正与人在楼中搏击。
  和她交手之人是一个年方弱冠的青衣少年,剑眉星目,英挺俊挺,手中挥舞着一柄寒光森森的宝剑,在暗影中挑起朵朵剑花,身手似颇不弱。
  黑衣女身形轻灵,蒙面黑纱左右摆动,双手上下翻飞,在青衣少年剑光中盘旋游走,姿态极为美妙。
  悟因大师心知从黑衣女口中必可获知夜袭酒楼来人之谜。
  但苦于对方是个年轻幼女,既不能擒捕迫供,又无法平白问出端倪来,方在为难,此刻见状,反而袖手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只见青衣少年剑法怪异,招招奇妙无比。
  但从出招收势的形状看来,显然内力火候不足,较之黑衣女方才挥击的五行掌力看来,两人相差天渊之别。
  虽青衣少年的诡异剑法,却招招占尽了先机,致黑衣女内力虽高出青衣少年甚多,却迫于那千变万化的招式,竟无法施展。
  悟因大师精通武林百艺,但一时不禁也大为愕然,竟看不出青衣少年究竟是那一门派的剑招。
  要知武林之学虽然博杂,但万变不离其宗,少林派为各派武技发祥之地,任何门派招式焉能逃过悟因大师的法眼?
  但这一次也出了意外!
  黑衣女久战无功,不由大怒。
  忽然跃退数尺,双掌封住门户,怒气勃勃的大声问道:
  “你这算那一套剑法?”
  青衣少年冷笑一声,道:“妖孽,你纳命就是了,管我什么剑法?”
  说毕,挺剑又刺。
  黑衣女情急智生,顺着青衣少年刺来的剑势,扑地就倒,这一来虽躲过了青衣少年的剑锋,但却也不是武林中应有之学。
  青衣少年不由也持剑一怔。
  要知高手过招,全在取得先机,青衣少年功力虽低于黑衣女极多,但由于诡异的剑招,飘忽的身影,处处占尽先机。
  黑衣女功力虽高,却无从施展,以致处处陷于被动之地位。
  此际青衣少年微一怔神,虽在眨眼之间,但先机已失,黑衣女就地一滚,一记劲绝的掌力,横扫而至。
  青衣少年立刻身手大乱。
  他自知功力不及黑衣女,对那阴狠的掌力不敢硬接。
  而此际处于被打地位,黑衣女招招凌厉,滚滚不绝,手中长剑既已无法反击,只有东闪西移,盘旋躲避。
  黑衣女既已取得先机,愈战愈勇,青衣少年立即陷入重重危机。
  黑衣女忽然格格一笑,双臂盘旋如飞,倏闻“当啷”声,青衣少年手中长剑业已脱手而飞。
  黑衣女见已得势,身形更不怠慢,左掌“玉带围腰”,右掌“拔草寻蛇”,迳向青衣少年前胸后背数处要穴袭来。
  出手狠毒,招式威猛,青衣少年眼看就要死在黑衣女掌下!
  悟因大师一旁观战已久,焉能任由黑衣女行凶杀人?
  当下大袖挥处,一股韧厚无形之力,竟将青衣少年被迫处一角的身子由黑衣女掌下卷了出来,轻飘飘的落到了悟因大师的身侧。
  黑衣女一惊,反身见状,不由大怒。
  当下并不答话,双掌缓缓扬起。
  只见两双玉脂般的纤纤素掌,掌心由赤变青,须臾尽黑。
  悟因大师朗喧一声佛号,喝道:“你认为凭那五毒掌就能伤得了老衲么?”
  黑衣女缓缓垂下双掌,笑道:“那么你承认你是少林派的掌门悟因大师了。”
  悟因大师泰然答道:“老衲并没否认。”
  此言一出,青衣少年依然端坐桌前的红衣少妇和瑟缩一角的玄衣老者,俱都大吃一惊。
  看不出这个枯瘦苍老的行脚僧,就是名震宇内的少林掌门。
  黑衣女又复格格笑道:“那么你也知道我是谁了?”
  悟因大师庄容答道:“正要请教施主。”
  黑衣女倏然揭掉了蒙在脸上的黑纱。
  除了悟因大师视如未见外,青衣少年等俱都又是一惊。
  只见她柳眉杏眼,玉面桃腮,恍如嫦娥下界,仙女临凡,用尽所有形容词,亦无法表达出她的美艳。
  此际她柳眉一扬,樱唇半启,笑道:“难道你没听过玉面嫦娥王冷芳之名?”
  悟因大师微微颔首道:“那么你就是梅花令主的掌珠了?”
  王冷芳点头微笑。
  悟因大师沉缓的问道:“方才突袭酒楼,掌毙二僧,暗留梅花令之人是谁?”
  王冷芳大笑道:“这还用问吗?”
  她说着一指墙上鲜血欲滴的梅花令道:
  “是谁的标帜,你还不知道吗?”
  悟因大师微微一笑,沉声说道:“老衲并非易骗善欺之人。”
  王冷芳神秘的一笑道:“反正七月七日转眼就到,到时你自己看吧!”
  悟因大师笑答道:“那是江湖传闻的谣言,老衲并未约斗令尊。”
  王冷芳却简捷的答道:“是我代你约的。”
  悟因大师仍然笑问道:“是约的令尊,还是约的今夜行凶之人?”
  王冷芳似已不耐,冷冷说道:“到时你自己去认好了。”
  悟因大师脑际闪电般掠过几道浮光暗影,倏然像灵光忽现,立即做了决定。
  当下笑答道:“老衲虽被施主一再愚弄,但老衲仍愿意承认此一约定,七月七日终南山下大散关前与梅花令主作生死之搏。”
  王冷芳得意的一笑,双眉一扬,道:“不怕你不去,虽然你只有死路一条,但你一定会去。”
  悟因大师高喧一声佛号,转身欲走。
  默立一侧的青衣少年,忽然拦住说道:“大和尚,你救了我一命。”
  悟因大师笑道:“这算不了什么。”
  青衣少年面色冷凛的说道:“不行,在下不愿受人涓滴之恩。”
  悟因大师一怔,倒反而难住了,暗忖:自己毕生修持佛门,倒不知江湖之上有这么多的奇行之士。
  他不由笑问道:“依施主说,这该怎么办呢?”
  青衣少年毫不犹豫的答道:“你救了我一命,还请你将命取去,在下死而无怨。”
  悟因大师心中一动,随口应道:“如此,随我来。”
  说完,并不理楼上之人,也不去管横卧在地的两具尸体,一迳下楼而去,青衣少年相随而行,眨眼已至楼下。
  此时暗夜沉沉,雷雨虽过,风势仍疾,隐隐闻得楼上又飘出了王冷芳那银铃般格格的笑声。
  悟因大师将青衣少年拉至一处僻静之处,问道:“施主方才所说可是真话?”
  青衣少年豪壮的答道:“自然是真!”
  悟因大师沉声说道:“老衲这里有两封书信,一封送交蜀中九顶山鹰愁谷梅花令主王天良,另一封则须于七月初一午时送交九顶山下岷江之畔,等候老衲两位长老······”
  一待悟因大师说完,青衣少年奇异的接道:“那梅花令主方才在酒楼上行凶留令,而且已约定了和你在大散关前作生死之搏,此刻如何却又要去给他送信,而且他焉得会在谷中?”
  悟因大师庄容说道:
  “此事非你所知,梅花令主王天良必在谷中无疑,我那两位道友也必会准时应邀而至,只问你能否依时送到?”
  青衣少年沉思一会,问道:“是否做此事就等于报了你救命之恩?”
  悟因大师应声接道:“岂独是区区一命之恩,而且可挽救江湖上数万生灵之性命,已尽悬于尔之手中,慎之!慎之!”
  青衣少年神色坚定的答道:“事如不成,在下愿以身殉。”
  悟因大师微笑颔首,目注青衣少年急步而去。
  第四日凌晨。
  青衣少年已徘徊在九顶山鹰愁谷,但见树丛茂密,野草及膝,谷口云气弥漫,分明是一道无人居住的死谷。
  正在犹豫之间,倏见树丛中一条黑色人影疾扑而下。
  定睛看时,正是风陵渡酒楼上险些杀了自己的玉面嫦娥王冷芳。
  青衣少年既惊且怒,不及细忖,拔出背上宝剑,一招“鱼跃龙门”,挺身一剑直刺而去。
  黑衣女大吃一惊,粉脸含愠,飘身闪开三尺,叱道:“你这人莫非疯了,为什么见人就刺?”
  青衣少年大笑道:“才隔了三天,就不认识了?”
  说完,又是一剑刺去。
  黑衣女又再飘身闪开,柳眉微皱,道:“你这人到底是怎么了?人家又没得罪你。”
  青衣少年笑道:“那就算我得罪你好了。”
  手中剑矫若游龙,洒出一片银虹,霎时之间,已递出了三十余招。
  风陵渡酒楼之上,青衣少年已领教过黑衣女的精湛武技,如非悟因大师出手相救,早已丧身在她的掌力之下。
  此时那敢稍有疏神大意。
  只见招式凌厉狠毒,剑剑皆向黑衣女致命之处猛攻,恨不得一剑将她刺死。
  奇怪的是黑衣女并不还招,娇小的身躯有如弱柳飘风,青衣少年虽然尽展胸中奇学,竟无法沾到黑衣女半丝半缕。
  青衣少年深感奇异,但黑衣女始终不还一招,却又使他大感不快,忍不住收剑喝问道:“你为什么不肯还手?”
  黑衣女微微一笑,道:“我正在欣赏你的剑法。”
  青衣少年深以为自己精奇的剑法自负,闻言颇感快意,不由傲然一晃手中长剑,在朝阳下闪起一片青芒。
  他大声说道:“那你就快点和我大战上三百回合。”
  黑衣女双眉一扬,道:“你那剑法虽然精奇,可是大概还不是我的对手。”
  青衣少年大怒,一声厉叱,挺剑又刺。
  黑衣女身形飘忽飞舞,就如蝴蝶穿花般围着青衣少年团团乱转,同时娇笑着,轻声说道:“我再让你十招。”
  青衣少年暴怒已极,手中剑洒出团团剑花,片片光影,一剑紧似一剑,挥舞得风雨不透,对方既未出手还招,自是处于被动地位,青衣少年完全占尽了先机。
  转瞬之间,十招已过。
  忽听黑衣女娇喝道:“抓紧你手中的宝剑。”
  青衣少年一惊,倏见黑衣女身形一变,仿佛竟有分身之术般,立刻前后左右都是飘忽旋转的黑色俏影,只觉眼花撩乱,不由惶然失措。
  又听黑衣女一声娇叱,道:“拿来!”
  虽然自己的剑法并未松驰,即使对方是江湖道上一流的高手,也绝不可能在自己如此玄奥急骤的招式之中,夺去自己的宝剑。
  但事实是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手腕一麻,长剑脱手。
  定睛看时,黑衣女正微笑着站在自己面前,缓缓递回剑来。
  青衣少年面红耳赤,惭沮已极。
  但他觉得奇怪。
  他记得在风陵渡酒楼之上,他曾以抢制先机的快攻迫得她无力出招,而今天何以自己竟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还是三天不见,她的武功又进步了许多?
  同时,他记得王冷芳曾狠毒无比的要将自己置于死地,何以现在她忽然变得如此慈悲起来。
  当下犹豫着接回长剑,问道:“姑娘不杀我么?”
  黑衣女奇异的问道:“我和你无仇无恨,为什么要杀你?”
  青衣少年恭身一礼,道:“既蒙不杀之恩,他日必有相报,不过,在下还想请姑娘指点一事。”
  说毕,望着云雾迷漫的深谷问道:“不知令尊究系住在这谷中的那一处?”
  黑衣女秀目盈盈,瞪视着青衣少年,愕然问道:
  “你说什么呀?我爹怎么会住在这里?而且我根本不认识你,你问的不是太奇突了么?”
  青衣少年一怔,不由对她仔细端详起来。
  那弯弯的秀眉,明亮的双眸,红红的面颊,微翘的唇角,他不由大感奇异,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
  黑衣女被他看得有些羞缩不安起来,不由问道:“你老是这样看我干嘛?”
  青衣少年不安的问道:
  “难道姑娘不是玉面嫦娥王冷芳么?”
  黑衣女闻言一怔,但旋即笑道:“你认错人了,我叫谈素月,而且我们也是初到这里······”
  黑衣女忽然收住话头,目光转向青衣少年身旁望去,同时,双颊立刻变得像熟透了的苹果。
  青衣少年随着谈素月的目光望去,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身旁不知何时来了个鸡皮鹤发,奇丑无比的老太婆,手持竹杖,正向自己怒目而视。
  此人来的无声无息,晃如幽灵鬼魅。
  而且两道闪射着绿色精芒的目光,令人不由自主的生出惧意,一望即知是个内功修为已入化境的高手。
  谈素月珊珊的走到老太婆身旁,轻轻喊了声:“妈!”
  随即无限依恋的倚在老太婆身上,状至亲昵。
  老太婆奇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但却死板板的,似乎含着些许愠怒之意,一只瘦如鸡爪的手掌,轻轻拍了拍谈素月的肩头,道:
  “走吧!孩子。”
  声音虽低,但却冷冷的并无丝毫感情。
  谈素月温顺的随着老太婆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转头望着呆呆发怔的青衣少年问道:“嗨!你叫什么名字呀?”
  青衣少年一向冷峻狂傲,但此际经谈素月一问,却像有一种吸力一般。
  “在下姓石名中玉,蒙姑娘不杀之恩,他日……”
  不待他把话说完,老太婆却蓦地猛然旋身,闪电般一挥右掌,大袖飘飘,一股绝劲极强之力、向石中玉猝然袭来。
  石中玉大惊失色,方欲运力抗拒,但身躯已被劲力卷起,竟而如弹丸流星般地向丛林之内甩去。
  老太婆转身、挥掌,劲力已至,身形手法快得不可思议,以致石中玉竟没丝毫可以抗拒躲闪之力。
  幸而这股劲力虽强,却是一股韧厚绵软之力,着身之处,柔如棉絮,虽然卷起的身躯被凌空甩出十余丈远,但却并无丝毫之伤。
  石中玉惊惧莫名,这种奇诡绝劲的劈空掌力,武林中恐怕尚无一人能有这种造诣,这个老太婆是谁?
  转身看时,只见紧随自己之后,老太婆携着谈素月竟也相继跃扑而至。
  石中玉大感愕然,不知老太婆这种突然的举措用意何在?
  方欲开口相询,却见老太婆两道神光威凌的目光一瞪,不自觉的又把要说的话吓了回去。
  但见老太婆和那黑衣女谈素月,俱各摒息凝神,静静的注视着林外,似有所待,不禁既惊且疑,也自不敢稍动,默默的往外注视。
  不久,果见谷口来路之上飘来了三条人影。
  为首之人,身材极高,但却极瘦,和他那极高的身材越发不能配衬,一双奇小的眼睛之下,是一只奇大的鼻子和一张门齿永远必须露在外面的嘴巴。
  再加上一袭宽大的黑色长衣,有如套在一具骷髅之上,看起来实在是有点阴森恐怖之感。
  后面两人俱各白袍赤足,但露在外面的五官四肢,却都黑的出奇,有如用黑墨锅浸染过的一样,一头长发,凌乱的垂至双肩,仿佛从生下以来就不曾梳理过一样。
  这三人的模样既怪且丑,如是在深夜之间相遇,必会认为是鬼怪无疑。
  三人由远渐渐近,飘飘而来。
  但见腿不屈膝,脚不点地,正像鬼怪一般的驭风而行。
  石中玉大感惊异,自己向以奇绝诡异之学自傲,但三人的轻功身法,竟看不出来是什么门路?
  此时三人已飘至林外。
  只见当前而行的瘦高之人忽然停下身来,转头望着身后两人问道:“贤昆仲自信不会有人比咱们捷足先登么?”
  声音尖锐刺耳,有如枭鸣鬼泣,难听至极。
  身后两人同时停下身来,其中一人哈哈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答道:“是否有人捷足先登虽不敢说,但兄弟自信尚无人能够先登。”
  说毕,三人同声大笑,声回谷鸣,震荡不绝。
  随着不绝的笑声,三人又复同时飘然而去。
  石中玉直看得满身起怵,脊骨发凉,三人虽已去远,仍自呆呆发怔。
  忽听老太婆自语般的冷冷说道:“第一批送死的人来了,要等二批第三批来了,那才更热闹呢!”
  石中玉瞠目不明所以,眼光不觉向老太婆转来。
  适巧老太婆的两道绿芒闪烁的目光,也正盯注到他的脸上,此际忽然展现了一下难得见到的笑容。
  但随即笑容突敛,冷凛的说道:“你的朋友来了,快去送死去吧!”
  说毕,不待石中玉答话,一股极劲绝强之力,又将石中玉像弹丸般射出。
  石中玉勉强提聚一下内力,使疾射而出的身形保持住端正水平的姿势,直射出十五六丈,方才勉强落下身形。
  但身形甫稳,倏见面前却站着一人。
  原来谷口来路之外,又来了一个绮装少年,以“八步赶蟾”的快速轻功疾驰而至,正巧与被弹射而出的石中玉迎个正着,连忙一式“悬崖勒马”,收住身形。
  绮装少年不由呆呆发愣,他受惊的程度更甚于石中玉。
  他分明看到石中玉由树丛之中平射而出,身形柔韧飘忽。
  而且由从容的神色看来,最多也不过是用了三四成功力,但却一射十五六丈,这是何等惊人轻功绝技。
  此际绮装少年一瞬不瞬的凝注着自己,猜不透对方的善恶,连忙抱拳一礼,说道:“兄弟毛一鸣,请教兄台……”
  石中玉答道:“在下石中玉。”
  毛一鸣眼珠连转数转,问道:“石兄可是一人来此么?”
  石中玉点首不语,目光却偷偷觑向林中。
  但方才隐身之处密树全草,究竟那谈素月和老太婆是否业已离去,很难判知。
  毛一鸣见石中玉表情淡漠,更判知他必是负有精绝奇技之人,当下心中一动,立即试探着问道:“石兄是否也有深入谷中之意?”
  石中玉点点头,道:“正是!”
  毛一鸣大喜,立即一拉石中玉,急急的说道:
  “如此咱们快走,以石兄和兄弟两人之力,和衷共济,必可成功无疑,这是千载难逢之机。”
  石中玉莫名所以,随毛一鸣一面奔驰,一面问道:“毛兄可是也要去找那梅花令主么?”
  毛一鸣点头应道:“自然,到这鹰愁谷中,还能再去找谁?”
  石中玉正愁路径不熟,见毛一鸣奔驰纵跃,似是轻车熟路,不觉大喜,当下也不再问,先后一路疾跃而去。
  两人一口气奔出一里多路。
  只见幽幽深谷似已到尽头,及至走到谷底,却发现密树丛草掩映之间,忽又扇面般的现出七条错综逶迤的窄路来。
  石中玉颇感困惑踌躇,似这等荒漠穷谷,根本不似有人可以居住之处,那梅花令主怎会选到这种地方来隐居。
  毛一鸣毫不犹豫的由怀中摸出一幅白绫绘制的图形,铺在地上仔细观看。
  不一时,收起图形,笑指着左面一条极窄的谷道,道:“如无在下的图形相助,任何人也难认出这是通往‘风雷庐’之路。”
  说毕,无限得意的当先就走。
  谷道极是狭窄,但走不到一丈远近,立即渐渐宽大起来,但曲折错综的岔路也愈来愈多,扑朔迷离,极尽繁复之致。
  毛一鸣当先急急而行。
  石中玉忽然焦虑起来,不由停步问道:“像这等曲折迷离的道路,咱们不留下点记号,回来的时候不会迷路么?”
  毛一鸣又返身得意的一笑,拍拍胸前,说道:“凭这一幅图形,鹰愁谷有如阳关大道。”
  石中玉不再开口,紧随毛一鸣之后急步而走,眨眼之间,就走出了这片约有二三里路之长的迷谷。
  眼前豁然开朗,群山环抱之中,约有方圆百丈左右的一片平地,两人纵目看去,却不由同时大吃一惊。
  只见四面高峰耸立,直与天接,四壁山下,云气迷蒙。
  平地之上,密林如织,古树参天,黑影斑驳,虽是在白昼之间,却依然阴气森森,黯淡无光。
  林间枝柯茂密,正中一株巨树之上,高挑着一幅白布长幡,石中玉运足目力看去,见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魂兮归来!”
  石中玉大惊,低声轻呼道:“招魂幡!”
  再往林中看去,虽然树丛茂草,掩蔽得难得看清,但隐隐可以窥见荒冢垒垒,毫无疑问的,这是一个坟场。
  毛一鸣似也神色大变,但一时呆无一语。
  石中玉愕然问道:“咱们要到这个坟场来干嘛?”
  毛一鸣跌足叹道:“按照图上所记,这里必是‘风雷庐’无疑,怎么会变成了一个坟场?”
  石中玉仰望一下天色,见已是近午时光,不由大为焦急。
  他当下恨恨的跺了一下脚,道:
  “且不管它是什么地方,咱们先过去看看再说。”
  毛一鸣点点头,大步当先而行,行走不过十丈远近,两人就同时进入了密林如织的乱树荒冢之中。
  遥遥望来,虽然也令人感到一种阴森森的怖意,但一经踏入林中,那情景却更是大不相同。
  只见一望无际的密林巨树,竟将日光遮蔽得纹丝不透,虽然晴空万里,骄阳灸人,但密林深处,竟然有如昏夜。
  同时,微风过处,寒气袭人,虽是炎天六月,却令人遍体生凉,骤感冷意。
  忽然,一阵惨淡的音响传入耳鼓。
  像林中虫鸣,又像是树叶在风中抖簌,但两人却都觉得像是有无数的人在同时啜泣一般。
  仔细听去,却又若断还续,似有似无。
  一时之间,两人不由寒毛森竖,头皮发麻。
  但两人都是武林中颇为自负的少年人物,年轻气盛,岂能仅仅被一片密树荒冢就被吓得退了回去?
  而且两人甫经结识,彼此素昧生平,正想互让对方敬服自己的胆识、武功,焉能为此显出自己的怯懦,示人以弱点。
  当下两人各自抱着同样的心情,继续向林中走去。
  只见荒冢垒垒,杂乱的密布在高及腰腹的茂草之中。
  两人又大起疑念。
  这鹰愁谷谷道盘旋曲折,如非梅花令主在此隐居,何异于一片绝无人踪的幽谷秘地。
  而且僻处在荒凉的九顶山之内,附近数十里之中渺无人烟,谁会把死人葬到这处阴森恐怖的幽谷密林之中?
  目力所及,垒垒的荒冢何止数百,埋葬的究竟是些什么人物?
  那梅花令主隐居此地不过十有余年。
  对这个震动宇内的神秘人物,人们所知不多,但即使他曾经娶妻生子,另加上男仆女婢,而一齐通通死光,也不会有这么多坟头。
  何况,据人们所知,梅花令主根本就是个孤僻成性的怪人,那里会带进这么多的人来呢?
  石中玉方在苦思默索。
  忽听得毛一鸣惊异的轻轻低呼一声。
  循声看去,只见他正蹲在一座巨冢之前,拨弄着冢前的乱草。
  原来在那巨冢之前,竟有一座矮小的石碑。
  只是过于矮小,为茂密的高草所掩,是以两人并未发觉。
  石中玉连忙走去看时,只见石碑之上正中镌着一行大字,是:“汝南侠司马岚光长眠于此”。
  后面另有一行小字,是:“甲午仲秋”。
  两人俱皆错愕失色。
  汝南侠司马岚光之名,他们都不陌生,这位当年曾经名震武林的一代奇才,确是江湖道上耳熟能详的人物。
  但八年之前突然从江湖上失去踪迹,有人说他已封剑归隐,有人说他已老死林泉。但不料却会在这里发现了他的坟墓!
  如果传扬出去,自必又是轰动江湖的一件大事。
  两人立刻逐一探查。
  果然每个坟前都有一座矮小的石碑。
  两人都是年方弱冠的少年,对那些墓碑上的名字,其中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但知道的却都是曾经大名轰传的江湖能手。
  而且像汝南侠司马岚光一样,都是被传说成已经归隐,或是已老死林泉的失了踪的人物。
  从碑上的年月看来,有的是最近二三年中,有的是已经十年八年,但却都是死在梅花令主隐居的这十三年之中。
  想来这些人都是死在梅花令主之手无疑。
  但令人不解的是这些人的坟墓为何集中在此?
  十三年中平静无事,人们似已都把梅花令主遗忘,但这么多江湖能手却是死在这十三年之中。
  这些死去的江湖高手,有的是中原的豪杰,有的是塞外英彦,有的远处西域,有的遥居岭南。
  梅花令主绝不可能杀人之后,再把尸首带回此地掩埋,何况十三年中,从未听说过梅花令主再造杀孽。
  显然的,这些人都是自己来到谷中,而被梅花令主所杀。
  他们为何要来此地?
  石中玉茫然不解,低首沉思。
  毛一鸣却渐感心悚神惊,骇汗如雨,他心中明白,这些人到谷中的企图,正和自己一样。
  但差堪自慰的是,这些人都没有遇到像现在这样好的时机,无怪乎他们个个都葬身谷中。
  霎时之间,两人已看了百余座坟前的墓碑。
  此时大概已是密林正中,仰首但见枝叶交覆,如顶似盖,把光线完全遮去,似致昏如暗夜。
  两人目光虽异于常人,但毕竟并没有暗中可以视物的造诣,以致石碑上的字迹已渐渐看不清楚。
  石中玉越想越觉奇怪,这些人为何要到这谷中送死?
  他当下停下身来,又沉思了一下,转向毛一鸣问道:“毛兄可看出这些人的死因了么?”
  毛一鸣勉强一笑,答道:“自然都是死于梅花令主之手。”
  石中玉点点头道:“这个兄弟知道,我奇怪的是他们为何要来送死?”
  毛一鸣奇异的看了石中玉一眼,笑道:“还不都是和咱们的目的一样。”
  石中玉心中一动,忽然他想到,他在谷口遇到毛一鸣之时,只知道他也是来找梅花令主,但并没问他找梅花令主的目的何在?
  他自己是受悟因大师之托,来与梅花令主递送书信,而毛一鸣要找梅花令主又为的什么?
  他记得在谷口时,毛一鸣似乎曾经说过:“合双人之力,和衷共济,必可成功无疑,这是千载难逢之机……”
  那么,毛一鸣自是另有企图目的。
  自己既和他同行,必须询明此事,如果事情正大光明,可行则行,否则,自己绝不能和他走在一起。
  方欲开口相问,忽见毛一鸣摒息凝神,摇手示意。
  石中玉一惊,果闻一阵衣袂飘风之声,遥遥传来。
  急向声音传来之处望去,只见树丛掩映之间,一条巨大的人影已如大鸟凌空般向两人立身之处扑来。
  两人同时大惊,而来人身法奇快,不待两人躲闪,格格一笑,已到面前。
  两人心中有数,此地有敌无友,来人必非善类。
  石中玉不及细忖,本能的拉出肩头宝剑,一招“神君投影”,势如长虹贯日,径向来人前胸刺去。
  毛一鸣也由一侧迅如电掣般同时挥出一掌。
  来人似是微感一愕,飞扑而下的身形略一顿挫,硬往后拉回三尺,同时,双掌“雾锁两江”,分向两人迎来。
  石中玉一招落空,方欲挺身再进,骤感一股劲力逼来,竟将自己撞击得立足不稳,一连晃了两晃。
  看来人似是匆忙之中双掌随意一挥,且是迎向两人,并未闻丝毫劲力啸风之声,何以竟仍有这样大的威势?
  回看毛一鸣,同样的吃来人的掌力震击得立足不住,正自讶然不已。
  来人又复格格一笑,双肩一晃,又至两人面前。
  两人大惊,正欲再度出手,只见来人摆摆手,道:“二位为何一见老夫就要出手相攻?”
  石中玉此时方才看清来人身形模样。
  只见他身高九尺,豹头环眼,身材极是魁梧,颏下留着一斑白长髯,看年龄约在五旬以上,神光内蕴,静如岳峙,一看就知道是个武功极有造诣之人。
  石中玉当下不觉迟迟疑疑的问道:
  “莫非尊驾就是那梅花令主王天良么?”
  来人哈哈笑道:“如果梅花令主果真在此,恐怕二人已死多时了。”
  石中玉又是一惊,不由大声喝问道:“那么尊驾是谁?为何也要来此地?”
  来人掀髯一笑,反问:“两位当真不识得老夫么?”
  石中玉、毛一鸣互相对望一眼,两人似乎都是出道未久,果真认不出这个身如霸王的来人是谁。
  来人见两人疑虑不解的神色,不由又是一笑,随即将双手在两人面前一扬,道:“看看老夫的双掌,也许会有助于你们的思考。”
  只见他双手各有四指,大拇指不知是根本没生,还是已经故意削去?
  毛一鸣首先愕然呼道:
  “莫非您是八指仙猿季空明老前辈?”
  来人点点头道:“正是老夫。”
  石中玉闻言也不免一怔,他似乎也听说过季空明之名,知道他是隐居在天山的一位武林前辈。
  但他奇怪,何以此地此刻,他也跑到这鹰愁谷来?
  毛一鸣这时却不由嗒然若丧,很显然,季空明突然出现在鹰愁谷中,其目的自是和自己相同。
  自己本以为有独得之秘,捷足先登,可以获得武林中一向可望而不可及的绝世奇学,一举成名,像梅花令主一样的纵横天下。
  不料却偏偏遇上了这个威名素著的江湖魔头,则自己的满腔热望,岂非已成了镜花水月。
  他虽然年轻,却心机深沉,智谋颇多之人,略一沉吟,已有了对付季空明之策。
  当下恭谨的抱拳一礼,道:“晚辈久仰老前辈威名,今日有幸得睹尊颜,实为晚辈之幸。”
  八指仙猿季空明点头说道:
  “老夫自以为有独得之秘,不料你们两个娃儿竟然也能在此时此地赶到这鹰愁谷中,这倒教老夫有些作难了。”
  话说得老辣托大,而且余意未尽,似要对两人有所不利。
  毛一鸣赶紧用目光示意石中玉,满面陪笑的说道:“晚辈两人不过机缘凑巧,侥幸偶到此地,主要的目的在于历练历练,怎敢就与老前辈相争?只盼老前辈得手之后,多少与晚辈分沾一点牙慧,就足慰晚辈等平生之愿了。”
  八指仙猿季空明面色立刻变得缓和下来,微笑言道:
  “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原来他本是胸无城府,颇为直爽之人,见毛一鸣出言温驯,态度恭谨,已然信以为真了。
  毛一鸣连忙又道:“晚辈怎敢欺骗季前辈?”
  季空明哈哈一笑,说道:“如此说来,咱们快走,老夫一生磊落,决不能辜负你们两位就是了。”
  说毕,当先往密林对面穿去。
  石中玉一直茫然不解两人谈话的涵意所在,见季空明已当先而行,不由也随毛一鸣相继而行。
  同时心中暗忖,萍水相逢,何必多管他人闲事,自己既是找梅花令主投送书信,只要找到梅花令主居处,投下书信立刻就走。
  当下三人相继穿树而行,曲曲折折约莫走出二十余丈,树木渐稀,光线也渐渐转为明朗。
  季空明突然止步不前,返身回顾两人,面现惊凛之色。
  石中玉、毛一鸣不由俱各一惊。
  同时举目看去。
  只见林中的荒冢已然走至尽头,但在连接荒冢的一端树丛之中,却挖掘了十余个地穴,似是预备埋人之用。
  季空明呆了一呆,立刻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同时轻轻干咳了一声,似是掩饰方才的惊凛不安。
  三人缓缓向新掘的地穴走去。
  只见泥土犹新,似是新挖不久。
  每个地穴长宽深浅并不一致,有的长至一丈之外,有的长仅五尺,看来又不像建坟之用。
  然而在这荒冢密林之端,掘这些奇奇怪怪的地穴究系为何?
  地穴一共有十三个,团团的排列着有如一朵梅花。
  石中玉大感惶惑不解,方在沉思之间,忽闻季空明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以季空明在武林中的尊崇地位,和高深的武功造诣,如今竟在两个后生晚辈之前,出声惊呼,自是又有不比寻常之事发生。
  抬头望去,只见季空明愕然站在两丈之外,面对一株巨大的树干呆呆出神。
  毛一鸣、石中玉两人同时一跃而起,直向季空明立身之处奔去。
  一看之下,两人不由冷汗直冒。
  只见巨大的树干之上,悬着一块木块,上面字迹模糊,潦潦草草的写道:
  鸠工连夜建新坟
  嗟尔无知十三人
  生死皆前定
  今朝葬密林
  莫怨余心狠
  用儆后世人
  后面另有数行小字,是:
  墓穴大小,系按君等身材量制,可择其适合于己者自行入墓,以俟掩埋,毋待本人相逼也。
  最令人惊凛心寒的,却是在最后的那个梅花令主的独门标帜——梅花令。
  那五瓣微曲,劲如钢钩,鲜血滴滴的。
  一时之间,三人俱皆陷于惶恐不安之中。
  石中玉尚不觉怎样,他自认是代悟因大师传书而来,那梅花令主即使是多么蛮横凶恶之人,也不见得会一见面就将自己杀死。
  季空明、毛一鸣两人却大为惊忧,自己所认为的独得之秘,看来像是毫不可靠,那梅花令主恐怕仍在谷中无疑。
  单就这种布置,和那木牌上的字句,已可知道他是个智虑高绝,谋事通神之人,难道他除了有着惊天地、泣鬼神的武功之外,还能掐算不成?
  季空明高九尺,不自觉的向那些墓穴再度描了一眼,潜意识中竟似乎在寻适合自己的穴地。
  但他倏然一惊,如梦初醒般的呸了一口,连忙转过头去。
  毛一鸣迟迟疑疑的望了季空明一眼,轻轻说道:
  “如果梅花令主真的如此料事如神,那么进入谷中之人,定不止老前辈和在下等三人了。”
  季空明冷哼一声,皱眉苦思了一下,坚决的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走!”
  说毕,挺身欲行。
  蓦然一阵大笑之声,由林间一处巨冢之后传来。
  季空明连忙收住跃起的身形,侧耳静听。
  笑声深重,震耳有若巨钟的嗡嗡之声,显示出发笑之人的深厚内力。
  季空明向两人一打手势,当先鹭伏鹤行,悄疾无声的向巨冢掩去。
  只见巨冢之后,列坐着六人,发笑之人身形矮胖,最多不过四尺多高,但年龄似已很老。
  石中玉不由直觉的想到那个长仅五尺的墓穴。
  矮子大笑良久,方才收笑说道:
  “看来今天咱们倒是不约而同了……不过,看此形势,恐怕要大费一番手脚,也许我辈之中,会有遭逢不测之人。”
  言下虽然对所谋之事感到棘手,但神色从容,傲然自得,且弦外之音,似乎在对同坐之人示威恫吓。
  石中玉乘机望去。
  只见六人中除了矮胖之人以外,在谷口所见的三人亦在其内。
  另外两人,一个是留着五绺长须的老道,一个则是个双目紧闭的老头,留着一撮雪白的山羊胡子,背插一柄银笛,瘦骨棱棱。
  坐在那里就有七尺多高,比之谷口所见的那个黑衣老儿,又高出许多,如若站立起来,起码会有一丈之上。
  石中玉不由又想到了那个一丈多长的墓穴。
  此时忽听有人接道:“上官仙翁所虑不差,照此情形看来,则今日此谷之中仍然处处危机,步步陷阱,稍一疏忽,难免就有不测之事发生,所以依贫道之见,咱们必须同舟共济,共渡险危……”
  说话的是那个留有五绺长须的老道。
  言下对眼前情势不抱乐观,且有调和众人意见之意。
  但不待说完,那石中玉在谷口所遇的大鼻小眼的瘦高之人,冷哼一声,笑道:
  “灵空道长当年一柄铁拂尘,力败崆峒一派,威名远播宇内,难道今天竟为区区几个墓穴吓住了。”
  话说的刻薄异常,灵空道长哼了一声,似欲发作,但仅是怒目而视了一眼,又把一口气压了回去。
  被称做上官仙翁的矮子忽又笑道:
  “今天到此的诸位,可说都是久绝人寰的世外奇人,那梅花令主不论如何高不可测,但也绝不能就这样轻而松之的将咱们一网打尽。
  而且,依老朽观之,这不过是他巧布疑阵,故弄玄虚,像他伪发讣文,讹传去世,却又故意复在江湖出现,行凶留令,使人陷于迷惘的手段一样,根据诸种判断,梅花令主必已不在谷中。”
  一直双目紧闭,背插银笛,留着山羊胡的高个子老头,忽而睁开眼来,有气无力的看了众人一眼。
  他慢吞吞的嘎声说道:“不管梅花令主在不在谷中,我倒想起了一事……”
  说了两句,又复停了下来,连连咳嗽不止,似乎害着极重的肺病。
  众人听他开口说话,目光齐都向他投来,神色之间似乎非常注意。
  此际见他咳嗽不止,似都大为焦急,又不便催促。
  一旁的灵空道长似乎比别人更为着急,忍不住说道:“倪老前辈想到之事,必十分重要,但不知……”
  老头儿懒懒的瞄了灵空道长一眼,仍然慢吞吞的说道:“数日之前,少林寺的四个红衣老僧已经进入此谷之中。”
  此言一出,众人讶然失色,匿身巨冢之前的季空明、毛一鸣等更是震惊不已,惶骇莫名。
  灵空道长望望又将双目紧紧闭上的老头儿,期期艾艾的问道:“倪老前辈此话可是当真?”
  老头儿闻言似是深感不耐,山羊胡子一撅,又慢慢睁开眼来,先咳嗽了一阵,嘎声哼道:“你敢说老朽是骗你吗?”
  要知灵空道长已是武林中早已成名之人。
  当年凭一柄铁拂尘,曾独力大战崆峒群道,迫使掌门人及四十余个崆峒高手屈膝而降,身份极是尊崇。
  此际当着许多武林高手之面,当众被老头儿责斥,是何等丢脸之事?
  但他深知老头儿不是好惹之人,而且此际深入危境,即使诸人能同舟共济,携手合作,前途如何,犹自难料。
  此刻那敢因自己一时的意气用事,激起了争端。
  是以竭力隐忍,不敢发作。
  但老头儿说完之后,一双似是失神的眼睛,仍然狠狠的盯着自己,似乎故意要激起自己的怒火。
  灵空道长一时颇难下台,同时又见在场之人也齐都将目光投注在自己脸上,当下更是赧羞不已。
  他不由干笑一声,说道:
  “贫道深悉倪老前辈的脾性,无怪乎人称雪山怪叟,果真言谈举动都有大异常人之处。”
  这几句话说得不深不浅,既可使自己下台,兼具调和气氛之妙,在他以为,雪山怪叟虽以怪出名,但也必会一笑了之。
  殊料大出意外。
  雪山怪叟倪一飘眼睛一瞪,面孔死板板的叱道:
  “你算什么东西?敢批评我?”
  此言大是突兀,着实欺人太甚,以致在场之人,包括那四个四尺多高的矮子合黎仙翁上官云心在内,无不一怔。
  灵空道长任是涵养再好,也难忍受得下去。
  当下冷冷笑道:“诸位在场的高人前辈可以作证,倪老前辈这样对待贫道,委实有点难以令人忍受。
  雪山怪叟又翻翻眼皮问道:
  “那么你想怎样?”
  灵空道长强捺住怒气,淡淡说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依老前辈说,要待怎样?”
  雪山怪叟干脆得很,嘎声哼道:“揍你!”
  说毕,随手一弹,一缕指风应手而出。
  灵空道长对雪山怪叟一再忍让,不独是为了怕激起争端,也是惧于他那成名的功力绝技,不料雪山怪叟说打就打,不免一惊。
  雪山怪叟信手而出的指风,看来极是平淡。
  但灵空道长也是武林中登峰造极之人,深知这股以混元气功逼出的指风,不是寻常掌力可比。
  他不敢反击硬接,连忙横空一晃,避开三尺。
  但闻一声微弱的丝丝之声,灵空道长身后的一株树干之上,立刻现出了一个指尖大小的深洞,透树而过。
  众人虽则并未如何惊怪,但匿身巨冢之前的石中玉,却大为错愕不已,那老儿看来似已病得要死,不料竟然会有这种奇绝的功力。
  忽见坐在雪山怪叟七尺之外的合黎仙翁上官云心一晃身,飞了过来,正好拦在雪山怪叟与灵空道长之间。
  他这一飞的姿势,的确更是怪异至极。
  原坐的姿势不动,双手也仍然抱在胸前,竟不知他是如何运力而起,而且其疾如电,迅捷无俦。
  众人俱都发出一阵啧啧的赞美之声,似乎比对雪山怪叟以混元气功所逼出的强猛指风还要赞叹。
  合黎仙翁哈哈一笑,道:
  “大敌当前,岂可自相火并······”
  说着环顾了诸人一眼,又道:“一瓢兄之言至为珍贵,如那少林寺果真有四个红衣僧人来此,事情倒有些不太简单了。
  梅花令主十三年前血洗江湖之际,始终未与少林寺发生纠葛,而且听说在他隐居此谷之前,曾夜访少林寺,与少林掌门悟因大师先敌后友,订交而退,则此际忽然派来四位红衣高僧,其意何在?”
  雪山怪叟此际又紧闭起双眼,不闻不问,好像此事根本与他无关,倒确实不愧是个怪人。
  众人目光俱皆投注在合黎仙翁脸上,惶然无语。
  灵空道长似是性喜多言,此际又复干咳了一声,说道:
  “依贫道观之,不外以下二点:
  一、梅花令主伪死的讣文传至少林寺,悟因大师既曾与梅花令主订交,自然应该派人前来吊唁。
  二、像咱们一样,乘此千载难逢之机,来寻那天魔女仇冰心,抢夺梅花令主赖以成名的绛珠宝卷。”
  合黎仙翁哈哈一笑道:“道兄卓见不凡,但据老朽所知,也有两点值得注意:
  一、少林派有达摩祖师所遗的‘易筋’、‘洗髓’二经,及百余种绝技,均为武林中望而不可及之学,较之梅花令主‘绛珠宝卷’并无逊色。且少林派显然为领袖天下武学的泰山北斗,怎肯乘机来抢夺梅花令主之物,何况少林掌门悟因大师尚与那梅花令主订过盟约。
  二、至于说来吊唁一节,似也令人难以置信,梅花令主伪传死讯,已因再度行凶留令的事实使人尽知其伪,且少林派宇内百余处下院,消息灵通已极,焉得不辨事之真伪,即来吊唁?”
  说毕,又笑向灵空道长讥讽的说道:“所以,道兄的卓见不能视为定论。”
  灵空道长尴尬的强笑道:“依仙翁的看法,是……”
  合黎仙翁仰首傲然微笑,方欲再度开口,忽见雪山怪叟摆了摆手,又缓缓睁开眼来。
  众人虽将他视为怪人,但却对他颇为崇敬,此际见他又欲讲话,眼光又齐都向他投注而来。
  只听他仍然有气无力的嘎声说道:“老朽又想起了几件事来。”
  说毕,又是照例一串咳嗽。

  第三章 情涛横祸 剑剑穿心
  众人听他又有几件事要说,俱都非常注意,不由又被他这阵长长的咳嗽感到无限的焦急。
  良久良久,方才停下咳声,慢吞吞的说道:
  “那少林寺的和尚暂且不去管他,先听听老朽现在想到的几件事。
  据外间之传,十三年前梅花令主纵横江湖之际,独来独往,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对他所知甚少。
  但归隐之后,却有人在此地谷口发现过一个年方数龄的女孩,一般猜测,那是他的爱女。由于不知谁是他的夫人,于是江湖间传出了他之归隐,是由于一个‘情’字,至于内容,传说纷纭,莫衷一是,无人知其真正底蕴。”
  雪山怪叟说至此处,又激烈的咳嗽了一阵,方才又接下去道:“江湖间的传闻,大致止于如此,但是,对他有进一步了解之人,也可说是误解之人,江湖间仍有不少,像这密林之内……”
  说着用手指点着杂乱的垒垒荒冢,又道:“这些死去的江湖能手,就是死在这个原因之下,没人知道梅花令主的武功究有多高,神秘的程度有如鬼神,但却人人都知道梅花令主王天良的一身精绝武功并非出自任何一位江湖奇人的门下,也就是……说王天良根本没有师父,至于他的武功如何学来,根本绝少人知。”
  但他随即环顾了诸人一眼接道:
  “自然,诸位之中每人都知道,王天良的惊天地泣鬼神的武功,是得之那部为诸位垂涎已久的绝世奇书——绛珠宝卷。
  同时,诸位又听传言,王天良的夫人是天魔女仇冰心,是一个当年走江湖卖艺的流浪女子。
  仇冰心极得梅花令主宠爱,并且教她学习绛珠宝卷上记载的武功,但这不过是梅花令主隐居后的一种消遣。
  因为那绛珠宝卷博杂精深,限于天赋,非一般常人所能修习,以梅花令主那种天资聪颖之人,也不过学了那上面的六成武功。
  但仇冰心学之不倦,不管成就如何,她并没放弃学习,而且,由于深得梅花令主宠爱,已将绛珠宝卷视为私有之物。
  其次,诸位知道梅花令主复出江湖,根据十三年前梅花令主的作风,屠杀之事必系连续而为,一时不会回返谷中,照此情形推断,天魔女仇冰心必然仍在谷中学习那绛珠宝卷。
  但她一个平庸之人,能有多大成就,所以诸位此次而来,自信必能获得那使自己可以成为和梅花令主具有同样武功的奇书。”
  雪山怪叟之怪似乎就在这里,方才那样死气沉沉,此刻却精神大振,滔滔不绝,嘎哑的喉咙也骤然变得响亮起来。
  他此刻清理了一下嗓子,更提高了声音,道:
  “诸位应该注意,梅花令主神秘得有如鬼神,江湖间的传闻扑朔迷离,那天魔女仇冰心得不得梅花令主宠爱,以及那绛珠宝卷在不在仇冰心身边,这些事诸位怎能知晓?
  现在我要向诸位提出一个疑问,这些消息从何而来?”
  众人俱各变色,但无一人开口。
  雪山怪叟冷冷一笑,又道:“诸位的消息来源大概都和老朽一样,第一、听那个自称受仇冰心虐待的女仆所言。第二、受了她献上那幅鹰愁谷地图所骗。而这两点,诸位却认为是独得之秘。”
  众人俱各大惊,连隐匿在坟前的八指仙猿季空明与毛一鸣无不惊凛失色,果然众人的独得之秘俱皆相同。
  灵空道长首先惊呼出声,此际似已忘记了方才的尴尬事件,向雪山怪叟倪一瓢急急的问道:“依倪老前辈说来,咱们岂非俱皆坠入了梅花令主的圈套之中?”
  雪山怪叟瞪了灵空道长一眼,冷冷的说道:
  “这还用再问么,那树上的木牌,那十三个挖好的墓穴,否则怎会有如此尽善尽美的布置······”
  接着自嘲般的一笑,又转向合黎仙翁道:“那个一丈多长的墓穴,老朽一见就知道是为我预备的。”
  言下却无丝毫怖意。
  合黎仙翁本是极端狂傲之人,但对雪山怪叟的见解不由大为激赏赞佩,当下干咳一声,道:“一瓢兄所见极是,但今天来此的诸位,虽均被那自称仇冰心的女仆之人所骗,但据老朽一再调查结果,并非全属虚语,是以方才也来到这鹰愁谷中······”
  雪山怪叟笑着打断他的话道:“自然,其中并非全属虚语,有真有假,而且其中错综曲折颇多,若果诸位有兴,老朽倒愿逐一推断一下,好使诸位入那墓穴之后,做个明白之鬼。”
  虽然最后的话不大中听,但无人出言顶撞,齐都呆呆的注目静听。
  雪山怪叟眼皮翻动了一下,缓缓说道:
  “首先,咱们把梅花令主王天良和他夫人天魔女仇冰心之间的关系,先作个大致的推断,依老朽观之:
  第一、夫妻之间不但并不相亲相爱,可能已如仇雠,早已决裂。
  第二、仇冰心并非梅花令主的原配。
  第三、仇冰心的‘绛珠宝卷’上的武功早已练成,成就高出梅花令主之上。
  第四、梅花令主未死,散发讣文,系出于他本人所为。
  第五、复出江湖的梅花令主,以及设计诱诸位来此者,为天魔女仇冰心。”
  众人俱各愕然失色,但却俱有惶惑之色。
  合黎仙翁首先说道:“一瓢兄的论断自必有相当之依据,确是耸人听闻之言,但不知一瓢兄究系何所据而云此,而且是否……是否过于武断一点?”
  雪山怪叟冷冷一笑道:“自然,乍听起来,的确有武断之嫌,但老朽自认有相当可靠之证物,不过,却不能按上述次序分析,咱们不妨以剥茧抽丝的办法来看:
  首先咱们先证实复出江湖与诱骗诸位来此的是天魔女仇冰心:
  第一、十三年前梅花令主血洗江湖之际,手段虽然凶狠毒辣,但所杀的却都是贪狠不仁,危害人间之辈,从未妄杀一个好人。
  而此次梅花令主复现于江湖,第一个受害的是金鞭神梭于振远,于振远是江湖道上知名的侠义之士,梅花令主必不会为此不义之事。
  第二、十三年前梅花令主血洗江湖之际,老朽曾见过梅花令主不止一次,那个流血的手掌之内,有一朵五瓣的梅花。
  方才诸位所见到的那个木牌上的梅花令,虽然掌心之中也有一朵梅花,但却只有四个花瓣,绝非梅花令主的标帜。
  第三、梅花令主十三年前把江湖上弄得腥风血雨,但却始终与少林派和平相处,何况曾与悟因大师订有盟约。
  但以老朽方才所说四个红衣高僧进入谷中之事看来,四人既非来抢夺绛珠宝卷,也绝非前来吊唁,而是哨探虚实而来。显然的,这个冒牌的梅花令主已经对少林派采取了行动。
  要知十三年前除少林派外,其余八大门派,三教七帮,俱已败于梅花令主之手。
  冒牌的梅花令主自认功力不低于真的梅花令主王天良,对八大门派,三教七帮并未放在眼内,但却要试试被誉为领袖天下武学的少林派。
  同样的理由之下,咱们这几个被目为世外奇人的老怪物,也就跟着倒了楣,他要试试咱们的实力,一网打尽。
  那么,根据以上理由,可知梅花令主成了两人,此人是谁,自然是梅花令主的夫人天魔女仇冰心无疑,因为除了她,没人能得到梅花令主的绛珠宝卷。”
  众人似均已晃然大悟。
  合黎仙翁点头微笑,表示钦服,但又问道:
  “一瓢兄曾说散发讣文系梅花令主天良本人所为,但紧接着天魔女仇冰心冒梅花令主之名行凶江湖,如此相互矛盾,其意何在?”
  雪山怪叟翻翻眼珠道:“仇冰心行凶江湖,王天良散发讣文,有何矛盾?”
  合黎仙翁接道:“如此说来,他们根本互不为谋?”
  雪山怪叟冷哼一声,道:“可以说,由此证明他们夫妻感早已决裂。”
  合黎仙翁摇摇头,仍然不解的问道:“那么,梅花令主王天良何以要散发讣文?”
  雪山怪叟叹道:“他是想借此找回一人,也许就是那个他在‘情’字上起过波动之人……”
  但接着眼皮一翻,又重重的叹息一声道:“这其中的详情,自非你我所能得知,若侥幸今天不死,也许将来会弄得更明白一点,不过,大致上的情形,可能就是如此。”
  合黎仙翁沉思一下,笑道:“那么,一瓢兄就是由此证实那仇冰心不是梅花令主的元配了?”
  雪山怪叟笑道:“你很聪明。”
  说毕,瞑目俯首,不再开口。
  沉寂了半天的灵空道长见雪山怪叟不再言语,忍不住又迟迟疑疑的问道:“倪老前辈何以知道梅花令主散发讣文是为了找人?”
  雪山怪叟翻眼一瞪,接口叱道:“我见过那人。”
  灵空道长深感不快,但对这位怪人却又无可奈何,但仍不服的说道:
  “倪老前辈莫非见过那天魔女仇冰心,否则怎会知道她已练成了那绛珠宝卷上的武功,而高过梅花令主?”
  雪山怪叟呸了一声冷峻的说道:“你活了这一大把年纪,十三年前想必你也见过那出现江湖的梅花令,你总该记得那只以内家罡力与赤阳金煞神功所拍出的血淋淋的手掌。
  试把那时见到,和现在木牌上比较一下,如果你仍难辨别出功力高低的话,那冒牌的抚花令主骗你来送死,也得算是瞎了眼了!”
  灵空道长虽又被雪山怪叟冷嘲热讽了一顿,但他毕竟是涵养深厚之人,而且对雪山怪叟驳斥自己的理由颇为佩服,故不便发作。
  此际忽也慨叹一声道:“想梅花令主一世英名,如今岂非被一个女人全部葬送?而他竟寂寂无闻,仿佛与他无关,也未免太有点怯懦了。”
  雪山怪叟忽然双目神光暴射,瞪了灵空道长一眼道:“你这几句话说的还有点意思,不过,那个梅花令主并非懦怯之人,目前,那天魔女仇冰心大启武林劫运。而且已经挑动了少林派。
  这事梅花令主王天良决然无法坐视不顾,只要咱们不死,将来必有一场热闹好看,不过……”
  说着环顾了众人一眼,又道:“诸位欲得那绛珠宝卷之心,如今却必须收起来了,如今咱们处身危境,应该先尽速离开此地为上。”
  诸人听雪山怪叟推断那梅花令主与仇冰心之事,似已忘记了此来目的,与置身何地,此时方才恍如梦醒,不约而同的立起身来。
  正当众人起身欲行之际,忽然遥遥传来一声清啸。
  啸声初似极远,估计少说也在半里之外。
  但众人立刻大惊。
  那啸声来的速度太快,眨眼之间,一条黑色人形疾逾流星,在众人头上一晃而过,落于附近一座巨冢之上。
  在场之人,均系被誉为世外奇人的绝顶高手,武功各有登峰造极之处,但对来人的这种出神入化的提纵身法,不能不说是初睹乍见,惊凛不已。
  众人惊凛之下,不及细忖,同时出手向来人攻去。
  要知几人的武功成就,绝非江湖之间称霸争雄的高手可比。
  不但招式又奇又快,而且强猛的内家罡力,均有裂碑碎石之能。
  当下除灵空道长系以拂尘攻敌外,俱皆各自挥出一掌。
  合六人之力,联手齐攻,这威势自非小可。
  但来人冷冷一笑,双掌盘旋推出,一股绵软之力,分别迎向六人。
  众人同时攻出的威猛掌力,居然未能伤及对方,虽然他也在巨冢之上被震得晃了两晃,但六人的掌力却俱被化解于无形之中。
  石中玉在暗中看得不由冷汗直流。
  只见来人一身黑绸长衫,衣袂飘飘,由雪白的胡子看来,年纪约在六旬左右,站在巨冢之上,神威凛凛。
  众人合力攻出的一招被此人化解之后,一时就无人出手,俱各无限讶异的望着来人发怔。
  来人扫视了众人一眼,因站在巨冢之上,目光可及于季空明、石中玉等匿身之处,不由微笑着,似乎细数了一遍。
  来人最后奇怪的“咦!”了一声道:“怎么还有四个人没来?”
  众人瞠目不知所答。
  来人又再微笑一下,目光扫视着众人,徐徐说道:“算你们命长,最少可以再多活一个时辰了。”
  说毕,双肩微晃,身形立如巨鸟腾升,凌空而起。
  石中玉心中一动,不由失声大喊道:“嗨!等一等!”
  说毕,身形疾跃而起,随后追去。
  这意外的举动,使在场之人,不免又大为悚动。
  身穿黑绸长衫老人的提纵身法,实在快得出奇,石中玉奋竭全部功力随后疾追,但相距越来越远。
  他不由大为焦急。
  他已认定来人必是梅花令主。
  他受悟因大师之托,必须将信送到,同时,时已逾午,即使此时赶至岷江之畔,是否能见到那两个悟因大师约定见的长老不能,已然大有问题。
  当下一面疾奔,一面又大声喊道:“梅花令主……王天良,王老前辈,请等在下……”
  黑衣老人闻声,果真停下身来,待石中玉赶至近前,冷冷问道:“你说什么?”
  石中玉问道:“尊驾难道不是梅花令主王老前辈么?”
  黑衣老人哈哈笑道:“梅花令主也是你能见得到的吗?”
  石中玉一怔,又问道:“那么尊驾不是梅花令主了?”
  黑衣老人仍是答非所问的说道:
  “如果我是梅花令主,恐怕你早已死去多时了。”
  石中玉不由颇有愠意,但他极力忍耐不发作出来。
  在密林荒冢之前,雪山怪叟的一番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因而使他联想到以下几点:
  一、悟因大师确有先见之明,风凌渡酒楼上,行凶留令之人定是假的梅花令主,可能即是雪山怪叟所说的天魔女仇冰心。
  二、真的梅花令主王天良在谷中无疑。
  三、悟因大师将信交付与他之时,说得那般严重,此信自是重要无比,必须送到。
  四、书信最好交梅花令主王天良。
  五、黑衣老人功力极高,为求达到送信目的,此人不能得罪。
  思念及此,勉强装出一副虚怀若谷的神情,恳求道:
  “在下已知梅花令主必在谷中无疑,而在下有一件极端机密之事,必须亲见梅花令主面告,还求老前辈指引。”
  黑衣老人闻言似是颇为动容,略一沉思,冷冷说道:“要是你不怕死,尽管跟我来好了。”
  石中玉大喜过望,连忙道谢不迭。
  黑衣老人不再多言,转身又走。
  但他步履显然已慢了许多。
  石中玉亦步亦趋,紧随在老人身后,不多时就转过了一道山壑,面前立刻开朗起来。
  石中玉心头轻松了不少,自以为得计。
  但是,他却疏忽了一事——
  那黑衣老人曾在荒冢之前查点人数,口出恶言,而石中玉竟没想到他可能会是那假梅花令主驭用之人。
  不一时,黑衣老人已带他走到了一座似庙非庙的院落之前。
  石中玉注目看时,只见四面巨树围观,黑漆大门,正中大门之上,悬着一幅巨匾,写着三个斗大的金字:“风雷庐”。
  方在徘徊观望,忽然发觉黑衣老人业已失去踪迹。
  同时,骤感“风府穴”一麻,未见人影,已被点了穴道。
  石中玉心头一惊,方欲运力抗拒,立即摔倒在地。
  不久,黑漆巨门绥绥拉开,两个青衣小婢姗姗而出。
  两人表情木然,一言不发,分由两侧拉起石中玉的衣角,像拖死狗一般的拖进了“风雷庐”。
  石中玉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一任两人拖至门内,丢弃在一间阴暗的空屋之中,空自怒视着两人姗姗而去。
  他心中既恨且悔,
  他生死均不足惧,但他觉得对不起那个少林派的掌门老和尚。
  那悟因大师曾一再嘱托他慎重,并也曾一再提及到信的重要,并告诉他,那是关连着江湖上数万生灵的生死。
  而在自己盲目愚昧之下,两封信却一封都没能送到。
  他懊丧、愧悔、自责,但毫无补益。
  时间慢慢的逝去,直到黄昏,入夜,三更之时——
  外面起了风,而且有隐隐雷声。
  他忽然想到大门上的巨匾——风雷庐。
  这倒真有些名符其实了。
  接着,他听到了脚步声,很轻,很轻。
  但那不是幻觉。
  门被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他一惊,但又一喜,虽然在黑暗之中,但他仍可看到进来之人——那个在谷口所遇见的黑衣少女,自己把她当做玉面嫦娥王冷芳的谈素月。
  她踌躇着慢慢走到他的身前,犹豫了一下,终于俯下身来,素掌倏出,一下子拍开了他被闭的穴道。
  手法轻巧快捷,使石中玉由衷赞佩不已。
  穴道既解,他立即一跃而起。
  谈素月俯首立在一侧,似是欲言又止。
  石中玉吁叹一声,问道:“姑娘是来救我的么?”
  谈素月轻轻点点头道:“你赶快走吧!”
  石中玉又吁叹了一声,道:“在下生平不愿受人涓滴之恩,但现在却欠了别人两条命!”
  谈素月微微一怔,笑道:“你这人好像很怪,你不愿我救你,那就等将来再还我一条命好了。”
  石中玉点点头,认真的说道:“当然,现在在下有事要办,这条命只好等以后再还给姑娘了。”
  他略一忖思,又道:“在下还要请姑娘指点一下,那梅花令主究竟住在何所?”
  谈素月闻言似是一惊,立即摇摇头道:
  “我怎么会知道?我没告诉你吗?我也是初来此地,而且目前我也处于危险之中……你就快点走吧!要再出了事,我可没办法救你了。”
  说毕,似乎又睨视石中玉一眼,立即决然的转身而去。
  望着谈素月离去的背影,石中玉脑海之中立刻有如闪电般生出无数疑团。
  一、除了性情有所差别之外,无论从身材、面貌、年龄、举动、声调,以及服装等任何一方面看来,谈素月和王冷芳完全是一而二,二而一。
  二、王冷芳是梅花令主的女儿,谈素月是谁?和王冷芳有无关系?
  三、据谈素月说,她也是初来此地,她由何处而来?为何别处不去,却偏偏要到这偏僻幽深的九顶山鹰愁谷来?
  四、那个老太婆是谁?谈素月管她叫妈,但那绝不可能,因为老太婆一看就知是八十岁以上的老人,而谈素月顶多不过十七八岁。
  五、她何以深夜之中能在这神秘的“风雷庐”中救他?她住在何处?
  六、她说自己也处在危险之中,她遇到的是什么危险?
  这些问题,竟没有一条可以找出答案。
  忽然风声渐紧,雷声渐大,似是大风雨欲来的前奏。
  石中玉如梦初醒,顾不得再苦苦思索,审度一下地势,见黑漆巨门已关,立即一式“潜龙升天”,跃登上三丈高的围墙,闪身飘出“风雷庐”之外。
  但他仍惦记着找梅花令主送信之事,是以略经思忖,又顺着高高的围墙,向“风雷庐”之后绕去。
  庐后又是一片密林,但隐隐有灯光射出,石中玉心头一亮,暗忖:此处必是梅花令主的住所无疑了。
  当下立即展开快速轻功,迳向灯光闪射之处奔去。
  此时天空如墨,风声呼啸,雷声渐紧,除了林间那点微弱的灯光之外,到处都是一团漆黑。
  石中玉轻登巧踪,在林中穿来穿去,不一时,就到了那闪烁的灯光之前。
  但那并不是由房舍中射出的灯光。
  乍看之下,石中玉几乎失声惊呼。
  只见一株巨树之下,垂着一支羊角风灯,巨树四周,倒垂着七八具已死的尸体,尸体早已腐烂,臭气四溢,令人欲呕。
  树干正中,则赫然印着那个令人望之心寒胆落,鲜血欲滴的一朵梅花。
  石中玉大惊之下,转身就跑。
  忽听一声阴恻恻的声音喝道:“你还能跑得了吗?”
  同时,一条黑色人影,忽如幽灵般拦在了自己面前。
  抬头看去,见拦在面前之人正是那带领自己到风雷庐,而点了自己穴道的黑衣老人。
  石中玉心知此人武功之高,绝非自己所能望其项背,但却绝不能如此束手就擒。
  当下不及拔剑,双掌猝然而出,用尽所能提聚的任何一分内力,就向黑衣老人当胸袭去。
  同时,掌势一出,立即双足微顿,拔起身形就逃。
  黑衣老人格格一笑,并不去接石中玉击到的掌力,似对石中玉全力而发的那两掌根本没有看到。
  但却在石中玉拔足就逃的刹那,闪电般挥出了一掌。
  石中玉心里有数,自己那两掌虽是全力而发,但黑衣老人仅以周身肌肉所弹出的微微内力就已化解了去。
  而黑衣老人以双掌力敌六位世外高人的掌力,石中玉早已在荒冢之前亲目所睹,心知自己必丧在他这一掌之下无疑。
  当下心头一惨,瞑目待毙,反而不做侥幸之想。
  但预料立即使自己骨断筋折的掌力并没有袭来。
  耳际忽闻有人像巨钟长鸣般的朗宣了一声佛号。
  石中玉急忙睁眼看时,只见黑衣老人已被人一掌震入了密林之中,看不到踪影,也没再听到声息。
  同时,掌风所及,竟一连劈折了数株合抱的大树。
  一切宛如在梦中一般,但当他看清发掌救了自己的人是谁时,却不由更是惊疑不已。
  原来那竟是托自己为他到此送信的少林派掌门人悟因大师。
  他既托自己前来送信,为何却又自己来了这里?
  石中玉不由大感惭愧,立即向悟因大师惭沮的说道:
  “在下实在万死难辞其咎,两封信一封也没有送到,麻烦大和尚还是干脆就把我杀了吧!”
  悟因大师又低宣一声佛号,道:“此地不是谈话之所,小檀越且随老衲离开此地再说。”
  说毕,大袖摆处,一股无与伦比的巨大韧厚劲力,竟像将石中玉身躯凌空托起一般,与悟因大师并肩绝尘而驰。
  悟因大师似神色颇为紧张,放下以般若禅功所挟持着的石中玉,身形一晃,又向那十三个墓穴之处射去。
  石中玉心头一紧,以悟因大师地位之尊,武功之高,竟而现出紧张之色,则事情的严重性,不问可知。
  当下紧随悟因大师走向那些墓穴奔去。
  此际已开始下起雨来,风声、雨声,加上飞虹四射的闪电,在这荒冢密林之前,实在有点令人毛骨悚然。
  石中玉摒息凝视,借着连连的闪电望去。
  只见墓穴中依然空无一物,回看悟因大师,神色已较缓和,同时似乎轻轻低语道:“还好并未发生惨剧。”
  及见石中玉业已走至身侧,立刻转身说道:“小檀越功不可没,老衲深为感激。”
  石中玉愧汗淋漓,急急说道:“老禅师,那两封信······”
  悟因大师截住他的话,道:“那信送到送不到都是一样,小檀越可曾看过那信?”
  石中玉大惑不解,连忙取出看时,只见纸包之内竟是两张素白的信封信笺,空无一字,不由微有愠意,语音冷冰冰的说道:
  “原来老禅师是在故意捉弄我。”
  悟因大师严肃的说道:“小檀越不要误会,此事老衲只能约略的告诉你一点,目前一个心地狠毒,武功高绝之人正在危害武林,就是那风陵渡酒楼上行凶留令之人……”
  石中玉立刻接道:“老禅师可知道那是假的梅花令主?”
  悟因大师微感一怔,道:“小檀越才智过人,但此人武功怪异,似尚有高于梅花令主本人之处,而彼时目标正注于老衲,老衲非但要保持少林寺千余年来之声誉,而更要使江湖之中免遭屠戮。
  但如欲诛除此人,却必须老衲亲见到梅花令主王天良一面,但在此人监视之下,老衲无法迳来此谷,如被此人追踪,非但所谋不成,而且更将贻无穷之祸,是以才想到用施主掩饰老衲之行藏。
  既托施主代老衲来此送信,则老衲自不会亲身前来,侥幸以此朦过此人,老衲方得从容来到此谷。”
  石中玉仍有点困惑的问道:“那么老禅师既把我叫到暗中低声要我送信,为何不肯明言相告?”
  悟因大师笑道:“此人在酒楼行凶留令之时,施主可曾看到过他的一点踪影?那时他既然目标在于老衲,一行一动,一言一语,岂非均在他监视之中?是以老衲故示真实,以坚其信,只是因此却使施主受了些委曲……”
  石中玉接口问道:“那么大和尚必定是已经见到梅花令主王天良了?”
  悟因大师点点头,道:“这都是由于施主之助。”
  石中玉又兴奋的问道:“那么,你们定是有了诛除此人之计了?”
  悟因大师慨然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事之成败,实难逆料,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老衲岂敢强扭天命?”
  此时大雨倾盆,疾风巨雷,势如万马奔腾,闪电飞射,霹雳滚滚,使悟因大师又想起少林寺及风陵渡酒楼上的雷雨之夜,不禁又复沉声叹道:“眼下施主与老衲依然被困在幽谷绝地之中,未出险境……”
  石中玉见状大惊失色,像这等凌虚驭气,矫若神龙般的横空而下,确然尚是有生以来初睹乍见之事。
  悟因大师朗宣一声佛号,双掌合什,迎风巍立,有若岳峙渊停,对来人恍如未见。
  来人在袅鸣般的笑声中,双掌“五岳压顶”,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直击而下,迳向悟因大师当顶砸来。
  悟因大师依然双掌合什,巍然不动。
  石中玉心中直冒凉气,暗忖:这一击少说也怕有千斤之力,就算他是铁打铜铸的罗汉,也难受得住这山沉海阔的一击,何以他竟行所无事的不理不睬?
  石中玉为这威势所慑,早已不自觉的委缩在身旁一座巨冢之侧,但却摒息凝神,一瞬不瞬的注视着这惊动心魄的剧变。
  虽然来人身手快得出奇,而又在这风急雨骤的暗夜之中,但他依然清晰的看到来人双掌实实落落的击中了悟因大师。
  但闻一声暴响,惊天动地,虽是夹杂在震耳欲袭,连续劈击的霹雳之中,但仍然显得特别突出刺耳。
  石中玉心头一寒,暗想悟因大师必是完了,竟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睛。
  紧跟着暴响之后,忽听得一声清越的佛号,沉缓低回,清晰入耳,犹如暮鼓晨钟,令人心神一振。
  石中玉睁眼看时,见悟因大师巍立依旧,仍然双掌合什,安全无恙,那凌空发掌之人,并未落地,似是一掌击出之后,身形又箭射般回升了十余丈高。
  石中玉不由咋舌不已。
  悟因大师既不闪避,又未反击,如何竟能承受得住这足以撼天动地的一掌?
  发掌之人凌空而下,如何一掌击出之后,不但身形未落,反而又猛然回升十余丈高?
  方在讶异之间,来人又复疾冲而下,依然头下脚上,双掌挟着万钧之力,向悟因大师再度当头砸下。
  石中玉凝眸而视,没有合上眼睛。
  只见那有如鬼魅般劲飘忽的怪人,双掌击至悟因大师头上五尺左右之处时,似乎遇到了强巨的大力反震,立即再度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暴响,同时那怪人的身躯却又箭射般再升起十余丈高。
  悟因大师再度朗宣一声佛号。
  像这等绝猛极强,至怪至奇的搏斗,不独石中玉是初睹乍见,恐怕武林中亦系前所未有之事。
  但他乃极端聪明之人,恍然已经悟到悟因大师虽合掌默立,似未反击,但他那精湛的佛门般若禅功,和无极的金刚内力,必是已透过天庭大穴,或是以极静生动的奇妙玄技弹射透逼而出。
  而那凌空而下的怪人,双掌击出,即再借这反震之力猛然回升。
  但由此可知此人身法已达重如泰山,轻似鸿毛之境,方才能这样像飞鸟般的盘旋上下,而不致身形落地。
  使他更为惊凛的是这第二掌的威势,仿佛比第一掌大了许多,悟因大师宣呼佛号之声,也比第一次急剧响亮得多。
  同时,他似乎看到悟因大师巍立的身躯,也微微颤动了一下方在忖思之间,那凌空而上的怪人,又复盘旋而下。
  双掌劈出之际,竟卷起一股呼啸怒吼的掌风,势如千军万马,第三度向悟因大师当顶砸来。
  同时,在隆声巨响之中,彩虹飞舞,银蛇乱窜,像是数声霹雳同时击在悟因大师的四周。
  一时光影闪闪,巨声隆隆,连绵不绝。
  悟因大师三度朗宣佛号,声如虎啸龙吟。
  显然这第三掌的声势,远较第一二掌更为强猛。
  石中玉更清楚的看到悟因大师虽仍合掌默立,但双肩却连连的晃了几晃。
  凌空发掌的怪人第三次借力回升,但这次去如闪电,石中玉只看到他身形直升而逝,仿佛竟已重入青冥,瞬息无踪。
  凌空而来,凌空而去,飘忽神秘得有如神龙一现即逝,在狂暴急剧的风雨雷电,一连击出山沉海阔的三掌。
  而石中玉看到的除了仅是一团黑影之外,不要说身形面貌,连究竟是人是鬼也没分辨出来。
  如非亲目所见,石中玉再难相信这竟是事实。
  忽然,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传入耳鼓。
  “贼秃,既然能接得住我三掌,今夜可以饶你不死······”
  石中玉又是一惊。
  那声音似是远在天边,又似近在耳畔,竟是武林中传闻的“千里扬声”绝技,今夜又是初闻初见。
  只听那声音继续说道:“不过,鹰愁谷不能为你破例,墓穴既备,绝难空掩,可将尔之僧衣除下,以代尔身。”
  语毕即趋寂然。
  石中玉惊魂乍定,蓦闻数声佛号齐宣,声如沉雷。
  急急回头看时,只见四个红衣老僧,像扇面般排成一线,宽袍大袖,在风雨中飘飘而立,不知何时竟然来到身后。
  四僧正是少林寺四大护法尊者——悟心、悟明、悟虚、悟幻。
  悟因大师缓缓转身,面向四僧说道:“五行风雷阵非寻常阵式可比,四位师弟不可轻视。”
  四僧轰然齐声应道:“遵法谕。”
  石中玉初见凌空而下的怪人连击三掌,飘逝而去,以为已败于悟因大师之手,危机已除。
  忽见悟因大师神色凝重的说是尚有什么五行风雷阵,不觉又颇为愕然。
  悟因大师见石中玉呆立一旁发怔,微微笑道:
  “危机仍多,小檀越可以速离此地。”
  在这风急雨骤的深夜,而且处身在这幽幽绝谷之内,谷口出路错综迷离,千回百转,早已忘记得干干净净,如何能走得出去?
  石中玉大感为难,一时踌躇不语。
  悟因大师已见到石中玉困惑之态,又复一笑道:“小檀越尽管放心前去,谷口之内,自有人接应于你。”
  一语甫毕,倏闻密林两侧啸声大起,紧接着一阵狂飙卷处,霹雳暴响,两排人影分自两侧疾涌而至。
  石中玉见状不由大奇。
  只见每排五人,俱各自穿青绸长衫,鹤发童颜,白髯拂胸,身形面貌,穿着打扮,几乎完全一样,而且像极了日间那引领自己到风雷庐之人。
  五人步调一致,仿佛连在一条线上一般。
  左侧五人当先而至,中间之人厉声喝道:“令主有令,悟因僧速除僧衣!”
  随即五人同时十掌并出,劲力如山,向悟因大师滚滚而来。
  悟因大师急宣一声佛号,与袭来的五人侧向而立。
  四尊者脚不点地,腿不屈膝,仅见双肩微动,已如影随形般飘至悟因大师身后,排成一条直线,同时各自左掌挥出,迎向左侧五人击来的掌力。
  轰然巨响中夹杂着暴响的数声霹雳,在悟因大师等身前闪起数道耀目难睁的电闪,声势惊凛已极。
  悟因大师、四大护法尊者,齐齐高宣佛号,红衣飘飘,身如岳峙,巍然未曾晃动到分毫。
  五个青衣老人掌力遇击,身形似乎连摇几摇,但却毫无败之象,立即斜转半退向密林之中。
  又是一声暴喝:“速除僧衣!”
  右侧五人相继而至,同样的十掌并出,雷电交作,滚滚卷来。
  悟因大师等立即各挥右掌迎击。
  五个青衣老人又被击退,同样的转入密林之中。
  又是数声长啸,密林两侧再度转出几乎同样的两排青衣老人。
  石中玉大感奇异,不由暗忖:那里来的这么多同样的老儿?
  方在讶异思忖,耳阵忽闻悟因大师的声音说道:“小檀越还不速去,如等这五行风雷阵发动之后,连老衲也恐无力助你了。”
  石中玉闻言一惊,心知悟因大师所说定非虚语,既要自己速走,则还是以走为是,当下略一忖度,身形鹘起,迳向密林正中驰去。
  原来在这片四面皆山的谷地之中,这片密林几乎占去了全部的面积,如欲走向谷中来路,势非通过这片密林不可。
  而密林两则既先后转出了那么多青衣老鬼,必定仍有甚多埋伏,是以只能冒险由密林正中而过。
  虽然林中荒冢垒垒,巨树槎丫,在风雨暗夜之中,亦增几分恐怖,但幸而一路畅顺,不多时就穿林而过,赶到了日间来路的曲回谷中。
  日间来时,随着毛一鸣,千回百转,逶迤曲折,靠着他那幅莫名其妙的地图方才走到这片密林荒冢之内。
  而此时既无人指点,又没有地图可看,谷口岔路如麻,云封雾迷,风雨交织,十尺之外,难见景物,如何才能出得了这座谷口?
  忽然,他记得悟因大师曾以“传音入密”,告诉他谷口有人接应。
  此人是谁?
  现在哪里?
  他又记起了毛一鸣,八指仙猿季空明,以及那几个高瘦矮胖,奇形怪状的“世外奇人”。
  这些人去了那里?
  墓穴内空无一物,显然他们并没遭到挖墓之人的毒手,难道他们业已走出了鹰愁谷?
  但这似乎也不可能,最低限度不会如此轻而易举。
  他记得日间那个黑衣老人肯定狠毒的语句,那双掌迎击六位“世外奇人”的威势,以及方才密林之前那个凌空而来凌空而去的怪人。
  这几位“世外奇人”的墓穴已经挖好,怎会又让他们如此从容而去?
  以悟因大师和那四位红衣老和尚的高绝功力,目前尚被困在那什么五行风雷阵中,这些人的命运遭遇,自是不问可知,定然凶多吉少。
  风雨未歇,暴雷长鸣,在这危机四伏,荒漠恐怖的绝谷之中,仿佛世界已至末日,一切将从此而止。
  石中玉怅然徘徊,迷惘不知所之。
  蓦然——
  谷道一侧传来一阵扰嚷的人声。
  长啸中夹杂着惨呼袅叫,奔驰中夹杂着掌力拍击。
  石中玉心头一惊,不暇细忖,迳往一条较宽的谷道狂奔而去。
  他急不择路,匆忙中蹒跚而行,曲曲折折的一连奔出数里远近,方才慢慢收住身影。
  转身四顾,见立身之处似已至谷道尽头,两侧高峰接天,面前是一带耸峙的岗峦,再前面就是一道宽约五十余丈的断崖绝壑。
  石中玉缓缓踱上高岗,见上面约有五丈见方的一片平地。
  在数株松柏遮覆之下,一座巨大的新坟昂然凸起,坟顶纸幡犹新,坟前纸灰仍在,坟前矗立着一座高约丈余的石牌。
  石中玉又不由大感愕然,这的确是个极佳的埋骨之所,但不知是那位高人雅士要选中这处所在,孤零零的长眠于此?
  心中一面思忖,脚下不由走进墓碑之前。
  只见巨碑之上,只有寥寥数字:
  梅花令主王天良之墓。
  石中玉猝然一惊,惶然莫名所以。
  梅花令主既然并未真死,何以在这绝谷崖之前,却又出现了这座梅花令主的坟墓?
  密林荒冢之前,那雪山怪叟对梅花令主的推断,虽然未必就是事实,但悟因大师曾云及已经见到了梅花令主,似非虚语,那么,这座坟的用意何在?
  石中玉如入迷雾,惶惑不解,暗暗忖道:这梅花令主倒真不愧是个怪人,真的,假的,死的,活的,多么令人不可思议!
  然而此时自己孤处危崖绝谷,必须先想法离开此地。
  举目看去,隐约可见断崖对面似是一片颇为平坦的谷地,林木隐隐,像是尚有灯光闪烁。
  石中玉暗忖:这断崖对面,想必已非鹰愁谷范畴,如能到达对面,也许就可以出得了这龙潭虎穴,险恶万状的幽谷绝地。
  然而这座横亘的断崖,宽约五十余丈,其下云封雾布,深不见底,如何才能飞而过?
  运足目力看去,见断崖虽宽,中间并非空无一物,似是尚有数点耸立的石柱样的怪石峙立中央。
  细细辨识,石柱共有三条,均匀的排列在断崖中。
  每个石柱中间的距离,约有十五六丈,其中仅能容单足站立,其下则是细如石柱,在风雨中摇摇欲倾。
  石中玉细忖,这怪石大是奇异,绝非天然如此,必系出于人工,像是原本两面峭壁相连,而将相连的山岩凿去,单留下了这么几根石柱般的危石。
  但这又似乎并不可能之事,凿去五十余丈的一道山岩,并非易事。
  而且为何凿去?留下这几根石柱石又有何用?
  但他此时急想翻越这道断崖,脑筋立刻转到了这几根危立的石柱之上。
  要知道石中玉天赋卓异,自幼浪迹江湖,虽然练了一身非比寻常的武功,但却从未拜过何人为师,无论身法招式,俱系默察苦思,自行揣摩体会而来。
  以致在风陵渡酒楼上诡异的剑招,曾逼得玉面嫦娥王冷芳节节后退,也使精通武林百势的悟因师看不出他的派别门户。
  实际说来,他的身法剑招俱皆自成一家,回异于武林任何一派,只是功力火候不足,招式变化未能调合呼应,尚未一举惊慑武林而已。
  他的身法招式,凌乱博杂,大至狮狼虎豹,小至蛇鸟虫鱼,每一飞禽走兽的动作,几乎都可以使他揣摩体会出一招剑法,一式掌法,甚或是一套轻身提纵的奇异身法。
  当下石中玉忖思移时,倏然一振双臂,“惊鸿穿云”,迳向第一只石柱扑去。
  但以他的功力而论,一跃之势最多不过七八丈远。
  此时借招式怪异,身形轻灵之助,也不过仅只飞跃了十二三丈,距石柱尚差二三丈远,而此时功力已竭,立即如殒星下坠,迳向深谷落去。
  但他精研飞禽腾空扑之式,颇有相当心得。
  此际匆遽中,本能的一招“大鹏展翅”,双臂划起一片劲力,竟稳住急坠之式,斜斜的扑向石柱下端。
  石柱滑腻异常,无处着力,虽侥幸未落入谷底,但距顶端少说也有五丈左右,情势险恶至极。
  幸而他轻功怪异,一招“猕猴上树”的身法竟缓缓猱升到了顶端。
  心头一动,索兴不再平飞,在第一根石柱单足一点,斜向第二根石柱底部飞去。
  但当他身形甫经跃起,遽闻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第二根石柱已被齐根殛断,石屑横飞,纷纷坠入谷底。
  同时,身后岗峦之上,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枭笑。
  石中玉身形俯冲如箭,预计的停身石柱既被殛断,立即有如断线的风筝,迳向谷底沉落。
  眼见得粉身碎骨,必死无疑。
  他心中明白,那殛断的石柱,并非直的被霹雳殛去,非常明显的是出于人为,自然即是身后岗峦上发出枭笑般刺耳声之人。
  在这种情形之下,已无侥幸可想,谷底深如古潭,何止百丈,任是大罗金仙,也难留得命在。
  石中玉下坠之势愈来愈快,心头一惨,瞑目待毙。
  讵料奇迹忽现。
  一声巨声响处,声震四野,山鸣谷应,两面峭壁上山石滚滚而落,仿佛天崩地裂一般,较之方才劈断石柱的霹雳,又复强至十倍之上。
  断崖中另外的三条石柱,同时震击得没了踪影,连两面的断壁山岩,也各被震坍了数处缺口。
  但就在这巨雷滚滚,山石横飞之中,一股绵软无形的绝强之力,竟将石中玉已经坠落下六七十丈,眼见即将葬身谷底的身躯,有如狂飙中的一枚树叶一般,轻飘飘的卷到了对面悬崖之中。
  石中玉本已瞑目待毙,忽被劲力卷出,而且已经横渡了五十余丈的断崖,不由迷惘若梦,莫名所以。
  遥望对面高耸的岗峦之上,除了那数株松柏掩覆之下的巨坟、石碑静静的隐匿在风雨之中以外,并未看见一个人影,那像枭笑般怪叫之人,早已不知所向。
  石中玉惊魂乍定,游目四顾,想找到究竟是谁在这千钧一发之中又救了自己?
  他生性孤傲,自幼身如萍寄,爱憎强烈,落落难合,既不愿施人以恩,亦不愿受人之惠。
  在茫茫红尘之中,他不想交结朋友,亦不愿树立仇敌,他要以游戏人间的态度,徜徉江湖。
  然而数日之中,他已被人救了三次。
  那少林掌门悟因大师的救命之恩,既已为他往这鹰愁谷奔波送信,掩饰了悟因大师行藏,勉强算是此恩已报。
  但尚有那风雷庐中救了自己的黑衣女侠谈素月,以及方才这断崖之下救起自己的暗中之人。
  他不禁嗒然若丧,他不愿心中有如此沉重的负担,他仍然欠着两个人的救命之恩,此恩不报,他将永无宁静之日。
  风声呼啸,雷雨依然,在这树丛高草,乱石如林的层峦叠谷之中,又那里去寻那出手救他之人?
  失望之余,石中玉顺着石如林的谷道,茫无目的的缓步向前走去。
  他不知道山谷是否已非鹰愁谷的范畴,也不知能否走出这九顶山,这些对他似乎已经并不重要,他一直茫然的冒着风雨缓缓而行。
  良久良久,他不知已经走了多远,也不知到了何处?
  风雨逐渐减小,雷声已经隐隐无闻,大雷雨已成强弩之末。
  他的衣裤早已湿透,夜风吹来,遍体生寒,不觉打了一个寒噤。
  同时,茫然的思绪,也逐渐清醒过来。
  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喊道:“嗨!你耳朵聋么?”
  石中玉愕然一惊,不觉停下身来,信口答道:“不聋。”
  说过之后,方才发觉自己的答话是多么可笑。
  果然对方立即掩口而笑,声如银铃乍鸣。
  石中玉定神看去,只见一棵巨松之下,站着一条纤弱娇小的黑色小影,正是那初在谷口相遇,又在风雷庐中救过自己的谈素月。
  谈素月徐徐收笑,问道:“那为什么叫了你半天,却不理人家?”
  石中玉讪讪的不知所措,勉强答道:“在下实在并未听见。”
  谈素月凝注了他一会,又问道:“你为什么还没走出谷去,又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石中玉忽然想起这个黑衣少女那些谜一般的疑团,不由反问道:“在这样风雨深夜,姑娘却跑到这深谷之中,一个人站到这树下,又为的什么?”
  谈素月犹豫着答道:“我么?我······咳······”
  她似乎无限伤感的喟叹了一声,方才又徐徐说道:“我是要来找一个人。”
  石中玉一怔,忙问道:“找谁?”
  谈素月迷惘的又凝注了石中玉一会,摇摇头道:“这个,连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她接着又遥遥一指道:“就是这前面。”
  石中玉依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见前面稀疏的林木之中,似是有一座竹篱茅舍,而且闪烁着淡淡的灯光。
  但他不免更是奇异。
  他也凝望一下她的脸色。
  只见她满面严肃,一本正经,不像是信口谎言,忍不住笑问道:
  “在这样荒山幽谷之中,姑娘却深更半夜的要来找一个不知是谁的人,这······这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谈素月又微微的吁叹了一声,道:“我也知道你不会相信,不过这是真的,我妈······”
  石中玉截断她的话道:“你是说那个和你一起的老太婆?”
  谈素月点点头,但似乎发觉了石中玉怀疑的神色,淡淡的一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我的什么人,我很小的时候,妈就死了,我一直拿她当妈,叫惯了,就不容易改了。”
  她那幽幽的语调之中,似是含着淡淡的忧郁,无边的落寞,一股伤感的气氛立刻传给了石中玉。
  他不禁慨叹了一声,沉重的问道:“那么,她呢?”
  谈素月用嘴角指指背后,轻声的说道:“就在那道山岩后面,她不愿意见那个人……”
  接着又补充着说道:“她生那个人的气。”
  石中玉茫然的看着谈素月,道:“姑娘,这些事情实在令人难解,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谈素月侧着头想了想,也浑觉这样茫无头绪的说法,令人难懂,不由幽幽的一笑,沉思了一下,徐徐说道:
  “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我们就一直住在西域塞外,我生母死的时候,我最多也不过三四岁,以后就一直跟着现在的这个妈。
  一个月以前,我妈忽然说要带我到中原来找一个人,然后我们就一路到了这座阴森森的山谷里……”
  说着似乎面露困惑之色,想了一下,又道:“你知道我妈的脾气很怪,要是她不高兴,问她什么,她都不肯说,我们在这谷里转了一天,也不知道究竟要找的是谁?
  后来到了那个什么‘风雷庐’,里面阴森森的,也不见有人,我妈倒像是找到了一个人,她们在屋里吵了半天,像是要打架,但是又听不清吵些什么?
  后来我妈又告诉我说,有人要杀我,要我小心……不料,在那里却凑巧救了你。”
  石中玉点点头道:“我记得,姑娘救了我一命,我一定要偿还姑娘一命。”
  话说非常认真,一丝不苟。
  谈素月一怔,微微笑道:“你这人真怪,命怎么还法呢?”
  石中玉也觉得非常为难,想了一会,才说道:“只要姑娘高兴,随时可以杀我,我绝不还手。”
  谈素月噗哧一笑,道:“我杀你干嘛?我们又没仇没恨……”
  但她随即双眉一扬,眸子闪着奇异的光辉,道:“你是说你这条命是我的了?”
  石中玉点点头道:“也可这么说。”
  谈素月秀目盈盈的凝注着他,微微笑道:“那么,把你交给我好了。”
  石中玉一惊,呐呐的说道:“这······这······”
  但“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谈素月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一时羞生双颊,面泛桃花,俯首不语。
  半晌,方才抬起头来,又道:“我要告诉你的话还没说完呢!后来,果然有几个留着白胡子的老头儿要来杀我,但是都被我和我妈打跑了,以后,我们又来了这里······”
  说着指指林间的茅舍,道:“妈说要找的那个人就住在这里,可是她生那人的气,要我自己去见他。”
  石中玉接口问道:“她就没告诉你,那人是谁?和你是什么关系?以及为什么要去找他么?”
  谈素月摇摇头道:“没有,她说只要见到那人,什么话都不用说,也许那个人就会留我永远住在此地······”
  她说着,微微的吁叹了一声,又道:
  “可是,我妈说她不能住在这里,她还要一个人回到塞外去,你知道,我也不愿意住在这种鬼地方,而且我也不愿意离开我妈。”
  石中玉笑道:“你倒真是个听话的孩子。”
  谈素月认真的答道:“我不听她的话又听谁的呢?这世上,我就只有那么一个亲人。”
  石中玉想想又问:“那你为什么还不去呢?”
  谈素月遥望了那林中茅舍一眼,缓缓答道:
  “我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是这样冒冒失失的进去,见了人家头一句话,应该说什么才好呢?”
  接着,她又双眉一扬道:“我和你说的这些话,要教我妈听见了,准会生气,不过,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求你一事。”
  石中玉苦笑一下,答道:“姑娘尽管吩咐好了,连我的性命也是姑娘所有,那里谈得到求字?”
  谈素月俯首笑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只要你先到那里面去一下,问问那里的那个人,愿不愿意见我,要愿意见我,我再去,如果不愿见我,我就跟我妈走了。”
  石中玉问道:“就是问这一句话么?”
  谈素月点点头道:“就是这一句话。”
  石中玉抬腿就走。
  谈素月又叮嘱着说道:“听我妈说,那个人脾气也很怪,你可仔细着点,别得罪了他。”
  石中玉回头笑道:“管他怪不怪,反正不过是问他一句话,那里就能得罪了他?”
  说毕,立刻转头大步而行,不一时就到了林中茅舍之前。
  远远看来,像是仅有一两间草房,但走到近前,却发觉竟是不算太小的一连三进院落。
  大门关得很紧,但却是矮矮的竹篱门,高仅及胸,只要微微一跃,即可进入。
  但石中玉记得谈素月叮嘱他仔细,只好耐着性子,慢慢敲门。

