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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孙玉鑫《情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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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18:4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孙玉鑫《情锁》(古龙《江湖红颜》)

  楔子
  大明湖畔,靠东不远处巍立一座清新的白色巨厦,丈高的红砖院墙,四周绿荫环绕,高洁静雅,景色绝佳。
  巨厦主人“佛心圣掌”胡子丹,名列“武林三圣”内,功力高绝,为人厚道,素为天下武林敬仰。
  四更天,天际蟾魄早隐,巨厦内漆黑一片,万籁静寂。
  此际,一条黑影快逾电掣,狡若脱兔,自墙外树丛里,轻飘入巨厦院墙内,在离巨厦约十丈外一片花丛暗处,略一歇足四顾,情况判断正常后,双掌轻拍了三下,在那五丈外一座凉亭内,旋即传来了三声击掌回音,不速黑影闻声窃喜,身形似一道淡烟,划入凉亭。
  凉亭内,石墩上坐着一人,神态,焦急而不安。
  夜色太黑,看不清双方的面容,若从他们鬼祟行径上推断,不言而喻,这两人正欲进行一项不愿人知的勾当。
  “佛心圣掌”威名远播,住宅内,竟容如此鬼祟魅影出没,实是费人猜疑。
  俗话说:“不是强龙不过江,不是猛虎不下山”,看来这两条黑影八成是“来者不善”了。
  凉亭内对上了话,只听不速黑影轻声道:“老三东西到手了吗?”
  亭内人感叹着道:“无情岁月催人老,这称呼难得你还未忘怀!”
  不速黑影心怀叵测而来,应酬着道:“你我共事半生,这称呼我岂会忘……”
  亭内人打断前者的话尾,幽然道:“人不忘本是美德,但我并不欣赏这个旧称呼。”
  不速黑影深知对方的心情,假意地道:“泉如,此非叙旧之地,我问你东西到手了么?”
  亭内人道:“还没有。”
  不速黑影有些不悦地道:“怎么?还没有!莫非你不想和我一道走?”
  亭内人低声下气地道:“我怕你路上耽误,决定等你到了后,再动手也不迟。”
  不速黑影语气虽转温和,但仍不放心地道:“但愿你不致误了大事,也希望你有这个把握!”
  亭内人抑压着内心的委曲,黯然道:“二十年的期待,十年在此屈为人仆,这三十年漫长的苦日子,我所求何事唯你可知,我岂会坏了大事?”
  不速黑影暗自心震,佯赞着道:“泉如毕竟不是省油的灯,天将发白,却手罢!”
  亭内人毫无动身的意思,意有所指地道:“老大!有句话我不吐不快,我虽不敢断言我曾经被骗了二十年,但这一次……”
  不速黑影乃城府阴深之人,闻言似是极度伤感地道:“唉!想不到亲如老三你者,对我竟然如此不解不信,看来我真后悔此行了!”
  亭内人忙道:“受你之命,十年为人贱仆,我绝对否认对你不信不解,三十年悲凄岁月,如今只有一句话要讲‘望勿负我太深’,足矣!还有,此间主人待人宽厚,我们不可伤人!”
  不速黑影喑自冷笑,道:“好!一言为定。东西在何处,多久可以取出?”
  亭内人道:“在此间主人静修之处,最多盏茶时光可以到手。”
  不速黑影奸诈地道:“是否需我同行?”
  亭内人道:“不必!守夜人经我点了睡穴,你只须注意此间主人居室,东西到手后,击掌为号,五里外柳林会合,走!”
  亭内人当先射出凉亭,掩向巨厦后的一排精舍。不速黑影似对巨厦环境并不陌生,几个纵身入了巨厦。
  果然盏茶光景,亭内人在精舍内窃取到目的物后,身影似鬼魅般自那排精舍轻飘而出······
  就在此刻,一声凄绝的惨号,撕空裂石般地震传四野。
  亭内人刹住了身形,心头惊凛至极,惨号传自巨厦之内。他闻声知人,断定“佛心圣掌”胡子丹已遭毒手。
  不速黑影功力虽高,亭内人却不信他能在这一瞬间,毁得了功高莫测的胡子丹,除非不速黑影暗怀某种奇特的阴功?由此,亭内人对自己伙伴阴残毒辣的心肠,深藏不露的骇人功力,泛起一种如置身冰窖中的寒意!三十年来的愿望,刹那间已化为黄梁一梦,此际巨厦内已人声鼎沸,亭内人身藏暗处犹豫不决,他觉得必须要改变原订的计划,否则自己势必踏上万劫不复之境,但又好像对那三十年的愿望和梦想有点依恋不舍。
  片刻间,他毅然决定了行止,将窃得之物揣入怀里后,突然一长身形,跃出巨厦后方的红砖院墙,身影快似星飞丸射,向着五里外的柳林,投入黝黯夜空中。
  第二天,“武林三圣”之一胡子丹的死讯,已轰传江湖,令人震惊的是,他竟死于“武林三圣”之首,“至尊剑圣”禹大悲威震天下的“万乘归一”神功之下!