  第四章 十年寒窗 一招绝活
  约有半盏热茶之久,方见两个白衣童子,由里院缓缓走来。
  两人大约均在十一二岁,白衣垂髫,飘然出尘,但却俱各神色冰冷,其中之一极为不耐的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另一个接口说道:“深更半夜的闯来,一定不是好人。”
  石中玉大感不愉,但仍压住怒气说道:
  “我要见你们主人,问他一句话。”
  两个白衣童子失声大笑。
  良久良久,其中之一收笑说道:“你是开玩笑,还是认真说的?”
  石中玉已有怒意,冷冷答道:“谁跟你们开玩笑?就算我爱开玩笑,凭你们两位老弟的这副嘴脸,也引不起我石中玉的雅兴来。”
  二童子亦各蕴怒容,其中之一叱道:“我们主人从不会客,识相的话,赶紧走开,否则……”
  石中玉厉声接道:“否则怎样?”
  另一个童子忽然气缓和下来,抢到前面说道:
  “我们主人遁世已久,根本不和俗人来往,不要说你,就连我们也没见过他的真实面目。”
  石中玉大感为难,这件事看来简单无比,想不到竟然有如此多的困难,但如若不能问出结果,又如何去向谈素月交代?
  当下略一沉忖,又道:“其实我也不一定非要见你们主人不可,就烦你们两位代我去问他一句话也行,就说……”
  不待他说完,二个童子一齐摇手,道:“不用废话了,这是根本不可能之事。”
  石中玉愤怒至极,已经忍耐不得,大声喝道:
  “你们那主人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要摆这么大的架子?今天我石某倒是非要会上他一会不可!”
  说毕,纵身就向竹篱之内跃来。
  两个童子冷哼一声,同时双掌平胸推出。
  石中玉何曾把两个童子放在眼里?
  殊料跃起的身子,忽然遇到一股强大的暗劲,硬被弹出了五尺余远,一个踉跄,几乎摔倒。
  他不由既惊且怒。
  于是又复奋竭全力,一跃而上。
  但两个童子平平淡淡推出的双掌,却像在他面前筑起了一堵铜墙铁壁,一连三次,都被反弹而回。
  石中玉一连被弹回三次,大为愕然,不由凝注着两个少年童子,呆呆发怔。
  两个童子冷冷而笑,其中之一道:“晓得厉害了吗?”
  石中玉灵机一动,虎吼一声,再度纵身而起。
  两个童子又复平胸推出双掌。
  但石中玉跃起五六尺高,却突然又迅快的落回地面,同时,身形贴地而伏,略一纵动,竟如蟒蛇出洞一般,贴地平飞,透穿竹篱而入。
  原来这一招异于武技常规的奇招,是石中玉根据观察蟒蛇游走的身法,揣摩体会而来,绝非武林各派所有之学。
  以致两个童子看得目瞪口呆,莫名所以,竟被他透穿竹篱而入。
  石中玉挺身而起,傲然自得的向两个童子一笑,举步向里院就闯。
  两个童子同时低叱一声。
  其中之一喝道:“那你就别想活着出去了!”
  同时,人随声起,疾如电掣,双肩略一晃动,已拦在石中玉面前,右掌骈指如铁,伸手向前胸就点。
  石中玉大怒,闪身飘开三尺,一声厉吼,就向肩头拔剑。
  忽闻冷冷一声厉叱:“住手!”
  向石中玉出手的童子,闻声立即闪身暴退,垂手而立。
  石中玉也缓缓放下拔剑的右手。
  举目看去,只见来人仍是一个童子,不过比方才两人稍为年长,但也不过只有十三四岁,较为和悦的向石中玉问道:“尊驾可是姓石么?”
  石中玉一惊,心想这倒是怪事,何以他知道我是姓石?
  他当下点点头道:“不错。”
  那童子脸色平板,看不出什么表情,淡淡的招招手,道:“随我来!”
  立即当先大步而行。
  石中玉深感讶异,但不及细问,紧随童子之后,迳往后院走去。
  不一时,走至一座竹制的垂花拱门之前。
  童子忽然停下身来,用手向里面指指,道:“你自己去吧!”
  说毕,自顾返身而去。
  石中玉满怀疑团,缓缓走进门内。
  只见面前是一所精致的小院,遍栽着奇花异卉,满院芬芳。
  正中是三间小巧厅房,门窗大开,灯烛辉煌。
  厅房正面壁间高悬着一幅对联,是:
  “过去未来,莫谓智贤能打破。
  前因后果,须知亲近不相逢。”
  一个身高八尺,虎背熊腰之人,正背门负手而立,默然向着对联出神。
  石中玉走至门首,见厅中之人恍如未觉,只好轻轻咳了一声。
  那人仍然未动。
  但却突然说道:
  “娃儿,是你冲破了篱门么?”
  声音低沉,震人心弦。
  石中玉一怔,但却昂然说道:“不错,是在下……”
  那人霍然转过身来。
  他原本只见到那人的背影,约略看去,不过是个中年人的模样。
  但等他突然转过身来,却不由大吃一惊。
  原来那人竟是极老,单就面貌和那雪白的胡子看来,少说也在七旬以上。
  石中玉惊愕之余,连要说的话也停了下来。
  同时,他看到老人的鞋袜裤脚都湿淋淋的沾满了泥浆,只有外面的长衫倒还干燥,心中更是觉得奇怪。
  老人冷冷的瞪了石中玉一眼,两道目光像电炬般一扫而过。
  石中玉不由又是一阵寒凛,暗忖:这老人定是个负有极高的武功之人,但不知那谈素月跟他究竟有什么关系?
  想到谈素月,忽然记起自己被那两个白衣童子耽搁了许多时间,恐怕她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如今既已见到了此地的主人,理应问完那句话就走。
  当下连忙抱拳说道:“在下深夜相扰,本是受人之托,有一位……”
  不待他说完。
  老人忽然瞪目喝道:“你这是对我说话么?”
  同时右手微摆。
  石中玉骤感一阵无息的暗劲猝然袭来,既无法闪避,更来不及出手相拒,一时立足不稳,踉踉跄跄的后退了三步。
  石中玉既惊且怒,勉强稳下身来,冷冷的瞥了老人一眼,昂然喝问道:“这里再无别人,我不和你说话又和谁说……”
  老人又复双目一瞪,喝道:
  “你好大胆,居然称你道我!”
  接着又是右掌一摆,石中玉再被震退三步,直撞到门旁的墙壁之上。
  这一来,石中玉不由大怒,心想:就算你有点了不起的武功,也用不着这等骄傲法,难道我就当真怕了你不成?
  当下又复走前三步,昂头挺胸的叱道:“你别以为我怕你,我不过是看你年纪老……”
  老人反怔住了,凝注了石中玉半晌。
  他似是感叹,又像是赞美的说道:“普天之下,还没有人敢说过不怕我,你算是第一个。”
  石中玉睨视着老人冷冷问道:
  “如此说来老前辈必是位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了?”
  老前辈三字,是他犹豫着勉强说出来的。
  其实说过之后,他真觉着恶心,对这个性情狂傲,古里古怪的老头子,和那张又丑又老的脸,实在引不起他丝毫好感。
  老人傲岸自得,像吟诗般的捋着胡子自语着道:“摧岳撼山平四海,一怒可使天下愁……不过……”
  他说着忽然慨叹一声,又道:“现在我已非以前之我,莽莽红尘,老夫已感厌倦了。”
  接着又双目神光四射,瞪了石中玉一眼道:“假如是十几年以前,……娃儿,你就有八条命,也早被我取来了。”
  石中玉强捺住忿怒,冷冷问道:“那么老前辈,尊姓大名是……”
  他对这个怪老人的倨傲自负更为不满,老前辈三字,仍是勉强捏着鼻子说的。
  老人似是犹豫了一下,举手指指壁间的一幅泼墨山水画上的题款,道:“那就是老夫的名字。”
  石中玉随着他的指点看去。
  只见那幅画既不像山水,又不像花卉,实在看不出算是什么名堂,认真说来,只能算是打翻到纸上的一滩墨水,左上角上却端端正正的写着两行楷书,是:“幽谷樵子写于丙辰荷月”。
  石中玉忍不住失声大笑,对这幅莫名其妙的画的确不敢领教,忍不住故意嘲讽着说道:“老前辈文能挥笔作画,武可挥拳打人,可谓文武全才,着实可敬可佩,不过,依在下看来……”
  说着瞥了一眼幽谷樵子那带着讶异发怒的目光一眼,故示不屑的轻轻踱了几步,依然鄙夷的笑着说道:
  “老前辈这画,三岁顽童都可以从容而为,至于老前辈的武功,单凭方才那两记掌力,也不见得就能称雄武林,何况,在下虽然交游不广,但却好像从未听过老前辈这幽谷樵子的大名……”
  不待他说完,幽谷樵子震怒已极,身如岳移,目射雷光,步步逼近石中玉,脚下所踏之处,每均陷下三寸余深。
  石中玉心头暗惊,单凭那两道电灯般的目光,就使人不敢正视,但他一向也是生性狂傲,不肯服输之人,怎肯被他吓住?
  当下把心一横,冷哼一声,昂然迎向幽谷樵子,厉声喝道:“就算你果真是天下无人能敌的第一高手,单是你这狂傲粗暴的个性,也不过像那梅花令主王天良一样,是个凶狠嗜杀,残暴不仁,危害人间的独行大盗!”
  幽谷樵子一声断喝:“住口!”
  声如霹雳暴鸣,震得四壁摇撼,桌椅乱动。
  石中玉与幽谷樵子对面而立,立被震得耳鸣眼花。
  他勉强收束一下心神,暗忖:凭他这声断喝,必是震怒已极,以他那种狂傲的性情,必会立即向自己逮下毒手。
  讵料奇事忽生,石中玉迎面看去,不由大感奇异。
  只见幽谷樵子身形巍立,手中却抓着一大把胡子发怔。
  再看他那下巴之下,光秃秃的,一根俱无。
  原来幽谷樵子原本用右手不断的捋着胡子,方才暴怒之下,右手不知怎么一来,微一用力,就将那雪白的拂胸长髯,全部齐根拔掉。
  石中玉一连后退三步,忍不住失声而笑。
  幽谷樵子这次并未生气,反而也震声长笑,这倒大出石中玉的意料之外。
  幽谷樵子长笑移时,忽而看看手中的胡子,随手一振,石中玉立刻又是一惊。
  原来那一大把柔如羊毛的胡子,经他抖手一振,竟然变得有如钢丝一般,根根直竖起来。
  幽谷樵子看看石中玉,微微一笑。
  他随手一挥那一把变得有如钢丝的胡子,立刻像支支利箭,迳向对面墙壁射去,竟而直透墙壁而入。
  石中玉看得咋舌不已,暗忖:这怪老人倒真的并不是故做惊人之语,单是这一手“罡气蚀物”的神功,就足以震悚江湖。
  但他无论如何却想不起江湖上曾否传过幽谷樵子之名。
  另外,他对这个怪老人不由疑念大炽。
  他为什么在暴怒之下拔掉了自己的胡子,而且拔得一根不剩?
  还有那张又老又丑的脸,虽然好几次被自己惹得他大发雷霆,但除了那暴怒的声音动作之外,为什么在脸上却看不到丝毫发怒的表情?
  再就是那声音,从面貌看来,起码他应在七旬以上,何以那声音却听不出丝毫苍老之相?
  这怪老人是多么令人不可思议!
  石中玉百思不得其解,但他知道,怪老人是个遁世的江湖异人。
  他又记起了在等待着听他回信的谈素月,心想:我这是怎么了?来问一句话却要惹出这么多的麻烦,还是赶紧问明了就走,才是正经。
  但他已知道这人脾气难惹,当下竭力装出尊敬的神态,抱拳谄笑道:
  “老前辈神功盖世,晚辈至深敬服,不过,晚辈此来是受人之托,要问老前辈一句话……”
  幽谷樵子截断他的话题:
  “老夫平生不愿受人询问。”
  石中玉一怔,立刻又大感不愉。
  不由想道:这人的性情的确令人不敢领教,任是和谁相处,也难处在一起,那谈素月玉洁冰清,兰质蕙心,要跟这个怪老头子住在一起,岂不是倒了大楣?
  石中玉当下暗暗决定,干脆告诉她,这人不肯见她也就完了。
  心念既决,立即冷冷说道:“既然老前辈不肯答复在下相询之言,那么晚辈要告辞了。”
  说毕,立刻大步向门外就走。
  殊料未及走至门边,一股劲力卷处,石中玉脚不点地的又被卷了回去。
  耳中但听幽谷樵子冷冷问道:“你想走么?”
  石中玉大为不耐,勉强稳住身形,大声答道:“老前辈既不愿答复在下相询之言,在下自然要走,老前辈如此戏弄在下,不知其意何在?
  如果老前辈嗜杀成性,不肯放过晚辈,但请出手就是,晚辈自知绝非老前辈对手,生死之事尚没放在晚辈心上,绝不会皱上一皱眉头。
  如果老前辈并无想害在下之意,还请让在下离开此地,也好回去告诉那托在下来此之人。”
  幽谷樵子双目神光四射,似是非常满意的说道:“好!有骨气,真像老夫当年一样,娃儿,我有点喜欢你了。”
  石中玉冷冷问道:“那么老前辈是要放我走了么?”
  幽谷樵子带点责斥的说道:“你受人之托,却不忠人之事。”
  石中玉啼笑皆非,淡淡的答道:
  “老前辈执意不肯相告,那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幽谷樵子忽然笑问道:“你说说你和那托你而来之人,是什么关系?”
  石中玉应声答道:“萍水相逢,毫无关系。”
  幽谷樵子摇摇头道:“不对!依我当年的脾气,毫无关系之人,我绝对不会替他办事。”
  石中玉奇异的答道:“老前辈是老前辈,在下是在下,岂可相比?”
  幽谷樵子又笑道:“我说过,你像当年的我。”
  石中玉不由心头一惊,暗忖:这老怪物不但是怪,而且出奇,现在居然硬把自己拉扯到他身上去了,但却不由佩服他判断的正确。
  他只好答道:“那人对我有救命之恩。”
  幽谷樵子似是欣慰的一笑,又道:
  “那么,你欠那人一命,你的命是他的了?”
  石中玉黯然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不过,只要我能有机会救她一命,就可以两相抵消了。”
  幽谷樵子并不理会石中玉的话,忽而往返缓缓踱步,像在苦苦思索,又在做一件重大的决定。
  石中玉等待多时,忍不住又催问道:“老前辈究竟愿不愿答复在下相询之言?”
  幽谷樵子仿佛忖思已定,停下身来。
  虽然又老又丑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但从神采四射的目光中看来,却显得似是非常兴奋。
  只听他充满笑意的答道:“回答你相询之言可以,但你却要先答应老夫一个条件。”
  石中玉一再勉强忍耐。
  他此刻闻言,不由又大感别扭,心想问你一句话,也要答应你一个条件,这倒真是莫名其妙之事。
  石中玉当下只好仍然忍耐着问道:
  “不知老前辈是什么条件?说出来先让在下斟酌。”
  幽谷樵子又变得冷冷的说道:“拔下你背上宝剑,和老夫过一百招。”
  石中玉闻言大惊。
  他踌躇着答道:“在下······在下······”
  幽谷樵子不耐的问道:“你怕老夫了么?”
  石中玉抗声答道:“老前辈武功虽高,但对在下来说,还用不上一个怕字,只是······这似乎未免小题大做。”
  幽谷樵子忽然走向正中靠墙的一张方桌之前,向石中玉点点头,道:“来!”
  老人的话中似乎含有无比的威势。
  石中玉不由自主的依言走向桌旁。
  只见桌上铺了一幅素绢,砚池中注满了墨水,一双大楷毛笔放在一旁,似是早已备妥的。
  幽谷樵子转向石中玉笑道:
  “老夫不愿欺压晚生后辈,现在咱们这么办:老夫在此泼墨挥毫,你只管用剑向老夫进攻,在一百招之内,不要说你能伤得我一丝半缕就算你赢。
  只要我有一个字写歪了,也算你赢。如果你赢了,老夫就答你相询之言,如果你赢不了,老夫另有条件。”
  石中玉大感愕然,连连的摇着手,道:“老前辈这不是开玩笑么?自古以来,尚没听说有如此过招的,而且,老前辈有多少条性命,可以说这种大话?”
  幽谷樵子冷冷说道:
  “老夫平生不说大话。”
  话说得异常严肃,令人难信其伪。
  石中玉灵机一动,心想:他虽然这么说,但自己何必认真,反正他既说明并不还招,那么伤不伤他,完全决定于自己,只要一剑刺破他那件长衫,问明那句话,也就算是了。
  他当下笑向幽谷樵子道:
  “这是老前辈自己出的主意,事后可不能后悔。”
  幽谷樵子似已不耐,已经俯身斜站在桌前,手中提起了毛笔,闻言冷哼一声,说道:“老夫不喜欢罗嗦,你尽管动手就是。”
  石中玉暗笑不已,伸手拔出背后长剑。
  他一声的大喝,道:“老前辈小心,看剑!”
  说毕,一招“牧童指路”,长剑平出,挟着丝丝啸风之声,迳向幽谷樵子背后长衫的下摆刺去。
  幽谷樵子恍如未见,左手压在桌边,右手用笔向黑池中去醮墨,一副神态从容,安闲无比。
  石中玉素以自己所揣摩研练的奇突诡异剑法自傲,江湖道上屡次牛刀小试,几乎无往不利。
  现在,幽谷樵子伏案作书,且自己又在他身后出招,即使是闭着眼睛,也可以一剑把他那件长衫划成两半。
  不料怪事忽出,使石中玉咋舌不已。
  他分明已经觉得长剑刺到了幽谷樵子的长衫之上,而且又未见他移动身形。
  但何以长剑一滑,竟斜到了一边。
  而幽谷樵子那件飘飘的长衫下摆,依然完好无恙,这是多么不可思议之事。
  石中玉感到吃惊。
  但心中想这一招被他躲过,必是出于侥幸,而且尚有九十九招,任他是天神下界,在这种情形之下,也不会毫无伤损。
  当下长剑一挥,二度刺出手。
  眨眼之间,石中玉攻出了十招。
  十招即过,石中玉惊凛不已。
  幽谷樵子不但未曾回头,而且双足似也根本未曾动过,何以自己的长剑竟刺不到他的身上?
  他是怎么样躲过的?
  为何自己竟连这也未能看清?
  石中玉当下略一忖思。
  他立刻全神贯注,施展出自认是最为精彩的诡招奇学,闪电般向俯案作书的幽谷樵子盘旋罩去。
  从十招之中,石中玉已知幽谷樵子果真不是说大话,确有令人不可思议的绝技奇学。
  是以不敢仅是刺他的长衫下摆,竟不分上下左右,长剑洒出团团剑花,搂头盖顶,将幽谷樵子罩在霍然的剑光之内。
  令他惊奇的是,无论他如何横劈竖削,剑锋所及,却总是空无一物,彷佛俯在桌前的幽谷樵子竟是团幻影。
  耳中忽听幽谷樵子朗声吟道: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石中玉又惊又怒,手中剑愈来愈快,招招皆向幽谷樵子致命之处猛攻。
  转瞬间,九十招已过。
  石中玉忽而停剑不攻。
  幽谷樵子并未回头,冷冷说道:“还有十招。”
  石中玉忽而大笑道:“晚辈晓得。”
  他随即又无限得意的说道:
  “老前辈注意,这十招是在下至诡至异之学。”
  幽谷樵子笑道:“娃儿,尽管施展就是。”
  石中玉朗声一笑,长剑斜出,一招“分云取月”,向幽谷樵子左胁刺来。
  但这一招慢得出奇,剑锋斜指,一分分慢慢向前移动。
  幽谷樵子忽而大笑道:
  “娃儿,你很聪明,我当年赶不上你。”
  原来石中玉一连九十招,未能沾到幽谷樵子半丝寸缕,大感焦急,剩下十招时,忽然停手不攻,被他想到了一招绝活。
  所谓至诡至异之学,就是慢。
  那幽谷樵子既然不能移动,快的招式虽看不出他是如何躲过,但慢的招式,却使他无所遁迹。
  即使不能取胜,也会看出他究竟是施展的什么身法?
  果然这一来,大生奇效。
  只见幽谷樵子并非全未移动,而正是随着刺去的剑锋移动不已。
  只是方才过于快捷,令人目不暇接,看去竟似未动一般。
  但那躲闪飘动的身法,千变万化,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石中玉大为惊喜。
  那些身法变化,都正是自己梦寐以求,苦思未得之学,如今得之于无意之中,怎不大喜过望?
  同时,他心中有暗忖:这可是我们双方同意的动手过招,虽然算是学了你的本事,却用不着感谢你这份盛情。
  这十招,石中玉分自上下左右前前后后每一个方位角度缓缓进招,把幽谷樵子的每一动作奥秘俱皆熟熟的记在心上。
  不一时,百招已完。
  石中玉脑海中仍然为那些怪异的身法招式所沉迷、陶醉,不觉如呆如痴。
  忽听幽谷樵子冷冷说道:“娃儿,你输了。”
  石中玉一惊,方才记起自己果然百招之内并未伤他分毫。
  抬头望去。
  只见他手中拿着那幅桌上的素绢,上面整整齐齐写着岳武穆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俱是端端的楷书,一丝不苟。
  石中玉俯首无语。
  幽谷樵子冷冷笑道:
  “既然你输了,就要遵守老夫的条件。
  石中玉连忙问道:“老前辈又有什么条件?”
  幽谷樵子又复冷峻的一笑。
  他放下手中的素绢,踱至靠墙的小几上,取下一个细瓷瓦罐,郑重其事的递给石中玉道:“把里面的东西吃掉!”
  石中玉茫然不解。
  不自觉的接过瓦罐,打开看时,却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里面赫然竟是两条约有食指的大小的毛虫。
  两条毛虫俱各红睛黑啄,周身白毛似雪,在罐底往返盘旋游走,但却不知道是叫什么名字。
  单是看看就令人作呕。
  他真奇怪幽谷樵子怎会有这种条件?
  石中玉连忙仍将瓦罐盖好,递回幽谷樵子手中,笑道:“老前辈少开玩笑,这毛虫怎能吃得?”
  幽谷樵子并不去接瓦罐,双目神光四射,冷凛的喝道:“吃掉!”
  神色威棱至极,令人不寒而栗,看来毫无通融余地。
  石中玉愕然瞪视幽谷樵子一眼。
  抗声答道:“老前辈为何如此不通人情,强逼我吃那种令人作呕的毛虫,究竟用意何在?”
  幽谷樵子冷哼一声,凛然说道:
  “那一对‘天蝤’虫,一公一母,绝毒无比,吃了可以使你肠断肝裂,七窍流血而死。”
  石中玉毫无惧意,冷然答道:“既然是老前辈要伤在下之命,掌劈指点,刀砍剑刺,任凭老前辈如何发落,在下绝不会皱一皱眉头,但要强迫在下吃这毒虫,却是绝不可能之事。”
  幽谷樵子淡淡说道:“那是我的条件。”
  石中玉一怔。
  他不由想到,方才自己虽会听他说如果被他赢了,他另有条件。
  但因当时所说的过招方式,太过滑稽,根本想不到会被他赢去,故而未曾问明他条件的内容。
  而现在,自己却真的竟而输了,那么不论他提出的是什么条件,自然都应该遵守。
  他一时不由大为作难。
  他再打开瓦罐,看看那两条蠕蠕而行的毛虫,想想就要把它们吃下肚去,不由大感恶心,几乎呕了出来。
  幽谷樵子果然奇怪得毫无人性,此刻又冷凛的喝道:“如果你再不自动的吃它下去,休怪老夫要出手相逼了!”
  石中玉忿忿的看了幽谷樵子一眼,似乎想要发作,但想到这原是自己的输掉的条件,不觉又软弱下来。
  他犹豫一下。
  然后喟叹一声,道:“好吧!既是如此,在下也只好把它吃掉了……不过,这两条毛虫既是奇毒之物,在下吃后,必然很快就死。
  但我此来目的,既是受人之托,还是要把这事办到。
  在那来路之上,有一位名叫谈素月的姑娘,要问问老前辈是否愿意见她,如果愿见,可以派人去把她找来,如不愿见,也派人去告诉她一声。
  幽谷樵子毫无表示,彷佛并没听到。
  石中玉把牙一咬,揭开瓦罐——
  他迅快的抓出两条毛虫,闭上眼睛,一张口吞了下去。
  奇怪的是看起来令人恶心,但一放入口中,立即顺喉咙一滑而下,不但并没什么异味,反而有一种清香之气。
  耳中但闻幽谷樵子哈哈大笑之声,震耳欲聋。
  石中玉吞下毛虫,自料必死,立即就地跌坐,瞑目待毙。
  不久,果觉腹中雷鸣不已,丹田之内热如火烧。
  石中玉黯然想道:必是剧毒业已发作。
  那股丹田中的火热之气,翻滚汹涌,烧灼炙人,但他紧咬牙关,强忍住痛楚,默无一声。
  那股翻腾的热流,不住的冲激、滚动,而且愈来愈烈。
  不久,像突然爆炸一样,立刻滚滚汹涌而出,迳由内腑经任督二脉,力透生死玄关,直上十二重楼。
  然后就缓缓通向周身各处脉穴。
  热流滚滚不绝,约有顿饭之久,方才逐渐减弱。
  石中玉初时大感痛苦,原以为毒发将死,但不久之后,又复渐渐缓和下来,不觉大感奇异他缓缓运气行功,但一试之下,不觉大惊,只觉一股热浪应声而起,几乎被冲击得昏了过去。
  他不由暗忖:定是那毛虫的剧毒仍然潜伏体内,随时均会发作。
  石中玉缓缓睁眼看去。
  只见幽谷樵子已坐在桌前的一双巨大的花梨木椅上,双目神光内闪的,正目注视自己微笑。
  石中玉大生反感。
  心想这人真是心狠手辣之人,像那样心旷神怡的看着被他迫害之人而死,难道竟是一种乐事?
  但使他觉得奇异的,是幽谷樵子自己一把拔光了那垂胸的雪白胡子,忽然又长了出来,仍是那样雪白垂胸,委实令人难解?
  石中玉勉强挣扎而起,只觉有点头重脚轻,微感眩晕。
  但奇怪的却是丹田之中的那股热浪,仍在跃跃欲动。
  而自己似乎也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冲动,似乎想要跟谁打上一架才觉得快意。
  幽谷樵子仍微笑的注视着他。
  见他已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问道:“娃儿,觉得怎样?”
  石中玉冷哼一声,怒声答道:
  “不论怎样,已经与你无关!”
  幽谷樵子冷冷说道:“你来此的使命完了么?你欠那人救命之恩,这点小事都无法给她办到,你自问对得起良心吗?”
  石中玉恨得牙根发痒,暗骂道:都是你这个老怪物害的,愿意见不愿意见,随便说一句就完了,既不肯说,却又拿这来挑人的毛病,简直是无理已极!
  他一面慢慢向外走去,一面冷哼道:
  “反正我就要死了,这事也就顾不得了。”
  幽谷樵子仍然冷冷问道:“如果你死不了呢?”
  石中玉一怔,心中不由一动,暗忖:这倒真是自己未曾想到之事。不由把往外走的脚步又收回来。
  又一面暗自细忖:自从吃了那两条什么“天蝤”毛虫,一阵翻动之后,并未就死,而现在除了丹田中那股热流之外,再无异状,难道那两条毛虫并非绝毒之物,自己真的不会死了?”
  忽听幽谷樵子又冷冷说道:“要老夫答你那句话,必须你再答应一个条件。”
  石中玉大惊,不由疾退生步,怔怔问道:“老前辈又是什么条件?难道说还有两条毛虫······?”
  幽谷樵子呵呵大笑,道:“凭你能有多大造化,还想再吃两条······老夫这次的条件是要你照顾那托你来问话之人,只要你一天不死,你就要照顾她一天,至于老夫的答话是······”
  幽谷樵子说着忽然慨叹了一声。
  像他这样冷僻狂傲之人,从这种幽缓的叹息之中,竟像忽变得十分软弱起来。
  幽谷樵子然后又接下去,道:“就说老夫暂时不想见她,而此处也非是她宜于停留之地······不过,如果在这月初七赶到终南山下的大散关,也许老夫可以在那里见她一面······”
  石中玉不由暗笑,心想这个老怪物自称幽谷樵子,又说遁世已久,不和俗人来往,是怎么竟也听到了少林掌门悟因大师约斗梅花令主的消息?而且竟也老兴不浅的要赶去看个热闹。
  但他不愿再跟他多做纠缠,既然他已经说不愿见她,假如自己不立刻就死,一定要把这话给她传到。
  幽谷樵子又复喝道:
  “记着永远照顾她,除非你比她先死。”
  石中玉回头冷冷道:“在下只要能报了她救命之恩,就可以随意离她而去,所以老前辈这话,在下不一定愿意遵守。”
  幽谷樵子喝道:“你必须终生遵守,而且你一定会遵守。”
  接着又是惊天动地的呵呵大笑。
  就在这呵呵大笑声中,石中玉踉踉跄跄走出屋来。
  但他甫至院中,不由又是一惊。
  此是虽然午夜已过许久,但绝不致已经天亮,所以······
  他忽然怔住了,他已发觉并不是天亮,而是他的视力竟突然变得······变得如此不可思议!
  虽然雷雨已止,依然天空如墨。
  但他的目力却竟然比在白昼还要明亮,甚至那巨树顶端树叶上的筋脉,他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他惶惑不解,但却禁不住心头狂喜。
  他已有处暗夜有如白昼之能!
  回顾厅房,房门已闭,灯烛已熄,彷佛那怪老人幽谷樵子已要入睡,小院前的垂花拱门也已关紧。
  他略一忖度,见两侧土墙高可丈余,不难一跃而出,当下双足略一点地,立即一跃而起。
  殊料这一跃竟有如巨鹤钻天,身形再也收束不住,直升起了三四十丈之高,方才勉强稳下上跃之势,复如弹丸流星般落下地来。
  这一惊又是非同小可。
  石中玉又惊又喜,不由坐在地上细细思忖:
  第一、显然的,那两条毛虫不但不是致人于死的毒物,而自己突增的内力以及暗中可以视物之能,即系由那两条毛虫而得,但那幽谷樵子为何不自己享用,却要留给他吃?
  还有他那沾满泥浆的鞋袜,可能由断谷中救出自己的即是此人。
  他为何要救自己?又何以知道自己会在那断崖之下遇险?
  第二、幽谷樵子似是他隐居以后所用之名号,依他所说,则必是会在江湖武林中成过大名之人,他的真名叫什么?还有那一把可以拔光,一会又可以长出来的胡子,和那死板板的又老又丑的面孔?
  第三、谈素月和幽谷樵子关系定不寻常,否则谈素月的“妈”绝不会万里迢迢的带她从塞外来此找他,而幽谷樵子也不会那样郑重的要自己一生都照顾她,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现在不见她,却又教她七月初七赶到大散关去和他相见?
  第四、谈素月和王冷芳完全一模一样,世上绝没有如此奇妙之事,可见两人必有关联。
  王冷芳既系梅花令主王天良之女,则谈素月必也和梅花令主有着无法分割之关系。
  那幽谷樵子和谈素月又有着神秘莫测的关系,则他和梅花令主之间自必也有点纠葛,但这些关系,越想越令人困惑,一时竟无法解开这些神秘之结。
  第五、幽谷樵子既已不与俗人交往,隐居幽谷,何以他又要七月七日赶到大散关去看那悟因大师和梅花令主的生死之搏?
  第六、幽谷樵子要自己对谈素月活着一天,就要照顾她一天,难道他的意思是……
  他一面想着这些令人困惑的问题,一面缓缓朝前走去,不多时就又走到了谈素月停身的柏树之下。
  只见谈素月依然倚树而立,神色间非常焦虑,那个鸡皮鹤
  发,手持竹杖的老太婆,正威风凛凛的站在她的一侧。
  一见石中玉走来,谈素月立刻走前两步,问道:“怎么去问一句话,到现在才回来,真把人急死了。”
  石中玉吁口气,道:“这事说来,真是一言难尽,那人……”
  谈素月立刻接口问道:“你见到那人了么?”
  石中玉点点头,并没开口。
  谈素月忍不住试探的问道:“可是他不愿意见我么?”
  石中玉又点点头,道:“他说暂时不想见你,而且又说,此地也非你宜于停留之地……”
  一旁默立的老太婆忽然气吼吼的接道:“我早就说过他是个毫无人性的东西,要不是为了你妈临死时一再叮嘱,今天我也绝不会带你到这鹰愁谷来找他……”
  石中玉本来话未说完,此刻赶紧补充着说道:
  “不过,他曾说姑娘如果在这月初七赶到终南山下的大散关,他会在那里和姑娘见上一面,而且……”
  而且之后,却忽然顿住不说了,脸上显然的带着尴尬之色。
  谈素月睨了他一眼,奇异的问道:
  “而且怎么样?你怎么不说了?”
  石中玉本是坦诚直爽之人,只好又接道:“他说要我活着一天,就要照顾姑娘一天……”
  老太婆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谈素月面泛桃花,低眉俯首的沉思了一会儿,像自语般的轻轻说道:“那么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老太婆又接道:“孩子!不管怎么样,咱们得先离开这鹰愁谷再说了。”
  石中玉一惊,暗忖:难道这里还是在鹰愁之内?
  老太婆又冷冷瞅了石中玉一眼,似乎对他有着无比的厌恶,但又不便当面给他难堪一样,拉起谈素月就走。
  不一时又到了断崖之前。
  老太婆冷峻无比的向着石中玉喝道:
  “你在这里等着!”
  说毕携着谈素月一跃而起,有如一只巨鸟,比翼凌空而起,迳向对岸飞去。
  石中玉略一忖思,试着运集一下内力。
  但觉丹田热浪滚滚,激荡不已。
  他立即双肩微晃,迅如流星赶月,竟由老太婆、谈素月二人头上飞越而过,先一步越过了这道五十多丈宽的断崖。
  老太婆、谈素月相继到达,两人俱各大惊失色。
  在谷口初遇时,她们曾见过石中玉的功力,最多不过一跃十丈左右,而现在何以会一跃五十余丈,而且竟能赶到前头落地?
  但老太婆似是故做淡然,仅是瞟了他一眼,就持杖当先而行。
  谈素月紧随老太婆自后,虽没开口相问,但却不时以讶异、惊喜的表情回头望着石中玉。
  老太婆似是路径很熟。
  不多时就走到了将要岔入密林荒冢的那条宽宽的谷道之前。
  此时,天色已近黎明,东方曙色渐透。
  三人正行之间,忽听面前人声大哗。
  一道横亘的巨岩之后,忽然转出一群高矮不一,奇形怪状的人来。
  石中玉循声看去。
  只见来人正是日间所遇的雪山怪叟、合黎仙翁、灵空道长、八指仙猿、毛一鸣,以及大鼻小眼的瘦子,和那两个白衣披发的黑人。
  几人似是正在争呼、议论。
  忽见石中玉等三人悄无声息而来,不由俱各大吃一惊。
  灵空道长首先一摆铁拂尘,跃至三人面前,一指石中玉,道:“你不是日间去寻那梅花令主之人吗?”
  石中玉点点头,答道:“不错,不过我并没寻到那梅花令主。”
  八指仙猿季空明在密林荒这冢之时曾击过石中玉一掌,知道他功力甚是有限,也大刺刺的走至石中玉面前,冷冷问道:
  “你既然已随那黑衣老人而去,却又能安然无恙而回,可见即使与梅花令主没有关系,也必定与那黑衣老人有着相当关系,趁早坦白点说出来,你因何要去找梅花令主?否则……”
  不待他说完,合黎仙翁忽然一阵大笑,声如雷鸣。
  笑毕,指着谈素月大声喝道:“诸位可认得此女是谁么?”
  众人目光立即转到了谈素月身上。
  合黎仙翁继续又笑道:“她就是那个梅花令主王天良的掌上明珠,玉面嫦娥王冷芳呀!”
  此言一出,众人俱各一怔,并有人愕然出声。
  谈素月闻言也不由一怔,娇声叱道:
  “你们乱说什么?什么玉面嫦娥王冷芳?”
  但她却也有些奇异。
  她记得日间在谷口遇到石中玉时,他就曾误认过她是那什么玉面嫦娥王冷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合黎仙翁逼近一步,仍然笑着说道:
  “姑娘不用害怕,我们绝不会难为你,只要你肯说出令尊令堂的一切详细情形,我们立刻就放你们过去。”
  忽然一声冷哼,随在谈素月身后的老太婆双肩一晃,拦在谈素月面前,叱道:“你们都活得不耐烦了吗?”
  众人俱皆大怒。
  一直默然无言,坐在地上不肯起来的雪山怪叟倪一瓢,此刻也突然一跃而起,宛如一棵没有叶子的高梁杆,粗声粗气喝道:
  “先抓住他们,再细细的问。”
  说毕,当先一晃而至。
  灵空道长、合黎仙翁、八指仙猿等人也相继一拥齐上,迳向谈素月和老太婆扑来。
  石中玉见状大怒,一声怒喝,闪电般跃至谈素月之前,向袭来诸人猛然劈出一掌。
  合黎仙翁等对他们误认做玉面嫦娥王冷芳的谈素月,多少还有些顾忌之意,但对石中玉则全未放在心上。
  八指仙猿季空明在密林荒冢之内曾和石中玉对过一招,对他更是根本没瞧在眼里,见他竟横身出掌,拦在谈素月与老太婆之前,不由大怒。
  玉面嫦娥系梅花令主之女,武功自是不可轻视。
  但石中玉日间追踪黑衣老人而去,如今又与梅花令主之女同来,其与梅花令主间自必有着相当的关系。
  只要擒下此人,必可查出许多未明之事,又可在群雄之间显显自己身手。
  故而当下双肩一抖,未见两腿移动,魁伟的躯体已如山岳横移,直扑而上,右掌四指蜷曲如钩,闪电般向石中玉前胸抓来。
  像这样横扑直上,无视于对方所发招式的战法,虽为武林之大忌。
  但季空明一来以成名多年的一流高手自负。
  二来他对石中玉的功力心里有数,以为仅凭自己所迫出的护身罡力,就足以将石中玉那点微不足道的掌力化解于无形之中,而这一招“春雷乍展”大擒拿手,必可将他立擒于拿手,必可将他立擒于掌下。
  殊料事态大出意料之外。
  石中玉发掌之势看来平流无奇,与密林荒冢中的招式并无一致,但不待自己身形逼近,一股强巨无明的暗劲有如狂涛突至。
  季空明大惊失色,欲待收招闪避时,已自不及,惶遽中只有猛提丹田罡力,硬碰硬挡了。
  并未闻任何声息,季空明霸王般的身躯立刻被震得抖抖颤颤的踉跄后退。
  石中玉一掌拍出,震退八指仙猿季空明,身形蓦然斜进三步,右臂一挥一探之间,又扣住了雪山怪叟倪一瓢如麻杆的右腕。
  这一招快逾闪电,奇谲无比。
  不但在场群雄未看清石中玉是用什么身法招式,能在飘身举手之间,一举制住了这位当代武林奇人。
  连倪一瓢自己也没弄清这个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小家伙是怎么一闪一抓,就扣住了自己的右腕?
  雪山怪叟大惊之作,连忙将蕴聚的内力全部聚集到被扣的右腕,猛然弹射而出。
  在他认为,石中玉虽然一掌震退季空明,一招扣住了自己右腕,但这些应归咎于轻敌大意。
  凭他那点年纪,能有多大修为?
  以自己深厚无边的内力必可立即将之震退。
  殊料这一着又大出意料。
  雪山怪叟弹出的内力,立刻遇到强猛的反震,骤感一阵气血倒流,几乎被轰得昏了过去。
  惊悸之余,他那细如麻杆的右腕握在石中玉手里,不敢再行妄动。
  谈素月初见群雄向她扑来,方欲出招近敌。
  忽见石中玉横栏在自己前面。
  她记起他那跃越断崖的绝技,正想看看他那令人惶惑莫测的武功真相,故而一拉老太婆,往后退出三步,凝目静观。
  群雄本来扑向谈素月,企图在众击易举的原则下,将之制服,追问梅花令主的真相。
  不料,石中玉横身而出,迅捷无比的一掌震退季空明,一招扣住了雪山怪叟,不由大为错愕,俱各呆呆的楞在当场。
  石中玉自己也不由深感惶惑不解。
  他不但骤感自己身形轻灵,飘忽如风,拍出的掌力奇大。
  而且方才扣住雪山怪叟的这一招“白猿摘果”,原是他自己揣摩创造出来的招式。
  虽是怪异无比,但绝不可能使身怀绝技,傲视武林多年的雪山怪叟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就被扣在自己在指掌之下,是以一时迷离若梦,不觉也发起呆来,而扣住雪山怪叟的右手,也缓缓松了开来。
  原来他剑攻幽谷樵子百招的最后十招中,以极慢的招式分自各个角度袭击,将幽谷樵子三十六种身形变幻俱已牢记胸中。
  那种玄妙诡异的动作,并非仅只用于闪避。
  虽然他尚无法领会其运用之妙,但在出招敌中,却已不知不觉的渗合了进去。
  一时全场肃然无声。
  群雄缓缓后退数步,皆以惶惑惊惧的目光凝注着石中玉。
  谈素月轻轻移至石中玉身侧,问道:“这是些什么人?为什么一见咱们就打?还说我是什么玉面嫦娥······”
  连她自己也不免大感奇异。
  她记得谷口初遇石中玉同样的一见她挺剑就刺,也说她是什么梅花令主的女儿玉面嫦娥王冷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石中玉如梦初醒,扫视了呆立的群豪一眼,又收回目光,凝注着谈素月,道:“这完全是误会,他们······”
  他顿了一下,微微一笑,又道:“姑娘实在是与那个玉面嫦娥王冷芳长得太像了,使人简直无从分辨,连在下也······”
  谈素月不由一笑,打断了他的话道:
  “果真有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么?”
  说完又转向老太婆,道:“妈,这倒真是件奇事。”
  老太婆神色冷凛如冰,并不答复谈素月的问话。
  左手一拉她的衣袖,冷峻无比的说道:“我早说过,江湖道上就没有一个好人,孩子,别理他们,咱们走!”
  说毕,步履沉缓,目射精芒,右手竹杖轻点,左手拉着谈素月,一步步慢慢由群雄中间横越而过。
  谈素月柔顺的一面随着老太婆慢慢而走,一面却返身睨视着石中玉,眸光中闪射出一股令人销魂,气馁的光辉。
  石中玉心头一惊,不自觉的随在谈素月之后,也缓缓向前走去。
  群豪俱是武林一流一的顶尖高手,见多识广。
  他们见老太婆不但双目炯炯,神威凛然,而且步履无声,沉稳已极,周身衣服忽然澎涨如鼓,分是内家罡力已达炉火炖青之境的高手。
  然后又见石中玉紧紧随后。
  群豪已为他外才的一掌一招所慑,俱各面面相觑,一任老太婆等缓缓离去,还无一人敢出手拦阻。
  不一时,在人已陆续越过群雄。
  毛一鸣杂在群豪之中,自恃与石中玉曾结伴同入此谷,忽然越众喊道:
  “石兄……”
  石中玉停步转身,问道:“毛兄可是叫我么”
  毛一鸣点首笑问道:“石兄就要走了么?”
  石中玉答道:
  “在下之事已经办完,自然就要走了。”
  毛一鸣心中一动,暗忖:他说事已办完,到这鹰愁谷来,又有什么事情好办?难道他另有门路,已经得到了那绛珠宝卷?
  于是当下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毛一鸣依然满面含笑的指指身后群雄,低声说道:“这几位老前辈都是当代武林名宿,江湖奇人,石兄方才引起的一点误会,何不当面解释一下,一来给几位老前辈留点颜面,二来他日相遇,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石中玉略一忖思,抱拳笑道:“毛兄所见极是,兄弟一向磊落光明,表明身份立场确有必要,但兄弟行走江湖,一向独来独往,尚不需仰人鼻息,所以,我不能向他们道歉,而且,那几个骄气凌人,也有其取辱之由。”
  毛一鸣又连忙陪笑道:“兄弟意思正是如此。”
  石中玉立即大步回至群雄面前,朗声道:
  “在下石中玉,因受人之托,来与梅花令主王天良投送一封书信,在下即不识梅花令主其人,更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群雄俱都更是惊讶。
  雪山怪叟微微冷哼一声,面现不屑之色。
  石中玉冷冷扫了众人一眼,又接下去道:“至于那玉面嫦娥王冷芳,数日之前,在风陵渡酒楼之上,在下曾与她发生过一次争战,但方才与在下同行之人,面貌虽然极为酷肖,但却绝非玉面嫦娥。”
  说完转向毛一鸣,道:“在下要说的业已说完,现在我要走了。”
  灵空道长似是性喜多言,虽然群雄顽抗正陷于沉思,但他却应声问道:“阁下既系与梅花令主送信而来,不知那信送到没有?是受何人之托前来送信?为何又与那两个一老一少的女人同来?”
  石中玉颇为不耐,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我已说过并未寻到那梅花令主,至于其他,道长似乎无权多问。”
  灵空道长碰了一鼻子灰,正想发作,忽而像是记起了方才石中玉那惊人的一掌一招,望了一眼石中玉凛凛的神色,骤然一惊,不自觉的退了一步,缩口不言。
  雪山怪叟急剧的咳嗽两声,转头向合黎仙翁问道:“上官兄方才指认女娃儿是梅花令主之女,难道是看错了么?”
  合黎仙翁却抬头先瞅了石中玉一眼,冷冷答道:
  “老朽眼未昏花,焉能看错?”
  说完,嘿嘿冷笑不已。
  原来他心机颇深,从石中玉的一掌一招中,他已看出自己绝非其敌,但如以在场几人合力齐上,胜负当未可知。
  他更看出,在场之人顽抗有合力出手,擒捕石中玉之意。
  但碍于均是武林间久负盛名之人,合七八人之力向一个江湖后辈出手,实是大伤声誉之事。
  故而在场之人虽均有此心,但谁也不愿先行提出。
  雪山怪叟在诸人之中,虽然是首屈一指之人,被一个武林后辈当众一招制住,颜面丧尽,传扬开去,更是一世英名尽付东流。
  合黎仙翁心知雪山怪叟不甘此辱,故而借其一问,以嘿嘿冷笑,再激他一把怒火。
  要知江湖人物都是名重于命之人,雪山怪叟果然一声怒吼,喝道:“难道咱们这几个老不死的,就眼看着让这小子跑了么?”
  接着当先一晃,纵身拦在石中玉之前。
  但这句话显然是招呼诸人一起动手,说起来已是大伤身份之事。
  八指仙猿季空明曾被石中玉一掌震退,与雪山怪叟同是受辱之人,紧随雪山怪叟之后,跟踪而至,拦在石中玉之后。
  合黎仙翁见目的已达,也连忙一晃而起,大声说道:“此子不除,武林之耻,如今也顾不得武林道义了。”
  言下之意,如不能将之擒获,则即当场,虽则算是做了一件亏心事,但死无对证,只要诸人守口如瓶,自不致传入江湖。
  于是灵空道长、大鼻小眼的南海一绝莫稽真,两个白衣披发黑衣人岭南二魔吕氏兄弟,立刻也一起齐上,将石中玉团团围在核心。
  其中只有毛一鸣一人悄悄躲在一侧,未曾出手。
  原来他另有打算。
  在诸人之中,以他年龄最轻,不受重视,避不出手,无人注意。
  而他要设法取到那他认为已被石中玉获得的绛珠宝卷。
  如果石中玉被诸人所杀,则掩埋尸体工作,自必会落到他的头上,那么绛珠宝卷自必会落在他的手上无疑。
  如果石中玉侥幸不死,则自己既未与诸人出手,且有引领石中玉同入此谷之谊,仍可设法结交。
  就以自己的计谋心机,取得那石中玉所获之物,仍然易如反掌。

  第五章 一剑光寒震九洲
  石中玉返身欲走之际,被雪山怪叟飘身拦在面前,心中大感不愉,同时,这个身高丈二,瘦如骷髅,形同鬼魅之人,单是看着就令人觉得恶心。
  当下冷冷喝问道:“在下与诸位素无纠葛,不愿出手伤人,但像尊驾这般强拦道路,究是何意?”
  雪山怪叟阴阴一笑嘎声叱道:
  “老朽平生未被人当众戏弄,今天尚是初次,小娃子,除非你给我磕上三个响头,喊上三声祖爷爷,也许我能放你过去。”
  忽听背后合黎仙翁哈哈大笑道:“娃儿!你武功确高,自恃能抵得了我们的合围齐攻么?”
  石中玉急忙转身看时,果见在场之人,除了毛一鸣外,俱各怒目而视,将自己团团围了起来。
  他哈哈冷笑道:“你们自命为世外高人,如今是要以多胜少了?”
  合黎仙翁笑答道:“迫于形势,不得不尔。”
  石中玉神定气闲,并无惧意,冷冷的遍扫群雄一眼,依然笑问道:“那么传扬出去,不怕别人耻笑么?”
  灵空道长应声说道:“只要我们几个人守口如瓶,江湖道上恐怕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石中玉点头笑道:“那么众位是想把我置于死地了?”
  雪山怪叟似已不耐,扯着嘎哑的喉咙,厉声大喝道:“小娃子,如果不向老夫磕头陪礼,你就准备受死吧!”
  说毕,双掌齐扬,十缕指风利如刀剪,迳向石中玉袭到。
  雪山怪叟果然已存必杀石中玉之心,一出手就是毕生武功最霸道的罡阳掌中的“十弦齐拨”。
  石中玉甫逢奇遇,刚才一掌一招,牛刀小试。
  但他武功究竟高出了多少,连自己也莫名奇妙,当下见雪山怪叟猝出狠招,自也不敢大意。
  连忙双掌当胸平推而出。
  雪山怪叟罡阳掌中的这招“十弦齐拨”,其霸道之处,在于掌风均由指尖拍出。
  罡阳之力,汇聚于细小的十点,犹如十柄长枪直刺而出。
  如果熟知此种掌力之人,只有竭力躲闪。
  因为这十缕指风,力能贯铁穿钢,无坚不摧,如以掌风硬接,则无疑自寻死路。
  石中玉不识厉害,双掌当胸硬接。
  雪山怪叟嘎嘎一阵冷笑,罡阳之力加到了九成。
  围在四周的群雄已见识到石中玉掌力刚猛,但见他竟以掌力硬接雪山怪叟的这招“十弦齐拨”,不由失笑,俱各认为石中玉立丧在指风这下,已是毫无疑问之事,是故众人并未立即出手。
  岂料奇事发生——
  但闻惊天动地的一声暴响,有如平地霹雳。
  石中玉安然无恙。
  而雪山怪叟那瘦长的身躯却如风摆杨柳般被一连震出去了七八步远,张口喷出一股鲜血,栽倒在地。
  群雄禁不住各自发出一声惊呼。
  灵空道长失声喊道:“霹雳禅掌!”
  他说的不错,而群雄既为当代江湖高手,也都还是识货之人,那是霹雳禅掌,梅花令主王天良的独门功力。
  也只有霹雳震禅掌才能破得雪山怪叟罡阳掌中的这招“十弦齐拨”。
  石中玉匆遽中推出两掌,并无必胜雪山怪叟的把握。
  而且他之运力出掌,系出于一种本能的防卫举动,无非仅凭运聚的内力而发,何尝知道什么霹雳不霹雳?
  但发出之后的暴响,被震得吐血的雪山怪叟。
  很显然的是由于自己的掌力。
  那么自己的武功就是因为吃了两只毛虫而突然有了这么不可思议的进境?
  他忽然又记起了幽谷樵子的话:“凭你能有多大造化,还想再吃两条……”
  一时不由陷入沉思之中,呆呆发怔。
  群雄被他这一掌震惊得也自呆怔了半天。
  合黎仙翁忽而阴阴的一声大喝道:“眼下之局,势难两全,如任其从容逸去,则吾等一世英名,尽付流水矣!”
  言下之意,要在场的群雄合力一搏,以免今日之事传入江湖。
  众人俱各如梦初醒。
  除了雪山怪叟倪一瓢跌坐疗伤,毛一鸣仍然默立一侧外,俱皆一扑而上,各展开平生绝学,欲图一举将石中玉格毙。
  石中玉闻言一惊,连忙拔出背上宝剑,一声怒喝,四面挥舞起来。
  众人虽拥齐上,但却震惊于石中玉两次出手的威势,各自心存顾忌,不敢轻试剑锋,俱皆被逼于霍霍的剑光之外。
  石中玉内力激增,剑锋划处,劲力呼啸。
  再加上他诡异的招式,面前有如一面铜墙铁壁,以致约有一盏热茶之久,围攻的群雄竟无人能递进一招。
  石中玉渐感不耐,乘隙极目望去,那谈素月和老太婆早已转过一道山坳,隐失不见。
  忽而他灵机一动,脑海中又充印着幽谷樵子的三十六招变化诡异的身法。
  但那种精深玄奥,变化无穷的招式,虽然方才无意中施展出来了一招,但如今想要故意施展,却又似乎茫茫然的,一招都不想起来。
  群雄见他剑法诡异难辨派别门户,同时内力浑厚,剑锋呼啸生风,虽分自四面抢攻但始终无人能够递进一招,俱被迫处十步之外,无法再进。
  此刻见他忽然剑法转缓,而且神思不属的呆呆发怔,以为时机已至,同时呼啸一声,各自同时掌指兼施,一连递进数招。
  要知高手过招,全在抢占先机。
  石中玉剑法式奇劲足,但困于群雄围攻,只能挥舞自卫,并未出招攻敌,与群雄形成相持不下之局。
  此刻忽而一呆,立即予以可乘之机。
  何况围攻之人俱系江湖道上的顶尖人物,那能放弃这千载难逢之良机?
  当下合黎仙翁等六人各自展开绝学秘技,冲入石中玉剑光之内,闪电般各自递进数招,招招皆袭向石中玉致命之处。
  这一来险象环生,危机一变,眼看石中玉立将丧生无疑。
  毛一鸣一旁见状,既惊且喜,只要石中玉一死,那“绛珠宝卷”必可被他获得无疑。
  从石中玉奇招突出,以及那一记霹雳震禅掌看来,毛一鸣越是相信石中玉已获得了那传闻中的稀世之宝。
  石中玉呆呆沉思,半晌仍无所得,忽见群雄闪电般分四周攻到,不由如梦初醒,大吃一惊。
  在匆忙中不辨什么剑招身法,只能狂风骤雨般拼命的一阵狂挥乱舞。
  不料这一来,居然又产生了奇迹。
  这一轮乱窜乱刺,竟配合进了幽谷樵子的数招变幻。
  围攻的群雄自忖这一着六人联手抢尽先机的快攻,石中玉即使有八条命在,也难留下一条。
  不料招式未到,石中玉似是忽然失去踪迹,同时各人身后俱皆闪起了团团剑影,劲风呼啸,凌厉无比。
  惊悸之余,群雄骤像被扰乱了的蜂窝,一齐尽力退出数步。
  但见合黎仙翁长衫已经变成了四半,身前身后各有一处剑锋,侥幸未伤及皮肉。
  灵空道长除了一只袍袖被齐眉划至袖口,露着一只膀子外,一脸黄胡子,也已自下巴以下被削落。
  此刻正像一只受惊的猴子,瞪着圆圆的眼珠,充满了惶惑惊凛之色。
  其他诸人亦各多少带着一点伤损,侥幸的是均未受到重伤。
  石中玉愕然收剑,也自惊讶不已。
  这些经过迷离如梦,简直难以想出所以然来,难道这真是自己吗?自己竟有了如此难以想像的威力吗?
  毛一鸣在一旁看得冷汗直冒,同时更肯定了他的猜测。
  日间与石中玉同来之时,虽然看出他不是泛泛之流,但绝不可能有如此惊人的武功,必是他已得到了绛珠宝卷,而且已学得了那上面的部份绝技。
  但他又觉得困惑,就算他已得到了那宝卷,但在风风雨雨的一夜之间,他到那里去学?又能学得了多少?
  以他力败群雄的武技看来,显然是一夜之间,他已经学得出神入化,登峰造极。
  此际曙色已透,朝阳欲升,在这道宽阔的谷道之内,展现的是一片凌乱、残破之象。
  雪山怪叟仍在继续调息。
  合黎仙翁、灵空道长等俱各畏畏缩缩的退出一丈余远,遥遥戒备而立,深恐石中玉趁胜出手追击。
  石中玉茫然按剑而立,一时又复如醉如痴。
  一来他惊讶于自己突进的武功,但却想不出何以会一蹴至此。
  而且那三十六招变化,虽然脑中像记得很熟,但却不知该如何运用。
  但匆遽之中猝然出招,却又似已经运用了出来。
  但究竟是如何运用出来的,却又茫然不知所以。
  二来他记挂着那谈素月,不但因她救过他一命,而且幽谷樵子郑重的要他照顾她一生,他记得那肯定的语句:
  “记着永远照顾她,除非你比她先死!”
  “你必须终生遵守,而且你一定会遵守!”
  幽谷樵子说得不错,他会遵守。
  只凭那两条毛虫,和那三十六招变化无穷的招式,他就应该照顾她一生,何况那由幽谷绝壑中,救上自己来的,也可能就是那既奇且怪的老人一幽谷樵子。
  但此际谈素月已离他而去,那个老太婆显然的对他自己并无好感,在这种情形下,使他觉得为难。
  但他毕竟是勇敢果决之人,不管怎样,他不能不遵守幽谷樵子相嘱之言。
  当下转向毛一鸣,道:“毛兄是要留在谷中,还是要陪兄弟一齐离此而去?”
  原来他见群雄出手联攻,毛一鸣始终并未出手,心中顿生好感,同时在这批人中,两人年龄相若,惺惺相惜,故而不自觉的把他当成了朋友。
  毛一鸣受宠若惊,连忙趋至石中玉身侧,笑道:“兄弟既然与石兄同来,自然还应与石兄同去。”
  说毕,即刻与石中玉并肩而行。
  毛一鸣原是极端狡诈、深沉之人。
  此刻见石中玉大展神威,把六七个江湖道上的一流顶尖人物打得东倒西歪,屁滚尿流,趋炎附势之心油然而生。
  同时,他仍惦记着那令人无法忘怀的绛珠宝卷。
  但相距数丈之处,即是数条谷道的岔路,毛一鸣连忙从怀中掏出地图翻看,忽听面前有人冷凛的说道:“不用看了,那张图都是有来路没出路的。”
  两人骤吃一惊,抬头望去。
  只见面前数上不之外,站定四个背剑的紫衫老者,俱各紫面、紫须,形同鬼怪。
  石中玉大声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人大笑道:“没听说过阴山四剑么?”
  石中玉一怔。
  阴山四剑之名,的确并不陌生,江湖之中大名久传。
  不仅由于他们剑术卓绝,同时还由于他们各有一个令人易记的名字:丁子、丁丑、丁寅、丁卯。
  发话之人正是老大丁子。
  毛一鸣接口应道:“四位老前辈不知缘何,也来到这鹰愁谷中,莫非……”
  但他立即发觉自己的问话过于唐突,忽然住口不说。
  石中玉忽而失声大笑。
  他一面细细数着在场之人:
  雪山怪叟、合黎仙翁、灵空道长、八指仙猿、莫稽真、吕氏兄弟,加上新来的阴山四剑,连自己和毛一鸣,正好是十三人。
  他不由想到密林荒冢之前的那十三个墓穴。
  阴山四剑的老二丁丑见状大异,厉叱道:“你笑什么?是瞧不起我们弟兄么?”
  石中玉徐徐收笑,道:“在下并无瞧不起之人,也没有瞧得起之人,我笑的是已有人替咱们挖好了墓穴,而现在十三人俱已到齐,为何却不见那梅花令主的动静?看来恐怕是他白费心机了。”
  阴山四剑的老大也哈哈一笑,道:“不错,那梅花令主是白费心机了,但这并非他失于计算,也并非由于诸位的武功使他不敢正视,而是……”
  说着忽而四周扫视了一眼,又道:“少林寺的掌门方丈悟因大师,亲率数位高僧,于日前进入了鹰愁谷,难道众位不知?”
  果然石中玉之外,俱皆愕然惊呼出声。
  石中玉转身看去。
  只见合黎仙翁等诸人,自阴山四剑出现后,又都缓缓向前围拢而来。
  雪山怪叟虽曾于昨日提及过少林寺四位红衣老僧进入鹰愁谷,但无人想到少林掌门竟也会大驾亲来,这的确是相当震动的消息。
  在场之人既都是在江湖道上闯过几十年的人物,与阴山四剑自也都是熟人。
  当下灵空道长抢先问道:“如此说来,是少林寺掌门不再袖手不管,要与那梅花令主决心一搏了?”
  阴山四剑的老大丁子道:“已经对搏了三掌。”
  雪山怪叟经过一番调息,大致业已复原,此时忽而插嘴问道:“何时?”
  虽然他被石中玉连挫二次,伤尽了颜面,但此际问话冰冷托大,仍是一副傲态,也许这也是他的一怪。
  丁子应声答道:“昨夜子时以后。”
  雪山怪叟又问道:“何地?”
  丁子又答道:“密林荒冢之前。”
  众人又再发出一声惊呼。
  原来昨日众人经雪山怪叟指出梅花令主与天魔女仇冰心之间的许多曲折,众人惊凛欲退。
  但在谷道中却被数个黑衣老人所困,缠战半夜。
  后来黑衣老人自动退去,方才脱困。
  正当争议应否再一探究竟或觅路出谷时,就遇上了石中玉与谈素月等由断崖处逶迤而来。
  加以一夜暴雷急雨,以致并不知晓那密林荒冢之前发生之事。
  灵空道长此际又连忙插嘴问道:“他们胜负如何?”
  丁子道:“未分胜负,梅花令主凌空连击三掌,倏现即逝,双方各无伤损,但悟因大师和四位红衣高僧,却都陷入了梅花令主的风雷阵中。”
  雪山怪叟嘎声笑问道:“丁大侠认为那果是梅花令主吗?”
  丁子一怔,忙道:“不是梅花令主又能是谁?凭谁能向悟因大师连击三掌?而且那困住悟因大师和四位高僧的是风雷阵,何况又在这鹰愁谷中。”
  雪山怪叟两双失神的目光一转,道:“丁大侠原来就知道这么一点?”
  言下对阴山四剑颇为轻视。
  随即又转头向合黎仙翁说道:“看来此人定是天魔女仇冰心无疑了。”
  合黎仙翁点首同意,但未发言。
  灵空道长忍不住又问道:“悟因大师被困风雷阵,不知究竟……”
  不待他说完,丁子截住答道:“据老朽所知,仍在相持未决,但已有十余个黑衣老人负伤。”
  合黎仙翁忽而慢悠悠的说道:“老朽想到了三点疑问:
  第一、江湖传闻悟因大师七月七日大散关约斗梅花令主,是真是假?
  第二、所约之人是真正的梅花令主王天良?还是假的梅花令主仇冰心?
  第三、既已约定大散关前做生死之搏,何以悟因大师此刻要入这鹰愁谷来?”
  雪山怪叟清理了一下喉咙,嘎声大笑道:“老朽也想到了三点:
  第一、十三个墓穴果系仇冰心精心制作,你我身材长短大小一点不差……”
  说着一指石中玉,又接下去道:“包括这小娃儿在内,所以,我们应该化敌为友,和这娃儿套套交情,也许他果然并非你我之敌。”
  石中玉颇有怒意,应声厉叱道:“你说话当心,别倚老卖老!”
  雪山怪叟并未现惊惧之态,又复自顾接下去说道:“第二、如非悟因大师大驾入谷,咱们葬身此谷之内,似乎已无疑问。第三、现在侥幸不死,留此更无所益,及早离开此谷,方是上策。”
  说毕,晃身而起,当先向谷口就走。
  阴山四剑的老大丁子拦住问道:“倪兄可熟悉此谷出路?”
  雪山怪叟一怔,道:“那些地图都不管用了么?”
  丁子笑答道:“如果管用,也许我弟兄四人就不会和诸位见面了。”
  接着他转向石中玉,问道:“阁下可是姓石名中玉么?”
  石中玉愕然答道:“正是在下,不知尊驾怎会知道?”
  丁子忽然转向诸人就扬声说道:“老朽既已寻到这个石小兄弟,咱们倒是有望出谷了。”
  众人惶惑不解。
  丁子又笑向石中玉问道:“阁下可是那与悟因大师传书递信之人么?”
  石中玉又点点头,道:“不错,正是在下。”
  丁子又问道:“阁下是否就要出谷而去?”
  石中玉再点点头,不解的问道:“尊驾何以要问这些?”
  丁子似乎颇为得意的答道:“少林寺的两位长老正在前面候驾。”
  众人俱各面现诧异之色。
  石中玉也不由一楞,当下不及细问,起身就走。
  在丁子指点下,转过两座谷岩,果见两个看似形容枯槁的老和尚,破衲芒鞋,正在面向诸人来处而立。
  石中玉紧走两步,向两个老僧抱拳说道:“两位都是少林寺的高僧么?”
  二僧同时合掌答礼。
  其中一僧说道:“施主想必就是石中玉了,老衲等奉掌门法谕,正在此迎候施主多时了。”
  石中玉忽而想到夜间密林之前,悟因大师催促自己快走,并说谷口有人接应,大概指的就是这两人了。
  当下又复问道:“听说悟因大师仍然被困在那什么风雷阵中,不知目前吉凶如何?在下颇想去助上一臂之力,借以报答爱护之意。”
  话说得非常豪放,两个老僧似乎都感一怔。
  其中之人忽而笑道:“施主放心好了,想我们掌门方丈在区区此谷之内,尚不致受到什么留难。”
  说着忽而由袍袖中取出一个白玉镶嵌的银盒,约有两寸见方,郑重的交到石中玉手上,又道:“老衲悟真,为少林寺达摩院长老,兹奉掌门的法谕,将少林派绿玉信符一枚,交付施主,凡宇内少林寺僧人,见此符如见敝派掌门,望施主妥善保存,非属必要,切勿轻用。”
  接着又拍拍石中玉肩头,仍然神色凝重的说道:“施主少年英俊,奋发有为,方今武林多故,江湖涂炭之际,正是施主大展长才,除暴凶,扶危济困之日,敝派千余年来,此种信符尚未交付过外人。
  如非施主有特别过人之处,也不会获得掌门如此信托,万望施主怀悲天悯人,大智大勇之心,必不负敝掌门之苦心。”
  石中玉一颇感为难。
  他不知悟因大师要将这么珍重之物交付自己究有何意?
  但转念一想,少林派不但是武林中的正大门派,而且少林僧人门规清严,宇内享誉至隆。
  既系悟因大师诚心将此种信符交付自己,想必有借自己行道江湖,维护武林正义之意,倒不如收下为是。
  当下伸手接过,谨慎的收在怀内,又问道:“那以悟因大师是否尚有交待在下去办之事?”
  悟真长老笑道:“这倒没有,不过老衲倒有四字赠与施主,只要施主随时随地记住信、义、仁、慈’这四个字,就不致有负敝常门之信托了。
  而且,佛门弟子万事都有一个缘字,茫茫尘世,不日仍有相见之时,施主可以不用多问了。”
  说毕,又拿出一幅看来似乎绘制不久的纸质地图,递给石中玉,道:“这幅图是敝掌门入谷时所绘制的谷道密图,由此前行二里之内,谷道错综复杂,云封雾迷,非仅靠入谷之图可以走出。
  施主可按这图上指示,缓缓而行,自可走出谷口,老衲等奉掌门之命,在此尚有另外之事等办,不能亲送了。”
  随在石中玉身后的群豪,相距约有丈余远近,虽见老和尚和石中玉谈了很久,但却听不到究竟是谈了些什么?
  因为悟真长老出口都是传音入密,除石中玉一人听得清清楚楚,别人只能看到口齿启动。
  虽然可听到石中玉的话,但却猜不出真意何在?
  但悟真长老两次递给石中玉的东西,却都看得清清楚楚,不由疑念大炽。
  众人俱各想到,这个年轻小家伙,既能劈了霹雳禅掌,自与梅花令主有着相当之关系。
  目前看他与少林寺僧人交往的情形,又似与少林派也有相当之渊源,倒真是个令人费解的人物。
  石中玉并不理会身后众人,自顾拜别两位长老,与毛一鸣并肩而行,按着图上的指示,曲曲折折的走了约有顿饭的光景,果然走出了那些曲折迷离的谷道,又回到了昨日初遇谈素月的鹰愁谷口。
  仰望朝阳初升,前后历经一昼一夜。
  但这一昼夜的诸多离奇遭遇,仍使他恍如梦境,一时无限感慨,竟不觉长长的叹了口气。
  谈素月和那老太婆已走得没了半点踪影。
  看那老太婆似是谷中道路极熟,自不会被困在谷中,而且两个武功亦绝非一般江湖人物所可比拟。
  自己虽已决心遵守那幽谷樵子所嘱之事,不应远离谈素月,但一时之间,谅来不致发生事故。
  身后跟随的雪山怪叟等一干群雄,已尾随石中玉、毛一鸣两人之后,相继走出谷来。
  见两人忽而在谷口停下身来,亦不觉停步不行,相互窃窃私语,似乎仍对石中玉纷纷议论。
  毛一鸣见石中玉呆呆发怔,又看看身后尾随的群雄。
  他不由低声说道:“这些人都是心地阴险,老奸巨滑之辈,我们还是早点离开他们为是。”
  石中玉心中一动。
  忽而忆及毛一鸣曾说过那些人是江湖道上的老前辈,是世外奇人。
  而今忽然大异前言,颇感不解。
  同时,他也想到毛一鸣此来也是为了想获得那绛珠宝卷,不免对他渐生厌憎。
  但当时并未多问,只淡淡的说道:
  “不知毛兄要去那里?”
  毛一鸣笑答道:“兄弟离家远行,主要的是在于想历练历练,目前梅花令主复现江湖,宇内扰乱,悟因大师约斗梅花令主,七月七日转瞬即至。
  依兄弟之意不如就去大散关前一行,既可增长点见闻阅历,也可借此会会天下的各路英雄,不知石兄意下如何?”
  不待石中玉答复,毛一鸣忽又接下去道:“兄弟对石兄之豪爽磊落,和高深武功,实在敬佩,若石兄不弃,兄弟想竭诚攀交一下,如果石兄不愿去大散关,任从去什么地方,兄弟也愿相伴偕行。”
  石中玉性虽孤傲,但一向怕人恭维顺从,毛一鸣娓娓言来,辞卑意诚,实难推拒。
  同时,他想到自己曾转告那幽谷老人对谈素月所说之言,七月七日赶到大散关和他相会,是则谈素月必已去了大散关无疑。
  故而略一思忖,笑道:“既然毛兄要去大散关,在下极愿奉陪。”
  毛一鸣大喜过望,又回头瞥了追随的群雄一眼,立即与石中玉并肩昂然而去。
  不一时,就转出了谷口,走下了九顶山,踏上了出川的官道。
  石中玉急于要赶上谈素月,故而走得极快。
  将近中午时光,已赶出百里左右。
  两人俱皆一夜未睡,又且在炎阳之下急急的赶了百里左右。
  石中玉因吞食了“天蝤”神虫,内力激增十余倍,又且心急追赶谈素月,尚不觉怎么样。
  但毛一鸣既累又饿,实已无法支持。
  是时走到一所临路小店,专卖酒饭吃食。
  石中玉瞧都不瞧,继续要走。
  毛一鸣忍不住说道:“今天不过才七月初二,距初七为时尚早,何必如此急赶?眼下咱们已跑了半天,如不再填填肚皮,兄弟实在支持不下去了。”
  经毛一鸣一提,石中玉不由也觉得腹中饥饿起来,就当下相视一笑,双双走入店中而来。这家临路小店原是专供过往客人歇脚打尖。
  设备简陋,只有矮矮的几张小桌。
  毛一鸣并要了一壶酒,就慢慢吃喝起来。
  除了两人之外,一侧座上尚有一个肥头大耳,但却破衣烂缕,叫化子模样的人。
  面前守着两只空了的菜碟和一双歪倒的酒壶。
  正歪着身子倚在墙壁上呼呼沉睡。
  两人方在吃喝之间,忽见来路之上驰来了四匹快马,蹄声急剧,扬起一片土,滚滚而去。
  马上之人俱各短衣劲装,体躯魁悟。
  这次共有七人。
  同样的短衣劲装,但显然并非与先前的四人同路,而且马上之人呼啸连声,似乎正在追赶前面之人。
  石中玉愕然不解,但料想必是江湖人物寻仇斗殴,并未放在心上。
  毛一鸣似乎颇为注意。
  筹思良久,方才对石中玉说道:“石兄可觉出有点不对么?”
  石中玉一怔,问道:“什么地方不对?毛兄是指方才那些骑马之人?”
  毛一鸣神色严肃的说道:“石兄来时是否也是走的此路?”
  石中玉点点头,并没有言语。
  毛一鸣跟着又问道:“那时路上是否也是如此冷落?”
  石中玉骤然一怔,果然也觉出有些不对。
  此路原系出川的唯一官道。
  自己来时尚是车马辐辏,行人如织。
  何以今天奔波半日,竟没见到多少行人?
  毛一鸣轻轻又道:“还有此地的店主人。”
  石中玉进入店中之时,并未注意到店主人是何模样。
  此际依言看去,果然也觉得有些不对。
  只见店主人是个面貌极丑的老人,左腿似乎有些残废,但从内蕴的神光,轻捷的动作看来,分明是个身负动功之人。
  何以他要在这里开这破烂的小店?
  石中玉心中一动。
  他低声问道:“这酒菜之中……”
  不待他说完,毛一鸣得意的一笑,低声答道:“不劳石兄担心,这酒菜之中,兄弟都试过了,但眼下情形令人怀凝之处实在甚多,虽只一夜之隔,但江湖之上恐怕又生了新的事故,江湖风险,处处都有陷阱,我们是诸事都要谨慎一点才好。”
  言下颇有以老江湖资格自居之意。
  石中玉对毛一鸣的经验老到也自大为折服,一时不由深以得遇此人为幸。
  两人低声谈话的情形,已引起了那店主人的注意。
  此时左脚一拐一拐的凑过来问道:“两位可是要出川么?”
  毛一鸣首先点首笑道:“正是。”
  接着故做不解的向老人问道:“这条路是出川的官道,为何却这样冷冷落落的不见人影?”
  老人冷冷的一笑,瞥了石中玉肩头的宝剑一眼,道:“两位虽然年轻,但大概也都是江湖上常常走动的人物,何必故做不知?”
  毛一鸣大惊,但故作平淡的答道:“在下的确不知,究竟最近江湖上是出了什么岔头?”
  老人两眼一瞪道:“那梅花令主复出江湖,残杀无辜,两位当真没听说过么?”
  接着狠狠的瞄了两人一眼,又道:“而且由两位来路看来,如非那梅花令主之友,则必系梅花令主之敌。”
  石中玉不由插嘴问道:“老人家怎能说得如此肯定?在下就与那梅花令主无恩无怨,非友非敌。”
  老头儿忽然哈哈大笑,怒发冲冠的说道:“如果两位是行侠仗义,嫉恶如仇的正人君子,就是那梅花令主之敌,如果两位是心地狠毒,残暴不仁的江湖强盗,就是那梅花令主之友。”
  石中玉更是不解。
  老头儿忽然一指后门之外的一座草房道:“两位请跟我来看看。”
  说毕,当先一拐一拐的自顾走了出去。
  石中玉、毛一鸣互相讶异的瞥了一眼,不由起身迳跟老头儿走去。
  老头儿走至草房之前,待两人走近门边,突然用手猛然推开房门,同时厉声说道:“你们自己看吧!”
  突然一阵腐尸的臭味直冲脑门。
  石中玉、毛一鸣两人免强向内看去。
  只见房内横躺着两具尸体,一男一妇,是一对中年夫妇,中间尚有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
  正中墙壁之上,高悬着一块一尽见方的木牌。
  木牌上赫印着那个令人震惊的标帜——梅花令。
  两人同时转过身来,不由又惊又怒,呆呆无言。
  老头儿悲愤填膺的说道:“这就是梅花令主的杰作,竟向一个毫无武功之人下此毒手,而且杀其妻女,满门俱绝!”
  石中玉忖思一下。
  他问:“老人家可曾听说过梅花令主目前已有两人么?”
  老头儿冷笑一声。
  依然怒声吼道:“不管梅花令主已有几人,凭他这独门标帜梅花令,老朽只认他是罪魁祸首。”
  老头儿又复长叹一声,满面泪痕的继续说道:
  “老朽虽一生飘荡江湖,但却从未做过一件昧心不义之事,便没得罪过任何一个仇人,我这儿子、儿媳妇,俱是本份的百姓,经营这个小店谋生,何以竟会惹上了梅花令主,要下这种惨绝人寰的辣手?”
  接着瞄了两人一眼,又道:“附近百里之内,一日之间,已有数十人遇害,两位可曾听说?”
  两人俱各一惊,但均哑口无言。
  老头儿徐徐又道:“不瞒两位说,老朽原本在直隶振远镖店金鞭神梭于老镖师的镖店中做事,凑巧于老镖师遇害时,老朽未曾同去。
  于老镖师殒命之后,江北道上的各路英雄都极为悲愤震怒,誓为于老镖师复仇,兼为人间除害。
  不瞒两位说,老朽此来即是作北路各地英雄的先驱,先来探查梅花令主的虚实,接应徐徐而来的各地豪杰,不料一到家门,就遇上了这件惨事。”
  石中玉既同情,又愤怒,很自然的他想到这必是那天魔女仇冰心所为。
  老头儿又徐徐掩上房门,道:“两位如是梅花令主之敌,则请为维护人间正义,协助各路英雄共襄义举,如是梅花令主之友,则今日却难再出这小店之门。”
  石中玉豪气大发,慷慨接道:“那梅花令主如此残杀无辜,人人得而诛之,在下既忝为武林中人,自是义不容辞之事,不过,那鹰愁谷千回百折,云对雾绕,而且梅花令主神秘莫测,不易捉摸。
  如今七月初七,少林掌门入悟因大师已与他约定在大散关前做生死之搏,相信以悟因大师的绝世神功,自必可一举将之铲除。
  即使悟因大师不能成功,则欲铲除梅花令主的英雄可于是日齐集大散关前,继悟因大师之后,全力袭之,必可成功无疑,不瞒老人家说,在下两人即是要到大散关去。”
  老头儿略带讶异的注视着两人,一面缓缓随两人又向店中走来。
  不料刚刚踏入后门,两人又复大吃一惊。
  只见方才倚在墙上打鼾的乞丐模样的胖子,已斜斜的滚在桌前死去。
  在他坐前桌上,摆着一块像草房内在墙上的同样的一块木牌,上面印着鲜血欲滴的梅花令。
  显然的,那人死在顷刻之前。
  梅花令主竟尔在白昼之间杀人留令!
  石中玉既惊且怒,一声怒吼,立即一跃而出。
  但见大路上清静无人,极目望去,并无一个人影。
  毛一鸣跟踪而出,轻声说道:
  “这事颇有疑问:第一、这屠杀无辜的凶残行为,必系那假的梅花令主所为,是则此人即为天魔女仇冰心。
  但据老头儿所说,附近百里之内,一日之间有数十人被害,则又不像她之所为。
  因为昨夜之中,她曾在鹰愁谷中一度出现,攻击悟因大师三掌,又布出五行风雷阵。
  即使她的武功再高强,也绝不会有分身之术,不能既在百里之外杀人,又能在鹰愁谷中布阵。
  而且所留下的梅花令,都是印在木牌之上,可见是事前即已备好之物。
  由此观之,江湖上必是多了一批助纣为虐之人,也可以说天魔女收买了一批江湖败类做为他的羽翼牙爪。第二、那老头……”
  石中玉忍不住接口问道:“你怀疑那老头?”
  毛一鸣一碰石中玉,两人又走出一丈余远。
  毛一鸣又复回顾了一眼,方才徐徐说道:“那老头疑点颇多:
  第一、儿子媳妇孙女既已全家遇害,他不收尸掩埋,却仍然在做生意。
  第二、与你我素昧生平,一见面就滔滔不绝,将一切毫无隐瞒的合盘托出,似不是江湖人物所有的作风,但无论从那一方面看来,他却是个久走江湖的人物。
  第三、他说金鞭神梭于振远殒命之后由直隶赶回此地。
  试想那于振远不过死于十日之前,且是死于由晋入陕途中,消息传至直隶,最快也要数天。
  就算他立即起程南下,也没有这样快的脚程,何况他说江北各路英雄要为于老镖师复仇,那么等到各路英雄表示了这份意见,至少又需几天时间。
  怎会自于振远死后不足半月,这老头儿就在直隶听到了消息,联络好了江北群雄,而且已经赶到了川中?
  单由以上三点,就可以看出此人就是那天魔女所收买的爪牙之一。”
  石中玉听他如此一说,果然极是合理。
  他乃嫉恶如仇,且性情极为暴躁之人,不由大怒,立即就要转身去抓出老头儿追问真相。
  毛一鸣连忙拦住说道:“江湖道上像此种狡猾阴险之辈,杀不胜杀,目前主要关系在于悟因大师和那假梅花令主七月七日大散关前生死之搏。
  如果悟因大师一击成功,江湖道上自会风平浪息,安享太平,如果不幸悟因大师败于天魔女仇冰心之手,则目前的恐怖、屠杀,不过是武林劫运一个开端而已。”
  石中玉忖思一下。
  他点点头道:“毛兄之言实使兄弟折服,那么我们走吧!”
  原来他心中已有所打算。
  那天魔女仇冰心显然的,就是假冒梅花令主之名,行凶江湖之人。
  大散关前,七月七日与悟因的生死这搏,谅来必到无疑。
  如果除去了悟因大师,无疑等于除去了少林派,则江湖道上自可横行无忌,为所欲为了。
  昨夜谷中的倏出的逝连击三掌,以及五行风雷阵围困悟因大师,无非是在试探实力。
  如果自忖能除去悟因大师,则到时可能会光明正大的凭借实力而搏。
  如自忖无法击毙悟因大师,则必定就是那天魔女的对手,但不论怎样,到时也应助悟因大师一臂之力,将那凶残的天魔女除去。
  另外,还有那幽谷樵子,依情理判断,必也是一位嫉恶如仇之人。
  既然他说七月七日也要去那大散关前,则自己倒不妨先去等他。
  依他那诡异无边的奇功绝技,如肯协助悟因大师和自己共除败类,则那天魔女仇冰心即使是三头六臂之人,也必授首无疑。
  思忖之中,一面随毛一鸣缓缓而行。
  忽听毛一鸣吃惊的“啊!”了一声停了下来。
  毛一鸣举目看时,不觉也骤吃一惊。
  只见路旁一棵大树之下横七竖八的躺了四人,一旁尚有四匹骏马,一看就知是方才在小店中所见到的那一批骑马驰去的四人。
  在巨树之上。赫然钉着一方与店中所见相同的木牌,木牌上自然仍是那令人惊心动魄的梅花令。
  然而这四人之死,无疑的是被身后追逐的七八人所杀。
  据此看来,天魔女果真广收党羽,大肆屠戮,江湖上已是处处血腥了。
  忽听来路之上响起一片人声。
  毛一鸣一拉石中玉,道:“必是那雪山怪叟等一般人到了。”
  但来路之上,沿途树木森森,加上道路曲折,百丈之难见人踪。
  而来人脚程奇怪,两人方自闪躲至树后,一群人早已如风涌至,竟是各以轻功提纵身法急驰而来。
  只见来人并非雪山怪叟等人。
  约有十几人,其中尚有两个五旬左右的妇人,其他的则皆是衣装劲利,各挟兵刃的男人,年龄大约都在四旬至六旬之间,从健步如飞和炯炯有目光看来,可知诸人不但是江湖中人,而且均非庸手。
  十余人一路风驰电掣,对树下的死尸,和散放着的马匹,俱已瞧在眼里,但似乎并无丝毫惊讶之色。
  更奇的是,对路旁的石中玉和毛一鸣理也不理,正眼也没翻上一翻,只向那树下的四个死尸各自微微注目一下,一停未停,依然风驰电掣而去。
  石中玉不由大为不解。
  依据常情而论,路旁出现了四个死尸,另有两个活人,而树上还有那令人震恐的梅花令,何以这些人正眼不看,顾自飞驰而去?
  他当下不由向毛一鸣道:“毛兄可看得了这些人的来头么?”
  毛一鸣也自惊讶不已,闻言迟迟疑疑的答道:“请恕兄弟眼拙,实在看不出这些人的来路。”
  石中玉心中大为感慨,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大路两端,和树下的四个死尸,不由想道:只由于这一个梅花令主,已把江湖之上弄得如遭兵燹,自己既抱济危除暴,行侠江湖之志,如不能将这个危害人间的败类除去,也就枉生于天地之间了。
  当下忖思既定,又复与毛一鸣继续前行。
  当日下午两人已到达著名的剑阁。
  但见街市中,行人稀少。
  有之,亦多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彷佛此地也已经出过令人震恐的事件,以致到处关门闭户,一片萧条。
  两人在街上走来走去,一直绕过了数条大街,方才找到了一处唯一尚在营业的酒楼,相继走进门来。
  行人虽少,但由于只有这一家酒楼尚在营业,生意倒颇为兴旺。
  楼上楼下客人相当拥挤,而且触目的都是奇装异服,各佩兵刃的江湖人物。
  石中玉、毛一鸣找好座位,要来酒饭,一面慢慢吃喝,一面注意探听。
  不久,从座客的交谈中,他们又获得几件震恐人心的大事:
  一、梅花令到处均有发现,连日以来,中原道上几乎无处无之,自然,梅花令一出,像十三年前一样,必有人被杀。
  但与十三年前不同之处是,所杀之人各色人等都有,不仅是江湖武林人的,一般商贾商贩,百姓平民,也已有多人被杀。
  而且,同日同时,可能会在不同的地点同时发生。被杀之人,一日最少也有五六起,较之十三年前江湖间的腥风血雨,尤为恐怖慑人。
  二、金鞭神梭于振远死于梅花令主之手以后,江北各路英雄誓为于老镖师复仇,动员的人数,几乎网罗了江北各地的英彦逸士,连几位在江湖上享过大名但已隐居已久的武林前辈,也为此再度出山。
  目前江北道上人马驰聚,分批兼程南下,但目标则是终南山下的大散关,第一批预计当已抵达。
  显然是他们已经听到了悟因大师与梅花令主约斗的消息,要在七月七日到散关前共歼梅花令主。
  三、除了江北道上的英雄外,另外尚有几批人,也分别在向终南山下集中,一行是华山、武当二派的道士,这些人明目张胆,结伴而行,一批是少林寺的和尚。
  连日以来,向不与江湖道友生交往瓜葛的少林僧,突然大批涌现于江湖之中,令人猜测不安。
  但自传出悟因大师约斗梅花令主后,立刻情况明朗起来,目前一批批的和尚涌向终南山下,彷佛已是当然之事,无人再感惊怪。
  但令人惊怪的却是另一批行踪极为诡密,人数又最多的神秘人物。
  这些人大都化整为零,各个单行独往,但实际上却又看得出他们彼此之间都保有密切的联系。
  四、崆峒派月前飞檄各地观院,召回各地主持,齐聚崆峒清虚观,定必有重大事故商讨,各地观院主持现已相继离山,所议何事,不得而知。
  但据说各大门派(少林除外)掌门,三教七帮的教主,都接到了崆峒掌门天风道长的一份语柬,七月七日假川边米仓山白云下院设宴聚晤。
  少林派一向与各派之间甚少交往,不涉江湖之事,故崆峒派稳然为派间之领袖。
  此次忽然拣在这种时机,又在与终南山极近的米仓山设宴邀令,实在值得令人猜疑。
  至于各派掌门是否依时赴宴,颇难预测。
  值得注意的事情仍有很多,总之,江湖间一场新的劫难业已掀起,而这次大劫,还较任何一次均将更为惨烈,许多人都在怀恨梅花令主,自然,一切都由他而起。
  石中玉心头虑闷,不觉也陪着毛一鸣饮了几杯,但他素不饮酒,原是毫无酒量之人,三杯八肚,已然有些头重脚轻起来,不由停杯不饮,俯在窗边眺望。
  此时已是暮色苍茫时分,街上越见凄清,石中玉闷立了一会,方欲返身归坐,忽见街头人影一闪,一个黑色俏影飘忽而来。
  石中玉定睛看去,不觉大喜,当下不向毛一鸣招呼,连忙向楼下就走。
  黑色的俏影行走甚疾,一闪即过,石中玉连忙紧紧追赶,但街上巷弄接边,略一转折,再难寻觅。
  石中玉转来转去,纵上跃下,一直未曾再见那黑色俏影一点踪迹,方才嗒然若丧的转回酒楼而来。
  毛一鸣似是酒量甚大,仍在一杯杯的灌酒。
  石中玉懊丧之极,不觉举杯又饮。
  直到双目昏花,两腿发软,方才掷杯而罢,与毛一鸣踉踉跄跄直下酒楼而来。
  此际已近初更,街上漆黑一片。
  石中玉虽有暗中视物之能,但此际饮酒过量,头脑模糊,脚步蹒跚,全赖毛一鸣扶持而行。
  街上店铺俱已打烊,虽有两家客栈,但大门关得死紧,毛一鸣一连叫了几声,依然无人应门。
  毛一鸣心中一动,暗想:此人虽然功力奇绝,但毫无江湖经验,看此情形,不似故意假醉,如此时取他的性命,夺取那降珠宝卷,岂非易如反掌之事?
  当下不禁心头狂喜,又扶着石中玉往前走去。
  石中玉本已大醉,经夜风一吹,不由又大呕大吐起来。
  剑阁地面本不甚大,不一时,两人就走到了郊外。
  毛一鸣四周了望一下,细忖:这倒是个下手的好地方。
  当下又故意推推石中玉道:“石兄,今夜咱们要露宿了。”
  石中玉经夜风一吹,又呕了一阵,多少已有些清醒过来。
  但依然有点模糊的答道:“露宿有什么要紧,随便睡一睡吧!”
  说毕,就往路边倒去。
  毛一鸣大喜,趋至石中玉身后,暗道:这可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毛一鸣心狠了。
  当下潜运内力,缓缓聚集于右掌之上,猿臂轻抒,捷如闪电,迳向石中玉太阳穴上拍去。
  毛一鸣深知石中玉功力深厚,如不能将这一击致死,必将贻害是故这一掌已用上了全部功力。
  石中玉醉态如死,更无防人之心,眼见得必将立时死于毛一鸣掌下。
  但当毛一鸣右掌甫欲拍下之际。
  倏闻身后仗余之处,有人娇笑一声,立觉右肩一阵奇痛彻骨,提聚的内劲尽皆涣散,同时忍不住大声哀呼了一声。
  转头看时。
  见肩头之上被射上了一支五寸多长的小箭,业已深入胛肩。
  身后的娇笑之声渐渐逼近。
  毛一鸣心中一寒,叹道:“完了。”
  幸而那娇俏的黑色身影仅向两人略一打量后,冷冷哼了一声,就继续向郊外路上走去了。
  石中玉被毛一鸣的惨呼之声惊醒,讶然的睁开眼来。
  迷迷蒙蒙的望了毛一鸣一眼,方欲开口动问。
  忽见面前黑影一闪,俨然是方才追了半天没追上的谈素月。
  当下那肯再行放过?
  连忙一跃而起,一面随后紧追,一面大声喊道:“姑娘!姑娘!”
  黑色俏影连头也不回,迅若飘风的轻蹬巧纵,恍如巨鸟贴地而飞。
  石中玉不由大急,心想这必是因为没有紧随她一块出谷,生了气了。
  但他自功力大进,曾一跃而越五十余丈的断崖。
  此刻“谈素月”不肯再等自己,连忙略运功力,展开提纵身法,两三个起落之间,已超过“谈素月”,拦在了她的面前。
  “谈素月”似乎在一怔,传身喝道:“你想要怎样?”
  石中玉呐呐的问道:“姑娘是生我的气了么?”
  “谈素月”冷冷一笑,道:“我也犯得着和你生气?”
  但说着却不由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起石中玉来。
  两道冷漠的眸光也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石中玉又呐呐的说道:“不论姑娘对我怎么样,我已经发誓一辈子照顾你,只要我活一天,就要照顾你一天。”
  “谈素月”依然看他,有点异的问道:“凭你也配吗?”
  石中玉一怔,但仍然坚决的说道:
  “也许我不配,但我要遵守诺言。”
  “谈素月”又问道:“为什么?”
  石中玉不觉也瞪视了她一眼,道:“姑娘还要我再说一遍么?因为姑娘救了我一命呀!”
  “谈素月”忽又大笑道:“那是我一时高兴,说不定我什么再一高兴,又会杀了你!”
  石中玉点点头道:“一切随姑娘高兴就是。”
  “谈素月”忽然秀目一扬,道:“那么你过来,让我再仔细看看你。”
  石中玉迟疑着向前走了两步。
  但却神色凛然的说道:“在下虽然发誓永生照顾姑娘,但凡事却要守着信、义、仁、慈四字的训示,不能走错一步。”
  “谈素月”并没理会他说些什么,直又把他身前身后的仔仔细细看了半天,方才慢悠悠的问道:“那么你想怎么样照顾我一辈子呢?”
  石中玉不由呆了一呆,皱眉苦思一下,方才答道:“照顾姑娘的安全,不让任何人伤及姑娘一毫一发……”
  不待他说完,“谈素月”忽又扬声大笑起来。
  半晌,方才徐徐收笑说道:“凭你那点武功,也要照顾我么?”
  石中玉暗忖,她必是仍在生我的气,否则何以会对我如此连嘲带讽起来。
  虽然在鹰愁谷口初遇时,曾被她数招之内,夺去了手中宝剑。
  但昨夜跃越断崖的身法,她又不是没见,就单凭那一点,还没有资格说照顾她的这番话么?
  但他仍压住激动的情绪,答道:“在下自信尚非一般江湖庸手可比,而且昨夜之间尚有一段奇遇,未及向姑娘提及……”
  “谈素月”笑问道:“你可是说武功已经又有点进步了么?”
  石中玉点头答道:“自信前后已判若两人。”
  “谈素月”带点鄙夷的瞥了他一眼,道:“那么你敢和我再过上几招么?”
  石中玉一怔,道:“这怎么使得,在下功力究有多大进境,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出手过招,如一时不慎,伤了姑娘,那我岂不是更成了罪人么?”
  “谈素月”闻言一声冷笑,道:“你倒真会大言不惭。”
  一言甫毕,身形疾冲而至,同时双掌暴扬,强劲的五行掌力迳奔石中玉前胸击来。
  这一招迅如闪电,而且出人不意,果是威猛之极。
  石中玉见她猝出不意,遽下毒手,不由大感不解,当下本能的猛一提气,身形立不动,以提起的护身罡力硬接了她两掌。
  “谈素月”见石中玉既不躲闪,亦不接招,心想:既然你甘心找死,就让你死好了,反正这种废料留下也没大用。
  殊料掌力甫将触及石中玉前胸,骤感一股绝强的反震之力硬将自己所发的掌力倒射而回,仿佛掌力击到一座铜墙铁壁之上一样,一时立脚不住,接连着退出了三步。
  只见石中玉依然巍立在那里,恍如无事一般,不由大感骇异,暗忖:这倒真是奇迹。
  忽听石中玉静静的问道:“姑娘可试出在下的武功了么?”
  “谈素月”并不答复他的问话,却在呆了一会儿后,珊珊的走到石中玉面前,笑问道:“方才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么?”
  石中玉一怔,道:“那些话?”
  “谈素月”秀目忽又一瞪,神色俱厉的喝道:“怎么你又装傻了?你不是说过……”
  忽然她又软弱了下来,似是微微吁叹了一声,眸光中像柔情万种的看石中玉一眼,低声问道:“你不是说要照顾我一辈子么?”
  石中玉肯定的点点头,方欲开口,“谈素月”却又急急的问道:“这话是你从真心里说的?”
  石中玉朗声答道:“大丈夫话出如山,一言九鼎,岂有随便乱说之理?”
  “谈素月”又问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说一辈子都要跟我在一起了?”
  石中玉颇感羞赦,像这样和一个年轻少女在月夜荒郊之中单独相处,满口里说着一辈子的问题,的确是相当尴尬之事。
  但他是不善谈吐之人,不知究竟如何表达心中之意,故而呐呐的应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谈素月”飘然逼至石中玉身前,端详着笑道:“虽然仍旧有点不大符合理想,不过在这世上,要想找个更好的,也就很难了。”
  说着左臂一扬,就向石中玉肩头搭来。
  石中玉蓦然一惊,连忙闪身避开。
  “谈素月”微感意外,瞪着石中玉问道:“难道你又后悔了?”
  石中玉大感为难,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暗忖:她今天怎么忽然变得这样反常起来了?难道真是被我气着了?
  当下又搭讪着问道:“姑娘的妈呢?”
  “谈素月”一怔,但旋即笑道:“我妈早死了。”
  石中玉笑答道:“这个我知道,我是说你现在的那个妈。”
  “谈素月”又是一笑,但却严肃的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你当真活得不耐烦了?别以为你那点武功已经不错了,要遇到我妈手里,也仍然无异是以卵石而对泰山。”
  石中玉果真不再追问了。
  他记得那个手持竹杖的老太婆,的确有一套惊人出众的武功,自己在谷口初遇时,就曾被她像彩球般的抛来抛去,其后,挟着谈素月飞渡那五十余丈的断崖,同样的一跃而过,仅凭这两点,就足以称雄武林,所向披靡。
  但她那冷峻的脸色,显然厌恶自己的表情,却使他大为不耐,她走了也好,他曾记得谈说过她还要回塞外去,也许她已经去了。
  “谈素月”见他呆呆发怔,忍不住噗哧一笑,道:“傻瓜!你发什么呆了……”
  说着,一拉石中玉的衣袖,道:“走呀!难道我们要在这里站一夜吗?前面有座破庙,我们先去委屈一夜吧!”
  石中玉无可无不可的只好随她走去。
  果然十丈之外,数株巨树掩映之下,露出一座绿瓦红墙的破庙来。
  这座庙的确是座年久失修的破庙,到处破破烂烂,似乎根本没有僧人居住,但令人惊异的,却是在一侧西厢之内,却有一间陈设得近乎华丽的卧室。
  窗门绣幔低垂,未待走近,即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非兰非麝,直沁心脾,似是妇人女子所在之地。
  石中玉大为讶异,在这破破烂烂的和尚庙里,如何竟有这么一间精美的卧室?
  心中虽在讶异,但却已被“谈素月”拉着走了进去,那股淡淡的幽香也越来越浓,压迫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心中虽在奇怪,而且似乎有无数的问题,但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大醉之后,并未完全清醒,如今又受了这股香味的刺激,脑海中一片迷离恍惚,几乎不知置身何地?
  “谈素月”得意的笑着,闪身向石中玉怀中就扑。
  石中玉一惊,连忙往一旁就躲。
  但房中本极狭隘,再加上桌椅床铺,几乎无处可以闪避,而且“谈素月”扑来之势,又疾又快。
  以致石中玉踉踉跄跄的闪了两闪,就被“谈素月”一把搂入怀中,一齐摔到了床铺之上。
  石中玉但感头晕目眩,四肢酸软,而且有一点微微的颤抖,心头狂跳不住。
  耳中忽听“谈素月”嘤声说道:“也许这就是‘缘’,天下的男人我也见过了不少,可是没有一个看在我的眼里,想不到你一说我就愿意了。”
  接着又听她说道:“你既然说一辈子要跟我在一起,那么除了夫妻之外,又那能有一男一女永远在一起的呢?”
  石中玉迷迷惘惘之中,听她说得似有理,又似没理,同时他又记起了悟真长老也曾对他说过,万事都有一个缘字,也许这果真是前定之缘。
  他恍惚如梦,正在沉缅于混乱的思维之中,忽然又是一阵异香刺鼻。
  突然,他感到有生以来从所未有的一种欲望与需要。
  他像发狂的野兽般,忘记了过去,忘记了将来,他必须满足这份无法遏制的欲念。
  自然,他很容易满足,像爆发的火山般,不一时,他似乎已将自己溶化在炽热的岩浆里。
  良久良久,仿佛已经过了一百年,又仿佛仅在转瞬之间,他渐渐清醒了过来。
  然而,他脑海中仍是一片混乱,模模糊糊的似是记得做过一个绮丽的梦。
  自然,那不是梦,他立刻发觉了蜷缩在自己身边,鼻息均匀,睡得正酣的“谈素月”。
  他突然一惊,但随即清晰的记起了一切。
  他不禁哑然若丧,同时懊悔昨夜不该那样纵酒,否则绝不至做这种糊涂事来。
  但他又相信那个“缘”字,他再看看身边的“谈素月”应该说是貌若天人。
  既然是她的主动,而且自己不但欠她救命之恩,又曾发誓遵守幽谷樵子照顾她一辈子的诺言,即使结为夫妻,又有何不可?
  方在思忖之间,忽听庙外人声大乱,似乎同时有无数人一齐挤进庙来。
  一时,人声似乎渐渐静了下来。
  忽听一个苍劲的声音说道:“一阳道兄果真记得是在此处么?”
  另一个声若洪钟的声音答道:“玄明道兄,难道疑心贫道所言不实么?”
  石中玉虽没听出两人话中之意何在,但对两人互相称呼的道号却不由大吃一惊。
  石中玉虽对江湖道上大部分的人物不甚熟悉,但对在江湖上享过大名的人物,多少也记得几个。
  听刚才所说的玄明道长,仍是当今武当派的掌门人,而一阳道长则是华山派的掌门人。
  而且听嘈杂的人声声,显然同来之人不少,但仅就听到的来说,已有两大门派的掌门人同时到来。
  他们何以要来这座破庙?而且还是两大门派的掌门人联袂齐来。
  “谈素月”睡得正熟,石中玉忍不住连连摇着她说:“素月!素月!醒一醒!醒一醒呀!”
  他之所以由姑娘喊素月,显然是他已认为和她具有了夫妻关系。
  “谈素月”慢慢睁开眼来问道:“你喊什么?什么素月?素月的?”
  石中玉笑道:“难道你还要我喊你姑娘么?”
  “谈素月”兀地一笑道:“那么你该喊我冷芳,谁叫素月?”
  石中玉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觉得全身气血一阵上涌,几乎昏了过去,同时从床上一跃而下。
  他抖抖颤颤的指着王冷芳问道:“你真的是玉面嫦娥王冷芳么?”
  王冷芳气呼呼的吼道:“怎么?你难道是现在才知道么?”
  石中玉暴怒已极,举手一掌拍去,同时厉叱道:“你这妖怪!”
  此时外面人声又起,只听先前说过话的玄明道长石破天惊的厉喝道:“把那对野鸳鸯一齐抓出来吧!”
  立闻数声长啸,迳向厢房扑来。

  第六章 古庙喋血 我佛慈悲
  几人来势甚疾,衣袂飘风之声,清晰可闻,未及跃至门边。立即同时发出了一记劈空掌力。
  在数声砰然巨响中,门窗俱被震碎,一时木屑横飞,而门外,窗前,各站了两名背剑的道士。
  其中一人喝道:
  “贫道等不愿让你们过份难堪,快些穿好衣服出来!”
  石中玉将王冷芳误认为谈素月,糊里糊涂的发生了这种不可告人之事,心头既感懊丧,又极愤怒,故而向王冷芳倏然拍出一掌。
  王冷芳不但大感愕然,而且羞怒交并,她弄不清他为什么如此善变?一会百依百顺的要照顾自己一辈子,一会又狠狠的一掌拍过来想要自己的命?
  石中玉的掌势又猛,迫得她不得不跃身闪避,同时娇声喝叱道:
  “你疯了?你这个傻鸟!”
  石中玉的确像疯了一样,又是一声断喝:
  “妖怪!贱人!”
  跟着又再拍去一掌。
  但房外四个道士掌震门窗,以及叱喝之声,使他立刻清醒了一下。
  他发觉自己和王冷芳俱皆身着亵衣,鬓发蓬松,再看床榻之上,被翻红浪,鸳枕相连,不觉脑门又是轰的一声,真恨不得立即死去!
  房外的四个道士似已等得不耐,其中一人又开口大声喝道:
  “再不出来,休怪贫道要得罪了!”
  石中玉一连两掌,俱被王冷芳闪过,一股怒气又迁到房外的四个道士身上。
  当下不问清红皂白,猛一运气,立觉一股热流直透两掌,一式“雾锁两江”分向门窗之外劈去。
  石中玉盛怒之下,虽然两掌是随意略一运力即行劈出,但他自得奇遇后,生死玄关已通,运气聚力,渐臻收发随心之境,虽然他自己尚难清楚察觉,但这两掌劈出的力道已在六成功力之上。
  蓦闻两声暴响,宛如平地霹雳。
  门外窗前的四个道人,猝不及防,立即被震得一溜歪斜,踉跄倒退出七八步远,俱各张口喷出一股血箭,重伤倒地。
  这一来不但院中的道人俱皆愕然惊呼,连王冷芳也大为惊诧,不由脱口问道:
  “你怎么会这种掌法,你从那里学来的?”
  石中玉自己也深感惶惑不解,自从吞食了那两条毛虫之后,内力滚滚,彷佛连绵不绝,脑海中自己所记的拳剑掌法,已与幽谷樵子那三十六式变化搅混在一起,一时茫然整理不出头绪。
  但何以挥击出的掌力,竟随情绪的好恶,运力的急缓,而有如此大的差异。
  王冷芳竟没向石中玉反击,却在他发掌向门窗之外的道人时,迅速的穿好了衣裤。
  石中玉恨恨的瞪了她一眼,怒喝道:
  “你问不着!”
  同时他也匆忙的去穿着衣裤。
  王冷芳忽然柳眉倒竖,银牙紧咬,有如饿虎扑羊般扑向石中玉,双掌一翻一抖,疾如闪电般分向石中玉前胸左臂抓来,同时娇声厉叱道:
  “你这个骗子!强盗!一会儿花言巧语,一会儿又手辣心狠,你自己想想看,你还算人不算?”
  石中玉见王冷芳来势如风,而且神色悲恨已到极点,疾忙闪身飘开三尺,欲图躲开她的扑来之势。
  不料王冷芳身法招式既快且奇,竟随石中玉斜飘的身形跟踪而到,有如影之随形。
  石中玉不免一惊。
  暗忖这个贱婢的武功倒的确也有独到之处,当下不敢怠慢,双足拿桩不动,上身却突地斜歪出一尺,同时双掌一翻,扣向王冷芳双腕脉穴。
  王冷芳依然银牙归咬,双掌并未因石中玉的出掌而收招,但却突然招式一变,双手弧形一转,反扣石中玉递出的双腕。
  石中玉又是一惊,这一招诡异莫测,中途变招如此快速自然,自己一时倒不知应该如何应付。
  但王冷芳这一招却触动了他的灵机,像灵光忽视般使他想到了幽谷樵子那三十六式中的玄奥变化。
  就当王冷芳十指刚要触及双腕脉穴之际,却突的双腕一沉,似退似进,十指欲曲还伸,施展出了一式最具威势,极是玄奥的拂穴斩脉手法。
  王冷芳大惊,连忙收招暴退,但左腕“关”脉,已被指风扫了一下,一阵麻木刺痛,几乎使整条左臂抬不起来,幸而石中玉并示乘势再行递招,方才借机逼出一股内力,打通了被拂中的脉穴。
  同时,王冷芳无限惊诧的喝问道:
  “你怎么会这招‘风卷银河’,快说!你是从那里学来的?”
  石中玉冷哼一声,傲然应道:
  “大爷生来就会,用不着跟谁去学!”
  王冷芳大感困惑的呆在一边出神,石中玉也并未再度出手相逼,同时,他脑海中不由也闪过几个念头,不免既愧且悔。
  一、谈素月,王冷芳面貌,身形可说完全一样,自己两人既都见过,为何竟如此疏忽,不先问明究是何人。
  二、王冷芳最初并无挑逗,勾引自己之意,是自己一再卑躬屈节的说要照顾她一辈子,才引起这场误会,那么,分析起来,咎在自己。
  三、如今生米已成熟饭,应该如何处理?难道自己今天要把她杀死,以图灭口?
  他忖思半晌。
  这种想法绝不能做,如果不发生这件事,他也许可以杀她,风陵渡酒楼上发生的事,记忆犹新,她与那行凶留令的梅花令主必是狼狈为奸,杀之足以为江湖除害。
  但现在,由于自己的放荡不检,疏忽大意,而与她做出这种事来,如果现在杀了她,不但会被知者所笑,同时也觉愧对自己的良心。
  他简直懊恼欲死,他该怎么办?
  终于,他决定,必须先离开她,他要仔细想一想,他必须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只要合情合理,他就按照那办法再来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这时他才又注意到院中的道士。
  自四个道人被震重伤后,院中道人虽多,但一时无人试图再向房中两人出手,俱各遥立院中,而且对两人之叱骂互搏,愕然不解,一时均都被这莫名其妙的事态变化,看得呆呆出神。
  但两人互叱声中,院中的道士却无人能听得出究竟是何涵意。
  华山掌门一阳道长早据手下报告,在这座残荒废已久的三元观内,发现了那间布设华丽的厢房。
  三元观为华山太虚宫下院,但香火久绝,无意中发觉的那间厢房,令人大启疑窦,经过一再调查,竟查出了一件可惊的事实——那间布设华丽的厢房,竟是梅花令主之女玉面嫦娥王冷芳出入川中偶而驻足的休息之所。
  王冷芳虽近来时常出没各地,但行踪极是飘忽诡秘,而且认识她的人不多,这事经过一阳道长数日的亲自调查跟踪,方才证实确定。

  十三年前,在武林九大门派中,除少林派保持遗世独立的作风外,八大门派中原以华山派实力最强,数十年中隐然有领袖武林之概。
  故而梅花令主血洗江湖之际,即由华山派出面召开英雄大会,简拔武林名家,同时追杀梅花令主王天良的行列,也由华山掌门燃藜道长亲自率领。
  不幸那一战全军尽覆,燃藜道长一并丧身于祁连山葫芦峪内,华山派因而一蹶不振,为崆峒派取去了武林中的领导地位。
  华山派自一阳道长接任掌门后,力图振作,由于深谋远虑,卓见不凡。不但广结江湖豪杰,培植江湖势力,而且以他优异的秉赋,高超的武技,又复创出了几种独门功力绝技。
  此次梅花令主复现江湖,华山掌门闻讯立即采取了种种准备措施,不过由于十三年前华山与梅花令主结仇最深,也是要借此重振威望,取回被崆峒派夺去的领袖武林之权。
  除华山派外,十三年前受梅花令主王天良之害最深的是武当派,而武当掌门玄明道长与一阳道长相交莫逆,双方连紧密切,及闻大散关前悟因大师约斗梅花令主,双方立即采取行动,简选精锐,分抵遣往大散关,准备七月七日聚歼梅花令主。
  同时,华山派早已密令各地派中弟子,密查江湖动向及梅花令主行踪,虽然十三年前血手令主种种事迹,神秘得有如鬼神,江湖中并无一人亲自见过梅花令主,但华山却并未因此罢手,尤其蜀中道上,侦骑四出,部份道人为了掩饰行藏,化妆成俗装打扮,并未放松过一时片刻。
  虽然未查出梅花令主踪迹。
  但却无意中查出了梅花令主的女儿王冷芳的行藏。
  一阳道长据报后,立即亲自追踪调查,查实了三元观中的厢房确是王冷芳出入蜀中的一处休息之所后,立即加以布置,竟图将王冷芳一举成擒,既可一挫梅花令主的锐锋,又可使天下武林侧目而视,使华山威望重振。
  他十三年前虽未亲自见过梅花令主其人,但仅就所见所闻,已足蹑魂落胆,此次虽仰悟因大师正面约斗梅花令主。
  但王冷芳既为梅花令主之女,武功造诣自亦不凡,是故又柬邀武当掌门玄明道长各率派中高手同围三元观,以防万一。
  石中玉与王冷芳同派三元观,已使潜伏在附近的道人大为讶异。及一阳道长,玄明道长双双率众赶到后,又闻两人互叱对搏,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但石中玉劈出的那两记霹雳震惮掌,却使两位掌门人不由大吃一惊。
  两人均是识货之人,霹雳震惮掌是梅花令主王天良的独门绝技,除非得自王天良传授,否则宇内再无人能有这种掌力,目前这人是谁?
  而且令人可惊的不独是霹雳震惮掌,那雄厚劲厉的内力,已足以位列武林一流高手,那么除梅花令主之女外,岂非又加了一个强有力的劲敌。
  是时石中玉忖思已定,又瞟了依然柳眉倒竖但却似乎正在呆呆发怔的王冷芳一眼,无可奈何的重重“唉!”了一声,一顿足飘出房来。
  院中立即响起一片嘈杂呼声,华山、武当两派的道人早被方才石中玉两记霹雳禅掌的威势所慑,虽仍团团拥围在院中,将石中玉困在核心,但一时却无一人敢抢先出手。
  一阳道长示意玄明道长,一面戒备着房中的玉面嫦娥王冷芳,一面缓逼向石中玉沉声问道:
  “施主是梅花令主王天良的什么人?和此女是什么关系?在江湖道上杀害过多少人?只要肯坦白说明,贫道体上天好生之德,绝不会为你重开杀戒!”
  石中玉那是惯受他人呵责训斥之人,闻言不由大生怒意,但念及对方是华山一派掌门之尊,自己与之素无嫌怨,而且听他问话的口气,无疑又是像雪山怪叟等人一样,对自己起了误会,故而强捺住性子,但也声色俱厉的答道:
  “在下与梅花令主毫无关系,行走江湖,素以行侠仗义,扶危济困为旨,所杀的都是危害人间,残暴不仁之辈,至于与此女之间的纠葛……倒没有告知道长的必要。”
  他与王冷芳同栖在这破庙厢房之中,而且方才跃起发掌,与王冷芳对叱互搏,身着亵衣,早已被院中大部道人窃见,发生之事,自是难以告人,如今复经一阳道长指出叱问,难免有些恼羞成怒。
  一阳道长年仅四旬,所以能取得华山掌门大位,纯由于他那过人的秉赋,与武技上的独特高深成就,方才能使华山派原较他高位尊的诸多高手俯首听命,但唯一缺点则是性如烈火,刚愎自用,与“清静无为”的旨趣大相悖逆。
  当下见石中玉声色俱厉,辩称与梅花令主并无关系,不由冷凛的笑道:
  “施主既说与梅花令主毫无关系,那么令师是谁?”
  石中玉闻言一怔,但旋即傲然答道:
  “区区微末之技,都是自行揣摩体会而来,并没认过谁做师父。”
  一阳道长呵呵长笑,笑声中表示出无限的怒意与呵斥。
  果然,一阳道长笑声突敛,双目中放射出两道绿磷般的光焰逼射到石中玉脸上,声若洪钟的说道:
  “要想逞口舌之利,蒙骗他人,施主却是个既笨又愚之人,要知方才施主所言,连三岁小儿也无法骗过,完全是欺人之谈。
  第一、以施主这点年纪,能有这样高深的成就,若说无师自通,任是如何愚呆之人,也难相信。
  第二、那霹雳震禅掌,分明是梅花主王天良的独门绝技,这种掌力掌法,不独要靠纯熟谙练的掌法,而且必须要那传授与你之人,授以特别的内功掌力,始能发出,据贫道所知,十三年前宇内能用这种掌力者,只有梅花令主一人,难道这也是你自己揣摩体会而来?……”
  说着又是一阵呵呵长笑,半晌,又收笑厉声说道:
  “依你能使用霹雳震禅掌力,以及又与梅花令主之女混扰到一起的情形看来,如果说与梅花令主毫无关系,未免欺人太甚,快把你的来龙去脉,详细说出,你究竟是否梅花令主王天良所收的弟子?还是他的……女婿?或者还是有另外的关系?如果不坦诚相告……”
  当一阳道长大声讲话之际,石中玉不由也陷入沉思之中,鹰愁谷中的种种奇遇,尤其是那幽谷樵子的暖昧态度,那两条毛虫,那三十六式玄奥的变化……而自己劈出的霹雳震禅掌,他越想越觉得湖涂,他也怀疑到那幽谷樵子也许就是……这一判断使他感到惊诧,但他又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此刻一阳道长话已讲完,那傲岸凛凛的神气,使石中玉忍不住怒从心起,应声大喝道:“不论在下与梅花令主有无关系,你能问得着么?在下与道长素昧平生,无端深夜相扰,究有何意?……”
  说着又瞟了一侧默立的玄明道长一眼,冷声说道:
  “难道是要以华山、武当两派来欺压在下么?须知在下虽无藉藉之名,但一向独行其是,并不仰任何人鼻息,更无所惧之事与所惧之人!如果道长无意与在下为敌,即请勿再相扰,各不相犯,否则,尽请施为就是,在下并无所惧!”
  一阳道长大怒,暴喝道:
  “你以为就凭你那两招霹雳震禅掌和这一派恫吓之言,贫道就能放过你了么?”
  玄明道长双肩微动,人已拦在一阳道长之前,先朗声高宣了一声:
  “无量佛,善哉!善哉!
  随即单掌稽首,向石中玉和悦的说道:
  “看施主少年英俊,必不是助纣为虐之人,不论施主与那梅花令主王天良有何关系,贫道等皆可不问,但施主应知那梅花令主十三年前在江湖上的种种血腥事迹,如今复出江湖,变本加厉,残杀无辜,贫道等不计辛劳安危,无非是要为武林除害,挽救江湖浩劫……”
  接着又看了须眉怒张的一阳道长一眼,接着说道:
  “施主既与梅花令主有着相当关系,只要答覆贫道几个问题,然后置身事外,贫道等当可与施主化戾气为祥和,互不相侵,首先,贫道等要知道的是:
  一、梅花令主目前的行踪?
  二、七月七日大散关前是否准时应邀与少林掌门悟因大师做生死之搏?
  三、日来江湖道上警讯频传,受其害者,日有数起,是否均系梅花令主独自所为?
  四、除他的女儿外,他还有多少爪牙?其次······”
  玄明道长指指正遥立在厢房门外,柳眉倒竖的玉面嫦娥王冷芳,又道:“我们要擒下此女,这是铲除梅花令主王天良的必要之举······”
  不待玄明道长说完,石中玉冷冷笑答道:
  “可惜道长所知太少,对那梅花令主根本一无了解,即使在下从实相告,亦无助于长道铲除梅花令主,而且与挽救江湖劫难也并无所补益。
  不过,在下倒有一言衷诚相告:少林派既已出头干预此事,想来总不致是虎头蛇尾之举,不论那梅花令主赴不赴七月七日大散关之约,悟因大师必有支大厦,挽狂澜的既定决策。
  如果两位掌门道长肯为江湖生灵着想,真诚为共挽武林劫数效力,不妨就去大散关,只要与少林派取得连紧,静候着悟因大师的调配就行了!”
  言下对华山、武当二派鄙视得很。
  玄明道长亦不免大生愠意,一阳道长更是须发皆张。
  石中玉扫视了两人一眼,又复冷冷说道:
  “至于要擒捕梅花令主之女,只要两位道长自忖有此能耐,在下决不干预。”
  说毕,举步欲走。
  一阳道长闪身拦在石中玉面前,喝道:
  “你能走得了吗?”
  玄明道长也冷哼一声,追上前去,叱道:
  “武当、华山与少林同列宇内九大门派,施主也太抬高了少林掌门的声威了!”
  石中玉应声接道:
  “方才在下所说,无非全是在下私意,也许那悟因大师并没有用得着你们的地方。”
  说毕,大笑不已,仍然举步欲走。
  玄明道长怒吼道:
  “施主如此放肆,休怪贫道无礼了!”
  袍袖起处,一股劲力席卷而至。
  一阳道长也同时厉呼道:
  “此人比那梅花令主之女尤为重要,绝不能任其走脱,务要擒下详细追问!”
  立即双掌同出,“分花拂柳”,一招华山派中最具威势的擒拿绝技,分向石中玉腕肋抓来。
  石中玉见他十指啸风,微带抖颤,晃动,知是拂穴斩脉的上乘手法,且对方是一派掌门之尊,自是不敢轻敌,连忙右臂斜出,一招“一石二鸟”,寓劈于点,闪电般划起一团掌影,封住了一阳道长的两招绝技。
  同时,左掌平出,挥出一股绝强的五行掌力,迎向玄明道长袭来的暗力。
  这一来等于是同时各接了两人一招。
  一阳道长的一招“分花拂柳”,原是十余年中采各派之长,精研的一招独门绝技,素以玄妙多变自诩,殊料石中玉单臂划起一片掌影,竟如厉点飞蝗,非独将自己的两招绝技封格得无隙而入,而且掌风霍霍,大有寻隙之势,不由被迫收招,后退两步。
  玄明道长挥出的掌力也是武当派中上乘之学的“元始阴阳掌”中的一招“阴汽索魂”,当力不疾不徐,柔中带刚,强韧无比。
  而且一阳道长看出石中玉来头大有问题,说不定就是梅花令主的门下弟子,那敢轻觑,挥出的功力已运至七成以上。
  不料石中玉左掌挥出的五行掌力,同样的也是一股阴柔之劲,两股力道相接,忽的激起一阵漩涡,滚荡不已,一时竟难分轩轾。
  玄明道长一惊,也自后退两步。
  石中玉以弱冠之年,同时分拒两位正大门派的掌门人,而且一招之内将二人俱各逼退两步,这已是相当悚人听闻之事。
  院中围立的两派道士不下四十余人,但无掌门人吩咐,不敢擅行动手,而且更欺石中玉年幼,以两大门派的掌门人同时出手,已是稳操胜算。
  及见一招对搏,两大掌门人俱后两步,而石中玉仍旧傲然巍立,神色自若,不免大为意外,同声发出一阵惊呼。
  石中玉冷冷一笑,徐徐说道:
  “在下不愿多结嫌怨,请恕在下失陪了!”
  说毕,身形微曲微伸,一招“大鹏展翼”,就欲平地拔升,飞跃而去。
  一阳、玄明两位道长在众多派中弟子目光交注下,同时被一个藉藉无名的晚生后辈击败,不但这口气忍耐不得,这个台更是坍不下来。
  此际反而将梅花令主之事暂时丢到了脑后,一阳道长一声唬吼,首先一跃而起,同时双掌暴发,凌空击向刚要跃起的石中玉。
  玄明道长跟踪而至,同样的双掌暴击,欲图与一阳道长合力夹击下,将石中玉置于死地。
  两人心存必杀石中玉之念,掌力俱各运至九成,威势自又非寻常可比。
  石中玉身形甫经跃起,两位道人的掌力已先后电掣而到,同时一阳道长凌空发掌,掌力平击,且又拦在自己之前,一时竟无法脱身而去。
  但他自得奇遇,屡次牛刀小试,俱都得心应手,对内力、招式、身法,渐解其中奥妙,虽仍未能全部融会贯通,但信手出招,已是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当下见两个道人的掌力虽然威猛,且自己甫经跃起,身形悬空,自是险象环生,但他已似有恃无恐,一式“金锂倒穿波”,斜冲而起的身形竟而弧张一转,划起一道丈余长的半圈,躲开了一阳道长的掌力。
  同时身形变为头下脚上,由三丈余高的空中双掌凌虚击下,迎向玄明道长所发的掌力。
  立闻蓬然一巨响,玄明道长掌力遇到强猛的反震,一时立呆不稳,不由又一连后退了三步。
  石中玉在与玄明道长掌力相接之际,也自感心头一震,致使凌空的身躯被平推出了二尺左右,方才一个急旋,改为头上脚下,飘飘落地。
  在场群道不由又是一阵惊呼,这一招凌空变式的轻巧身法,任是武林中一流高手,也难有此造诣,何况凌空而下的一掌,又将玄明道长震出了三步。
  一阳、玄明两人,一连二次递招,俱未沾到丝毫优势,心头俱各惊凛已极,两人久已未与江湖人物接斗过招。
  但自忖武功各有精深成就,在武林中均算得是顶儿尖儿的一流人物,何以合两人之力,两次出招都挫在这个年轻的后辈手里?
  由此也更使两人惊凛于梅花令主的盖世神功,确非虚语。
  因为他们已经认定石中玉与梅花令主王天良必定具有相当密切的关系?也就是说石中玉的武功,必是梅花令主王天良传授而来。
  但两人也由此坚定了必擒石中玉之心,既使不能成擒,也必合两派之力,将之击毙,否则,对华山、武当二派来说,这威胁不亚于梅花令主本人。
  一阳、玄明道长心意相同,彼此一示意,立即同时振臂一呼,挥使率领而来的两派高手,合围齐上,欲图以联战齐攻的绝对优势,将之制服。
  众道人见掌门人业已下令,立即一声呼啸,纷纷而上,势如暴雨狂涛。
  石中玉冷笑连连,傲立中心,并无惧意。
  忽闻一声娇叱,一条黑色人影宛如海燕掠波般忽然飞扑而至,竟由围困的众人顶上飞越而过,飘然落至石中玉身前侧,同时大声向群道喝道:
  “且慢动手!”
  众人这时方才看出她正是梅花令面嫦娥王冷芳原来石中玉两招出手,已使群道目夺神移,齐把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身上,竟似已把最初来此的目的忘去。
  此时见她一跃落至石中玉身侧,因见他们两人在房中时曾互叱对搏,不知用意何在,不由俱各收势不动,齐将目光又转移到王冷芳身上。
  只听她大声面向一阳、玄明两人说道:
  “你们要抓他,要杀他,我都不管,可是得等我跟他先把帐算清再说!”
  一阳、玄明两人对石中玉和王冷芳的关系本来甚多猜疑,正想借两人谈话中找出个秘密,当下各自分守左右门户,示意两派门人戒备勿动,但却将两人围困的风雨不透,只要一声令下,众道即可一齐下手。
  王冷芳满面怒容。
  但又带着些许惨淡神色,转向石中玉问道:
  “姓石的,你到底说个明白,你究竟是安的是什么心?现在要打算怎么样?”
  石中玉虽对王冷芳恨之切骨,但细忖那事,毕竟咎在自己,一时不觉大为气馁,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王冷芳双眉直竖,似是恨得牙根发痒,但满是怒意的眸光之中,意也闪烁着两滴晶莹的泪珠。
  她见石中玉呐呐不语,不由又叱骂道:
  “说呀!你这骗子!花言巧语的骗了我,不但一甩手把我丢了,还昧着良心想杀我!你还有脸冒充英雄,做的可都是欺孤灭寡,丧心病狂之事!你到底想怎么样?就这样糟榻了我算了?梅花令主王天良的女儿是这样好欺负的?”
  她越说越气,最后竟忍不住珠泪滚滚,哭出声来。
  一阳、玄明二人更感愕然。
  群道中也有人发出一声嗤笑。
  石中玉大为羞赧,只恨无地缝可钻,但这样默默的接受王冷芳的叱骂,岂非使人以为王冷芳所说的都是事实,但这事委实又不好分辩,只好含糊的大声叱道:
  “那事也不能完全怨我,你自己也推不掉责任!”
  王冷芳闻言更是暴怒,右臂一挥,五指如爪,迳向石中玉面门抓来。
  同时言如爆竹的一音连声喊道:
  “那么是我勾引你了?为什么跟在人家屁股后头穷追不舍?为什么满口花言巧语的要跟人家一辈子?这些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还是从狗嘴里说出来的?目的达到了又不认帐了,还想杀我!你究竟算人不算,你这禽兽······”
  石中玉既羞且怒,但事实的确如此。
  王冷芳抓来之势相当威猛,且系怒极而发,五指劲利如钩,石中玉自觉理屈,而存心忍让,连忙闪身避开,同时也大声威道:
  “这事容我仔细想上一天,一定有个合理解决的办法,石某是恩怨分明之人,何况这事本是出于误会,是我认错人······”
  王冷芳一抓未着,又一连狂风骤雨般劈出了五掌,踢出了三脚,着着皆奔石中玉要害大穴。
  及至听了石中玉答复之言,不由格格冷笑,喝道:
  “认错了人?说得多滑稽,天下会有这种事,何况你我也不是初次见面,就让这群牛鼻子老道评评理看好了!”
  群道中有人发出喝叱之声,但被一阳、玄明两位道长压制了下去。
  石中玉东闪西移,就在群道围困之中又避开了王冷芳一连递来的数招。
  但这一连串的急攻紧逼,加之王冷芳招式既快又奇,而且劲力浑厚,使他不由大感吃力,而且有两招竟几乎伤在了她的指掌之下。
  他心中至为焦躁,决意先摆脱开她再说,当下也运集了五成内功,连续向王冷芳劈出数掌,当时应声接道。
  “除了风陵渡酒楼上的一搏之外,在下与姑娘并无恩怨,如非认错了人,何以在下会说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
  王冷芳见石中玉挥掌反击,不由也像疯了一样,闪电般欺身而上,对石中玉所劈去的掌力,硬碰硬挡。
  及闻石中玉最后之言,不觉一怔,一时收势问道:
  “现在又变得毫无恩怨啦?剑阁城外救的你那条命不算了,要不是那一袖箭,你就八条命也早完了!”
  石中玉志在脱身,向王冷芳一连挥出数掌后,立时转向身后的道士冲去,是以对王冷芳最后的话并未听清。
  一阳、玄明两人,以及四十余两派高手,虽凝注两人在内吵闹,但并未有丝毫松懈,依然各自奋势待发,此刻见石中玉转身欲逃,立即潮水般一齐拥来。
  石中玉大声厉叱道:
  “在下与众位道长素无嫌隙,盼勿过份相迫,免得在下不得已出手伤人!”
  但在场道人均为两派中的高手,方才石中玉由房中发出两记霹雳震惮掌,虽使四个道人重伤,但那是由于四人疏于戒备,兼且轻敌所致。
  是以此刻石中玉虽发出警告,众道人却并无退避路之意,而且正面相拦的五个道人,各自双掌当胸平推,一时十掌齐出,竟劈出一片极是强猛的暗力。
  原来这敢是华山派的一种绝技“连环掌”。
  石中玉自恃功力大进,匆遽中双掌当胸就接,不料这一来却几乎吃了大亏,立觉那股袭来的暗流,竟似有排大倒海之力,不由心头一震,几乎立足不稳。
  华山连环掌不独使五人之力连贯为一,并且以五人的功力火候,相辅相成,又复产生出一种奇绝的罡力,使威力大增,是故石中玉匆遽之中随手一接之下,几乎被震后退。
  王冷芳见石中玉不待事情解决,转身要走,一声厉叱,又朝石中玉扑来。
  但中途却遭到围攻的道士所阻。
  一阳道长见本派的连环掌已然奏效,心头似觉一宽,连忙遥向玄明道长呼道:
  “这两人关系至大,请道兄专力对付梅花令主之女,此人由贫道负责,务必一网成擒。”
  玄明道长应声而喏,当先出手向王冷芳猛攻,麾下道人立即一拥齐上,将王冷芳团团围了起来。
  一时,这座破庙之内成了两组相斗,王冷芳掌足兼施,娇叱连连,但在玄明道长与派中二十余高手全力围攻之下,一时却也难脱围困。
  石中玉被华山派一排连环掌逼了回来,一连又攻了四招,但在一阳道长及二十余高手联攻之下,也自难脱围困。
  他不免大为焦灼,但同时却也消去了轻敌之念。
  另一方面,石中玉既系常在江湖走动之人,对武林各大门派多少总有些顾忌之意,不愿与之结仇太深。
  同时,他也不愿杀伤无辜,辜负了悟因大师交付绿玉符令,勉励行侠仗义之意,以及悟真长老“信、义、仁、礼”的戒言。
  他苦思脱身之策。
  蓦然——
  他灵机一动,一面挥掌拒敌,一面却去肩头拔剑。
  他原本以奇谲的剑法纵横江湖,此际忽然想到幽谷樵子的三十六式变化,如配入剑法之中,其威势自是大异昔比。
  虽然他无暇将那些变招式仔细的揣摩配合,发挥出更大的妙用,但他却深知比之运用掌法必将更增威势
  一阳道长畏惧的原是他那霹雳震禅,功率众轮猛攻,不使他有从容挥掌的余裕,此刻见他去拔,一剑,反而心中一定。
  因为华山派自一阳道长之下,派中高手并无不精擅空手入百刃的绝技,如是则石中玉弃掌用剑,岂非正好遇上克星。
  殊料事态大非一阳道长所料。
  石中玉拔剑住手,当先一剑就向一阳道长刺去。
  一阳道长见他出剑手法平淡无奇,心中大喜,陡然大喝一声:
  “来得好!”
  立即施展一招空手入百刃的绝技“阴阳互易”,双手一上一下,一缓一急,欺人剑光之内。
  石中玉这一招虽出手平庸,实则不但包含了自己所体会的特异之学,而且加进了幽谷樵子的暗授的三十六式变化中的一式“流水行云”,一招之中暗含九种变化,再加上他那无穷无尽的内力,却使以精擅空手入白刃绝技的一阳道长不由吃了大亏。
  一阳道长既敢冒险抢入剑光之中,自是具有相当把握,殊料石中玉剑锋一转,由直刺改为横劈下削,紧接着忽然银蛇四窜,一柄长剑突的挑出一片剑光,寒光耀眼,彷佛已幻成了千百柄宝剑同时刺来。
  一阳道长方始真正大惊失色,惶迫中收招暴退,但在数声“嗤嗤”声中,两条袍袖竟被划为四半,以致两条手臂都赤裸裸的露在了外面。
  虽然并未伤及皮肉,但这一招已使一阳道长更进一步认清了石中玉的武功,不由咋舌不已。
  二十余华山高手,见状无不惊凛失色,不免俱各呆了一呆。
  石中玉就借这群道惊躁呆怔之中,一声暴喝,挥起一片剑影有如巨鸟腾空,一跃十余丈,飞射到了破庙之外。
  武当掌门玄明道长率众围捕王冷芳的激战仍然,在掌力撞击,与喝叱声中,石中玉依稀似乎听得王冷芳遥遥喝道:
  “姓石的,你跑不了,任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捉到你!”
  但她此际却被围于武当道人,无法脱身。
  石中玉心头百感交集,一时竟觉无所适从。
  一阳道长惊魂乍定,见石中玉业已趁机逸去,不由大为暴怒,一声厉呼,当先跃起就追。
  华山群道虽震慑于石中玉的惊人武技,但见掌门人已当先追去,只好也跃踪俱起,随后尾追。
  石中玉跃至庙外,一时茫无所之,仰望夜空,但见繁星历历,银河耿耿,不觉长长的吁叹了一声。
  方在思忖之间,倏闻一声大喝,心知一阳道长又率群道追来。
  石玉中大为懊恼,当下返身横剑而立,冲向一阳道儿叱道:
  “我石某不愿太为己甚,几次手下留情,为何你还要苦苦相逼,难道非要我大开杀戒不可么?”
  一阳道长亦有悔意,但迫于情势,不得不追,他既身为一派掌门之尊,而且约同武当掌门共歼梅花令主。
  不料仅是这个和梅花令主沾点关系的年轻人,就将自己杀个狼狈不堪,不但华山一派因因之锐气大挫,传扬出去,也使自己难以做人。
  但石中玉的掌法,剑术,已然尽皆领略过了,方才在抢尽先机,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仍未能将他制住,如今要擒捕此人,自然更近乎是不可能之举。
  但他毕竟是足智多谋之人,虽战不能战,但不轻易放弃,他要设法再造有利的时机。
  华山高手,个个都是江湖经验极足之人,见掌门人不退,已知其意,不待一阳道长吩咐,齐各随在身后,不即不离。
  石中玉见一阳道长及群道目光齐都投注自己身上,但却不战不退,心头大感厌憎,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但当他走出五丈左右,由一阳道长领先,群道在后尾随,依然对他追踪不舍。
  石中玉剑法初试,威力奇绝,对尾随的群道,渐渐也就不放在心上,顾自茫然缓缓而行。
  他此际思绪沸腾,但却意绪消沉。
  他以江湖豪杰自居,但他究竟做了多少侠义之事!
  他受过谈素月和幽谷樵子的大恩,这些恩惠何时方能报答得完?
  他答应过幽谷樵子照顾谈素月一辈子,他曾设想到幽谷樵子之意,也许他想撮合他与谈素月结为白发之约,但那是可能的吗?何况······
  他和玉面嫦娥王冷芳发生的这庄湖涂事,究竟应该如何解决,即使能想出解决之道,那也将是他终生的污点,永远洗刷不净。
  还有,使他最怕想到却又无法不想的一个问题,那幽谷樵子到底是谁?
  他和自己虽无任何关系,但他深切相信鹰愁谷中的风雨之夜,那由断崖之下救起自己的必是他无疑。
  而且单凭那两条“天蝤”神虫和那三十六式玄秘变化,幽谷樵子对自己已有天高地厚之恩。
  虽然当时他并无意接受这些恩惠,而且和幽谷樵子站在敌对的立场,但这些恩惠却在无意中完全接受了。
  他担心的是那幽谷樵子是谁?
  这事有一个最大的可能,他可能就是那真正的梅花令主王天良。
  可疑的情形很多。
  一、他负有那样精深的武功,当年必定出过大名,但江湖中却从未听说过幽谷樵子其人。
  二、他住在鹰愁谷中。
  三、他曾说:“普天之下还没有一个人敢说过不怕我!”这话除梅花令主王天良和少林掌门语因大师外恐怕无人敢说,也无人有资格能说。
  四、自己曾当他之面大骂梅花令主,记得他曾怒喝自己住口,而且盛怒之下,一把拔光了所有的胡子,如不是梅花令主,不会那么暴怒。
  五、梅花令主传闻中是个中年人,幽谷樵子那张又老又丑的脸,死板板的毫无情,必是戴着人皮面具,而那一把可以拔光,一会又能再长出来的胡子,显然更是假的,虽然没有见到他的真面目,但从声音等多方面判断,他绝对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
  六、他曾说他在七月七日赶到大散关,如果他真是个又老又丑的“幽谷樵子”,绝不会再来赶这场热闹。
  七、最能肯定,也是最使人起疑的一点,是自己自从吞食了那两条毛虫和暗学了那三十六式变化之后,竟而不知不觉之中挥出了霹雳震禅掌——梅花令主的独门功力。
  由于这些疑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那幽谷樵子就是梅花令主王天良无疑。
  那么玉面嫦娥王冷芳是梅花令主之女,自然不会另有疑问。
  不幸的是自己竟在酒醉迷惘之中,和她做出了不可告人之事。
  假如自己的判断正确,幽谷樵子即是梅花令主王天良,那这事岂非更是不好解决,而且自己将来又有何面目再见“幽谷樵子”之面?
  但相继而来的问题是谈素月是谁?
  幽谷樵子曾要自己照顾谈素月一辈,是则可见他与谈素月关系之深,与关怀之切。
  他由断崖之中救出自己,使自己在无可奈何之中,被迫吃了那两条毛虫,又暗中传给自己三十六式玄奥武技变化,但自己与他素昧平生,这为了什么?
  很显然,他要选一个照顾谈素月之人,凑巧选中了自己。
  王冷芳是梅花令主之女,谈素月跟她又完全一模一样,难分彼此,很显然,他们是姐妹。
  如果是姐妹,依身形面貌看来必系一母所生,何以谈素月自小随母远居塞外,王冷芳却一直住在那鹰愁谷中?
  两人不但从未见过面,而且似也根本互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姐妹。
  他又记起密林荒冢中雪山怪叟的那些推断:
  “梅花令主目前的夫人天魔女仇冰心并非原配,夫妻之间感情早已决裂。”
  “梅花令主散发讣文,目的是在寻回一人?”
  假如这些推断可靠,那么梅花令主有两个夫人,除了天魔女仇冰心之外,必是那死在塞外的谈素月之母。
  进一步追究的话,谁是谈素月与王冷芳生身之母,是天魔女仇冰心?还是那死于塞外的女人?
  这些思绪在他混乱的脑海中此起彼伏,夹缠不清,一时又陷于迷惘之中。
  身后的一阳道长仍然率领着属下道人跟踪在五丈之外,石中玉已有暗中视物之能,偶一回头,清晰入目,但他有恃无恐,早已不把他们放在心上,是故仍然悠然缓步而行。
  此际不过三更左右,石中玉茫然信步而行,竟不知是在走向何处?
  路旁田畦齐整,其中间或散漫的有不少坟茔,在夜色中颇有凄清之感。
  石中玉忽然一拍额头,像突然记起了一件重大之事一般,呆呆的怔在路间停步不行。
  他是记起一件重大之事——那断崖一侧的高岗之上,那座巍然矗立的“梅花令主王天良之墓!”
  依据雪山怪叟的推断,梅花令主王天良散发讣文,其目的在于找回一人,那么何需要郑重其事的来建这座颇为堂皇的巨坟?
  石中玉不由骤然一惊!
  但他立刻推翻了自己的这一玄想,他又记起了悟因大师所说,已经在鹰愁谷见了梅花令主王天良事实,悟因大师绝不致对自己扯谎,那是无可怀疑的。
  他不觉茫然又往前走。
  但那座巨坟的影子却盘旋不去,他有理由相信,梅花令主伤死散发讣文,和建那座假坟,必是更有深意,由于此,他几乎要推翻了以前所有对于梅花令主的推断。
  一阵夜风迎面扑来,使他不觉打了一个寒噤,忽然他又怔住了,这时他才发觉,自己又走向剑阁城中而来。
  虽然名之曰城,其实不过是一道残破的土筑矮墙,高约两丈,显然年久失修,只剩了一点若干年前的残迹。
  石中玉一时如梦初醒,竭力思索与王冷芳进入破庙之前的经过。
  终于,他慢慢的模模糊糊的记起了一切。
  忽然,城边一片密树丛中,似是飘出了一条人影,但却一闪即逝。石中玉遥望身后,一群人仍然跟随在五六丈外,绝不可能有人跃越到了前面。
  一时他不由疑念大炽。
  当下略一忖度,立即一式“飞鸟投林”,身形贴地平飞而入。
  林中果是匿藏着一人,见石中玉飞身追来,也展开轻功提纵身法,忘命狂奔。
  石中玉大怒,猛提一股丹田罡力,疾如流星,两个起落之间,已横拦在那人面前。
  但他不由又是一怔,迟迟疑疑的问道:
  “你不是毛兄吧?为何见了兄弟竟然······”
  那人果是毛一鸣,见石中玉已然拦在自己面前,似是惊恐万状,连忙又后退数步。石中玉下面的话未曾说出,却忽而卟嗤一笑,道:
  “毛兄难道认不出兄弟了么?”
  原来他想到自己虽已有暗中视物之能,毛一鸣却不见得就有此功力,暗夜之中被人追逐,自是难免要大为惊愕。
  毛一鸣原是颇富机智之人,见那黑衣女并未相随而来,察言观色,石中玉定是并不知自己曾企图下手谋害他的性命,心中立觉安定下来。
  当下又故意的逼近石中玉看了一下,方才故做失笑的道:
  “原来果是石兄,兄弟还以为······”
  说着却忽而大笑起来,藉以掩饰了一下惊悸之余的不安神色,下面的话也就住口不讲。
  石中玉忽而轻轻吁叹了一声,问道:
  “毛兄何以尚未觅地安歇?”
  毛一鸣笑道:
  “露水太重,睡不着!”
  但接着又神色凝重的说道:
  “虽然兄弟半夜未睡,却发现了几件颇为值得注意之事!”
  石中玉立即应声问道:
  “什么事?”
  毛一鸣神秘的一笑道:
  “雪山怪叟等十一人今夜也住在这剑阁城中,不过他们比咱幸运,居然找到了一家客栈。”
  石中玉鄙夷的一笑,并未答言,同时也表示这事根本不值得重视。
  毛一鸣微微一笑,又道:
  “剑阁城中黄昏之后一连发生了三起血案,死去了一十二人,俱是路过的江湖人物,而且其中有两位是大名鼎鼎之辈。
  一位是陆尾帮总瓢把子三手神判齐星火。
  一位是旧灵帮总瓢把子独臂人猿诸葛明。”
  石中玉又复重重叹息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怒意,但仍未闻言。
  毛一鸣又继续说道:
  “但这次行凶留令,不是留下的木牌,而是将梅花令直接拍击在房中墙壁之上,显然是梅花令主亲手所为。”
  石中玉略觉动容,应声徐徐说道:
  “如此说来,是那行凶之人不论是否梅花令主,必定在此城中了?”
  毛一鸣点点头,道:
  “兄弟的判断也是如此。”
  石中玉不由豪气顿发,顺手一拉毛一鸣,大声说道:
  “如果毛兄有兴,现在就去找出那行凶留令之人的藏身之所,既使不能取了他的性命,也先挫一挫他的锐气,不知毛兄可愿同行?”
  毛一鸣一惊,连连罢着手,道:
  “且慢,兄弟尚有一件更重要的消息。”
  石中玉闻言催促着问道:
  “毛兄还有什么消息?”
  毛一鸣郑重的答道:
  “悟因大师和那几位少林高僧,也已经一并来到了此地!”
  石中玉闻言大喜,问道:
  “可是真的?”
  毛一鸣笑道:
  “难道兄弟还会欺骗石兄么?”
  石中玉又急急问道:
  “毛兄可知道悟因大师住在那里?”
  毛一鸣反问道:
  “莫非石兄是要去见悟因大师么?”
  石中玉点头应道:
  “正是!”
  毛一鸣又问道:
  “就在这深夜之中?”
  石中玉道:
  “事情急迫,越快越好,而且以兄弟判断,悟因大师必不会拒绝见我。”
  毛一鸣颔首应道:
  “如此兄弟领路就是!”
  说毕当先欲行,忽而似是发觉了身后跟踪的那群华山派的道上,立即讶异的轻轻低呼了一声,停下身来。
  石中玉鄙夷的向后瞥了一眼,笑道:
  “这些人已经搅了半夜,别理他们就是了!”
  毛一鸣不解的看了石中玉一眼,但并未继续追问,仿佛他已有成竹在胸,当下不再犹豫,立即当先领路而行。
  石中玉紧随毛一鸣之后,沿着城墙边沿走出二里远近,又继续转入一条曲折的小道,再往前走却穿入了一道茂密的树林。
  但就在树丛掩映之中隐隐现出一座建筑巍峨的寺庙来。
  石中玉目力极强,虽仍在数十丈之外,但已看出山门之上的三个斗大金字“元通寺”。
  他转身低声问道:
  “悟因大师今夜就是住在此处么?”
  毛一鸣点点头,方欲答言,忽闻林木之中蓦然响起了一串阴阴的笑声。
  不独毛一鸣愕然四顾,石中玉也不免大吃一惊,那笑声虽然低很低轻,但却充溢着无边的内力,令人不自觉的心尖发颤。
  那笑声微顿又起,而且声音也较前转大,更令人悚然失色。
  石中玉运足目力转头四顾,深信数十丈内如匿有人踪,必会为自己发现,但他却一无所见。
  而且那笑声似近似远,并且无法判别究由何方而来?
  他恍然悟到,对方是一位武林奇人,如非“千里扬声”,则必是“震气传声”。
  石中玉大感困惑,方自呆呆忖思,忽闻身后追踪的群道齐声发出一串惊呼。
  从那惨烈的呼声中,石中玉判断必是发生了至足惊人之事,否则以华派的众高手,绝不致发出如此狂呼大叫。
  疾忙转身看时,果见群道已各四散奔逃,而地上却似是横七竖八的躺下了五六名道人。
  奇怪的是并未看到出手攻击之人?
  这是多么令人不可思议之事?
  回顾毛一鸣,只他脸色惨白,似是比自己更为惊诧。
  石中玉微一示意,立即当先一跃而起,赶至群道惊呼之处查看。
  只见地上躺了六名道人,俱是同时被一击致死,尸体犹温,自是转瞬之前所生之事。
  其他道人大惊之余,俱已星散。
  石中玉自忖动作,目力不算太慢,何以在闻声转身之间,意没能看出这六个道人,究系被何人所杀?
  毛一鸣是时亦已赶到石中玉身侧,四外细心查看。
  立刻,他就又发出了一声低微的惊呼,带着颤抖的语调说道:
  “你看!”
  石中玉依言看去,只见块巨石之上,赫然印着那个鲜血欲滴,令人见之落胆,以内家罡力与赤阳金煞神功所拍出的梅花令。
  石中玉并未如何惊怪,近日以来,江湖间所发生的每件血案,似乎都是此人包办!已为顺理成章之事。
  但他惊讶的是此人武功之高,确然已达登峰造极之境,竟在那样快捷的情形隐去身形。
  而且一掌震毙了六名道人,除了道人的惊呼外,并未闻到任何声息,这算是何种掌力?
  石中玉方在疑虑之间,忽闻身畔的毛一鸣忽然一声闷哼,“叭哒”一声,似是摔倒在地。
  石中玉大惊,疾忙转身看时,却蓦然眼前一黑,胸前后背数处要穴同时一麻,未见丝毫人影,已被点中了穴道,像毛一鸣一样的“叭哒”一声,摔倒在地,相继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石中玉悠然醒来。
  只见烛光如炬,耀眼生花。
  他首先想到之事,是先行运功一匝,在他以为,已被人擒捕,自无给他解开穴道之理。
  不料颇出意外,但觉气血周流,丝毫无摇。
  石中玉心头一松,立即一跃而起。
  但他立刻一惊,只见侧一张花花梨木椅上,正坐着那粉脸含愠,双目生威,身材苗条,艳如桃李的梅花令主之女玉面嫦娥王冷芳。
  石中玉不由后退三步。
  王冷芳端坐不动,冷冷笑道:
  “你逃吧!我早就说过你逃不了,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这没良心的东西!”
  石中玉怒目不语。
  但他立即趁机打量了一下这处身之地。
  只见似是一间庙中的偏殿,他立即想到了林中的元通寺,难道是已在寺中。
  但他又觉得不对,毛一鸣分明说悟因大师留宿在这座庙内,那么王冷芳怎能将自己擒到这庙中来?
  一时再无别人,他怀疑的是王冷芳绝不能那样容易的擒住了自己,何况那未见人影已被点中穴道的神奇绝技,已有神鬼莫测之能,是则擒捉住自己之人,绝非玉面嫦娥王冷芳。
  忽然他又想到毛一鸣,忍不住也冷冷问道:
  “你把我的朋友弄到那儿去了?”
  王冷芳忽而扬声大笑,半晌方始收笑说道:
  “他是你的朋友?真是个好朋友,真是什么人交什么朋友!”
  石中玉再度试着运力一匝,依然百脉畅通,毫无阻碍,心头大感安定,又复扫视了四围一周。
  只见门窗大开,院中不远处即是庙墙,只要在院中略一借力,立即可一跃而出。
  王冷芳似已窥破了他的企图,冷凛的说道:
  “你最好别动歪脑筋,自讨苦吃,你跑不了的!”
  石中玉也冷哼一声,笑道:
  “难道姑娘能留得下我?”
  王冷芳气吼吼的接道:
  “我留不下你,但有能留得下你之人,不信你就试试看!”
  石中玉又复冷哼了一声,举步向外就走。
  他原本想趁势一跃而出,疾奔而走,但被王冷芳拿话一激,反而故意从容,故而缓缓向门外而走。
  王冷芳冷冷而笑,并不拦阻。
  岂料刚走至门前,忽闻一声怒叱:
  “回来!”
  立即股一股无法形容的强劲暗力,像一柄铁钩般,把石中玉硬拉回到偏殿之内。
  王冷芳冷冷而笑,坐在椅上根本未动,而且似乎手也未抬过。
  石中玉大感讶异,芳才明明听得有人厉叱了一声“回来”,才一股大力将自己了回来,何以空荡荡的殿房之内除了王冷芳之外再无一个影。
  但他清楚的知道,那绝非王冷芳所为,不仅是因为她没有这种凌空吸物的深厚功力,而且那一声“回来!”内力精纯达化境,也绝非出自王冷芳口中。
  石中玉一连旋了三个身,将每一个角落,任何一个可以藏人之处都检视过了,但除了王冷芳之外还是不见一个人影。
  王冷芳仍冷笑着说道:
  “不用找,你什么也找不到。”
  石中玉不由怒从心起,大声喝叱道:
  “在下向来恩怨分明,但这事关系太大,在下必须仔细的想出个妥当的办法来,然后才能决定该如何解决,像姑娘这样弄神弄鬼,故做玄虚,对在下苦苦相逼,不知究是何意?”
  王冷芳满是怒意的脸上。
  忽而又显得神色凄然,竟吁叹了一声,并未开口,
  忽闻方才那个声调低沉冰冷,震人心弦的声音又叱喝道:
  “你说什么弄神弄鬼,故作玄虚。”
  石中玉应声接道:
  “如是正大光明之人,即请出来当面谈,像这等蛇鼠行藏,委实令人难耐!”
  那个冰冷的声音厉叱道:
  “可恶的东西,该打!”
  声音刚落。
  石中玉骤感眼前一花,立即劈劈拍拍被人左右开弓打了五六记耳光。
  这一着既过于突然,又太过玄妙,石中玉不要说连躲闪抗拒之力没有,连对方人影也没看清。
  同时,石中玉提聚的内力也被几掌一连打得散了开去,以致两腮立刻肿涨起来,一缕鲜血顺着嘴角不断涔涔而下。
  他既惊又怒,心想:难道今夜是遇到鬼了。
  一时倒不由呆呆的发起怔来。
  王冷芳见状似是大为快意,格格的娇笑不止。
  良久之后。
  忽然撒娇似的说道:
  “妈!你把他打得太重了!”
  暗中那个冷凛的声音,此时却似乎变得柔和起来,仿佛无限慈祥的说道:
  “孩子,你心痛了么?”
  但那声音听起来仍然别扭得很,使人脊梁骨发麻,浑身忍不住要起鸡皮疙瘩。
  王冷芳仍然娇笑着说道:
  “倒不是心痛,我是忽然觉得他犯了错该由我自己来打?”
  暗中的声音仍然非常“慈祥”的说道:
  “怎么,做妈的就打不得么?傻孩子,怨不得这小子会欺负你,妈就知道你的心肠实在太软了!”
  石中玉早已忍无可忍,此时忽然探手取下背剑,闪电般挥舞出一围护身光影,疾如兔鹘,迳向院中疾跃而去。
  王冷芳依然格格笑道:
  “不怕吃苦头,你就试吧!”
  但他却仍旧端坐椅上,动也不动。
  石中玉忖似这样风雨不透的剑光护身,即使暗中之人本领再大,也不见得能将自己硬拉回去。
  殊料这只是他的妄想,刚跃至门边,像第一次一样,那如若钢钩的劲力,并未因他挥舞如风的宝剑有所不同,依然硬把他拉了回来,而且狠狠的使他摔了一跤。
  石中玉恨怒已极,一言不发,像疯狂了一般,爬起身来,又复向院中冲去。
  每次的遭遇相同,那股劲力似是愈来愈足,也每次都摔得更重。
  但石中玉并不气妥,一连冲了十余次,也摔了十余个跟头。
  直到他被摔得头昏眼花,骨酸筋痛,无力再爬起来为止。