  第三天,“武林三圣”之一的“白衫书圣”葛知年,也遭了同样命运,全家死于“万乘归一”神功下。
  第四天,“佛心圣掌”胡子丹的遗孤、门下,神秘地迁离白色巨厦,行踪不明。
  五天后,享名无敌天下的三圣之首,合家潜隐的消息,也传遍了江湖,使当今武林道,生出了可怕的猜疑。
  那不速黑影,在目的物落空之余,正自踏遍天涯,追索那背信而去的亭内人的踪影。
  那亭内人,怀着悲哀的心情,正也亡命海角,逃避那不速黑影的追杀。
  潜隐虽是罪责的默认,逃避虽是弱者的行为,但人各有志,别具隐衷,谁愿意潜隐?谁又愿意逃避?

  第一章 荡气回肠
  二十年后,许多事虽然随着年华的流逝被淡忘,有些事,却在某些有心人的脑海中,烙下了永远不会磨灭的影子。
  二十年过去了,有人依然故我,有人却因特殊缘故不但面容非昔,且还隐藏了姓氏和来历。
  深秋,初更一鼓,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在秦岭之南蛮荒区里,一座无名峰巅上,有个两丈大小的洞穴,洞旁古树参天,树下地面上,盘坐着一人,丈余外有匹雄健的龙驹。
  胡承奇痛失拜弟悲恸之余,盘坐地上,思潮起伏,难以入静,所幸他身具佛门,在一阵静心用功后,终于克服心魔,寂然如老僧入定。
  斗转星移,约在三更时际,他已功运九转,疲劳尽复。于是,立起了身子,弹去衣衫上夜露尘叶,步进洞内。
  虽有月光,洞内景物也只能隐约可见,他走近一块青石后面,入口处,心神陡地惊震,呼吸都几乎为之窒息,那青石面上那还有拜弟宗吾的遗体?双手触处,只剩下一滩血水,几根残骨,一阵血污腥气也跟着扑入鼻内。
  他用尽全力,都不能静止那颤抖的双手,一个恐怖的假想,闪入心头:就在自己洞外坐息之际,洞内侵入了山兽,啃食了拜弟宗吾的遗体,留下几根残骨?但自己盘坐洞外,那凶残的山兽,何不先啃食自己,思及此,他又几乎摸尽了四处,竟未发觉寸段衣衫碎片。这确令他在悲恸之余,对那恐怖的假想不无怀疑。
  然而惨痛的际遇,使胡承奇的身心已近麻木,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强压着内心的悲哀,及夺眶欲出的血泪,捧着拾自青石面上拜弟宗吾的遗骨,步出洞外,楞然走近那匹健马,嘴唇颤动不止地道:“赤兔赤兔!人言你是通灵宝马,为何凶兽侵入洞内啃食了我拜弟宗吾的遗体,你不予我丝毫警兆?你是虚有其名,还是并非那种通灵宝马?你怎不讲话……”
  悲恸哀伤,竟使悲力深厚的胡承奇失心若此,谁不断肠消魂,同声一叹!
  失去的心智,在一阵沉默之后,终于恢复如常,他左臂接过遗骸,右臂朝地面疾挥之下,在适才盘坐之处,现出一个深约三尺的土坑,撕下了衣衫下角,小心翼翼包好那几根遗骸,然后放落坑底深处,覆上新土,就近觅到一块山石,以罕绝人寰的佛门“大悲慧指”,在这块山石面上,写了“拜弟宗吾之墓,拜兄胡承奇哀泣”十三字。
  葬事既毕,胡承奇双膝跪在墓碑之前,强忍着眼泪,黯然低诉道:“二弟!你为了大哥牺牲了自己,你的仁心侠肠,虽令大哥刻骨难忘,可是,这痛苦的愧疚,也将伴我永生,如今,大哥竟不能保护你的遗骸,真是万死莫赎!大哥虽知你怀血仇,惜因限于‘勿探人私’古训,而不知你仇者何人,甚至你的身世来历亦不知晓!但愿上苍佑我,冥冥中容我完成你的心愿遗志吧!
  “大哥所以不即时伴你泉下,全因二弟你临终之嘱,一俟大哥俗事终了,我必重返此峰,伴你三年,以谢你生前的厚赐。大哥也是伤心人别有隐恨,二弟你又何当知晓大哥真实的姓氏和来历呢?