  第七章 慈乌失母 重见欢颜
  在王冷芳格格长笑中,石中玉斜伏在地上,只剩了以眸光恨恨的瞪视她的份儿。
  暗中那声音又说道:
  “孩子,早点把这事弄好,妈的事还多着呢?没那么多工夫再陪你们罗嗦了。”
  王冷芳忽然把嘴一撇,气哼哼的答道:
  “什么事妈都是这样,总嫌人家啰嗦,别的事可以,这件事我不管,不弄个水落石出,妈就别想走,您要不等这件事办好就走,我······我就干脆死给您看,我也不想活了。”
  暗中的声音连忙“慈祥”的接道:
  “傻孩子,任什么事也没有你的事重要呀!妈怎能不管呢?这么大了,还是那么孩子气······”
  说着忽然笑了起来,倒很像溺爱孩子的笑声,石中玉虽被摔了个发昏,但对这阵笑声,以及那“慈祥”的谈话,仍然觉得有些恶心欲呕。
  王冷芳插嘴问道:
  “妈说该怎么办呢?”
  暗中的声音笑道:
  “傻孩子,自己的事当然要自己去办,妈不过给你注意听着,不教你吃亏就是了。”
  王冷芳似是犹豫了一下,突然从椅上站了起来,缓缓走至石中玉身前,指着他的鼻尖问道:
  “现在你不凶了?不逃了?你先说说看,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石中玉冷哼一声,厉声答道:
  “生死之事,在下从来不曾放在心上,与其忍辱而活,不如伏剑而死,一切任凭尊意就是。不过,大丈夫头可断,志不可夺,姑娘目前只有两件事可以做,杀我,或是放我,别的话免开尊口!”
  石中玉似是料到了王冷芳用意何在,故而先用话封得死死的,免得多做纠缠。
  果然王冷芳大为怨怒,气吼吼的喊道:
  “妈,你听他这些话气人不气人?”
  暗中声音又“慈祥”的答道:
  “孩子!妈要说句公道话,这事你也有些不是,不用说你的态度不好,刚才那几句话,说的也未免重了一点,男人大都是吃软不吃硬,死要面子的人,你多少也该顺着他点。”
  王冷芳忍不住大声的吼道:
  “好啊!妈也向着他了,他花言巧语的糟榻了我,不但甩甩手丢了我不管,还昧着良心要杀我!现在你看他那副凶样,不但人肯认错,难道不要让我给他赔礼不成。”
  暗中的声音轻轻吁叹了一声,道:
  “孩子,那你选错了人了,杀了他吧,天底下的美男子多的是,等妈给你找个好的来!”
  王冷芳似是一惊,连忙一下子扑在石中玉身上,急急的大声说道:
  “妈!不能!你不能杀他,要杀他除非你先杀了我!”
  暗中的声音又吁叹了一声,似是无可奈何的说道:
  “孩子!那你说该怎么办呢?既舍不得杀他,他可又不驯服,这事连妈也有点为难了。”
  石中玉见王冷芳突然扑在自己身上,不免心中作呕。
  虽然他被一连十几次摔得头重脚轻,但并未受大伤,略一调息,即已复原,此际运集了一下功力,一个翻身立刻将王冷芳弹出了七八步远。
  王冷芳似是既羞且怒,挺身而起,一招“丹凤朝阳”,石掌就欲向石中玉打来。
  但掌势甫至中途,又复一缩收了回去。
  接着双眉一皱,不由珠泪欲滴。
  暗中的声音忽又叹道: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不能学学妈么?妈喜欢的是你那任性刚强的脾气,为什么今天竟然变得这么软弱起来了?”
  王冷芳似是无限委屈的忽而放声大哭了起来,同时,抽抽噎噎,断断续续的嚷道:
  “妈!我······我没有······办法!”
  石中玉倒不由有些作难起来。
  暗中的声音说得不错,男人是吃硬的!
  也许是王冷芳这样一哭,显出了一点女性的柔弱,激起了他的怜恤同情。
  他又想到自己误将王冷芳认成谈素月以致铸成这次大错的经过,自己有着无可推卸的责任。
  筹思良久。
  不觉呐呐的说道:
  “姑娘也不必如此难过,在下认错就是,不过,这事我要好好想上一段时间,然后再决定应怎么办。”
  王冷芳微带欣慰的凝注石中玉,问道:
  “你不哄我?”
  石中玉叹口气道:
  “在下早就说过,生平恩怨分明,此事既是错处在我,我自会想出一个妥善的补报之计,绝不使姑娘吃亏就是了。”
  王冷芳仍有些不满的说:
  “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为什么做事情这么不干脆,究竟还要想些什么?反正不管你怎么想法,我既然已经和你发生了那种事,我这个人可就是你的了!”
  说完,又以乎喃喃自语着道:
  “这可真是一个‘缘’字,想不到我无意中救了你一命,倒惹出这一段缘来!”
  石中玉听得,问道:
  “你说什么?你什么时候救过我的命?”
  王冷芳也不由怔怔的呆了一下,方才说道:
  “难道你忘了,你自己不就说过因为我救了你一命,才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么?”
  石中玉笑道:
  “那是认错了人!”
  王冷芳哼了一声,道:
  “认错谁了?其实救了你一命,不过是我一时高兴,并没想图你什么报答!”
  石中玉惊疑不置,又问道:
  “那么姑娘且说说是怎么救了我的?”
  王冷芳鄙夷撇嘴角,道:
  “还不是你那个好朋友,要杀你!”
  石中玉惊问道:
  “莫非你是说那毛一鸣?”
  王冷芳道:
  “谁知道他是猫一鸣还是猫两鸣,反正就是陪你到这里来的那人。”
  石中玉错愕不已,果真如此,则王冷芳对自己也有了救命之恩,自己将如何分别图报?既使死去也要背走不少的人情债务!
  一时不由大感懊恼,嗒然若丧!
  但他又想到这是不可能的,那毛一鸣和他无仇无恨,为何要突然下手杀他?他迟疑的自语道:
  “这事我必须查清楚!一定要查清楚!”
  忽然他又转向王冷芳道:
  “你可知那毛一鸣现在何处?”
  王冷芳道:
  “你果那么认真,要查清楚这件事?”
  石中玉点点头,没有开口。
  王冷芳笑道:
  “这好办,幸亏我还没杀死他,我这就去把他弄来,你自己问好了!”
  说毕,起身就走。
  突然——
  暗中的那声音急急的说道:
  “孩子!快由后窗出去!”
  这句突然之话,对王冷芳却似具有绝对威势。
  王冷芳立刻撇下一切,捷如狸猫般即由后窗而出。
  石中玉颇为奇异张目四顾,方在猜测之际,倏感脊骨一痛立既摔倒在地。
  同时,暗中的那个声音又道:
  “记住,不许泄漏出一点消息,若说错了一句话,不但你活不成,连此这人,也皆都死无葬身之地。”
  紧接着殿门外先后走来两人,石中玉乍睹之下,既惊又喜,不禁脱口呼道:
  “谈姑娘……”
  进来的正是谈素月,后而跟着手持竹杖的老太婆。
  谈素月一见石中玉,表情也是既惊且喜,回顾了一眼老太婆,似乎带着一股祈求的神色,然后立即奔到石中玉身边惊讶的问道:
  “你怎么了?为什么躺到这里?”
  石中玉得暗中那人警告之言,只好言不由衷的答道:
  “累了,在这里休息休息。”
  谈素月似乎更是不解,睨视了石中玉一眼摇摇头道:
  “你骗我!看样子你一定是病了,来!我扶你起来坐坐,让我妈给你看看。”
  说着就欲去扶石中玉。
  老太婆一声大喝道:
  “别动!”
  谈素月一怔,不觉停下来!
  老太婆冷冷走至谈素月身边说道:
  “他被人以‘大玄阴手’点中弓灵台穴下三髓一脉,被点之人口能言,目能视,耳能听,但四肢僵挺,形同僵尸。
  不过,一个时辰后不治自痊,但如在一个时辰内,强行移动一丝毫,很可能重伤而死,或是变为残废,至少也必废去一身武功?”
  谈素月惊诧不已,又迟疑道问道:
  “妈说的是真的?”
  老太婆依然冷冷的说道:
  “你就问他好了!”
  谈素月又把目光凝注到石中玉脸上。
  石中玉肯定的点了点头。
  谈素月无限关切的又问道:
  “是谁点了你的穴道?”
  石中玉记着那暗中之人警告,呐呐的说道:
  “那人……那人早走了,而且他身手太快,我也没看出他究竟是个何等模样之人?”
  谈素月深信不疑。
  但却转头向老太婆问道:
  “妈!在这蜀中地面,当真有这等厉害之人么?”
  老太婆脸上毫无表情变化,仅只冷冷哼了一声,道:
  “孩子,这些事你还是少问吧!慢慢的一切都会让你明白。”
  谈素月似是一向柔顺惯了,果然不再追问,就在石中玉一旁,席地坐了下来,沉思不语。
  石中玉深恐那暗中之人对谈素月等有不利举动,忍不住轻声说道:
  “姑娘最好不要呆在此地,可以先到往大散关的路上走着,在下随后即可赶去。”
  谈素月微微皱着眉头道:
  “那怎么行,我们遇不上也就罢了,既遇上了,难道说连一个时辰都等不及,就这样撇下你走了么?”
  言下意甚是坚定。
  石中玉不由哀心大为感激。
  同时,更为王冷芳发生的那事深感不安。
  老太婆忽然双目逼视着石中玉问道:
  “娃儿,老身有一句话要问你,你可得据实答复!”
  石中玉一怔,但旋即答道:
  “在下从未说过一句谎言!”
  老太婆点点头头道:
  “很好!那么究竟喜欢不喜欢素月?”
  谈素月闻言不由面泛红霞,低低喊了一声“妈”!一扭身,躲到了老太婆身后。
  石中玉不由大感为难,不独是因为此时此地,而且这问题提出的也太过突然!
  他呐呐的答道:
  “在下……在下……”
  但在下了半天,也没有下出个所以然来。
  老太婆冷哼一声,又道:
  “其实事原不必再问你,‘幽谷樵子’和素月对你都有天高地厚之恩,而你也曾说过要照顾素月一辈子,但是我一定要亲口问你一句才能放心。因为我就要回塞外去了。”
  说着又转向谈素月道:
  “孩子,别学小家子气,走江湖的武林人物,婚姻大事都是可以当面谈的。”
  石中玉思如潮涌。
  但一阵心情激动,忍不住两眼潮润,不住的点着头道:
  “我……喜欢她,我要实践我的诺言,只要我一天不死,我就要照顾她一天。”
  老太婆似是突然发出一阵满意的哈哈大笑之声。
  同时,一个令人心颤神悸的声音说道:
  “傻孩子,什么事都有妈替你作主,还怕谁能抢走了你的男人么?”
  老太婆神定气闲,似是充耳未闻。
  石中玉却不由大惊。
  他听得清清楚楚正是那暗中发话之人,王冷芳的妈,而此人是谁?只有一个可能——假的梅花令主天魔女仇冰心。
  正当此际,突然又有另一个惊心动魄的声音,传入耳鼓,宛如巨钟长鸣,嗡然震耳!
  那是朗宣的一声佛号:
  “阿尔陀佛”!
  那佛号朗宣过后,是一阵短暂的沉寂。
  除了轻轻的风声叩打着窗扉之外,一时静得出奇。
  但静肃之中,却有一种迫人的气氛,使人感到窒息。
  这是暴风雨的前奏!
  石中玉僵挺在地上,不由暗暗着急,他第一次感觉到时间竟是这样难耐,一个时辰竟仿佛有一百年那样长。
  但那声嗡然震耳的佛号,使他心定了不少。
  他摒息凝注着门外——
  终于,他看到了一袭大袖飘飘的灰布僧衣。
  石中玉不由一惊!
  稳定下来的心情也随之再度紧张不定起来。
  那并不是他想像中应该出现之人,这事又大大的出了他的意外。
  来人的确是个和尚。
  但却并非石中玉想像中的悟因大师或其他少林高僧。
  只见这和尚颇异于一般僧人,一袭灰布僧衣,虽然两只袖子特别长,但前襟后摆地短得出奇,仅只垂在膝盖之上,下面则是光腿赤足。
  和尚极老,两条长长的雪白眉毛垂在眼角一边,隆准巨口,双耳垂轮,看来慈眉善目,但有一点却破坏了他这副相貌,就是那副长有半尺,特别突出的下巴。
  那下巴不但特别长而且向上变成一个半圆形,看起来仿佛硬装上了一截翘着牛舌头。
  更使石中玉吃惊的却是和尚沉缓的步履,凝重的神色,只见他行走得极慢,目光似乎定定的凝视着地面,仿佛怕踏死脚下的蚂蚁。
  然而那一双赤脚落下去,却把方砖铺砌的平平整整的地面踏进三寸多深,留下了一双双的脚印。
  而且和尚身体四周三尺之内彷佛流动着一股淡淡的雾气,以致看起来好像他是隐身在一层薄纱之中。
  这是禅门中一种登峰造极的功力——多罗神功。
  只要和尚心神保持合一不分之境,任凭何等之人与何种攻击,也无法攻入他身畔三尺之内。
  和尚已逐步迈入殿门,石中玉大为愕然,不知和尚来意是善是恶,忍不住转头去看老太婆和谈素月。
  谈素月依然倚在老太婆身后,粉脸上仍然挂着因老太婆和石中玉谈话所引起的红霞,但目光也微带讶异惶惑的瞧着进来的和尚。
  老太婆则神色平静如初,即使方才那阵满意的哈哈大笑,也没使她那满是摺皱的脸上显出什么特别的变化。
  此刻笑声已敛,又恢复了那冷冷的神色,对走来的和尚并未特别注意,仅只随便的瞅了一眼,冷冷说道:
  “傻和尚,你不乖乖的呆在塞外,也跑来干什么?”
  和尚充耳未闻,却慢慢抬起头来缓缓向四面扫视。
  石中玉不由又是一惊,方才和尚目光疑注着地面,并未看清他的双眼,如今乍一接触之下,只见他的目光竟如两道灼人的火炬,有如深夜中突然闪过的两道电光。
  老太婆冷哼一声,道:
  “收起那份穷相来吧!你想吓唬谁?是对老身吗?”
  和尚缓缓四顾一周,突的神光尽敛,身畔的薄雾立刻消逝,冲着老太婆一打问讯,道:
  “傻僧不和雪婆婆为敌,咱们都是塞外来的!”
  语音如雷,显示出中气充盈。
  石中玉虽仍感惊愕,但却忍不住想笑。
  原来傻和尚那个长长的下巴,随着讲话的声音,一上一下的摆动,实在令人发惧。
  雪婆婆仍然冷冷的问道:
  “那么,你到底要来干什么?”
  傻和尚一甩,仍然声如巨雷的答道:
  “拆庙!也试试傻僧六十年中修学的武功。”
  谈素月似是早就认识傻和尚。
  此刻忽然跑到傻僧身边拉住他的一支袍袖仰脸问道:
  “傻大师,你那些武功都练成了吗?”
  傻和尚忽然笑了起来,双目中射出一股心满意足的神色,用手拍拍谈素月头顶,放低了声音说道:
  “不练成了我来干嘛,你看……”
  说着缓缓举起右手,伸出食中二指,一阵挥动。
  石中玉随着他挥动的方向看去,只见迎面墙壁之上一阵灰沙落处,竟出现了一个斗大的“佛”字。
  而且那字的笔划,宽窄深浅,几乎完全一样,整齐美观,仿佛是经人细心雕刻出来的一样。
  傻和尚笑向谈素月道:
  “妞儿!这是‘般若金刚指’,你再看这……”
  说着仰头俯身,伸着长长的下巴,向正中巍然高坐的元始天尊神像噗的一口吹去。
  只听蓬的一声暴响,那巨大的神像头上一颗泥头,立刻像爆炸了一样,碎为一片沙土,迸然四溅,变成了一尊无首之神。
  傻和尚又笑向谈素月道:
  “妞儿!这是玄元罡气。”
  雪婆婆忽的冷冷叱道:
  “傻和尚,你毁庙侮神,犯了逆天之罪!”
  傻和尚下巴一甩,瞪了雪婆婆一眼,认真的答道:
  “傻僧出家时就听师父说过,有和尚就不应该有道士,有谁能信那种邪神,所以傻僧要拆毁天下道观,把那些老道……”
  雪婆婆插问口道:
  “你要把道士杀光?”
  傻和尚赶紧双掌合十,先闭目低诵手了一声佛号,方才缓缓说道:
  “我佛首戒杀生,傻僧不能妄杀一人,而且天下道士太多,杀起来也太麻烦,只要把庙给他们拆毁,把道士的头发拔光,教他们去当和尚……”
  不等傻和尚说完,谈素月和石中玉已忍不住笑了起来,雪婆婆满脸皱纹也在颤颤而动,似也忍俊不住。
  石中玉虽忍不住发笑,但心中却七上八下,忐忑不已。
  很显然这是座道观,不是元通寺,那毛一鸣所说的悟因大师住于元通寺的消息不知是否可靠,究竟此处是在那里,距元通寺多远?自己被点晕之后,根本记不起是怎么被弄到这里来的,也就无法推断。
  再就是目前这冷战的局面,那暗中之人必是天魔女仇冰心无疑,方才似欲应声而出,但自这个傻和尚突然出现之后,却又一时悄无声息。
  但他知道,她绝不会这样离去,尤其是那和自己纠缠不清的王冷芳,更不肯这样离去的。
  方在呆呆付思之中,忽听雪婆婆又冷冷问道:
  “傻和尚,你拆了多少庙了?”
  傻僧侧头想了一下,又从袍袖中取出一幅摺叠的黄绢子,打开看了半晌方才答道:
  “三天以来,共拆了七十座,光头发变成和尚的道士五十三人。”
  石中玉不由又是一惊,傻和尚说的非常认真,看来不像假的。
  真是江湖多事之秋,真假梅花令主的事件已经使江湖上掀起了狂涛巨浪,腥风血雨,如今由塞外来了这么个专和道士作对的和尚,而且瞧他显露的几手令人乍舌的武功,实在叹为观止,难道真是武林的末日已经到来。
  从谈吐举动中,他已看出傻和尚名符其实,的确已是有些疯傻之人,这种人负有如此高深的武功,混迹于江湖之上,岂非是大大的危险之事?
  傻和尚又痴痴的笑向谈素月道:
  “妞儿,傻僧喜欢你,除了要拆庙,也是要找你!”
  谈素月一怔,道:
  “为什么?”
  傻和尚仍然笑道:
  “傻僧迟早要死,武功不能没有传人,我要收你当徒儿。”
  谈素月又似是又惊又喜。
  但并未回答可否,却转头看着雪婆婆。
  雪婆婆冷哼一声,对傻和尚瞪了一眼,道:
  “凭你那块料,也配收徒弟,怕不把我们孩子教傻了!”
  傻僧呆呆的转了两下眼珠,认真的说道:
  “傻僧的料不好,武功可好,你看!”
  说着左脚踢出一条斜线,一阵飒然之声以后,跟着是一阵刺耳的卡卡之声,殿门右侧的墙壁下端,竟出现了一条丈余长,半尺多宽的空洞。
  傻和尚跟着左掌一挥,一片劲厉的掌风,挟雷霆万钧之力,在一阵惊天动地之中,一堵墙壁硬被震得坍了下去。
  一时砖石横飞,四壁震撼,一座大殿立刻摇摇欲倾。
  石中玉大惊失色,惶迫中他想到傻和尚是要拆庙,看情形,这座大殿被夷之为平地,无非是在他举手投足之间。他此时四肢僵挺,一动难动,岂非要被活活砸死,一时不由大感悲凄。
  但他并不是怕死,而是死得不值,同时那些未完了之事,使他不能瞑目。
  谈素月和他同样的大惊失色。她本想制止傻和尚方才那一脚一掌,可是傻和尚动作太快,快得使她话还没来得及出口,那堵殿墙已经倒了下来。
  傻和尚紧跟着右脚要踢去,谈素月急急的嚷道:
  “傻大师,你不能······”
  就在同时,雪婆婆捷如闪电,身形一晃,已挡在傻和尚面前,手中竹杖横敲在傻和尚赤裸的胫骨之上,叱道:
  “你不但傻,而且也快疯了!”
  傻和尚慢慢撤回右脚,瞪着雪婆婆笑道:
  “你怕房子倒了砸着?”
  雪婆婆冷哼一声,并不答话,又缓缓退了回去。
  傻僧又凝注着谈素月问道:
  “这些功夫好不好?你要不要学?”
  谈素月抿嘴一笑道:
  “好是好,不过怕是学起来太麻烦,你自己就练了六十多年才练成这样,我可······”
  说着又复微微一笑,停了下来,目光却斜睨着僵卧在地的石中玉。
  雪婆婆突然双目一睁,喊道:
  “孩子,过来!”
  谈素月一怔,但却立即走了过去。
  雪婆婆似是无限郑重的说道:
  “妈本来就要回塞外去了,可是,傻和尚一来,妈又多了一件棘手之事……”
  说着冷冷哼了一声,又道:
  “也许是算总帐的时候到了,不管这出公案如何解决,但一定得有个结局……”
  谈素月深感不解,雪婆婆望了也在发呆的傻和尚一眼,沉重的吁了一声,又道:
  “这并非因为他要出道士的楣气,就算他真要把天下的道士杀光,妈也不会过问,但他却牵连着数十年来武林中一件最大的隐秘之事,这隐秘又牵连着和你有着关系的几个重要之人……”
  雪婆婆忽然双目中闪出两滴晶莹的泪光。
  这一来谈素月不由大为愕然,她从小就跟着雪婆婆,而且一直把她当妈。
  但在她记忆之中,雪婆婆不但脾气古怪,而且冷冷的脸上,从来很少有过感情的变化,至于流泪叹息,则更是前所未有之事。
  雪婆婆又叹息一声,继续说道:
  “那傻和尚本来并不疯傻,而且也并非从小就当的和尚,四十年前……”
  沉寂已久的那暗中的声音忽然厉声说道:
  “住口……”
  声调极是激动,稍顿了一下,又道:
  “你要以此来威胁我么?”
  雪婆婆冷哼一声,扬声说道:
  “我用不着威胁你,但也不受你的威胁。”
  暗中的声音气吼吼的又道:
  “这些事你还是不管的好,我已经三次饶你不死,别再迫我对你出手!而且……”
  那声调变得严厉万分,字字像利箭般射人心弦,接道:
  “我不但会杀了你,也许会杀了那傻和尚!”
  雪婆婆冷声厉叱道:
  “也许你仍能做出逆伦之事,但是却不见得会使你如愿。
  “第一、绛珠宝卷和玄元秘录同为无畏叟所遗武林秘芨。傻和尚也许不是如此易杀之人。第二、二十年前逆伦弑母······”
  暗中的声音又是一声厉叱:
  “住口!你不要含血喷人!”
  雪婆婆略一停顿,自顾又接下去说道:
  “我一点不含血喷人,我有千手观音杨玉芯的亲笔血书!”
  暗中的声音又呵斥了一声,但显然已缓和了不少。
  雪婆婆冷哼一声,又道:
  “那绛珠宝卷上记载的武功,相信你还不见得能全部学成,假如我掀出杨玉芯的血书,相信王天良知道了个中隐秘之后,必然会使你死无葬身之地!”
  暗中的声音又道:
  “老乞婆,你怎么不掀呀?你以为我还会怕王天良,哈哈哈哈······”
  跟着是一阵凄厉刺耳的枭笑。
  良久之后。
  又阴沉沉的说道:
  “老乞婆,我已饶你三次不死,并不是怕那张血书,你该知道血书可以伪造,而且那事是王天良亲手所做,他自己承认是杀我母亲的凶手,这铁一般的事实,用不着你再给他洗刷。何况,王天良最怕听的就是这件事如果你要重翻十多年的旧帐,也许王天良第一个要杀之人,就是你这个死老太婆。
  “至于我要留你一命,那是为了······”
  以下却突然声息俱无。
  但雪婆婆似仍凝神谛听。
  许久之后。
  雪婆婆忽而口齿启动,似在讲话,但也不闻半点声息。
  雪婆婆平板冷淡的脸上,此时忽喜忽怒,表情随时都有很大的变化,石中玉不由更是大生疑念。
  从她们谈话中,石中玉一直试图分析她们的关系,想找出她们之间以及与梅花令主的纠结。
  但那些无头无尾的话,除了使他更觉得困惑之外,却乱纷纷的找不出一点头绪。
  傻和尚自那暗中之人和雪婆婆开始谈话之后,一直呆呆的巍立在一边,身畔三尺之内又复时时飘起一股时隐时现的薄雾。
  对两人的谈话,他似乎非常注意静听,但神色间却表现出一片茫然不解,他不时闭上一会眼睛,像在思索,沉思。
  但显然的他并想不起什么?那个长长的下巴也间或一上一下的摆动几下,像是要说什么,但却又始终没说出来。
  谈素月惶惑的凝注着雪婆婆,显然是她对这些事也是同样的茫无所知。
  石中玉仍在苦苦思索,虽然仍旧无法找出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但他却记下了几点重要之事。
  一、雪婆婆会说傻和尚牵连着武林中数十年来的一件隐秘之事,而这件隐秘又牵连着与谈素月有着的几个关系重要之人,则傻僧与梅花令主王天良也必牵扯上了关系。
  二、雪婆婆指暗中之人会弑其母,但暗中之人后来又说是王天良杀了她的母亲,究竟她母亲是被谁所杀,为何被杀?
  三、雪婆婆会提到杨玉芯是谁?难道就是天魔女仇冰心之母?
  四、暗中人会说要杀傻和尚,雪婆婆说他逆伦,莫非傻和尚是天魔女仇冰心之父?
  五、雪婆婆要掀出杨玉芯的血书,并警告暗中人说王天良知道了个中隐秘会使他死无葬身之地,暗中之人虽表示得毫无惧意,但语调之中显然也有些软弱的表示。
  石中玉反覆思维,根据这些他做了个大胆的假定:
  一、傻和尚是天魔女仇冰心之父,杨玉芯则是其母。
  二、无畏叟虽难断定是何许人,但必定与傻僧和杨玉芯均有密切的关系,他的两部武林秘芨,都落在傻僧和杨玉芯之手,因为据雪婆婆话中透露,傻和尚的武功必系由玄元秘录修习而得。
  三、绛珠宝卷在杨玉芯之手,二十余年前梅花令主王天良取得绛珠宝卷时,杀了天魔女之母杨玉芯,可能是误杀,据暗中之人所说,王天良最怕提及这件事,可见他后悔与负疚之深。
  四、王天良由于杨玉芯负疚,娶了她的女儿仇冰心,并让她修习绛珠宝卷上的武功,以至今日仇冰心冒梅花令主之名为害江湖,梅花令主王天良并未立即采取对付她的行动,可能仍是基于这种负疚的心理。
  五、雪婆婆指天魔女仇冰心弑母,那么,可能是杨玉芯珍藏的秘芨,仇冰心早有欲得之心,为达到这目的才假手王天良杀了其母,或者是她布好的圈套,或者是她暗中已对其母先行下了毒手。
  六、杨玉芯既留有血书,除可能有相托身后之事外,必已说明彼之死因,雪婆婆既以之威胁天魔女仇冰心,可见杨玉芯对其女仇冰心之弑母毒谋必会提及。
  七、这血书既在雪婆婆之手,可知雪婆婆必与杨玉芯有甚深之关系,那么雪婆婆也必是天魔女仇冰心的长辈。
  八、傻和尚为修习玄元秘录的武功,可能远离家中,及至返家发觉此事,急怒悲伤过度,以致变为疯傻。
  这些只是他大胆的假定,但其中仍有一点最大的疑问。
  年前梅花令主血洗江湖,一般人皆以神鬼视之,对他的身家私事,无人知晓,但密林荒冢之前,雪山怪叟等会提及仇冰心是卖解女儿出身,似乎与这事不符。
  而且雪婆婆既是与杨玉芯有密切关系,她为何却陪着王天良的另一位夫人远去了塞外!她跟梅花令主的那另一位夫人又有什么关系?
  忽然,像灵光忽现般,他又做了另一个假定:
  他想到梅花令主王天良当初如何与傻和尚,杨玉芯攀上关系?他假定傻和尚和杨玉芯原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嫁了王天良,是则王天良本为杨玉芯的爱婿,也就是仇冰心的姐夫。
  不幸的是杨玉芯珍藏的绛珠宝卷有意传给长女与爱婿,仇冰心自然对那宝卷垂涎已久,于是多方设计杀害其母,企图取得那宗宝卷,最后巧怖圈套,假手于王天良杀了其母。
  雪婆婆所说的武林隐秘,自然必是指此事所说,如果推断可靠,这其中自然仍有无数曲折。
  但最后的发展,则必定是梅花令主之妻——仇冰心之姐——发觉了夫婿杀害其母,一怒而去了塞外,表示与王天良决绝。
  雪婆婆既藏有杨玉芯的血书,是知晓此中隐秘的唯一之人,于是也随着去了塞外,不愿再与仇冰心相处。
  其后是王天良又娶了仇冰心,至于她如何又在江湖卖艺,王天良为何娶她,这中间自是又有不少波折,但最后必是娶了她,共同修习那绛珠宝卷上记载的武功。
  王天良十三年前武功已成,在江湖中造成了有史以来空前绝后的一段记录,然后悄悄归隐,仅从传说之中,就可以看出他是个固执,任性,神秘莫测之人。
  如果那幽谷樵子就是梅花令主王天良的话,则更可以看出他目前是个空虚,落寞,抑郁寡欢之人。
  是否就是为了这段隐秘之事,才使他心神不安?
  他对谈素月的关切,安排,足让他怀念着在塞外死去的原配,是如何之深。
  此外,石中玉又想到:
  一、雪婆婆既有杨玉芯的血书,深悉个中秘密,为何不当时点破此事?
  二、雪婆婆与杨玉芯有何关系?是杨玉芯的使女?姐妹?亲戚?还是她两个女儿的乳母?
  三、谈素月、王冷芳,究系谁生?依照判断,两人该是死于塞外的王天良原配——仇冰心之姐所生,但何以她远赴塞外时仅仅带走了谈素月,而不带走王冷芳,而天魔女仇冰心何以又对王冷芳那么宠爱?
  石中玉一味苦思闷索,他并不是对这事有如此浓厚的兴趣,而是因为他不幸和谈素月,王冷芳以及幽谷樵子都扯上了难分难解的纠葛。
  他必须先把他们这些复杂的关系弄个清楚。
  雪婆婆与暗中之人的谈话似乎已告结束,皱纹满布的脸上又恢复了冷峻的神色,使人无法推知他俩谈话的结果。
  傻和尚仍在瞪视着雪婆婆皱眉苦思,此刻忽然开口说道:
  “我要收妞儿当徒弟,你不答应?”
  雪婆婆斜瞅了傻僧一眼,忽又吁叹了一声,转向谈素月道:
  “孩子,这也是缘福,他谁都看不上,却要收你,你就认他这个师父吧!”
  谈素月此时满面忧疑,但听雪婆婆要她拜傻僧为师。似乎喜出望外,连忙端端正正的向傻僧叩了四个头,喊了一声“师父”!
  傻僧乐得手舞足蹈,长长的下巴不住的上下摆动:
  雪婆婆忽然又叹道:
  “孩子,你可知道,他是你什么人?”
  傻和尚一旁闻言不由一怔,但立即下巴一撅,指指谈素月道:
  “我是她的师父!”
  谈素月此际的神色惨淡,忽而一下扑到雪婆婆怀中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良久良久。
  她方才抬起头来,满面泪痕的凝视着雪婆婆,惨然说道:
  “妈!您快把这一切告诉我吧!为什么您老是瞒着我不说?为什么我妈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和您带我去了塞外?为什么一个多月以前您又带我到那鹰愁谷去找那什么幽谷樵子?他到底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
  她说着说着又伤心得哭了起来。
  雪婆婆似也伤心得连连的咳声叹气,轻轻拍着谈素月道:
  “以前并不是妈不告诉你,而是因为······”
  此时忽听暗中的声音又厉声说道:
  “别忘了咱们方才的约定,也别忘我的脾气,要惹恼了我,我会把以前的一切都完全撇开!”
  雪婆婆冷哼一声,没有开口。
  傻和尚忽而双目一瞪,又激射出两道绿磷般的闪光,喝道:
  “那暗中之人是谁?谁在那里说话?”
  神光凛凛,又显得无比的威猛。
  石中玉不由觉得心头一阵酸楚,心想:你这可怜的老傻瓜,那暗中之人是谁?那就是你亲生的女儿,那杀了你的妻子,使你变成疯傻之人,而现在她在想杀你!
  但他立刻又觉得好笑,那些推断都是捕风捉影,不见得会是事实,自己何必要为此烦恼!
  雪婆婆瞅了傻僧一眼,淡淡的答道:
  “那人与你无关,不用你管,既然我答应把我们孩子给你当徒弟,你就得听我的话。”
  傻和尚下巴一点,道:
  “好,我听!”
  雪婆婆扶起仍然伏在怀中的谈素月,替她拭去了脸上的泪渍,一面轻轻说道:
  “孩子,你的身世迟早要告诉你,只是现在时机未到,早说了也许会因此惹出别的事来……”
  说着忽然提高了声音,道:
  “好在算总帐的时候就要到了,最迟也不过再等个三五天,一切都要见个水落石出,孩子,到时候一切你都会明白……”
  谈素月无可奈何的点着头,雪婆婆忽然拉住谈素月的双手,无限慈祥的问道:
  “孩子,现在你要答复妈几句话,你亲妈临死之时,最放心不下的是你,我答应要替你找个好伴侣,让你们恩恩爱爱幸幸福福的过上一辈子……”
  说着指指僵卧在地的石中玉,又道:
  “现在!总算找到了,以后不论妈跟不跟着你们,你要痛痛快快的生活下去,为着你死去的妈,你不能自寻烦恼,孩子,你先答应我!”
  谈素月不解的望着雪婆婆,又偷偷瞅了石中玉一眼,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雪婆婆又道:
  “等你知道了你的身世以后,不论怎样,你不能妄生事非,所有的恩怨,一笔勾销,一切都由妈去替你了断,你再答应我!”
  谈素月茫然的凝视着雪婆婆,一时不知应该如何作答,她不知道自己和别人究有什么恩怨,而雪婆婆的意思是不论任何恩怨,都不要她自已过问。
  这一点使她觉得作难,假如她母亲是被人杀死的,她也不能去报仇,那岂非落了不孝之名?
  雪婆婆见她踌躇不决,又催促着说道:
  “孩子,这是你亲妈重重嘱托我的意思,你难道不愿听么?”
  终于,谈素月又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雪婆婆满意的哼了一声,又道:
  “那么,孩子,咱们得走了,先陪妈去办一件重要之事,然后就可以知道你的身世了。”
  说完,又转向傻和尚道:
  “傻和尚,我们孩子虽然认你做了师父,现在却不能交给你,要到七月七日大散关前再叫她跟你去。
  傻和尚摇摇下巴,有点失望的道:
  “为什么要去大散关,我不去大散关。”
  雪婆婆冷哼一声,道:
  “你不去大散关,但是他要去大散关……”
  说着一指僵卧在地上的石中玉,又道:
  “现在我要你照顾他,陪他一块去大散关前等我们。”
  傻和尚似乎一直没有注意到石中玉的存在,这时方才楞楞的瞪了他一眼,问道:
  “他是谁?为什么叫我陪他?”
  雪婆婆又哼了一声,道:
  “他是我们素月的女婿,素月将来要嫁他!”
  傻和尚突然一拍脑门,长下巴连动了几动,却蓦然俯在石中玉脸上端详起来。
  傻和尚和石中玉原本相距有一丈远近,而石中玉目光也一直盯着他,但此际突然俯身而下,竟没看出他是怎样来的?
  傻和尚仔细看了石中玉一会,转身向雪婆婆道:
  “我非喜欢他不可吗?”
  雪婆婆微带斥责的道:
  “当然,我把他交给你了,要是他少了一根头发,我也要和你算帐。”
  傻和尚思忖了一会,道:
  “好吧!到七月七日你可得把妞儿交给我!”
  雪婆婆应了一声,又转向石中玉道:
  “记住,少惹是非,七月七日大散关前等我们!”
  在雪婆婆和傻和尚谈话之中,石中玉颇感不大愉快,他自恃已是顶天立地,行侠仗义的江湖英杰,如今雪婆婆却把自己看得一文不值,把自己像货物一样的要交给这个傻和尚,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想发作,但他转去的目光却接触到了谈素月。
  他忽然一惊,他第一次发觉那两道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目光,竟是那么慑人心神。
  他一向自认不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之人,他不相信“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句话,他之所以要照顾谈素月一辈子,是由于要报她的救命之恩。
  但现在,他忽然觉得一种无形的力量紧紧的束缚住了他,单是那两道勾魂蚀骨的目光,就足以使他为她而生,为她而死。
  他忘记了雪婆婆对他的侮辱,只顾呆呆的凝视着谈素月出神。
  谈素月双颊一红,立刻转过脸去。
  雪婆婆一拉谈素月,对石中玉看了一眼,道:
  “再过一盏热茶功夫,大概你就可以复原了。”
  石中玉忽又想到了雪婆婆的侮辱之言,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言。
  雪婆婆冷哼一声,又向傻和尚指指石中玉道:
  “好生看着他,别把他弄丢了!”
  傻和尚把胸脯一拍,道:
  “要少了一根头发,只管找我。”
  雪婆婆似是安心的点了点头,缓缓摆动着手中竹杖,和谈素月相扶而行,不一时就走出了殿门,消逝于夜色之中。
  望着两人缓缓而去的背影,石中玉不由长长吁了口气!
  一个是须发如霜的老妪,一个是年仅及笄的少女,在这茫茫人海之中,彼此相依为命,由遥远的塞外间关跋涉,来寻找那凄凉身世的谜底,了结那些过去的恩恩怨怨,这情景是相当令人惆怅的。
  石中玉忽然觉得她们是那样孤单,可怜,同时,早把雪婆婆侮辱自己之言忘到了九霄云外。
  他虽没问雪婆婆要去那里?去办什么重要之事?但他直觉的感到那自是与谈素月有关之事!
  石中玉又把目光打量着四周。
  这间大殿经傻和尚方才三拳两脚,已经弄得破碎支离,狼籍不堪。
  无头的元始天尊神像,殿门右侧震坍的墙壁,零落的砖石瓦块,和一盏摇摇欲熄的油灯,是显得这样凄凉,残破!
  石中玉忽然有一种要哭的感觉。
  他眼前又闪动着那两道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目光。
  他又叹息了一声。他深觉奇怪,他本是无拘无束,不管天高地厚,心高气傲,任性而为之人,从不知道忧愁,悲怆!
  为什么他现在会有这种愁郁之感?
  难道这是受了那两道目光的影响?
  他又想到王冷芳,难道她仍然匿身窗外?还有那暗中发话之人——天魔女仇冰心。
  他们将要对自己怎样?为何一直不见动静。
  雪婆婆曾和她以传音人密的功力谈了许久,从她们最后的谈话中,可以知道她们达成了一项约定,但这约定的内容是什么?却令人无从猜测。
  方在呆呆思忖中间,忽听傻和尚如洪钟的问道:
  “娃娃,你还不起来?”
  石中玉如梦初醒,定神看去,只见傻和尚一支赤足正极缓极缓的向自己腰间踢来。
  石中玉大吃一惊,连忙喊道:
  “不要动我,不······”
  傻和尚的赤足踢来之势虽极缓慢,但石中玉四肢僵挺,一动难动,而傻和尚对他的喊声又充耳不闻,是故仍然实实落落的踢中了他的腰垮之间。
  石中玉大为悲哀,暗忖:这一下完了,即便不死,也必落个残废!
  他不由大怒声叱道:
  “傻蛋,你害苦我了!”
  但奇怪的是踢中的地方非但毫无痛苦,反而有一种软绵绵的非常舒服的感觉。
  经这一踢,石中玉不由自主的立刻翻了个身,由仰卧而变成了俯卧。
  同时,脊骨,髓脉以及左右气海两穴,立刻觉得又痒又痛,全身筋骨也都有一阵酸麻的感觉。
  石中玉心头一惨,心想:定是糟了。
  忽听傻和尚又叫道:
  “娃娃!闭住气!”
  声调中具有绝对威势,不得石中玉不从。
  突然灵台穴一阵格崩格崩之声,像被铁锤敲击一般,一阵剧痛,使他差点晕了过去。
  石中玉既惊又奇,不知这傻和尚究竟是在搞的些什么鬼?
  耳中却模模糊糊仿佛听他说道:
  “要不是为了妞儿,我才不管你哩……我不喜欢你……你不该有这么好的运气……”
  说着似乎又向石中玉灵盖穴上拍了一掌,打得石中玉死去活来,勉强挣扎着才算没晕过去。
  他又急又怒,尽着能使用的任何一分力量,扯着喉咙喊道:
  “傻蛋,你害苦我了,滚开!滚开!你……”
  傻和尚忽然嘿嘿笑了起来,又喊道:
  “娃娃!运气!”
  石中玉微感一愕,忽然他想到,在自己被点之后,四肢僵挺,似乎百脉俱废,气血早已无法运转,而自和尚踢了一脚之后,却几次觉得气血激荡,为何自己竟没想到运气试试。
  当下连忙试着先行提聚蕴于丹田的罡阳之力。
  殊料一试之下,气血滚滚,得心随意,不但与未被点倒之前并无异状,而且运力之快速,畅顺,似乎更较以前收发随心。
  石中玉不由一阵欣喜,看来傻和尚故意疗治自己,一番好意。
  他继续运气行动,但觉百脉通畅,气血周流,僵挺的四肢似也早已复元,略一用力,就欲一跃而起。
  但他却没跃动分毫,他觉得傻和尚一双手臂仍然按住在自己脊骨之上。
  他急急喊道:
  “傻和尚,让我起来,我已经好了。”
  傻和尚按在上面的手臂一动不动,对石中玉的急燥之言理也不理。
  又是一股酸麻刺痛之感,袭进了他的五脏六腑,直透过七星静脉,穿过生死玄关,到达十二重楼,再缓缓传布到周身脉穴。
  石中玉立刻像害了虐疾一样,筛糠似的颤抖起来。
  他恨恨的想:今天算让这个傻蛋拨弄够了。
  但他不甘心这样在他掌下揉搓,他尽力挣扎,但一任他如何挣扎,那支按在上面的手掌,却像压住了孙悟空的五行山,休想挣脱出一分一毫。
  酸麻刺痛的感觉继续袭击着他的周身脉穴,在痛苦挣扎中,石中玉已然满身大汗。
  忽听傻和尚讶异的喊道:
  “妞儿,你还没走?”
  石中玉一怔,痛苦中扭头看去,只见王冷芳不知何时又进入了殿中。
  他此时已可一看之下立刻就能分辨出两人,原来他借以分辨的是两人的神色,王冷芳冷艳骄矜,谈素月温婉柔顺,只需要接触一下那眸光,立刻可以看出两的不同之处。
  他此际四肢俯伏在地,一任傻和尚随意揉搓,狼狈之状,自是尴尬万分。
  当下只好气吼吼的嚷道:
  “你还要来缠我么?我已经说过,我要查明一切之后,再决定如何解决你我二人之事。”
  王冷芳却显得非常平静的说道:
  “怪不得你说认错了人,原来真有和我生得一模一样之人!”
  接着又自语似的说道:
  “这倒真是件怪事,她是谁?”
  说完冷哼一声,又扬声说道:
  “妈!你当真不肯告诉我她们是谁吗?”
  石中玉心想,果然那天魔女仇冰心仍然未走。
  暗中的声音立刻说道:
  “孩子,告诉你不要问的事,你别问就是,她们和你……并无关系。”
  “既然你要的是这个男人,妈负责给你弄到手就是,别的什么事都不用多管!”
  王冷芳唇角一扭,道:
  “妈说过天底下没有不能杀之人,为什么现在连这个破和尚也不能杀了,是不是妈杀不了他?”
  暗中的声音又道:
  “不是杀不了他,而是不能杀,妈以前以为他早已死了,没想到……”
  后面的话顿住没说下去,跟着是一声叹息。
  石中玉听出那含义,她奇怪傻和尚为什么没死?为什么不死?她是希望他早死的!
  他不由心头暗骂,好一个狼心狗肺的寡妇!因为他已认定傻和尚就是仇冰心的生身之父。
  王冷芳略一思忖,又喊道:
  “那么妈把这些教人纳闷的事说给我听听吧!”
  “为什么方才那个女的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那个老太婆为什么和妈说那些话?……”
  停顿了一下,又更大声的说道:
  “那个老太婆已经把那个女的许给他了,现在还要这个傻和尚看着他。妈!你为什么刚才不杀了她们?现在也不杀这个和尚?你要我怎么办嘛?”
  暗中的声音似乎变得非常软弱的答道:
  “孩子!别任性!妈也有妈的苦衷!……”
  不待说完,王冷芳一声娇喝,就向和尚扑来!
  同时扬声喊道:
  “不能杀他,也得把他赶跑,这个傻和尚快把他揉搓死了!”
  傻和尚一面仍然把手臂抵在石中玉脊骨之上,一面定定的凝视着王冷芳,面上带着一种讶然不解的神色。
  王冷芳扑来之势极猛,而且双掌分取傻和尚后背数处要穴,连劈带点,电掣而至。
  傻和尚仍然不解的问道:
  “妞儿!你想干什么?”
  但他并未稍动,对王冷芳凶猛的攻来之势,根本没有在意。
  王冷芳娇喝道:
  “杀你!你还不滚!”
  喊声甫毕,双掌已先后实实落落的击中了傻和尚的脉穴要位。
  王冷芳早已看到了傻和尚进入大殿后所表露的几手武功,虽然咋舌称奇,心知自己对他出手,绝难讨好,但她一来是心地高傲,不肯服输之人。
  二来仗恃着那匿身不出的妈,她深切相信她妈不能坐视不顾,让这个傻和尚伤害到她。
  三来则是那个“情”字和“妒”字作祟,她似乎已经死心塌地的爱上了石中玉,已经决心要他白头厮守,如今岂肯让别人中途夺去。
  由于这些原因,她似是已抱定了宁死不屈之心。
  及见傻和尚误认她是谈素月,并不还手,心中十分得意,暗忖:即使他武功高强,杀不死他,这两掌也必会使他受到重伤!
  不料大出她意料之外,自己挥去的两掌已运上了十成功力,何以竟未听到丝毫声息?
  而且,这山沉海阔的两掌竟像是轻轻的平放到了他的背脊之上。
  她不由大惊,难道是那样威猛的掌力已在未落到他身上之前,硬被化解了开去?
  这是何等骇人听闻的功力!
  更使她惊异的,却是她那纤纤双掌,此刻却像粘住了一样,被吸在傻和尚的背上,抽不回来!
  她惊惶之下,不由脱口呼道:
  “妈,你怎么不管我了?”
  暗中的声音叱道:
  “孩子!你也太任性了!妈说过负责把男人给你弄到手就是,为什么偏在这时你要去惹那和尚?”
  声音一反以前的“慈祥”冷冷的似是动了气,以致王冷芳也没敢再说什么!
  但傻和尚并没有要跟她作难之意,王冷芳拼命抽拔的双手,忽然觉得吸力顿失,又毫不费力的抽了回来。
  但因于吸力顿失,再加上她用力过猛,竟一连踉跄着倒退出了七八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子。
  傻和尚转头看着她笑道:
  “妞儿,师父的本事好不好?”
  王冷芳哼一声,并未答言。
  石中玉突然插口说道:
  “傻和尚,她不是你那妞儿,你认错了人!”
  傻和尚呆了一会呆,以致抵在石中玉背上的手掌似乎也多用了一股力道。

  第八章 游戏风尘一傻僧
  一阵剧烈的酸麻刺痛,使石中玉不由呼叫了一声。傻和尚手臂一松,问道:“娃娃,再说一遍。”
  石中玉果真又说道:“你认错了人,她不是你那个妞儿!”
  傻和尚扭着头似是仔细的端详了王冷芳一下,像自语般的说道:“果然不是,果然不是!······”
  下面似乎仍然喃喃了一阵什么,石中玉已无法听清,但由和尚的语调之中,可以听出他心里起着一阵急剧的变化。
  傻和尚忽然一掀石中玉、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长下巴上下摆动着大声说道:“算了,已经够你用的啦!”
  接着却双目如电,精光暴射,逼视着王冷芳,厉声喝道:“你是谁?”
  这一声宛如沉雷暴响,不但王冷芳不由自主的抖索着退后了数步,连石中玉也骤感心头一惊。
  此时忽然又听得暗中的声音说道:
  “孩子!你还不出来么?”
  王冷芳突然被傻和尚威势所慑,本来站在那里发呆,及闻暗中呼喝之言,方始如梦初醒,但仍然恨恨的瞥了石中玉一眼,仍由后窗一跃而出。
  傻和尚面色虽然神光威猛,但仍朦着一层迷惘不解之色,怔怔的望着后窗问道:
  “娃娃,她是谁?”
  石中玉顺口答道:
  “妖怪!”
  殊料这一来傻和尚大怒不已。
  只听石破天惊的大声喝道:
  “娃娃,你怎么不早说。”
  跟着就是一掌劈去。
  立时激起一声暴响,后窗之上一片五尺见方的墙壁,应声又被震得塌下来。
  石中玉心头倒不由为之一松。
  他知道那天魔女仇冰心到底还是并无真要杀死傻和尚之心,王冷芳慑于傻和尚的威势,必是已随仇冰心离此而去。
  但他又想到江湖之上的处处血腥。
  天魔女离此之后不知又要有多少人遭殃。
  石中玉忽而豪气又发,虽然这次所遇之人如幽谷樵子、雪婆婆、傻和尚,以至于天魔女仇冰心,这些人物的武功似乎都已到了不可思议之境,但他并无因此气馁,他觉得彷佛挽救江湖血劫的责任,都在他一个人的肩头之上。
  傻和尚呆愣了一会,忽又转向石中玉道:
  “娃娃,来!咱们拆庙!”
  石中玉一惊,记起了傻和尚是专与道士为敌之人。
  他不知雪婆婆为何要将这个傻和尚推给自己,和这样一个疯傻之人为伍,岂不随时都要大伤脑筋。
  但既已如此,他必须想法制服他。
  于是他面向傻和尚无限严肃的说道:
  “你不要收妞儿当徒弟?”
  傻和尚一怔,道:
  “谁说的?”
  石中玉哼一声,道:
  “你再拆庙她就不跟你了。”
  傻和尚长下巴一撅,道:
  “妞儿没说不喜欢拆庙。”
  石中玉大声说道:
  “我不喜欢。”
  傻和尚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
  “你不喜欢没用!”
  石中玉奋力怒吼道:
  “有用!”
  傻和尚呆了一下,但仍摇摇头道:
  “没用!”
  接着就挥出了一掌。
  一股强猛伦的掌风,立刻又将另一面墙壁上击穿了一块尺见方的巨洞。
  这一来这间大殿已经弄得破碎支离,残破不堪。
  傻和尚左掌一招,又要劈出。
  石中玉陡然大喝道:
  “住手!”
  但她知道和尚无敌的功力,绝非自己凭武功所能制得住他,是故他只能动口,并未动手。
  和尚又瞅了石中玉一眼,抬起的左掌并未挥出。
  石中玉厉声问道:
  “你知道妞儿最听谁的话?”
  傻和尚说道:
  “听雪婆婆的,以后会最听我的。”
  石中玉傲然大声说道:
  “她最听我的!我是她将来的丈夫。”
  傻和尚似是吃了一惊,双目中又再射出两道逼人的光辉,但却搬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最后有点嗒然若丧的说道:
  “不错,妞儿最听你的话。”
  石中玉见傻和尚果是极易训服之人,而且妙在他一心要收谈素月为徒,正可以此做为驾驭他的武器,当下脸色板得紧紧的,冷冷说道:
  “要想收妞儿当徒弟,第一、你不能再拆庙,第二、……”
  说着瞥了傻和尚一眼,见他神色相当平静,方才接着说道:“你得听我的话。”
  傻和尚目光凝注着石中玉呆了半响,并未做答。
  石中玉逼进一步,又问道:
  “快说,你愿不愿意?”
  傻和尚长下巴摆动了几下,道:
  “好吧!我愿意!”
  石中玉大喜,立即摆出了一副凛然的神色,朗声说道:
  “傻和尚,咱们也该走!”
  说毕当先出殿而去。
  此际已是更残漏尽,曙色渐透,凉凉的晨风迎面吹来,使他又清醒了不少。
  院中有不少松柏,枝干交错,斑驳参差。
  石中玉收住脚步,细忖目前急于要办的该是那几件事?
  他必须七月七日赶到大散关,但尚有四天时间,依照脚程计算,一天的时间足以抵达,时间上仍然非常充裕。
  另外,要办的事似乎很多,但一时却又想不出该先办那件?终于,他想起两件急于要办之事。
  第一、找到毛一鸣,追查王冷芳是否确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第二、找到幽谷樵子,追查出他是否即是梅花令主王天良?
  心意既决,转身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傻和尚,一招手,自己当先向大殿之后转去。
  石中玉记得王冷芳说过并没杀了毛一鸣,同时,她曾要去把弄来让自己追问真相,是则毛一鸣和自己同时被点之后,自必是也被弄到了这座庙中。
  大殿之后是两列厢房,正面则又是两座更形巍峨的大殿。
  石中玉忽然心中一动,这座庙宇规模不小,但何以在这里闹了半夜,却没见到一个道士。
  正面大殿门窗紧闭,石中玉一跃而起,一式“孤雁掠去”立即扑落在殿门之外。
  由门缝中望去,呈现眼前的又是一片惨象。
  石中玉估计得不错,庙中四五十个道士,全部七歪八倒的死在了大殿之内,正面墙壁上高悬着鲜血欲滴的梅花令。
  毫无疑问的,这是天魔女仇冰亲手所为。
  但在厢房的一端,他却找到了毛一鸣。
  毛一鸣被点了晕穴,人事不醒。
  石中玉抬手拍开了他的穴道,立即问道:
  “毛一鸣,我和你无怨无仇,为什么你想在暗中害我?”
  在他认为,假如毛一鸣果曾欲图暗中下谋害自己,则经自己声色俱厉的突然一问,即使他不承认,但也能从他神色之中看得出来。
  但毛一鸣被点了半夜晕穴,此际刚被拍醒,仍在半晕半醒的状态之中,根本就没听见石中玉说些什么?是故茫然瞪视了石中玉半响,方才答非所问的说道:
  “石兄,咱们莫非是在梦中么?”
  神色极是平静。
  石中玉暗忖,看来必是王冷芳故弄玄虚了。
  但他仍然不释的问道:
  “兄弟和毛兄有仇吗?”
  “没仇呀!”
  石中玉又问道:“是兄弟有得罪了毛兄的地方么?”
  毛一鸣一惊,但仍不露声色的答道:“石兄为何要说这些?实使兄弟不解。”
  石中玉笑道:“那么你为什么想在暗中杀我?”
  毛一鸣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但他毕竟是极端狡猾之人,见石中玉神色之中,显然是在试探于他,并非肯定的要找他算帐,而且不论怎样,这事也绝承认不得,即使瞒哄不了他,也必须试上一试,于是当下毫不迟疑的应声吼道:
  “在下与石兄素无恩怨,为何要暗中谋害于你?而且毛某也是堂堂七尺之躯,即使真要杀害石兄,也不会在暗中动手,石兄……”
  说着突然一顿停了下来,重重的摇着头叹了口气,并不再说下去,仿佛对两人的友谊受到污染感到无限的扼腕。
  但这几句堂皇的狡猾之言,却句句打进了石中玉的心坎里,他本不相信此事,毛一鸣的堂皇之言,又正对他的口味,不由疑念尽释,同时,对毛一鸣的人品,也有了更进一步的信赖、了解,甚至多少还对他有了一点敬佩,引为知己。
  当下连忙向毛一鸣抱拳一揖道:
  “兄弟因与毛兄相交不久,又因受了他人离间挑拔,不得不彼此相试一下,得罪之处,还望毛兄见谅。
  毛一鸣心神大定,但他肚里有数,故意放声大笑道:
  “石兄所说不错,江湖道上,人心险恶,自是应该处处小心,兄弟与石兄相处未久,了解不清,难免使石兄生疑,但假以时日,石兄定必会了解到兄弟的为人,并不是心胸狭窄,行为阴恶之人!”
  说罢眼珠一转,又问道:
  “但不知石兄是受了谁的欺骗?”
  石中玉怅然说道:
  “实不相瞒,此人就是那梅花令主之女玉面嫦娥王冷芳。”
  毛一鸣脑海中立刻闪过那个黑衣俏丽的人影。
  同时,他心中不由一寒,但仍保持住平静的神色说道:
  “最毒妇人心!此女助纣为虐,危害江湖,以石行侠仗义之心,下次遇到之时,必须将之翦除为是。”
  石中玉微微吁叹一声,道:
  “兄弟早有些心,可惜一时糊涂,不幸做错了一事,反而因之不能杀她,不过······”
  说着又摇头叹息了一声,神色甚是沮丧,竟没再接着说下去。
  毛一鸣一怔,他猜不出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但却又不便追问,当下也微微一叹而罢。
  但他忽然发觉了石中玉身后的傻和尚,那魁梧的身材,极老的面容,奇异的装束,长长的下巴,使他不觉吃了一惊,连忙一挺身站了起来。
  石中玉微微一笑,指指傻和尚道:
  “这位傻大师,是位塞外高僧。”
  毛一鸣含首致意,但傻和尚似有一股逼人之气,使了不由一连退后了两步。
  石中玉心中一面仍自默默思索,一面招呼傻和尚和毛一鸣徐徐向庙外走来。
  走出庙外,方才看到了门上的三个字“碧霞宫。”
  石中玉向毛一鸣问道:
  “毛兄可知道元通寺距此多远么?”
  毛一鸣四面打量了一番,忽然用手一指道:
  “那边不就是么?”
  石中玉随着毛一鸣所指之处看去,果见约在数十丈外,巍然高踞着一座寺院。
  当下毫不迟疑,当先迳向寺院奔去。
  元通寺山门紧,石中玉敲了半天,方才有一个小沙弥出来开门。
  石中玉急不及待的问道:
  “请问小师父,昨夜可有几位少林高僧来过此处没有?”
  小沙弥并未立即回答,却不住的打量着二人,过了一会方才问道:
  “那位施主姓石?”
  石中玉闻言一怔,连忙走前一步,道:
  “在下就姓石。”
  小沙弥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黄色素柬,递给石中玉道:
  “这就是昨夜来的老和尚留给你的。”
  石中玉且不去看那柬贴,又急匆匆的问道:
  “他已经走了?”
  小沙弥笑着点点道:
  “他根本就没住下。”
  说毕,并不理会三人,立刻退到门闪将山门又紧紧的关了起来。
  石中玉大为愕然,何以悟因大师会知道自己必会来此?而留下这张柬贴。
  何以他如此急急的连夜而走?
  柬帖果是悟因大师所留,石中玉打开看时,却不由又吃惊。
  毛一鸣惶惑不解的看着他,但并没发问。
  石中玉看完柬帖,也没说什么,但却谨慎的放在怀里贴身藏好,而且眉目间流露着吃惊,怀疑的神色。
  他暗忖:悟因大师果然料事如神,果如柬帖上所说,则这场江湖杀劫,自己倒的确是不能置身事外之人,但他奇怪悟因大师既已在鹰愁谷先后会见了真的梅花令主,与假的梅花令主,而且与假梅花令主对拼三掌,破了他的五行风雷阵,为何不就藉那时候将之铲除,却一定要等到七月七日的大散关之约?
  何况这约斗并非他的本意,而是那天魔女仇冰心与王冷芳在江湖上故布流言,弄的玄虚。
  但那柬帖上所嘱告之事,自必有其道理,他必须遵照那上面的指示,那上面有三件事要他去做。
  首先,他要去等那幽谷樵子,不独因为这是悟因大师要他去做的事情的第一件,而且他自己原本也要去找他。
  现在他和谈素月、王冷芳、以及幽谷樵子本人与这个又疯又傻的和尚,都扯上了无法摆脱的纠结,而这些人都和幽谷樵子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他必须先证实幽谷樵子就是梅花令主王天良,再把他和这些人的关系弄清,然后了结自己和他们之间的恩怨。
  想着想着却不由低吁了一声,因为那些人差不多都对他有恩,但却无怨,而且那些恩又岂是一时可以报得了的?
  他想:悟因大师料事如神,必定也是知道了这些,所以他才叫自己首先去幽谷樵子,告诉他那件重大之事。
  但那岂不使自己和幽谷樵子的关系越扯越深了。
  当下转向毛一鸣道:
  “毛兄可知道红枫岭是在何处么?”
  毛一鸣一思忖答道:
  “就在川边路上,正好是赴大散关必经之路,距大散关仅有二百里左右。”
  石中玉连忙说道:
  “那么我们快走,中午以前要赶到红枫岭。”
  毛一鸣试探着问道:
  “石兄是有什么急事要办么?”
  石中玉仅只点了点头,并未答言,转身向傻和尚招招手道:
  “傻和尚,我们走!”
  说毕当先大步而行。
  毛一鸣不免觉得踌躇,假如一旦他发觉了自己确曾想杀害过他,以他的武功,自己绝非其敌,但如与之分手而去,却又舍不下心头盘算之事,那绛珠宝卷必是已被他得去无疑。
  但他觉得安心的是,石中玉是个毫无阅历经验之人,三言两语就可以使他完全相信自己。
  则以自己的经验,机智,对付此人,岂非如对小儿,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只要找个适当的机会,夺那绛珠宝卷,仍是易如反掌。
  石中玉、傻和尚两人,是时已走出十丈之外,毛一鸣心念既决,立即紧赶两步,追了上去。
  傻和尚撅着长长的下巴,一言不发,似乎是赌气,又似乎是无可奈何,一直跟着石中玉走来走去,仿佛无比的随和。
  毛一鸣此刻方才真正的注意到傻和尚,只见他行走之势,既怪且奇,似是腿不曲膝,脚不点地,竟连迈动脚步也无法看出,但他确是在不停的前进。
  毛一鸣不免一惊,他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个长下巴的老和尚,但仅凭这行走的身法,已足以惊世骇俗,他的武功,定然又是至足惊人。
  石中玉心急赶路,走得极快,傻和尚若无其事的跟在他旁边,但却苦了毛一鸣,既不愿显出自己功力太差,又不能就此停下不走,只有拼力勉强追随,但禁不住已是大汗淋漓。
  三人一路疾行,对路上行走之人,发生之事,并不再去过问,顺着出川的官道,走过剑门关,昭化县,广元府,通过了蹭蹬坎坷的机道。
  果然不到中午时光,已经出了川界,抵达了红枫岭前。
  虽然名这为岭,事实上不啻一座大山。
  岭中树木幽深,怪石磋峨,谷道连绵,东麓就连接着七月七日崆峒掌门天风道长邀宴各大门派,各帮各教掌门的米仓山。
  向北二百里,则是七月七日悟因大师约斗梅花令主的大散关。
  石中玉默思悟因大师那柬帖上之言,不由觉得好笑,同时也不免无限感慨。
  他想到那天风道长混水摸鱼,自认巧妙的安排将要被他破坏得粉碎无余,因为那是悟因大师要他去办的第二件大事。
  此时,他方才注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与往来的行人,只见这倏岭下的大路上往来行人极多,俱都神色诡秘,一望即知是江湖中人。
  同时,那些人虽在行走往来,但却显然是在盘旋不去,似乎目标正瞪着他们三人。
  石中玉大为厌恶,心想这些人个个自命江湖豪杰,却处处都像鬼鬼崇崇的小人。
  但他觉得奇怪,这些人的目标究竟是自己,还是那幽谷樵子?
  若说是幽谷樵子,相信他们消息不会如此灵通,绝不会知道幽谷樵子要在中午来到此地。
  而且那幽谷樵子武功出神入化,对付这些人不啻以虎搏羊,他们又何肯把自己往虎口里送?
  若说目标在于自己,则自己和他们素无恩怨,目前江湖上腥风血雨,俱是那假梅花令主和她的手下爪牙所为,他们不想法去对付她,却紧瞪自己干什么?
  方在思忖之间,蓦见岭上一条人影,一闪即逝。
  石中玉大喊一声,纵身就追。
  但等跃奔到那人影出没之处,却又不见丝毫踪迹。
  虽然那人影一闪却逝,但他似乎肯定的知道那就是他所要等之人——幽谷樵子。
  他连忙又纵上一棵高及数丈的大树,纵目向四外了望,然而他仍难看见什么?
  他嗒然跃下树来,呆呆发怔。
  悟因大师束帖之上曾提及不但是要他来待幽谷樵子,而且幽谷樵子要来等他,等于是两人订的个约会,可以自己那样喊他,他却置之不理?
  “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石中玉闻声一惊,应声看去,只见竟是那以世外奇人自命的地雪山怪叟倪一瓢。
  在他身旁并列着十人,正是鹰愁谷中密林荒冢之前与自己和毛一鸣凑成十三人的般怪物。
  石中玉点点头,道:“有约会,来等人!”
  说话得非常简短,显然他对雪山怪叟并无好感。
  忽听一声虎吼般的喝声,一条庞大的人影迳向雪山怪叟身侧的灵空道长扑去。
  灵空道长一惊,疾忙闪身退避。
  但来人身手疾快得大出意外,闪避已是不及。
  石中玉一怔,定神看去,方才看出竟是傻和尚扑了过去。
  灵空道长大惊之余,本能的运功抗拒,迫出一股玄真罡力,向扑到的傻和尚冲击而出。
  岂不料不运功抗拒反还好,这一来立觉一股无形的巨流,把自己迫出的罡力硬行逼了回来,以致周身脉穴一阵刺痛,脑门轰的一声,几乎晕了过去。
  迷迷惘惘之中,灵空道长知是遇上了空前高手。
  此人武功之高,已难使人想像,如果真是要取自己性命,挣扎抗拒,只是多讨诲辱而已。
  灵空道长一念及至,立即双目一闭,俯首待毙。
  殊料和尚并非要取他性命,但却三把两把之间,把灵空道长满头乌丝,拔了个精光,连额下的三绺黄胡子也拔得一根不剩。
  然后,傻和尚退回石中玉身边,哈哈大笑。
  和尚手法太快,当灵空道长发觉这是怎么回事之后,傻和尚早已功德圆满,使了那颗脑袋变了个又光又亮的秃葫芦。
  灵空道长脑门轰的震了一声。
  要知武林中人多是名重于命之人,何况灵空道长是早就成了名的一流江湖高手,如何忍得下这种奇耻大辱?
  此际他已存拼命之想,即使不敌而死,也总比受这每辱强些。
  当下探手取下背的铁拂尘,一声断喝,道“秃驴,道爷今天和你拼了!”
  说毕,拂尘一抖,就向傻和尚扫去。
  但四周立刻响起一片哈哈的笑声。
  原来灵空道长此际口不择言,大骂和尚秃驴,却忘了自己刚被和尚拔光了胡子头发,也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众人虽亦各为和尚的神功所震惊,但听了这句话,仍然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和尚似乎并无太大恶意,见灵空道长拂尘扫来,并未去挡去接,却蓦然施展出“多罗禅功”,身畔三尺之内,立刻弥漫起一股薄薄的白雾。
  灵空道长志在拼命,出招自是全力而发,拂尘扫去之势,少说也有千斤之力。
  但拂尘扫互和尚三尺之外,却突闻一声暴响,似是击出之力遇到了强烈的反震。
  灵空道长全力出招,周身功力皆已运集到右臂之上,经这强力反震之下,立刻像抛彩球一般,被甩了两丈远近,再也爬不起来。
  众人齐都发出一声惊呼。
  傻和尚却不由又哈哈大笑起来。
  石中玉亦不由被这情景引得呆呆出神,此刻方才如梦初醒般大声喊道:
  “傻和尚!你又疯了?”
  傻和尚一怔,身畔白雾立消,撅了撅长下巴问道:“娃娃,什么事?”
  石中玉叱道:“谁叫你拔人家的头发胡子?”
  傻和尚又一怔,道:“你说不能拆庙,没说不能拔道士的头发!”
  石中玉也不由呆了一呆,同时,他想到和尚原是疯傻之人,果是什么事都得先跟他说明。当下笑道:“那么,记住下次别拔了!”
  傻和尚似乎有些不大情愿,但却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雪山怪叟等人,包括毛一鸣在内,无不又大惊失色,他们不但惊凛于傻和尚的武功,更惊凛的却是石中玉其人。
  他们对他早就有一点神秘莫测之感,毫无疑问的他和梅花令主,少林派都有着不算很浅的关系,如今却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这么个傻和尚,这个年轻的小家伙,究竟是什么来路?何以竟有这么大的本领?
  石中玉仰望一下天色,见已近正午,心中至为忧急,忽然,他看到方才那一闪而逝的身影,又在前面数十丈处闪了一闪。
  匆遽之中,一个念头闪过脑际,连忙拉着傻和尚,急急的说道:
  “看到那人了吗?追上他,说我找他!”
  傻和尚长下巴一点道:“好!他跑不了。”
  说毕,未见身形移动,立如一支巨鸟般凌空扑去。
  石中玉慌忙之中,使傻和尚去追幽谷樵子,原是因他武功高绝,可以把幽谷樵子追到,但只告诉他自己要找他,而傻和尚连自己的姓名都不知道,疯疯傻傻的如把幽谷樵子惹恼了,岂不因而误了悟因大师相嘱之事?
  想到这里,颇感不安,连忙也庙前追去。
  身形甫经跃起,骤感一股强劲的劈空掌力横截而到。
  石中玉匆忙之中,立刻凌空挥出一掌,向劈来的掌力迎去。
  一阵隆然巨响,山鸣谷应,石中玉忽觉心头一震。疾冲的身形硬被推回了丈余远近,摔落地上。
  石中玉大感错愕,连忙一跃而起,试着运息了一番,幸好未受重创。
  他奇怪这发掌之人是谁?据他所知,雪山怪叟等人之中没有具有此种功力之人。
  抬头望去,不由更为错愕不已。
  原来此刻四周十余丈之内,密布了无数黑压压的人群,看起来至少有百余人之多。
  仔细看去,只见这些人中僧、道、俗都有,而且其中还有十个女流之辈。
  石中玉迟疑着细细搜索,寻找那方才发掌之人,忽见左侧踏步走来了两个道士,正是华山掌门一阳道长,和武当掌门玄明道长。
  一阳道长首先哈哈大笑道:“娃儿,今天就算你肋生双翅,也再飞不出这座红枫岭去。”
  说罢指着不远处一位身着玄衣的老头儿道:“娃儿,我先给你介绍介绍,这位是被誉为海内一奇的凌虚圣者司徒春老前辈!”
  又指着一个极老极丑的老尼姑道:“南海神尼了凡师太。”
  一连指点了十余人,包括了五个门派的掌门人,和不少稳居已久的武林名宿。
  这的确是难得的一次聚集。
  石中玉已经有些不耐,截断一阳道长滔滔不绝的介绍词道:“各位都是武林中的名流耆宿,在下闻名已久,但在下并无向诸位攀交之意,请道长不必多做介绍了!”
  这几句话说得狂傲已极,以致有不少人同时发出了一声怒叱。
  一阳道长怒喝道:“死到临头还要逞口舌之利,你且说,是愿意束手就擒?还是一定要劳动几位老前辈出手?”
  石中玉抗声说道:“难道众位是想以人多势众肋制在下么?”
  玄明道长一横身迎上去喝道:“危害江湖的武林妖孽,人人得而诛之,为人间除害的事情,不必顾及什么江湖搏斗的道义。”
  石中玉不由哈哈大笑,一指玄明道长道:“这话是你说的?”
  说完不待玄明道长答话,霍的一掌迎面劈去。
  玄明道长料不到在这种场面之下,石中玉单人匹马竟敢首先出手挑起战火。
  但石中玉掌势既快,劲力又足,玄明道长忙迫中出掌迎战,仅只运出了五成功力,以致双掌接实之后,立被震得踉踉跄跄摔出了七八步远。
  石中玉一掌震退了玄明道长,方欲再向一阳道长出手,倏觉眼前一花,被誉为海内一奇的凌虚圣者司徒春已迎面一掌击到。
  石中玉大怒,立即挥掌迎去,但闻一声响,两人俱各震数步。
  石中玉一惊,但觉司徒春这一掌的确非寻常可比,内腑立感一阵轻微的气血翻动。
  耳中忽听司徒春也无限讶异的说道:
  “怎么?你居然竟能接住得我一掌?”说毕,又是一掌挥来。
  同时,忽听玄明、一阳两位道长一声大喝,四面八方围聚之人立刻同时向石中玉扑来。
  蓦然一声石破天惊的大喝:“住手”
  声如巨雷暴鸣,而且像是具有无上的威力,以致围攻石中玉之人俱皆不自觉的停下身来。
  连凌虚圣者司徒春也呆呆的楞了起来。
  喝声甫毕,骤见凌空飘来一人。
  来人长髯拂胸,面貌既老且丑一袭宽大的长衣迎风飘拂,双目神光闪烁,不怒而威。
  一时岭上众人鸦雀无声,俱各摒息不动。
  石中玉却不由大喜过望,来人就是他所要等之人幽谷樵子。
  凌虚圣者司徒春迎向幽谷樵子喝道:“你是何人?”
  幽谷樵子爆出一串震耳欲聋的笑声,然后声如洪钟的徐徐说道:“不认识梅花令主王天良么?”
  幽谷樵子此言一出,岭上众无不惊凛失色。
  但也有人暗中发出嗤笑大声。
  忽听一个粗犷的声音喝问道:
  “老匹夫,你冒充梅花令主王天良之名,莫非是想要替他讨死么?”
  发话之人是个中年黑脸汉子,浓眉大眼,直鼻阔口,背插一柄虎头钩,威风凛凛的挺立在梅花令主王于良面前丈余之处。
  原来此人是金鞭神梭于振远的生死之交,名满江北的当代大侠神钩皇甫俊。
  皇甫俊喝问之言,正好代表了在场之人大多的数的心意,他们对这个突如其来自称是梅花令主的老者,俱都表示怀疑。
  在场之人虽无一人见过梅花令主王天良之面,但都知道王天良不过是四旬左右的中年人,绝不会这样又老又丑。
  虽然站在附近的人中有人看出他带着人皮真具,但另一个疑问是:根据十三年前的传闻,王天良绝不会在这样的场合中公开出现。
  除非是他要杀尽在场之人!
  思念及此,众人又各一惊!
  但众人毕竟都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而且梅花令主王天良十二年前血洗江湖之际,俱未与之做过正面的接触,加以十三年中变化殊多,每人都认识自己的武功已有相当独特精深的造诣,而且以百余位武林高手之众,绝不致就会败在一个形单影双的孤老头子之手。
  梅花令主王天良目光一转,两道闪烁如电的精芒扫射到皇甫俊脸上。
  皇甫俊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冷颤,那两道冷峻,威严的目光令人心寒、气馁。
  王天良又复朗声一笑,指着皇甫俊的鼻尖道:
  “如果我还是十三年前的脾气,你就是有八条命也早完了!”
  皇甫俊平生睥睨武林,会过的高手无数,但像这种神威凛凛,惊心慑魂的人物,的确尚是初见,一时志短气结,不由后退了一步。
  经过了一段短暂的沉默之后,又一个迟带低缓的声音犹疑着问道:
  “那么,令主的意思是说今后不再与武林为敌了么?”
  语音中含有显著的怯懦之意。
  众人循声看去,见此人也是江北道上的知名人物铁翅雕丘仁远。
  但这句泄气之话立刻引起了多数人的不满,不待梅花令主王良答话,立刻又闻另一人厉声大吼道:
  “不错,他是改了脾气,不过改得更暴燥,更凶残,更无人性而已,试看近日以来江湖道上的处处杀案,便凡是稍有良心,略具人性之人,也做不出那种残暴不仁凶狠毒辣的事来!”
  发话这人是茹毒教主温野昌,鹰鼻鹞眼,双颊无肉,背后并排斜插着三支竹筒。
  同时人随声至,由两丈之外欺至梅花令主五尺之前停下身前,衣袂他向前后微微摆动,显然已经提聚起了全副功力,蓄势待发。
  梅花令主闻言似乎已大怒,双目神光暴射,右掌倏然扬起。
  茹毒教主温野昌毫无俱意,左掌护胸,右手却去拔背后的竹筒。
  四周之人同时俱起,俱各步履缓缓,摒气凝神,悄无声息的向梅花令主渐渐逼近。
  一时剑拔弩张,情势险恶已极。
  忽闻一声沉重的叹息,梅花令主王天良扬起的右掌又缓缓落下来。
  这一来颇出众人意料之外,一时倒不免俱皆停住不动,疑念大炽。
  石中玉自梅花令主出现之后,一时不由陷于沉思之中,他自忖唯一洞悉梅花令主秘密之人,对他这声叹息似是了解颇多,一时倒不由甚为同情。
  他知道除去到过鹰愁谷的雪山民怪叟倪一瓢等人外,可能知道目前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之人是天魔女仇冰心之外,其他诸人均都认定是梅花令主王天良所为。
  从那声沉重的叹息里,石中玉对梅花令主既感同情,又复为他抱屈,他深切的体会到梅花令主内心的悲哀。
  此际不由纵身一跃,飘至梅花令主王天良身前,向环伺的群雄喝道:
  “诸位既都是江湖上大名久传的人物,何以如此不辨真伪,不识贤愚!”
  立即有人立声喝道:“孽障,你已死到临头,还胡说什么?”
  同时,一股刚阳劲力猝然而至。
  石中玉听声辨位,知是一阳道长由身后挥掌击来,当下并未出招迎击,仅只双足一沉,遍体透射出一片浑厚内力,硬挡击来的掌风。
  一阳道长三元观中吃过他的大亏,故而此际在他背后先审度好了方位距离,掌随声出,以迅疾无伦之势猝击石中玉后背。
  原来当石中玉拦在梅花令主面前之际,梅花令主却突然斜跨出五尺,转到了他的右侧。
  这一掌一阳道长已用上了九成力道,在他认为:即使石中玉功力果然高过自己,但在自己猝然而出的奇招之下,转身拒敌,功力自难全力运用,至低限度,纵然无功,也能扳个平手。
  同时环伺在四周的群雄也必不会袖手旁观,而自己这一掌不过藉以引起群雄的联手齐攻,早点擒下石中玉与这自称梅花令主的老人。
  殊料掌力甫行击至石中玉身畔,却突的激起一道旋滚的激流,呼啸生风。同时一股反震之力,势如长江大河,滚滚压来。
  一阳道长大惊,他试出石中玉迫出的内力仿佛与三元观中的力道又有许多不同之处,但感反弹的劲力之中,仿佛夹杂着无数柄无力可以拦截得住的铁锤,密如风雨,迎面而来。
  一阳道长惊慌之余,连忙收势向斜跨出,欲图避开这反弹而来的奇突之力。
  殊料反射而来的功力幅度极广,一阳道长立感周身数处剧痛如裂。同时一阵气血翻动,几乎立刻倒下地去。
  群雄不由齐都为之失色。
  石中玉徐徐回头看去,也不禁深为讶然不解。
  他之所以不返身出招,并非轻视一阳道长,相反的正表示他的谨慎小心,一阳道长身为华山一派掌门,元观中石中玉也曾与之互对数招,虽不见得能高过自己,但亦在伯仲之间,此际,一阳道长不顾江湖道义,由自己身后猝然发掌,如果转身迎拒,不仅功力只能运至五成左右,而且处于被动,先机尽失。
  是故他巍然隐住身形,迫出内力迎拒,原不过认为仅能藉以化解了一阳道长击来的掌力,并未希望能伤得了他。
  但一阳道长惨白的面孔,颤抖的躯动,处处都显示他已受了反震之力的重创。
  石中玉深为愕然,暗忖必是梅花令主暗中帮助了自己。
  转头看去,但见梅花令主王天良巍立在自己右侧五尺之外,双目中竟似也流露出一点愕然之色。
  群雄中除玄明道长外,对一阳道长突向石中玉施袭的举措,多少都流露出些许的不满。
  一来由于众人并未确定突现的老人就是梅花令主王天良,听石中玉话中有因,想从其中找出一点端儿,二来一阳道长身为一派掌门之尊,竟向一个年轻后辈出手偷袭,不独是丢华山派的颜面,也使在场之人都觉得面上无光。
  是故群雄并未如一阳道长所希冀的一鼓齐上。
  但群雄及见石中玉竟仅以护身罡力震伤了一阳道长,方始俱各惊凛失色,又复各提聚起全副内力缓缓向石中玉与梅花令主王天良围来。
  石中玉又复一声厉吼:“站住!”
  声音中包含了一种极具威势的煞气,以致走在前面的群雄果真愕然停了下来!
  石中玉凝注了梅花令主王天良一眼,见他既无责备自己之意,亦无鼓励自己之心,方才又扫视着四外的群雄说道:
  “梅花令主王老前辈十三年前血洗江湖,斩除的都是江湖强盗,人间败类,完全在于维护世上正义,翦暴除恶,而今日江湖劫运,诸位是否已看出与十三年前时有些不同?”
  众人对此都有同感,目前江湖间腥风血雨,一日数惊,那行凶留令的梅花令主,的确与十三年前的行径有些截然不同之处。
  但并无人开口,一时目光齐都投注在石中玉身上。
  石中玉冷冷一笑,指指梅花令主王天良道:
  “在下可以告诉诸位的是:这位的确就是梅花令主王老前辈,而今日掀起江湖血劫的,却另有其人,那人只是假冒王老前辈之名而已。”
  说着忽然一指杂在众人之中的雪山怪叟,又道:
  “如果众位不在,可以再问此人。”
  群雄对石中玉之言大为动容,千百道目光立即都随着石中玉的指点又身向雪山怪叟投去。
  雪山怪叟似乎颇为不满的瞥了石中玉一眼,嘎哑着喉咙喝道:
  “你硬要拉扯上我干什么?梅花令主的确是有两个,不过,不论真的假的男的女的,今日之局是要一并拿住,或者一并杀死,江湖上才能过两天太平日子……”
  接着又向石中玉面门一指道:
  “还有你这个小娃儿,也必须除去,否则又是江湖上将来的一大祸患。”
  石中玉大为震怒,暴喝一声,跟着劈出一掌。
  雪山怪叟吃过石中玉的苦头,不敢硬接,连忙暴退丈余。
  同时立在雪山怪叟身后左右两侧之人,早被石中玉威势所屈,见状亦各连忙闪避不迭,极其狼狈可笑。
  石中玉见自己威力绝伦,心头颇感快意,但耳际忽听梅花令主说道:
  “娃儿,留神!”
  石中玉一惊,连忙转身四顾,遽见凌虚圣者司徒春悄无声息的猿臂轻抒,业已向自己右肩抓到。
  石中玉与凌虚圣者对过一招,深知此人功力远在一阳道长及雪山怪叟之上,又见这一招诡异无比,如非梅花令主及时提醒自己,势非被制于他的掌下不可。
  当下身形疾转半圈,闪过抓来之势。
  讵料凌虚圣者司徒春原势不变,身形暴进一尺,右掌五指如钩,又已抓至胸前。
  石中玉既惊且怒,暗忖此人果是海内一奇之名,但盛怒之下,不愿再行退避,虽然凌虚圣者招式快得使他除闪避之外,似乎根本没有反击余地。
  石中玉当下一式铁板桥,齐腰以上随凌虚圣者抓来之势向后平塌而下,但却右足同时猛力踢出,迳取凌虚圣者左腹气海穴。
  凌虚圣者初见石中玉并不跃退,反而欲以铁板桥的功夫避开自己这一绝招,不由大喜,同时暗笑石中玉毕竟年幼识浅,对敌经验不足。
  得意之下,不由声断喝:
  “小杂种,还不躺下!”
  同时,抓出的右掌一沉,紧随石中玉平塌之势,仍向他的前胸抓来。
  但他却未料到石中玉竟在此种情势之下,向他踢出了一脚。
  这并非凌虚圣者疏忽大意或武技造诣不深,而是石中玉这一招大出武技常规,且是绝险之招。
  要知在施展铁板桥的功夫中,绝不可能平坦而上的身形仅靠单足支持,即使能够支持,也是至为危险之举。
  石中玉对正面出招袭击的凌虚圣者以铁板桥的功夫让招,已是犯了武林中的大忌,使自己陷于进不能攻,退不能守的厄境。
  而且他竟又在此种厄境之中飞起一脚,简直是将自己陷入了绝境。
  因为对方已占尽先机,即使石中玉武功再高,也必将先被凌虚圣者抓出的一招所制,就算石中玉右脚仍能踢中对方,而那时功力已失,仍然一无作用。
  是故凌虚圣者得意的一声断喝,已是稳操胜算。
  讵料事态的变化亦像石中玉的招式一样,出了常规,不知是石中玉的招式快得出奇,还是怪得出奇,未等凌虚圣者掌到胸前,竟被石中玉一脚踢在了左腹之上。
  虽然石中玉匆促之中运聚的功力不过五成,而且在施展铁板桥的功夫之中,等于盲目出招,未能踢中穴道,但这一脚却也将凌虚圣者提聚的功力尽皆踢散。
  凌虚圣者大惊,作梦也没想到石中玉竟然有这一套绝活。
  不料石中玉的绝活并不是仅这一套,见他一脚踢中之后,紧跟着竟左腿一松,身躯平躺了在地下。
  凌虚圣者不由又是一怔,在他数十年的江湖经验中,的确尚未遇到过此等怪异之事。
  方自看着忽四肢仆地的石中玉觉得稀奇,不料石中玉又施出一招他所悟解体会而来,又加进了梅花令主王天良所授的变化诡异的一招奇学——毒蝎摇尾。
  这一招看来极似他要由地上一跃而起,并不像出招攻敌之势,凌虚圣者也就是因此才又吃了大亏。
  石中玉素以自己揣摩研练的奇突招式傲然自得,又复加上了梅花令主的玄奥变化,以致所出招式俱都是大异武林各派常情的奇诡绝异之招。
  凌虚圣者为石中玉的奇招吸引,大为讶异出神,忽见他似是欲行跃起的身形就地一滚,却蓦然双足一先一后,疾如电掣的向他下三路踢来。
  凌虚圣者大为惊凛,不独是惊于他的着着奇招,更惊的是他那双足划空的啸风之声。
  单从那啸声听来,双足踢出之力,至少当在千斤之上,凌虚圣者对石中玉益发大为讶然不解,他的功力招式,似是随有变化。强弱不一,虚实无定,不知武林中何以竟出了这么个奇怪的少年人物?
  但当下不敢怠慢,又连忙撤身疾退,饶是闪避得快,竟也被左足足尖扫中了臂部。
  力激撞之下,踉跄着一连摔出去了五步方才稳住身形,幸而护身罡力未被踢散尚未损及筋骨。
  石中玉挺身而起,此际他对自己的武功亦不免有高深莫测之感,运集的功力时如长江大河,汹涌澎湃,时如高山流水,悠长连绵,而且似有两种不同的势力争先激射而出,但却不能将之完全揉合。
  石中玉一时又不由呆呆出神。
  耳际忽又听得梅花令主说道:
  “娃儿!当心。”
  石中玉连忙再度转身四顾,只见茹毒教主温野昌,南海神尼了凡师太,神钩皇甫俊以及一阳,玄明两位掌门人等竟忽然联手齐至,分自左右与背后同时攻到。
  而此际梅花令主王天良反而似是被人冷落不顾,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石中玉身上。
  石中玉霍然转身,双掌平胸推出。
  由于攻袭而来的诸人形成了一个扇面,是以石中玉推出的双掌一股掌力拍出之后,又复分由左右扫了回来。
  这一招并非是他既有之学,而是格于当前形势,极自然的一拍一扫。
  不料这一来竟又像奇迹一般生出了两道绝强奇猛的回旋掌力,宛如两股暴烈的旋风向众人席卷而去。
  皇甫俊、温野昌以及一阳、玄明道长等在这股劲力激流卷袭之下,一时立脚不住,被迫得后退不迭。
  当中只有南海神尼了凡师太,依然独自挺立不动,全身似是微微有些颤动,双目紧闭合,两手却在东一掌,西一掌的迎风乱挥,但看来毫无力量,不知是在搞的些什么鬼?
  忽听梅花令主王天良哈哈大笑道:
  “娃儿!大概你还是初次见到这宗新鲜玩艺吧!别小看她这两手,这是寒毒五阴掌。”
  石中玉一愣,陡然大喝一声,又一连向南海神尼拍出两掌。
  掌风过处,尘沙滚滚,但南海神尼衣袂飘飘,依然巍立不动。
  石中玉大感错愕,忽觉阵阵掌力由轻而巨,像波浪层层袭来,虽力道不猛,但却有一种刺骨的寒意,令人难耐,一时颇感惶惑,不知究应如何应付。
  忽听梅花令主又大声笑道:
  “娃儿!发自丹田,循经静脉,束阳刚,祛阴柔,随势而出,那是什么?”
  石中玉略一思忖,突然大声笑答道:
  “霹雳禅掌!”
  耳际又听梅花令主笑道:
  “不错!霹雳禅掌专破阴寒邪毒,娃儿!这掌法不曾用了么?”
  石中玉大喜,而此际南海神尼双掌越挥越疾,寒意逐渐加浓,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阵颤抖,当下略一运息,立即一声大喝,陡然又劈出两掌。
  骤闻两声暴响,有如晴空霹雳,一时山谷齐鸣,隆然震耳。
  石中玉抬头看时,果见南海神尼被震得退后了数步,双手也停止了挥动。
  一时寒意尽消,石中玉不由大为惊喜,他惊喜的不独是击退了南海神尼,更是因为知道了霹雳禅掌的挥击决窍。
  在鹰愁谷以及三元观中虽然他也曾发出过霹雳禅掌,但那都是在无意之中挥出,事后虽一再苦思默索,但始终未曾体会出其中决窍,此刻经过梅花令主稍加指点,立即豁然贯通。
  南海神尼被石中玉两掌震退,大为错愕,以她的身份地位,竟被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击败,实在是不可思议之事,一时恼羞成怒,突然袍袖微拂,双肩一晃,立如巨鸟展翼,腾空而起,双手劲利如钩,疾如流星般向石中玉双肩凌空抓来。
  南海神尼的动作招式,既快且猛,使石中玉不由也微觉惊凛,暗忖:自己如非鹰愁谷中得到梅花令主的青睐,暗授功力武技,那有资格和此等武林四人出手对招?
  南海神尼来势奇快,眨眼已到,石中玉双足扎桩站稳,上身微仰,迎着南海神尼扑来的身躯,闪电般又一连劈出了三掌。
  南海神尼自诩身手奇诡,料不到石中玉应变如此迅速,又如此时机恰当,适巧当自己双手即将触及时挥掌劈来。
  一连三巨响过处,南海神尼凌空扑来的身形又复凌空退回五尺,落下地来,而如非她功力深厚,则难免早已伤在石中玉的掌下。
  岭上群雄被这老少二人搅得一时不知所措,仅是石中玉连番数次出手,已将几位顶尖的人物打得焦头烂额,无一得逞,如果那又老又丑之人果是梅花令主王天良,则岭上的一百余武林高手,既使联手齐上,看来也难讨得到便宜。
  但眼前之局却已欲罢不能,虽然到此之人用意目的不一,不过截杀梅花令主的目标仍属一致,当下围聚的群雄又是一阵喧哗骚动,忽听凌虚圣者司徒春此际忽然又越众趋前,高声厉呼道:
  “今日之局绝难善终,何况此举关系我武林千百年来的荣辱存危,诸位在场的都是宇内四方英彦,难道咱们对付不了这一老一小!”
  在场之人何尝不知这些,但方才被石中玉连续的威势所慑,以致都有进退两难之心,此刻经凌虚圣者司徒春奋臂一呼,沉落的情绪又复逐渐高涨起来。
  凌虚圣者见众人已被这几句话说得动容,又复扯着喉咙大喊道:
  “朋友们,一齐上,死活不拘,今日务要翦除这武林中的两个祸害!”
  原来凌虚圣者在岭上群雄之间,算得是地位尊崇,声望极高之人,方才石中玉当众一番折辱,早已存了再度拚死一搏之心,否则不但无法再在武林中立足做人,连一世英名也将尽付流水。
  当下首先又复向石中玉一扑而上,掌足兼施,一口气攻出了五招。
  在场群雄呼啸一声,百余人立刻一拥齐上。
  除凌虚圣者、南海神尼、茹毒教主温野昌,以及一阳玄明道长等受过石中玉殴辱之人扑向石中玉外,其他大部之人则多拥向梅花令主天良。
  原因是对这个又老又丑,且并未表现如何惊人奇技的老头儿,虽然知他不是平庸凡俗之辈,但仍无人愿意相信他就是梅花令主王天良。
  石中玉显露的几手武功已有巧夺天地造化之妙,令人咋舌不已,是故众人奔向梅花令主,反而存了舍难就易之心。
  石中玉摒息凝神,奋力迎敌,更不敢存丝毫疏忽大意之心。
  围攻之人虽多,但一来慑于石中玉威势,不敢硬攻硬上,二来石中玉不但招数奇诡绝异,使人看不出点门径路数,连内力也时刚时柔,忽强忽弱,毫无固定的章法,根本找不出破解之术。
  石中玉被困核心,身形飘忽若风,东闪西移,一任群雄四面进逼,竟不能沾到他一丝半缕。
  忽听一阵哈哈大笑之声,夹杂在群雄的愕然惊呼之中,有如巨钟长鸣,特别突出震耳。
  石中玉一面出招拒敌,一面藉机向一边望去,只见包围在梅花令主周围之人,围成了一个团团大圈,但此际却在纷纷后退,而且内圈之人,已有数人滚在地上,但仍在尽力向外滚爬,形状狼狈已极。
  而梅花令主王天良战武的站在中间,似乎根本动也未动。
  石中玉几乎忍不住要笑,那情形像极了他记忆中的一幅图画,仿佛是叫什么钟馗捉鬼图,梅花令主目光威棱,神骏昂扬的站在中间,正是那图上的钟馗,而连滚带爬的四周群雄,则像极了那群小鬼。
  原来众人倚恃人多势众,且在武技上各有精辟专长,不难将这丑老头儿一举成擒。或是格杀当场。
  由于围扑的人数众多,只能由围在内圈十余人先行同时出手。
  但仅这十余人中,已包括了衡山,长白二派的掌门,与三位帮主在内,俱是武林中鼎鼎大名之辈。
  十余人同时的攻势,威力何啻疾风骤雨,山崩海啸,如非由于梅花令主复出江湖,这批武林高手绝难同时聚集一处,更不会有如此空前绝后的一击!
  这确是武林中千古难见的一场拚搏。
  但梅花令主王天良除了炯炯的目光与澎涨如鼓的长衫,显示他已提聚起了功力以外,却神定气闲的傲然而立,对这十几位高手电光石火的威猛攻势置若罔闻。
  围攻的群雄都是久经大敌之人,对梅花令主的行径虽感讶异,但并未看出有什么不对,是故仍然迅如闪电般的联攻而到。
  不料未等到攻入梅花令主身畔,递出的招式却突如撞在了一道同墙铁壁之上。
  众人招式俱是全力而发,且在那种迅捷无比的速度之下,经这一强猛的反撞,其后果是不难想像的。
  围在后圈的群雄,见前面之人未经接触到梅花令主就立刻被梅花令主的内力反弹了回来,方才真正大惊失色,看来此人是梅花令主,已然毫无疑问。
  但此时情势已不容有所抉择,不论后果如何,必须拚斗到底。
  是故众人一声暴喝,除却已经受创者之外,仍然一拥齐上,拳脚刀剑齐出。
  不料此次虽未像上次那样被梅花令主的内力震得七歪八倒,但当众人扑到之时,梅花令主王天良却像幽灵般的忽然失去了踪迹。
  众人又是一声惊呼。
  在那样多的江湖高手围困之下,犹如困在数层大网之内,且在众目交注之下,怎会一下子失去了踪迹,难道他有升天入地之能?
  众人四面搜索,大感困惑。
  忽听一声震耳的笑声响处,梅花令主高大的身影,此刻原来竟挺立在五丈多高的一株白杨之上。
  梅花令主徐徐收笑道:
  “我已经说过,如果我脾气未改,今天红枫岭上之人,无一能逃得出去。老夫不愿轻杀无辜,尔等不可迫人太甚······”
  说着忽然叹息一声,又道:
  “老夫久已归隐林泉,本不愿再行涉足江湖,但今日江湖杀劫重启,老夫不得不出来收束此事······”
  未待梅花令主说完,忽听一个尖细的声音冷冷叱问道:
  “好一片冠冕堂皇之言,难道除了你王天良之外,又出了另一个梅花令主?那些无辜被杀之人不是出于你那双血腥之手?”
  梅花令主身形蓦然而下,但快速的程度令人目不暇接,仅见黑影一闪,人已站在发问这人面前。
  同时近乎抚慰的答道:
  “你说的不错,是出了另一个梅花令主!······”
  接着又是一串洪钟的大笑。
  但笑声中却似乎充满了无尽的抑郁,沧凉!
  他缓缓举起双手,自嘲般的笑道:
  “老夫这双手的确当满过无数血腥,但那是十三年前······而且,老夫所杀都是罪迹昭彰,十恶不赦之人,但是······”说着又复叹息一声,道: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老夫自也不能例外,当年也并非全无劣迹······”
  雪山怪叟倪一瓢在群雄之中也是颇负盛名的一时之选,此刻忽然摇摆着枯瘦如柴,高达丈二的身子,越众趋前,扯嘶哑的喉咙问道:
  “尊驾往昔之事,世间自有定评,但目前假冒尊驾大名大肆诛屠之人,手段之毒辣,江湖谈虎色变,尊驾十三年前且为维护人间正义,诛除跳梁小丑,而对目前巨恶大奸,何以竟袖手不问?”
  言辞间似是对武林祸福至为关切。
  石中玉虽仍在与凌虚圣者、南海神尼等人交相缠战,但对梅花令主这边的谈话,却非常注意静听,此时听到雪山怪叟之言,不觉要失笑。
  石中玉对雪山怪叟潜入鹰愁谷中的企图,至为明了,而此际听他关心江湖安危的堂皇之言,不由大为恶心,同时,对一般江湖人物,也有不少的厌弃鄙视之感。
  围攻石中玉的凌虚圣者、南海神尼、一阳玄明道长等人也为梅花令主王天良对众人的谈话所吸引,虽然并未停止与石中玉的拚搏,但已是虚应其事,形成了两相对持之局。
  梅花令主王天良对雪山怪叟的问话似是认为理所当然,当下惨淡的一笑,道:
  “阁下说的不错,这件事我不能不管,无论从那一方面说来,我都不能置身事外。”
  凌虚圣者倏然撇开石中玉,跃至梅花令主之前大声喝叱道:
  “老匹夫,休要花言巧语,伪装善良之人!”
  接着转向围在四周的群雄喊道:
  “诸位休要为他的片面言辞所动,须知月来江湖道上处处杀案都留有他那独门标帖梅花令,如今他却宣称与之无关,这岂非欺人之谈!”
  说着又向群雄扫视一周,问道:
  “在场的诸位之中,虽不能说已网尽天下群雄,但都是当前武林中的一时之选,试问那一位能假造出他那独门标帖梅花令来!”
  众人嘿然不语,自然没人能假造得了,那是王天良的独门功力。
  凌虚圣者无人答言,冷冷一笑,又尖刻的接下说道:
  “纵然有之,也必是与他有着相当密切关系之人……”
  说到这里却忽又岔开说道:
  “不过,依愚意观之,目前重启江湖杀劫之人,除开他之外,再没别人。”
  狠狠的一指梅花令主,冷冷又道:
  “他凶残之性难改,十三年的隐居生活使他不由寂寞,目前他已过足了杀人之瘾,再当众宣称他出头干预此事,好在十三年前的凶名,宇内无人不知,然后随便他说在那里已翦除了那重启江湖杀劫之人,反正无人能知,无人能问,说不定仍然有人感激他是乱世豪杰,苦海慈航。这是极端卑鄙的欺世盗名之术!······”
  梅花令主一直勉强按捺怒气,此际似是再也忍耐不得,陡然沉雷般的一声大喝道:
  “住口!”
  随着双目神光暴射,逼视着凌虚圣者叱道:
  “莫非你料定了我今天不能杀你么?”
  接着左掌闪电般向凌虚圣者面前劈去。
  凌虚圣者见梅花令主劈来之势威猛快速,不觉大惊,但那种奇快极强的掌力既不能硬接,又不能躲闪,一时惊险万状。
  骤闻一声轰然巨响,一股灰尘起处,夹杂着指尖大小的碎的石四散横飞。
  原来梅花令主天良劈出的一掌是击在凌虚圣者面前尺许之处的一块二尺见方的山石之上。
  经这一击,那块山石应手碎为颗颗石粒,大部分向凌虚圣者飞去。
  虽然这些碎石并不能将全力戒备的凌虚圣者击死击伤,但胸腹四肢被击中的十余处,也自疼痛异常,有裂肤刺骨之感。
  凌虚圣者踉跄着退后三步,虽然吃了一记大亏,但侥幸留得命在。
  但凌虚圣者所说的这一番话,却也起了极大的作用,仿佛句句都是含情顺理之言,是以人人对梅花令主王天良仍然是敌意。
  梅花令主冷哼一声,扫视着四面群雄说道:
  “不论他这番话该不该说,老夫仍饶他不死,不愿与之计较。
  好在这场江湖杀劫三日之后即将结束,到时自必对武林之中有交代,是是非非,善善恶恶一切自有公评,即便武林朋友对王某不能谅解,老夫亦愿那时当众了断,任天下武林朋友公议。
  但现在我要问的是:少林寺悟因大师与目前掀起江湖杀劫之人已订于七月七日在大散关前作生死之搏,天下武林中关心江湖安危的朋友,不论是愿与王某为友为敌之人已纷纷在大散关集中,何以诸位却跑到这出川的门户红叶岭来?”
  群雄无人应声。
  梅花令缓缓道:“也许诸位动机不同,用意不一,但目标却是一样——要在七月七日之前杀掉王某。……”
  忽然声色转厉,大声喝问道:“谁自信是王某的对手?”说毕,大步往前走去。
  高大的身形,凛凛的目光,有如岳移山动,使当路之人不自觉的纷向两侧退避。

  第九章 怨家宜解不宜结
  原来群雄来用意果是并不一致,其中半数以上是武林中比较微弱的帮派,且对梅花令主的虚实认识较为模糊之人。
  这些人在江湖中一向屈居于强大的帮派之下,抬不起头来。
  虽然梅花令主的大名曾使江湖上闻名丧胆,但这些人因十三年前并未接触到过梅花令主,认为他即使再厉害些,也不过是一个武技较高的人而已,绝不是颈生三头,身长六臂的鬼神。
  同时,他们相信,传闻之言,定皆渲染过甚,夸大其辞,以如许众多的武林高手,必可置那梅花令主王天良于死地。
  为了振他们的声誉,所以联袂而来,要在这红叶岭上先期截杀梅花令主王天良,免得使他落入悟因大师之手,进而使天下武林对这些素来屈于强大帮派之下的人物侧目而视,提高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
  另一批则是金鞭神梭于振远江北道上的道义之交,于振远交游广阔,自被残杀之手,江北道上的黑白两道高手无不矢志为于振远复仇,为江糊除害,纷纷南来。
  这些人中一部份去了大散关,一部份则加入了上述之人一起。
  为的是要手刃梅花令主,以免七月七日梅花令主死于悟因大师之手,达不到为于振远复仇之愿。
  但以上两批人主要的来此之因,却又是受了另一批人的游说、诱惑。
  这批人大部份都是十三年前曾有或亲或友死于梅花令主之手的人,同时,他们也知道了七月七日大散关前,将与梅花令主约门之人并非梅花令主本人。
  为了达到为十三年前死去的亲友复仇的目的,他们才竭尽力量说动了以上两批同来红叶岭下,截杀梅花令主王天良。
  其次,还有一批是以一阳,玄明道长为首,受过石中玉侮弄之人,他们的目的是追杀杨剑青,遇到梅花令主王天良则是意外。
  至于像雪山怪叟等人,目的则更是不同,他们所知甚多,念念不忘的仍是那绛珠宝卷,此番由鹰愁谷锻羽而归,途经红风岭,正好一会梅花令主王天良,哨探一下虚实,以为再行谋取珠宝卷的参考。
  但梅花令主王天良方才的一番话,不卑不抗,以致众人俱皆无话答复。
  不过从那番话中,大部分不明就里之人,对他误解更深,而且认定目前江湖杀劫,必系由他所为。
  忽然“哧”的一声,一枚暗器挟着丝丝破空之声,向梅花令主王天良迎面打到。
  这一来似乎触动了在场群雄的灵感,相率向后退缩,但却纷以暗器出手,密如风雨般向梅花令主袭来。
  在一阵朗声大笑中,梅花令主王天良又复失去了踪迹。
  众人再度愕然四顾。
  有人又向那株五丈高的白杨树巅望去。
  但到处皆无王天良的踪影。
  忽然如雷的笑声又起,而且那笑声盘旋震荡,岭上群雄每人都觉得发于自己身前身后,但转身四顾,却又渺无所见。
  众人惊悸之余,对传闻中梅花令主惊天地泣鬼神的武功,也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
  此际石中玉仍与南海神尼等十数人的合围联攻,时间一久,也自颇为吃力。
  梅花令主王天良踪迹一失,群雄四觅不见,于是目标齐都集中到了石中玉一人身上。
  这一来变成了百余位武林高手联手对付一个年轻的江湖后辈,传扬起来,又是千百年来空前绝后之事。
  石中玉摒息凝神,对付着身前身后四面八方的进攻,情势越来越趋紧张。
  而且此时在场群雄目标齐都转向他来,形势益趋险恶。
  要知高手过招,胜负生死,实皆系于毫发瞬息的疏失无备之间,石中玉八面受敌,且进攻的都是武林一流高手,只要略一疏失,立时即有丧生这肤。
  此时只见他身形旋转如风,已似幻成了一团黑包光影,飘飞闪烁,但却无法脱出重重围困。
  而且,在密如风雨,群雄招式卷袭之下,除了奋力封格闪拒之外,已经失掉了反击之力,时险象环生。
  石中玉大为烦燥,焦灼。
  由此也更使他分散了对敌的专心一致,一连几次都几乎伤在了进攻之人的指掌刀剑之下。
  沉雷似的大笑之声又起,显见梅花令主王天良并未离去。
  石中玉顿觉心安不少,这并非希望梅花令主救他,而是这笑声使他陡然增强了不少的信心与勇气。
  这笑声依然使群雄听的来有如发自身前身后,不免大为惊凛,分神不少。
  也由于此,才使石中玉有了个喘息的机会。
  此际忽听梅花令主说道:
  “娃儿!这样打法,要打到几时?”
  石中玉此时因群雄戒备暗中大笑的梅花令主,攻势渐缓而较为从容乘隙四外望去,并不见梅花令主王天良的踪影。
  而四周群雄似曾根本未听到此言,心知梅花令主是以传音入密的上乘大法与自己讲话,当下扬声大呼道:
  “不论打到几时,在下绝不会屈服就是!”
  梅花令主笑答道:
  “好!娃儿,当年我就是这个脾气!我走了,你慢慢打吧!”
  “王老前辈尽管请便!”
  但他忽然觉得不对,他记起了悟因大师交代他的事情并没有办,连忙又大声喊道:“王前辈!在下尚有要事相告……”
  但已无人应声。
  石中玉吃了一惊,心想:他必是已经走了!
  他更大声的喊:
  “王老前辈……王老前辈!”
  依然无人应。
  石中玉大为焦急,暗骂自己糊涂,误了悟因大师交代之事,将来如何有脸再见悟因大师!
  同时,满腹的怒气也到了围攻的群雄头上,如不是这群可憎的人物无端相扰,何至于把悟因大师交代的之事忘去。
  心念及此。
  对围攻的群雄更是愤怒到了极点,扫视了一下这群高矮参差,肥瘦不一的人物,一股凶性突然涌上心头。
  他忽然觉得这帮人都该杀!
  原来他虽被群雄围攻,但心中仍记着悟真长老对他的戒劝,不愿轻易杀人,是故招式之中并未猛施煞手。
  此刻杀念一动,立刻再无顾忌,掌劈指点,脚踢拳打,像疯狂般的左冲右突,前劈后击。
  果然这一来情势逐改变,石中玉又扼回了已经失去的先机。
  一轮猛改,竟将包围的群雄逼出了三步。
  石中玉心一松,立刻又探手取下背后的宝剑。
  一片寒光闪处,数声叫突起,竟被他刺伤了三人!
  原来他不但由于吞吃了那两条天蝤神虫,得了与梅花令主同样的赤阳罡力,又由于傻和尚以开骨大法灌注给他了与傻僧同样的玄元内力,而使他兼具武林中两大奇门功力。
  同时,他又尽学了梅花令主的武技精华三十六式玄奥变化。
  使他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武林中的天之骄子,只不过聚力运气仍不能收发随心,出招变式尚嫌生硬呆滞而已。
  但即使是这样,已使这群江湖高手望风披靡。
  忽听梅花令主又复哈哈笑道:
  “娃儿!好!一年之后不难成为武林第一高手,盖过我去。”
  石中玉不由大喜,但他并未听清梅花令主说了些什么?
  应声喊道:“原来王老前辈没走,在下……”
  梅花令主截断他的话道:
  “怎么?娃儿,你怕了么?”
  石中玉扬声大笑道:
  “在下生平尚不知道有个怕字!”
  此时手中剑势威力大增,周身洒出朵朵剑花,突然剑光中箭射般透出三缕指风,向正在右侧进攻的南海神尼射去。
  原来石中玉讨厌透了这个神色凶狠的老尼姑,尤其是那个鹰钩鼻子,一看见就惹人生气。
  南海神尼高龄已届八十,辈尊位崇,折在她手中的奇人高手不知凡几,不料今天阴沟里翻船,遇到了石中玉。
  围攻石中玉的群雄原见石中玉被迫得毫无还手之力,料想到擒下此人已成定局,殊料石中玉潜力无穷。不独无疲累之意,而且中途突然内力大振,旋风般一阵反扑,竟又扳回了被制的先机,而自长剑出鞘后,更使群雄迫处被动地位。
  这种大背武技常情之事,使众人不禁冷汗淋漓,莫名所以。
  南海神尼本为在场人中的顶尖之选,故而始终站在内圈,施展着最具威势的奇门之学,着着凌厉,招招狠毒,恨不得立将石中玉劈死掌指之下。
  石中玉杀念一起,神威大增,因为他恨透了这个老尼姑,故而刺伤了三个人后,立刻趁隙向南海神尼突施杀手。
  这三缕指风系石中玉左手而发,而此时南海神尼处于石中玉右侧,且他右手长剑挥舞得正紧,故而南海神尼绝未料到他会有此一招,及至发觉不好,待指风袭到,则被袭之人纵有金刚不坏之体,也难逃一死。
  原来这三缕指风是“般若金刚指”傻和尚的独门绝技。
  石中玉无意之中一挥而出,但他尚然不知。
  南海神尼一声惨叫,三缕指风透胸而出,立即鲜血汩汩而出,死于非命。
  群雄同时发出一声惊呼,因为南海神尼在武林中享过太大之名,如今死于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之手,这确是太不寻常之事。
  忽听梅花令主说道:
  “娃儿!你不应该杀死她!”
  石中玉应声答道:
  “我恨她那个鹰钩鼻子!”
  但他杀死了南海神尼之后,却也不由有些愧悔,不论怎样,毕竟自己和她并无深仇大恨。
  梅花令主又带点警惕的说道:
  “娃儿!老夫十三年前所杀的都是坏人,思想起来并无丝毫悔意,但却也误杀过一二个好人,以致于使我终生负疚!”
  石中玉立刻想到了悟因大师柬贴上嘱托之事,并不理会梅花令主的感叹之言,连忙喊道:“王老前辈,在下受人之托,有一件要事相告!”
  梅花令主接道:“你说吧!”
  石中玉颇感为难的扬声答道:“这件事我要遵守那嘱托之人的意思,不能使别人听去!”
  梅花令主大笑道:
  “娃儿!你比我聪明!”
  石中玉声说道:
  “在下不过守信重诺而已。”
  梅花令主依然笑道:
  “娃儿!你虽骗我,也许你是想学学传音入密的功夫。”
  石中玉大感不愉,虽然梅花令主对他有天高地厚之恩,但仍忍不住疾言厉色的嚷道:
  “在下如有些意,天诛地灭!”
  梅花令主闻声益发大笑不已,竟至山鸣谷应,林木枝叶簌簌而落。
  原来梅花令主虽以传音入密的功夫和他谈话,但笑声却是任意而发。
  群雄俱皆被这笑声惊凛得面色大变。
  石中玉掌剑齐施,在百余高手中往复冲突,同时,目光四处打量,寻找那梅花令主匿身所在。
  但他往复冲突了一顿饭之久,也没发现那梅花令主究竟在那里?
  而迫困在四周群雄,自南海神尼死在石中玉指风之下以后,虽都不敢再行硬上,但却仍如蝇之逐臭,挥之不去,逐之复来。
  而且,他们的战法竟也大变,似乎彼此已有默契,当先的十余人一触即退,而后是第二批,第三批……
  原来他们这是车轮战法,以百余人分批轮流出手,想使他战至心力交疲之后,再将之生擒或者击毙。
  石中玉搜寻梅花令主无着,又复扬声喊道:
  “王老前辈……”
  梅花令主应声答道:
  “娃儿!传音入密的功夫并不难学……”
  不待梅花令主说明,石中玉立刻截住喊道:“王老前辈不要误会,在下的确是受人之托,有要事转告!”
  梅花令主并不理会石中玉之言,仍然自顾接下去说道:
  “传音入密要靠内功基础,只要是生死亡关已通人人可为……”
  石中玉不觉心动,仍然一面的挥剑拒敌,一面凝神谛听。
  梅花令主徐徐又道:
  “娃儿,讲话之前,先使丹田元阳之气闭住太阴经脉,使你欲讲之言由喉中暗语而发即可,娃儿!试一下看看!”石中玉好奇心动,不由按照梅花令主指示的办法向梅花令主问道:“王老前辈,我说的话你听得到么?”
  立闻梅花令主答道:
  “娃儿!我听到了,你说下去吧!”
  石中玉不由大喜,但仍有点不释的问道:
  “不会被别人听去么?”
  梅花令主笑道:
  “你既然是和我说话,别人怎能听得了去?”
  石中玉心知梅花令主此言绝非虚言,当下略一思忖,以传音入密说道:
  “在下在剑阁城外曾接到少林掌门悟因大师一张柬贴,上面要在下转告王老前辈一事!……”
  梅花令主截断他的话道:
  “娃儿!别说,先让我猜猜看。”
  接着沉默了一下,似是在没思,然后徐徐说道:“可是那悟因老和尚不要我到大散关去了?”
  石中玉一惊,道:
  “老前辈可知这其中的原因?”
  梅花令主朗声笑道:
  “老夫十三年来隐姓埋名,无非因不愿再积太多的杀孽,并不是这世界之上之人,使老夫可怕这事与可怕之人!试问谁能恫吓得了老夫救
  娃儿!老和尚的好意告诉他我心领了!不过,没人阻止得了我既经决定之事,七月七日大散关之事,梅花令主王天良非管不可!”
  言辞坚决,似是毫无通融余地,而且语音之中含有令人神凛心寒的一股威力。
  石中玉虽受托转告此事,但他私心之中对梅花令主王天良毫不为动的气魄大为赞美。
  因为这正对了他的脾胃,假如他是梅花令主王天良,也不会因此打消了既定的决策。
  但他却不免有些怀疑。
  他怀疑悟因大师柬贴说的阻止梅花令主王天良去大散关的原因。
  他不相信这世上仍有比梅花令主王天良武功更高一筹,而曾使王天良连败三次之人。
  但他对悟因大师信赖极深,而这偏偏又是他那柬贴上载明之事,以致使他颇为困惑不解。
  不过,他已暗中作了决定:
  梅花令主去否大散关,自然该由他自己决定。
  如果梅花令主并不因此改变计划,则自己既曾受了他的大恩,自应以死相报。
  以自己眼下独战百余武林高手,指风击毙南海神尼的事实看来,似乎对梅花令主王天良还够得上算是一个有力的帮手。
  不论他是否接受,自己将尽力而为,必要时以身相殉。
  围攻石中玉的群雄见他口齿不住启动,知他是以传音入密与人对话。
  由此可以推知:
  一、石中玉生死玄关已通。
  二、梅花令主王天良并未离去。
  而这两点,正是群雄至为惧怕之事,是故众人更为小心翼翼,深恐步上南海神尼的后尘。
  俗语说:“一心不可二用”,而石中玉此际一面与梅花令主对话,一面苦思默索,更重要的是一面在对付着百余高手的围攻。
  如此心神大分,而仍能面面顾到,这是极为高深的一种禅门定力,并不是容易修习之事,而石中玉无意之中竟发挥出了此种上乘禅功。
  但他却不知此种功夫竟是由那既疯且傻的傻和尚处得来。
  石中玉忖恩既决,又复对梅花令主王天良以传音入密说道:
  “在下对老前辈至为钦佩,既然老前辈心意已决,在下等见到悟因大师时,一定代达尊意就是。”
  梅花令主笑道:
  “娃儿!你有点对不住老夫!”
  石中玉一怔,忙问道:
  “不知在下什么地方得罪了老前辈?”
  梅花令主仍然笑道:
  “记否老夫相嘱这事?”
  石中玉立刻想到鹰愁谷中梅花令主要他照顾谈素月一辈子的事。
  当下连忙应道:
  “记得!”
  梅花令主突然冷哼一声,语音变得相当严厉的问道:
  “你是否答应了?”
  石中玉应道:
  “答应了?”
  梅花令主更为严酷的问道:
  “那么你做到了没有?”
  石中玉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梅花令主又复呵责的说道:“不过才三天,你竟然违背了老夫相嘱之言,把她丢掉不管了!”
  石中玉回忆到碧霞宫中雪婆婆领走谈素月时,自己正被那天魔女仇冰心点了穴道,僵卧在地,不但没力量阻止得了,而且自己反而被雪婆婆像小孩一样的交给了傻和尚保护,一时不由大感愧疚。
  他呐呐了半天,仍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梅花令主忽然又笑道:“娃儿!过去的不提了,现在老夫再问你一句话,你必须具实答复。”
  石中玉连忙应道:
  “在下绝不会有半句谎言。”
  梅花令主语音严肃的问道:
  “那么你到底愿不愿意遵守老夫相嘱之事?”
  石中玉应道:
  “不但老前辈对在下有天高地厚之恩,就是谈姑娘也曾救过在下之命,即使没有老前辈相嘱之言,在下也应以死相报。”
  梅花令主似是颇为满意的又道:
  “那么你应在七月七日之前赶到大散关,找到谈素月,至迟在七月七日凌晨之前带她离开那里。”
  石中玉颇感意外的问道:
  “老前辈既然不变更去大散关的决定,为何又不愿在那里见那谈姑娘了!”
  同时,他心里不免对梅花信主多少有些不满,他知道谈素月必定是梅花令主的女儿无疑。
  梅花令主既那样关切她,先后两次要自己照顾她一辈子,为何使她万里迢迢的找到鹰愁谷去却不肯见她?
  而现在既已约定她在大散关见面,何以现在忽然又不愿见她,并且要自己带她离开那里?
  梅花令主沉缓的答道:
  “娃儿!有些事情不是件件都能事先料得到的,你听我的话就是了!”
  语调之中,似有一种无可奈何的苍凉气氛!
  石中玉又踌躇着问道:
  “那么带她离开大散关之后,再去那里?”
  梅花令主吁叹了一声,缓缓答道:“天涯海角,任凭你们自己抉择,只要你不变初衷,老夫也就懒得多问了!”
  接着似又勉强笑道:
  “娃儿!你该走了,还和他们打什么?”
  石中玉不免烦燥,他何尝愿意再打下去,但在一百多位江湖高手团团围困,交相攻扑之下,要想从容离去,也并非轻而易举之事。
  是故他仅只哼了一声,并未答言。
  忽听梅花令主又恢复了爽朗的大笑之声,道:
  “娃儿!一年之后你也许能盖得过我去,不过现在,你还比我差得多。”
  石中玉情绪又渐渐激动起来,右手长剑洒出团团剑花,左掌则闪电一般连劈出五掌。
  群雄虽被逼得纷纷后退,但石中玉攻势一缓,又复纷纷围了上来。
  梅花令主又道:
  “娃儿!看来你今天不容易脱得了他们的围困。”
  石中玉虽不愿承认,但却也不能否认。
  梅花令主大笑道:
  “还是看老夫助你一臂之力吧!”
  未等石中玉表示可否,倏然一阵霹雳之声,在群雄之间轰然暴响!
  一时呼声迭起,纷纷大乱。
  仿佛数万声连绵不绝的沉雷滚滚四起,尘沙为漫,天惨地愁。
  而霹雳震击的几乎遍及岭上,百多武林高手身前后后,同时似乎都有霹雳击来。
  但奇怪的是些声威绝强猛奇的霹雳,除了震击得风沙滚滚之外,竟然未伤一人。
  这种神威奇绝的武功之下,石中玉不由咋舌发呆。
  “娃儿!此时不走,还等什么?”
  石中玉恍如梦醒,扫视了一下风沙迷漫中的岭中群雄,一面施展开轻功提纵术,疾跃而行,一面仍以传音入密向梅花令主说道:
  “在下受悟因大师之嘱,仍须先赴米仓山一行,不过在下不是轻诺寡信之人,一定遵命准时将谈姑娘接离大散关就是。”
  只听梅花令主严肃认真的说道:
  “记住!如果你不能在七月七日黎明之前将她由大散关接走,老夫和你这笔帐是得算的。”
  此时已申时左右。
  石中玉一口气奔出了五里多路,方才渐渐放慢脚步缓缓而行。
  米仓山与红枫岭相互毗连,不过半个时辰,石中玉就已赶到了米仓山下。
  只见山虽不高,但却极为脸峻。
  山间林木翁郁,目力所及,除了一片片的树林之外,似乎再无一物。
  及至奔到半山,方才可以看出山顶果有一所建筑颇算巍峨的道观。
  石中玉暗忖:这大概就是崆峒派掌门天风道长七月七日邀宴各帮派掌门的白云观了。
  石中玉顺着起伏的山林疾悄穿行,不一时就走到了山门之上,“白云观”三个斗大的金字,在夕阳照射下,愈显得闪闪发光。
  石中玉却不由心中暗暗犯疑,白云观山门大开,为何却不见一个道人的踪影。
  但他此际毕竟已算得是艺高胆大之人,略一思忖,举步向内就走。
  一连穿越过两重大殿,仍未见一个人影。
  但殿中香烟缭绕,到处净无纤尘,分明是清扫未久。
  石中玉继续向内走去,直走进第三重大殿,方才看到了一个趺坐养神的老道人。
  老道人枯瘦如柴,坐在那里有如一堆叠在一起的骷髅,令人不自觉的生出一股恐怖之意。
  石中玉故意放重脚步,踏得地下格登格登乱响,但老道人依然闭目趺坐,不瞅不睬。
  石中玉见老道士年龄已经极老,大概总在八旬开外,但却端然正坐,纹风不动,像是一座木偶石像。
  石中玉心头颇不快,但仍捺住性子,先轻轻咳了一声,然后大声问道:
  “嗨!你就是崆峒掌门天风道长么?”
  老道士仍然恍如未闻未见。
  石中玉已滋怒意,上前推了老道一把,又再问道:
  “嗨!你······”
  但未及说出,一个颇出人意外的变故,使石中玉几乎愕然呼出声来。
  原来那老道士随着石中玉一推之势,扑地就倒,竟是一具业已死去的尸身。
  石中玉错愕不已,仔细看时,只见他后颈,脚踵与肚脐三处,各有一块青紫的血痕,显然是死于天才阴煞功力,被吸尽骨髓,精血而死。
  石中玉方在猜测怀疑,忽听狮吼般的一声大喝道:
  “无量佛!善哉!善哉!”
  随即由殿后又转出一个人来。
  石中玉连忙蓄势戒备。
  只见所来之人又是一个极老的道士。
  石中玉迎上去问道:
  “道长可是崆峒派的掌门人么?”
  老道长瞥了石中玉一眼,淡淡说道:
  “贫道济慈,是那天风道人的师叔。”
  石中玉不由一惊,但却连忙问道:
  “不知那天风道长现在何处?道长可愿相告。”
  老道士冷冷一笑,使人不由生出一股寒意,只听他声调阴沉的答道:
  “天风道人既是崆峒派掌门人,自是在崆峒山清虚观内,施主为何要跑到此处来找?”
  石中玉也冷笑答道:
  “天风道长七月七日在此处邀宴各帮派掌门人,正如七月七日大散关前悟因大师约计梅花令主一样,是尽人皆知之事,道长何必为他隐瞒。”
  济慈老道虽然满脸杀气,但却装作得慈眉目,含笑问道:
  “施主可曾接到请柬了。”
  石中玉一怔,但立即笑道:
  “在下既非任何帮派的掌门,又是武林中藉藉无名之人,天风道长怎会请我?”
  济慈老道又问道:
  “那么是天风道长和你说过?”
  石中玉已知他意,不由干诡答道:
  “不曾!”
  济慈道人又问道:
  “那么施主何所据而云此?”
  石中玉见他如此咄咄逼人,心中老大不快,同时,又为那一旁所死的道人弄得困惑异常,很想设法找出其中原因,故而仍然淡淡的答道:
  “江湖传闻。”
  济慈老道大笑道:
  “江湖传闻也是信得的么?”
  石中玉大声吼道:
  “林中无风树不响,水上无风不扬波,即使传闻不实,但亦绝非空穴来风。”
  然而他此来乃是受悟因大师之嘱,心知天风道长邀宴各派掌门之事绝非虚语。
  同时悟因大师柬贴上所说,天风道长邀宴之期,在江湖上虽故意传布说是七月初七,实则却是七月初五。
  但今已是初四,为何白云观中仍无丝毫动静。
  更可疑的是自己连闯三重大殿,仅仅见到了一死一活的两个老道人。
  而这个自称是天风道长师叔的济慈老道,那暧昧的态度,扑朔迷离的神色,更令人莫测高深。
  但是显然的,这里已经出了事。
  济慈老道依然挂着虚伪冰冷的笑意,道:
  “那么依施主说,又当如何?”
  石中玉不免一怔,这倒使他不由作难,他并不认识天风道长,也许是那死去的道人,也许是面地的这济慈老道,也许他尚未来到,也许……”
  他想不到事情会这样棘手,依照悟因大师柬贴上的指示,天风道长必定在白云观中无疑。
  而他需办之事就是将之引出观来,交给埋伏在山下的少林僧人,而使七月初五的邀宴各帮派掌门之事,由少林僧人出头主持。
  他踌躇片刻之后,方始答道:
  “在下要搜查观内各处。”
  济慈老道大笑道:
  “施主凭什么理由和什么权力要搜查敝观。”
  石中玉一时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老道说的不错,自己凭什么理由和权利能搜查一座崆峒派的上院?
  但除此之外又别无他法。
  而且那死去不久的老道士,和静得出奇的道观,显然是有一件非常隐秘离奇的事件发生。
  他要一并探查出这件事件的真相。
  济慈老道见石中玉呐呐无言,反而非常和悦的说道:
  “既然施主对敝观滋生疑念,不妨说法与贫道一同巡视一下看看。”
  石中玉见济慈道人态度多变,忽倨忽恭,一时摸不清他的门路,颇有些进退两难起来。
  济慈老道双目炯迥的瞪了石中玉一眼,立即转身就走。
  石中玉不及细忖,相继跟在老道之后。
  老道步履稳,健迳在庙中各处的殿中巡逻来往,石中玉则保持着戒备之势,步步为营的相继而行。
  不一时两人已把白云观搜索殆遍,除了仍不见一个道士之外,一切并无异状。
  济慈老道忽然引导着石中玉走入一间静室。
  老道殷勤认坐,态度至为和蔼,石中玉乃胸怀坦荡之人,一时疑念虽炽,但却仍然坐了下来。
  济慈老道忽而又掠过一道奸猾的狡笑,问道:
  “施主小小年纪,当此江湖多事之秋,今日指明要找敝派掌门,不知究有何意?”
  石中玉迟迟疑疑的答道:
  “这个······这个······”
  但这个了半天,依然无法说出。
  虽然他觉得隐瞒守秘,都是近乎欺骗的行为,但此事本是悟因大师的一条秘谋,又焉能向人说出,何况此人或须可能是自己的敌人。
  济慈老道似乎并不需要石中玉答复,略一停顿,又继续问道:
  “施主是受何人之命而来?”
  石中玉颇感气馁,一时倒极难找出适当答复之言。
  方在犹豫忖思,忽听济慈老道又道:
  “敝观之内,尚留有一位与施主关系极为密切之人,不知施主是否愿意一见?”
  石中玉一怔,忙问道:
  “此人是谁?现在那里?”
  忽见济慈老道面色一变,跟着是一阵震耳的哈哈大笑,良久良久,方才收笑喝道:你自己去看吧!”
  石中玉大为愕然,方欲有所行动,忽觉所坐之处地面一动,连人带椅,急剧的向下沉落而去。
  石中玉大吃一惊,此时已落下丈余左右,连忙双足,一点沉落的坐椅,同时双臂“大展鹏翼”,奋力一划,身形竟而激射回升而出。
  但甫将跃上地面,骤感一股庞大刚阳之力有如五岳压顶般当顶砸来。
  石中玉手足悬空,四处无地着力,立觉轰然一声,正被击个正着。
  一阵遭遇有剧痛,随之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
  石中玉悠然醒来。
  耳中忽听一阵断断续续的啜泣与夹杂着呼唤自己姓名之声。
  但他甫得醒来,脑海中仍是一片茫然。
  他慢慢思索,回忆,终于他一跃而起。但头部一阵剧痛,使他几乎叠再度晕了过去。
  他知道是被那济慈道人的掌力所伤。
  但那嘤嘤的啜泣,低低的呼唤,令他大为错愕,他虽然被震伤了头部,但那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发之于玉面嫦娥王冷芳之口。
  他奇怪她怎会也到了这里?
  他首先打量了一下这被困之地,只见这像是一条极宽极长的地道,两壁一律叠嵌着五尺见方的巨石,顶部则也铺盖着长达一丈的青石横条。
  下面阴暗潮湿,黑漆如夜。
  但他的目力已不受黑暗的影响,遥遥望去,在地道的另一端,果然看见了玉面嫦娥王冷芳。
  石中玉大为错愕不解,但脚下却不自觉的向她快步走动去。
  王冷芳的形状相当狼狈。
  显然她是被白云观的崆峒派道士活活的擒来的,此刻一条粗如拇指的精铁环练,将她手脚俱皆牢牢的束缚穿入石壁的一个巨大铁环之内。
  看起来很像一条待宰的家畜。
  石中玉看得大为不忍,不论怎样,他曾和她发生过那种关系。
  他有责任救她。
  他将功力运集在右臂之上,欲图捏断那些束缚她的铁练。
  虽然他的功力已不知较以往高出了多少,而那些铁练却完全无损。
  王冷芳黯然说道:
  “别试了,那都是百练精刚制的!”
  石中玉连试数次,几乎已感觉到运出了全部功力,依然奈何不得那些铁练。
  石中玉不由大为烦燥不安。
  他忽然奇怪她为何独自来此,以致竟被崆峒道士所获。
  当下忍不住问道:
  “你妈呢?”
  王冷芳无限惨然的答道:
  “那不是我亲妈,我根本没有妈,要有,也早就死了。”
  接着又嘤嘤的哭了起来。
  石中玉不由大为作难,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王冷芳呜咽半晌,忽然幽幽的问道:
  “那件事你想好了没有。”
  石中玉心头一动,立刻答道:
  “今天我一定设法救你出去,如果救不了你,我愿意陪你死在这里。”
  王冷芳似是大感安慰,无限激动的又问道:
  “那么说,你是决定……决定要我了?”
  但石中玉的答复却使她大感意外。
  只听他毫不考虑,非常干脆的答道:
  “不,我不能要你,我今天非救你出去不可,也就是为了补赎那夜酒后对你非礼的过失。”
  王冷芳大为悲恚,忍不住尖声娇叱道:
  “那你就现在杀了我哟!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你这个狠心的禽兽,你害得我好苦,你快杀了我吧!杀我呀!……”
  她简直像是疯狂了的一只野兽,虽然在巨石,铁练束缚之下,使她无法转动,但却禁止不住她高呼、狂喊、哀哭、嘤泣……
  石中玉一时倒呆住了,不知是应该对她劝解,安慰,还是根本对她不理不睬。
  终于,他呐呐的说道:
  “你对我的一往痴情,我是很感激的,不过,我却不能娶你为妻。第一,你是那残杀无辜的天魔女仇冰心之女……”
  不待石中玉说完,王冷芳应声接道:
  “但是现在不是了,何况我根本也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石中玉讶异的问道:
  “难道你和她决裂了?”
  王冷芳点点头道:
  “还不都是为了你!”
  石中玉喟叹一声,又道:
  “第二,我已经定下了亲事!”
  王冷芳闻言也愕了一下,旋即又放声大哭起来。
  正当此际。
  忽听一个遥远的,近呼疯狂的声音喊道:
  “娃娃!你在那里?娃娃!你在那里······”
  那声音听来仿佛极其遥远,但眨眼之间,就已非常接近,可以想见得出那人的奔跃之速。
  石中玉大声应道:
  “傻和尚,我在这里。”
  但是那喊声甫一接近,又得远去,似乎并未听到石中玉的应声。
  王冷芳已止住了嚎啕大哭。
  此时忽而轻轻问道:
  “他就是昨夜到碧霞宫去的那个傻和尚么?”
  石中玉点点头,叹口气,仍然望着那些巨石钢练发愁。
  傻和尚的喊声始终未停,那“娃娃!你在那里?”之声,一句连接着一句,忽近忽远的。
  石中玉忽而想起在红枫岭上他曾要傻和尚去追梅花令主王天良,但梅花令主后来独自出现,傻和尚却没了消息。
  以他与自己所牵扯的微妙关系,在那时他绝不会撇下自己而去,究竟是什么事耽搁了他?
  石中玉一再思索,不由心头暗凛,他知道:以傻和尚那简单的头脑,他绝不会主动的去招惹事非。
  以他的武功,则不可能有人留难阻挡得了他。
  如此说来,则是他必然遇到地不比寻常之事!
  傻和尚的喊声依然时近时远往复盘旋,可以推想到他似乎确知自己被困在这白云观中,正在往复搜索寻找。
  石中玉再度放声大喊。
  但依然毫无反应。
  傻和尚的喊声继续了约有半盏茶的工夫,终于趋于寂然。
  石中玉兴奋的心情渐渐沉落,他想那傻和尚必是已经走了。
  但随之他似乎又听到了一阵嘈什的喝叱呼叫之声隐隐传来,声音非常低微,较之傻和尚方才的喊声更轻更低。
  他想到这条巨石密闭的地道,距那喝叱呼叫的地方不甚远,可能就在地道的当顶之上,至于那微弱的声音,则定是由于地道密不通风,声音不易传入。
  由此更可想见得到傻和尚呼叫的声音之大与中气之足。
  石中玉凝神静听,上面的喧哗之声最少也有数十人之众,这些人是那里来的?
  他曾遍搜白云观中,见到的只是一死一活两个道人。
  难道是红枫岭上的群雄跟踪而来?
  但这似乎是不可能的。
  不要说他们已被梅花令主和自己挫尽了威风杀气,而自己的一路疾驰飞奔,也绝不可能被人跟踪而来。
  但不管这些人是什么路数,必是已和傻和尚发生了冲突争斗。
  王冷芳无限委屈的仍在低低饮泣,使石中玉更是烦燥不安。
  使他烦燥的原因很多,数日以来,他的遭遇过份离奇,这些遭遇有悲有喜,有的使他终身称庆,有的也使他毕生遗憾。
  数日以来。
  他遇到过不少的辣手之事,这些事看来都轻松易为,但他却没有顺利的办完过一件。
  以目前而论,他不过是受命引出崆峒掌门天风道长,不料人未引出,自己却入了陷阱。
  他暗责自己的愚蠢,崆峒派为目前武林中最强的门派,除少林外,有领袖武林之概,那天风道长贵为掌门之尊,岂是如此浅薄无能之人?
  他极为敏感的想到:这座看来空空洞洞的白云观,如不是发生了极为意外之事,就是在天风道长所布的一个最大的陷阱。
  也许连悟因大师也坠入了这个预谋之中。
  石中玉心中一惊,像受到电击一般,不由全身一阵震颤。
  同时脑海中闪电般的突然想出了许多可疑之事:
  江湖间传闻的七月七日天风道长邀宴各帮派掌门之事,自是一件轰动武林的大事,在梅花令复现江湖,掀起腥风血雨之际,如非已有悟因大师的邀斗梅花令主,也许江湖间会认为天风道长是谋阻江湖劫运的正大堂皇之举。
  但如今少林派不但已出头干预,而且悟因大师定期约斗梅花令主,而天风道长却定于同日同时邀宴各帮派掌门。
  而且地点又选定了与大散关极近的米仓山,这实在不能不引起江湖间的诸多猜测,但谁也无法猜到天风道长的目的何在?
  自然,留心看来,这消息是故意散布的,否则,天风道长如想保密的话,可能江湖并无法传出此事。
  石中玉暗忖:那天风道长果是足智多谋之人,第一个散布的谣言,虽足以使目前江湖间的情势趋于紊乱,但他知道那并不能取信于少林派的掌门人悟因大师,何况这只是他第二个谣言的掩护。
  第二谣言显然是故意保持着极端机密的,石中玉除了在悟因大师的柬贴上看到之外,江湖间并无丝毫传闻。
  他以和一个谣言来加强第二个谣言的真实性,实际上却另有阴谋。
  但石中玉却又觉得悟因大师也并非如此易于受愚之人,莫非他也有着另外的巧妙安排呀?
  石中玉不由觉得有些懊恼了,江湖上难道说处处都是机诈阴谋,连悟因大师也不能例外。
  他又想到悟因大师柬贴上嘱办的第三件事。
  他愤愤的想:假若那悟因大师果真也是以机诈取胜之人,则自己本已与之消除恩怨,大可还他那绿玉符令,与之断绝交往。
  他必须查清这件事的真相。
  但他想到目前的处境,却不由又有些啼笑皆非。
  虽然他觉得自己有如一头辞山的猛虎,但这叠嵌的巨石,密闭的地道,却正是一个囚禁老虎的樊笼,他能脱得了这樊笼吗?
  即使他能脱得了这樊笼,但对那些狡滑善变,机诈百出之人,他以何等方式去查?又能查得到什么?
  何况他并没有这份时间。
  目前至少他尚有两件急于要办之事。
  第一、他必须设法救出王冷芳,以补赎他在剑阁城外三元观中那件酒后做出的非礼之事。
  第二、他必须在七月七日前把谈素月接离大散关。
  他不免又凝注着在束缚之下的王冷芳呆呆发怔。
  一个新的疑问又闪过他的脑际:
  王冷芳为何也来到这米仓山?
  也许由此可以找出这问题的关键。
  他立即脱口问道:
  “姑娘是单独一人来此的么?”
  王冷芳对他的称呼,问话,和那淡漠的神色,有着显著的不满,是故仅只摇了摇头,并未答话。
  石中玉似乎并未在意,接着又问道:
  “那么,姑娘定是随着令堂天魔女仇冰心同来的了?”
  王冷芳困难的侧着头瞪了他一眼,恨声喝道:
  “我现在已经不是姑娘了!”
  接着又呜咽啜泣起来。
  石中玉怔了一下,不觉叹口气,道:
  “目前咱们已经陷身绝地,说不定都得死在这里!不过我既然发誓要救你出去,即使我能走得了,也不会撇了你独自而去。
  但是,我必须查明一事,就算死了也做个明白鬼。”
  王冷芳停止了啜泣,仿佛石中玉这些话又使她得到了一些安慰,但她仍然抽抽噎噎的问道:
  “你为什么也要到这里来的?你那个心上的人儿呢?”
  言中仍然充满着无限的幽怨与妒意。
  石中玉苦笑一下,道:
  “姑娘可否先答复我一个问题?”
  王冷芳轻吁叹了一声道:
  “你说吧!”
  石中玉沉忖了一下,问道:
  “令堂是否到过这座白云观?”
  王冷芳答道:
  “午刻以前,我跟她一块到的这里。”
  石中玉点点头,沉思不语,仿佛他所想的已经得到了证实。
  如果照悟因大师的判断,崆峒派掌门人天风道长此举,似乎纯是为了要和少林派争夺武林的领袖之权。
  石中玉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他笑自己的幼稚浅薄。
  他当时竟相信这是事实。
  然而当梅花令复现江湖,惊讯频传,武林悚动之际,天风道长即使有意与少林派争霸,也不会选在这个时机。
  除非那崆峒派掌门人天风道长自忖既可与少林派争胜,又有翦除或抗拒梅花令主王天良之力!
  但这是绝无可能的!
  否则他就是已经依附了天魔女仇冰心。
  石中玉又想到近日内江湖上的处处血腥事迹。
  显然的,天魔女仇冰心已经收伏了不少的爪牙羽翼,说不定崆峒派就是她麾下最有力的一批。
  石中玉越想越觉得有理,又转头向王冷芳问道:
  “姑娘可知道令堂来此的用意?”王冷芳由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道:
  “关于她的事,你最好少问,别说我根本不知道,就算我知道,也绝地不敢告诉你的。”
  说着委委屈屈的叹了口气,又道:
  “虽然她很喜欢我,好像事事都顺着我,可是她的脾气连我也捉摸不定,以前就有几次差点要杀了我!就说今天吧,她一定明知道我被那个牛鼻子老道弄到这里来受苦,却不肯管我了!”
  石中玉问道:
  “是不是那个叫济慈的老道?”
  王冷芳又哼了一声,答道:
  “全庙里只有那么一个活人,不是他不有谁?”
  石中玉淡淡的笑道:
  “要果真这庙里只有一个活人,那倒真是桩新鲜事了!姑娘就没看到那前后数重大殿中到处都香烟缭绕,打扫得静无纤尘,和那两廊云房中的排排床榻?
  “而且假若这庙中果真只有一死一活两个道人,岂非大悖常情,那济慈老道自称是天风道长的师叔,以崆峒派中辈份如此尊崇之人所主持的观院,却只有一个人守着偌大的一座道观,即使是三岁儿童也骗不过去。自然,那天风道长的并不想以此欺哄我们……”
  接着指指当顶之上,又道:
  “你仔细听听看,这些人是那里来的?”
  王冷芳茫然的凝神谛听,果然她也听到了阵阵低微的喝叱呼之声,很明显的,道观中有人在互相拼搏。
  而且那人数相当之多。
  石中玉紧皱着双眉,在王冷芳附近往返踱步,他深深的为这些恼人的事所困惑,目前他该怎么办?
  王冷芳也皱眉苦思了一会,忽然如有所悟的说道:
  “也许你猜的不错,那老道对我妈非常恭顺,不过我妈走时……”
  石中玉忽然截住她的话问道:
  “你妈已经走了?”
  王冷芳肯定的点点头道:
  “走了!”
  石中玉忽然道:
  “看起来你倒真有些天真得可爱,对你妈竟然一点都不了解,依我看来,你妈对你……”
  王冷芳立刻打岔道:
  “我说过她不是我亲妈,我根本就没有妈,要有,也早死了!”
  石中玉点点头,仍然笑道:
  “我知道,我是说她对你真是煞费苦心,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样,你已经跟你妈决裂了的话,依她那凶暴的为人,你只有一条死路。即使她不杀你,也绝不可能任由那个老道这样折磨你······”
  王冷芳仍有点惶惑的问道:
  “你是说这是我妈的主意?”
  石中玉点点头,语如连珠的说道:
  “不错,也许是她觉得你太骄纵了,要这样教训你,也许是她觉得你太可怜了,要想成全成全你,不过······”
  他忽然顿住了,以下的话没再说下去了。

  第十章 英雄气短 儿女情长
  原来他记起在碧霞宫中天魔女仇冰心在暗中所说的那些话,从那些话中他可以想见得到天魔女对王冷芳溺爱之深。
  虽然王冷芳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但那衷诚的袒诚的袒护关爱却还没有一点虚假,那是无庸置疑的。
  天魔女曾经肯定的表示负责使王冷芳如愿,与自己结合,这不但由于她对王冷芳溺爱之深,也由于她那骄傲自信的个性,她说过的必定要做到不可!
  虽然她自信无所不能,但这件事可能使她第一次觉得辣手。
  另外,王冷芳曾说与她决裂的原因是为了自己,则可见王冷芳在她面前不知使了多少小性,发了多少脾气。
  石中玉可以明显得看出王冷芳是被天魔女仇冰心宠坏了的个孩子。
  天魔女已经把她骄纵了这么大,自然不会因为这点事杀了她,更不会把她交给一个老道去任意折磨。
  石中玉肯定的认为,目前王冷芳与自己遭遇,必是那天魔女仇冰心煞费苦心的安排。
  仇冰心知道自己与谈素月的关系,更知道自己倔强的个性,用暴力既无法使自己屈服,她必须另出计谋。
  但这一番安排:
  石中玉不由得凛然心惊。
  他必须细心的考虑这事。
  由此看来,自己的行动似乎都在天魔女仇冰心的掌握之中。
  她既不能以暴力使自己屈服,又无法使王冷芳放弃自己,才定出了这条计谋。
  她对自己与王冷芳的一切纠葛皆是非常清楚。
  而她利用自己对王冷芳负疚的心理,再以王冷芳目前的苦难与她的痴情感动自己。
  石中玉不由觉得困惑。
  王冷芳既非她的亲生女儿,她何以要对她如此尽心,难道这也是前生注定的一个“缘”字。
  王冷芳见石中玉呆呆忖思,不由问道:
  “她已经发誓和我断绝关系,她还会成全我什么?”
  石中玉忽然觉得非常怀疑,他不相信王冷芳真的如此一无所知,他声调变得冷冷的问道:“你是故意装傻,还是真的一无所知?”
  “你到底说些什么?我装什么傻?……”
  石中玉凝注着她,一时倒不知应该怎样才好?
  王冷芳黯然的思忖了一下。
  忽而激动得浑身颤抖着说道:
  “你这人的心真狠,我的这番心是白费了,不过,你们也别想趁心如愿,只要我活一天,你们就一天别想过安稳日子!除非你现在把我杀了!”
  石中玉平静的说道:
  “可是我现在要救你。”
  此时那低微的喝叱呼叫之声已停,搏斗已结束,四外静寂无声,仿佛他们此时是置身于一座深山古洞之内。
  石中玉又有些不安起来,他不知道傻和尚和他们拼斗的情形怎样,而那些到底是什么人?
  他又凝视了那像待宰的羔羊般的王冷芳一眼,匆匆说道:
  “你先忍耐一会,等我搜查一下这条地道再说。”
  王冷芳冷哼了一声,道:
  “你尽管走就是了,凭我这样子,还能拉得住你么?”
  但那颤抖的声音,绝望的语调,使石中玉不由大为不忍。
  他忽然收回欲走的脚步,俯身在王冷芳之前。
  她满面泪痕,秀发散乱,沾满了尘垢泥污,再加上巨石,钢链,宛如一朵艳丽的玫瑰,在无情的风雨击打下,已经凋零、枯萎。
  一阵凄然之感,使石中玉不由鼻头发酸。
  他一直把她当做危害人间的败类,甚至把她看成妖女、淫娃,即使是现在也不能改变他的观点。
  但眼前究竟是一股什么力量,竟使他几乎要为她流出泪来。
  他伸手去揩她脸上的泪渍,她温顺的一动不动,任由他轻轻抚摸,往昔的骄横之气似已一扫而空,眸光中流露着幽怨、温婉、暗淡、凄楚。
  石中玉痴痴的凝注着她,为她擦过眼泪之后,又慢慢用手去梳理她散乱的鬓发。
  他千思百回,万种滋味齐上心头,一时竟分不出是甜是苦。
  他奇怪自己怎会有这种情绪,但这是情不由己,无可奈何的。
  如不是谈素月的倩影和那无可推卸的责任感缠绕着他,束缚着他,他真想对她低头屈服,屈服在那哀怨,凄楚的痴情之下。
  但是他不能,梅花令主王天良以及谈素月都对他有再造之恩,此身已非他所有,他已不能任意而为。
  终于,他的理智战胜了感情。
  他是恩怨分明之人,对王冷芳不过是一次酒后的荒唐,何况那并非全由自己主动,王冷芳同样的也有责任。
  目前,只要他救她出了这条地道,就足以恩怨全消。
  他缓缓收回梳理着王冷芳散乱的鬓发的右手,轻声说道:
  “不论怎样,我要救你出去。”
  王冷芳凄然一笑道:
  “你既然不肯要我,为什么口口声声的说要救我?”
  石中玉双眉一扬道:
  “勾销我们之间的恩怨牵缠!”
  王冷芳长长的叹了口气,似悲似怒的说道:
  “我们的恩怨永远消不了!就算我死了,也会恨你!”
  石中玉移开投注在王冷芳脸上的目光,淡淡的说道:
  “在下只求心之所安,至于姑娘恨不恨我,那是姑娘的事,请恕在下不能过问,而且……”
  他不觉也略带抑郁的黯然接下去道:
  “事实上,我也是没有办法。”
  说毕,他立刻挺身站了起来。
  但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冷凛的声音,使他吃了一惊!
  那声音冷凛之中掺合着无限的慈爱与关切,轻轻的说道:
  “孩子!你受尽了委屈了!”
  石中玉心中了然,那声音对他是熟稔的。
  同时,他更肯定的觉得他的猜测正确。
  王冷芳手脚被铁链束在一齐,紧套在石壁的铁环之上,是故她只能面壁而卧,虽然她仍能侧过头来看看,但她却不言不动,仅只冷冷的哼了一声,跟着双肩抽搐着哭了起来。
  但她在努力抑制着自己,尽量不哭出声来。
  石中玉忽然觉得有些茫然,天魔女此时突然出现,定是已经听清了自己和王冷芳的对话,她将对自己怎样?
  而且,不论自己的判断正确与否,王冷芳已不需要自己设法救她,天魔女自然不会袖手不顾。
  那么,自己是否应该即刻离开这里?
  方在忖思之间,忽听天魔女又道:
  “怎么?孩子!生妈的气了么?”
  石中玉突然大吃一惊!
  一个身躯修长的黑衣女人缓缓的从他身后擦衣而过,走到了王冷芳面前,和他相距不过数尺左右。
  原来石中玉虽听到了天魔女仇冰心的声音,但他并未返身回顾,他记得昨夜碧霞宫中之事,那故弄玄虚的天魔女,是个专门匿身暗处之人。
  以致他现在不免目瞪口呆。
  他凝注着那修长的背影,脑海中立刻记起了鹰愁谷的密林荒冢之前的雷雨之夜,那凌空而来,凌空而去,连击悟因大师三掌之人。
  他不免有些讶异,单从那纤细瘦长的背影,婀娜轻盈的步履看来,似乎并没什么特异之处。
  他立刻悄疾的横跨出五步,由另一个角度去斜视她的正面。
  这一来使他更是讶异不置。
  看她的年龄似乎最多不过三十多岁,五官端正,姿容秀美,竟可算得是个相当艳丽的妇人。
  而且无论从神态,动作,任何一方面看来,都看不出她是个具有神鬼莫测,武功高绝之人。
  但石中玉并不怀疑。
  他深切相信:眼前这个丰神秀美,看来安娴文雅的妇人,就是那横扫江湖,席卷武林,使人亡魂落胆的假梅花令主——天魔女仇冰心。
  天魔女仇冰心似乎根本无视于石中玉的存在,对他不瞅不睬。
  石中玉一面提气聚力,蓄势戒备,一面凝注着天魔女,细心的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天魔女以一个毫无武功之人的姿态缓缓俯下身去,用手去捏那束缚着王冷芳的精钢环链,同时,又柔声问道:
  “真的恨妈了么?”
  石中玉曾试过那些精钢打造的环链,他似乎竭尽了平生之力,也没将那些环链捏动分毫。
  但天魔女那纤纤的手指甫一触及,立即像摧枯拉朽般把它捏得七零八落,而且连声音也没听到一点。
  王冷芳束缚立解,但她却一动没动,仍像先前一样的面壁而卧,双肩微微抽动,一声不吭。
  天魔女仇冰心慢慢的俯身下去,用手轻抚着王冷芳的肩头,以极大的耐心低低的又问道:“孩子!真的恨妈了吗?”
  王冷芳一扭身,躲过天魔女的抚摸,突然大声喊道:
  “我恨!我恨!······我恨这世上所有的人!我也恨我自己······”
  接着,她就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来,犹如开了闸的河水,再也遏止不住,直哭得花容失色,天惨地愁。
  天魔女仇冰心背倚石壁而坐,把王冷芳轻轻揽在怀中。
  略带激动的说道:
  “孩子!一点不错,这世上没有一个好人!”
  王冷芳没再挣扎,伏在天魔女的怀中,仍然抽泣不止。
  石中玉冷眼旁观,不由大生感慨。
  他凝望着互相依偎的母妇两人,一时说不出心中是什么的滋味,神色黯淡,瘦削细长的天魔女,搂着哀哀哭泣的王冷芳,
  在这阴暗的地道之内,显得是那样凄凉惨淡,孤苦无依,仿佛是乱世流离中的孤寡,令人油然而生恻隐之心。
  石中玉觉得面颊发痒,方才发觉自己竟流出了眼泪。
  他悚然一惊,连忙收敛一下心神,暗恨自己的懦弱,天魔女的种种作为,他了如指掌,江湖间的腥风血雨,日有所闻的凶残杀戮,她那双沾满血腥的双手!······
  他不自觉的又把目光移注到天魔女的手上,她正像一位慈祥的母亲,轻轻抚弄着王冷芳的鬓角面颊。
  那双手纤巧细长,谁能相信那是沾满了无数血腥的双手?
  但是他深切知道,她正是千古以来武林中最大的魔头。
  她使江湖变色,使武林涂炭,使无辜之人惨死,使平静的人间笼罩上一层恐怖的阴霾。造成空前绝后的一场江湖杀劫。
  假如除去了她,江湖间可能立趋宁静。
  石中玉暗暗细忖:他是否应该将她除去?
  他犹豫不决,那并不是怕天魔女那神出鬼没的武功,也并非因对王冷芳负疚不便出手,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使他无法动手。
  也许是他的英雄之气作祟,不忍在此时此地,伤害这两个互相拥偎,相依为命的“可怜”女人。
  虽然他明知她是危害人间的恶魔。
  石中玉吁叹了一声,转身就走。
  他既不忍心杀了她们,但却必须离开她们。
  天魔女仇冰心自现身之后,一直没对他看过一眼,但此时却轻轻喝道:
  “回来!”
  那声轻轻的低喝,对他似乎有一股绝大的吸力,石中玉收回迈出的脚步,停下身来。
  他缓缓转过身子。
  面前母女两人的目光,齐都投注到他的脸上。
  王冷芳的目光幽怨缠绵,销魂蚀骨,而眼睫上含蕴着泪痕,显得凄楚万状,有种令人无法推拒的魅力。
  使他奇怪的却是天魔女的目光。
  从那双平静的目光中,他看不出她的喜怒哀乐,更看不出她是个负有绝世武功之人,和一个常人的目光并没有两样。
  这使石中玉大感奇异。
  他不由问道:
  “方才你是叫我么?”
  天魔女淡淡的一笑道:
  “这里还有别人吗?”
  石中玉也觉得自己问的有些多余,不由也自嘲的一笑。
  故示轻松的双眉一扬,又问道:
  “那么你就是天魔女仇冰心了?”
  天魔女神色平静如初,一身青衣整洁合体,看来真像一个朴素无辜的农家妇女,她淡淡的扫视着石中玉道:
  “孩子!如果说这话的不是你,性命早就丢了!”
  “你叫谁孩子?”
  天魔女仍然微笑着道:
  “叫你!难道我叫不得么?”
  石中玉潜运内力,全神戒备。
  同时怒喝道:
  “石某堂堂七尺之躯,不是轻受侮弄之人!”
  天魔女笑道:
  “你自觉是个英雄了么?可是在我面前,你还是个孩子,而且,迟早你要和我们的冷芳配成一对!”
  石中玉大声笑道:
  “如果不是有你这个凶残狠毒的母亲,也许还有可以商量的余地,可是为了你,这事永无可能!”
  天魔女仍存怒意,道:
  “有我这么个母亲,你们应该觉得骄傲!”
  石中玉应声厉斥道:
  “那是奇耻大辱!”
  天魔女面色渐变,平静的神色罩上了一层薄怒,双目中也渐渐闪射出一股凶焰,有如两道绿磷鬼火。
  同时发出一阵由低而高,由缓而急的尖锐笑声。
  石中玉惊凛不已,连忙又退后两步,同时去拔背后的长剑。
  王冷芳突然由天魔女怀中挣了出来,问道:
  “妈!你是要杀他么?”
  天魔女嗔道:
  “方才他说的话你没听见么?即使不杀他,也得好好的教训他一番,要不然将来你永远降伏不了他!”
  王冷芳悠悠的叹了口气,暗然说道:
  “妈!让他走吧!”
  天魔女奇异的问道:
  “你不要他了么?”
  王冷芳凄然一笑道:
  “也许现在我有点懂事了,天地间有些事情是勉强不来的。”
  天魔女格格笑道:
  “孩子,妈能把他脱胎换骨,使他变成毫无个性之人,要他一辈子做你膝下的奴隶!”
  王冷芳淡淡的问道:
  “妈可是要使他吞服那摄魄迷魂散?”
  天魔女点点头道:
  “孩子!妈为你这事也费尽了心血了,对付这种人只有这么一个办法,否则只有把他杀掉。”
  王冷芳摇摇头道:
  “我喜欢的就是他现在这副样子,要把他变成个木头人,还有什么意思呢?随他去吧,我也伤透了心啦!”
  石中玉手握长剑,傲然挺立,见天魔女和王冷芳谈话中,对自己的武功似乎根本没放在眼里,不禁大感不愉。
  自己虽已长剑在手,蓄势待后,而天魔女却视如未见,言谈自若,更使他觉得一种羞辱。
  同时,方才对天魔女和王冷芳的那股同情恻隐之心,也一扫而空。
  他连连晃动着剑锋喝道:
  “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要灌我迷魂药?须知我石中玉是可杀不可辱之人,何况凭我这手中长剑……”
  天魔女冷冷的截断他的话道:
  “你的长剑怎样?难道要杀我么?”
  石中玉忖思了一下道:
  “反正你活不了三天,大散关前悟因大师杀不了你,我也会杀你,不过今天可以饶你不死!”
  天魔女冷冷笑道:
  “你不觉得口气大了些么?”
  说毕右掌微拂,向石中玉击来一掌
  石中玉虽知她身负绝世奇技,但因见她背倚石壁而坐,并未聚力运气,轻轻一掌信手挥来,又能有多大威势。
  石中玉早在天魔女仇冰心出现之时,就已提聚内力全神戒备,此时立即左掌当胸迎击,右手长剑则平肩斜起,欲图挡过天魔女一掌之后,继之跃起出招,即使今天杀不了她,也做挫一挫她的锐气。
  谁知天魔女无声无息手挥出的一掌,竟有意想不到的威力!
  竟仿佛四面八方同时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同时袭来。
  石中玉立刻记起碧霞宫中那将自己由门边一连卷回数十次的奇突之力。
  匆遽之中。
  他只好掌剑齐收,将所提聚的内力由周身迫出,硬挡这股四面袭来的掌力。
  但这股似刚似柔的掌力,虽被他迫出的内力击散化解了不少,依然使他不由自主的旋转着身子踉踉跄跄往天魔女面前跑了数步,在她五尺之前,方才勉强稳住身形,没有栽倒。
  石中玉大吃一惊,也使他更进一步的了解到天魔女的武功,的确已有巧夺造化,鬼神难测之妙!
  天魔女仇冰心似乎也吃了一惊,她倏然立起身来,逼视着石中玉问道:
  “谁又传过你的武功?”
  石中玉虽确知自己绝非其敌,但仍聚力待发,闻言冷冷笑道:
  “你应该猜得出是谁?”
  天魔女果真沉思着喃喃自语道:
  “定然是那傻和尚……”
  接着容色一整,两道绿磷鬼火般的目光扫视了石中玉一眼,又徐徐转向王冷芳沉声说道:“孩子,你选的不错,一年之后,他会成为天下无敌的武林第一手,不论怎样,妈也要成全你们!”
  王冷芳阴暗的脸色突然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眸光定定的凝视着石中玉不语。
  提到傻和尚,石中玉立刻记起方才听到的喝叱呼叫之声,他忽然觉得非常耽心,傻和尚虽是负有盖世奇功之人,但他那简单的头脑却随时会受人愚弄陷害,而此时业已许久没再听到他的声息,究竟他是走了,还是中了别人的暗算。
  他不由向天魔女大声叱道:
  “你知道那傻和尚是谁?你有没有想到……”
  但他突然停了下来,他想到假如自己判断正确,那傻和尚果是天魔女仇冰心之父,则她对傻和尚自然比自己知道的更为清楚,何必自己给她点破。
  是故他收住以上的愤激之言,又冷冷问道:
  “你把那傻和尚弄到那里去了?是不是你们已经害了他。”
  天魔女似是无限感喟的摇摇头答非所问的叹道:
  “孩子!有些事不是你能了解的,和你多说也是无用,总之,我恨所有的人,所以我要大开杀戒!但是我为什么要恨?要杀?那是迫不得已!不过,有些人虽也使我恨,却使我不能杀,像你,像傻和尚……”
  石中玉对她的话觉得稀奇,大肆屠戮无辜之人,却辩称是迫不得已,这简直是千古奇闻。
  他不屑的侧头叱道:
  “不论你怎么说,你已激起天下武林的公愤,即使你是三头六臂之人,你也活不出三天……”
  不待石中玉说完,天魔女接口笑道:
  “当今之世,还没有谁能杀得了我,只除了一人。”
  石中玉应声问道:
  “谁!”
  “你!”
  但她随即冷冷一笑,又道:
  “不过那至少要等一年以后。”
  石中玉方欲答言,忽听一阵微微的破空啸声,由身后猝然袭到。
  听声辨位,石中玉立即觉出那是隔空点穴的一缕指风。
  他虽感讶异但却并不怠慢,当下斜跨半步,躲过袭来的指风,同时左掌就势一挥,拍出一股暗力,向偷袭之人击去。
  这些动作快如闪电,立闻迸然一声,石中玉的掌力击中在石壁之上。
  石中玉转身看时。
  只见偷袭之人正是那白云观中唯一的老道——济慈。
  但石中玉一掌挥去时,济慈老道却迅如飘风的荡开数尺,转到了石中玉面前,同时发出一阵枭笑,但身形未停,面向石中玉徐徐向后退去。
  石中玉大怒,立即跃进两步,同时又劈出一掌。
  济慈老道并不接招,未见身形晃动,但却腿不屈膝,却不点地的顺着长长的地道暴退两丈余远,依然尖锐刺耳的枭笑不停。
  石中玉大怒,一声怒吼,跃身就追。
  但身形甫行跃起,一股无形的大力,像一面巨网将石中玉紧紧拉住,无法向前移动分毫。
  石中玉侧转身子,双掌拼尽全副功力,陡然向身后丈余之处的天魔女平推而出,同时厉声怒叱道:
  “妖孽!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向你出手么?”
  石中玉盛怒之下,双掌全力推出,他此际体内含蕴的内力已兼具赤阳,玄元两种武林奇门绝顶功力,威势岂同小可。
  虽然这两种功力同时并发并无强巨的刚阳排穴啸声,但那股似刚而柔,似柔而刚的劲力,却足以使任何一位武林高手咋舌称奇。
  石中玉虽数次受到天魔女的挫辱,心知自己绝不是她的对手,但他不是轻易认败服输之人。
  而且济慈老道的出现,使他认定这必是天魔女的布置安排。
  而她出手阻止自己追击济慈老道,更激起了他的怒火,是故他毫不考虑的霍然转身,奋竭全力向天魔女仇冰心猛然推出一掌。
  天魔女依然背倚石壁而坐,对石中玉这山沉海阔的一掌并未在意,而且既未出招反击,也未运力抗拒。
  石中玉大为愕然,他深切相信自己这一掌足有裂石碎碑之能,天魔女任是武功如何高强,但毕竟是血肉之躯,像这样不理睬,岂非立将毙命在自己的掌下?
  他虽深恨天魔女残杀无辜,荼毒江湖,曾立志要将之除去。
  但他却是胸怀坦荡,磊落光明之人,生平不杀毫不抵抗之人,即使对方是一代大恶巨奸的天魔女仇冰心,也并不例外。
  这些意念不过闪电之间,石中玉连忙挫身收势,欲图在千钧一发之间,收回已经劈出的掌力。
  但她此时体内蕴聚的内力,有分自梅花令主王天良与傻和尚两人处吸收的赤阳玄元,两大主流,由于吸收未久,尚不能充份收发自如,而且两股内力并未全部化合,既发的掌力要想中途收回,并非易事。
  是故他所吸收回的掌力不过仅有三成,仍有七成掌力实实落落的击中了天魔女以及在她身侧的王冷芳。
  石中玉一惊,心想这一来即使未将她母女两人击死,必也击成重伤,心中顿感一阵愧疚歉意。
  殊料他虽未见天魔女运力抗拒,但当掌力袭至她身前三尺之内时,却似乎由她躯体之内透发出了一阵淡淡的薄雾,竟将击到的掌力全部无声无息的化解了开去,彷佛这两掌并无一点力道。
  石中玉大吃一惊,一时呆怔无语。
  天魔女淡淡笑道:
  “孩子!现在你还不行,我说过,要等一年以后!”
  接着似乎颇为开心的又道:
  “看你中途收掌,总算是个良心未泯之人,仅只这一点,我也要好好的栽培栽培你!”
  济慈老道依然遥立两丈之外,此时又复爆出一阵枭笑。
  石中玉大怒,倏然先向天魔女拍出一掌,立即一跃而起,电掣般向济慈老道匿身之处扑去。
  济兹老道的武功似亦有出神入化的造诣,待石中玉扑到面前五尺之处时,方才双肩晃闪身飘开。
  石中玉忽觉眼前一花,失去了济慈的踪迹。
  他不免又是一怔。
  忽听济慈的笑声大起,在地道内往复震荡,隆然震耳。
  他见济慈老道再次不战而退,心知他必是另有阴谋,但盛怒之下,不及多所思虑,而且单凭自己要打开或找出这条地道的通路,似也不是易事,如能把济慈老道捉住,不难逼问出地道的出口通路。
  是故他毫不考虑的向地道尽头追去。
  石中玉已有暗中视物之能,虽然地道内黑漆如夜,但他却有如处身光天化日之下,一目了然。
  天魔女并未再度出手拦阻,但却大声喊道:
  “孩子,小心他们!”
  石中玉对她数次喊自己为“孩子”,大为恶心,此际理也不理,顾自缓缓循声追去。
  石中玉蓦然发觉,在接近地道尽头的一端,并非仅是一条直路,在地道两面忽然现出数条岔路,如同一个“非”字的形状。
  而每条岔路之内,似乎都传来济慈道人的笑声,虽然极其低微,但却清晰入耳。
  石中玉愕然却步,傍徨四顾。
  他又发觉:每条岔路,虽然极其深远,目光所及之处,少说也有二十余丈,但尽头处却隐隐吹来一阵轻轻的夜风。
  石中玉暗忖:当自己陷入地道之时,已是黄昏将尽,此刻起码应在初更之后,假如这些岔道都是条条出口,也不会有光亮进,但从阵阵夜风判断,自必有通达外面的出口。
  但他知道,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而且济慈老道将自己陷入这条地道,如今又将自己诱至这排排岔路之前,自是有着绝大的阴谋,使自己坠入更深的陷阱,难道自己硬要上他这个大当。
  不过,他毕竟是芝高胆大之人,而且,如果返身退缩,定会使天魔女轻觑自己,何况如想走出这条地道,也必须冒险一试。
  石中玉略一沉忖,立即向左面第一条岔路冲去。
  但他却凝聚起全副功力,步步为营,以备随时应变。
  岔路内似无异状,宽窄亦大致相同,两面同样的镶嵌着巨石,但石中玉走出不及一丈,却发觉两面又现出一排“非”字形的支路来。
  石中玉大为错愕,看来这地道竟是一处建筑庞大的地下机关,单以这些横竖错综的通路而论,假若不细心留意,很容易在其中迷失了路途。
  他思虑及此,不敢稍有疏忽大意,而仔细辨视了一下方向,迳朝夜风吹来的岔路尽头走去。
  但未及迈动脚步,忽听有人说道:
  “你们到底领我到那里去?”
  一个苍老的声音答道:
  “走到地道那头就到了。”
  先前的声音含着无限的焦急又道:
  “要找不到我那娃娃,你们都没命!”
  那个苍老的声音又道:
  “你放心,一定给你找到。”
  石中玉不由又惊又喜,那正是傻和尚的声音。
  他立即放开喉嘴大喊道:
  “傻和尚!傻和尚······”
  奇怪的是傻和尚和那人对话的声音,自己虽听得清清楚楚,但自己的喊声,傻和尚却像是根本未曾听到。
  石中玉大为不解,只听傻和尚又嚷道:
  “要是我那娃娃少了一根头发,你们也没有命!”
  那个苍老的声音又道:
  “不要说头发,连汗毛也不会少一根。”
  除两人对话之声外,尚有不少杂沓的脚步声,显见是同行之人不少,但说话的却只有那一个苍老的声音。
  但是那声音却越来越是低微,定然是他们边谈边走,已经渐远去,使石中玉不由大为焦急。
  他放声狂呼,地道内的回声震荡不绝,即使是远在数里之外,在这静夜深山之中,也应该可以听到。
  傻和尚何以会充耳不闻?
  他仔细辨别发声之处,似是由右侧一条支路而来。
  石中玉略一忖度,立即一跃则入,循声狂追。
  但追出甫及一丈,又像方才的岔路一样,同样的又有一排“非”字形的支路。
  凝神听去,仍可隐约听得到傻和尚的谈话之声。
  石中玉此时已了无顾忌,,循着声音来处又冲入了另一条支路。
  霎时之间,石中玉已连弯了七八条支路。
  而傻和尚与那个苍老声音的谈话之声,却越来越低,终于一切寂然,逍逝了一切声息。
  石中玉大为愤怒,但此际已入了这些迷足的地道,任凭左闯右冲,到处都是一排排的“非”字通路。
  而且那轻轻的夜风,也已一并消逝。
  忽然,他如梦初醒般的想起,为何他不以传音入密和傻和尚连络,傻和尚已是武功登峰造极之人,自然不致于不会传音入密。
  心动念转,立刻以传音入密的喊道:
  “傻和尚,你听见我说话了么?”
  果然这一来大生奇效,立刻听得傻和尚也以传音入密应道:
  “你是娃娃么?”
  石中玉对这娃娃两字,听起来实在不大舒服,但傻和尚既不知自己姓名,又是自从见面之后就以娃娃称呼自己,只好应道:
  “不错,是我。”
  傻和尚似是大感安慰立刻又兴奋的问道:
  “娃娃,你在那里?”
  石中玉却不由大感为难,不知应该怎样回答。
  他无法说出他在那里?他相信傻和尚目前也必是和他一样的陷身于这些纵横交错的地道之内。
  他沉思半响方才应道:
  “傻和尚,你就在原来的地方别动,我去找你。”
  傻和尚立即应道:
  “娃娃别来,这里有道士。”
  石中玉笑道:
  “我不怕道士,而且我正要找他们。”
  傻和尚又道:
  “不行,娃娃,道士很凶,我杀了他们吧!”
  石中玉一怔,立即叱道:
  “不能杀,我有话要问他们,想法子捉住他们!……”
  忽然他记起傻和尚对付道士的办法,又接道:“把他们的头发拔光也行。”
  原来他料定这些道士都是崆峒派的,而且必是天魔女仇冰心所收伏的爪牙无疑,对这些助纣为虐的道士,激起了他心底的怒意,为此惩戒他们一番,倒是一件无伤大雅之事。
  “娃娃!你不生气!”
  石中玉笑道:
  “我叫你拔的,当然不会生气。”
  但傻和尚的回答却又令他颇出意外。
  只听傻和尚非常愤怒的嚷道:
  “娃娃!这些道士跑得太快,不好捉!”
  石中玉不由暗吃一惊。
  傻和尚奇技绝学,他是见过的,要捉几个崆峒派属下的道士,似乎并不是多么困难之事。
  石中玉曾先后两度大战华山、武当两派掌门人一阳,玄门道长,使两人都吃过自己的大亏。
  而红枫岭上百余高手之中,更是群雄济济,尚且被自己打得七零八落,力毙南海神尼,几个崆峒派的道士及算得了什么?
  傻和尚的武功和自己有云泥之别,何以收拾不了这几个道士?
  原来石中玉心目之中,除开少林派之外,在武林九大派中,其他都是不相上下的次第之选。
  这是因为他尚未接触过崆峒派。
  他一面大喊傻和尚,一面却继续循声寻去。
  然而那些纵横交错的地道,使他走起来相当吃力,东折西拐,与傻和尚相距之处却似乎时近时远,直转了一盏热茶之久,那傻和尚的声音仍像先前一样的不即不离始终无法与他接近。
  方在焦虑之间,忽然一阵淡淡的油烟气味冲入鼻孔。
  那气味乍来之时,似是一种松子柏枝的燃烧气息,极其清淡,而且尚有一股轻轻的馨香。
  但香味越来越重,烟气越来越浓,渐渐的变得有些刺鼻呛人,同时刺激得人忍不住眼泪直流。
  石中玉心头吃了一惊,连忙闭住周身数处脉穴,以防烟中含有毒气,仍然缓步觅路前进。
  但那无法停止的呼吸却使他吸进了不少的烟气,以致使他渐渐的忍不住嗽起来。
  他愤怒的寻找那烟气的来源。
  但那无数的“非”字形地道,每条地道之中均有烟气弥漫而出,根本无法寻出那烟气的来源。
  傻和尚暂时停止了声息,石中玉立刻又以传音入密大叫道:
  “傻和尚……”
  但方才喊出了傻和尚三字,立闻傻和尚急急应道:
  “娃娃,闭住气,小心那烟……不要动,等我去找你!”
  话声断断续续,显然他是紧闭着呼吸。
  石中玉在焦灼暴怒之下,似已懒得再管这许多,是故他听完傻和尚之话后,立即又传音问道:
  “傻和尚!你那里也有烟么?
  立闻傻和尚呵斥道:
  “娃娃!闭住气!”
  石中玉惊讶于傻和尚郑重语调,不由依言闭住呼吸。
  但没过多久,他就有些作难起来,他想也许以傻和尚的武功造指之高,可以长久闭住呼吸,但自己能支持多久,何况这些地道又不是一时可以走得出去的,时间一长即使不被烟呛死,也要闷死了。
  果然,石中玉勉强支持了约有一盏热茶之久,就觉得心脏跳不停,肺部像要爆开,而阳穴上的筋脉更是突突乱蹦,一阵昏眩使他再也忍耐不住,立即一张口大大的呼了一口长气。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口浓烟吸了进去。
  石中玉觉一阵恶心,除了疾骤的咳嗽,和忍不住的眼泪之外,同时觉得头晕目眩,四肢乏力,脚下也不由自主的踉跄起来。
  他心知烟气之中定是含有剧毒。
  一股绝望的悲哀袭上心头,脑海间掠过无数的人影!悟因大师、悟真长老、梅花令主、谈素月、王冷芳、······他对他们都还有未尽之责。
  他不怕死,但不想死,而且这样死法实在不值!
  但是他觉得已临绝境,俊和尚虽有旦绝千古的奇技绝学,但为这些迷离错综的地道邪困,与他声息相通,但却咫尺天涯!
  而且傻和尚大声呵责他要闭住气,也许傻和尚也已自顾不暇,已有很久没再听到他的声息。
  他不由有些气懊,甚至有些恼怒傻和尚。
  闭住气!气是可以闭住的吗?他脑海中渐渐变得模糊,似乎已经成了一片空白,但却有一个强烈的冲动——他要杀人!
  他强提住一口丹田纯阳之力,支持着摇摇欲倾的身子向前走去。
  果然!他看到地道的一端,走来了一群宽袍大袖的道士。
  那群道士约有六七个人,在地道中前后排成一条直线,
  笔直的大步向石中玉立身之处走来,但并无那济慈老道在内。
  其中一人格格笑道:
  “这就是红枫岭大战群雄,力毙南海神尼之人么?”
  另外一人应道:
  “师兄不要小瞧了此人,他和那悟因老和尚、梅花令主王天良、天魔女仇冰心俱有渊源!”
  先前那人又道:
  “既然如此,干脆现在就把他结束了吧!”
  说毕,身形突然前欺数步,逼近石中玉面前,骈指向胸“膻中穴”就点,一缕指风电掣而至。
  石中玉蓄意杀人报复,早在几个道人出现之时,就欲挥掌出招,但抬起的右臂却像是有千斤之重,而内力更是早已涣散,以致扬起的右手不由自主的又缓缓垂了下来,同时一个踉跄,几乎栽倒。
  那道人出手的招数,正是拂穴斩脉的上乘手法,奇快无比,堪堪已点至石中玉胸前。
  石中玉四肢瘫软,本已毫无抗拒之力,但胸中的悲愤怨怒,却像一团炽热的烈火,也就是这一股不平之气支持着他,使他在即将被对方点到之际,猝然又发出了奋竭全力的最后一招。
  只听他陡然一声厉吼,双掌同时劈击而出。
  一声暴响起处,在地道内回旋激荡历久不绝。
  是霹雳震禅掌!
  出招的老道,道号虚玄,本是崆峒派中的顶尖之选,见石中玉被“蟾松粉雾”薰得已近晕厥,内力早已涣散,料想他已无抗拒之力,手到擒来,有如囊中取物,不料石中玉竟在垂垂欲倒的劣势中,猝然挥出两掌,而有且是威力奇绝的霹雳震禅掌,一时不由大惊失色,欲行躲闪封格,已是无及。
  就在隆隆响之中,那老道被击出了丈余远近,受了重伤。
  但石中玉同样的随着劈出的双掌,伏地而僵,原来他被毒雾所薰,已渗入了内腑百脉,体内的赤阳,玄元内力无法蕴聚,而方才双掌暴出,更是连凝在头的一点纯阳真气也已散去。
  但他脑海中并未失去知觉,虽然变得有些模糊,但眼前的触觉却似乎变得更为敏锐、清晰。
  但他此刻却连举手抬足之力皆无,僵卧有如死去。
  他不知那被击中的老道是否已死。但他希望他已经杀了一个崆峒派的老道,或是一个天魔女的爪牙,自己虽将死去,但心中却有了一点安慰。
  忽听另外的几个老道一阵喧哗之后,有人说道:
  “先看看他死了没有,掌门人有令,死活不拘。”
  石中玉清楚的听到有人大步走来,一脚踢在了自己的腰下。
  他立即由俯卧的姿式被踢得仰面朝天,并且崩的一声,撞在了石境之上,一阵剧痛,使他几乎晕去。
  但他虽无力抗拒,心中却极清醒,他努力瞪起双目,想拼命大骂几声,但仅是嘴巴颤抖着开合了几下,却没发出声音来。
  他极力向上望去,见挺立在自己面前的道人,细长高瘦,一脸凶横暴戾之气,正俯视着他阴阴的有笑道:
  “道爷以慈悲为本,今天赐你一个全尸!”
  说毕,在格格大笑声中,飞起右脚,迳向石中玉前胸要穴踢来!
  石中玉心头一惨,只好瞑目待毙!
  但老道的一脚并未踢来,一声闭哼响处,老道竟连连倒退不迭,同时由口中喷出一股血箭,将石中玉身上喷洒得淋淋漓漓。
  石中玉愕然睁目四顾,出手的道士退卧在七尺,彷佛已死,其余的四五名道人也均在愕然四顾惶惑万状。
  石中玉心中一喜,暗忖:必是傻和尚到了。
  但他又觉得不对,不但四外看不到他的影子,而且假若是他的话,又该:“娃娃!娃娃”的叫个不停了。
  石中玉不由又一惊。
  他想到了天魔女。
  果然,他立刻听到了她的声音。
  只听她轻声说道:
  “孩子!快运气调息,闭住心经脉穴,别让蟾松毒雾攻入了心脏!别的事不用你烦心!”
  石中玉大为悲恚!
  他拼命喊道:
  “不用你管我,我情愿死!”
  但他的声音微弱得可怜,几乎无法听得出来。
  天魔女仇冰心是目前武林中的巨恶大奸,他如何能接受她的救命之恩,果真如此,他将生不如死!
  但事实却又果真如此,如不是天魔女暗中出手,自己早已死在了那个道士飞来的脚下。
  但他又不由觉得奇怪。
  依他的判断,则崆峒派的道士应该都是天魔女的羽翼爪牙,何以她要向那个道士猝下毒手?
  他再侧目看去——
  只见被击的道士横仆在地,襟前鲜血斑斑,似已死去,另外的数名道人则如临大敌,凝神戒备。
  石中玉大惑不解,难道自己的推断并不正确?
  但不管如何,他不能受天魔女仇冰心的大恩,那实在是不可思议之事,不但使自己无颜在江湖道上立足,更无颜再见悟因大师、梅花令主、以及谈素月等人,那将使他生不如死!
  是故他并未运气调息,反而希望毒雾早些攻入内腑,一死了之,将一切苦恼俱皆摆脱!
  忽听除被自己以及天魔女击伤剩下来的四名道士,同时发出一声厉啸,声如午夜枭啼,凄厉刺耳!
  未几,四外啸声相应,无数的道士由“非”字形的地道中蜂拥而至。
  石中玉既已有求死之心,更是一切了无惧意,反悠然的卧在一旁,静观事态的变化。
  此际浓雾般的刺鼻烟之已消,拥来的道士并未立即向前进逼,但却将“非”字形的各条通路皆牢牢封住。
  而石中玉也就成了一条垂死的斧中之鱼。
  其后拥来的道士中,忽然闪出一个紫胡须长髯的矮胖道人,背插着一柄拂尘,越众走至先后被石中玉和天魔女击伤的两个道人之前扫视了一眼,淡淡的向原来的几个道人说道:
  “还不把他们抬走么?”
  几个人对这矮胖的老道似极恭谨,立即依言将两个受伤的道人抬起,徐徐向后退去。
  石中玉俯卧在地,依然毫无转动能力,但却讶异的注视着那矮胖的老道,心中暗暗忖道:“想必此人就是崆峒派掌门人天风道长了!”
  但此一判断立即又被否定,忽见群道又拥出了一个极老的道人,正是那将自己诱入地道的济慈老道。
  济慈老道曾自称是天风道长的师叔,果然在群道中似是颇有地位,只见他慢腾腾的踱至矮胖老道面前说道:
  “济明虽死,但本派无暇清理门户,内奸仍多,而且明日这事至关重要,依贫道之见,莫如仍将地道封锁,待掌门大驾亲临后出再行定夺。”
  原来那矮胖老道不过是崆峒派本五大护法真人之一的济广真人。
  只听他朗笑一声,答道:
  “白云观业已诸事停妥,而擒下此人只在举手之间,何需有待掌门大驾?贫道难道就作不得主么?”
  言下傲慢已极!
  济慈老道似乎强捺住怒意,冷冷答道:
  “此人已中蟾松粉雾之毒,但暗中却有四个护卫着他之人,俱皆在这白云观的上下左右。”
  济广真人闻言怔了一怔,但却不动声色的问道:
  “师兄定是对这暗中护卫着他的四人心存凛惧了?”
  济慈老道淡淡笑道:
  “贫道年逾古稀,生死早非所计,自然谈不到凛惧与否,不过这四人却是目前武林中掀风作浪,叱诧风云之人!”
  济广真人仍然不在意的一笑,道:
  “那么就烦师兄说出这四人的大名如何?”
  济慈老道冷哼一声,道:
  “第一个是塞外傻僧,此人似疯似傻,一向远居塞外,但他的精湛武功敢说宇内罕有其匹!目前虽被引入地道之内,但既伤不了他,又擒不住他,如果惹他发了凶性,说不定会被他拆光了这些本观数百年来的迷踪地道。”
  济广真人大笑道:
  “如此说来,他自己也已入了罗网之内,自顾尚且不暇,那有余力再来照顾这个垂死之人?”
  济慈老道淡淡笑了一笑,又道:
  “第二个是少林派掌门人悟因大师,目前米仓山内处处皆有少林僧潜伏隐匿,显然是针对着明日之事,而此人……”
  说着指指石中玉,又道:
  “此人系受悟因大师之命而来,但据本派弟子密报,悟因大师却于暗中相偕而来,目前必已进入了米仓山内!”
  济广真人对悟因大师之名,似乎有些动容,是故并未开口,济慈老道顿了一顿,又接下去说道:
  “第三个是梅花令主王天良,须知他和此人已有师徒之份,据说他已离开了隐居十三年之久的九顶山鹰愁谷,日间红枫岭神龙一现,群雄披靡,目前的行踪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已经潜入了白云观内!”
  济广真人冷冷接道:
  “揣测之言,未必即是事实,何况这迷踪地道,任他是鬼神莫测之人,也难凭空走得进来!”
  济慈老道并未理会济广真人之言,顾自接下来又道:
  “但第四个却可能业已进入了地道之内,此人就是目前血洗武林,使本派几乎陷于分崩离析的大魔头——假梅花令主天魔女仇冰心!”
  济慈老道话声甫毕,蓦闻一声格格的尖锐笑声,弥漫在地道之内,令人不自觉的心生寒意。
  笑声一停,又听冷冷的说道:
  “叛徒!也知道我来了么!”
  此言一出,群雄齐都一惊!
  但济广真人却蓦的右掌一扬,一股强劲的掌风,挟着星星的火光迳向地道一角劈去。
  一阵热风激荡,使人如处炉火之侧。
  但掌力过处,并无丝毫反响。
  又听天魔女怒声叱道:
  “凭你那点邪火,就能伤得了我么?”
  济广真人呆了一下,并未再出掌。
  石中玉一时思如潮涌,酸甜苦辣齐上心头。
  但他却渐感困倦晕迷。思想情感也变得有些麻木迟滞,似乎对一切事事物物,好坏善恶,也失去了分辨的能力。
  众道人似已都被天魔女的威势所慑,一时茫然不知何所适从,连济慈老道人也依然呆立在地道正中,不知该采取什么措施。
  忽然,地道顶端传来了一阵啵啵之声,众道俱各一惊,显然那并非崆峒派的道人所为。
  啵啵之声越来越响,竟是短促的阵阵狂风,像海浪般一急一缓,层层而来,虽然看来并无任何威势,宛如练习掌力之人双掌连绪交替挥出的掌风一般。
  但这一息一缓的掌风之中,却挟有阵阵的腥臭之气,令人恶心欲呕,而且腥臭之气越来越浓。
  是五毒阴风掌!
  天魔女仇冰心的另一种绝技!
  石中玉平静的躺在石壁之侧,当天魔女仇冰心救了他之后,他会极力想死,他不能认这个江湖败类为救命恩人!
  他任由毒雾侵入内腑,但他依然活着!
  他的思想变得单纯,迟钝,但仍然非常清醒!
  他忽然觉得非常伤心,彷佛要大哭一场,但为了什么?却又想不出来!
  他又觉得孤单,渴望有个人来抚慰他,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要死在一个亲人的爱抚之下。
  他分不出是真是梦,果然一只温暖的手抚在他的额头之上,一阵激动,使不觉泪盈眉睫。
  耳际听得天魔女无限慈祥的说道:
  “孩子!没人能伤害得了你!”
  石中玉骤感一阵温暖直透心田,他没说话,但却挣扎着拉住那双手,紧紧不放。
  另一只手又抚在他的胸前,而且颤抖着将他紧紧拥抱起来,同时无限激动的颤声说道:
  “玉!答应我,陪我一辈子!”
  石中玉同样的挣扎着拥住了她,困难的但却激动的说道:
  “我答应!”
  原来她是王冷芳,只听她又颤声说道:
  “你发誓!”
  石中玉接道:
  “我发誓!”
  王冷芳又道:
  “你说:我要对你变心,天诛地灭!”
  石中玉依言说道:
  “我要对你变心,天珠诛灭!”
  立即又听到王冷芳的嘤嘤啜泣之声,不知道她是悲是喜?
  在五毒阴风掌的袭击之下,崆峒群道一时俱皆呆立如死。
  但一阵天崩地裂的轰然之声,却使众道人恍如梦醒,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那轰然之声绵连不绝,同时,又响起了傻和尚的高喊“娃娃!”之声。
  很显然,傻和尚已开始要拆毁这些地道!
  石中玉悚然一惊,忽听另一个虎啸狮吼的声音喝道:
  “娃儿!怎么何这样脓包?”