  “我们相识时短,诀别匆匆,从今而后,大哥决不轻洒一泪,人世之间,还有像大哥失去二弟你这样的悲哀与伤痛呀!……”
  哀诉由低声而哀嚎,最后已泣不成声。
  片刻之后,他缓缓地站了起来,骑上赤兔龙驹,掌中握着宗吾临终托付他转交给一个人的古玩玉器,双目投向新坟最后一瞥,默念道:“二弟安息吧!大哥向你告别了……”
  默念中,环目朝四周深深地瞟了几眼,含泪忍痛,策马朝下山山径而去。
  北京,是胡承奇目下迫切的去处,那里有一位他终日惦念着的人,奇巧怕是,他拜弟宗吾临终托他之物,正也要转赠此人。宗吾与此人的关系在他生前虽未深言,胡承奇却已断定必不简单,他非但急欲知道渊源何在,更希望自这渊源中,探出宗吾的身世,以便完成拜弟宗吾复仇的心愿。
  远赴北京,他除了上述两个目的,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必须自己去办。这件事有关于整个武林江湖的安危。
  东海四名剑士挟无敌剑技,为了胡承奇“无影剑神”之名,为了激出胡承奇一搏,竟不惜进入中原武林,杀戮无辜,风卷残云之势,几无人阻,几无人敌。
  胡承奇因事远赴蛮荒三月,对此本无所知,自结识拜弟宗吾,方始知晓此事原委,他虽身负洗脱老父奇冤责重,心存痛失拜弟宗吾之悲,但对东海剑士造劫中原江湖之事,却无法忍受,他急需赶到北京。这四名剑士是宫廷西厂的红衣禁卫。
  这一天,胡承奇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北京。
  北京正阳门外五里处,红桥小溪旁,一间木制经过巧匠建造的香闺内,坐着两位年轻男女。男的一袭白衫,腰悬古铜斑斓宝剑,隆鼻高直,剑眉星目,后面嘴角间刻划出至高的智慧和毅力,年约二十三四。女的一身鹅黄淡装,眉如新月,目似剪水,芳容上浅脂淡描,娇容皓齿,是一位绝色佳丽。
  男的正是远道而来的胡承奇,女的则是宗吾托赐玉佩的受主,此间的主人。
  情人久别重逢,理应皆大欢喜才对,可是香闺内的气氛,却是异样的低沉,绝色少女芳容现出愁云,胡承奇打破了这煞风景的沉默,道:“兰妹!拜弟宗吾赠你这块玉佩,理应高兴才是,你怎么反现愁容呢?”
  兰姑娘幽然道:“奇哥!你说赠此玉佩之人,是你那拜弟名叫宗吾?”
  胡承奇略一思忖,答道:“是的,他叫宗吾,莫非你不认识他?”
  兰姑搔首未语,芳容上又添了几许愁云。
  胡承奇又道:“但拜弟生前曾说他认识你呀!”
  兰姑娘终于开了口,答非所问道:“你这位拜弟,怎会想到要赠我这块玉佩呢?”
  胡承奇道:“我偶尔向他问及兰妹,他还向我谈及你的身世及居处,就决定将这块玉佩赠予兰妹。”
  兰姑娘双眸已现泪光,道:“奇哥可曾询及他与我的渊源,而又何以赠此珍贵的玉佩吗?”
  胡承奇道:“当时我或因兴奋而忘问了,但兰妹如今不是也可告诉我这渊源吗?”
  兰姑娘幽道:“奇哥!我很奇怪,你何以不因一个男人赠我玉佩而生妒心呢?”
  胡承奇笑道:“拜弟宗吾至情之人,我岂可以小人心度君子腹?”
  兰姑娘道:“存心仁厚故然是好,但当时你未追问渊源,奇哥你却是大错而特错了!”
  胡承奇忙道:“兰妹你告诉我还不是一样?”
  兰姑娘摇头道:“一样不错,不过我却不愿,也不忍告诉你。”
  胡承奇急着道:“兰妹!拜弟宗吾因我而死,此恩必报,我虽知他身怀血仇,惜不知何事何仇,仇者何人,他与兰妹如有渊源,则你必知其身世来历……”
  兰姑娘摇首道:“老实说,我对他的身世来历,和奇哥一样,一无所知,甚至说,我只知其人不知其名,也不识其人!”
  胡承奇茫然道:“但他确实说过认识兰妹你呀!”
  兰姑娘双目注定意中人,芳心酸凉,道:“他是否与我一样,只是知我面不识我,我如今不敢断言,但,傻哥哥,我要慎重的声明,我确实不识此人1”
  胡承奇闻言察色,深知兰妹似无虚言,他想:拜弟宗吾莫非认错了人?这玉佩也送错了主……
  思忖间,只见兰姑娘强装笑容道:“奇哥!你可愿伴我在这香闺之内,尽情三日?”
  胡承奇目射异光,沉思良久道:“兰妹!我总觉得你今日的行径,怪异!”
  兰姑娘凄艳的一笑道:“是吗?不过我也不愿否认!”
  胡承奇忙道:“可否告诉这……”
  兰姑娘神秘地道:“识君三年,从未违君之意,这次我只好命了!”
  胡承奇似有所悟的道:“是否在过去三月中,发生了甚大的变故?”
  兰姑娘道:“决没有。奇哥,我等你答应我三日之求哩!”