  第十一章 我佛有好生之德
  天魔女仇冰心的笑声回荡,在地道中尖厉刺耳!
  崆峒群道被天魔女的笑声所慑,十个脸色惨变。
  石中玉也听得心神一震。
  他费力的抬起头,向梅花令主和悟因大师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眼神迷茫之下,只是抚花令主天王良和悟因大师,岩峙渊停,站在三十丈之外的一条地道口上。
  他像浪子见了慈母一般,不由得一阵心酸!
  但,同时也觉得自己落到这步田地,实在无脸再见他们,尤其悟因大师托他办的事,他没有办到,更使他万分抱歉。
  一时,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蓦然——
  天魔女仇冰心一扬右手,闪电似的连发三掌,分向梅花令主王天良,崆峒群道,以及传出傻僧喊声的另一条地道劈去!
  崆峒群道倏然一惊,纷纷向后跃退!
  而梅花令主王天良和悟因大师,也同时为之一凛,齐声暴喝。
  “仇冰心!……”
  “天魔女!……”
  但两人刚刚喝出了这三个字,陡听一声轰然大震,那青石叠砌的地道,早已石崩土裂,被天魔女的霹雳震禅掌,震坍了五六丈。
  一阵灰沙飞扬,三条地道同时被坍下来的土石塞住。
  这一来,梅花令主王天良和悟因大师,傻僧以及崆峒群道等,全都被阻在土石崩塌的那边地道之中。
  瞬息的沉寂过后。
  梅花令主暴怒的喝道:“仇冰心!你还想逃走?”
  虽然隔了五六丈厚的土石,但梅花令主功力通神,运用飞音传声之功,那话声听来仍如面面相对。
  天魔女脸色微变!
  她冷声说道:“你管得着我!”
  她迅然一转身,对王冷芳道:“孩子,咱们走!”
  王冷芳从天魔女的神色上密觉到,眼前的情势,绝不容许迟疑,迅然抱起石中玉当先向地道的另一端奔去。
  石中玉虽然中毒已深,失去了赤阳,玄元两种真力,而且头脑木然,四肢瘫软,但心里仍然明白。
  他一见王冷芳要带自己走,心中大为着急,抬力在王冷芳怀中一挣,叫道:“放开我!我不要走!”
  但,他的声音,几乎弱不可闻。
  同时,也无力挣脱王冷芳的怀抱。
  王冷芳一收玉臂,越法把他抱得紧些。
  她道:“不!玉,你不能留在这里,我要……”
  一语末了。
  忽听悟因大师飞音传声道:“天魔女,请留一步,老衲有话要说!”
  天魔女也用飞音传声答道:“有话留着大散关前再说,眼前我不爱听!”
  说着,继续向前走去。
  石中玉心中越急,喊道:“放开我!放开我!”
  王冷芳紧紧的抱着他:“不,不,玉,我再也不要你离开我了。”
  石中玉心急如焚,更使那“蟾松粉雾”之毒,发作得快,加速的沁入了心腑。
  终于,灵台浑噩,心神迷茫,仿佛坠入了一个无底黑渊!
  天魔女仍然用“过河拆桥”之法,阻挡梅花令主王天良和悟因大师的追踪,每走完六条地道,立刻回身发掌,把地道震坍。
  而塞外傻僧,此际仍不知石中玉中毒已深,落在天魔女仇冰心母女手中,仍在一面呼唤:“娃娃你在那里?”
  一面拆毁地道。
  是以,轰隆之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
  梅花令主王天良和悟因大师的声音,在隆然震耳的地道坍塌声中,依旧清晰的传来。
  悟因大师用飞音传声说道:“天魔女,七月七日老衲准时候教,但请勿忘带为敝寺的易筋,洗髓二经,以及……”
  悟因大师说到这里,似乎察觉自己失言泄密,突然住了口
  天魔女扬声大笑。
  她也用飞音传声之法说道:“天魔女也准时到场,你若能够胜我,自然都依你的,但七月七日你若不到大散关去,那就算你输了!”
  悟因大师一时没有答话,以乎是在揣摩最后的两句的含意。
  而这当儿。
  又传来塞外傻僧的呼唤之声:“娃娃!你在那里?你怎么不说话呐!”
  声音是急躁的,而且似远似近,像从左边传来,像从右边传来,又像从前面传来。
  要知这些“非”字形的地道,条条相通,纵横交错,最能反射声音,傻和尚气力雄浑,声如沉雷,地道传音,几乎无往不在。
  但此际石中玉口是毒入心脏,不仅四肢僵冷,而且头脑也变得像木头一般,灵犀一点,虽然听到了傻和尚的呼唤,却无力答话了。
  王冷芳只顾狂奔,一心盼望着早早离开这迷踪地道,好给石中玉疗毒,一直不曾注意石中玉的病势变化。
  此时听到傻和尚呼唤,而石中玉竟然毫无反应,低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石中玉脸色惨白,印堂上泛起了一团乌气,两目深闭以是快要死去。
  她料想不到石中玉的病势,会变化得这么快。
  不由得她大声惊呼:“妈呀!他……他……”
  她不忍心说石中玉要死。
  可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惊骇,使她一身功力,骤然如失,几乎把石中玉滑落地上。
  天魔女紧提一步,侧脸一望,也不禁微微一惊。
  这功力超绝的女魔头,眼力何等敏锐,她看得出,石中玉已经毒攻心腑,到了生死的边缘。
  可是,她深深知道,眼前这白云观下的地道,已是危机重重的是非之地,不仅是随时要遭遇三个强敌,梅花令主王天良、悟因大师、塞外傻僧,发生意外之事,而且崆峒派已有大批高手来以,随时可能封锁地道。
  在这种情况之下,如果要运用本身功力,替石中玉祛除体内之毒,无疑给敌人以可乘之机,本身就有生命之险。
  因此,她故作平静的说:“孩子,他不会死,他在十二个时辰以内,不会死的!咱们快走!”
  但王冷芳那里肯信!
  她说道:“不,不,妈骗我,他就要死了……”
  天魔女眼神一冷,叱道:“妈几时骗过你,你不快走,妈可顾不得你了!”
  王冷芳倔强的哭道:“他死了,我,我也不要活了!”
  她紧紧的抱着石中玉,泪如雨下。
  天魔女叱道:“胡说!你不走……”
  一语末了。
  蓦听得一阵衣袂飘风之声,飒然而至!
  同时,也传来梅花令主王天良和悟因大师的说话声。
  只听梅花令主说道:“大师可看出这迷踪地道,是一种什么阵式?”
  悟因大师道:“依老衲看来,这是‘金锁迷踪阵’!”
  梅花令主王天良说道:“金锁迷踪阵乃是崆峒派三大秘阵之一,难道咱们真会被宅困住吗?哈哈哈!”
  一声大声,隆然震耳。
  仿佛两人就在咫尺之前。
  天魔女神色一凛,玉手一扬,左扫右劈,迅然把两旁的两条岔路,分别震坍了一大段,碎石星飞,沙尘纷扬,隆隆之声,势如滚雷!
  但梅花令主的喝声,在滚雷似的巨响中,暴然而至。
  “仇冰心!你以为施用这种技俩,就能逃得了吗?”
  天魔女冷然一声长笑。
  她道:“我逃?我会怕你!”
  梅花令主道:“那你为何要打坍地道?”
  天魔女冷声说道:“我一辈子不要见你了!”
  说着,一手夺过了垂死的石中玉,挟在胁下。
  一手拉着王冷芳,“孩子,咱们快走!”
  人快似捷鹿,疾向前面奔走。
  王冷芳失魂落魄也似,随着天魔女的疾奔之势,踉跄奔走,一面却道:“妈,你慢点,他受不了······”
  天魔女也不理会,依然疾若流矢般的奔行。
  这地道,当真是依崆峒派三大秘阵之一的“金锁迷踪阵”修造的,纵横交错,却又相当规正,不论从那条地道望去,都是一个“非”字。
  天魔女左折右转,一迳在地道中穿行,但足足奔了一盏茶的工夫,仍未脱开梅花令主天王良和悟因大师的跟踪。
  蓦然——
  “阿弥驼佛!”
  一声哄亮的佛号,陡起面前,同时闪现了一条人影。
  天魔女意外一惊,刹身去步,迅然向前望去。
  那不是悟因大师,而是塞外傻僧。
  塞外傻僧还在百丈之外,但他那神光内敛的双眼,突如夜空闪电,投注在石中玉的身上,长长的脸,微现骇异之色。
  他远远叫道:“娃娃,你怎么了?”
  而人随声起,一头飞虎般扑了过来。
  天魔女惊发一声厉叱,飞掌向前劈去!
  但,这一掌并非遥击塞外傻僧,乃是“故技重施”,企图震坍地道,阻住傻僧。
  一声轰然大震,地道又坍了七八丈,把傻和尚阻在了那一端。
  傻和尚似乎楞了一楞,隔着七八丈土石说道:“你那婆娘还我的娃娃!你不还我娃娃,傻僧拔掉你的头发!”
  天魔女并不答话,一招王冷芳,迅然转入了另一地道。
  可是,地道中坍下来的土石,突然轰隆轰隆的响起来,一时飞沙走石,纷纷向这一端飞来。
  很显然,傻和尚正用他无比的功力,排除这些土石。
  而这时候,天魔女又听到了梅花令主和悟因大师的谈话声:“大师,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个泼妇?”
  “我佛有好生之德,老衲只要追回敝寺失物,废去她一身功力……”
  天魔女何等杰傲的人物,一闻此言,不禁冷冷一哼,扬声说道:“只怕老秃驴没有这等能耐!”
  语声甫落。
  突闻一声朗朗佛号。
  而随着这声佛号,悟因大师和梅花令主王天良,联袂出现在她正走着的地道中。
  天魔女突然一刹步子,梅花令主和悟因大师,也同时站住。
  彼此相距五十丈左右,目目相注,沉沉不语。
  沉寂,各自蓄势待发!
  突然,天魔女一挫右臂,但招势一动,梅花令主立即叱道:“住手!”
  也不知为了什么,仇冰心脸色一变,果然停招未发。
  梅花令主王天良严厉的说道:“仇冰心,你假借王某的名号,行凶江湖,是何居心?”
  仇冰心面如霜寒,冷冷一笑,道:“梅花令主王天良早已死了,你凭什么管我?”
  梅花令主袍袖一拂,叱道:“住口!”
  声势如雷,直震得地道中嗡然作响。
  天魔女又冷然一笑,道:“仇冰心也不想跟你这种忘恩负义之人说话!”
  梅花令主勃然大怒:“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仇冰心笑道:“你以为我不敢说出我妈是怎么死的!”
  梅花令主盛怒之下,一闻此言,好像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语不发。
  但片刻之后,突然目光一闪。
  他叱道:“仇冰心,放下老夫的弟子!”
  仇冰心耳闻目睹,早已疑心石中玉的功力,是得自王天良,如今听王天良如此一说,心中恍然大悟。
  她忖道:“难怪这石中玉处处和我作对,原来他真是王天良的弟子。
  她想到这里,心中陡起杀机,迅然把挟在胁下的石中玉,平托手上……”
  玉面嫦娥王冷芳一直打量着梅花令主,只见他死板板的脸,又丑又老,从心里感到惊惧,厌恶。
  一听他是石中玉的师父,不禁大为骇异,迅然向天魔女偎近一步,问道:“妈,这丑老头子是什么人?怎么会是玉的师父?”
  天魔女转头望了王冷芳一眼,说道:“孩子,永远记着,他是天下最坏的人!”
  王冷芳又复望望梅花令主,只见梅花令主身形微微一晃,欲言又止。
  那又丑又老的脸,依旧冷板板的,没有丝毫表情,但他那剑寒霜凛的目光,却倏然大变,变得愤怒,激动,痛苦!
  不知为了什么,王冷芳一触那目光,心中怦然一震!
  但梅花令主的目光,却似逃避她的逼视似的,迅然移到了石中玉身上。
  王冷芳从他的眼神看出来,这丑老头子非常喜欢石中玉,而且十分关怀石中玉的生死,因此,她也不禁有点喜欢这又老又丑的老人了。
  她的眼波,随着梅花令主的目光,掠到石中玉身上,不禁忖道:“玉这么英俊,怎么他的师父这么丑?……
  突然,她省悟过来,又扫了梅花令主一眼;问天魔女道:“妈,这老头子是不是戴了人皮面?要不,怎么这样难看!”
  天魔女冷冷一哼,说道:“他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怎敢以真脸见人!”
  梅花令主闻言,陡发一声惊魂慑魄的狂笑。
  他笑罢怒道:“王某人何事见不得人?”
  而这时候又传来了傻和尚的声音:“鬼道士!贼婆娘,要是我找不到娃娃,就要拆光你们这些鬼地道……”
  巨响隆隆,大片地道坍毁之声。
  悟因大师侧身谛听,脸上微露惊骇。
  而梅花令主的眼神,也倏然为之一敛。
  天魔女忽然地一掂手上的石中玉,向梅花令主王天良说道:“姓王的,这石中玉真是你的弟子?”
  梅花令主怒道:“何消你问!”
  天魔女冷笑一声,说道:“他既是你姓王的弟子,就怪不得天魔女的手狠了!”
  语声未落,迅骈右手食中二指,疾向石中玉死穴点去!
  梅花令主暴喝一声,疾冲而来。
  悟因大师也凛然一惊,疾声呼道:“住手!”
  人随声起,势如脱弦之箭,迅然抢过。
  但,天魔女并不住手,反而疾猛的向石中玉死穴点落。
  常言道:远水救不了近火,梅花令主和悟因大师身法再快,也快不过天魔女一点之势,岂能救得石中玉。
  说时迟,那时快。
  陡听一声“妈呀!”
  王冷芳娇躯一晃,扑在天魔女的身上,双手拉住了天魔女的右臂,叫道:“妈呀!你……你不能杀他,你不要杀他……”
  天魔女一振臂,摔开王冷芳,梅花令主王天良和悟因大师,已经冲到了离天魔女二十丈左右的地方。
  以梅花令主和悟因大师的功力,这二十丈的距离,本是发招最好之时,但两人“投鼠忌器”,恐怕伤害了垂死的石中玉,是以未敢猝然施袭。
  天魔女乃何等聪颖之人,只从梅花令主和悟因大师这种近乎惶急的行动看来,也知道两人是如何关心石中玉的生死!
  她突然喝道:“你二人站住!”
  然后,依然将右手食中二指,对准石中玉的死穴,说道:“你二人若再向前一步,我立刻要他性命!”
  悟因大师朗声宣了一声佛号,说道:“如果你不加害这一朵武林奇葩,老衲绝不动手!”
  天魔女念转心头,情知眼前的形势,是凶是吉,完全系在石中玉一人身上。
  如果以石中玉为武器,即可逼退梅花令主和悟因大师,若是杀了石中玉,势必要和两人拼战一场。
  以自己本身功力,与他二人之中的任何一人单打独斗,纵然不胜,也不会落败,但如同时对付两人,却定然落败无疑。
  何况,杀了石中玉,也就失去了王冷芳。
  于是,她格格一声长笑。
  她说道:“这个何须你悟因烦心!石中玉是我女婿,如不是姓王的咄咄逼人,仇冰心何忍加害于他!”
  王冷芳赧然一喜,道:“妈,你当真不要杀他了吗?”
  天魔女慈祥的说道:“傻孩子,妈要救他,怎会杀他!”
  王冷芳大为高兴,一晃身,偎到天魔女的身边,道:“妈,你真好,你真好。”
  梅花令主王天良看这种情形,心中大为感慨,两道激动的眼神,重新打量了王冷芳一番,忽地轻叹一声,转身而去。
  悟因大师的目光,往石中玉脸上闪了两闪,说道:“天魔女,石小施主的病势,已经十分沉重,如果两个时辰以内不予治疗,恐怕······我佛慈悲!老衲随身带有‘九灵还生丹’请先给他服用一粒,保住性命吧!”
  说罢,缓缓探手入怀,取出一个绿玉小瓶,以“弹空飞花”的手法,送了过来。
  王冷芳向前疾跃一步,快手接住绿玉小瓶,立即拔开瓶塞,倒出了一粒丹丸,要给石中玉服用。
  但天魔女忽地止住王冷芳。
  她冷冷说道:“悟因!天魔女自信有能耐救他,用不着这种东西。”
  一晃手,从王冷芳手上攫过绿玉小瓶,掷还了悟因大师。
  悟因大师接住小瓶,口宣一声佛号,说道:“那么,咱们大散关前再见!”
  说罢,缓缓转身走去。
  天魔女仇冰心用两道恶毒的眼光,看着悟因大师拐过另一条地道,冷冷一笑,然后招呼王冷芳道:“孩子,咱们走!”
  语音甫落。
  突然一个冷凛的声音接道:“你走得了吗?”
  天魔女凛然一惊,转头一望,没见人影,但凭这一句话的口音听来,她知道崆峒派掌门人天风道长,已经来到了附近。
  只听天风道长接道:“天魔女,把少林寺的易筋洗髓二经留下!不然,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天魔女仇冰心心虽知崆峒派掌门天风道长,天生异禀,功力高强,而且近几年来,有征服江湖,领袖武林之志,却没有料到他竟敢跟自己为敌。
  她沉了一沉,毫不示弱。
  她冷冷道:“天风老道,你真敢和天魔女作对吗?”
  天风道长阴森森的笑了笑:“是敌是友,任你自择!”
  天魔女冷冷说道:“这话的意思?”
  天风道长说道:“留下少林寺的易筋,洗髓二经,便是朋友,不然,贫道立刻封锁地道,把你永远幽囚在地牢之中。”
  天魔女念转心头。
  她觉这话并非完全威胁,崆峒派若要独霸江湖,趁自己和梅花令主,悟因大师等人全在地道之中,突然封锁起来,则天下再无一人可与争衡,号令武林,宰制江湖之权,自然垂手可得。
  她听天风道长的声音,是从左边一条地道中传来,但是放眼望去却没见着天风道长的影子。
  蓦然——
  右边地道中传来一声暴笑。
  她迅然掉头一望,右边地道却也没有天风道长的影子。
  这一来,她心中大为骇异。
  ——天风道长的话声,时而从左方传来,时而从右方传来,而又极象从面前的石壁里传来。
  她心中忖念:难道这该死的练成了“八方会音”的功夫?
  只听天风道长逼问道:“天魔女,你听到了贫道的话吗?”
  天魔女扬声冷笑。
  她说道:“你有这种能耐吗?”
  天风道长沉了一沉,道:“贫道再次警告:若不把易筋、洗髓二经留下,便把你永囚地牢!”
  语气冰冷,毫无感情。
  天魔女心中微寒。
  她怒叱道:“谁说易筋、洗髓二经在我手中?”
  天风道长突然爆发一声大笑。
  他说道:“如果不在你手中,何以少林掌门要你带往大散关?”
  天魔女闻听此言,心知地道中人的一言一动,都在天风道长的监视之下,但天风道长究竟匿身何处,却令人百思不解。
  她又沉了一沉。
  于是又道:“不错,易筋、洗髓二经,的确在我手上,但我天魔女不信崆峒派的高手,能够从我手上取去!”
  天风道长扬声大笑。
  他说道:“贫道也不相信不能从你手上取到!”
  天魔女接口说道:“如果你封锁地道,天魔女有本事闯出去,当真不能出去,哼哼!我会把它毁掉!除非你现在亲自来取,不然,你少做好梦!”
  天风道长片刻不答。
  忽然他冷笑道:“你以为崆峒派只凭这迷踪地道,擒拿尔等吗?”
  天魔女冷笑道:“难道你敢来取?”
  天风道长说道:“贫道这就来取!”
  话音未落,忽听一声轧轧怪响,石壁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门户。
  这道门户,竟然就在天魔女的前面。
  王冷芳快眼往门里一扫,不禁凛然一惊,往后退了一步。
  只见一个身穿黑衣的披发,双掌一排,暴袭而至!
  天魔女惊叱一声。
  她快手一劈,同时飞身跃退。
  一声惊天雷鸣,黑衣披发人被天魔女一掌震碎。
  原来是一具骷髅!
  天魔女惊心未定,蓦听背后暴起一声哈哈大笑。
  猛然转头一望,自己已退到了石壁之下,那有人影。
  而这时候,那石门内发话道:“天魔女,贫道在此!”
  天魔女再转回头,果见天风道长已在门内的复道之中。
  天魔女棋失一着,既羞且怒!
  王冷芳放眼望去,只见天风道长瘦如枯松,双颊深陷,脸色青中透白,白中泛青,阴森森的令人不寒而栗!
  他身后分立着八个黑衣道人,个个手提长剑,脸色冷肃!
  片刻之间,天魔女一言未发。
  王冷芳眼见当前情势,一触即发,诚恐天魔女带着石中玉过招不便,立欲将他接过手来。
  但她身形将动未动之间,突为天风道长的目光所慑,终于没有动弹。
  突然,天风道长一拂尘尾,说道:“天魔女,你自信赢得贫道,并能闯出这迷踪道地吗?”
  天魔女冷哼一声。
  她道:“天魔女还没把你瞧在眼里!”
  天风道长脸色微微一变!
  但他瞬即哈哈一笑,说道:“崆峒派开山以来,历代掌门人谦退为怀,以致被武林同道,目为末流,今日贫道执掌门户,不信何人能胜崆峒派武学······”
  天魔女截口叱道:“废话!”
  天风道长刹口不言,目光沉沉,扫了天魔女一眼,突然一摆尘毛,八个道人应势纷纷跃退,退出四五十丈。
  天风道长冷声说道:“那么,休怪贫道动手开罪了!”
  天魔女叱道:“哼!动手!你配和我动手吗?”
  一翻臂,迅然把石中玉交给了王冷芳。
  王冷芳抱着石中玉迅然往后一跃,跃开五六丈远。
  而刹那之间,就在王冷芳一跃方落之际,天魔女仇冰心发出了一声令人惊心动魄的长笑。
  笑声回荡,隆然震耳!
  八个黑衣道士被天魔女笑声所慑,一齐看着天魔女,而目光触处,不由得个个脸色惨变,呆立如死。
  原来天魔女背后的石壁上,突然现出了苍劲如钩,瘦如鸡爪,血淋淋的印痕——梅花令。
  天风道长似是故意轻视梅花令,眇了那令人恐怖丧胆的梅花令一眼,爆起一声哈哈大笑。
  笑完,说道:“天魔女,你以为梅花令能够吓住贫道吗?”
  顿了一顿。
  他又接道:“莫说你是假梅花令主,就是真梅花令主王天良,贫道又何惧哉!”
  天魔女闻言大怒。
  方欲挥掌施袭,突听一个暴怒的声音喝道:“天风道长!你牵扯老夫做甚!”
  那是用飞音传声的功夫喝的。
  是梅花令主王天良的声音。
  八个黑衣道人又都神色一凛!
  但天风道长依旧相当镇定,也用飞音传声的功夫说道:“贫道也正想问问王大令主,擅入本派迷踪地道,是为什么?”
  语音甫落。
  突然听来一声佛号。
  就听那人说道:“天风道长,老衲有一言奉告,假使贵掌门人有心那易筋洗髓二经,老衲不敢袖手不问,恶缘恶果,可不能怪罪老衲!”
  这自然是悟因大师的声音。
  天风道长似是有恃无恐,为了易筋、洗髓二经,不惜开罪悟因大师。
  他说道:“大师怎得如此说话,易筋、洗髓二经,贫道诚然有意一睹,但贫道并未蓄意夺取,乃是天魔女仇冰心送来……”
  天魔女一闻此言,怒不可遏。
  她暴叱一声,飞身跃入石门。
  天风道长早知天魔女功力了得,岂敢轻敌!
  左手一摆,八个黑衣道人,纷纷退入支道,右手大袖一拂,遥出一掌,向天魔女迎头击到。
  一股强劲的掌风,夹着星星火光,而且热如烈焰!
  天魔女冷然一笑,右手微扬,逆袭而去!
  风啸雷吟,劲气磅礴。
  一声惊天霹雳,接着一阵石崩土裂之声,那地道被震坍了五六七丈。
  灰沙飞扬,彼此难见踪影。
  天魔女不知会否伤得天风道长,怒气难平,却听天风道长说道:“天魔女,你走不了……”
  语落,陡发一声凄厉长啸。
  而随着这声厉啸,整个地道暴起一片轧轧怪响。
  天魔女心头微惊!
  她回头一顾之间,早听一声天崩地陷似的巨响,石门暴闭,同时每一条地道口上,都坠下来一道万斤石闸。
  这一来,条条地道,已不再相通。
  整个地道,变成一座奇大的地牢。
  天魔女仇冰心被囚在里面,王冷芳、石中玉、梅花令主王天良、悟因大师、塞外傻僧,也全被关于里面!
  只是各人所在的地方不同而已。
  这座地道,除了崆峒派经营者以外,没人知道共有多少条,共有多么大,而每条地道口上,都下了石闸,的确是牢不可破。
  如果梅花令主王天良、悟因大师、天魔女等,想用本身功力,打破重重石闸,闯出“金锁迷踪阵”式的地道,显然极少可能!
  而以王冷芳来说,她的功力,比起那几个顶尖人物,简直是云泥之别,要想打破石闸,除非做梦!
  她怎么办呢?
  她焦急!
  但她不是为自己焦急,乃是为了石中玉焦急。
  因为她知道石中玉已到了生死边缘,如果两个时辰以内,不能把他体内的巨毒祛除,那么他的生命将永绝人寰!
  她用力拍打那石门,高呼天魔女,但没得一点反应!
  而自从各处的石闸坠落以后,再没有半点声音传来。
  没有天魔女的声音,没有梅花令主王天良的声音,没有悟因大师和傻和尚的声音,也没有天风道长的声音……
  静绝!
  静得中古墓一般。
  然而王冷芳却依然是焦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像初入监狱的囚犯!
  她抱着石中玉,在那条地道里来回狂奔了三趟,察看过每一道石闸,陷入绝望的痛苦中。
  她知道,要祛除石中玉体内之毒,只有两种办法,第一是服用崆峒派的独门解药;第二是用真力“透心躯毒”。
  但这两种办法,都是不可能办到的,第一个办法做不到,而第二个办法,也不是功力浅薄的自己所能办得到的。
  她在焦急之中,痛恨起天魔女来!
  她痛恨她不早给石中玉行毒,痛恨她拒绝了悟因大师的“九灵还生丹”,更痛恨她替自己和石中玉安排这样一个见面的地方。
  她望着石中玉那惨白泛乌的脸,流下了两行清泪。
  她幽幽说道:“玉,是我害我你!”
  “玉,你真的要死吗?······你死了,我······我也不活了······”
  她俯下脸去,吻着石中玉的脸。
  石中玉冰冷的嘴唇,使她倏然一惊!
  一个恐怖的念头,迅然泛起心头。
  ——他,他真的死了!
  王冷芳抽了一口冷气,几乎叫出声来。
  她呆呆的望着石中玉的脸,一动不动。
  而整个的地道中,也死一样的静,静得怕人。
  静得可以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突然,她一收玉臂,没命的抱紧石中玉,叫道:“玉,你······你······不能死,也不要死啊!”
  然而,石中玉没有一点反应。
  她颤抖着手,抓起石中玉的腕子,切切脉,石中玉的腕脉如游丝一缕,显然已熬不过多少时间了。
  王冷芳心血如潮,突然暴出一声尖厉的长笑。
  笑声中充满绝望,痛苦与悲伤!
  但不久以后,她渐渐冷静了。
  她先把石中玉放在膝上,然后脱下自己的上衣,铺在地上,给石中玉垫着,把右手扣在石中玉的背心,运提真力,替他“透心驱毒”。
  她情知以自己本身的功力,要把石中玉所中巨毒祛除,根本是办不到的。
  但她要尝试一下,如果不能治好石中玉,她将拼尽自己的真元,使元散而死一跟石中玉一起死去。
  武学上运用功力疗伤疗毒一道,必须施功之人的功力,超出受伤毒之人甚多,才能办到。
  王冷芳虽是武林俊彦,基础上和石中玉差不多。
  但石中玉连日遭逢奇遇,功力大进,已比她高出很多,因此,她的这种举动,自然毫无效果。
  此刻她依然拼提真力,透出掌心,向石中玉体内逼去。
  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但爱情有时候是愚蠢的!
  蓦然她的耳际回荡起一个声音:“少林寺掌门人,梅花令主、天魔女、塞外傻僧!尔等听真:本派立刻施放蟾松粉雾,假使那位高手,能耐得过二十四个时辰的毒攻,本派当恭请其参加武林大宴,并请他坐第一把金交椅……”
  语落,又传来一声长笑。
  王冷芳闻言一惊!
  她知道这是天风道长在实行毒辣阴谋前的最后“警告”了。
  此刻在她身边的石中玉,就是中了蟾松粉雾之毒,她怎会不知厉害。
  但,片刻之后,她自顾自的笑起来:“这样也好,我永远不再离开他,他也永远不再离开我!”
  那一声长笑过后,地道中又归于静寂。
  王冷芳有点奇怪:天魔女仇冰心、梅花令主王天良、以及悟因大师、塞外傻僧,都是飞音传声的高手,为什么自从石闸坠落之后,再没一点声音,难道那些万斤石闸,竟能隔绝一切声音?
  虽说崆峒派已经传言施毒,王冷芳自忖不久以后,自己就要中毒而死。
  但是她仍然希望石中玉能活片刻,活着见一面,活着说一句话,活着互看一眼……
  于是,她拼命地提运了全身真力,身石中玉后心中注去。
  蓦然!
  “踏!踏!踏!……”
  此时地道的一端,传来缓慢的脚步声。
  王冷芳一收真力,抬头望去,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两个黑布蒙面的崆峒道士,手提塞光森森的长剑,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
  玉面嫦娥王冷芳悚然一惊之上,迅然一跃而起。
  但两个黑衣蒙面的道人,却似视而不见。
  两人依旧手提长剑,一步一步的欺了过来。
  王冷芳冷然喝道:“狗道士干什么?”
  两道人又似充耳不闻。
  于是依然沉沉欺进。
  王冷芳眼见两人来势汹汹,眨眼之间,即可逼到身边。
  霍地掣出长剑,一指两个蒙面道人:“狗道士站住!”
  两道人却既不说话,也不止步,而且步履沉稳,势如岳动山移。
  王冷芳心中暗惊!
  但她桀傲的天性,却使她不甘示弱。
  她又横剑叱道:“狗道士还不站住!”
  她惊怒之下,飞身一纵,长剑一挥,准备出手。
  此时双方距,不过十来丈远。
  两个蒙面道人迎着她一跃之势,各自一振长剑,抖起了一片青芒,同时倏然刹住了步子。
  但仍然一语未发!
  两个黑衣道人虽用黑布蒙面,难见他脸上神情,但王冷芳依稀觉出,两人锋寒敏锐的眼光,却透过那蒙面黑布,冷冷的盯在自己脸上。
  片刻之间,双方沉沉不语,势满欲发。
  王冷芳自忖本身功力,绝难敌得两个崆峒高手,如果自己死在对方手下,石中玉也会立被杀害。
  一念闪过心头,立时下了与敌同归于尽的决心。
  两个黑衣道人似乎已从王冷芳的神色之间,看出了她的拼死一击之意,右首的黑衣道人用“传音入密”之法,跟左首的黑衣道人说了一句什么话,然后冷声一笑,缓缓举起长剑,沉沉欺了上来。
  王冷芳心弦紧张,力满欲发,不待那黑衣道人逼近,陡然一声怒叱,剑演“青龙过江”,猛向黑衣道人当心刺去!
  她乃武林奇人之妇,天禀既佳,又从小受天魔女亲手调教,招术左道,诡异难测,是以一剑挥出,势若一条银虹,剑气森森,令人惊心动魄!
  但对方的功力之高,却大大的出了她的预料!
  只听黑衣道人冷声一笑,剑锋一弹,弹起一片青芒!
  一式“横江截斗”,截杀了她的“青龙过江”,旋腕一挥,“呛啷”一声龙吟,震愁了她的手中长剑。
  王冷芳心中一骇,不自禁挫身暴退。
  但身子一仰之间,耻觉心头一震,咕咚一声,跌在地上。
  原来她的麻哑二穴,已被左首的黑衣道人快手点中。
  王冷芳心性虽傲,猛然一冲未起,也不禁心中一沉,万念俱灰!
  只见两个黑衣道人又用“传音入密”之法说了几句话,随即纳剑入鞘,各从宽大的袍袖之中,取出一个极大的黑布口袋,迅然跃去石中玉的身边。
  王冷芳麻哑两穴被点,心中忿怒至极!
  她恶毒的盯两个黑衣道人,忽见两人各自取出一个黑布口袋,不禁大为诧异,忖道:“这两个狗道士要把我们怎么?难道要……。
  一念未了,瞥见一个黑衣道人双手撑开口袋,另一个道人猛然踢出右脚,向石中玉腰里踢去。
  王冷芳心中大痛,不由得厉口叱道:“狗道士!”
  但她哑穴被点,发话无声,痛急之下,不禁滴下了两珠清泪。
  那道人把石中玉一脚踢上空中,然后一手托住石中玉的腰肢,一手抓住石中玉的脖子,冷声说道:“请君入瓮!”
  把石中玉头上脚下,搅入了黑布口袋之中。
  王冷芳眼见她心爱之人被人这般虐待,恨不得一口吞了两个黑衣道人,但麻穴被点,无可奈何!
  而两个黑衣道人一晃而至,也把她依样葫芦,头下脚下,装入黑布口袋之中。
  王冷芳被装入袋,眼前的景物,全然不能看见,只觉那口袋往上一提,被黑衣道人挟在胁下。
  她心中焦躁,思潮汹涌……。
  但她对这两个黑衣道人为什么要在崆峒派封锁地道,立即施放蟾松粉雾之时,忽把自己石中玉装入口袋之事,大为不解。
  依她想,不外是下列三点。
  ——崆峒派不放毒在这条地道,因此要把自己移到另一受毒之处。
  ——崆峒派为了某一件事事情,要拷问自己……
  ——崆峒群道要用另一种毒辣的方法,结果自己和石中玉的性命,或用烈火烧起!或者从米仓山的高峰之上,摔落万丈深谷。
  想到这里,不由心中发凉。
  但片刻之后,她自顾自的在心里笑了笑,忖道:我和玉一起死,还有什么好难过的······
  只觉那黑衣蒙面的道人,走宗这条地道之后,在石壁上轻轻打开一个暗门,然后踏上一条磴道,步步向上走去。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忽地拔身飞跃,似是出了地道,来到一座楼阁之中。
  但两个黑衣道人并没有在阁中停留,用传音入密之法交谈了几句,立即穿窗而出,落入一片荒草之中。
  然后,展开了陆地飞行轻功,疾向一个什么地方奔去。
  王冷芳看不见周围的景物,只觉黑衣道人是走在一条极为崎岖的山路之上,甚至那根本不是路。
  她在口袋中微微感到夜风的清凉,但心中却急如火焚,因为两个道人既然奔来这样崎岖的地方,前面很可能是一道万丈深谷,很可能就是自己想的,他们要把石中玉和自己摔落到万丈深谷里去······
  大约过了吃一顿饭的时间。
  蓦听挟着自己的道人道:“到了。”
  王冷芳紊乱的思绪,突被“到了”二字斩断,心中暗道:完了,完了!一定是到了杀我们的地方了。
  她心中冷凛凛的,时时准备着挨那寒光森森的利剑,也时
  时准备被摔下万丈深谷······
  但两个道人脚下不停,左折右转,似是进入一个极为复杂的地方,阵阵阴寒之气,沁入袋中,脚步的回响之声,也清晰的传入袋中。
  很显然,她已被丈进了一个幽深的石洞。
  王冷芳不由忖想:这是什么地方,难道是崆峒派秘密杀人的所在?
  蓦然,叭哒一声,她被摔在地上。
  侧耳谛听,洞中静绝,两个道人似是又用传音入密之法说话,并未立时拔剑下手。
  王冷芳心如虚悬,暗暗唤着石中玉的名字等待死亡的来临。
  谁知事情又出了她的意料之外。
  这一来,王冷芳又不禁疑念在炽,忖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没有杀我,为什么匆匆而去?
  她想不出为什么。
  但凭那脚步的回响之声听来,两个人已渐去渐远,终于消逝。
  洞中静绝。
  但王冷芳的思潮,却此起彼伏,汹涌澎湃。
  她心中明白,崆峒派既然敢与天魔女、悟因大师等人为敌,将他们困入迷踪地道:“放毒加害,也绝不会善待石中玉和自己。
  突然,她心中一动。
  啊!玉已快死了,如果无人立刻施救,再有一个时辰,从……这……
  她痛恨崆峒群道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对付石中玉。
  也痛恨天魔女仇冰心没有及时替石中玉疗毒,而且拒绝了悟因大师的九灵生丹……
  她惶急、急怒、悲伤,想到绝处,不禁泪如泉涌。
  但一切都是徒然!
  蓦然,洞口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王冷芳心中的怒潮悲思,突然又被打断。
  一则以喜,一则亦忧。
  她希望来人不是崆峒道士,能够出手相助,但同时感到这种希望几乎是妄想,一定是崆峒派的道士来下手行凶!
  脚步声渐响渐近,她的心也越来越紧。
  终于,脚步声在离她十丈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
  片刻之间,没有任何声音响动。
  忽然,来人得意的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但愿这两个之中,有一个是他的尸首,那东西没被崆峒派搜去……”
  王冷芳一闻此言,心中一讶,她听不懂来人话中含意,却觉得有一点丁以认定,来人绝非崆峒派的道人。
  事情至此,已经大有转机。
  王冷芳一喜,忘了自己的哑穴被点,叫道:“是那位?”
  她没叫出声来……。
  只听那人飞身一纵,纵来自己身边,随即抓起黑布口袋,猛然一抡一抖!
  王冷芳随着他一抡一抖之势,唰的一声,滑出了口袋,仰面朝天,落在地上。
  但放眼一望,却不禁吃了一惊!
  只见那人不过双十年华,一身夜行绮装,背插一柄长剑,乃是在剑阁城外暗算石中玉未逐的毛一鸣。
  毛一鸣为了那部武林奇书——绛珠宝卷,在剑阁城外暗算石中玉,侥幸瞒了过去以后,仍然不肯死心,花言巧语,骗得石中玉的信任,却暗地里时时准备下手。
  在红枫岭上,眼看石中玉败群雄,一掌毙了南海神尼了凡师太,越发认定石中玉这种朝夕不同,日进千里的武功,是得自绛珠宝卷无疑。
  因此,在石中玉突破群雄包围,赶来米仓山时,便也潜离群雄,远远跟了下来。
  但他城府极深,风闻崆峒派自天风道长接掌门户以后,精研苦修,别创了数种绝技,不亚于少林绝学。
  而且此次天风道长东邀黑白两道举行武林大宴,一方面固是考验崆峒派在武林的声望,是否足与少林争衡,另一面也是存心印证那数种绝技。
  不论武林大宴之期,是否如江湖传言,定在梅花令主约斗悟因大师七月七日,此时的白云观中,必已高手云集,布置妥当。
  如果留然进去,一定凶多吉少,是以,他眼看着石中玉进入白云观以后,便潜踪隐迹,守候在观外的一片荒林之中。
  不久以后,天色渐黑,果见崆峒派的道人,三三两两,出观搜查,而米仓山各处的峰岭谷壑,也不时人影幢幢,免起雀落,似是各路高手,皆已齐来白云观哨探。
  一个时辰过去,毛一鸣见石中玉出来,同时隐隐听到白云观中传来阵阵搏击之声。
  随后,一声龙吟虎啸般的怒吼,惊天价响,白云观人影翻飞,传来数声惨吟之声,又恢复沉寂。
  毛一鸣听到这些声音,同时久久不见石中玉出来,心知石中玉凶多吉少。
  他自忖道:如果石中玉死去,那绛珠宝卷,势必落入崆峒派的手中,此后要夺取这部奇书,恐怕更加困难了。
  但他仍然存了万一之想,希望崆峒派不知道绛珠宝卷是在石中玉身上,而自己能从石中玉尸首之上,检取那部武学奇书。
  于是,他攀上一棵苍天大树,一瞬不瞬的了望着白云观,静待崆峒派出来弃尸。
  蓦然,树下有人说道:“悟心师兄,石小施主还未出来,是否事情已有变化?”
  毛一鸣吃了一惊,低头看,是两位和尚。
  只听那被称悟心的和尚说道:“不论事情如何变化,掌门人快要驾到,咱们且去那边等候接应吧!”
  语落,人影一闪,倏然不见。
  毛一鸣江湖阅历颇深,从“悟心”二字之上,已知两人俱是少林派的高僧。
  他心想:少林寺掌门人为什么要到白云观来?难道今夜这米仓山上,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一念未了,陡听空中飒然一声风鸣。
  猛抬头,两条人影,一闪而去!
  毛一鸣好不惊骇!
  那两条人影一闪而来,再闪而去,像大鹏飞空,身法之快,从来未见,不但没看清人家的面貌,就连人家的衣服都没看出。
  他呆呆的望着两条人影,飞去白云观。
  他心中暗暗忖道:武林奇学,真是出神入化,我若不能夺得那绛珠宝卷,恐怕永远无法出头江湖。
  眨眼间,两条人影没入白云观。
  片刻之后,白云观下传来隐隐的轰隆之声,而不久以后,又传来惊天塌地似的巨响,连毛一鸣潜身的地方,也微微动了一下。
  毛一鸣心知自云观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虽然自忖本身功力,难与武林高手争衡,但念念不忘那绛珠宝卷······
  于是他便鼓起勇气,缓缓向白云观潜进。
  蓦然,黑影一闪,从白云观中飞出了两人。
  毛一鸣心头一凛,赶以避在一块巨石之后,放眼看去,只见两个黑衣道人,各自挟了一个黑布长袋,疾向北面奔去。
  毛一鸣猜想那黑布口袋之中,若不是石中玉的尸首,也定是白云观的宝物,心中一阵暗喜,立即尾随着两个黑衣道人来到这里!
  毛一鸣看见袋中抖出之人,乃是玉面嫦娥王冷芳,不由得也吃了一惊!
  但他是何等机警聪明的少年人物,吃惊之下,立刻想到如果王冷芳没有受伤,绝不会任人装入口袋之中。
  他重行打量了王冷芳一眼。
  只见王冷芳灰头土脸,秀发散乱,眼里神情似怒似嗔,十分矛盾,同时也发现了王冷芳已经被点了麻哑两穴。
  毛一鸣心中一喜,报复的时候到了。
  他纵声一笑,笑声中疾探右手。
  他拂开王冷芳的哑穴,说道:“王冷芳,你做梦也没想到,今天会落到我毛一鸣的手上吧!”
  说罢,又纵声大笑。
  一挽长剑,唰的一声,向王冷芳脸上劈去!
  王冷芳心中一骇,自分麻穴未开,不能动弹,只好一闭双目,由他去了。
  但毛一鸣剑及王冷芳眉宇之间,突然缩壁收招,没有劈落下去。
  他不是要留王冷芳的性命,而是觉得这样结果王冷芳,未免太便宜了她。
  王冷芳惊魂未定,翻眼一看,见毛一鸣缩臂沉剑,眼珠直转,一时也猜不出他要怎的:……
  她说道:“毛一鸣,你杀我不要紧,但请你救救中玉……”
  毛一鸣乍见仇人之下,几乎忘了此行目的!
  忽然王冷芳要他救石中玉,心中暗哦一声,立即撇开王冷芳,迅然抓起那另一个黑布长袋,用力一抖!
  石中玉脱颖而出,滑落地上。
  但石中玉的脸色,却使毛一鸣不由一怔。
  石中玉牙关紧闭,脸色铁青······
  毛一鸣瞥见石中玉的模样,知道他是中了巨毒,此际毒攻入心,生死须臾,不由心中暗喜。
  可是,虎死有威!毛一鸣慑于石中玉的奇幻功力,见石中玉一息尚存,竟然迟迟不敢下手。
  只听王冷芳惶急的叫道:“毛一鸣,他是中了崆峒的蟾松粉雾之毒,一个时辰不治就要死了,你带有什么丹药,情快给他服下一粒,保住性命······”
  毛一鸣久走江湖,自是不离丹药。
  但他正希望石中玉死,岂肯出手施救?
  但事情又出了王冷芳的意外!
  只听毛一鸣说道:“这个何消你王冷芳费心,毛某人与石兄知己之交,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接神神秘的笑了笑。
  他又道:“石兄,现在兄弟就来救你!”
  说着,探手入怀,掏出一个药瓶。
  王冷芳眼见毛一鸣这般慷慨,不禁疑念大炽,想道:难道他两人真是朋友?在剑阁城外是我误会了他?
  只见毛一鸣从药瓶之中,倒出一粒黑色丹丸,诂慎的送入石中玉的口中,然后将食中二指,往石中玉口中一探一搅,一命如丝的石中玉喉中咕噜一响,吞下了丹丸。
  王冷芳心中感激。
  她连连说道:“谢谢你啦,毛一鸣,谢谢你啦!”
  毛一鸣回头瞥了王冷芳一眼。
  他笑向石中玉道:“石兄,兄弟跟你相交一场,你今中毒,兄弟不敢不救,现在兄弟给你服上这颗‘蚀骨化血毒丹’,包你在半个时辰以内,化成一泊血水,渗下九泉!石兄死而有知,在九泉之下,应该感激兄弟!”
  王冷芳一闻此言,仿佛突遭雷殛!
  她厉声叱道:“毛一鸣,你······你······。”
  她既惊又怒,“你”不出话来。
  毛一鸣对着她纵声大笑一阵,然后蹲身下去,两手往石中玉身上摸索起来。
  王冷芳恨满心头,破口大骂。
  首先,他从石中玉的怀里,摸出了一个白玉镶嵌的银盒,匆忙打开一看,见盒中是一块翠发晶莹的玉石,上端雕着一个佛头,栩栩如生,中间正四丹朱截刻一个“令”字,不禁微觉失望。
  但审视之下,立刻揣入怀中。
  那是少林寺达摩院悟真长老,在九顶山鹰愁谷交给石中玉的绿玉信符。
  王冷芳忿怒的瞪着毛一鸣,见他拿了石中玉的银盒,厉口叱道:“毛一鸣,你这个贼!为什么拿他的银盒?”
  毛一鸣转脸一笑,说道:“毛某人和他是朋友,他死了,难道要让东西落在别人手中!”
  说罢,仍往石中玉怀里摸索。
  王冷芳怒道:“小毛贼!你偷了他的银盒,还摸什么?”
  毛一鸣合石中玉吞了蚀骨化血毒丹,心知石中玉的性命,纵有大罗金仙,也无法把他救活。
  而王冷芳麻穴未解,已是等宰之羊,因此对两人已经毫无惧意。
  他笑道:“毛某明人不做暗事,明白的告诉你,我要找那武学奇书——绛珠宝卷……”
  绛珠宝卷和玄元秘录,同为无畏叟传下来的两部武学奇书,江湖人尽皆知,王冷芳跟天魔女孤处深山之时,并未听她说过,但行走江湖的这些日子,却时时听人谈起,她曾问过天魔女,天魔女含糊其词,不肯详说。
  王冷芳想不到绛珠宝卷,竟然是在石中玉身上,闻言不禁一怔。
  刹那,就在她一怔之间,陡听一声暴笑,惊雷炸起!
  笑声回旋洞中,凄厉阴森,有如狼鸣鬼啸!

  第十二章 天伦梦回难认亲
  毛一鸣陡吃一惊,猛回头,只见五丈之外,站了三个三分像人的“厉鬼”!
  那是南海一绝莫稽真,和南岳二魔吕氏兄弟。
  南海一绝又瘦又高,像个骷髅架子,悄楞楞一动不动,一双小眼睛冷冷的盯在毛一鸣身上,嘴角上挂着一丝阴笑,着实令人有阴森恐怖之感。
  吕氏兄弟黑面白袍,乱发披肩,翻白眼瞪看毛一鸣,丑脸上蕴满杀气。
  毛一鸣心里发毛,强为一笑。
  他说道:“三位老前辈驾到······”
  南海一绝不等毛一鸣说完,枯臂一挥,伸开白腊腊瘦骨薄皮的阴鬼爪,冷冷说道:“拿过来!”
  声如鬼哭,凄厉刺耳。
  毛一鸣心中一骇,情知南海一绝要的是那绛珠宝卷,但一来还没到手,二来诚恐绛珠宝卷被南海一绝夺取。
  于是他故意装傻,说道:“莫老前辈是说······”
  南海一绝冷冷一哼。
  南岳二魔的大魔说道:“把绛珠宝卷拿来!”
  毛一鸣深知这南海一绝和南岳二魔,都是阴毒狠辣的怪物,偶一不慎,立有杀身之祸。
  他连忙陪笑道:“我道是三位老前辈要什么,原来是要那绛珠宝卷!如果那绛珠宝卷在晚辈手中,晚辈定然双手奉上……”
  南海一绝阴森森的叱道:“鬼话,再不拿来,我要你的命!”
  说着,右手一提,五个瘦骨嶙峋的手指,劲如钢钩,突然暴长一寸,同时掌心的颜色倏然一变,变成铁乌之色。
  毛一鸣心中大骇,但仍然强为一笑。
  他说道:“请莫老前辈暂且缓掌,容晚辈说个明白使得吗?”
  南海一绝冷冷说道:“快说!”
  毛一鸣心知事情至此,已经不容狡辩,但念转心头,觉得那武学奇书,如被南海一绝得去,此后再想夺取势必更加困难。
  灵机一动,说道:“晚辈方才所说,不过是句戏言,绛珠宝卷在梅花令主王天良手中,是武林尽知之事,老前辈想必也是知道的,这石中玉和晚辈……”
  一语未完,南海一绝巨手一挥,陡发一声阴恻恻的冷笑。
  笑声刺耳难听,充满杀机,仿佛是杀人的前奏!
  毛一鸣听得这声鬼气森森的阴笑,不由得心中发冷,惊惧的望了南海一绝一眼。
  忽听南岳二魔的大魔说道:“莫老,兄弟仿佛听见他说,他是要那绛珠宝卷,恐怕绛珠宝卷还没有到他手上,咱们何不搜搜这姓石的小子!”
  毛一鸣接口说道:“吕老前辈说的不错,晚辈方才只是戏言要那绛珠宝卷,至于在不在石中玉身上,晚辈也还不知。”
  王冷芳自从南海一绝和南岳二魔来以后,自知他三个都是风雷庐的敌人,便不停的注意三人举动,不发一语,此际见南海一绝莫稽真,将要对毛一鸣下杀手,忽又被南岳二魔用话岔开。
  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了“借刀杀人”之计,说道:“三位高手,我看见绛珠宝卷被毛一鸣拿去了!”
  三个厉鬼似的人物当然早已注意过王冷芳,但因王冷芳俏丽艳美的脸上沾满了灰土,跟平日已经判若两人,而且麻穴被点,瘫在地上,同时三人又全心全意去夺绛珠宝卷,以致无人理她。
  此际忽听王冷芳指称那绛珠宝卷已经被毛一鸣得去,六道冷森森的目光,立即转移到王冷芳脸上。
  毛一鸣为了王冷芳揭穿他暗算石中玉的阴谋,早已忌恨在心,本想拿到绛珠宝卷以后,辣手整她于死,突听王冷芳一口咬定他已经得了绛珠宝卷,企图使三个怪物出手,不禁既惊又怒!立欲拔剑劈去。
  但他毕竟是胸有城府之人,心想如果自己杀了王冷芳,必被三个怪物认为自己是杀人灭口,是以声色未动。
  他反而淡淡一笑,说道:“三位老前辈可知此女是谁吗?”
  三个凶人互相对看一眼,然后将目光射在毛一鸣身上,沉沉不语。
  毛一鸣接道:“她就是血洗江湖的梅花令主王天良的女儿玉面嫦娥王冷芳!”
  王冷芳一闻此言,心中怦然一震!
  她从小跟着天魔女仇冰心,虽知天魔女不是亲妈,但亲生父母是谁,却没听仇冰心提过,乍听毛一鸣说自己是梅花令主王天良之女,不禁一阵心血激动,竭力去回想,梅花令主的模样。
  她知道在白云观下迷踪地道中的梅花令主,脸上戴了又老又丑的人皮面具,不是庐山真面目。
  然而他到底是什么样子呢?自己像他吗?那么他老人家的脸一定是好看的……。是了,老人家自称是玉的师父,玉这么美,师父也一定好看。
  一想到石中玉,立刻转眼看去。
  这片刻之间,石中玉的脸色已由铁青变成了紫黑,而且嘴角上淌出了黑色的血!
  她一惊,一想,一看,不过是瞬眼工夫的事,而在这瞬眼的工夫,那三个凶恶的怪物,突然同时发出一声暴笑。
  笑声隆然震耳,久久不绝。
  南海一绝莫稽真用那种难听的声音说道:“咱们擒下此女为质,还怕什么梅花令主!”
  然而他眼看王冷芳麻穴被点,已成釜中之鱼,是以并未出手擒拿,冷冷的对毛一鸣喝道:“小子,把绛珠宝卷拿来!”
  毛一鸣入耳惊心,诚恐南海一绝不问青红皂白,猝然发掌施袭。
  于是立即说道:“老前辈请勿听信此女之言,如果老前辈怀疑晚辈,晚辈愿意任老前辈脱衣搜查!”
  说着,掷去手中长剑,着手解衣。
  南海一绝虽是心黑手辣之人,但眼看毛一鸣态度恭顺,似是真下得到绛珠宝卷,倒也不再与毛一鸣为难。
  他阴沉一笑,叱道:“滚开!”
  枯臂一挥,随之身形一摇,飘向石中玉身边。
  这南海一绝果然不愧“一绝”二字,表面上似已无心杀害毛一鸣,实际上枯臂一挥,竟也用上了五成真力,挥起一股罡风,向毛一鸣撞去!
  毛一鸣功力平平,岂能接住这种暗招?
  一触罡风,才知不好,但欲待闪让,已来不及,只觉心头一震,登时咕咚一声,仰跌在地,跌到了鬼门关口。
  南海一绝狰狞一笑,缓缓弯下高瘦的身躯,探出枯瘦如鬼爪的长手,缓缓向石中玉怀中摸去。
  “住手!”
  一个斩钉截铁而略带沙哑的声音,突然响到南海一绝的耳中。
  南海一绝悚然一惊,情知如果这一手探出,正好给对方可乘之机,迅然一缩枯臂,横飘八尺,同时循声望去。
  洞中回音,极难分辨那喝声从那面传来,但一抬头间,却见前面的一块巨石两侧,闪出了四个高矮参差,肥瘦不一的人来。
  四人是:雪山怪叟倪一瓢、八指仙猿李空明、合黎仙翁上官云心和灵空道长。
  这四人所站的地方,是在洞底方面,究竟他们是什么时候潜入洞底,南海一绝和南岳二魔完全不得而知,是以四人一现身,顿使天南三人自知棋输一着,微觉气馁。
  雪山怪叟隐然是四人之中领袖,干咳一声,说道:“南海一绝,你自信能把绛珠宝卷带得走吗?”
  南海一绝知道这瘦如麻杆,比自己还高二尺的雪山怪叟,不是好惹的人物,但到口的饭忽被打掉,心中着实不甘。
  他小眼睛冷冷一闪,道:“雪山怪叟也有心此物吗?”
  雪山怪叟又干咳一声,冷冷笑道:“老朽不会客气,我就是想独得这绛珠宝卷……”
  这种心底之言,不仅使南海一绝和南岳二魔为之一讶,齐把眼光投到他的脸上,而且也便合黎仙翁,八指仙猿和灵空道长都吃了一惊。
  灵空道长说道:“倪老前辈的话,是否说得太……”
  雪山怪叟眼睛一楞。
  他冷冷说道:“老朽说得太什么?难道你也想插上一手吗?”
  语气冷傲,完全没把灵空道长看在眼里。
  灵空道长修养再好,也咽不了这口气,闻言脸色一变,冷冷说道:“倪老前辈不必盛气凌人,贫道倒要看看你能否独得那武学奇书!”
  语气之间,显然表明自己不再和雪山怪叟搭挡,联手对付天南三雄。
  雪山怪叟冷冷说道:“有你不多,无你不少,你可以滚回你的老巢!”
  灵空道长老脸一红,说道:“倪老前辈休要欺人太甚!贫道虽然不才,愿意一试你的混元神功……”
  雪山怪叟呸了一声,说道:“你也配!”
  同时右手一扬,扣指欲发!
  合黎仙翁一拔仅仅四尺多高的身子,拦到雪山怪叟面前,说道:“一瓢兄,绛珠宝卷还未到手,先伤自己人的和气,这是何必!”
  雪山怪叟冷冷一笑,道:“绛珠宝卷到手,咱们四个还是不免一拼,早点动手,也是一样!”
  这几句话把合黎仙翁弄得尴尬已极,但他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想法,为了缓和空气,暴起一声哈哈大笑。
  笑声隆然,回荡满洞。
  只听八指仙猿李空明说道:“倪兄心想之事,现在还言之过早,果真咱们四人为了这部奇书,势须一搏,等到绛珠宝卷到手之后再作道理也还不迟,倪兄以为如何?”
  雪山怪叟默然片刻。
  干咳一声,说道:“这样也好……”
  然后望了天南三雄一眼,说道:“你们三块废料,还赖着不走,要等死吗?”
  南海一绝和南岳二魔独霸一方的人物,岂肯忍受这种凌侮!立时脸色一沉,暗暗提起了真力。
  南海一绝陡发一声令人汗毛炸竖的鬼笑。
  笑声中身子一摇,硬生生摇回了三四丈远,说道:“雪山老怪,你放狗屁!咱南海一绝既不想死,也不想走,咱从南海北来,不仅要夺取绛珠宝卷,也要领教……”
  话才说到这里,陡闻风声飒然,雪山怪叟已经抢先出手攻来一招。
  雪山怪叟似是存心一击成功,一出手就是毕生武功最为霸道的罡阳掌中的“十弦齐拨”!
  这招“十弦齐拨”的霸道之处,在于罡力由指尖弹出,犹如十支看不出的利力能贯穿钢铁,无坚不摧!
  是以凡知道一招厉害的人,无不竭力闪躲,绝不出手硬接!
  但南海一绝既自负本身功力有独到之处,也不知道雪山怪叟这“十弦齐拨”的厉害,一闻风声,立即运功行臂,猛然推出。
  只听一声沉雷似的巨响,两人之间暴起一片急聚的旋风,夹着一股阴煞之气,历久不绝。
  南海一绝被震震退一步,雪山怪叟一动未动。
  但雪山怪叟心里明白,“十弦齐拨”是蓄势而发,已用上了八成力,而南海一绝却是猝然迎接,最多不过用了五成力。
  何况自己的“十弦齐拨”,几乎是无人敢接,独步江湖的绝技,现在南海一绝接了,竟未受伤,实使他大感意外!
  南海一绝更不答话,翻白眼盯着雪山怪叟,阴森森的笑了笑,缓缓抬起左掌,功行五指,五指突然暴长一寸,而白腊腊的掌心,也缓缓变成了青黑颜色。
  雪山怪叟够怪!冷冷的扫了南海一绝一眼,分明看见南海一绝运起了千毒阴煞,却忽然闭上眼睛,装做不见,似是等着挨打,不再抢制先机
  南海一绝也绝!山泽叟闭目以待,倒疑心雪山怪叟故意弄鬼,竟然迟迟不敢发掌。
  而这时候,南岳二魔已经各掣兵刃在手,八指仙猿李空明和合黎仙翁,也各各默运真力,蓄势待发。
  就只灵空道长冷眼旁观,没有任何举动。
  两方目目相接,沉沉不语。
  陡然!
  南海一绝厉声一啸,一掌向雪山怪叟煞去!
  他这千毒阴煞掌是南海门中的独门绝技,一掌挥动,黑风滚滚,不仅阴寒逼人,而且尸臭难闻,令人恶心!
  但雪山怪叟全然不惊,一探手,背上银笛已在手中,银笛一挥,白既乱飞,纷纷穿入黑风之中。
  南海一绝劈出的千毒煞掌阴风,虽然雪山怪叟透笛而发的化力银虹但那股令人恶心欲呕的尸臭之气,却也同时被震飞,令人掩鼾闭气,不能呼吸。
  南岳二魔就乘合黎仙翁和八指仙猿掩鼻子闭气之机,同时一抖独门兵刃,抢袭过去。
  大魔吕保迳奔合黎仙翁,二魔吕信侧袭八指仙猿李空明。
  瞬间罡风飒鸣,人影纷飞,双方展开一场生死之搏!
  玉面嫦娥王冷芳目睹众人一齐动手拼搏,心中大为着急。
  她明明知道石中玉既中了蟾松粉雾之毒,又吞了毛一鸣的“蚀骨化血”毒丹,已经回天无力,却依然耽心众人拚搏之间,难免伤及石中玉,踩着石中玉!
  他放眼望望石中玉,见石中玉的病势,在这片刻之间,又有了极大的恶化——石中玉的脸色依然紫乌难看,而乌黑的血水,从口中汩汩流出,已在脸旁地上汇成了一个小泊。
  王冷芳心中一惨,忖道:敢情他的五脏六腑,已经化成了血水……
  她不敢想下去,也不敢再看,再也不管雪山怪叟等人如何打斗,是否会伤及石中玉,赶紧闭上了眼睛。
  蓦然——
  “阿弥陀佛!”
  清越的佛号,似乎含有无限的法力,无限的安慰力量,王冷芳重行睁开眼,雪山怪叟和南海一绝,也同时纷纷跳出场外,刹身不动!
  而被击昏了的毛一鸣,也在这清亮的佛号之中,悠悠醒来。
  片刻之间,众人肃静无哗的沉静至极。
  毛一鸣眨了眨眼,惘然向外望去,只见四个老僧,远远的站带十丈之外,尽皆两目透神,注意着石中玉。
  这四个老僧是少林寺的四大护法尊者,依次是悟心、悟明、悟虚、悟幻。
  悟心合掌一肃,正要说话。
  灵空道长已然发话道:“四位大师,少林寺已有易筋、洗髓二经,上载一百零八种旷代绝技,技拔胜过一般武学,难道犹觉不够,还想要那绛珠宝卷吗?”
  四僧闻言,俱都微微一讶!
  悟心合掌答道:“道长此言,贫衲不知从何说起?能否请详示?”
  灵空道长哈哈一笑,说道:“四位大师当真不解贫道之言吗?”
  悟心答道:“贫衲等奉掌门法谕,前来寻找这位小施主!”
  一指石中玉,然后接道:“至于别事,贫衲未领掌门法旨,实不悉道长之言从何说起?”
  众人闻言,俱感心中一宽,但一想那绛珠宝卷是在石中玉的身上,既是来找石中玉,不是夺取绛珠宝卷,又是什么?又不由全神注意起四僧的一举一动。
  在场诸人,除了毛一鸣外,俱是一流高手,但都慑于少林派的声威,不敢轻启衅端。
  合黎仙翁和八指仙猿,同时扫了雪山怪叟一眼。
  雪山怪叟连连咳嗽数声,说道:“少林派素来不问江湖恩怨,为什么今日却要插足这绛珠宝卷之争,老朽愿聆高见,大师可否道个明白?”
  #悟心合什答道:“倪老施主之言,和灵空道长所言相同,仍令贫衲等不知从何说起,可否请施主直言?”
  雪山怪叟又连连咳了一阵。
  他说道:“如果四位大师当真不明就理,老朽当然可以直说!”
  悟心道:“贫衲愿闻其详!”
  雪山怪叟郑重其事的说道:“据老朽所知,那绛珠宝卷已落在这个娃儿手中,老朽等为了绛珠宝卷,已和这天南三雄拼搏多时,除非四位大师肯让老朽留下此书,否则,谁想动一动这个娃儿,心须留神老朽的两手末技!”
  绛珠宝卷这部武学奇书的来龙去脉,四位少林护法尊者,当然久有所闻,却万万没想到梅花令主王天良依然健在的今天,会落到石中玉的手中。
  是以,闻言一讶,不禁齐向石中玉身上望去。
  蓦然,南海一绝向南岳二魔递了一个眼色,当先一晃高瘦身躯,疾向石中玉身边跃去!
  而南岳二魔也同时一抖兵刃,分向雪山怪叟一边和四位老僧一边拚力攻去。
  他三人心意相通,都想借这猝然一攻之势得手,是以两魔分拒两拨敌手,南海一绝趁机跃过石中玉身边疾控双手,向石中玉怀中摸去。
  但听一声严厉的清喝,四尊者同时拍出一掌,向南海一绝袭去!
  而雪山怪叟、合黎仙翁,以及小指仙猿李空明,也同时推掌巨攻,飞身向石中玉身边跃去。
  此时,这三批高手的官位,如同鼎足之势,石中玉躺在中间,南海一绝抢先一步,首先到达石中玉的身边,但双手一探未及之际,陡然身躯一挺,飘出去一丈多远。
  他不是改了念头,自动飘身离去,乃是吃四尊者掌力所逼,不得不尔。
  然而四尊者无心伤人,所以猝发一掌,原是为了石中玉中毒既深,无力抗拒,是以四人所拍出的掌力,俱都是融融绵绵的阳和之力,只求逼开南海一绝而已!
  吕氏二魔一招无功,忽见南海一绝被迫闪去,立时各挽手中兵刃,分向两侧跃去。
  雪山怪叟虽已冲进石中玉的身边,但眼见南海一绝近在咫尺,而少林四尊者虎视眈眈,深知若是俯身下手,仍会引起四尊者的联手发掌,并且给南海一绝以可乘之机,是以,
  心念一动,随手弹出一缕指风,向南海一绝袭去。
  雪山怪叟这种指风,用是乃混元气功逼出,力道之锐,罕见其涛,同时带着一种慑人心魂的丝丝锐鸣。
  南海一绝侧身一闪,指风滑衣而过撞在一块石头之上,一蓬灰尘起处,石上现出了一个指尖大小的深洞。
  南海一绝冷冷一哼,眼中凶光暴射,千毒阴煞掌左右开攻,交错互发,猛向雪山怪叟攻去。
  雪山怪叟的银笛一挥,银笛激风,发出一声鬼啸似的厉鸣,使南海一绝不由一惊,而雪山怪叟就趁他一惊之下,又是一招刚猛的“十弦齐拨”,向南海一绝逆袭。
  南海一绝飘身一让,南岳五魔分从左右接应,双方六人,立时又展开了一场激战。
  四尊者朗宣一声佛号,疾向石中玉身边跃去。
  群雄一见四尊者向石中玉身边跃去,立即连声暴喝,撒开眼前的对手,齐向四尊者攻来。
  刹那之间,由两方的战变成了三方混战。
  一时人影翻飞,兔起鹊落劲风罡力,激起阵阵雷鸣,潜力回漩,洞石隐隐颤动!
  玉面嫦娥王冷芳眼见石中玉口淌黑血,芳心欲碎,呆呆的望着石中玉,心中重复着一句话:“完了!完了……”
  然而混战一起,群雄都在石中玉左近过招,又不禁使她耽心起来。
  蓦然一个冷峻的声音喝道:“少林寺和尚听令……”
  群雄陡闻这声峻喝,都为是少林寺掌门人驾到,立即纷纷跳出圈外,一齐放眼扫去!
  岂知事情大谬不然!
  只见毛一鸣双手捧着一块绿玉,站在一块大石之上,脸色严肃,神情极为紧张的望着四位尊者。
  群雄一怔之际,四尊者瞥了那绿玉一眼,脸色微微一肃,但迅即合什俯首,齐声说道:“请持符人谕示!”
  毛一鸣厉声说道:“我命你四人把这南海一绝等七人一齐杀死!”
  四尊者一闻此言,都不禁心头一震。
  少林派虽为武林中泰山北斗,但一向不涉江湖恩怨,更不与各家结仇,除非万不得已,绝不轻易出手,是以乍听毛一鸣命令杀人,四尊者俱皆面现犹疑之色。
  但少林戒法威严,规定凡属宇内少林僧人,见绿玉信符如见掌门人,不得不听吩咐,四尊者身为本寺护法,岂敢破环规律。
  因此,略一犹豫,立刻俯首齐道:“遵符令!”
  群雄默察当前情势,都不禁疑念大炽,虽知少林派绿玉信符的权威,但为什么少林派会将绿玉信符交给一个泛泛无奇的少年持用,却一时大感不解!
  只听四尊者朗朗宣了一声佛号,转身一跃,立即背背相护,分向群雄缓缓逼进!
  雪山怪叟等七人,都是江湖上出类拔萃的人物,凭方才一场混战,都知道四尊者虽未伤人,但功力之高,却超过在场诸人甚多,所以不曾伤人,只是不愿跟自己结仇而已,如果全力拼搏,在场之人无一是四尊者的敌手。
  是以,一见四尊者果然迷照毛一鸣的命令,沉沉欺近,蓄势欲发,都不禁心中暗惊,不约而同的彼此互望了一眼,生了捐弃前嫌共同对敌之心!
  四尊者缓缓逼进,七高手沉沉挫退,各各运功蓄势,势在一触即发!
  毛一鸣暗庆阴谋得逞,看看众人渐渐被四尊者逼开,迅然一晃身,从大石上飞落下地,跃至石中玉的身边,探手往石中玉怀中摸去!
  刹那!就在他刚一探手的刹那间,突觉心头一震,叭哒一声,跌翻在地上!
  刹那,一个慈祥的声音叫道:“孩子,你受苦啦······”
  人影一闪而至,那是天魔女。
  众人一惊之下,突然又听一个雷鸣虎啸的声音,从洞口传来:“娃娃!娃娃你在那里!”
  在场群雄俱是身负绝世武功之人,但一闻到塞外傻僧那声震人心弦的呼喊,却都不禁心中一凛,不约而同,一齐向洞口望去。
  一阵风声,飒然震耳!
  刹那之间,只见一个硕大的黑影,势如凌空飞虎,扑了进来。
  四尊者功达上乘,目明通神,虽在幽暗不明的光线之下,依然在目光一扫之时,看出那硕大的黑影,并非傻和尚一人,只见傻和尚两腋之下,一边一个,还挟着两位满面血污,头发被拨光,血肉模糊的黑衣人。
  这两个黑衣人,就是从白云观下迷踪地道中,将石中玉和王冷芳,用黑布口袋装运到石洞里来的两个道人。
  两人都是天魔女仇冰心买通的崆峒内奸,一个是济慈老道,另一个是济慈的弟子。
  济慈老道为了争夺崆峒派的掌门地位,暗中与天魔女勾结,他早已把金锁迷踪地道的出入之法,告诉了天魔女。
  所以天魔女能够很快出了地道,同时为了讨好天魔女,在天风道长下令施放蟾松粉雾之时,将石中玉和王冷芳救了出来。
  不料送下石中玉和王冷芳,潜回到白云观时,塞外傻僧已经打破了迷踪地道,跑了出来。
  傻和尚为了石中玉,已恨透了崆峒派的道士,一见济慈老道师徒,不分青红皂白,立时将他俩捉住,三把两把,把两人头发拔光,逼问之下,得知石中玉被送来了这个石洞,便挟了两人扑奔而来。
  在场群雄,除了少林四尊者以外,都在红枫巅上见过傻和尚,尤其灵空道长还吃过傻和尚的苦头,一头青发,满脸胡子,生生的被傻和尚发光,兀自心有余悸,是以,一见傻和尚扑进洞来,不禁心中一寒,脸色惨变。
  天魔女仇冰心心头微惊,迅然一挥玉手,拂开王冷芳的麻穴,顺势一带王冷芳,向一块大石后面跃去。
  雪山怪叟倪一瓢等七人,迎着傻和尚的扑势。纷纷向两侧挫退,个个全神戒备,以防变生不测。
  小林寺四尊者一见持符人毛一鸣突然晕倒在地,天魔女仇冰心带走王冷芳,又见傻和尚扶着两个崆峒道士,高呼娃娃在那里,一时莫名底蕴,彼此互望一眼,大有不知所措之感。
  悟心大师袍袖微挥,四人同时停止向七雄进攻,以待事机发展。
  但傻和尚对众人视如不见,远远望见石中玉,高呼道:“娃娃怎么了?”
  同时两臂一翻,把济慈老道等两人往两边一摔,高大的身躯带着一片飒然风鸣,扑向石中玉的身边。
  群雄惊心未定,陡听王冷芳在石后叫道:“傻和尚!他,他被害了······我要杀死姓毛的小贼!
  她在情急之下,语无伦次,突然,从石后一跃而起,扑向毛一鸣而去。
  四尊者对毛一鸣虽无好感,但毛一鸣既然持有本派绿玉信符,自有维护毛一鸣安全之责,是以,乍见王冷芳意欲扑杀毛一鸣,立即齐宣一声佛号,联手逼去一掌!
  四尊者虽无心伤人,但因内力雄浑,掌风过处势如汹涌狂涛,王冷芳如何能够抵挡得住!
  刹那之间,石后暴起一声厉叱:“住手!”
  同时,卷出来一片狂风!
  但听一声暴雷似的隆隆巨响,四尊者俱感心头一震,被强力逼退数步。
  而玉面嫦娥王冷芳也吃天魔女另一掌发出的强劲吸力,被强力逼退数步。
  天魔女仇冰心进洞之时,脸上蒙了黑纱,四尊者没有看出她是什么人来,此时被天魔女一掌震退,都不禁心中暗惊,情知遇上了劲敌。
  四人互望一眼,正欲默契对敌之策,接听天魔女冷冷的说道:“谁敢动!”
  然后,又对王冷芳严叱道:“傻东西来了,你还出去做什么!”
  但玉面嫦娥王冷芳竟然不听叱斥,依然叫道:“姓毛的把玉害了,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群雄目不暇接,不停的扫视着傻和尚和在石中玉那边。
  但傻和尚却仍然无视于众人存在,看着石中玉怔了怔神,说道:“妞儿乱说,娃娃没死!”
  王冷芳亲眼看见毛一鸣给石中玉服了“蚀骨化血毒丹”,亲眼看见石中玉口中流出了黑血,心知他的五脏六腑已经被那毒丹蚀化。
  傻和尚傻里傻气,分不清死活,叫道:“你这傻瓜,连人死活都不知道,他死了,死了······”
  傻和尚又看了看石中玉,嘿嘿一声大笑。
  笑声嗡然震人,在场群雄都为之心神一凛,连晕去的毛一鸣也被叫声震醒过来。
  傻和尚笑完说道:“傻僧不傻,知道娃娃没死!”
  说着,身形一矮,巨大的手掌按在石中玉的气海穴上,用力一压。
  只听“嗤”的一声,石中玉口中突然喷出一枝黑色血箭,直冲洞顶,飞起两三丈高,血雨尚未水溅落,已听石中玉舒了一口长气。
  群雄目睹这种奇事,都不禁瞠目一惊。
  而毛一鸣更是大惊失色,张口咋舌,不知是梦是真!
  他为了绛珠宝卷,存心谋害石中玉,依照常情,凡服用“蚀骨化血毒丹”之人,不过一个时辰,就化成一泊血水,如今石中玉竟然没死,这不是做梦是什么?
  他在惊骇之下也不曾忘记,石中玉的功力比自己高出太多,假若得知自己给他服了“蚀骨化血毒丹”,定然不会放过自己,而一想到这些,心中更是恐惧万分。
  他乃是机智深沉之人,念转心头,情知一等石中玉醒来,王冷芳势必会将害他之事和盘托出,不如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远遁天涯,永远不再见他,或是伺机暗中出手,一记狠手,结果于他。
  但眼前的情势,石中玉在塞外傻僧保护之下,所有在场的高手,已经再无一个敢于出手夺取绛珠宝卷,甚至连边儿也不敢接近,少林寺四尊者功力虽高,但如联手对付塞外傻僧恐怕一样的无法胜他。
  毛一鸣一念闪过心头,忽的一跃而起,高举绿玉信符,对四尊者说道:“你们跟我出洞!”
  说罢,当先疾向洞外奔去。
  四尊者原是奉掌门之命寻找石中玉的,此时被毛一鸣以绿玉信符命令出洞,不禁在为作难,但因少林戒法规定,见信符如见掌门,无法不听命令,终于随在毛一鸣的身后,飞身向洞外奔去。
  其余七雄在天魔女仇冰心和傻和尚到来以后,慑于两人功力,都已不敢有所行动,欲待退走,又怕别人耻笑,已被现场的情势压得透不上气来。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突见毛一鸣和四尊者出洞而去,立时借阶下台,纷纷向洞外走去。
  蓦然!
  “毛贼那里走!”
  王冷芳娇叱一声,跃过大石,向毛一鸣追去!
  毛一鸣的轻功,比起王冷芳来,还相差不少,若是毛一鸣单人独已,绝然无法逃走,但少林寺四尊者既然有责维护持符人的安全,此时随在毛一鸣身后,岂敢让王冷芳追袭毛一鸣!
  是以王冷芳追近毛一鸣时,四尊者立即以“拂云作雾”之法,大袖齐挥,挥起一片飘飘袖影,阻住了王冷芳。
  王冷芳挟怒出袭,两掌一分,猛向四尊者进招,同时忿不顾身,猛力向前冲进。
  四尊者无意伤人。齐宣一佛号,大袖飘风,王冷芳如陷激流之中,踉踉跄跄,无法冲上前去。
  于是,她仇然的叫道:“妈呀!这些鬼和尚欺侮我,你怎么不杀死他们!”
  一语未了,陡听一声惊天雷鸣,四尊者同时感到心头一震,被霹雳震禅掌震得一阵气涌血翻。
  天魔女仇冰心厉声叱道:“滚开!”
  四尊者冷不提防之间,突被天魔女一掌震得心神一晃,但毕竟都是少林一流高手,刹那之间,已然稳住了心神。
  四人一齐扫了天魔女一眼,悟心合什说道:“施主意欲何为?”
  天魔女冷冷说道:“何消你问!”
  悟心说道:“敝寺掌门人既已受施主邀之,本月七日在大散关前印证武功,今天才是七月五日,难道施主要先启衅吗?”
  天魔女沉沉不语,透过蒙面黑纱,冷冷扫了四尊者一眼,说道:“你们也配!”
  这种轻狂之言,加在一般江湖人物头上,任是抬了性命,也必会出手进招,但四位少林高僧,兀自心不生怒,脸不变色。
  悟心依然平和的说道:“施主若是追袭持用本派绿玉信符之人,如同追袭敝派掌门,贫衲等虽然不才,但不敢视若不见!”
  天魔女冷冷一哼,说道:“少林寺,为什么把绿玉信符交给这种不肖之徒?”
  这件事,四尊者也觉奇怪,但对掌门人所行之事加以怀疑,无非是不敬掌门之人,是以在事情未弄清楚之前,不能心生二意,此时突经天魔女一问,越觉此事非同小可,各各存了追查之心。
  悟心肃然答道:“此事不关施主,贫衲无可奉告。”
  天魔女冷冷一笑,说道:“今日饶你们这些秃贼,在大散关前我会收拾你们,滚吧!”
  此际毛一鸣已经狂奔出洞,四尊才再未答话,齐宣一声佛号,联袂出洞而去。
  王冷芳一见天魔女放走了毛一鸣和少林四尊者,心中大为怨怒,气吼吼的说道:“妈!姓毛的小贼害了我们……玉,我要杀他,你放了他!我不要活了……”
  一面叫着,一向洞外奔去!
  天魔女厉声叱道:“回来!”
  语音中念有令人心惊的力量,王冷芳不由得一顿身形,但立刻又叫道:“别的事情都可以,这件事妈不依我,我就死在你的面前!”
  说着,一头向天魔女怀里撞去!
  天魔女虽是心狠手辣之人,却一向喜欢王冷芳这种傲性,把王冷芳紧紧搂在怀中,安慰的说道:“孩子,姓毛的小贼跑不了,任他逃到天涯海角,妈也把他捉回来交给你,眼前咱们还有别的事……”
  王冷芳倔强的说道:“他死了呢!他死了,我还怎么替玉报仇!不,我现在就要亲手杀死他!”
  天魔女说道:“他一时不会死,就是死了,妈也把他的骨头交给你!”
  蓦然,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仇令主……”
  声音极低,来自一块大石之后,是济慈老道说的。
  天魔女瞥了一眼,见济慈血迹,畏缩的躲在石后,须发已全被拨完,不禁格格头笑。
  济慈老道接道:“贫道的须发被那秃驴拨光,已经无颜见人,仇令主可带着人皮面具?”
  天魔女从袖袋中取出两副人皮面具,掷给济慈老道。
  她说道:“你快回白云观去,给我探探悟因和王天良的消息,如果他二人逃得出迷踪地道,即刻传信给我,如果他们没有逃出地道,七月七日白云观武林大宴之上,我就把天风老道杀死,让你做崆峒派的掌门!”
  天魔女的话,是用传音入密之法,是以远远在洞底伺机出洞的群雄,并未听到,济慈老道师徒躲在石后,戴起银发白须的面具,匆匆出洞而去。
  一切的事,似乎完全不会影响傻和尚,傻和尚对众人连看也没有再看一眼,跌坐在石中玉的身边,巨大的手掌仍然按在石中玉的气海穴上,用他深厚无比的内力,替石中玉做透体疗伤。
  石中玉既中了吹蟾松粉雾之毒,又服了毛一鸣的蚀骨化血毒丹,何以未死?的确是令人费解之事?
  这两种东西,任何一种侵入心腹,石中玉纵有八条性命,也早完了。
  但吉人天相,这一朵武林葩命不该绝,毛一鸣给石中玉服了一粒蚀骨化血毒丹,正合了“以毒攻毒”的道理,反将他所中的蟾松粉雾之毒,完全化解了去。
  不过,两种奇烈无比的巨毒,虽在他体内相冲相消,但他本身的真元内力,却因之大受损耗。
  是以经过傻和尚一阵的“移功培元”,仍在昏沉之中。
  只听傻和尚闷哼一声,又将一股热流滚滚的真力,向石中玉丹田中逼去。
  石中玉吃那真力一激,丹元一动,如大梦初醒,微微睁开了眼睛。
  但因真元损耗殆尽,心智茫茫,仍觉这里像是崆峒派的迷踪地道,虽然发觉傻和尚正替自己接体流功,心中甚为感激,却无法出言相谢。
  他看到雪山怪叟等七个武林高手,罗立在不远之处,个个全神若备,神情严肃,而更远之处,站着两个人影,仿佛是天魔女仇冰心和王冷芳,在迷惑之中,意识到方才一下是发生了重大事故。
  他勉强用出全力,喃喃说道:“傻和尚!”
  他丹元无力,语声微弱,而且只说了三个字就停住了口。
  “娃娃闭住气!”
  傻和尚突然又将一股热力,逼入他丹田之中。
  傻和尚的话,含有无比的力量,使石中玉不得不听!
  于是,他又闭起双眼,任凭傻和尚怎么样摆布。
  蓦然,洞外暴起一声哈哈大笑。
  笑声传入石洞,嗡然震耳!
  雪山怪叟等七个高手,闻得那声震心弦之笑,都不禁神色一凛。
  只听一人喝:“站住!”
  接听另一个喝道:“你二人鬼鬼祟祟,在此做甚?”
  又听另一人说道:“你们的令主天魔女仇冰心可在此处?”
  话声甚响,但因洞极善回音,嗡嗡隆隆,竟然难以辨出究是何人说话。
  被问之人似是不想答话。
  片刻之间,寂然无声。
  突然,天魔女冰心厉吼一声,起凤腾蛟般向洞外飞身跃去,同时冷凛的喝道:“是那个不怕死的问我?”
  先前问话这人似是被天魔女冷凛的话声听慑,沉了一沉,才威严的说道:“没听出是阴山四剑吗?”
  答话之人,正是阴山四剑中的老大丁予。
  阴山四剑喝向之人,并非别人,乃是崆峒派的济慈老道师徒,只因他二人戴了天魔女所给的人皮面具,俱都童颜鹤发,长髯佛胸,与石中玉在鹰愁谷所见的,联手攻袭悟因大师的人一模一样,所以被阴山四剑误为天魔女冰心的爪牙。
  雪山怪叟等七个高手,一听来的是阴山四剑,都不禁精神一振,先前被傻和尚和天魔女挫去的锐气,立时恢复起来。
  雪山怪叟当先干咳一声,打破洞中沉寂,说道:“诸位,阴山四剑敢向天魔女挑战,咱位七个老不死的就不敢出手吗?”
  灵空道长似是最爱说话,竟然一时不计前嫌,应声说道:“倪老前辈说的甚是,咱们如果怕顽强,也不会到鹰愁谷找这女魔头,现在就请各位出去,合力剪除这武林大恶如何?”
  雪山怪叟是对灵空道长成见极深,闻言一翻白眼,说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发号施令!”
  灵空道长脸色微变,方要说话,合黎仙翁已然一晃四尺多高的身子,两手一排,按住两人的话头。
  然后转向雪山嫂说道:“大敌当前,团结要紧,两位请勿多言,让老朽先将此女擒下,做个人质!”
  说罢,腿不曲膝,脚不点地,突然飞拨而起,双手一分,划起一片劲风,探右手,疾向王冷芳抓去。
  王冷芳为天魔女放走了毛一鸣,气犹未平,是以天魔女飞身出洞,她兀自贫怒的站在那里,一动没动,胸脯一鼓一鼓的,在流眼泪,盛怒大悲之下连雪山怪叟等人的话,都没有听见。
  此际,突听身后衣袂破风,不禁吃了一惊。
  猛回头,合黎仙翁已经迫临背后,向自己右肩抓到。
  王冷芳情急之下,身子猛一前抢,同时娇叱一声,没招没式,一掌向合黎仙翁面门掴去!
  她虽是武林奇人之女,而且从小受天魔女调教,在年纪相若的男女之中,堪称顶尖高手,但合黎仙翁却是成名人物,功力之高,何止胜三倍!
  况且,她临急出手,不过运上了五成真力,因此,胜败之数,不言而喻。
  岂料事情大大的出了意外!
  只听一声潜力巨震,合黎仙翁那四尺多高的身子,竟似抛球飞鞋一般,被震出七八丈远,而且咕咚一声,撞在一块大石之上,撞得头昏眼花,吐了一口鲜血。
  在场群雄,不由得在惊失色,几乎不敢相信眼见是真。
  他们以为,王冷芳虽是梅花令主王天良之女,天赋极好,但无论她资质如何高明,以十七八岁的年纪,断然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
  况且江湖传说,她的功力并不甚高,比起眼前的石中玉来,不知相差多少,现在猝然出掌,竟把一个成名多年,功力堪称一流高手的合黎仙翁震出七八丈远,而且撞石受伤,口喷鲜血,若非她功力已超过了梅花令主王天良,假若天魔女仇冰心,绝然无法办到!
  这事情简直难以令人相信,然而在场群雄都是亲眼看着的!
  不仅在场群雄大惊失色,连在给石中玉疗伤的傻头傻脑的塞外高僧,也似乎微微一惊,转过头来望了一眼,眼中突然闪露出惊讶的光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但在场群雄摸有着头脑,连王冷芳自己也莫名其妙!
  她自知一时情急之下,猝然拍出的这一掌,跟平常一般无二,并无任何特异之外,然而怎地会把功力高出自己的若干倍的合黎仙翁,打得吐血重伤,难道有人暗中出手相助?
  如果有,即使那人在自己背后,自己纵然没有看到,也定然觉出潜力激动,但在她出手的当儿,并未觉出身边有什么异样?
  况且,除了当事的合黎仙翁之外,还有六个自命不凡的武林高手在场,如果有人出手相助,也早已被他们发觉。
  现在六人的目光,全都惊骇的盯着自己,证明自己身后绝无人影。
  她呆呆的望着跌在地上的合黎仙翁发楞,忖道:难道我的功力突然大进?难道是我给石中玉透心赶毒之时,吸收了他的功力?那我太对不起他啦······
  一想到石中玉,立刻转脸向洞底望去。
  只见傻和尚依然跌坐在石中玉的身边,大手按在石中玉的气海穴上,专心一意的替石中玉疗伤,周围三尺以内浮动着一层白蒙蒙的薄雾。
  而石中玉的脸色,虽然还是惨青可怕,但脸上神态,显然已经复活了。
  王冷芳心中一喜,不自禁一声欢呼,飞身向洞底跃去!
  此时群雄一字横排,罗立在离她不远之处,只为她一掌震伤了合黎仙翁,俱都惊骇万分,呆立如死,陡见她迈奔过去,不由心中一凛,齐喝一声,纷纷运功出手!
  雪山怪叟银笛惊鸣,灵空道长铁尘啸风,南海一绝千毒阴煞掌黑风滚滚,八指仙猿双掌并发,南岳二魔吕氏兄弟也各挥独门兵刃,一齐进招。
  刹那之间,劲风潜力,势如海潮汹涌,齐向王冷芳暴袭而至!
  王冷芳初未料到群雄一齐出手,虽然方才一掌打伤了合黎仙翁,却还不敢自信能服群雄,是以眼见当前情势,心头一紧,慌忙一提真力,一记“横扫万军”,快掌群雄挥去!
  一声隆然巨响,六人同时觉得一震,仿佛挨了一记闷棒,俱觉气涌血冲,同时退出数步。
  这一来,群雄越发莫测高深,惊惶万分!
  众人原想先把王冷芳擒下,当人质要挟天魔女仇冰心和梅花令主王天良,不料王冷芳功力之高,似已超出那一又武林奇人。
  如果王冷芳认真动手,则六人之中的任何一人,都显然难逃劫运!
  然而王冷芳并没有趁胜施袭,反而又为一掌震退六人,感到迷惑不已,呆立不动。
  她欢喜、迷惘、如在梦中。
  她忖想:我的功力怎会进步得这么快?这不是超过了我妈吗?这到是怎么回事?难道……。
  她找不出理由,冷冷的扫了群雄一眼,见六人个个脸色惨变,惊惶失神,不由得意而笑,缓缓向石中玉那边走去。
  群雄的锐气,已被她两掌的威力所挫,连一向自命不凡,号称世外奇人的雪山怪叟倪一瓢,也畏畏缩缩的闪向一旁。
  群雄十二道冷凛凛的目光,一齐投注在王冷芳身上,王冷芳得意之下,故意放慢步子,睥睨群雄。
  突然,一声暴叱,如雷贯耳!
  ——合黎仙翁胜身一跃,以雷霆万钧之势,猛向王冷芳撞去!
  他虽然被震受伤,但毕竟功力修为已臻化境,略一调息,已把反受震伤。运功逼住,为了急回颜面,存了拼命一击之心。
  是以,这一撞之势,威猛绝伦!
  王冷芳一旋身形,不瞥合黎仙翁电射而至,双掌暴发,不禁心头一惊,方欲运掌逆袭,,岂料奇事突又发生!
  那,就在她提功运掌,而尚未出招的刹那,突听“叭哒”一声,合黎仙翁疾扑而至的身子,猛地一震,一下子翻地上。
  这一来,雪山怪叟等人又不禁惊骇欲死!
  而玉面嫦娥王冷芳也呆在当地,陷入更深的迷惘之中。
  她想到:就算自己的功力当真一日千里,在半夜之间,增加了数倍,也绝不会未行出招,就将对方震昏地上!
  然则这事情如何解释?
  她猜想这定是有一高人,暗中出手相助,但放眼望去,洞中怪石累累,并未看到人影。
  瞬息之间,六个武林高手全都停止了呼吸,惊凛的望着王冷芳,洞中一片静寂!
  蓦然,一个相当温和的声音说道:“我警告你们!谁敢再向我的孩子动一动手,我就不客气啦!”
  话声十分低微但入耳震心,听得十分清楚,虽然说的相当温和,却比任何强言暴话,更具有一种说不出的慑人力量。
  以致连专心一意替石中玉疗伤的塞外高僧,也不由得射过来两道墨空闪电似的目光。
  群雄面面相觑,个个大起疑念。
  而玉面嫦娥王冷芳闻听此言,更是怦然心动,思潮激涌!
  暗中之人既然称呼自己的是她的孩子,那么除了父母之外,会是什么人?
  听话声,那人是女的,难道真是自己的母亲?
  这是可能吗!
  王冷芳虽知天魔女仇冰心不是亲生母亲,但自己的母亲究竟是谁并未听到说过,而且每次问起来时,天魔女都是说已经死去,何以暗中的女人称呼自己?
  凭那低微的话声,根本听不出暗中之人究竟隐身何处?
  如在左边,如在右边,又似乎无所不在!
  突然,雪山怪叟倪一飘沙哑的说道:“芳驾可是梅花令主王天良的原配巫夫人吗?”
  语出音落,暗中之人并未答话。
  在场诸人俱都等待答覆,个个屏气凝神,洞中空气又复静绝!
  “梅花令主王天良的原配巫夫人······”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洞底两边传来,把句话重复了一遍。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塞外傻僧把放在石中玉气海穴的巨手,收了回来,两眼出神的坐在那里,似在回想一件很久的事情。
  而且足有半尺多长的下巴,不停的蠕动,似在喃喃自语,但到底说的什么,没人听到。
  众人都不禁疑念大起,从塞外傻僧重复这句话,以及他的神情看来,显然他和梅花令主王天良有原配夫人,有着相当密切的关系。
  然而塞外傻僧似乎没有把要想的事情想起来,微微吁叹一声,重行把巨掌压石中玉身上,专心一意的又替他疗伤,而且身子周围,又浮动起那如轻纱淡烟似的白雾。
  王天良原配夫人,如今……”
  话才说到这里,突听暗中之人又用那种低微的声音叱道:“住口!”
  雪山怪叟刹口不言。
  接听那声音说道:“他是他,我是我,你不可乱扯!”
  温和之中,稍带了几分愠意。
  王冷芳闻听此言,越法摸不着头脑。
  连日来,她从江湖人物的传言之中,知道了梅花令主王天良是自己的父亲,那暗中之人既然否认是王天良的夫人,那以定然不是自己的母亲,然则她先前何以要说“谁敢再向我的孩子出手……”的话呢?
  她念转心头,不知如何澄清这一问题。
  突然,她不知为了什么,或许是母女天性至情的激动,她大声呼唤道:“妈呀!妈呀!你在那里?你为什么不让我看见你呀?”
  她一反平日桀傲的性情,呼声中充满了柔情与孺慕!
  但暗中之人并未立即露面,也未立即答话,沉了好大一阵子,她轻轻地叹一口气,又停了一阵,才说道:“孩子,我不是你的妈,你妈早死了,你没有听到人家说过吗?”
  语调大异先前,显然心情激动,而且仍呼王冷芳“孩子”,露出了很大的破绽。
  王冷芳一阵心血激涌。被那事调整感动得泪如雨下,叫道:“不,不,你是我妈!你是我的亲妈!妈在哪里?妈……”
  她呼唤着,急于要见那暗中之人,但截至目前为止,她仍然没听出那暗中之人,究竟隐身何处?
  于是,她一面叫着,一面往周围的大石搜去。
  但事情大失所望,她搜遍了附近的大石,并未发现半个人影!
  此际雪山怪叟等人,俱已不敢再对王冷芳出手,目光随着王冷芳的身子,察看事态发展,及见附近未现人影,心中越法惊诧暗中之人的功力。
  王冷芳不信暗中这人已走,仍在大石后面搜索,同时也不停地叫着:“妈呀!妈在哪里?”
  蓦然,人影一闪而离。
  “孩子,你叫什么,妈不是在这里吗?”
  来人身法太快,仓猝之间,群雄都未看清到底是什么人物,及至看清之时,又不禁在吃一惊!
  原来那是天魔女仇冰心。
  群雄惊心未定,接听天魔女说道:“孩子,你疯了?妈不是出去收拾找死的阴山四剑,方才离开你吗?你怎么会到些石头里找我?你疯了……”
  王冷芳脚睛不停,激动的说道:“我找我妈,我的亲妈来了……”
  天魔女一闻此言,心中怦然一震。
  她接道:“什么?你妈来了?”
  王冷芳答道:“嗯!她来了,她刚才出手救了我……”
  天魔女好不惊骇,身形风车似的迅然一转,扫了四周一眼,然后说道:“孩子,你傻了,你妈早已死了……”
  “我没有死!”
  天魔女话声未落,突然暗中这人冷冷的接这句话。
  天魔女凛然一惊!接听暗中之人冷哼一声,说道:“仇冰心你盼望我死,但我若英不会死在你先!”
  天魔女仇冰心原是个何等桀傲的女魔头,但一闻那个自称若英的女人之言,登时定力全失,竟然一时接不上话。
  双方暂时一语不发,在场群雄也屏息凝神,看着天魔女。
  陡然,天魔女暴出一声令人心动魄的大笑。
  笑声回荡洞中,尖厉刺耳!
  笑完,说道:“姓谈的,你不死在塞外,回来作甚?难道还舍不得王天良?”
  自称谈若英的暗中之人叱道:“闭嘴!”然后,她忿怒的接道:“我谈若英没有那么不要脸!你要知道我回来做什么?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我回来杀你们这对无情寡义的狗男女!”
  天魔女冷然一笑,说道:“哼!别在天魔女面前夸口,天魔女不会怕你,你若不信,不妨亮出相来试试!”
  语出音落,对方当时没有答话,似是犹豫了一阵。
  然后说道:“谈若英遵守雪婆婆和你在碧霞宫中的约定,要等七月七日,和你在大散关前见,凭功力解决一切,眼前只希望你做一件事,善待我的孩子,也许我看在孩子的份上,饶你不死!”
  天魔女仇心冷哼一声,说道:“孩子是我的,你姓谈的无权过问!”
  谈若英轻蔑的说道;“你的?仇冰心你要不要脸,孩子是我十月怀胎生的,你敢说是你的······”
  天魔女说道:“你生的是谈素月,不是王冷芳!”
  谈若英立即答道:“素月是我生的,冷芳也是我生的,她俩是双胎姐妹!”
  王冷芳听到这里,在思绪极乱之中,不知是何滋味,但她觉得这是真的。
  她忖道:是的,谈素月一定是我的姐姐,或是妹妹,我们是一母双胎,如果不是,我和她怎会长的一模一样,连中玉都分不出来——天下那有这种奇事?
  她在两母——一个生身之母,一个养育之母中间,不知怎么为人才好,她的心情激动,突然疯狂似的叫道:“妈呀,你们都是我的妈呀······”
  天魔女仇冰心突然一挥手,发出一股极的吸力,把远在三四丈外的王冷芳,一下子拉到身边。
  她一把搂住王冷芳,说道:“孩子,别听这坏女人的话,她不是你妈!”
  她沉了一沉,接道:“她是最坏的女人!”
  谈若英轻而有力地叱道:“仇冰心,我不和你逞口舌之利,反正算总帐的日子快到了,一切都会在大散关前解决!”
  天魔女仇冰心冷冷一哼。
  她说道:“你想假手王天良对付我吗”哼,天魔女绝不怕你!”
  谈若英紧接着答道:“谈若英不至于那样无耻,我要把你们这对无情无义之人,一齐杀死,然后把你逆伦杀母的恶行,公诸……”
  “住口!”
  天魔女严厉的叱道:“你不要含血喷人,把罪过推到天魔女头上,王天良已自己承认是杀死我妈的凶手,你提起这些旧帐,王天良一定会先把你杀掉!”
  谈若英轻蔑的笑了笑。
  她说道:“王天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杀人是中了你的圈套,如果我把事情揭发出来,他会把你碎尸万段!”
  她沉了一沉,又道:“不过,我要亲手替师父报仇,替她老人家杀死不肖之女,为武林剪除祸害……”
  天魔女陡发一声尖后刺耳的怪笑,打断了谈若英的话。
  群雄被天魔女笑声所慑,俱各面色一凛。
  而王冷芳也突然仰起脸,吃惊的望着天魔女。
  雪山怪叟倪一飘早从零零碎碎的传言之中,知道梅花令主王天良有两个夫人,此际听到两人对话,又猜知了以下各点。
  一、这自称谈若英的女人,是仇冰心母亲的弟子。
  二、谈若英和王天良结偶以后,仇冰心以“小师姨”身份,与王天良夫妇过往甚密,因而爱上了王天良,破坏了他夫妇的感情。
  三、仇冰心因为爱王天良,不惜设计陷害亲生母亲杨玉蕊,让王天良取到那部武学奇书——绛珠宝卷。
  四、可能是谈若英获悉此事之后,愤而出走,仇冰心趁虚而人,嫁给了王天良。
  五、谈若英所生的一胎两女——谈素月和王冷芳,但为什么一个姓谈一个王,则令人费解?
  六、王天良事后怀念谈若英,旧情难忘,因而又与仇冰心分离,以致性情大变,变得孤僻冷傲,不问世事。
  七、谈若英为替师父报仇,远走塞外,避地关修,由雪婆婆假意宣布死亡,避免是非纠缠,现在谈若英功力已成,打算在大散关前,将王天良和仇冰心一并杀死,原因是当日大散关前必定高手云集,便于公布仇冰心逆伦杀母的罪状。
  而这时候,石中玉在傻和尚的接体功之中,五脏六腑,仿佛荡漾在温泉之中,十分舒畅,他全听到谈若英和天魔女的话,但自知受伤太重,在傻和尚源源内力逼攻通穴之下,却不敢分散心神去想。
  只听天魔女笑完之后接道:“姓谈的,你若有这份能耐,还会等到大散关前施为吗?”
  谈若英沉了一阵。
  她说道:“你说的不错,我本想立刻杀你,但此地有一个人,已经被你害的失魂落魄,疯疯傻傻,我不忍再当那个人面前杀你,所以才让你多活两天!”
  此言一出,雪山怪叟即刻推知,她所说的是塞外傻僧。
  忍不住,住洞底瞥了一眼,只见傻和尚虽在给石中玉疗伤,却仿佛十分留神静听,脸上一片茫然,半尺多长的下巴,也不时颤动一下,显然是在竭力回忆,但那种茫然的表情,似是在回忆前一辈子的事,却无法想起来。
  而天魔女也在这刹那之间,将两道冷凛的目光,透过蒙面黑纱,往傻和尚脸上瞥了一眼。
  但她毫不同情那因受刺激而变成疯傻,出家为僧的老人,冷声说道:“你当然可怜他,他授过你玄元秘录上的武功……”
  蓦然,幽蝉中,闪来两道奇明白眼光,傻和尚一跃而起,指着天魔女道:“你说什么,你这妖怪,傻僧不教你玄元秘录上的武功,我不喜欢你!”
  天魔女只一骇,一拉王冷芳道:“孩子,咱们走!”
  正待飞身出洞之际,只听洞外传来一片冷冰冰的话音:“嘿,嘿,天魔女,把易筋、洗髓二经留下再走!”
  群雄抬头一望,不禁齐吃了一惊!

  第十三章 追魂索命 霹雳神掌
  一阵人影翻飞,宛如雁落平沙,洞口上站了黑压压的一片。
  为首四人,一人瘦如枯松身穿黑色道袍,两目寒光闪烁,是崆峒派掌门人天风道长。
  一人身躯伟岸,长髯拂胸,披着玄色道袍,背插一柄长剑,是华山派掌门,一阳道长。
  一人面如古月,眼有绿筋,身穿八卦道衣,手持鹿尾白尘,是武当派掌门人玄明道长。
  另一人紫髯紫发,面貌凶恶,是海内一奇凌虚圣者司徒春。
  四人两侧稍后,左边跟着如毒入温,右边跟着名满江北的当代大侠神钩皇甫俊,和铁翅鹏兵仁远。
  这七人身后,跟着不下两百僧俗道众,个个神色严重肃,一齐望着洞中。
  雪山怪叟等人,一见三大掌门人,以及一奇一教主,率众前来,不由胆气大壮,彼此互望一眼,暗提真力,准备接应。
  瞬息之间,俱都沉沉不语。
  天魔女仇冷冷的扫了群豪一眼,陡发一声惊心动魄的长笑。
  笑声尖厉,刺耳欲袭,而且回荡洞中,久久不绝!
  洞外功力稍浅的僧俗道众,被笑声所慑,不由得心惊色变!
  但为首的四大高手,却渊停岳峙,泰然未动。
  一阳道长一皱眉头,当先发话道:“天魔女,你死到临头,还笑什么?”
  天魔女虽四面受敌,却毫无畏惧之心,重行扫了群豪一眼,冷然说道:“笑尔等自不量力!”
  说着,身子一晃大踏步向群豪走去!
  群豪中胆气稍弱空,被天魔女气势所迫,有数人不自禁地退后半步。
  天风道长袍袖一挥,叱道:“站住!”
  中气雄浑,声如闷雷,天魔女不由得微微一顿。
  神钩皇甫俊身子一腾,越众而出,厉声喝道:“天魔女,金鞭神梭于镖头,和你结过什么梁子?你无缘无故将他……”
  一语未了,陡闻一声惊天暴雷,人已五脏俱裂,口吐鲜血而死!
  群豪心神为这定凛,有人惊呼:“霹雳震禅掌!”
  但语声未落,立被天风道长的一阵笑声所掩。
  天风道长笑罢,说道:“天魔女,人以为这种霹雳震禅掌,就吓得住贫道吗?”
  天魔女冷笑一声,反唇相讥:“天风老道,你以为人多势大,就可以逃得一死吗?”
  凌虚圣者阴阳怪气的说道:“天风道长,何必跟她罗嗦!”
  天风道长顿了一顿,忽将两掌向后微翻,向凌虚圣者司徒春等说道:“各位手请让一步,且看贫道擒下此魔!”
  说着,大袖微挥,身后的崆峒派道人,立即左右穿飞,布起崆峒派三大秘阵这一的“阴阳千幻阵”。
  群豪被崆峒派抢去接手之机,皆有受辱之感,但自忖本身功力,如与天魔女仇冰心单打独斗,势难幸胜,因此也乐得让崆峒派先以阵法拚耗天魔女的内力,是以,均未表示异议,纷纷跃身退出圈外。
  天风道长所以联合各派向天魔女发难,意在借此机会,表露崆峒绝学,建立崆峒声誉,博取领袖武林之权,因此,一开始就布起“阴阳千幻阵”,存了一股擒下天魔女之心。
  但天魔女所顾虑的,并非洞外的四大教派掌门和两百僧俗道众,而是洞底的塞外傻僧,和一直隐身未出的谈若英,所以,一见天风道长在洞外挑战,立即纵声一笑,疾向洞外飞去!
  玉面嫦娥王冷芳,自听了天魔女和谈若英的对话以后,心中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她知道天魔女仍在欺骗自己,暗中发话的生身之母,人品武功,定比天魔女强出许多,但她自小跟天魔女长大,天魔女并没见有亏待她,所以她没有想到叛变天魔女。
  不过,她的天伦之心,使她急想到生身之母,是以天魔女悄身出洞,她并没有跟身而出,而且一时撇开了对石中玉的关怀,重行在洞中的怪石之间,搜索那自称谈若英的女人。
  “妈呀,妈在那里?……”
  雪山怪叟等遥望洞外,见天魔女已经闯入一群黑衣道人之中,心头如释重负,各各全神戒备,缓缓向洞外走去!
  就只有傻和尚一人以眼前情势的影响,怔怔的看了一阵,重行跌坐地上,继续替石中玉“移功培元”。
  王冷芳在洞中怪石之间,找了一阵,仍未找到生身之母,不由心中懊恼!
  蓦地,那个低微的声音说道:“冷芳,你不要找了,你没法找到我!”
  王冷芳气的叫道:“妈呀!你为什么不让我见你?你到底存了什么心?你是狼心的妈······”
  那低微的声音重重一叹,说道:“妈不是不想见你,只因为······唉!”
  语声一叹又止!
  王冷芳叫道:“因为什么?”
  谈若英柔声地解说道:“因为雪婆婆和你现在的妈有个约定,非等七月七日在大散关前,和你现在的妈妈了断恩怨以后才能见你,好在只有两天了,两天以后,你就到妈的身边了!”
  言词间,分明是说她有把握将天魔女置之死地。
  王冷芳身受天魔女抚养之恩,一闻此言,心中怦然一震,不知如何接话。
  蓦然一阵隆然巨响,夹着天魔女的尖厉笑声,传入洞中。
  王冷芳放眼一望,只见黑风滚滚,尘沙在天魔女周围数丈之内,暴起数条火光。
  只听谈若英急声的说道:“冷芳,快出洞去告诉你现在的妈,要破崆峒派的阴阳千幻阵,不能用霹雳震禅掌,要用大玄阴手中的‘玄玄无名’和‘玄乎其玄’······”
  大玄阴手中的招式,王冷芳还没学到,听来似懂不懂,但她相信这没见面的亲妈功力更高,而且绝不会故意陷害天魔女,于是一飞身子,疾往洞外奔去。
  此时,天已破晓,米仓山在晓色迷蒙之中。
  王冷芳快眼一掠,只见洞前的一片草地之上,群豪分宫而立,处处都是人影,天魔女仇冰心在崆洞派二十八人黑衣道人环袭,双掌齐挥,激发一片隆隆霹雳,但崆峒群道依旧在尘沙迷漫中,奋力搏击,未落下风!
  尤其崆峒派掌门人天风道长,身法诡异,飘忽如风,掌力过处,夹着丝丝火光,威力之强,令人惊心动魄!
  于是,王冷芳立刻叫道:“妈,破崆峒派的阴阳千幻阵,不能用霹雳震禅掌,要用大玄阴手中的‘玄玄无名’和‘玄乎其玄’!”
  天魔女未遑思索,立即掌式一变,双掌齐挥,两招并发,分十八个黑衣道人煞去!
  只听一阵潜力暴鸣,卷起一片惨惨阴风,二十八个黑衣道人同时暴起一声惨呼,各各踉踉跄跄,跌翻地上。
  天风道长幸免于难,一式“鲁鱼倒穿波”暴退出七八丈远,脸色惨白如纸。
  在场群豪,个个脸色惨变,呆立如死!
  天魔女一念转处,想起王冷芳根本不懂大玄阴手之事,立即冷凛的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是不是······”
  王冷芳坦白说道:“是亲妈要我告诉妈妈的!”
  天魔女勃然暴怒,两道恶毒的目光,盯在王冷芳脸上,突然一翻右手,猛向王冷芳劈去!
  王冷芳心中一骇,大叫一声:“妈呀!”
  同时挫身暴退。
  但在这刹那之间,天魔女身际暴起一个极威胁的声音:“住手!”
  天魔女从未听过这样使自己心头震动的厉叱,不由得臂一顿,接听那声音说道:“仇冰心你还算人吗?我好心好意给你指示迷津。你不但不知感激,反而迁怒我的孩子,你的良心何在?”
  天魔女忿怒的说道:“仇冰心不领你的盛情,你这是存心侮辱我!”
  谈若英冷声答道:“我不屑侮辱你,我看在孩子份上指点你这两招,你不愿领情,可以不用,用不着迁怒孩子!”
  天魔女仍然忿怒的说道:“孩子是我的,我有生杀予夺之权!”
  谈若英沉了一沉,冷笑道:“你办不到,假若你敢动她一根毫发,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天魔女怒道:“你要破坏老乞婆和我在碧霞宫的约定!”
  语出音落,对方久久没有回应,忽而谈若英轻轻一叹,说道:“好,我遵守约定,把孩子交给你,等七月七日,在大散关前一并算帐!”
  两人谈话全用“飞音传声”之法,在场群豪都听得十分清晰但谈若英竟隐身何处,群豪之中竟无一人听得出来。
  天风道长听两人对话之中,听出天魔女所以能够打破“阴阳千幻阵”,乃是受了暗中之人的指示。
  他一方面惊服那暗中之人的武功见识,一方面对天魔女的功力,重新估价,觉得如不是暗中点破天魔女的迷津,则天魔女尽用霹雳震禅掌对煞,势必仍困阵中,时间一久,真力拚耗过甚,定然落败,那么少林寺的易筋、洗髓二经,便可及时得到。
  一念闪过,信心大增,立时仰天暴发一声长啸!
  啸声凌厉,山回欲应,端的震人心魂!
  群豪闻得这声长啸,心神为之一振,不自禁一齐把目光投注在天风道长身上。
  天风道长袍袖一荡,崆峒派道士之中,立即有四十个人拔出长剑,分向天魔女两侧跃进!
  一阵人影穿飞,寒光暴闪,四十个持剑道士分成五拨,每拨八人,将天魔女仇冰心围在中间。
  一阳道长乃是性情刚愎之人,也素有领袖武林之志,而十三年前各派联合追袭梅花令主王天良之时,又是由华山派掌门人燃黎真人出头领导,是以眼见崆峒派输了一阵,天风道长仍未约请大家出手,显然有意轻视各派,不禁大不愉快。
  一时按捺不住,突的一挥长剑,越众而出,向天风道长说道:“天风道兄,阁下自信贵派秘技绝学,定可擒下这个魔头吗?”
  天风道长也是桀傲不驯之徒,一听一阳道长话中有因,故意纵声一笑,说道:“一阳道兄此话,未免也小觑了崆峒武学,这‘五行千秋剑阵’,虽是崆峒末技,但贫道不信江湖之上,能有何人闯出!”
  陡发一声厉啸,当先向天魔女攻去!
  而分据五方的四十个持剑道士,也同时厉啸一声,发动攻势!
  只见寒光暴闪,剑气漫空,四十柄青芒森森的长剑,在啸声中一齐挥动,变成了一片剑海,齐向天魔女涌到!
  天魔女冷笑一声,迅然一旋身形,霹雳震禅掌一式“雷霆万钧”,向四十柄长剑扫去!
  一声惊天大震,仿佛数百个沉雷同时爆发,一时尘沙四起,天昏地暗!
  在场群豪,不禁大惊失色!
  天风道长扬声笑道:“天魔女,还不束手就擒吗?”
  天魔女何等高傲,一闻此言,不畏反怒,一声长笑,突然拔身跃起,两臂一挥,直向天空冲去!
  在场群雄虽听江湖传说,天魔女身法已达重如泰山,轻如鸿毛之境,毕竟都未亲眼见过,此际乍见天魔女人影一闪,飞起三四十丈之高,都不禁张口咋舌,吃惊不已!
  只见天魔女的身影越冲越高,在蒙蒙晓雾之中,仿佛已入青冥,瞬息无踪。
  众人惊讶不已,一齐似头注视······
  陡然!
  一阵呼啸怒吼的掌风,势如千军万马,疾向天风道长头上扑落。
  同时,像是数声霹雳一齐击在天风道长的四周,隆然巨响之中,彩虹飞舞,银蛇乱窜。
  众人脸色惨变,都以为天风道长在这山沉海阔的一击之下,必然丧命无疑,岂料事情又大大的出了意料之外。
  只听天风道长暴哼一声,双掌击天,在雷电交作之中,两目寒光暴射,身形巍然未动。
  这一来,在场群豪不禁对天风道长的功力,另眼相看,大为惊服,但同时又不禁暗为本门前途所心,对崆峒派生了嫉妒之心。
  天魔女一掌击发之后,不但身形未落,反而猛然回升,借着天风道长掌力反弹之势,重行跃起十五六丈,在群豪思忖之间,又复疾冲而下,头下脚上,势如苍鹰惧免,双掌夹着万钧之力,再度向天风道长当头砸下!
  天风道长依然双手擎天,暴哼一声,但这次不仅身形略略一震,而且在天魔女二度回升之际,不由得向后挫退半步。
  崆洞群道一惊失色,但为了保持剑阵的完整,并无一人敢动。
  只听天魔女凄厉一笑,说道:“老不死的,再接我这一掌!”
  语声未落,人已盘旋而下,双掌风鸣雷吟,山沉海涌的击了下来!
  天风道长神色一凛,陡听一个粗厉的声音喝道:“天魔女小心!”
  发话之人,乃是崆峒派五大护法真人之一的济广真人。
  他并非警告天魔女防备何暗袭,乃是眼见天风道长已经无法接住天魔女的第三掌,故意施的一种诈术。
  天魔女略一分神,双掌之力不由得减了数成,同时济广真人用了“围魏救赵”之法,趁天魔女身形未落之际,长剑一挥,向玉面嫦娥王冷芳劈去。
  王冷芳拔剑不及,吃济广真人三剑疾攻,逼入五行干秋剑阵之中。
  只因王冷芳这一陷入五行千秋剑阵,眼前的情势,突然为之一变,同时,济广真人这一机智的举动,在场群雄的赞佩。
  只听凌虚圣者哈哈一笑,说道:“此计大妙!先将此女擒下……”
  岂料话未说完,人已“叭哒”一声,卧在地上。
  在场之人倏然一惊,这海内一奇的凌虚圣者司徒春,功力之高,堪称武林一流。
  现在突然被人点倒,不但他本人未见何人出手之人,就连周围所有之人,亦未发觉半个人影,的确是令人惊骇!
  只有雪山怪叟等人心里明白,出手,必然是王冷芳之母自称谈若英的女人。
  然而谈若英究竟隐身何处?令人无法想像,凌虚圣者在之处,尽是一片荒草,而且四周俱是同来的僧俗道众,为什么未闯丝毫动静,竟能点中他的穴道?
  片刻之间,群豪哑然无语,惊惶四顾,天魔女仇冰心也不禁为之一凛。
  蓦然,空中有人说道:“孩子,到妈这儿来……”
  群豪猛一抬头,只见一道人影,电射而至,掠过五行为剑阵的上空之时,身形微微一顿,玉面嫦娥王冷芳突如肋生两翼一飞而起,直飞起三十丈高,随着那道人影疾向左方的一带密林掠去!
  群豪又不禁大吃一惊!
  然而那人影既高又快,身形二尺以内,还罩着一层轻纱淡罗似的云气,以致在场群豪,无一人看清那人的衣饰面貌。
  众人呆呆的看着那人影带了王冷芳消逝在密林之中,都不敢认定是梦是真!
  蓦然,天魔女厉声叫道:“谈若英,留下我的孩子!”
  众人吃天魔女喝,倏然一惊,立刻又听那人用千里传声之功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把她带走,我只是看你没能耐保护她,暂时把她带过来!”
  天魔女又羞又怒,突然两目凶光暴射,扫了群道一眼,厉声喝道:“崆峒群道,天魔女今天让你们见识见识……”
  只见寒光暴闪,天魔女掣出了一件令人丧胆落魂的兵器。
  众人只觉心头一凛,两目生花,急凝目力看去,只见天魔女手中所握的,是一条长达数丈的银链,银链尖端竟是一个血淋淋的梅花。
  群豪之中有人惊呼:“梅花神链!”
  原来“霹雳震禅掌”“梅花神链”以及内家罡力所留血淋淋的梅花印,同为当日梅花令主王天良行道江湖的标志,如今,天魔女不但会了“霹雳震禅掌”、“梅花印”,并且还掣出了“梅花神链”,在场群豪均感敢不已!
  刹那,天魔女一抖银链,猛向四十剑手扫去!
  一片寒光闪处,崆峒剑手都觉阴气森森,冷风刺骨!
  而场群豪也全为寒威所慑,纷纷暴退。
  只听“呛啷啷”一片金鸣,四十柄长剑,已全被那“梅花神链”卷去!
  天魔女陡发一声虹刺耳的长笑,笑声中又复一抖“梅花神链”,四十柄长剑四十道白虹,纷纷向四方飞去。
  群豪吃惊,连连后退,天魔女凶性大发,暴叱一声,“梅花神链”左扫右挥,猛然向近身之人煞去!
  群豪一见她下手赶尽杀绝,当肯束手待毙,立即下了拚死一击之心。
  一阳道长首先发难,长剑一挥,欺身而上!
  玄明道长长尘一扫,身后二十余位武当高手,立刻各振兵刃,分从两侧跃出,齐喝一声,蜂拥而进!
  茹毒教主温野昌、铁翅鹏兵仁远,以及各家各派的僧俗道众,相继从四面八方飞身跃击!
  而崆峒其他群道,也在天风道长的号令之下,一齐振剑疾攻!
  刹那之间,人影飘风,兔起鹘落,展开了一场武林中罕见的死战!
  而刹那之后,寒光暴闪,霹雳隆隆,暴起一片喝叱惨号之声,腥风血雨,惨雾愁云,仿佛是天翻地覆的前奏!
  蓦然,又是一阵狂风暴卷,飞沙走石,木草争鸣,令人心胆一寒!
  不仅在场群雄站脚不住,连天魔女仇冰心也被那狂风吹得踉跄了两步。
  接着,一个虎吼般的声音说道:“都滚!”
  众人循声一望,只见一个身躯伟岸,足有一丈多高,穿着大袖短襟僧服的赤脚和尚,两眼圆睁,忿怒的站在洞口。
  ——那是塞外傻僧。
  塞外傻僧的大下巴动了两动,又说:“你们在这里打架,惊了娃娃,你们都没有命!”
  群豪面面相觑,一语难发。
  天魔女仇冰心一晃身,当先向左方密林纵去。
  灵空道长吃过苦头,一见傻和尚发了脾气,也自悄悄退走。
  天风道长念转心头,情知若让天魔女仇冰心逃去,不仅是崆峒派的耻辱,而且是放虎归山,此后天魔女必将与崆峒派处处为敌,崆峒派绝难立足江湖。
  于是,双臂高举,扬声说道:“各位掌门高手纵然无意于少林寺的易筋、洗髓二经,难道还要让天魔女逃走——为害江湖吗?”
  大袖一挥,当先追去。
  其余的崆峒群道,除了死伤在地者外,也同时跟身纵去。
  华山武当两派掌门以及茹毒教主,原对天风道长的目中无人,十分不满,早已不想再和崆洞派联合行动,但一提到易筋洗髓二经,贪婪之心又不禁油然而生。
  当然,众人不乏自知之明,深知凭仗本身功力,绝难从天魔女仇冰心身上,取到两部武林奇学。
  不过从方才一场拚战看来,虽然功力通神,拔压江湖,但天风道长与所属崆洞群道的武学,也有独到之处,而且人多势众,不怕死伤,势如两虎相斗,终有一伤,未常没有渔利可收。
  一阳道长与玄明道长计议数语,立即各率道众缓缓跟了过去。
  茹毒教主自忖不能与三大道派相争,但为了提高本门声望,不惜强出风头,而围歼天魔女之战,正是震撼江湖之事,是以,也挥众跟去。
  傻和尚目睹群豪相继离去自顾自的嘿嘿一笑,重行回到洞中,仍然跌坐石中玉的身边,给石中玉疗伤。
  此际,石中玉正用傻和尚逼人自己体内的滚滚热流,运功调息,对于周围发生的事情,虽然听得十分清楚,却不敢分心去想,是以灵台空明,纤尘不染。
  傻和尚大手一按,又将一股热力注入石中玉的气海,然后伸左手,在他天灵盖上连拍了三拍,说道:“娃娃好啦!”
  石中玉升气凝灵,果觉三魂饱华,周身舒畅,立即一跃而起,向傻和尚揖道:“谢谢你啦,傻和尚!”
  傻和尚嘿嘿一笑,说道:“傻僧不要你谢,要你——帮我拆掉那座庙,拔光那些鬼道士的头发好吗?”
  傻和尚虽然说的不清,石中玉却全懂他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要自己准他拆毁白云观,拔光崆峒派道士的头发,但石中玉此时尚不知身在何处,打量了一下石洞,忽见地上有一泊黑水,似是自己昏迷时从口中流出,不禁陷入迷惘之中。
  他竭力回想,想起自被济慈老道骗入迷踪地道以后,曾有中毒之事,又记起中毒以后,遇见天魔女、悟因大师、梅花令主之事,但自己怎会来到此地,所中蟾松粉雾之毒如何化解,却茫然不知。
  只听傻和尚又问道:“娃娃,傻僧可以拆那座庙,拔光那些鬼道士的头发吗?”
  石中玉念转心头,觉得崆峒派修筑迷踪地道,对武林未怀好意,而且崆峒群道将自己困在地道,施毒加害,此仇不报,何以应惩江湖败类!
  便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傻和尚听到石中玉准他拆庙,乐得手舞足蹈,孩子似的,立即一拉石中玉:“走,娃娃,咱们去拆庙!”
  石中玉身不由己的跟着傻和尚飞身出洞,抬头一看,只见晨羲初上,洞外一片荒草之中,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首。
  草地过去,是一道深谷,深谷对面,一峰突起,周围山势陡险,望不见白云观是在何处,只得跟着傻和尚,沿着一道高岭走去。
  他一面走,一面想,一面问道:“傻和尚,你知道悟因大师现在那里吗?”
  傻和尚愣了愣,答道:“谁是悟因大师,是和尚吗?”
  石中玉啼笑皆非,只好点点头,又问道:“你知道梅花令主王天良在那里吗?”
  傻和尚听话入耳,没有立即答话,重复的说着:“梅花令主王天良,王天良……”
  并且突然停了步子,仿佛用力去想,但神色茫然,似是想不起来,终于答道:“傻僧不知道!”
  石中玉察言观色,心知这傻僧和梅花令主王天良,当年必有极为密切的关系,傻伤受了重大刺激,变成疯傻以后,虽然心智茫然,记不起以前的事,但由于“王天良”三字对他太熟悉的关系,还在他的下意识中有个影子。
  是以,一提到王天良三字,使他不由不去竭力回想。
  石中玉心里矛盾,既想探查他与王天良的关系,又极为同情傻和尚,不愿触动他的伤心往事,思忖一下,终于没有追问。
  蓦然,他想起了在洞中天魔女和那自称谈若英的女人的对话。
  忖道:是了,傻和尚定是仇水心的父亲,梅花令主王老前辈的岳父,也就是雪婆婆口中所说的杨玉蕊的丈夫,是九顶山鹰愁谷风雷庐的主人。
  然而王天良师承何人?雪婆婆又是何人?
  思忖之间,又听傻和尚说道:“娃娃,你喜欢那个坏妞儿吗?”
  石中玉知他说的“坏妞儿”是王冷芳,答道:“我不喜欢坏妞儿,只喜欢你的好妞儿!”
  傻和尚嘿嘿一笑,道:“娃娃好,那个‘坏妞儿’不好,那个坏娃娃救了你,坏妞儿说坏娃娃害了你,妞儿不好!”
  这几句话,把石中玉弄昏了头。
  他思索了一阵,忖道:坏娃娃是谁呢?难道是毛一鸣吗?果然是毛一鸣救了我的话,我石中玉又感到了一人之恩,他日见他,必当答谢……是的,毛一鸣江湖阅历极深,对我不错……
  两人翻过一道峻岭,白云观已经在望。
  石中玉自惭未能把悟因大师所托之事办到,急于寻觅悟因大师,同时,也急欲查明崆峒派举不一会工夫,两人到了白云观。
  从山门口放眼望去,观中暗无人影,但大殿之中,却如昨天来时一样,香烟缭绕,净无纤尘。
  石中玉略一思忖,大踏步向里走去。
  一直穿过三排大殿,仍未看见一个人影,心中顿生疑念。
  蓦然,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石中玉,你又来做甚?”
  石中玉转头一望,不禁暗吃一惊。
  只见说话之人,童颜鹤发,长髯拂胸,高瘦身材,穿一袭黑色道袍,乃是在鹰愁谷引领自己到风电庐的黑衣老人。
  石中玉还清楚的记得,这黑衣老人的提纵身法,快得难以令人相信,能在半里之外,一啸而至,而且曾经一掌震退过雪山怪叟等六个高手。
  瞬息之间,他不知怎么答话,心中忖道:崆峒派和天魔女到底是什么关系?江湖传言,崆峒派是天魔女的爪牙,昨夜天魔女掌毙崆峒道士,今日天风道长率众围歼天魔女,现在风雷庐的人又在白云观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自忖目前本身的功力,已能对付这黑衣老人,而且有傻和尚同来,一念过处,决心追查两者之间,到底是敌是友。
  便淡然一笑,说道:“前来找你!”
  黑衣老人闻言,眼神微微一凛,讶道:“找我?”
  石中玉接着道:“我来问你,天魔女仇冰心和崆峒群道,到底是何关系?”
  黑衣老人沉了一沉,脸上却毫无表情,冷冷说道:“你问这个作甚?”
  忽然,半空中暴起一声虎吼,一条硕大无比的人影,直向黑衣老人扑去!
  黑衣老人吃了一惊,引声暴退,同时一挥双掌,疾向那人影煞去!
  但来人身手之快,竟使黑衣老人措手不及。
  石中玉一怔,闪目看去,竟是塞外傻僧。
  傻和尚原要拔光他的头发,岂料三把两把之间,神连黑衣老人的头皮,脸皮全都揭了下来。
  这一来,傻和尚怔了,石中玉也微微一惊。
  但仔细看时,才发现傻和尚抓下来的是一个人皮面具。
  黑衣老人面具被傻和尚揭掉,露出了本来面目,只见他头上血肉模糊,脸上血迹斑斑,乃是济慈老道。
  济慈老道真是倒霉,先被傻和尚拔过一次,不想戴了天魔女给的面具,又被傻和尚作弄了一顿,只气得一心是火,两目凶光暴射!
  傻和尚似也看出此人已被拔过,两手抓着那人皮面具,冲着济慈老道哈哈大笑。
  济慈老道恼怒非常,但深知傻和尚功力之高,天下再无第二,如果与他拚斗,他疑是以卵击石,自讨侮辱。
  于是他忿怒的望着傻和尚,一语未发。
  石中玉认出是济慈老道,不由得怒从心起,倏地冷冷一笑,猛然一掌劈去!
  此时两人相距尚有十余丈远,济慈老道身形一飘,闪过殿角,同时快口说道:“暂请:……”
  一声隆然巨响,掩去了济慈老道的话。
  那殿角应着石中玉一劈之势,一声惊天大震,立即砖瓦齐飞,沙尘纷扬,哗啦啦坍了下去。
  石中玉不由一怔,他忿怒中猝发一掌,虽在不知不觉之中用上了九成真力,但并未觉得跟平时有何不同,为什么竟有如此威猛!
  难道自经傻和尚接体流功,真力疗伤之后,又无形吸收了他的玄元真功,挥出了“般若金刚掌”?
  他呆呆的望着那殿角,只听傻和尚哈哈大笑一阵,说道:“娃娃好,娃娃也会拆庙了!”
  说着,挥拳踢脚,自己也拆起殿来。
  石中玉一掌劈坍了殿角,却不知是否伤了济慈老道,迅然一飞身,跃过殿角的一片瓦砾,向后追去,忽见济慈老道两目凶睁,在地上,全身颤抖,嘴角流血,似是万分痛苦。
  石中玉余怒未息,翟地文是一掌劈去。
  但掌初动,忽闻一声暴叱!
  “住手!”
  叱声中含有震扣心弦的力量,石中玉不由得顿臂缩掌。
  他亲眼看见济慈老道嘴唇动了一动,但他不相信一个受伤垂死之人,能发出这样令人震骇的声音,而且仿佛听到叱声是来自一个不能指出的地方。
  他一旋身形,环扫了四周一眼,除了傻和尚飞掌扬脚大拆其殿外,并无任何人影。
  济慈老道两眼凶瞪,凶恶的盯着石中玉,忽然忿怒的说:“想不到你这个野种,也是个无恩无义之人!”
  石中玉怒不可遏,不由得又是一掌劈去!
  但忽然心中一动,顿掌说道:“石某人恩怨分明,怎地是无恩无义之人?”
  济慈老道伤得极重,咬牙切齿,难发一语,只是狠狠的瞪着石中玉。
  石中玉接道:“风雷庐点我穴道,白云观陷我到地道之中,难道我不该杀你?”
  济慈老道痛苦难言,忽然冷冷一笑,说道:“你······你去问······问仇令······”
  说到这里,头一沉昏了过去。
  石中玉大为迷惘,忖道:这凶恶的老道会对我有什么恩?而且要我去问天魔女仇冰心?······
  蓦然!
  “娃儿,制止这傻僧拆庙!”
  那是梅花令主王天良传音入密的话声。
  石中玉立刻叫道:“王老前辈!”
  同时放眼向四周掠去,未见梅花令主人在何处,只听梅花令主接道:“娃儿,有话慢慢再说,快些制止傻僧拆庙!”
  石中玉立刻大声喊道:“傻和尚,等一等再拆。”
  傻和尚老大不高兴,抿着嘴说道:“娃娃为什么又不许傻僧拆庙?”
  石中玉也不理他,急忙地用传音入密之法问道:“王老前辈,悟因大师现在何处?”
  梅花令主传音入密之法说道:“悟因大师已往大散关去了,娃儿有什么事情吗?”
  石中玉答道:“晚辈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悟因大师托晚辈所做之事,晚辈惭愧没有做到,想向他解释解释……”
  梅花令主截口说道:“不用说了,悟因大师已全知道了,现在你自己打算怎么办,为什么让这傻僧来拆庙?”
  石中玉略一思忖,答道:“如果老前辈没有别的吩咐,晚辈这就准备去大散关了。”
  梅花令主王天良哼了一声,多少带点愠意的说道:“娃儿,你早该去大散关了,忘了老夫嘱咐你的事了吗?”
  石中玉答道:“晚辈记得!”
  梅花令主沉了一沉,严肃的说道:“那么,为什么还不走?”
  石中玉一想,从米仓山到大散关有两百多里路,现在已是七月六日上午,到明天凌晨以前,只剩了十个时辰,路上不发生事情,尚可赶到,不过赶到之后,是否能及时找到谈素月,大成问题。
  万一路上出了岔子,不能及时赶到,那不但对不起梅花令主,而且也对不起谈素月。
  一念转过心中,不禁暗中作急,立即答道:“晚辈立刻就走!”
  说罢,连忙招呼傻和尚。
  但却听梅花令主王天良说道:“慢着!”
  石中玉说道:“老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梅花令主稍微提高一点声音,说道:“老夫再吩咐你一遍,无论如何,要在明日凌晨以前,带谈素月离开大散关,不然,老夫会找你算帐!”
  石中玉忽然想到昨日悟因大师要自己传信给梅花令主,请他不要去大散关,而梅花令主坚决表示,七月七日大散关之事,他非管不可。
  而现在悟因大师已走,梅花令主仍然留在此地,可能是他已接受了悟因大师的劝告,不再去大散关,那么谈素月要在大散关见他之事,又不能够了,自己找到谈素月,谈素月如要见他,应往何处找他?
  于是他说道:“老前辈不去大散关!”
  梅花令主王天良古怪的笑了笑,说道:“娃儿,你问的太多了,老夫留在此地,要在崆峒派的武林大宴中坐第一把金交椅,以真面目见见天下英雄!”
  石中玉闻言,不禁又想到几个问题。
  ——梅花令主王天良的真面目到底什么样子?
  ——目下的白云观似已没有崆峒道士,武林大宴果能在此举行吗?
  ——梅花令主王天良要参加武林大宴,用意何在?
  ——悟因大师曾要自己诱出天风道长,让少林派主持武林大宴,现在何以不见一个少林僧人?
  思忖之间,只听梅花令主接道:“娃儿,你该走了——”
  石中玉应诺一声,立即回头招呼傻和尚:“傻和尚,咱们走!”
  傻和尚老大不高兴地撅起了嘴,答道:“娃娃,怎么又不折庙了,傻僧不想走。”
  石中玉只好含糊地哄他说道:“咱们一齐去找你最喜欢的好妞儿……”
  不待话罢,傻和尚已是哈哈大笑,飞身一纵,疾向观外奔去,石中玉连忙跟身跃去。
  蓦然,就在他们飞身跃出山门之际,突见五条人影,一齐扑了进来。
  石中玉抬头望去,不由得心中一喜。
  只见毛一鸣正自飞步上阶,身后紧紧跟着四个白眉老僧。
  四位白眉老僧是少林寺四大护法尊者悟心、悟明、悟虚、悟幻。
  石中玉心感毛一鸣疗毒相救之恩,自然邂逅,大喜过望,立即扬声叫道:“毛兄!······
  同时,抢上一步,伸手去握毛一鸣。
  毛一鸣心怀鬼胎,一眼看出是石中玉,心中怦然一惊,应着毛一鸣伸手之势,慌忙仰身暴退!
  石中玉大感意外,不禁怔了一怔。
  只听毛一鸣厉声说道:“四尊者速将此人擒下!”
  四尊者合什应道:“遵谕!”
  立即大袖齐挥,缓缓欺上。
  石中玉大惑不解,双掌一提,封住门户,心中暗暗忖道:“这是何处僧人?怎地对他如此恭顺?”
  同时向毛一鸣说道:“毛兄这是何意,难道兄弟有何开罪之处?”
  语意未尽,却见毛一鸣突然一旋身形,疾往山下奔去。
  四尊者步步逼近,已经欺到丈外之地,石中玉迎着四尊者欺进之势,迅然后退一步,又扬声叫道:“毛兄,请等一等,兄弟有事!”
  双掌一分,迳往四尊者中间穿去。
  四尊者齐宣一声佛号,迅然同出右掌,向石中玉当胸推来。
  一片绵绵大力,势如海潮汹涌,石中玉前越进的身子,不由得浪跄退了一步。
  石中玉心中一愠,接听傻和尚说道:“娃娃!傻僧可以动动手吗?”
  石中玉念转心头,觉得这四个白眉老僧既然对毛一鸣态度恭顺,自然与毛一鸣关系深厚,自己身受毛一鸣救命之恩,岂能伤害四僧!
  他答道:“傻和尚不要动手,快去留住下山之人!”
  傻和尚应声说道:“好,坏娃娃跑不了!”
  说毕,未见点脚起势,突如飞虎凌空,掠过四僧头上,向山下扑去!
  四尊者微微一惊,高宣一声佛号,一齐仰身疾退,同时,联手发掌,斜向空中袭去。
  四尊者功力之高,虽较悟因大师稍逊一筹,但四人联手发掌,力道之雄,撼山动岳,惊天骇神!
  但事情大大出了四尊者的意外!
  只听傻和尚虎吼一声,大袖一摆,竟从那一片暴涌狂涛似的掌风之中,一穿而过,照旧向山下扑去。
  四尊者大吃一惊!
  悟心急宣一声佛号,快快说道:“悟虚、悟幻,合擒石小施主,我与悟明师弟前去维护毛小施主!”
  语声未落,人已疾飞而去。
  石中玉一闻此言,心中怦然一动。
  他记得毛一鸣口称四个白眉老僧为“四尊者”,此时又听四僧法号,皆是“悟”字排行,不由暗暗讶道:敢情这是少林寺四大护法尊者?
  既是少林僧人,为何却听从毛一鸣吩咐,擒拿于我,难道毛一鸣是少林寺俗家弟子?难道······毛一鸣既然救我性命,为何又吩咐四僧擒我?
  一念闪过心头,立即说道:“两位可是少林僧人?”
  悟虚合什说道:“小施主暂勿攀缘,请束手就擒,听候发落!”
  石中玉闻听这种若友若敌,不瘟不火之言,越法摸不着头脑一面运提真力,以防变起仓促。
  一面说道:“悟因大师是我救命恩人,如果是他要我性命,在下绝不······”
  悟幻截口说道:“小施主不要罗嗦,若不束手就擒,休怪贫僧要出手了!”
  石中玉心性高傲之人,一闻此言,大不愉快,冷冷的扫了二尊者一眼,说道:“石中玉怕你们不成!”
  但他心怀悟因大师救命这恩,殊不愿和少林僧人动手,是以,虽然口出此言,心中仍盼不与二尊者发出冲突。
  二尊者片刻不语,陡然一拂大袖,一左一右,同时欺身而进,以大擒拿手,分向石中玉两腕扣去。
  石中玉虽然不愿与少林僧人动手,但眼见二尊者以少林绝技擒拿自己,却也不甘受制,双掌弧形一翻,反扣二尊者递出的两手。
  岂料二者视如未见,递出之手突然一沉,另一只手顺着这一沉之势,闪电似的迅然一拂,施出了一记玄奥奇诡的拂穴斩脉手法。
  石中玉凛然一惊,但心中突如灵光一闪,想起了梅花令主那三十六式中的玄奥变化,就在二尊者快手拂至自己腕脉的分寸之间,双掌一晃施出一记“风卷银河”。
  二尊者心中一骇,各各缩臂变招,同时退出三步!
  石中玉无心与二尊者为敌,扎桩未动,心中闪过几个念头,觉得进退两难。
  一、二尊者虽被一招“风卷银河”逼退三步,但毕竟功力深厚,不是泛泛之流,如果不以全力对付,势难离开此地。
  二、如果不能及时离开此地,势必不能在明晨以前到达大散关,依照梅花令主天良的嘱咐,把谈素月带离大散关。
  三、如果施用霞雾震禅掌对付二尊者,因是初学乍会,以收发随心地步,万一伤了二尊者,则对不起悟因大师。
  思忖之间,只听二尊者齐宣一声佛号,又复欺身而上。
  石中玉双掌一挥,分向二人逼去,但潜力初发,二尊者掌风已到!
  一声隐隐雷鸣,二尊者原地未动,石中玉却觉心头一震,退了一步。
  刹那之间,传来了梅花令主传音入密的话声:“娃儿,你么搞的!”
  话声严重厉,似极忿怒!
  石中玉经此一叱,心头既忿又急,怒目一扫二尊者,喝道:“闪开,不然休怪在下伤人!”
  但二尊者充耳不闻,各各运起双掌,倏然平推而出。
  一阵潜力激荡,势如狂涛暴涌!
  石中玉心头火起,迅然飘身一让,同时功发丹田,循径静脉,精阴,运起了霹雳震禅掌力。
  蓦然,又传来了梅花令主传音入密语声。
  “娃儿,你怎么这么脓包!”
  话声越发严厉,越发忿怒。
  石中玉羞愤至极,暴喝一声,猛然一掌劈出!
  但掌势初动,忽然心机一转,立即挫臂顿招,忖道:我何不取出绿玉信符令此二僧离去!
  迅然探手入怀,摸那绿玉信符,但一手角处,不禁大吃一惊!
  他自伤愈神清以后,没有留意怀中所带之物,更不知那绿玉信符已被毛一鸣窃去,此时忽然发觉绿玉信符不在,不由得心中一沉,暗暗叫糟!
  他还记得悟真长老交付他绿玉信符时所说的话:“兹奉掌门法谕,将少林派绿玉信符一枚,交付施主,凡宇内少林僧人,见此符如见敝派掌门,望施主妥善保存,非屡必要,切勿轻用!”
  又道:“敝派千余年来,此种信符尚未交付过外人,如非施主有特别过人之处,也不会获得敝派掌让人如此信任,万望施主怀悲天悯人,大智大勇之心,勿负敝派掌门之苦心!”
  悟因大师是这样信任自己,而自己竟将绿玉信符失去!
  然而绿玉信符究竟何时失去?落在何人手中?他一时不敢确定。
  同时,他觉得这是一件奇耻大辱!
  如果把这事张扬开去,不仅会失去悟因大师的信任,而且也会引起梅花令主的轻视,而这两个人均是他的恩人,均是他眼前最崇拜敬佩的人。
  他想到:在这白云观下的迷踪地道之时,天魔女仇冰心和王冷芳都曾与自己接体近身,难道绿玉信符被她们窃去!
  也想到:傻和尚既说毛一鸣救了自己,则毛一鸣亦必与自己接体近身,难道是毛一鸣趁自己昏迷之时,将绿玉信符窃去?
  是的,毛一鸣既能支配少林高僧,除了利用那绿玉信符还有什么?
  况且,毛一鸣见了自己,面带惊惧,掉头就跑,显然是作贼心虚!
  但是,心中却有两点矛盾的疑问。
  一、傻和尚既说毛一鸣救了自己,则当时傻和尚必然在场,依他向雪婆婆应许的话来说,他不会准许任何人窃走自己的东西,况且,自己醒来之时,石洞中不仅有傻和尚在场,而且还有天魔女仇冰心,玉面嫦娥王冷芳,以及雪山怪叟等人,是以毛一鸣绝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盗走绿玉信符!
  二、毛一鸣与自己萍水相逢,对自己相当不错,既然肯出手救自己性命,又焉能窃走绿玉信符,命令少林僧人与自己为敌?而毛一鸣的身世门派,又从未表白过,很可能他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
  然则,毛一鸣到底为什么忽然对自己反友为敌,确是令人费解。
  他怔怔的想着,忽听二尊者又宣一听佛号,同时一飞身形,大袖疾挥,卷起一片罡风,向自己胸前三大要穴袭来!
  石中玉心如火焚,急于寻求绿玉信符的下落,又急于赶往大散关去,见二尊者咄咄相逼,不禁勃然大怒,健臂一挥,一记“雾锁两江”,猛向二尊者煞去!
  只听两声暴雷惊鸣,不仅挟着数道闪光,而且风声呼啸,卷起一片狂风,劈劈叭叭,将数丈外的两株巨松,一起摧折!
  而二尊者的身形,也被那狂风卷去一丈多远。
  二尊者原本奉悟因大师法谕,寻觅石中玉,中途突被毛一鸣用绿玉信符令擒拿石中玉,虽然不得不从,心中却对石中玉毫无敌意,是以出手过招,都未拼用全力,亦未施用少林煞技。
  此时被石中玉一掌卷出丈外,不禁为惊骇,心中付想:此人年纪轻轻,怎地这般厉害!
  抬头看去,只见石中玉呆如木鸡,脸上一片茫然之情。
  石中玉挥出的一记“雾锁两江”,本是他自己揣摩研练的招法,怎会既有霹雳神掌的巨响,又有狂风暴起,将两位少林高僧卷去丈外之力,实使他一时难解!
  他怔怔的站着,蓦听梅花令主王天良又以传音入密之法说道:“娃儿,你这是什么掌法?”
  语调颇为惊异,而且略带赞佩之意。
  石中玉立以传音入密之法答道:“晚辈也不知道,恐怕是傻和尚害了我······”
  梅花令主沉了一沉,忽又用那种严厉的语调道:“娃儿,你该走了,还跟他们罗嗦什么!”
  石中玉故技重施,又是一招“雾锁两江”,打算用那种强烈的掌风,卷开二尊者,乘势飞身下山,但事情结果竟然又出意外。
  狂风未起,暴雷未鸣,而一掌刚刚挥出,立感两股极强的反震之力,绵绵袭到!
  石中玉心头一惊:少林高僧果然高强。
  刹那之间,全身猛的一颤,而二尊者电射而至,又施用“大擒龙手”分扣石中玉的两腕。
  石中玉情急怒生,暴叱一声劈去!
  一声霹雳响处,二尊者齐宣一声佛号,各各身形一震,倒退一步,四道电明星亮的目光,惊骇的扫到石中玉脸上。
  石中玉一掌劈出,心中顿生悔意!
  但放眼望去,毛一鸣、傻和尚以及悟心悟明,均已踪影俱杳,两位老僧根本无意罢手,不禁又欲发掌施袭。
  但衷心不愿和少林僧人为敌,又迟迟不肯出手。
  蓦然,灵机一动,虎吼一声,纵身跃起。
  二尊者齐喝一声,立即拔空跃击。
  但石中玉跃起五六尺高,却迅然落回地面,身形一伏一纵,竟如蟒蛇出洞一般贴地平飞,从二尊者脚下穿行而过。
  这一大异武技常规的奇招,是石中玉从蟒蛇游走的身法体会而来,非是各派武学所有,以致使二尊者措手不及,被他从容而去。
  石中玉一连几个纵跃,己拉开二尊者远,穿入一片松林之中。
  二尊者虽然身负少林嫡传的旷世奇学,但石中玉连番奇遇,功力一日千里,轻功提纵身法,已非一般武林高手可及。
  是以片刻之后,二尊者已有望尘莫及之叹。
  此时天已近午,天气晴朗,阳光耀眼,峰岭谷壑之间,除了荒林深竹之处外,均可历历在目。
  但石中玉一口气追下山来,竟然未见毛一鸣及傻和尚的踪影,不禁心中大为惆怅!
  他连连呼唤傻和尚,也仍然未得回应,惆怅满怀,不住仰天一啸。
  啸声震天,峰回谷应,但啸声一落,仍是满山沉寂。
  石中玉仰头看看天时,心中越法着急,忖道:到明晨以前,已经不到十个时辰,倘使不能及时到达大散关,把王老前辈所嘱之事办妥,今后拿何脸面见他!?但那绿玉信符……咳!绿玉信符怎么办呢?
  他又在附近寻了一阵,仍未见到毛一鸣和傻和尚的踪影,心中燃起一把无名之火,悻悻的自语道:“傻和尚,我不管了!”
  迅然展开陆地飞处轻行轻功,迳大散关方向奔去。
  此去大散关,一路山岭崎岖,十分难行,但天到二更时分,石中玉已来到离大散关十余里的地方。
  他竟日未食,肚中饥饿,双腿也颇为疲累,但为了在黎明以前找到谈素月,仍在夜色沉沉之下,继续向大散关奔进。
  这大散附近,虽没重山峻岭,但兵陵连绵,地势十分复杂。
  石中玉心中暗想:恐怕雪婆婆和素月早几天已来到大散关,她们为了会见王天良前辈,必不会住在客栈旅舍之内,而会住在较为僻静之处,夜间出来探听消息。
  思忖之间,又越了一个小岗。
  抬眼望去,只见岗下一片黑压压的松林之中,闪出一座极大的庄院,莆院中一座风楼,楼角上吊着一个红灯,在微风中摇动。
  石中玉凝足目力,细细察看那附近的地势,同时心中忖道:如此深夜,这庄院挑起这个红灯,绝非是庄户人家所为,如非武林人物的联络信号,一定是别具用心!难道是素月招徕我的······
  一念转过心头,立时迳朝那松林奔去。
  此是七月六日的半夜之间,月亮早已下去,夜色沉沉,行走在密林之中,耳听松涛微吟,眼见树影幢幢,确有一种令人神思森然之感。
  同时,石中玉心中明白,天魔女仇冰心以梅花令主的名义,约斗武林中仰之为泰山北斗的悟因大师,是一件震撼武林的大事。
  虽然崆峒派柬邀天下英雄,在米仓山举行武林大宴,一般武林高手,却宁愿开罪崆峒派掌门人天风道长,而赶来大散关见识见识两人的旷世绝学。
  而江北道上水旱两路的江湖豪杰,此时必已赶来大散关,准备围歼梅花令主,替振远镖局的于振远老镖头报仇,是以这大散关左近,已是藏龙卧虎之地。
  他又想到,虽然自己的功力,已在这数日之间,进步数倍,不惧江湖中一流高手,但为了及时找到谈素月,最好不与任何人发生冲突,以免耽误时间。
  此际,他已下了高岗,穿行在岗下的松林之中,由于枝干浓郁,黑沉沉,眼界反而极小,于是,一飞身,纵起空中,踏着那松梢前进。
  蓦然,一阵衣袂飘风之声,起自身后。
  石中玉猛一回头,只见黑影一闪,仿佛一只巨鸟,凌空向自己飞来。
  石中玉凛然一惊,左手一挥,身形向右横飘八尺,同时力聚双掌,以防发生不测。
  但那黑影并未劈落下来,轻声一笑,身如流矢,一闪而去!
  石中玉惊骇不已,此时,他的功力已有暗中视物之能,但那人影虽从自己头上掠过,但因一闪而来,一再闪而去,竟没有看出什么人物。
  石中玉觉得,那人轻功之高,几乎已超过他所见的一切高手,比梅花令主王天良的身法,仿佛还要快些。
  他呆呆的望着那如矢而去的黑影,不禁自问:这到底是什么人物?怎么身法如此之好?············
  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情,忖道:是了,悟因大师在剑阁留束元通寺,让我到红枫岭转告王老前辈,要他不去大散关,束上所载原因,不是说那曾使梅花令主王天良连败三次之人,已决定七月七日,在大散关出头十与吗?难道这人就是那曾使王老前辈连败三次之人?
  果然是的,倒又是一件震惊武林之事。
  当今江胡之上,一提梅花令主王天良,人人都道他乃是天下第一,举世无双,从来没听说还有能胜梅花令主之人,现在居然真有其人,能不骇人听闻!
  石中玉当时不相信真有其人,但对悟因大师信仰极深,对老和尚柬帖上所载之事,也不敢怀疑。
  同时他也记得梅花令主王天良在红枫岭对自己说的话:“老夫十三年来隐姓埋名,无非不愿再积太多的杀孽,并不是这世界上出了使老夫可怕之事与可怕之人,试问谁能恫吓得了老夫?”
  又道:“……老和尚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没人阻止得了我,既经决定之事,七月七日大散关之事,梅花令主王天良非管不可!”
  两人之言,孰是孰非?
  梅花令主王天良听经声言对七月七日大散关之事非管不事,忽又要留在米仓山白云观,参加崆峒派的武林大宴,真正的原因为何?难道真是惧怕此人,假借参加武林大宴为由,畏缩不前吗?
  石中玉想到此处,不禁对梅花令主王天良的裹足不前,大为不满!
  然则,若果真是此人曾经击败过王天良三次,此人是谁?
  放眼望去,那人早已消失无踪,只有那庄院中风楼角上的一盏红灯,依然在无边的夜暗之中,微微摇动。
  石中玉心中好奇,虽然不曾忘记必须在明晨以前找到谈素月,把她带走之事,却立刻一飞身形,疾往那庄院扑去。
  庄院颇大,周围筑以石墙,足有五六丈高,里面房脊重重,夹以苍松翠竹,庄墙下面,有一极为巍峨的门楼,檐前一排风铃,都哑然失响。
  石中玉来到庄前,略一打量,目光触及门楼,不禁心中又吃惊!
  只见那门楼的石额之上,有三个斗大的血淋淋的仿佛是刚刚用人血写上的血字,道是:“存尸山庄”!
  “存尸山庄”四字之下,有一个苍劲有力,鲜血欲滴的梅花印痕——正是使江湖上人人见丧胆的梅花令!
  石中玉目注梅花令,不禁疑念大炽。
  他在鹰谷和剑阁道上见过梅花令,记得那掌心中的梅花是四个花瓣,同时听江湖传言,真梅花令主的标志,是五个标志,而眼前门楼上血掌中的梅花,竟是五个花瓣!
  难道这是梅花令主王天良所为?
  不可能,从梅花令主王天良归隐九顶山,十三年不出江湖,寄情山水,不问世事之事看来,王天良绝然不会再造杀孽!
  然则这题字留令之人是谁?为什么也用这种被武林道视为催命符的梅花标志?
  而且,此人怎么也会王天良独门功夫?
  石中玉怔怔的想着。
  蓦然肩头一震,被拍了一把!
  石中玉倏然一惊,已听来人说道:“娃儿,你走的不慢……”
  猛回头,梅花令主远远站在一株松树之上。
  石中玉又惊又喜,疑念全消,连忙转身一揖,说道:“王老前辈也来了?”
  梅花令主王天良说道:“老夫本想在米仓山以真面目见见天下英雄,但一来少林长老意欲主持武林大宴,二来听说四方英彦,尽来大散关前,还有人替老夫预备了棺木,等老夫前来送死……”
  说到这里,突然暴起一声哈哈大笑。
  笑声震天,仿佛雷八荒,在夜空中回响不绝!
  笑罢,正欲接说下去,却听另一声哈哈大笑,暴然而至。
  大笑声不知起自何处,似从山院中的风楼传出,又似背后的山岗上传来,不仅中气雄浑,而且是用“八方会音”之功发的。
  石中玉扫了王天良又暴起一眼,因他戴了人皮面具,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突然,梅花令主王天良又暴起一声更为震人心弦的哈哈大笑。
  夜色中,宿鸟惊飞,草木争鸣!
  王天良笑完说道:“娃儿,恐怕这就是替老夫预备棺木之人,但老夫相信在这世界之上,除了你以外,不会有胜过老夫!”
  石中玉乍听此言,不仅爱宠若惊,忙道:“晚辈区区之才,岂妄想胜过老前辈!”
  梅花令主王天良下经说道:“老夫平生不喜客气,一年之后,你将是真正的梅花令主!”
  石中玉一闻此言,不禁甚为惊疑!
  他回味梅花令主王天良之言,暗暗忖道:真正的梅花令主,难道这武林中一致公认的梅花令主王老前辈,也是冒充的梅花令主?
  心虽然这样想却敢当面相问,况且从各方面看来,王天良是真梅花令主,是毫无疑问之事。
  只听王天良接道:“娃儿,你方才看了那梅花令半天,可看出事疑之处吗?”
  石中玉根本没见过王天良的梅花令,当然不知有何可疑处,说道:“晚辈眼拙,未见可疑处!”
  梅花令主王天良冷声一笑,说道:“那么,你再看一遍!”
  石中玉重行转头去看那门楼的梅花令,不禁又吃了一惊。
  只见在原来那个血淋淋的印痕之旁,又多了一个劲台钢钩,五指微曲,瘦如鸡爪的梅花令印痕。
  两个梅花令印痕,乍眼看去,完全一样,但审视之下,却略有不同——新添的梅花令完整无缺,原来的梅花令印在小指根处,有一些石头未被印去,仿佛留令人之人的小指曾被折断,以致那伤处不能运上赤阳金煞神功。
  石中玉发现了这一不同之点,立即说道:“是否原来的梅花令主小指上有一隔痕?”
  语落,未闻王天良答语,蓦回首,人已踪影俱杳,不知何处去了。
  石中玉一怔,忖道:王老前辈为什么突然而去?难道已发现了方才大笑之人?听那人的暴笑之声,功力之高,恐怕不逊于王老前辈,果然两明日在大散关会面,倒又是一件令人想不到的武林大事,只可惜我必须在明晨以前带谈素月离开大散关,不然,能参与这一场十载难逢的武林大决战,也算不虚此生了。
  一想到谈素月,不由恍然大悟,又想道:难怪王老前辈要我赶大散关,带谈素月,原事他早已获悉那人要在大散关前会他???
  同时心中暗暗作急。

  第十四章 梅花三令女强人
  仰头看看天色,银汉耿耿,参星已斜过一边,已交三更天气。
  石中玉忖道:我当初不曾与素月规定联络记号,如此深夜……。
  蓦然——
  “呀”的一声,庄门开了。
  石中玉自看了那门楼上的“存尸山庄”四字以后,早已对这庄院存了戒心,正想探查庄内到底情况如何,忽听计门大开,迅然放望去。
  谁知事情古怪,庄门开处,并无一个人影。
  见了鬼吗?
  石中玉不信鬼,但那庄门怎么开的,确实令人费解。
  蓦然,一阵极轻脚步声,从背后传了过一来。
  石中玉一沉身形,飞落地而,闪在一株巨松之后,放眼望去,只见林中的青石大道之上,闪动着七八条人影。
  为首一人,面如骷髅,披发不簪,身穿一袭黑袍,身后跟着六人,也全都面孔瘦削,身穿黑袍,在沉沉夜色之下,的确鬼气森森,令人不寒而栗。
  七人一路行来,似是腿不弯膝,足不着地,但身法极快,瞬眼的工夫,已来到了“存尸山庄”的前面。
  石中玉看了七人模样,心中忖道:敢情就是江湖传说的骷髅教人?
  思忖之间,只见为首的面如骷髅之人,枯臂微扬,七人同时刹身止步,停在距庄门三十丈远的地方。
  七人显然为门楼上的题字和梅花双令吃了一惊,但立刻听到那面如骷髅之人发出一声冷气森森的厉笑!
  而笑声未落,风楼上接着暴起另一声大笑:“第一批尸首到了……”
  语音既细又弱,恍如蚊语,但又刺耳惊心,别具一种慑人的力量。
  不仅七个黑衣骷髅吃了惊,连石中玉也为之心神一凛。
  接听那蚊语似的声音说道:“骷髅教主,尔等七块废料,有骨无肉,算什么尸首?”
  石中玉闻言,觉得发话这阴沉之中倒相当幽默,同时获知七人果是骷髅教人。
  只听骷髅教主以鬼哭似的声音说道:“王天良不用大言吓人,你的死期到了!”
  石中玉心中一震,暗暗讶道:“难道发话之人真是王老前辈?这‘存尸山庄’真是王老前辈所设?”
  只听那蚊语似声音嘤咛一笑,说道:“不错,王天良的死期到了,这‘存尸山庄”是专给王天良预备的,没打算收容尔等这些骷髅。”
  显然,此人就是梅花令主王天良的对头。
  然而何以将一所偌大的庄院,为梅花令主王天良而改成“存尸山庄”,做这种不切实际的工夫,却令人百思莫解!
  骷髅教主似乎也被那蚊语的话弄糊涂了,沉了一沉,方欲答话,忽听那蚊语似的声音又接道:“不过,王天良弟子石中玉的尸首,准许存在这里!”
  石中玉与梅花令主王天良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实。
  先听那蚊语侮辱王天良,经大为不快,此时又听那人提到自己,不禁勃然大怒,故意纵声一笑。同时,飞身一跃,跃上松梢。
  他厉声喝道:“尔是何人?胆敢侮辱石某!”
  骷髅教众七人,先前不知石中玉隐身松后,突闻石中玉大笑而起,不禁吃一惊。接听那蚊语似声音说道:“我是何人,就送你到阎王殿上去查!”
  石中玉冷冷一笑,哼道:“石某人还不相信你有这种能耐!”
  那蚊语似的声音冷然说道:“不信的话,可进来试试!”
  石中玉何等高傲的性子,一闻此言,立即大喝一声,飞身向庄墙内跃去。
  但刹那间,事情又出意外!
  石中玉身形初动,蓦觉一股其寒砭骨的冷风,暴袭而至!
  他心中一紧,迅然提运丹田罡阳之气,环行全身,同时快眼向冷风袭来之处扫去。
  只见骷髅教主两只瘦骨嶙峋的鬼爪,交互错出,而另外
  六个骷髅教人,也纷纷提掌蓄势,运功待发。
  石中玉对于这种不讲武林规矩,猝然施袭之徒,虽然无意轻饶,但却恩怨分明,要想弄个清楚。
  倏然一掌横扫,扇开刺肤寒风,厉声喝道:“住手!”
  骷髅教主并未住手,反而两手直出越快,挥出阵阵寒风。
  同时,用那种鬼哭似的音说道:“十三年前,梅花令主王天良掌毙我家老教主,本教主今日替他报仇,先要你小子的性命的后要那部武林奇书绛珠宝卷!”
  武林群豪在米仓山石洞之中,为那绛珠宝卷大打出手,石中玉全然不知,但仅凭骷髅教主这几句话,已使他心中生厌,猝然一声冷哼,猛然一掌煞去!
  一声霹雳暴鸣,夹着数条惊虹,不仅寒风尽散,骷髅教主也被震得身形一挺,吸出了一口血箭!
  骷髅教人被石中玉掌力所慑,个个脸色惨变,呆如僵尸!
  石中玉对这些骷髅教人,极为厌恶,嘴角一撇,又是一掌煞去!
  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石中玉一掌挥出,突闻一声钝器破风,猛回头,只觉眼前一懵,一根黑椒哭丧棒,已然当头递到。
  石中玉中一骇,猛一斜肩,游身暴闪,同时疾快掠去。
  只见那人身材极高,长长的瘦脸上,两眼漫合,张口吊舌,身穿白袍,手拿哭丧棒,活似白无常鬼。
  不错,这人就是武林中三帮九派以外的阴山鬼公左冲。
  石中玉扫了阴山鬼公一眼,不禁冷冷说道:“石某人今晚见鬼,怎么尽遇见你们这些鬼东西!”
  阴鬼公也不说话,一声枭鸣,令人汗毛直竖。
  同时,一挥哭棒,向石中玉当胸大穴点来。
  别看阴山鬼公身材,高大,神情要死不活,不但身法轻灵,竟然出人意外,同时棒风劲处,带着一种极为刺耳的怪响,惊心动魄,威猛无伦!
  石中玉本是颇为自负的少年,加以数日之间,功力大进,是以虽然听说这阴山鬼公的功力左道,却仍不把他放在眼下。
  阴山鬼公到前咫尺之外,石中玉依然巍在不动,突然一翻双手,施展从梅花令主三十六招变化中揣摩而出的一记“纵虎擒龙”,左手向阴山鬼公丧棒上两抓,右手闪电也似,疾向阴山鬼公左腕扣去!
  石中玉本想夺地阴山鬼公的哭丧棒,狠狠揍他两记,以泄胸中之气,谁知一招递出,事情又出意外。
  只见阴山鬼公身子一震,带着一声枭鸣狼似的惨号,跌落地上。
  石中玉微微一怔,知道有人暗中出手,但出手之人手法极高,不仅没有发现踪影,而且未觉任何动静,既无掌极掠过,也无潜力激动。
  石中玉讶异不已,忽听方才那个蚊语似的声音说道:“左冲,你胆子不小,竟敢跟我争夺尸首!”
  石中玉又吃了一惊,忖道:此人似在风楼中说话,距此何止百丈远近,怎能遥发一招,竟将阴山鬼公震倒,果然如是,倒真是王老前辈的劲敌了。
  一念闪过心头,越觉非查明此人是谁不可。
  于是飞身一纵,向庄院中扑去。
  夜色笼罩之下,全院寂静无声息,而幢幢房屋,都关门销窗,既无灯火,也无人影,是否房中有人,不得而知。
  石中玉全神戒备,登瓦越脊,迳向那风楼窜进。
  蓦然,风楼角的红灯笼微微一摇,缓缓向石中玉飘落下来。
  石中玉突见红灯飘落,猜不透对方诡计何在,立即一刹步子,蓄势以待!
  红灯笼落势甚缓,就像有人提着,终于落在石中玉前面两丈左右的地方。此际石中玉正走在一道屋脊之止,弊见红灯落下,仍然不明白对方居心何在,但倏然灵光一闪,立时恍然大悟:如此一来,正是敌暗我明,对方必将立即出手……。
  一念初动,迅然一掌劈去。
  但掌势初动,突闻身后暴起一声大笑。
  石中玉何等聪明,必知上了对方声东击西之计,如果这一掌劈出,势必回手不及,受敌无制,立即缩掌旋身,同时鸳鸯脚左右一点,身形摇东摆西,以防大穴受袭。
  谁知事情又是意外,目光扫处,并无人影。
  笑声分明起自身后,为何一回头间,即已失去踪影,这不能不使石中玉吃惊。他微微一怔,陡然又听身后暴起一声大笑。
  猛一旋身,越法使他惊心动魄!
  这次不但未见人影,而且连那红灯笼也失去了踪影。
  但刹那之间,灯光竟自身后射来。
  难道对方就在自己一旋身的刹那之间,竟能提着灯笼转到了自己身后?
  他又猛旋身,绝!只见余光一闪,那灯笼又不见了。
  而刹那之间,灯光仍从身后射来。
  石中玉突然大悟,缓缓转头一望,立即重新转回。
  果然,对方在他这种机智的动作之下,已法再遁身形。
  但在他看到对方的身影时,那人已提着灯笼,带着一声大笑,重行飞去风楼,他所看到的只是一个身穿玄衣的背影而已。
  石中玉在惊骇羞怒之中,对那人的轻功大为佩服!
  瞬息之间,那人影重行将红灯笼挂上楼角,穿入风楼之中。
  石中玉心中忖道:此人轻已在重如泰山,轻如鸿毛之境,真比天魔女仇冰心凌空施袭悟因大师,以及梅花令主王老前辈那三十式身法变化,还要高明,难怪悟因大师奉劝王老前辈莫来大散关前。
  但他毫无惧意,而且越法觉得非查明此人是谁不可。
  于是,大喝一声,疾向那风楼跃去。
  他自服了梅花令主的“天蝤”之后,当日已能飞越五十余丈宽的断崖,如以在米仓山中毒以后,又受塞外傻僧的接体流功,增加了不少玄元真力。
  此时虽然体内的玄元、罡阳两种真力,未能融而为一,时而彼此助长,时而彼此牵制,真力充沛,可与日前不同。
  是以,身形一跃,竟如巨鹏凌空,轻而易举的从楼窗中穿身而入。
  这种欺身而进,无视对手的行动,本属江湖大忌,但石中玉此时似是只要会见对方,查查对方是什么人物,便已心满意足,既未存心与对方拼搏,也未想到本身利害,一进楼窗便会受制于猝然一袭之间。
  然而事情又出意外!
  只见那楼之中,蛛网绕梁,墙壁斑驳,楼板上积尘盈寸,似是久已无人来过,找不出一点人的痕迹。
  而所有的楼窗,除这面的一个以外,其余的全都牢牢的关着。
  石中玉一眼扫过,惊讶之中,微微感到失望。
  同时好似自尊心受了侮辱,愤懑至极!
  蓦然!
  “别动。”
  一个轻微而极具威势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同时,一双手扣在了他的腰府穴上。
  石中玉意识得到,假使自己略一转动,将会立遭杀手,冷冷一笑,说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说道:“你是要死,不是要活?”
  石中玉豪气干云,笑道:“石中玉既然侧身武林,岂把生死二字放在心上,不过,在你杀我以前,我想请你告诉我一件事,不知尊驾肯否答允?”
  那说道:“你即要死了,还有什么事?”
  石中玉说道:“石中玉要死得明白!”
  那人轻轻一笑,说道:“那么,你说好啦,但是不准你问我是谁?”
  石中玉心中惊服,说道:“不过,在下正是想要问尊驾是谁,为何与梅花令主王天良王老前辈作对?”
  那人似是极不高兴,冷冷一哼,说道:“我是何人,你明天在大散关前自会知道,至于我为什么与王天良老匹夫作对,你无权过问!”
  石中玉冷声一笑,说道:“尊驾空负一身旷世绝学,怎么如此糊涂,试想我在今夜死去,怎知明日之事?”
  “住口!”
  那厉声一叱,沉一了阵,接道:“你就谁知道我会杀你吗?”
  石中玉笑道:“你方才不是问我要死要活吗?”
  那人又沉了一阵,说道:“只要你肯替我做一件事情,我可以让你活一天。”
  石中玉念转心头,虽然不甘示弱,但觉得这个“一天”,实是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因为还有三件事情要办,要不然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三件事情是:
  一、在明晨以前,找到谈素月,将她带离大散关。
  二、告诉悟因大师,少林派的绿玉信符已经失落,请他自行追回,或是转告宇内一百零八处少林院下,将那绿玉信符作废,以免大家利用绿玉信符多生事端,损害少林清誉。
  三、可能时,参与悟因大师与天魔女仇冰心的大决斗,因为除了他们两人以外,梅花令主王天良将与此人决斗,还有谈素月的生母及无数武林高手,参与这一场武林中空前的大事。
  念转心头,很觉难于启口,只听那人又道:“你答应替我做件事情?”
  石中玉淡淡就道:“什么事情?”
  那人口不言,悉悉率率,似是从怀中摸出了一些东西,突然将手穿过石中玉的腋下,递到他的胸前,说道:“把这个送给王天良,天魔女和悟因大师!”
  石中玉低头一看,心中大为奇怪!
  石中玉觉得奇怪的并不是那人手上拿的东西,而是一朵梅花!
  他心中忖想:看来使王老前辈连败三次的,竟是一个女人!这女人是谁?为什么从她的话之中无法听出她是女人,难她练成了“化气分声”的功夫?
  只听那女人说道:“你到底肯不肯多活一天,替我把这三封信送去?”
  石中玉早已看得清楚,那三封信,一封是“悟因禅师台启”、一封是“王天良收展”、另一封是“仇冰心收”,而下面都书“梅花令主手缄”。
  这三人之中,有两位是石中玉所崇敬的恩人,另一位天魔女也可以算是一位“恩人”,他当然极愿做这件事,不过,他对下款所写‘梅花令主手缄’六字,极不满意。
  他说道:“在下愿意把这三封信分别送达,但尊驾必须把下款‘梅花令主’四字改掉!”
  那人似是绝未想到石中玉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沉了一沉,极不高兴的说道:“为什么要改掉?”
  石中玉严正说道:“梅花令主乃是王老前辈的尊号,你不能冒名僭用!”
  那人厉厉一叱,冷然说道:“你不是没有看到门楼的梅花令?”
  石中玉口中言,心中却自忖道:王天良行道江湖以来,既用梅花令主之号,已是武林中人人皆知之事,天魔女此番血洗江湖也僭用了梅花令主名号,为什么为什么此人又用梅花令主四字?……武林传言,梅花令主乃是王老前辈的独门标志,用独步江湖的奇学赤阳金煞神功留印,天魔女学了那绛珠宝卷上的武学,自然亦能施为,此人是谁?为什么也会用赤阳金煞神功留印,而且与王老前辈的梅花令比较,除了小指根处,有一丝隔痕之外,完全相同?难道……
  那女接道:“那么,我不是梅花令主是谁?”
  石中玉至情至性之人,被她以理相屈;只好悻悻的说道:“好吧,我替你把这三封信去,明日此时,回到此地受死!”
  石中玉,接过三封信,揣入怀中,迅然一旋身子,疾往窗外穿去!
  他相想借着迅然一转之势,看那女到底是何模样,谁知月光一扫之间,那女倒已经穿窗而出,他所看到的,仍只是一个玄衣背影。
  不过,这次相距较近,他发觉那女人身段苗条,背影之美竟似谈素月。
  他当然知道这绝不是谈素月,立即跟身穿窗而,势如天马行空。紧紧跟随在那女人身后十余丈远,奋力追飞!
  他存心试试自己的轻功,究竟跟那女人相差多少,双臂一挥,疾如流矢,但那女人虽是悠悠飞行,但在石中玉走离开楼窗三十丈时,至少又拉远了十丈。
  而且在石中玉一落复起时,那女人仍在悠悠而飞,一直飞出百丈左右时,才略一挥袖,翻出花墙没入那松林之中。
  这种俊鸟似凌空虚渡身法,使石中玉心生望尘莫及之叹,同时也越觉武功一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落身门楼之上,向四周了望了一眼,骷髅教及阴山鬼公,都已踪影俱杳,空留下无边夜色,微吟于声。
  他望着那无边夜色,心中忖道:现在第一件事情,该是去找素月,但她会在什么地方呢?她会住客栈?民家?寺庙?……。
  忽然心中一动,又忖道:梅花令主定是会住寺庙,容易寻找,而且只要遇到少林和尚,也可问知他的住处……至于梅花令主王老前辈,只要长到梅花令主,也仍能知悉他的行踪……。
  一念闪过,仰头看看天色,立即飞身起纵,向大散关方向奔去。
  穿过庄外松林,又复登上一个高岗,放眼望去,左首是一条大路,路显然是能往大散关的官道,右首地带,岗陵起伏,一片黑沉沉的树林,石中玉心中暗计,此时大散关一带虽已藏龙卧虎,处处皆有高手潜踪,但在这阳关大道之上,绝不会遇到武林人物,换句话说,自己绝不会在这条大道之上,遇到悟因大师和谈素月等人。
  于是,沿着高岗向右首那一片树林走去。
  转过一个林角,蓦见不远之处,闪出一跺破墙,走近看时,只见颓垣败壁,乃系一座破庙。
  那破庙似是原来相当宏伟,此时尚有一排大殿,摇摇欲倾的撑着,但山门已毁,看不出是道粗的庵观,还是佛家的寺院。
  石中玉打量之间,突听一声大笑暴传而至!
  笑声分明是从那间大殿传来,中气雄浑,显然是一流高手。石中玉虽无心跟一般江湖人物碰头,但颇疑心那发笑之人的身份,于是,大踏步向破庙中步去。
  走完一条满是瓦砾的能甬道,便是那唯一未倒的大殿,大殿门窗俱毁,残破不堪,放眼望去,里面空无一物,但石中玉分明听到大笑声是从殿中传出,不相信无人潜踪。
  方欲飞步上阶,进去看个究竟,蓦觉一股阳刚劲力,猝然自身后袭至。
  石中玉此时艺高胆大,当下并未回身迎击,双足一沉遍体透射出一片浑厚的内力,硬挡袭来的掌风!
  一片潜力撞鸣,只听施袭之人惨哼一声,脚步踉跄,连连退出了七八步远。
  石中玉徐徐回头看去,暗袭之人乃见华山派掌门人一阳道长。
  一阳道长脸色惨白,全身颤抖,显然已被他的反震之力创伤。
  但一阳道长身后,却远远列站着使他吃惊的一群。
  那是崆峒派掌门人天风道长、武当派掌门人玄明道长、雪山怪叟倪一瓢、南海一绝莫稽真、八指仙猿李空明、岭南二魔吕保吕信、茹毒教主温野昌、阴山鬼公左冲、骷髅教一行七人。
  而这些人的后面,还跟着各家各派的道欲人等足有五六十名。
  石中玉只想在天亮以前,能将三封书信分别送到,并且找到谈素月,把她带离大散关,根本无心跟这睦人发生冲突,嘴角一撇,冷冷的扫了群豪一眼,立刻迈开大步,向殿后转去。
  “站住!”
  天风道长沉声一喝,群豪齐将目光投射到石中玉身上。
  石中玉双脚一沉,缓缓转过头,冷冷说道:“站住作甚?”
  天风道长没沉沉一笑,突然一挥袍袖,厉声喝道:“把绛珠宝卷留下!”
  此言一出,不仅石中玉微微一怔连雪山怪叟等人,也全都心中一惊。
  雪山怪叟原以为崆峒派不知道绛珠宝卷在石中玉身上他们此番赶到大散关来,原是追赶天魔女而来的,雪山怪叟私下更想借机对石中玉下手,夺取绛珠宝卷,一闻天风道长之言,立即兜头洗了一盆冷水。
  他忖道:天风道长功力高强,已机可与天魔女平分秋色,他若出手争夺绛珠宝卷,则我倪一瓢岂不白跑一趟。
  一念转过心头,立下暂时暗助石中玉逃走之心。然而石中玉根本未明所以,微怔之后,冷声说道:“天风道长,你是跟我说话吗?”
  天风道长何等桀傲之徒,一闻此言,立即脸色一沉,喝道:“放肆,你别装傻,若不留下绛珠宝卷,我教你当场溅血!”
  石中玉本不想跟人发生纠缠,耽误脚程,但一见天风道长这等气焰逼人,不由心中愠怒,冷声一笑,说道:“白云观迷踪地道施毒害我,我正想约期一斗……。”
  天风道长厉口叱道:“你也配!”
  当下,袍袖一挥,身后八名黑衣道人,立即各各执长剑,纷纷自两侧跃出,对石中玉采取了合围之势。
  石中玉眼见情势险恶,一触即发,立即力聚双掌,蓄势以待。
  但念转心头,觉得到明晨,只还有两个时辰,而在此两个时辰以内,必须打到四个人,立即忍住怒气,对天风道长说道:“天风老道,石某人非是怕你,只因身有要事待办,少陪了!”
  语音未落,人已拔身而起,势如巨鸟凌空,疾向殿顶跃去。
  天风道长沉喝一声,倏然一扬右掌,猛向石中玉后心劈去!
  一股阴毒的掌风,势如狂打暴卷,夹着星星火光,闪袭而至!
  石中玉听风辨位,知道来的厉害,迅然一提丹田真元,透射出护身罡气,同时双臂一划,疾向殿后飞去。
  但虽然如此,仍觉心腑一震,一阵气血翻涌,耳鸣眼花,落地之时,几乎站脚不住。
  而这刹那之间,一阵人影翻,飞豪已纷纷跃上殿顶,疾追而至。
  而崆峒派的八个持剑道人,已各挥长剑,抢至石中玉的面前。
  石中玉猛然一定心神,快眼一掠,见自己陷入群豪包围之中,不禁心中一紧,但他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气,仍使他毫无惧意。
  片刻之间,群豪齐挫身形,沉沉逼进,但无一人出手。
  天风道长见石中玉居然能挨得自己一掌,心中大为惊讶,两道冷森森的目光,盯在石中玉身上。
  他想寻出他没有受伤致死之故,崆峒群道没有掌门人的号令,也不敢擅自妄动,而群豪都不愿抢先出手夺取绛珠宝卷,因为,如抢先出手,不但开罪天风道长,且将成为众矢之的,又不愿那绛珠宝卷落在崆峒派手中,是以迟疑不决。
  蓦然,南海一绝莫稽真一声鬼啸,千毒阴煞掌猛向天风道长劈去!
  这就是南海一绝的绝处!
  当他一听到天风道长知道绛珠宝卷在石中玉身上之时,发生了和雪山怪叟一样的想法,为了不使绛珠宝卷落在崆峒派手中,也有意让石中玉暂时逃走,此时眼见石中玉已陷入重重包围之中,诚恐那绛珠宝卷落在崆峒派手中,是以趁天风道长全神贯注在石中玉身上,立即对天风道长下了杀手,企图一掌击毙老道,再与群豪争夺那部武学奇书。
  此际,他发掌的位置,不过距天风道长左后丈外之地,而且全力施为,是以一掌劈出,黑风暴卷尸臭难闻,威势极为骇人!
  天风道长猝不及防,应着南海一绝的强烈掌风,连连踉跄数步,但毕竟因为功深力厚,而且多年修为的护身罡力,具有自动反震之能,虽被南海一绝掌风震得一阵气涌血逆,却未受伤,强自一稳心神,身形风车一转,挥掌向南海一绝煞去。
  但掌势初动,陡见南海一绝身形一震,退出去十几步远,且暴起一声痛极而发的凄厉鬼啸。
  天风道长功力虽高,也绝不能在掌力将发未发之时,就将南海一绝震伤,对于南海一绝何以受伤厉啸?心中不由得感到纳闷!
  原来雪山怪叟一飘比南海一绝更毒辣,更聪明,心念一动,陡向南海一绝攻了一招生平功力最霸道的“十弦齐拨”!
  雪山怪叟陡见南海一绝猝向天风道长施袭,灵机一转,立时猜出了他的心意,他觉得假若南海一绝这一掌真把天风道长击毙,则绛珠宝卷之争,虽已除去大敌,但要到手,还须和在场群豪力拼,而群豪之中,南海一绝是数一数二的扎手人物,不如趁他全力暗袭天风道长之机,用一记“十弦齐拨”结果他的性命。
  假若南海一绝这一掌,只能重伤天风道长,则自己打死天风道长之后,立即趁天风道长之重伤之下,迅然再用一记狠手,打发天风道长,同时除去两个敌人。
  万一南海一绝这一掌连伤也伤不了天风道长,则自己这一招“十弦齐拨”递出之后,就把人情送在天风道长身上,算是帮助天风道长,还可以讨好崆峒派。
  他这种一石三鸟之计,得之于灵机一动之间,此时虽把南海一绝伤了,但未见天风道长受伤,不敢再向天风道长施袭。
  他反而泰然说道:“老朽生平最恨暗箭伤人之辈,这……”
  一语未了,南岳二魔吕氏兄弟已齐喝一声,各展独门兵刃,暴袭而至!
  雪山怪叟游身一闪,天风道长接住了南岳二魔,而南海一绝牙根一咬,突然又发一声鬼啸,打出了独门暗器——千毒蜈蚣针。
  只听“啪啦”一响,立时寒星乱闪,纷纷罩向天风道长与雪山怪叟。
  群豪纷纷跃退,立时一片混乱!
  石中玉目睹这一意外变乱,立即双掌一挥,猛向面前的八个崆峒剑手煞去!
  同时,一飞身,向前跃去。
  但听一声惊天霹雳,八个黑衣剑手,同时惊呼一声,全被劈翻在地!
  而紧接着这一声霹雳,更暴起声惊天动地巨响!
  陡然,那破殿如火山爆发,隆然一声,立时砖瓦齐飞,沙尘纷扬!
  群豪大惊失色,纷纷走避。
  而石中玉也疾提一步,奔入庙外的树林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
  在场群豪无一知晓,石中玉也摸不着头脑。
  他立足在一株大树之下,回望着飞扬的尘土,忖道:此殿突然暴碎倾倒,而地不动山不摇,难道竟是人为?
  蓦然,一阵衣袂破风之声,飒然而至!
  石中玉心头微凛,猛回头,不禁大喜过望。
  只见谈素月宛如临风玉树,在自己身后亭亭而立,眼婆中闪着喜悦的光芒,嘴角上挂着喜悦的微笑。
  石中玉迅然一旋身形,叫道:“素······素······谈姑娘!”
  他本想叫“素月”但话到喉间,甚觉不好意思,又改口叫“谈姑娘”,以致两人同时红了脸。
  片刻的缄默,两人都心头鹿跳,说不出是害怕还是快乐。
  终于,石中玉又接着道:“你妈呢?她没来吗?”
  谈素月未及答话,忽然一边冷冷哼了一声。
  石中玉转头看去,只见雪婆婆站在十丈外的一株大树之下,满是绉纹的脸上,依旧冷冰冰的毫无表情,两眼凛然的望着自己。
  石中玉虽然不太喜欢她,但她毕竟是谈素月的“妈”,只好遥遥一揖,说道:“老前辈何日到的大散关?”
  这句话简直等于没有话找话说,石中玉说出以后自觉不得体。
  只听雪婆婆冷冷一哼,接道:“娃儿,以后不准你叫我老前辈!”
  石中玉莫名所以的说道:“那么······”
  雪婆婆截口说道:“你忘了吗?你应该叫我婆婆!”
  石中玉若有所悟似的,赶忙点头称是。
  雪婆婆又道:“娃儿,那傻和尚怎么没见,他傻到那里去了?”
  石中玉心中一震,虽知傻和尚功力高深,无人能够伤害,但他傻头傻脑,能否知道赶来大散关却大成问题。
  只好答道:“他去替晚辈追寻一人,天明即来此!”
  雪婆婆片刻不语,忽又冷冷说道:“娃儿,以后不准你在我面前自称晚辈,称你自己的名字!”
  石中玉无可奈何的点点头,却带点头之间,不自禁的瞅了谈素月一眼。
  两人目光一接都微微一笑,谈素月双颊微红,雪婆婆的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石中玉思忖些时,说道:“谈姑娘!”
  三字刚刚出口,雪婆婆猛然又回过头来,冷冷的说道:“娃儿,以后不准你叫她谈姑娘,要叫她素月,或是妹妹!”
  说完立刻又转过了脸去。
  这话自是很合中石中玉的心意,但却一时更觉难以出口,不禁又望了望谈素月。
  只见谈素月正自满面羞赧,微笑着,两眼脉脉,无限深情的望着自己。
  石中玉一触那温柔,美丽的眼神,一阵心头狂跳,终于嗫嗫的说道:“素月,你要见的那个人,要我在明晨以前,带你离开大散关!”
  谈素月微一怔,说道:“那是为什么,是他不要见我吗?”
  石中玉说道:“他没说不要见你,只是吩咐我无论如何,在七月七日凌晨以前,带你离开大散关!”
  雪婆婆蓦地回过头来,冷冷一哼,说道:“我早就说过,他是一个毫无人性的东西!”
  然后,又似自言自语地接道:“既然他不想见孩子,为什么要死要活的发那鬼讣文?这个没人性的东西!”
  石中玉闻言,心中一动,立刻往事萦怀,想到了下列三点。
  一、目前梅花令主王天良已死的讣文,就是王天良自己发的。
  二、九顶山鹰愁谷的那座“王天良之墓”,也是王天良自己筑的。
  三、他所以要发讣筑坟,无非是为了寻找流落在塞外的女儿谈素月,查查她是否活在人间,而且有心要爱女回到自己的身边,以解孤独寂寞······”
  然而为什么谈素月既然已从塞外回来,到鹰愁谷见他之时,他却避不见面!而且约定七月七日在大散关相见,又中途变卦?
  这一点,石中玉猜想梅花令主定有苦衷,然而,他无法猜知那苦衷是什么?
  只听谈素月说道:“你答应他带我走吗?”
  石中玉点点头。
  谈素月接道:“那个人要你带我去哪里呢?”
  石中玉赧然一笑,说道:“他说,只要我把你带离大散关,无论去什么地方,就是天之涯,海之角,他也不过问!”
  谈素月低头想了一阵,忽然玉颊微红,幽幽说道:“那么,你要带我去那里呢?”
  这问题,石中玉从来没有想过,被谈素月一问,不禁怔住了,思忖移时,说道:“素月,我眼前没有可去之处,只好暂时流浪江湖,不过······”
  忽然,他想了必须在明日晚上,到“存尸山庄”受死,无福和这温柔美丽,且有救命之恩的少女伴侣一生,不禁心中一沉,万念俱灰,不知如何接说下去。
  谈素月见他忽然住口不说,神情黯然,不仅疑念暗炽,同时隐隐一阵难受,幽幽说道:“不过什么呀?你怎么不说啦?”
  石中玉勉强一笑,接道:“不过我在天明以前,还有一点事情要办,不能立即陪你离开大散关,素月,你可否和雪婆婆先到别处等我?”
  谈素月似是自己不敢作主,转脸去望雪婆婆,雪婆婆突地一飞身子,跃到两人身边,一拉谈素月,冷怒的说道:“孩子,那个没心性的东西不想见你,这个没有用的娃儿不想照顾你,咱们回塞外算了,妈也不想管他们这档子闲事啦!”
  说着,拉起谈素月就走。
  石中玉自认明夜必死,觉得谈素月随雪婆婆回去塞外,两人相依为命,倒也免得多生是非。
  但乍见谈素月被拉走,突感到一阵生离死别之苦,不禁飞身一跃,跃到雪婆婆面前,说道:“婆婆慢行一步,我有话要说!”
  雪婆婆冷凛凛的望了石中玉一眼,哼了一声,说道:“你还有什么说的?”
  石中玉重行望了谈素月一眼,不禁一阵心血激涌,鼻头一酸,两上蕴泪,说道:“素月,中玉承你不弃,又蒙你救命之恩,本想合籍双修,长随一生,报答你的恩情,不想事出意外,无法如愿!”
  顿了一顿,又道:“只要我明夜不死,定去塞外找你……”
  一时喉咽语塞,流下了两行清泪。
  谈素月和雪婆婆眼见石中玉悲痛难仰,语句诚恳,有听石中玉说明夜要死之话,不禁大为惊异。
  雪婆婆眼神一愕,说道:“娃儿,你怎么明夜要死?是你介入了他们的事?”
  石中玉摇摇头。
  雪婆婆又道:“那为什么要死要活?”
  石中玉念转心头,只觉必须对谈素月有所交代,使她原谅自己,随把在“存尸山庄”所遭之事,简要说了一遍。
  然后接道:“但愿那自称梅花令主的女人,被梅花令主王老前辈击败,中玉就陪素月妹妹隐居深山奥谷,白头偕老!”
  谈素月的表情随着石中玉的话,瞬息万变,忽然接口道:“中玉哥哥,我不走啦,明夜我陪你去那存尸山庄……”
  她一向没有自作主张过,说到这里,迅然望了雪婆婆一眼,神色之间,极盼雪婆婆能够答应。
  雪婆婆在石中玉说话之间,满是绉纹的老脸,始终冷冰冰的,没有丝毫表情,只用两道森森目光盯着石中玉的脸,此际忽闻谈素月说到陪石中玉去存尸山庄,立即冷凛凛的说道:“孩子,我不准你去!”
  话说的斩钉截铁,毫无通融余地,但一向柔顺的谈素月,不知为了什么突然一反平日百依顺的性性,说道:“难道妈能照顾我一辈子吗?”
  雪婆婆被顶撞的眼神一变,冷哼一声,说道:“我虽不能照顾你一辈子,但眼前你还得听我的话,而且,那个没人性的东西虽然不见你,你也要听他的话,要你离开你就得离开!”
  谈素月被雪婆婆一顿训斥,立刻又不敢多言,但泪水夺眶而出,低头呜咽起来。
  雪婆婆冷冷的扫了两人一眼,忽然长长一叹,换了一种较为柔和的语调说道:“孩子,你们的事,我会替你们安排,明天晚上,我会上存尸山庄……”
  谈素月从小跟雪婆婆长大,知道雪婆婆武功高强,听她要亲自去存尸山庄,心中一喜,含泪说道:“好,你真好……”
  雪婆婆也不答话,冷冷一哼说道:“孩子,咱们走!”
  说罢拉起谈素月就走。
  谈素月只得随着雪婆婆走去,但身子朝前脸朝后,眼里闪着泪与光,脸上交炽着悲与喜。
  石中玉大为感动,直到雪婆婆和谈素月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仍然一动未动,回味着谈素月留给他的深情蜜意,如醉如痴!
  蓦然,黑影一晃,有人疾袭而至。
  石中玉一愕,早听“叭叭”两声,脸上挨了两记清脆的耳光。
  那是玉面嫦娥王冷芳的嫉妒之掌!
  石中玉勃然大怒,倏然一提右掌,疾猛劈去!
  但王冷芳豪不闪让,反而娇躯疾扑,一头撞过来,同时忿怒的叫道:“你杀我好啦,你杀我好啦,你这没良心的……”
  石中玉一见王冷芳不躲不闪,反而扑身疾进,情知这一掌劈去,王冷芳不死也伤,突然心中一震,疾将身形一转,将掌力劈向一边。
  一声惊天大震,一株合抱的大树,竟然齐腰折断!
  王冷芳微微一惊,但立刻又叫道:“你这没良心的坏人,你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不杀我!”
  说话声中,人又复扑了过来。
  石中玉引身一让,叱道:“冷芳,你别缠我,让我······”
  王冷芳不待他说完,仍然一面疾扑,一面叫道:“石中玉你没有良心,当初是谁缠的谁呀?你坏了我,又不要我,为什么又对我说陪我一辈子,为什么又来惹我姐妹?还要让你怎么?”
  王冷芳情急这下,语焉不详,尤其最后两句,石中玉莫名所以。
  他一面闪让王冷芳的攻扑,一面暗自思忖,忽然,一念闪过脑际,讶道:是啊,素月是她的姐姐或是妹妹,她俩是一母所生······。
  由于这一念之转,不禁对王冷芳恶意全消。
  于是,连忙说道:“冷芳,你疯了不成,让我想一想,有话何不好好的说!”
  王冷芳乍闻石中玉语气大变,而且直呼自己“冷芳”,忿怒中不觉一怔,两眼直瞪着石中玉的脸,看了一阵,见他脸上神情虽然十分严肃,但显然已无恶意,说道:“我疯了,我疯了,是你这没良心的要我疯的!”
  石中玉淡然一笑,说道:“那么,我现在不要你疯,你肯听话吗?”
  王冷芳显然对石中玉的转变,十分高兴,但微叹着一口气,悻悻的说道:“不听,我要跟你拚命!”
  石中玉说道:“你自信可以拚得过我吗?”
  王冷芳满眼深情无限恨,幽怨的望着石中玉,突然一拼双掌,半真半假的扑了过来。
  石中玉索性不让不拒,任她扑入怀中,但两人身子一接之际,他心中立觉对不住谈素月,迅然抓住王冷芳的双肩,猛推一推。
  王冷芳没料到石中玉会突然出手,一连几个踉跄,一屁股跌坐地上。
  石中玉冷冷的扫了王冷芳一眼,从怀中掏了自称梅花令主的女人给天魔女的信,掷给王冷芳,说道:“把这封信带给你妈,以后永远别来缠我!”
  然后,飞身向林外奔去。
  但他走出林外时,听到了王冷芳在林中的痛哭之声。
  石中玉至情至性之人,虽然当时为了谈素月毫不怜惜王冷芳,但他毕竟与王冷芳有过夫妻之事,一听到王冷芳那哀痛的哭声,立时大为感动,虽然不至于重入林中,向王冷芳赔些小心,但心中十分不安。
  是以,一路行来,始终被这一问题抓着。
  他想道:我虽然喜欢的是素月,但王冷芳似已情深难拔,这当然怪我!
  蓦然,一声凄厉的长啸,从刚刚离开的树林中传来。
  此时,石中玉已离开那树林半里之遥,来到一座坟场边上,是以初闻啸声,并未注意。
  谁知那啸声连番而至,越来越是尖厉刺耳,眨眼之间,一条黑色的人影,疾如流星,从石中玉头上一晃而过,落在一个荒冢之上。
  石中玉心头微微一凛,陡见那坟场后面的树林中,一阵人影翻飞,跃出来二三十个影,并且极快的扑了过来。
  他无心再惹事生非,连忙闪入一株大树之下。
  放眼望去,只见那二三十个人影,个个单颜鹤发,长须拂胸,身穿青绸长衫,身形面貌,几乎完全一样,正是他在九顶山鹰愁谷所见到的天魔女的爪牙。
  只听那荒冢上的黑色人影扬声说道:“令主有令,将石中玉擒下,送回鹰愁谷!”
  石中玉一闻此言,吃了一惊。
  此时他本身功力,虽已不弱,但这些青衣老者的功力,他是在鹰愁谷见过的,他们五人一排,联手发掌,对于悟因大师尚且居于不败之地,对待自己自是绰有余裕。
  但他天生的傲性使他不愿退走。
  刹那间,陡听啸声大起,紧接着一阵狂飙掷处,暴起两声雷鸣,两排人影分自两个疾袭而至!
  石中玉心下一横,飞身跃离大树,厉口叱道:“岂有此理!”
  同时力运双掌,分向两排十人煞去!
  一声霹雳暴起,夹着数处闪电,两排青衣老者,身形微微一顿,石中玉却也被两侧暴袭遭遇至的掌力,震得耳鸣眼花!
  左侧五个青衣老者,继续逼进,其中一人暴声喝道:“石中玉还不束手就擒!”
  五人身形齐晃,猛然一掌疾扫,同时一点左脚,向右横跨三步。
  但右侧五人却在这刹那之间,齐声喝道:“石中玉快快束手就擒!”
  亦自齐伸右手,向石中玉抓来,。
  石中玉一见霹雳震禅掌不能奏功,同时见两侧十人,一齐抓拿自己,不禁心中大急,要想拔剑,已来不及,匆促中没式没招,两臂一挥一振,疾往空中跃去。
  岂料奇事忽然发生!
  未闻掌力惊鸣,却见两侧的十个青衣老者,同时身形一浪“蓬”的一声,彼此互相一撞,都撞得踉踉跄跄,摇摇欲倾!
  石中玉眼见这般光景,心中大奇,落地之后,怔怔的望着两排老人踉跄退去,心中忖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两臂一挥一振,正合了“接阴导阳”之理!
  蓦地,又是一声厉啸,两侧又涌上来两批青衣老人!
  仍是五人一排,齐步进身,但这两排黑衣老者的攻势,大异先前,五人十掌错发,霹雳滚滚,如厉鼓齐挥,隆然震耳,声势极为骇人!
  石中玉还想故技重施,等两排老人近身之时,使用“接阳导阳”的方法,使他们互相撞伤,但挖空脑子,再也想不起那一招的奥妙。
  两厢雷电交作,势如排山倒海!
  石中玉双掌齐挥,左扫右劈,硬挡两侧袭来的涌潜力,却无法震退两排老人的攻势。
  蓦然,又是一声凄厉长啸,两排十人倏然分跃十步,一齐猛顿双足,同时拔空跃起,同时身形倒提,各以雷霆万钧之势,当头砸下。
  石中玉一触掌风,彷佛泰山压顶,迅然生记“双掌排云”,猛力一煞,同时一点脚尖斜向一旁冲去!
  但未行几步,已觉头昏眼花,心血翻涌。
  十个青衣老人一齐飘身落地,立时各出一手,向石中玉抓来。
  石中玉恍惚之中,又复一声暴叱,挥掌环扫而去!
  他这种不顾本身利害的连发重掌,本是个性使然的困兽之斗,岂料奇迹忽又发生!
  只听见风狂啸,一股狂飙卷处,竟将十个高手,同时卷出一丈多远。
  然而,他自己也似力尽元散,一屁股跌坐地上。
  蓦然,又是一声尖厉的啸声,远远传来。
  十个青衣老人一闻到这声厉啸,都似大吃一惊,立即分进合击,猛然扑上。
  刹那间,尖厉的啸声,已暴然临空,同时一条人影,电射而至。
  十个老人倏然一惊,同时有人呼道:“令主驾到!”
  十个老人立即挫身顿首,状极恭顺。
  石中玉闪眼望去;天魔女仇冰心怒容满面,恶毒的盯着十个青衣老人,一语不发,片刻之间,沉静如死。
  突然,天魔女厉声叱道:“尔等无用,丢尽了鹰愁谷的脸面,一齐领死!”
  十人闻言,个个恐惧万分,但无一人敢说话,也无一人敢抬头。
  石中玉眼见天魔女这等架势,也不禁暗暗叫绝。
  陡然,寒光一闪,天魔女亮出了令人惊心动魄的梅花神链。
  众青衣老人一触那寒芒暴寸的梅花神链,又是栗然一惊,但仍无一人敢动,也无一人敢言
  刹那之间,天魔女暴起一声令人丧胆亡魂的长笑!
  笑声中一抖梅花神链,寒光闪处,十个青衣老人同时惨吟一声,个个仰身倒地,心口流血而死!
  那链长数丈,顶端有一血淋淋梅花形血手神链,石中玉还是初睹乍见,一旦天魔女神链一抖,同时击倒十人,而十人的伤处,全在心口,绝无丝毫差异,不禁大为惊骇。
  石中玉目睹这一惨剧,甚觉不忍,厉声喝道:“天魔女,你死到临头,还造杀孽!”
  天魔女蓦然转身,冷凛凛的扫了石中玉一眼,突然又暴起一声尖厉的长笑,随即一抖抚花神链,向石中玉打来!
  石中玉方才亲见她神链一抖,十人丧命,此时突见梅花链打来,自知一命难逃,而一眼瞥处,见那神链不扫,不缠,不点,不击,只如一条寒电,暴闪而至,情急之下,不知如何应付,猛将双掌一挥,拔空跃飞!
  但脚未离地,已觉心头一震,颓然倒地。
  然而他没有死,只是被点了三穴一髓,全身冷硬如僵。
  天魔女恶毒的眼光,重行落在石中玉脸上,冷然一哼,转头对站在冢边的黑衣老人说道:“速将此人送回鹰愁谷,永囚九幽地牢!”