  胡承奇沉思片刻道:“只是伯母处……”
  兰姑娘摆手道:“顾不了那么多了,最多娘罚我替她多走几趟镖,我却可在这三日。与奇哥写下人生最美的一梦,那应该也是最难忘的一梦,也是兰妹我最后的一个梦。”
  胡承奇虽然聪明绝顶,却无法猜出兰妹动机,道:“兰妹!我实在不愿知道你不愿让我知道的事,但由你这些话,却又使我兴起一定要问的念头!”
  兰姑娘凤目顿现忧色,幽然道:“你一定要问?”
  胡承奇望着兰姑娘忧戚之色,低下头道:“兰妹!我……我不想问了。”
  兰姑娘玉鼻一酸,道:“伴我尽情三日之事呢?”
  胡承奇轻声道:“随你吧!兰妹。
  兰姑娘面容上绽出一抹笑意,吩咐侍女送来了一席酒菜,二人各自抛开愁怀,贴身近坐,把盏浅酌起来。
  这顿酒饮,尚称轻松愉快,谈的尽是武林轶事,江湖掌故,所以在二人心情开朗之下,自日落西下,一直饮到二更梆响,方始作罢。
  剩肴残盆早已撤去,二人移坐一只金丝软榻上。
  胡承奇玉面绯红,斜倚在怀中的兰姑娘,更是三分酒意,娇柔妩媚。
  胡承奇爱兰姑娘至深,如此体肤相触,尚是破题首次,美人在怀固是日夕的梦求,但他究是侠道之士,深知适可而止的道理,闻言不由犹豫不决……
  “奇哥!莫非嫌我?”
  胡承奇双手抚弄玉人的芳颊,低声道:“兰妹!我爱你至深,岂可……”
  怀中的玉人娇笑道:“你误会我了,只要风流不下流,仍不失高雅之风,知道吗?傻哥哥!”
  随着这声消魂的轻语,兰姑娘钩下了胡承奇颈部,四瓣嘴唇合在一起,两颗纯洁热爱的赤心,进入了美妙的梦境。
  半晌,兰姑娘哭了,显然不是兴奋过度的泣音。
  胡承奇已自美妙的梦中魂归现实,兰姑娘的抽泣声,使他再度忆及她今日行径的怪异,也兴起了一探伊人的秘密的决心。
  他捧起兰姑娘的芳颊,伊人在这片刻之间,已是梨花带雨,成了泪美人。他凝视伊人久久,哀求道:“兰妹!相识三年,我可曾探询你的隐私过?”
  兰姑娘没回话,只摇了摇头。
  胡承奇又道:“有一事,如果今日我存了必问之心呢?”
  兰姑娘双眸泪莹,目光迷散的道:“我说过这是一个梦!”
  胡承奇道:“可是这梦似乎并不美妙!”
  兰姑娘道:“我却因为梦太美妙,几乎情不自禁而哭了。”
  胡承奇道:“但是你的哭声,表明了你心情的悲伤!”
  兰姑娘竟然无语以对,稍顷,幽幽地道:“奇哥,你一定要问?”
  胡承奇咬着牙关,道:“为了追求美梦的真实感,我实在不愿放弃机会。”
  兰姑娘道:“你不怕当我说出实情后,这梦会残破难拾?”
  胡承奇道:“说吧兰妹,能与你共同负担最严重的祸患,和与你共享美梦是无异样的。”
  兰姑娘深情款款地瞟了承哥一眼,涵义至深地道:“这最严重的祸患,不是你能负担得了的!”
  胡承奇低首道:“兰妹原来你这样小看了我!”
  兰姑娘道:“兰妹绝无这种想法,只因祸患太严重了点!”
  胡承奇辩不过对方,却巧妙地道:“你不想继续我们的美梦了?”
  兰姑娘道:“这是我最希冀的,我岂会不想?”
  胡承奇忙道:“如此我一定要问!”
  半晌,兰姑娘坐起了身子,移坐于近处椅上,深叹了一声,幽然而肃然地道:“奇哥,我无法抗拒你的要求,你问吧!”
  这异样的神情举止,顿使胡承奇感到不祥之兆,默然良久,肃然道:“告诉我,今日兰妹举止何以如此怪异?”
  兰姑娘坦然地道:“为了你拜弟宗吾赠我的那块玉佩!”
  胡承奇万未料及事因那块玉佩而起,惊惶脱口道:“竟因我拜弟宗吾那块玉佩……”
  兰姑娘突出惊人语道:“玉佩本系小妹家传之物!”
  胡承奇惊凛至极,忙道:“兰妹你未看错?”
  兰姑娘玉掌托着那块玉佩道:“小妹原望是看错了,可惜却又一点不错。”
  胡承奇似有所悟地道:“原璧归赵,应是可贺之事,兰妹何以……”
  兰姑娘插言道:“血连玉佩为凭,为奇哥捐躯的宗吾,正是小妹我的未婚夫婿!”
  胡承奇身心似遭雷殛,惊骇得几乎跳了起来,急道:“兰妹你在说笑话吧,你说过并不认识我拜弟呀!”