  夜色沉沉······
  大散关前起伏的山岗上,在几声厉啸之后,又复归于沉寂,树木、怪石,悄楞楞的立着,彷佛是在等待一场大祸来临。
  从大散关延向西南,通往四川九顶山的一条大道上,有四个童颜鹤发,身穿青绸长衫的老人,各出一手,托着一口黑漆棺材,如飞而行。
  棺材里躺的不是死人,而是石中玉。
  他被天魔女仇冰心,用梅花神链,点了三穴一髓,能听能看能说话,却四肢僵冷,不能动弹,正被四个老人送往鹰愁谷。
  他在那树林中,先后和谈素月、王冷芳接触的情形,已全被天魔女暗中窃见,天魔女自知要挽回他的心,要他和王冷芳结合,已经全然不能。
  而出手杀死他,又会使王冷芳伤心,是以点了他三穴一髓,发送回鹰愁谷,将他永囚九幽地牢,以泄胸中之恨!
  石中玉躺在棺材里,心焦如焚!
  凭他那种天生的傲骨,是九死不怕的,但······
  一、那自称梅花令主的女人要他分送的三封信,他才只把送给天魔女仇冰心的一封,交给王冷芳,其余的,送给悟因大师和王天良的两封,还没有送到。
  二、他已答应明天夜里,到“存尸山庄”把性命交给那自称梅花令主的女人,如果不能届时到存尸山庄,势必被她怀疑自己,笑自己是个怕死之徒!
  三、这样不明不白的被送去鹰愁谷,永囚九幽地牢,谈素月无法知道,她会怀疑自己对她的爱心。
  四、他遗失了少林派的“绿玉信符”,还没有告诉悟因大师,如果因此破坏了少林寺的信誉,将是死不瞑目的事!
  五、……。
  他想到这些,心里像烧了一把火,恨不得生吞了天魔女!
  然而,他三穴一髓被点,无法打破那黑漆棺材。
  而四个天魔女的爪牙,脚步不停,托着棺材疾往九顶山奔去!
  耻于向人求情,但离开太散关越来越远,他的心里也越来越是着急!
  情急之下,不禁厉声一啸。
  四个青衣老者,似是充耳不闻,依旧抬着棺材疾奔!
  石中玉思前想后,不禁万念俱灰,忖道:完了,我石中玉……
  “嗨!把人留下……。”
  那喊声十分沙哑,而且大有声嘶力竭之感,石中玉被封在棺材之中,听不出是什么人的声音。
  只觉四个抬棺老人,脚步一顿。
  其中一人扬声说道:“姑娘有何吩咐?”
  那人没有答话,疾扑而来。
  石中玉耳闻抬棺老人口称:“姑娘”,不禁疑念太炽,但忖念之间,已听一阵脚步踉跄,那人已经追了上来。
  只听那人说道:“把棺材放下!”
  声音仍然十分沙哑,而且相当激怒,但石中玉已经听清,发话之人,正是玉面嫦娥王冷芳。
  王冷芳经过一阵痛哭,气结咽喉,嗓音已哑,她对石中玉的一腔爱情,已化为一腔愤恨,听天魔女说已点了石中玉的三穴一髓,送回鹰愁谷,永囚九幽地牢,兀自心犹不甘,独自追赶下来,要亲手杀死石中玉。
  石中玉听出是王冷芳,焦急之下,又添一分悔意,后悔自己不该那样对待王冷芳,使她伤心欲死。
  只听抬棺老人说道:“姑娘意欲——”
  王冷芳截口叱道:“我要亲手杀死这姓石的!”
  抬棺老人沉了一沉,说道:“可是令主的意思······”
  王冷芳怒道:“不要你管,把棺材放下!”
  抬棺老人似是相当为难,一时兀自默然不语,既不走动,也不放落棺材,王冷芳接道:“再不放下,我连你们一齐杀死!”
  抬棺老人恭声说道:“令主吩咐,将此人连夜送回鹰愁谷,永囚九幽地牢,如无令主信符,在下不敢尊从姑娘之命!”
  王冷芳怒叱道:“尔敢!”
  石中玉突觉棺材一晃,接听一声惨吟,连人带棺,摔在地上。
  四个抬棺老人,被王冷芳猝然一剑,伤了一个,其余三人,立地撇了棺材,运功抗拒,与王冷芳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战。
  王冷芳未料到,这三名抬棺老人,竟敢和自己动手,盛怒之下,一声厉叱,青锋左扫右臂,连向三名青衫老者杀去。
  但三个青衫老者,均是风雷庐的高手,六掌挥处,反将王冷芳逼得走头无路,险象环生。
  蓦然,那受伤的青衣老者,激怒的说道:“三位师兄,我等在天魔女手下,忍气偷生,不敢以真面目会见天下英雄,永无出头之日,而女魔头生性残忍,方才一怒之下,格杀我们十位盟兄,怎不令人寒心!我们何不趁此杀了此女,以泄胸中之恨!”
  要知天魔女心狠手辣,平日对待手下,极为残酷这些头戴假面具的“老人”,个个怀恨在心,只因天魔女功力太高,不敢反叛,而且敢怒不敢言。
  此时,另外三个青衫老者,一闻此言,都不禁心中一动。
  一老人说道:“王兄说的甚是,兄弟久想脱离女魔,重为天南总瓢把子!”
  另一老人也立即说道:“俺张逵也早有此心,从念以后那个再跟天魔女,就是狗娘养的!”
  两人说着,立即展开一路煞招,向王冷芳疾攻!
  另一老人接口说道:“三位盟兄,天魔女虽然对不起我们,这位王姑娘……”
  一言未了,姓王的老人截然说道:“丁兄差矣!这鬼丫头伤害兄弟,难道你视而未见!”
  姓丁的老人悟塞,叫张逵煌老人吼道:“丁大哥你不造反,俺连你也不饶……”
  姓丁的老人说道:“非是兄弟甘心久居人下,只是仇令主功力太高,如果我们背叛,武林之中,何处可以立足,那里可以逃生!”
  姓王的走人冷然一笑,说道:“原来丁兄是个怕死之人,既然如此,兄弟也不相强,咱们各行其路得了!”
  说着,扶创而起,双掌齐挥,猛向王冷芳杀来!
  姓丁的老人被人一激,立即坚决说道:“三位盟兄如不怕事,兄弟岂是怕死之人!”
  说罢,也挥掌欺身而上,与三老人联手围攻王冷芳。
  王冷芳功力虽好,怎能抵抗四个青衫老者联手围袭,片刻之间,已累得香汗淋淋,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
  石中玉人在棺材之中,对众人之言,听得十分清楚。方才王冷芳要杀害自己。自然希望四个老者抵住王冷芳,解除自己的杀身这祸,而且情知四个老人杀了王冷芳之后,绝不会再送自己到鹰愁谷,受永囚地牢之苦,一时之间,不禁心生喜意。
  但此时耳闻四个青衫老者联手围袭王冷芳,势欲将其置之死地,不知怎地,忽又替王冷芳着急,而且反痛恨起四个青衫老者来。
  于是,他忿怒的叫道:“老贼住手!”
  声传棺外,四个青衫老者都不禁微微一怔。
  但未及说话,立即又听到一个震人心神的声音说道:“孩子,不要怕,妈在这里!”
  四个青衫老者一闻此语,不禁大吃一惊!
  那声音不知从什么方向传来,入耳惊心,别有一种慑人的力量,四个青衫老者同时茫然四顾,却没看到天魔女仇冰心的影子。
  王冷芳情急盛怒之下,又经过了一阵拚搏,心神疯狂,话声入耳,竟然无动于衷,依然青锋乱挥,向四个青衫老者攻杀!
  四个青衫老者惊惶不已,害怕天魔女猝下杀手,迎着王冷芳挥剑之势,连连暴退,只有张逵一人,不顾死活,拚力对煞!
  “住手!”
  又是一声令人心惊胆怕的喝叱。
  张逵性情虽刚,但喝声含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使他不由自主的缩手呆立。
  而王冷芳也不禁微一怔神,茫然向四周望去。
  夜色沉沉,并无人影。
  沉了一阵,才听那声音接道:“我警告你们,谁再对我的孩子出手,我叫他就地而死!”
  语气并不十分严厉,但比任何严厉的话,更具有威力,以致四个青衫老者一时呆立不动,连哼都没敢哼一声。
  石中玉在棺材里听到警告,立刻想起了,在米仓山石洞中情形,心知王冷芳的生母一来,王冷芳已无生命之险,暗中替她庆幸,但心中矛盾,不知如何说话。
  片刻之间,沉寂无声。
  蓦然,王冷芳声嘶力竭的叫道:“妈呀,你在那里呀?”
  四个青衫老者从方才的话声中,业已辨号出那不是天魔女仇冰心的声音,但对那人呼唤王冷芳为孩子,却大为不解。
  此时,又听王冷芳高呼“妈呀”,更是疑窦重重,彼此互望一眼,俱都惊异不已,但无一人敢动,也无一人敢问。
  只听那声音接道:“你四人还不走开,在这里等死不成!”
  语气间,微带愠意,而依然难以辨出发话之人,究竟潜踪何处。
  姓王的老人突然冷声一笑,说道:“你是什么人?”
  对方片刻不语,似是犹豫了一阵。
  随后突然说道:“我是什么人,你们还不配问,不过,我可以让你们看看我的标记!”
  话声未落,陡见红光暴闪,电奔而至!
  四个青衫老者心中一骇,同时仰身暴退,但那道闪电似的红光,并未袭向任何一人,直射在盛石中玉的黑漆棺材之上。
  刹那,官盖之上,赫然显出了武林中见之丧胆亡魂,苍劲如钩,瘦如鸡爪,血淋淋的梅花令。
  四老人一见梅花令,吓得魂不附体,呆立如死!
  他们跟随天魔女仇冰心,自然都见过这武林中视为催命符的梅花令,但······
  一、天魔女拍印梅花令,须在十丈内,此人似是远在百丈以外。
  二、天魔女所拍出的梅花令,不过人木一分,此人的梅花令入木三分。
  三、天魔女所拍出的梅花令,虽然鲜血欲滴,颜色骇人,而此人的梅花令,颜色更为鲜明,更为触目惊心!
  凭这三点,即知此人功力,更比天魔女高出不少。
  接听对方说道:“我把标记给你们看啦,再不走开,可别怪我不客气啦!”
  四老人被她功力所慑,立即应诺一声,仓皇而去。
  王冷芳望着棺材盖上的梅花令,呆了一阵。
  忽然她提声叫道:“妈,你在那里呀?”
  但谈若英没有答话。
  王冷芳又叫道:“妈呀,你为什么两次救我,却不让我看见你的脸呀?”
  谈若英轻声一笑,安慰道:“孩子,妈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和你现在的妈早有约定,不等七月七日在这大散关前,了断前仇之后,不能见你吗?好孩子,你再等一天,明天就可以回到妈的身边啦,好孩子妈何尝不想早一天跟你团聚呢?”
  王冷芳激动的叫道:“不不,我现在就要见你!”
  谈若英慈和的说道:“好孩子,妈一辈子守信重义,七月七日以前,不能让你见到,好孩子,等一天吧,妈现在有事要走啦!”
  王冷芳沉了一沉,悻然说道:“我今晚上就死,你明天别想见我啦,我也不要你这个狠心的妈啦”
  说着,娇躯一晃,跃至黑漆棺材旁边,玉臂一扬,挥剑疾向棺盖劈下。
  只听“蓬”的一声,棺盖上暴起一片火星。
  王冷芳猝然一惊,不禁倒退三步。
  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她一剑劈落,正劈在血淋淋的梅花令上,那梅花令乃是用赤阳金煞神功拍印,印痕所及之处,早已化为金石一般坚硬,是以利刃劈落,竟然口冒火星,未损分毫。
  这时候,又转来了谈若英略带惊异的声音:“孩子,你为什么今夜会死?是天魔女要杀你吗??”
  王冷芳目注棺盖上的梅花令,气愤悲伤,不发一语,全身颤抖,忽而悻悻地说:“你别管我,我要死,我就是要死!”
  谈若英似是大惑不解。
  她沉了一沉,慈和的说道:“冷芳,你怎么成这种性子了,妈是为了守信,才要你忍耐一天,难道你要妈背信食言,惹人笑话吗?如果今晚有人害你,妈就不离开你!”
  王冷芳傲气不发一语。
  谈若英接道:“孩子,告诉妈,今晚上谁要害你?”
  王冷芳没好气的答道:“我不要你管,我杀了这个姓石的,我就自杀……”
  说着,挥起宝剑,往棺材上乱砍起来。
  石中玉躺在棺中,听得十分清楚,心知王冷芳因爱成恨,心神疯狂,势非杀死自己,不肯罢休。
  因为他还有几件事未办,当然还不想死,但念转心头,却不知如何搭话。
  只听谈若英说道:“孩子,你不是很喜欢他吗?”
  石中玉闻言一震,忖道:我俩之事,她怎么知晓?……
  王冷芳疯狂的叫道:“不不,我恨他,我恨他!……”
  谈若英幽幽一叹,说道:“孩子,有时候恨就是爱爱就是恨,你要三思而行!”
  说话之间,王冷芳已将棺盖劈碎!
  只见王冷芳脸泛青,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已满布血丝神情有若疯狗,而两瓣樱唇,已变成紫色,虽在狂笑,依然颤抖不已!
  她忿怒的盯住石中玉,陡发暴发一声格格狂笑。
  狂笑声中,猛然一扬长剑,向石中玉心口刺落!
  石中玉三穴一髓被点,四肢僵硬如死,自料难逃性命,眼看着寒锋剑刺落,心中一道冷电暴袭,索性闭目以待。
  王冷芳剑锋刺至石中玉胸口分寸之间,见石中玉闭目不语,心中越发气恨,猛然挫一挫玉腕,叱道:“石中玉,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是谁杀你!”
  石中玉本来对王冷芳负疚,此时王冷芳一激,反而心生怒意,冷冷的扫了王冷芳一眼。
  王冷芳气结心头。
  她叫道:“妈呀,我要杀他,他没良心,没良心呀!。”
  谈若英说道:“你杀了他,你会后悔的!”
  王冷芳疯狂的叫道:“我不后悔,绝不后悔,我非杀死他不可!”
  石中玉看着王冷芳那疯狂的样子,觉得她颇为可怜,同时深深知道,王冷芳所以如此痛恨自己,原是太爱自己。
  然而他仍不愿说出他自己的情感,更不愿向她示弱,心中矛盾,突然发出一声长笑······
  王冷芳见石中玉不惧而笑,越法觉得石中玉可恶,怒道:“石中玉,没良心的,我要杀你,你还敢笑!”
  说着,又是一剑刺来!
  刹那!
  ——一声厉啸,暴然而至!
  王冷芳一闻啸声,倏然脸色惨变,不由得挫臂顿剑,惊骇的朝啸声传来方向望去。
  只听谈若英快口说道:“冷芳,仇冰心来了,要妈帮你吗?”
  一语未了,陡见王冷芳一晃娇躯,迅然抄起了石中玉,慌慌张张,疾向左边的树林奔去。
  王冷芳的心情,矛盾紊乱已极!想杀死石中玉,但一闻到天魔女的啸声,又害怕天魔女一到,会加害石中玉,立即替石中玉担心起来。

  第十五章 苦海无边 回头是岸
  石中玉四肢僵冷,任凭王冷芳抱着奔跑,直到逸入树林,才轻声说道:“冷芳,你不是要杀我吗?为什么还弄我到这里来?”
  王冷芳刹住步子,低头看着石中玉,久久不语,突然“叭哒”一声,把石中玉摔在地上,然后将头抵住一棵树,大哭起来。
  石中玉目注王冷芳悲痛欲绝,心中大为不忍。
  他说道:“冷芳,你哭什么?我石中玉的确对不起你,你要杀我泄恨,尽管杀我好了,反正我的三穴一髓被点,无力抗拒······”
  王冷芳心中爱恨交织,叫道:“石中玉,你太坏了,你处心折腾人家,叫人家怎么办?你······你杀死我啦!”
  说着,把宝剑递到石中玉的面前。
  石中玉说道:“冷芳,你疯了,我自知对不起你,无论你怎么对我,我今生今世不会杀你,何况我的穴道没解,根本不能动弹!”
  王冷芳闻听此言,立时转悲为喜却依旧悻悻的说道:“你这没良心的,这样对付我,比杀我还厉害,你不杀我,我就杀你!”
  石中玉察言观色,知道王冷芳绝不会再对自己下手,淡淡一笑,说道:“请下手!”
  这句话又激起王冷芳的忿怒之火,娇叱一声,迅然撒了宝剑,双掌齐挥,拼力在石中玉脸上掴打起来!
  石中玉无力抗拒,任其掴打,但心中勃然生怒。
  王冷芳只望石中玉说句好话,让自己下台,谁知石中玉一语不发,只是忿怒的盯着自己,是以心中气恨,越法住不了手。
  一阵“丘乓丘乓”,石中玉两颊赤红,嘴角流血,王冷芳玉掌麻痛,两臂发酸。
  两人四目相望,石中玉眼中冒火,王冷芳全身颤抖。
  终于,王冷芳一下子坐在石中玉身上,紧紧抱住石中玉,哭道:“玉,玉······你为什么这样呀!你叫我怎么办呀?”
  石中玉余怒未息,厉口叱道:“滚开!”
  王冷芳哭道:“我不滚,你骂我打我,我都愿意,我不要离开你······”
  “玉,我太爱你,太爱你,你不爱我,我就死······”
  “玉,我不想杀你,也不想打你,我不好,我不好,你能原谅我吗?”
  语音凄怆,石中玉不禁大为感动。
  于是,他说道:“冷芳,不用说了,都是我的错误,不能怪你,现在,我的三穴被点,不能动弹,你能拂活这三大穴道吗?”
  王冷芳幽幽说道:“这是我妈用‘大玄阴手’点的,我不知道怎么解法,我……”
  石中玉截口说道:“那么,你能替我做一件事情吗?”
  王冷芳道:“只要你吩咐,无论什么事我都愿意做!”
  石中玉立即说道:“我怀中有两封信,一封是给悟因大师的,一封是给你父亲的,请你代我送到,而且必须在五个时辰以内送到好吗?”
  王冷芳点点头道好,抹了抹眼泪,想了想,说道:“玉,我父亲真是你师父王天良吗?”
  石中玉答道:“据我所知,王老前辈就是——”
  “住口”
  一个传音人密的喝叫,突然传入石中玉的耳际,打断了他的话。
  王冷芳因见石中玉刹口不言,道:“是我父亲吗?”
  石中玉闻听梅花令王天良潜踪附近,心中大喜,不答王冷芳的问话,连忙也用传音入密之法。
  他对梅花令主王天良截口说道:“王老前辈来得正好,晚辈有一封信……”
  梅花令主王天良截口说道:“不用说了,老夫已经知道了,娃儿,你忘了老夫的话吗?”
  石中玉说道:“晚辈不敢忘记!”
  王天良微带愠怒的说道:“那你为什么跟这个丫头缠在一起?”
  石中玉思忖移时,不知如何答话。
  王天良接道:“娃儿,你要重蹈老夫的覆辙吗?”
  石中玉心中明白,梅花令主所说的“覆辙”,自然是指自己因两个夫人而演成的家庭悲剧,但念转心头,仍不知如何说话。
  王冷芳眼看石中玉嘴唇翻动,悄然无声,同时,脸上神色不停的变化,自然知道他是和人用传音入密之功说话,迅然向四周扫了一眼。
  但夜色沉沉,林木郁郁,并无人影。
  只听梅花令主王天良接道:“娃儿,老夫对你非常失望!”
  石中玉一闻此言,心中怦然一震,这位武林异人的失望,显然对他是一个极大的刺激,但他那刚强的性子,即使对梅花令主王天良,也不甘示弱,说道:“老前辈如果对我失望,以后请别管我的事好了!”
  梅花令主王天良勃然大怒,叱道:“放肆!”
  石中玉说话之后,想到这位武林奇人对自己的栽培,不禁有些后悔,但此时一听到王天良的叱斥,不免心中更加不快,忿然不发一语。
  蓦然,一声尖厉的喝叱,自林外传来。
  而随着这声喝叱,连飞过来一条人影。
  王冷芳眼光一扬,不禁大吃一惊!
  一语未发,快手抱起石中玉,夺路就走。
  但一纵未起,已听天魔女喝道:“站住!”
  王冷芳心惊胆寒,不由身子一顿,接听另一个声音说道:“孩子,不用怕她,妈在这里!”
  谈若英闻声而至,落在仇冰心背后的一棵大树之上。
  石中玉放眼望去,不由得心中一讶!
  他暗自忖道:这难道真是王冷芳的生母,王老前辈的原配夫人吗?怎么这样年轻?这么漂亮?
  只见她轻盈的踏在松梢之上,纤秾适度的身段,竟不亚于她的两个女儿谈素月、王冷芳,而眉似春山,眼若秋水,风度高雅,令人不敢逼视。
  天魔女猛一旋身,恶毒的看了谈若英一眼,冷然说道:“姓谈的,你要逼我动手吗?”
  谈若英轻蔑一笑,说道:“我遵守雪婆婆和你的约定,现在还不想杀你,不过,你若是敢动我的冷芳,我就会立即杀你,反正现在子夜已过,已是七月七日了!”
  天魔女冷冷一声长笑。
  她说道:“别在天魔女面前卖狂,莫说是你谈若英人,就是你联合王天良来对付我,天魔女也不会输……”
  谈若英厉口叱道:“闭嘴!”
  星眼中微带怒意,扫了天魔女一眼。
  然后她接道:“谈若英不是没志气的女人,既然离开了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除非要他的性命,再也不会找他!”
  石中玉听到这里,心中不由想道:王老前辈性情高傲,怎会忍受这种言语,莫非他已走了……
  一念未了,突听树林深处传来一声沉痛的幽叹。
  谈若英和天魔女闻得这声幽叹,俱微微一怔。
  突然,王冷芳大声叫道:“爹爹……”
  同时飞身纵去!
  谈若英和天魔女听王冷芳高呼:“爹爹”,又复微吃了一惊,而王冷芳就在她们一惊之间,抱着石中玉狂奔去了十余丈远。
  天魔女恶念一转,厉声喝道:“回来!”
  话声脱口,人已纵起,同时双手蓄势,追了过去。
  谈若英厉叱一声,迅然跃起树梢,势如飞燕点水,紧随天魔女身后,同时说道:“仇冰心,你敢动她······”
  仇冰心何等聪明,情知自己若对王冷芳出手,势必引致谈若英猝然突袭,凭自己的功力,与谈若英对敌,虽不致一败涂地,但如若对王冷芳发一掌,然后回身迎击,则必失去先机。
  是以,一闻到谈若英威吓之言,迅然一侧身形,向左横飞一丈,沉身落地,忿怒的说道:“姓谈的,你讲不讲信义?”
  谈若英闪身飘落地上。
  她冷冷说道:“我怎么不讲信义?”
  天魔女说道:“老乞婆与我约定,你我未作了断以前,孩子该是谁的?”
  谈若英沉了一沉,说道:“你我未定了断以前,孩子还是你的,但你无权动她一根头发!”
  天魔女目注谈若英,久久不语。
  突然,暴发一声凄厉的长笑。
  笑声尖锐刺耳,回响夜空,久久不绝。
  谈若英黛眉一蹙,说道:“仇冰心,不用卖弄你的内力,凭你这点点功力,我还不会放在眼里,我再次警告你,你若敢对孩子下手,我把你挫骨扬灰!”
  天魔女面如霜寒,一语不发。
  迅然一提双掌,蓄势欲发!
  谈若英纹风不动,但两目神光暴射,盯在天魔女的脸上。
  她说道:“仇冰心,忘恩负义的王天良不在这里,我不会杀你,我要等你们这一对狗男女同时在场,一齐打发你们!”
  这种狂口大言,天魔女还是初听乍闻,从心里不信谈若英会有这种本领,不禁狂笑一声。
  接着大声说道:“姓谈的你不怕闪了舌头,王天良会相信,天魔女可不相信!”
  天魔女情知梅花令主王天良还在附近,故意说出此语,想激王天良的愤怒,出手对付谈若英。
  但语音落下,未听到梅花令主的声音。
  而刹那之间,却传来另一个隐隐雷声。
  “娃娃,你在那里?”
  “妞儿,你在那里?”
  声音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但入耳震心,彷佛天边传来的雷声,而且众人都听辨得出,那是塞外傻和尚的声音。
  天魔女神色一凛,目注谈若英,冷冷道:“怪不得你口出狂言,原来你把傻和尚东西找来对付我!”
  谈若英冷凛的说道:“闭上你的臭嘴,我自己恩仇未了,还用不着搬请仇师伯!”
  正如石中玉所判断,塞外傻和尚姓仇,是仇冰心的父亲,是谈若英师父杨玉蕊的丈夫,因此,谈若英称他师伯。
  天魔女念转心头,觉得傻和尚疯疯癫癫,从塞外回到中原,绝非无因,而他遥呼的“妞儿”,十有八成就是“谈若英”。
  于是她问道:“那么,他呼的妞儿是谁?”
  谈若英冷声道:“谈若英不管这些闲事,你自己去问!”
  而这时候,传来了石中玉的呼声:“傻和尚,我在这里……。”
  语声未落,立即又传来了傻和尚的声音:“娃娃,坏娃娃带来了……我的妞儿在不在……”
  而这时候,王冷芳也在林中高叫:“爹呀,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呀?”
  一时,呼唤之声,此起彼落。
  石中玉三穴一髓未活,被王冷芳放在一棵大树之下,耳闻傻和尚说是毛一鸣已来,心中暗忖道:毛一鸣对我有救命之恩,但他是否窃去了我的“绿玉信符”,不得而知,如果真是他窃去了“绿玉信符”恩怨牵缠,我该如何对他?也许……也许那“绿玉信符”不是他偷窃而去……但无论如何,我也要问他一问。
  忖念移时,王冷芳的叫声,已越来越远,似乎已追跟梅花令主王天良而去。
  而天魔女和谈若英的说话声,也寂然不闻。
  蓦然,人影轻掠,一闪而至。
  石中玉心中一喜,连忙叫道:“傻和……”
  但目光一扫之间,情大出意外。
  只见掠过来的人影,面孔森青瘦削,头束道髻,身披道袍,乃是崆峒派掌门人天风道长。
  而刹那之间人影翻飞,跟过来八个背插长剑的黑衣道人。
  天风道长两道冷电似的目光,投射在石中玉的脸上,嘴角上微微眨起一丝阴笑,冷冷说道:“石中玉,你还往那里逃走?”
  石中玉三穴一髓未开,四肢僵冷,不能动弹,当然逃不了。
  但他却冷冷的笑了笑,说道:“石某人何时逃过!”
  语气之间,显然说明在那破庙之时,只是为了要办急事,并非因惧怕逃走。
  天风道长桀傲不驯的性情,亦不禁被石中玉豪气折服,目注石中玉,沉沉不语,突然袍袖一挥,吩咐身后黑衣道人:“济成速将绛珠宝卷搜过来。”
  济成道人躬身应道:“敬令法谕!”
  然后,身形一飘,来到石中玉身边,伸手向石中玉怀中搜寻。
  石中玉厉口叱道:“住手!”
  但济成老道早知石中玉穴道未开,不能动作,是以,并未住手。
  济成道人遍搜石中玉全身,没有搜到绛珠宝卷。
  立即转身说道:“禀掌门,未见绛珠宝卷,只有两封书信,一致少林寺悟因和尚,一致梅花令主王天良!”
  天风道长闻言,不由暗中吃惊,忖道:这小厮小小年纪,怎地和两个高手俱有来往······
  同时,因未搜出绛珠宝卷,不免心中失望,重重看了石中玉一眼,说道:“把书信呈上来,再重行搜查一遍!”
  济成道人应诺一声,双手递过书信,然后重行搜检石中玉的全身。
  济成道长接过书信,掠了一眼,只见两信下款,俱是写着“梅花令主手缄”,不由得又是一讶!
  他忖道:“梅花令主乃是王天良的名号,为什么此信亦书梅花令主?······
  忖念这间,忽听石中玉忿怒的说道:“天风老道,把信还我!”
  天风道长正对“梅花令主手缄”几字感觉奇怪,立即问道:“娃儿,此信为何人所写?”
  石中玉怒道:“何消你问!”
  天风道长脸色一沉,但瞬即哂笑一声,说道:“乳臭未干的小厮,也敢冒称梅花令主,显然另有阴谋!”
  说着,动手拆信。
  石中玉一见天风道长拆信,不由心中大急。
  他厉声喝道:“天风老道,你敢拆信!”
  天风道长虽然不惧石中玉,但闻得一声暴喝,也不禁微微一顿拆信之手,而刹那之间,又出了一件意外之事,使在场群道,为之凛然一惊!
  只听济成道人闷哼一声,身形暴起空中,如抛球飞鞋一般,直飞起十余丈高,然后摇摇摆摆,一头撞落地上,口吐鲜血而死!
  同时,一声霹雳惊鸣,夹着数道闪光,暴起天风道长面前。
  天风道长彷佛遭了雷打,只觉心头暴震,耳鸣眼花,气血翻涌,不由得踉跄数步,而身后七名黑衣道人,也如同雷轰头顶,一时丧魂落魄!
  天风道长竭力稳住心神,迅然抬头看去,不禁又吃一惊。
  只见石中玉手持两封书信,渊停岳峙的站在自己面前,冷然看着自己,而更远之处,并无半个人影。
  石中玉怎能解开三穴一髓,挥手震飞济成道人,而起身出手,在天风道长猝不及防之间,劈出一记惊天动地的霹雳禅掌?
  此事天风道长大惑不解,连石中玉自己也是意外。
  原来济成道人搜查石中玉身体之时,无意中触着了他的“神龙”“大羽”“无名”三大玄穴,致使全身精、气、血,同时冲涌,冲活三穴一髓,而在一声暴喝之间,已经功力归元,动作自如。
  天风道长功力深厚,虽然石中玉猝然一击,震得气血狂涌,但略一运功,已经丹元舒泰,脉定神安。
  他满蕴杀机的扫了扫中玉一眼,沉沉说道:“小厮,贫道原本无心杀你,如今却休怪贫道手辣手!”
  说着,左袖猛然一挥,右手闪电似的击劈来一掌!
  天风道长身负崆峒绝学,而又在被石中玉折辱之下,存心一掌击毙石中玉,是以起手一掌,就是他独步江湖,格毙无数武林高手的“风雷震天掌”,而且,这一掌之上,运上了六成真力。
  掌势初动,风雷乍鸣,一股阴寒暴力,夹着星星火光,飒然袭至!
  石中玉不仅久闻天风道长功力入化,出手霸道,且在破庙之中,吃他一掌打得五心生慌,头晕眼花。
  是以,一见老道发掌,不禁心中一紧,立即拼提真力,挥掌对煞!
  一声潜力暴响,石中玉觉掌心发麻,不由得退开三步,而天风道长亦倒退了半步,脸现惊色。
  天风道长制敌机先,而且施出了平生最霸道的掌法,自以为掌发力到,石中玉断难逃生。
  不料掌力去处,立感一股极强的反震之力,逆袭如潮,若非事先有备,必被震伤内腑,是以脸色惨青,惊骇万分!
  而石中玉初接对方掌力之时,因掌心发麻,也是惊骇不已,但此际拿椿站稳,目睹天风道长吃惊的神色,知道天风道长亦是被自己掌力所震,心下才大为宽慰。
  陡然,天风道长一声厉啸,八名黑衣道人立时各拔长剑,舞起一片银虹,一齐向石中玉暴杀而至!
  而天风道长也运起平生之力,剑掌齐发。
  石中玉认货识人,一见崆峒群道联手施功,威猛绝伦,不由得心头一惊,暴喝一声,两臂一圈,力循大经三脉,猛将双掌推去!
  谁知这一来,事情又出了意外。
  只听一声惊天大震,如万雷并发!
  一片闪电银虹,寒锋火光之中,周围十余棵大树,一齐连根崩折,枝叶纷飞,有的竟飞出数十丈远!
  而石中玉也眼前一黑,晕倒地上。

  要知石中玉的体内,并罡有阳、玄元两种真力。
  这两种力道,有时冲突,互相牵制,有时又相辅为用,威猛绝伦,但始终未能合而为一。
  此时情急之下,不知怎的,挥掌之间,竟将两种真力,齐循大经三脉发出,两力互撞为一,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威势,不仅将数丈以内的大树摧折,而且将鼎鼎大名的天风道长,以及八名黑衣道人,一齐震昏地上。
  然而他自己也因两力互撞猛震,昏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石中玉在恍惚中,听到一声清朗的佛号:“阿弥陀佛!”
  石中玉如在梦中,霍然一睁双目,一个和尚静静的站在面前。
  然而那不是他想像的傻和尚,而是少林寺掌门人悟因大师。
  悟因大师缓缓说道:“小施主怎么了?”
  石中玉如梦初醒,怔了一怔,暗自运气通穴,觉得三魄饱华,全身舒畅,丝毫没有受伤,连忙跃起身子,向悟因大师礼道:“晚辈竟被人打昏……。”
  说话之间,发觉悟因大师眼神旁落,似是十分惊异,转头一看,不禁心中一讶。
  只见天风道长脸色惨白,额上冷汗滚滚,张口闭目,依然昏在地上,而八名黑衣道人,个个口角流血,状如已死。
  悟因大师朗宣一声佛号,说道:“是小施主伤的他们吗?”
  石中玉心地光明,坦白的答道:“天风道长不知听了何处谣言,以为绛珠宝卷在晚辈身上,以致数次追逼晚辈,晚辈迫不得已,挥掌抗拒,不知怎地,方才两掌一挥,出现了这种奇迹!”
  悟因大师目掠被摧折树木,良久不语。
  重新看了石中玉一眼,说道:“小施主这等功力,若非老衲亲眼看见,绝然无法置信,天风道长功力上乘,虽然胜不了老衲,但老衲要想胜他,亦是不易之事,如今居然被小施主掌力震昏,看来小施主的功力,已经胜过老衲甚多,可为武林盟主了!”
  石中玉受赞,心中大为高兴。
  但一来他素常钦佩悟因大师,二来还不相信自己的功力进境,能够超过悟因大师,所以连忙答道:“晚辈区区之才,岂敢和大师相比,大师过奖了!”
  悟因大师微微一笑,说道:“小施主功力高而不骄,实在难得!。
  石中玉探手入怀,取出书信,说道:“大师,晚辈受人之托,给你带来一信——”
  悟因大师接过书信,目光掠处,脸上微现讶色,但未言语,随即打开观看。
  书奉
  少林寺掌门人悟因大师法鉴:
  此因接获梅花令主王天良死讯,念在夫妻之伦,回山为其奔丧,途次遇旧日女仆,得悉王天良假发讣文,实未曾死,而天魔女仇冰心假梅花令主之名,血洗江湖将不利于贵寺,乃烦贵派贺兰山白云寺下院住持慧广禅师,赴贵寺报警,谅尊驾已知之矣!
  兹者,尊驾受天魔女仇冰心之约,克日于此大散关前比斗,若英不才,理应袖手旁观,以广眼识,奈此女与若英有夺夫之仇,据子之恨,恐高手落处,血溅平阳,使若英报复无由,冲愤终生,而梅花令主王天良亦届时到场,若英欲将此一双不义男女,一并格杀,以为家师报仇,而怒江湖奸恶之辈,故乞尊驾缩掌让敌,使若英克遂所愿,则感激不胜,否则!若央自行其是,勿谓言之不预也。
  谈若英敛衽
  悟因大师看信之时,并未避讳石中玉,石中玉看罢信文,心中不胜惊讶,忖道:原来存尸山庄的女人,竟是素月的母亲!她夫妇反目成仇,使素月多麻为难,难怪谈若英假称已死,不与素月见面,而王老前辈再三嘱咐我,要我无论如何,须在七月七日黎明以前,把素月带离开大散关,原来他夫妇要在此决斗!
  他又想道:凭素月和我的关系,他们两人都是我的亲人,王老前辈虽然与我有恩,但我绝不能帮助他对付王夫人,夫妇不和,实是人间惨事,最好能使他们破镜重圆,言归于好,但怎样才能让他们罢手言欢呢?
  忽然,灵机一转,心道:是了,我只要如此,定可消灭这场纷争!
  “原来慧广入寺报警,消息由此而来……”
  悟因大师默默不语,心中为下列问题困扰。
  一、如果答应谈若英信中所求之事,不与天魔女冰心比斗,武林会中会有什么批评?此事会不会影响少林派的荣誉?
  二、如果答应不与天魔女比斗,天魔女窃去的少林寺镇山这宝——洗髓易筋二经,以及历代祖师的三十颗舍利子,应如何取回?
  三、如果不理谈若英之言,照常与天魔女决斗,谈若英会如何行动?难道她会与自己为敌吗?
  四、据门下弟子所报,谈若英修成了玄元秘录上的武功,其功力之高,似已超出梅花令主王天良,信中敢夸下海口,说要一并格杀王天良与仇冰心,或许不是危高耸听!
  五、那么,少林寺再树立这样一个敌人,佛祖基业,将被摧毁无疑······
  悟因大师心有所思,默然良久。
  石中玉默察老和尚脸上神色,知他猜疑难决,说道:“大师打算如何处置?”
  悟因大师微微一怔,说道:“此事牵涉甚大,非同小可,老衲还要再三斟酌,小施主可有妙计吗?”
  石中玉万万想不到老和尚会向自己问计,一时受宠若惊,说道:“依晚辈之见,最好使他们罢手言欢!”
  悟因大师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小施主所见甚是,不过,王氏夫妇,均是性情高傲之人,恐怕不太容易!”
  石中玉说道:“大师,晚辈有一妙法,但无把握,届时愿意一试!”
  悟因大师道:“小施主有何妙法,‘愿闻其详!’”
  石中玉笑道:“请大师原谅,晚辈此法,须要别人帮忙,那人是否肯帮,现在还不敢说,所以现在不能告诉大师,但无论如何,晚辈要尽力而为,请大师按时到场观看究竟,晚辈现在就去找那帮忙之人!”
  说罢,微向悟因大师一揖,转身奔去。
  老和尚合什为礼,忽听“蓬”的一声大响,起自近前。
  闪目望去,只见树叶纷落之中,石中玉抱头,状极痛楚。
  你道如何?
  原来石中玉自力道循大经之脉挥出两掌,震昏了天风道长以后,体内的玄元,罡阳两种真力,已经全然化合,合成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力量,一纵之势,其疾如箭,因为一时刹身不住,撞上了一棵大树,直撞得眼冒金星!
  悟因大师不由一笑,说道:“小施主怎么了?”
  石中玉脸一红,尴尬一笑,说道:“没怎么,没怎么!”
  然后疾向林木深处奔去。
  此际,他体内的罡阳,玄元两替真力,合而为一,轻功之俊,堪称独步江湖,几个纵跃之间,已出去了两三百丈。
  突然,他心中一动,忖道:我怎么这么糊涂,“绿玉信符”之事,不曾跟老和尚讲呀……
  但立刻又转了念头,忖道:方才傻和尚摇摇呼唤,说毛一鸣来了,我何不问问毛一鸣是否从拿去了绿玉信符再说……听傻和尚的声音,分明已离此不远,为什么这半晌之间,还未来到?……
  思忖移时,回身往林外扑去。
  此时,天已四鼓,大散关前十同寂,石中玉扑出树林,纵目一望,丘陵起伏,历历在目,却未看到傻和尚和毛一鸣的影子。
  翻上一道高冈,忽觉眼前一亮,仔细一打量,心中吃了一惊。
  冈前一片广约四五百丈的草地之上,平放着三只白棺,而草地周围,插了一圈小木牌,每块小木牌上都写着“越界者死”四字,并且印着血淋淋的楷梅花。
  石中玉本来无心进入那片荒地,一看那小木牌上的字,好胜之心油然而生,望着小木牌轻蔑一笑,飞身向那白棺冲去。
  一直走到三口白棺旁边,并无任何动静,但棺盖之上的标记,却把他愣住了。
  一个棺上写着:“谈若英之棺”。
  一个棺上写着:“少林寺掌门人悟因之棺”。
  另一个棺盖上写着:“王天良之棺”。
  三个棺盖上都有着苍劲有力,瘦若鸡爪,鲜血淋淋的梅花印痕。
  但当中棺盖上“少林寺掌门人悟因之棺”数字,被人用金刚指划去,而在旁边写上了:“仇冰心之棺”,并且重新印上了一个梅花印。
  石中玉看罢,断定这三口白棺,全是天魔女仇冰心所备,而把少林寺掌门人悟因之名划去,添上仇冰心的人,定是谈若英。
  然而有一点使他大惑不解:谈若英既将悟因大师之名画去,为什么不将自己名画去?难道她是准备与梅花令主王天良及天魔女仇冰心,同归于尽吗?抑是准备杀了两人以后,动手自杀?……
  石中玉百思莫解,因为急于寻找平息王氏夫妇火拼之人,不久以后,已离开草地,没入大散关前的树林中。

  且说悟因大师因接获谈若英的信,要他缩手让敌,心中颇为犹豫,在林中救醒了崆峒派一行八人,便自回到大散关法华寺下院,与两位长老计议。
  长老悟真、悟净,均随悟因大师来此,但三人商量结果,仍不能决定是否应该取消与天魔女决斗之约,让之于谈若英。
  最后,三人决定准时到场,伺机行事。
  此际,大散关附近,处处均有江湖人物,有些是来替振远镖局金镖神梭于振远报仇,围歼梅花令主的,有些是特来观看悟因大师与假梅花令主天魔女决斗的,还有些是准备坐收渔利的,但白日之间,俱都潜踪隐迹,是以,一日平静无事。
  悟因大师与两位监寺长老才能,定力极深,天色入夜,依然跌坐用功,丝毫未因晚间决斗之事所扰,直到法华寺住持慧明禀告二更已过,才略为结束,离开法华寺,奔赴决斗地场。
  七月七日二更过后,月亮已深,大散关前夜色沉沉之中,时见人影飞动,勉起鹊落,而彼此呼啸之声,亦时有所闻。
  决斗场的周围,尽是起伏连绵的冈陵,冈上林木茂密,葱茏森郁。
  此际,林内三帮九派,以及黑白两道的江湖人物,多已潜踪四周的冈陵之上,是以,悟因大师和两位长老登上冈陵,立即引起了一场小小骚动。
  要知少林武学武林中一向仰之为泰山北斗,十三年前,梅花令主天良血洗江湖,几乎将武林一流高手,杀戳殆尽,独有少林派未受摧残,王天良与悟因大师拼搏三掌,未曾赢得胜利,足证当时悟因大师的功力,至少已与夺天地造化之能的梅花令主平分秋色,但悟因大师平日在少林寺中潜修,数十年来,从未在江湖中露面,众人都缘悭一面,是以,悟因大师到来,经少数认识之人一传,立即引起一片窃窃私议。
  悟因大师听若不闻,首先向决斗场中掠了一眼,目光在那三口白棺之上,略一逗留,暗自宣了一声佛号。
  然后低声说道:“悟真师弟传告对方,本座已到。”
  悟真老轻诺一声:“领法旨。”
  然后扬声说道:“梅花令主听真少林寺掌门人赴约而来,恭候台教!”
  悟真功造上乘,中气雄浑,声闻数里。
  语出音落,并未听到“梅花令主”答话,亦未见到“梅花令主”人影。
  片刻之间,冈上群豪,俱都屏气凝神,等着“梅花令主”如何出场。
  但,足足等了半盏茶的工夫,仍是毫无动静。
  群豪哗然相语,纷纷议论,有的以为“梅花令主”可能爽约,有的以为“梅花令主”怯阵,更有人唾骂“梅花令主”出尔反尔,不够英雄……。只有悟因大师与两位长老,肃立在冈下的木株古松之下,声色未动。
  蓦然,黑影一闪,一人疾奔悟因大师面前。
  冈上群豪俱都心头一凛,立时不再言语,齐将目光投射过来。
  而刹那之间,群豪中有人讶道:“这就是梅花令主吗?”
  “梅花令主怎地如此年轻?”
  “这是天魔女仇冰心吗?……”
  原来奔向悟因大师之人,乃是一个劲装少年。
  悟因大师微微一怔,劲装少年已然施礼说道:“晚辈毛一鸣受人之托,奉交大师一信,交归还贵派绿玉信符一枚!”
  说着,双手奉上。
  悟因大师尚不知石中玉失窃绿玉信符一事,一闻此言,以为此人必是石中玉所差,猜不出石中玉恰在此时此地,返还绿玉信符,到底是何用心,是以目光微微往毛一鸣身上一注,心中大为猜疑。
  及至接过书,符,目光一掠触之下,又不禁微微一惊。
  只见那信的封套之上,除了直称大师为“和尚”之外,下款写着“仇缄”二字。
  是天魔女仇冰心来信,通知自己取消今日的约斗吗?……
  ——悟因大师不由得如此猜想。
  然而折开一看之后,又陷入迷惘之中。
  悟真悟净二位长老未得悟因大师许可,在悟因大师看信之时,均已目光旁落,留心戒备,并未看到信中所说的事,只听悟因大师说道:“请小施主告诉来信之人,就说‘老纳知道了’。”
  毛一鸣连诺数声,然后转身登冈,没入林木之中。悟因大师将信袖中,未发一语,两位长老亦未问话。
  群雄又复哗然相语,互相猜测信中所言。
  蓦然,一声凄厉的长啸,暴然传至。
  而啸声未落,接听冈上林中有数个枭啼似的声音叫道:“梅花令主驾到,悟因出场受死!”
  群豪俱存身冈陵之上的树林中,一闻啸语,俱都心中凛然,猛然抬头望去,果见一条黑影,从远远地一株大树之上,一飞而起,势如闪电流矢,向场中那三口白棺飞来。
  这等凌空虚渡,俊鸟翔空似的轻灵身法,许多人尚是初睹乍见,望着那黑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飞了百丈开外,仍未落地,不禁张目咋舌,呆如木鸡。
  而刹那之间,忽见数道银虹暴闪,地上暴起一声轰天震地的巨雷!
  群豪之中有人惊呼:“霹雳震禅掌!”
  而黑影就借着这一掌的反震之力,身形一拔,恍如一个弹子飞定,瞬息杳入青冥。
  在场之人,就连在光仓山亲眼看过天魔女表演的华山派掌门人,武当派掌门人,亦不免仍为这种杰出的轻功所慑,脸色大变,个个心头生寒。
  但悟因大师泰然巍主,有若渊停岳峙,对来人恍如未见。
  突然,黑影矫若游龙,盘旋而下,降至离地面三十丈左右时,又是一声霹雳,数道电光暴起地面,黑影重新回升而起。
  群豪所得消息不一,有人知道约斗悟因大师之人,是假梅花令主仇冰心,有人仍以为就是梅花令主王天良,但不论如何,对这个驭气行空的黑影,迄今仍未看出是谁,而且看了这黑影轻如鸿毛,重如泰山的轻功,俱都为悟因大师耽心!
  群豪惊视之中,那黑影忽地势如陨星,一泻而下,不偏不倚,落在了场中三口白棺材当中一棺的棺盖上。
  众人急凝目光打量,但见那黑衣裹身,黑纱蒙面,迎风巍立,似乎并未因施展凌虚驭风的功夫而喘一口大气,却有人以极低的呼声传告。
  “天魔女!”
  悟因大师当然早已看清是天魔女,然而为了谈若英要求缩掌让敌之事,与方才来信之人也要出头之事迟迟不欲下场。
  只听天魔女厉声喝道:“悟因速来送死!”
  悟因大师心中犹豫,若要下场,势必引起谈若英和方才来信之人的误会,若不下场,又未见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人到来,在此天魔女呼名叫阵之际,再要迟疑,势必引致在场群豪的非议。
  瞬息之间,鸦雀无声。
  两位长老一左一右,同时向悟因大师身边疾超一步。
  方欲说话,悟因大师朗宣了一声佛号说道:“天魔女,稍安勿燥,老纳尚有一言相告!”
  天魔女仰天一笑,说道:“老驴死到临头,还有什么话说!”
  悟因大师未因咒骂动容,合什颂佛,缓缓说道:“天魔女,可曾把本寺的易筋、洗髓二经,以及本寺历代佛祖的三十六颗舍利子带来?”
  悟因大师不过借此拖延时间,以待事情变化,等待谈若英等出头,但此言一出,立时又引起了群豪的哗然相语。
  盖风雨之后,少林寺遭变之事,尚少人知。
  天魔女格格大笑一声,说道:“你寺之物,全已带来,有本事就来取去!”
  悟因大师拖延时间之计,重新遭受困难,因截至此时,未见谈若英等踪影。
  念转心头,忖道:“眼前情势,已是不容再等,我且下场对折,先将此魔击败,取回我寺藏宝,再作道理!
  一念忖动,陡听一声闷雷似的叱喝,暴发空中。
  “贱婢斗胆……”
  一道黑影,势如怒龙追妖,从空而降。
  天魔女闻喝一惊,猛抬快眼一掠,一个惊天动地的暴雷,已然夹着数道闪光,轰击而下。
  林中群豪陡吃一惊,胆小之人,不禁脸色惨变。
  而此刹那之间,地面上猝起一圈暴风,石爆少崩,黄尘滚滚,而那三口白棺,玄色全被刚力震碎,向四周暴飞!
  但天魔女早已历啸一声,飞出三十余丈……
  黑影一泻疾下,落入沙尘之中,厉声喝道:“站住!”
  天魔女何等杰傲之人,但一闻喝声,立即刹身落春不动。
  数百道人惊瞿的目光,从四八方的树林中,投身在决斗场中。
  只见来人长髯指胸,既老且丑,一袭宽大的长衣,迎风飘拂,双目神光闪烁威势无俦!
  一时冈上群雄,俱各屏息无声。
  悟因大师却不由念道:王天良一来,这事又要节外生枝了……
  梅花令主王天良忽地举手一拂,揭去人皮面具,寒电似的目光,向四周冈上扫来一眼。
  冈上群雄一见梅花令主的真面目,俱各为之一讶。
  只见王天良忍受面如冠玉,唇若涂丹,眉采入鬓,气宇轩昂,除了两目不怒而威以外竟如白面书生,温文儒雅至极!
  只听王天良声若洪钟,徐徐说道:“诸位,老夫这一双手,的确沾过无数血腥,但那是十三年前之事,十三年来,老夫隐迹林泉,笔傲山水,无意再启武林劫运······”
  说到此处,微微一顿,目扫群雄。
  长叹一声道:“不料老夫治家无方,妻妾失和,天魔女仇冰心假老夫之名,重启衅端,老夫为赎前罪,今将格杀此婢!”
  言语未了,天魔女陡发一声尖厉刺耳的长笑!
  笑声惊心动魄,在夜以沉沉之中,回响天空,久久不绝,不仅梅花令主之言全被掩去,而群豪之中,亦有不少人为之胆寒神惊!
  天魔女笑罢说道:“王天良,你是你,我是我,你有什么权利管我,你假发讣文,宣告已死,还有什么脸见天下英雄!”
  王天良厉声喝道:“贱婢住口!”
  怒目盯住天魔女仇冰心,接道:“梅花令主乃是老夫行道江湖之名,尔为何假之行凶?”
  蓦然,一声脆叱,暴起空中!
  叱声虽不严厉,但比任何严厉的喝叱更具一种慑人之力,不仅使在场群豪为之一惊,且使悟因大师心头一凛!
  王天良刹口不言,迅然抬头望去。
  只见一条人影,稳在四十丈的高空之上,两袖飘飘,停在空中,身形周围的一丈之内,有一层轻烟淡罗似的白雾,面貌衣饰,一点也看不清楚。
  这种停身空中的功夫,不仅在场群雄未曾见过,而且听都没有听过,以致个个张口咋舌,呆立如死!
  悟因大师脸现惊色,轻声对两位长老说道:“难怪此人怪口大言,要将王天良与仇冰心一并杀死,单凭这种‘凌空虚悬’的功夫,已足使人甘拜下风!”
  悟真长老赞叹一声。
  接着说道:“掌门人,此功可是玄元秘录所载?”
  悟因大师说道:“这凌空虚悬神功,旷古以来,只有无畏叟一人练成,除了玄元秘录上有载,恐怕再无何人知晓!”
  悟净长老接口说道:“掌门人,此人的多罗神功,似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一切功力均已不能攻破了!”
  悟净长老系指谈著英身边那层轻烟淡罗似的白雾而言,此种功力,武林中极少人识得,练成之人,无论内力外功,均无法破除,换句话说,此功一施,任何尖刃罡力,均不能伤得。
  谈若英空中发话道:“王天良、仇冰心,你们这一双不义之徒,不用互相残杀,一齐准备受死!”
  梅花令主王天良等何骄强之人,但闻得谈若英之言,一时竟然哑口无言,而天魔女面亦如霜寒,一言未发!
  陡然,王天良与天魔女同时暴起一声震天大笑!
  王天良袍袖一拂,声如洪钟似的说道:“老夫不信在这世界之上,会有何人将老夫置于死地!”
  天魔女厉声说道:“姓谈的,你这种大话就能吓住天魔女吗?”
  谈若英厉叱一声,身形一沉,势如星丸坠地,冈上群雄,都屏气凝神,以待事机发展。
  天魔女迎着谈若英一坠之势,迅然一提双掌,猛然向谈若英劈去。
  一声惊天霹雳,夹着数条银虹,暴起谈若英脚下。
  悟因大师朗宣一声佛号,冈上群雄亦不禁为之一凉。
  但谈若英沉身在霹雳暴发之处,竟然丝毫未伤。
  谈若英冷冷一哼,说道:“仇冰心,你死至临头,还想挣扎,这种鬼技末招,就能伤得我吗?”
  天魔女一招落空,心头大骇!
  陡发一声凄厉的长啸,疾向场外冲去。
  悟因大师一见天魔女逃走,心念易筋,洗髓二经,以及历代祖师三十六颗舍利子,将被带走,急宣一声佛号,飞身跃起空中,斜斜地截向天魔女,同时说道:“留下本寺藏宝……”
  但一言未了,梅花令主王天良已然暴喝一声,一掌向天魔女劈去。
  天魔女猛一斜身,让开王天良山沉海涌的一掌,猛回头恶毒的盯了王天良一眼,悟因大师已飘落在天魔女身前三十丈前三十丈开外之地。
  王天良厉口喝道:“仇冰心,还往那里逃走?”
  天魔女两目凶光暴射!
  她怒道:“王天良,你要和姓谈的联手对付我!”
  王天良未及答话。
  谈若英截口说道:“若英要将你们这双狗男女一齐杀死!”
  然后仰天叫道:“师父有灵,请看弟子为你复仇!”
  说着,突然一提身形,恍如巨鹏升天,拔起百丈之高,空中一个倒提,头下脚上,双掌挟了雷霆厉钧之势,劈空分向王天良和天魔女击下!
  王天良渊停岳峙,寂然未动。
  方欲挥掌逆袭,陡听一个虎吼似的声音叫道:“英儿住手!”
  语气之间,分明是叫谈若英。突见一个硕大的身影,如凌空飞虎一般,飞扑过来,其身法之快,似乎又比在场四人高出许多。
  冈上群豪全被惊呆!
  而刹那之间,在这硕大的身影之后,又掠过一朵黑云似的,飞来一人。
  那硕大的身影是塞外傻僧。
  那黑云似的身影是雪婆婆。
  悟因大师素为武林推崇,实际的功力,也堪称武林圣手。
  对谈若英的功力,虽然衷心赞佩,认为是天下第一,人间无双,但自信凭仗少林派七十二种绝技,与之平手对煞,尚不致一败涂地,及见傻和尚这种身法,却不禁心惊神动,自叹望尘莫及!
  谈若英一见傻和尚突然临场,心中大为惊异!
  傻和尚自爱妻杨玉蕊死后,变成疯傻,出关为僧,已经二十余年,对于家庭逆变之事,似乎是前生之事,茫然不知。
  此时忽然出头,并且呼唤谈若英为“英儿”,仍如谈若英与杨玉蕊习艺之时,显然已经恢复了神智。
  是以谈若英闻得傻和尚的呼声,立即猛收掌力,迅然穿空而下,落在傻和尚面前,以看究竟。
  同时行礼说道:“师伯有何吩咐?”
  塞外傻僧未答谈若英问话,目光灼灼扫了王天良和天魔女一眼,陡发一声敌天大笑,笑声如雷贯震耳,冈上群雄,个个胆气一寒!
  王天良目光一凛,天魔女大惊失色,惨白如土!
  只听塞外傻僧怒道:“你们以为我真的傻了吗?”
  王天良何等傲骨,闻得傻僧之言,竟然面现惧色,而天魔女更是呆立如死!冈上冈下,一时鸦雀无声,沉寂至极!
  傻和尚沉痛的接道:“你们两个畜生!败坏伦常,把我害的如此之惨,我念在亲生骨肉,忍痛出走,没有追究,原希望你们悔改,不想你们害了英儿,又自反目成仇,自相火拼,遗人笑柄!你们还算人吗?”
  顿了一顿,接道:“你们空负一身功力,不知行道江湖,主持大义,反而无端寻衅,血洗武林,惹得人人侧目,个个投恨,对得起师门吗?”
  转头望了望谈若英,沉痛的叹息一声。
  接着又道:“我真想亲手杀死你们,但英儿受苦这多年,不能让她在你们身上出气,就让她打发你们——”
  转头对谈若英说道:“英儿,放手施为,打发这两个畜生!”
  谈若英一腔情仇,心痛欲裂,立即满提玄元真功,沉沉向前逼去。
  王天良内心之中,虽对傻僧与谈若英负疚,但在此生命交关之际,仍打算拼死一搏,保持梅花令主不败之名。
  是以,迎着谈若英欺进之势,亦满运罡阳神功,蓄势以待。
  天魔女疾退数步,探手入怀,拉出了使武林中丧胆落魄的梅花神链。双方三人,目目相触,一语不发,情势紧张使冈上群豪停了呼吸。
  蓦然,王天良厉口说道:“仇冰心,放下梅花神链!”
  此言一出,谈若英立即刹身止步,目注王天良,心中起了极大变化。
  她深深知道,这梅花神链乃是最霸道的兵刃,不仅任何兵刃,遇之均被卷去,而且一触肌肤见血封喉,凭本身的多罗神功,虽然绝不至被任何兵刃伤着,但王天良喝令仇冰心放下这件兵刃,却显然是担心天魔女以此伤着自己。
  塞外傻僧沉声说道:“英儿,怎么还不出手?”
  谈若英默然不语,脸上神情千变万化,忽然悲泪夺眶而出,一旋身形,对傻和尚说道:“师伯,请你老人家亲手替我师父报仇……”
  一语未了,陡听空中同时有两个声音叫道:“妈呀,爹呀,外公……你们为什么要拼命呀?……”
  因众人心神全部集中在王天良、谈若英、仇冰心三人身上,乍闻叫声,又不禁吃了一惊!
  而眨眼之间,一条人影,一手拉着一个少女,电光石火似的投落地上。
  悟因大师低宣一声佛号道:“小施主果有妙计……”
  谈素月、王冷芳一齐跪在地上,哭道:“爹呀,妈呀,你们要拼命,先把我姐妹俩杀死好啦!”
  事情来得突然,使王老前辈、谈若英、仇冰心,一时都不知如何应付。
  始终站在一旁,一语未发,脸上冷冰冰的雪婆婆,突地身子一飘,跃到塞外傻僧身边,竹杖一挥,指着傻和尚说道:“老胡涂,你还让他们拼呀?”
  傻和尚内心痛苦至极,仰天不语,长下巴索索颤抖。
  谈素月,王冷芳同时膝行而前,跪在傻和尚面前,一人抱住傻和尚一条腿,叫道:“外公,外公,你老人家原谅我们爹妈吧,饶了他们吧!”
  傻和尚缓缓低下头来,望着两个满面泪痕的外甥女,久久不语,忽然转头对谈若英说道:“英儿,你能原谅他们吗?”
  谈若英泪如雨下。
  她说道:“佳女听师伯吩咐!”
  傻和尚夜空闪电似的目光,缓缓掠过王天良和仇冰心,长叹一声,说道:“仇某家门不幸,出了你们两个妖孽,无颜见天下之人……”
  梅花令主豪气尽敛。
  他俯首说道:“天良知道!”
  雪婆婆一挥竹杖,冷冷说道:“王天良,你要还有一点人性,快向孩子的妈妈跪下赔礼!”
  王天良虽有悔意,但对屈膝赔礼之事,却认为是一种极大的屈辱,岸然说道:“雪婆婆,你把王天良看成什么人物?”
  雪婆婆冷冷一哼,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物,你害若英受苦这多年,给她赔礼,不算过份!”
  石中玉深知王天良火爆性情,是宁折不屈之人,诚恐僵持不下,迅然飞身一跃,越过傻和尚面前。
  他对谈素月和王冷冷芳低声说道:“素月,冷芳快去替你父亲给母亲赔礼!”
  谈素月、王冷芳,两人均对石中玉一往情深,被石中玉用话一点,立即双双至谈若英面前,双双跪在地上。
  乞求说道:“妈,我们俩替爹爹向您老人家赔礼,请您老人家原谅爹爹吧!”
  谈若英泪如泉涌,心中十分激动,一方面痛恨王天良爱情不贞,一方面却难以忘情过去的恩受,尤其看到两个女儿,便想到当年侠影双双的情景,目视两个女儿,脸上神情瞬息万变
  突然哽咽的说道:“孩子,你们还小,还不懂事,他不是人……”
  天魔女仇冰心身影一晃,跃过梅花令主身边。
  她说道:“天良,你自诩天下第一丈夫,不受任何人的侮辱,难道那老乞婆和谈若英的话,你全没听见吧?”
  她深知王天良的性格,不甘向谁示弱,存心激起王天良与谈若英的衅端,但由于王天良对谈若英负疚太深,竟然一皱眉头,忿怒的叱道:“贱婢住口!”
  仇冰心吃这一叱,不禁怔了一怔。
  王天良接道:“都是你这贱婢,你把王天良弄得骨肉分散,难道还不死心!”
  仇冰心耳听王天良之言,情知他旧情难忘,有心与谈若英破镜重圆,心中既妒又怒,恶毒的扫了众人一眼,迅然一扬玉掌劈空向王天良击去!
  王天良快手逆袭,电光石光似的拍出一掌,两股罡阳潜力空中一撞,爆了一声惊天雷鸣,使冈上群豪胆颤心惊。
  而霹雳声中,天魔女带着枭鸣鬼哭似的啸声,疾向场外奔去!
  傻和尚强忍丧妻之痛,轻饶仇冰心,原是为了仇冰心是他亲生骨肉,不忍下手,才远避塞外,出家为僧。
  此际见仇冰心仍无悔意,心中再无可忍,虎吼般的喝道:“滚回来!”
  同时,猛运玄元真力,以大般若金刚掌法,向仇冰心头顶劈去!
  傻和尚功力之高,旷绝古今,投足举手之间,可以毁掉任何武林高手,仇冰心的功力,虽足以血洗江湖,但与傻和尚相比,却不知相差多少,是以傻和尚掌力击到,仇冰心无疑会当场丧命!
  悟因大师佛心慈悲,一见傻和尚动了杀手,立即朗宣一声佛号,大袖疾挥,挥起一股潜力,向傻和尚掌力截袭而去。只听一声潜力暴鸣,悟因大师感觉心头一震,不由得后退一步,而傻和尚始料未及,亦不禁被一股极强的潜力震得身子微微一晃。
  但傻和尚掌力玄奇,不经悟因大师掌力一激还好,经与悟因大师掌力一撞,力道之猛,似乎比前更增数倍,越发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仇冰心袭去!
  眼看天魔女要丧在傻和尚掌下,事情却又出了意外!
  刹那,石中玉猛呼一声:“傻和尚······”
  同时,一声天崩地裂似的巨响,暴起一片狂飚,不仅将天魔女卷出十余丈余,而且把悟因大师和塞外傻僧,卷出了两三丈远,而四周冈上群豪,亦同时感到山摇地动,个个惊心动魄,暴起一片惊呼!
  石中玉这种惊天动地的掌力,揉和了绛珠宝卷的罡阳神功,和玄元秘录上的玄元神功,力道不瘟不火,刚柔相济,但力道之强,真足以摧山撼岳,以致使悟因大师、傻和尚、王天良、谈若英等人,无不惊骇万分!
  而石中玉自己在打出这一掌之后,亦不禁如在梦中。
  只听傻和尚朗宣一声佛号,说道:“娃娃,傻僧自命为天下第一,举世无双,不想你的功力,已超过了傻僧许多,傻僧承认败在了你的手上,今后你是天下第一了。”
  他存心培直石中玉成为一株武林奇葩,但此刻眼见石中玉的功力超过了自己,一方面惊喜非常,一方面却有一股惆怅之感。
  石中玉说道:“全是大师栽培的结果!”
  傻和尚笑了笑,扫视众人一眼,说道:“我今命你们言归于好,若无异议,傻僧要回塞外去了!
  梅花令主王天良仰首说道:“谨遵岳丈吩咐,小婿多年以来,已经厌倦江湖,今后将封剑归隐,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岳丈大人何不与咱们回风雷庐去?”
  傻和尚默然良久。
  接着说道:“出家无家,再见了!”
  说罢,向悟因大师合手一礼,口宣一声佛号,扬长而去。
  众人望着傻和尚的背影,消失在夜色沉沉中,怀念这一世奇僧,无不心怀一种莫名的惆惘。
  谈若英仍然傲着一口气,拉着谈素月和王冷芳,说道:“孩子,咱们走,也到塞外去!”
  迅然一飞身,疾往北方奔去。
  这时候,梅花令主王天良正在向冈上群雄宣告,自己退出江湖,永远不再插手武林恩怨,并且将“梅花令主”的名号,送给一个比他功力更高的少年石中玉。
  此时一见谈若英傲气而去,立即跟身追去,决意不计一切,挽回谈若英母女,同回九顶山鹰愁谷。
  石中玉身受王天良之恩,更兼与谈素月、王冷芳情深,也跟随王天良一同而去。天魔女冷冷的望着众人离去,万念交集,不知何去何从,忽听悟因大师说道:“仇施主,请交还本寺之物……”
  仇冰心目注老和尚,心中如十五个吊桶打水,想了一阵,正色道:“小妾不仅要归还贵寺之物,如大师允许,连仇冰心也是贵寺之人了!”
  说着,霍地拔出一把匕首削去长发,要悟因大师引渡为尼。
  悟因大师口宣佛号,说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全书完)——
  Q群7649715中华武侠小说,古陌阡2025.8.30校
发表于 昨天 10:59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分享!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昨天 11:1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此书底本来源南风《玩火女人》,实为孙玉鑫《血手令》续集《禅林怨》,但人名被改!电子版为恢复原貌可将主要人物梅花令主石中玉、谈素月、王冷芳、王天良改回原名血手令主独孤继承、谈素月、黄冷芳、黄天民。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昨天 11:22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楼主分享很多书籍,辛苦!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昨天 19: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篇和自立晚报连载的禅林怨出入较大哦。
19620407.png 19620408.png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昨天 21:0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X张探花 于 2025-8-31 21:11 编辑
边无届 发表于 2025-8-31 19:55
本篇和自立晚报连载的禅林怨出入较大哦。


奇了怪了,禅林怨这个连载和血手令内容一致
S50831-21111146_cn.wps.moffice_eng.png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点我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古龙武侠网 ( 鲁ICP备06032231号 )

GMT+8, 2025-9-1 10:57 , Processed in 0.240560 second(s), 20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5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