  兰姑娘黯然道:“那也不假。曾有玉佩相合即我婚配日之言,自我懂事十数年来,以为这事已成过眼烟云,三年前我才与君剖腹论交,当年我年幼而不知他姓名,如今根据他向你提过我的身容居处而言,可见他不但知我,而且也识我,由此我可以断言,宗吾必然就是我那未谋一面的未婚夫婿,这也是天意作弄人,竟让你和他在那蛮荒边陲交成莫逆,当他自奇哥口中,了然你我深交后,非但送回了玉佩,且还为你尽义捐躯,我只奇怪,他如何断定我就是那襁褓中的人呢?……”
  说着,自香袋中取出了另一玉佩,两者相合,绝似一枚池中清莲。两人俱皆默然而无言,香闺内几乎毫无声息。命运太巧太惨,就算忘情的太上,只怕也承受不了。
  胡承奇心情之沉痛绝望,已在不言而喻中,拜弟宗吾生前不仅知道胡承奇在他未婚妻心中占了不可无的地位,竟还为胡承奇捐出了宝贵的生命,是恩是情,现在他已失去分辩的能力,一颗被压缩得难以负荷的赤子心,向那爆破的边缘,慢慢地在接近……
  兰姑娘冷静的抬起头来,瞥及胡承奇哀伤的神情,内心有种破碎的感受,她原本不愿道出这段足以破坏美梦的话,但她爱胡承奇过深,无法拒绝他的追询,致使这预计可得的三日美梦,变成残梦难拾。
  顿饭光景后,胡承奇陡地立起身形,愧疚甚深地走近兰姑娘,轻声道:“兰妹,我还可以这样叫你吗?”
  兰姑娘苦涩地笑道:“奇哥,你的牺牲也不小,对你,当然可以。”
  如一声晴空闷雷,胡承奇情不自禁地跪在兰姑娘膝前,爆然而泣。谁说“英雄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罢了。
  “兰妹我太对不住你了!”
  兰姑娘强耐着内心的悲凄,扶起了胡承奇,自己也站了起来,神情难以形容地道:“奇哥,这是命运的安排,我们谁也没错,你又何必自苦呢?如今梦虽残破,你我却可名存一个。不过,只是一个残缺的恶梦而已!”
  胡承奇黯然道:“确实是个不能共享的恶梦,唉……”
  兰姑娘玉掌轻拭胡承奇双颊上的泪痕,道:“奇哥,梦虽恶,却不会停留太久,抬起头来!你是当今众目所瞩的大英雄,兰妹希望看着你的笑颜离开!”
  一言提醒梦中人,胡承奇哀叹了一声,道:“是的,我是应该笑着离开此处的,可是我……”
  兰姑娘道:“奇哥,你当清楚兰妹绝无真意催你离开的,真正拆散我们的是那残酷的命运,和那先人遗传给我们的名节观念!我很高兴,我们俱非滥情之人,让我们再做一个‘离别就是为结合’的梦吧,我会专为奇迹的出现,而永远等着你的,当你最想你这苦命的兰妹时,你就来看看我吧!”
  诀别刹那,胡承奇陡地忆及一事道:“兰!令堂尚还健在,适才你何出去世之言?”
  兰姑娘道:“我七岁痛失双亲,我是现在的母亲收养的孤儿!”
  胡承奇内心一阵黯然,又问道:“现在的伯母可知兰妹早年定亲之事?”
  兰姑娘道:“玉佩联姻之事,就是现在的母亲告诉我的。”
  胡承奇疑声道:“如此伯母应刻知道拜弟宗吾之名才对?”
  兰姑娘道:“内中也许另有隐情,她不遗余力地要我忘记这事,还准备替我另订亲事哩!”
  胡承奇大概深恐离愁肠断,眼含着热泪打趣道:“到那一天,兰妹可别忘了通知我!”
  兰姑娘了解对方的深意,泪水晶莹地道:“放心,如真有那一天,幸运郎一定就是你!”
  胡承奇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调头奔离香闺,纵出红桥小溪,朝向北京城狂驰而去。
  香闺内孤灯下只剩下那位薄命的兰姑娘,她本无辜,却也难免被别人悲惨的命运所波及。
  胡承奇回到旅店,辗转难以入眠。友情上,他已痛失至义至情的拜弟,难忘难报的恩情将令他愧疚终身。爱情上,竟因拜弟宗吾之故,在良心道义方面来说,他又不得不离开那被他深爱着的兰妹,因为兰妹竟是为他而死的拜弟宗吾的未婚妻室,兰妹也因他之故,失去了她的未婚婚。
  “我有罪吗?”他反复地在床上扪心自问。
  他出道江湖虽只五年,但“无影剑神”之名,却早已威震武林,而成为当今众望所归的偶像。东海四名剑士,为了激他一搏,不惜造劫武林,残杀悬剑的江湖人物。为此,他曾数日未眠。
  以他功力以他功力之深,剑术之高,行道江湖期间,却绝未伤杀过人,即算遇上歹徒败类,他均能威柔兼施地予以开导,予以感化,一派仁者之风,备受武林黑白两道的爱戴。如今,躺在床上万念俱灰之余,他首先铁定要做的事,就是要以所佩锈剑,痛惩那四名东海剑士,让他那三尺宝剑,首次畅饮人血,否则,他将无颜面对当今武林,和那些屈死东海剑士霸剑下的江湖英魂。
  据闻,东海剑士现任宫廷西厂禁卫,要找他们,北京应是最易之处,但对胡承奇来说北京城任何一个角落,都是危机重重。
  翌日中午.,胡承奇未在所居旅店午餐,他虽不敢断定在此可以遇上东海四剑士,至少,他胡承奇已来京城的消息,藉此必可传入他们耳内。
  胡承奇餐毕,走出酒店,尚未跨过街心,身后有人道:“朋友可否借步一谈?”
  胡承奇不用回首,已知来者是谁,边走边道:“阁下可是适才与小可隔座豪饮的那位?”
  这人闻言心凛,暗赞对方好锐的眼力,竟然早在酒楼内看出了自己,惊楞间,因而忘记了答话。
  这人原来是一位奇俊的中年人物,貌相自显威严,凝视胡承奇良久,只见他频频颔首,老气横秋地赞赏道:“嗯!传言不虚,果然人中之龙,气度机智在在高人一等,虽百万雄师,亦莫敌矣!”
  由这人炯炯有神的双目,高高凸起的太阳穴,胡承奇已断定对方是一位身怀奇技的武林高手,忙道:“阁下谬赞,愧不敢当,小可眼拙似不识……”
  这人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天下有谁不识君,朋友是大名鼎鼎的‘无影剑神’胡大侠,总不会错吧!”
  胡承奇剑眉微扬,他竟猜不出此人真正的底细,道:“小可正是胡承奇,朋友似非来自东海吧!”
  这人神秘地又一笑,道:“胡大侠诚是有心人,酒楼识破本人心意,此际复又道出本人此行大致的目的。”
  胡承奇也笑道:“有心人面对有心人,虽足不出户,耳无所闻,天下事明矣!”
  这人开朗地一笑道:“英雄妙人集君一身,看来本人不虚此行了!”
  胡承奇道:“阁下来意已明,所差者细节耳,何不就此道明!”
  这人神情诡秘的道:“真人面前无伪言,本人受人之托,替胡大侠引介几位来自东海的朋友,可肯屈驾一见?”
  胡承奇道:“小可只有受宠若惊的份,阁下太客气了……”
  话锋稍顿,又道:“小可一事不明,阁下可容醒怀?”
  这人道:“胡大侠也不必客套,有话请讲!”
  胡承奇默然片刻道:“敢问阁下,对那东海剑士残杀中原武林中人之事,有何高见?”
  这人哂然道:“横行江湖,残杀无辜,罪当死!”
  胡承奇暗自颔首,道:“然则阁下竟以引介人自居,不怕遭人助桀为虐之议?”
  这人沉思良久道:“见仁见智,只求心安,那管得了这么多!”
  胡承奇摸不请对方语内玄机,无奈地道:“阁下似非道中人,怎可……”
  这人笑道:“正邪二字并未刻在那个的面上。容我旧话重提,胡大侠可肯赏光降驾?”
  胡承奇道:“小可既然来了,自必不会放弃领教高人的机会。”
  这人立即道:“好!今夜二更,西直门外‘废园’候驾,如何?”
  胡承奇颔首作答道:“一言为定。阁下竞音告大名,实在遗憾!”
  这人笑道:“本人名不见经传,说来也不见得惊人。再见吧,一切晚上再容交待。”
  言毕,抱拳回身而去。夕阳西下,倦鸟归林的时际,胡承奇也倦游归返旅店居处。
  当他将要跨入西院自己客房时,陡地发觉两丈外转角处,一条灰色人影鬼祟地一闪而逝,他心头一凛,急步进入自己房内,环目之下,见无异状,不禁暗笑自己真是多心。正当他躺身床上,准备憩息一会,却见一张素笺赫然平放在卧枕之上。
  笺上墨渍犹新,他忙不迭地取在手中,只见素笺上写道:“承弟如握,老人目下已入江湖,行迹极端隐秘,吾弟今晚之会,艰困血搏已在老人料断之中,嘱兄转示吾弟:‘不必顾虑家训,尽可施展重手法创敌,如不幸身频绝境,届时或有意外的援手!’,老人不言则已,言必有物,吾弟幸能预计。
  “昔日恨事,渐现端倪,今晚事了,吾弟可赴西山令祖昔年设坛圣地,当可叩谒老人详悉一切。
  “咫尺之隔,却因隐迹之故难谋一面,能不黯然?阅毕即焚。余容面叙。”
  胡承奇紧握素笺,细阅再三,内心百感交集,惊喜参半,喜于昔日恨事已现端倪,老父业已进入江湖!惊于老父竟然如此看重那东海剑士,看来今晚之会,确非善会。对笺中“意外的援手”一节,几经绞脑,均不得圆满答案。

  第二章 仁者锈剑
  二更正,胡承奇身着夜行轻装,单人孤剑如约驰抵北京城西直门外十五里的废园。“废园”原是一位富豪的居宅,四年前的某夜,全宅上下百十余口,暴死于无伤无痕,造成百年来最惨的悬案,有说仇杀,有说闹鬼,莫衷一是!无形中,豪华的巨厦,变成远近周知的凶宅,谁也无胆涉险而居,因此而得以“废园”名。
  四年的风袭雨侵,且以年久失修,原本画拣雕梁的巨厦,如今大部已是颓砖断瓦,荒草及膝,一片凄凉萧条景象!
  今夜,月黑风厉,胡承奇立身“废园”坍墙之外,四处渺无人迹,从未有过的寒意,袭入他的心底,不禁毛骨悚然。
  正在胡承奇进退维谷,傍徨不定的当口,一丝阴惨得令人窒息声音,起自离他二尺不到的颓墙暗处:“你来了!”
  月淡天昏,黑不辨指,胡承奇来不及探索对方的身容,本能地向后猛退……陡感自己胸前已被尖锐之物紧紧地抵住。惊悸之余,胡承奇吸气身形再退,右手快逾电掣般抄向腰间宝剑,剑身离鞘尚未及半,那尖锐之物神鬼莫测地再度紧压着自己胸前。
  至此,胡承奇内心之惊骇几至绝顶,昔日他独搏“鬼谷三剑”,对方又高又快的剑势,他都能脱身危机之外,不意如今竟容对方追个如影附形!他向以出剑无影威震天下,目下却已一无用武之地,准此而论,这暗中人在剑道上的造诣,岂非惊世骇俗?
  暗中人语寒澈骨地道:“如此一来,胡大侠岂非死不瞑目?”
  随着话声,胡承奇双目缓睁,凝视良久,对方正是那酒楼对街替东海剑士约会自己的那位神秘中年人物,此际,那诡奇的尖锐之物,早已无影无踪,不言而喻,这人出剑撤剑之势,显然不逊于自己。
  胡承奇忍住心头怒火,淡然道:“阁下这份机智,身手是胡某生平仅见!”
  “本人这招残剑法,值不得行家一笑,倒是胡大侠生平真正仅见的几位人物,正在这凶宅之内恭候大驾,本人专负接引之责,胡大侠里面请!”
  言毕,这人双拳一抱,作了个请的姿势。
  胡承奇身形未动,道:“北京城内,阁下曾有到时赐告大名之言,如今已改初衷?”
  这人默然甚久,道:“胡大侠当代剑神,应该不难猜得出本人来历的!”
  胡承奇闻言双目寒芒一闪,正待挪步,又听这人道:“今晚胡大侠的那几位对手,远非一般剑道高手可比,本人适才一剑,只是给你提个醒而已,但本人绝不可能是你的朋友!夜黑路生,本人请罪前行带路了!”
  言毕,这人在前胡承奇在后,双双转入颓墙,迳朝巨厦正门行去。院虽坍,屋宇虽已古旧,唯独正中这间巨厦却是完整无损,这人在巨厦门环上轻扣了三下,嗤呀声中,巨门已开,二人进入巨厦,巨门在两名大汉力推下复告闭阖,室内光耀若昼,四周三十六只兽首灯壶上,正燃闪着熊熊的火焰。
  室广地阔,除门侧近处两旁排立着十六名剑手,及室内正中排立约二十人外。
  胡承奇冷芒扫射下,只见面对自己一字而立的是四名伟岸大汉,外罩大红披风,内着武士劲装,腰悬长剑,神态狂妄威猛至极。
  分立两侧,无一不是当今武林剑道中的高手,“昆仑三绝剑”、“武当四子”、“天门七剑”、“青城三老”,还有峨嵋掌教玄了上人,这些人俱皆衣衫破乱,蓬首垢面狼狈不堪,实令胡承奇存疑不解。就在胡承奇惊疑莫明之际,那接引胡承奇的中年人物,已领着那四名伟岸大汉步近五尺之内,中年人物,一一引介道:“这几位朋友就是本人欲向胡大侠引见之人,左面两位是东海‘斩风剑派’马令人、马令云,右面两位是东海‘旋风剑门’金佳士,向流衣。”胡承奇瞟了那些蓬直垢面的剑士一眼,又冷冷的朝四名东海剑士道:“能以结识四位无敌剑士,幸会幸会!”
  言毕,不再理会五人,昂然朝向各门剑手走了过去。四名东海剑士未料到胡承奇竟敢如此目空一切,不由俱皆勃然色变,作势欲动,中年人物适时施了个眼色,他们方始忍住了这口怒气。
  胡承奇步近分立丙排的各派剑手,一一颔首示礼,面朝最近处的峨嵋掌教玄了上人,状至恭谨地道:“掌教前辈!承奇对诸位在此一事甚感不解,可否赐示原由?”
  峨嵋掌教玄了上人,闭目无语。胡承奇呈疑惑之色,原样的话再度询问了一次。玄了上人的嘴角这次虽然牵动了一下,却只变成了一声轻微的黯叹。胡承奇已体会出事有蹊跷,好奇心油然而生,侧首又朝“天门七剑”首剑孔书林肃然道:“大先生可否见赐原由?”
  孔书林神色复杂地瞥了胡承奇一眼,仍旧默然未答。
  胡承奇见势凛极,心情沉闷地踱近“青城三老”纪天云面前,正欲开口相询却见纪天云木然地摇了摇头,显然此处又无答复。
  就在此刻……却见玄了上人慈目微睁,道:“胡大侠对近两月来武林中发生的几件事,当真不知?”
  胡承奇道:“承奇两月前远赴西南边陲昨日方始返抵北京,对上人所云之事,确实不知,上人如此说法,莫非认为承奇在逃避什么?”
  玄了上人闻言料知事情果有误会,当即歉然道:“事情是这样的,约在两月前,这四名东海剑士传语江湖,相约胡大侠比剑,一月之后,彼辈因无胡大侠音讯,故而在江湖上故启事端,洛阳道上剑毁孔四侠,‘天门七剑’剑毁名亡,连毙武当七名剑手,夜袭昆仓杀伤十八名弟子,这一切,意欲逼出大侠与之一搏,讵料大侠音讯依旧杳然,彼辈计穷之余,竟施出更毒的手段,凡挂剑的江湖中人,绝无逃生之望,江湖中,因而有‘挂剑必死’的流言,整座武林为之悚然,是以玄了方始连络在场同道,而兴问罪之师……”
  话锋微顿,面呈愧色的又道:“说来惭愧,玄了习剑垂五十余年,竟无能在东海剑士剑下走出三招,在场同道因而全作了对方剑下之囚,条件是只要大侠能出面一搏而技服彼辈,方能恢复我们的自由……唉……”
  胡承奇负疚甚深地瞟了众人一眼,面色凝重地道:“承奇罪深之极,但请相信,承奇绝非贪生惧死之辈,事实会证实这点的!”
  胡承奇言毕未待回话,面色极难看地转身行去。中年人物等五人早已立身胡承奇身后近处,故当胡承奇转身之际,双方距离只不过四步左右。胡承奇寒着脸冷笑了一声,道:“你们五位谁能全权发言?”
  中年人物横眼瞟了四人一眼,仍是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算本人全权发言吧!”
  胡承奇冷然道:“阁下既能代表那四位发言,自必也是位领导人物,总不能不赐告一下身份吧!。
  中年人物目射寒光,缓缓地道:“小小一名西厂禁卫领班,在胡大侠心目之中,大概也算不得什么吧!”
  胡承奇内心巨震,想不到宫廷西厂,竟然隐藏着这种绝顶的剑手,惊奇管惊奇,但却不动声色的道:“胡某能拜识皇城禁卫领班大人,甚感殊荣!”
  中年人物笑道:“小小禁卫班头,与扬名天下的‘无影剑神’实是相形见拙,倒被胡大侠取笑了!”
  胡承奇目注四名东海剑士,讽诮道:“失敬失敬!原来四位也是国家大臣……”说着,话锋微转,冷然向中年人物道:“适才各派剑士所言,领班大人可曾听清楚了?”
  中年人道:“只想见识一下‘无影剑神’有如何神奇剑技,你躲着避不见面,我们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
  胡承奇点了几下头,指着各派剑手又道:“胡某已经到场,似应恢复他们几位的自由了吧!”
  “旋风剑门”的金佳士冷声抢着道:“只要你能摆平了我们四人,一切均好解决!”
  胡承奇冷笑着朝四名东海剑士沉声道:“各位已有发话之人,为了避免难看,最好还是免开尊口!”
  说着不理四人愤恨之色,朝中年人物道:“今日之事,领班大人是站在官方立场,还是江湖立场?”
  中年人物不思而答道:“当然是江湖立场。”
  胡承奇面色倏沉,寒声道:“胡某已经如约赴会,你们目的已达,各派剑士留此意义已失,他们遭此侮辱既因胡某而起,若以江湖道义言之,请阁下即刻让他们恢复自由,然后才能言及其他。”
  中年人物道:“胡大侠何必急在一时,若能技服我这几位朋友,再容各门剑士朋友离去,岂不光彩得多?”
  胡承奇道:“请掌教即率诸位同道离开‘废园’!”
  玄了上人合十道:“胡大侠大义薄天,玄了等内心至感,不过……”
  “掌教!承奇请你们即刻离去为善!”
  玄了上人双目乍睁倏闭,道:“胡大侠请勿挂心,余等会离去的!”
  胡承奇暗叹了一声,朝中年人物道:“阁下是否也在赐教之列?”
  中年人物笑道:“本人只是引介身份自不在此列。”
  “好!他们四位准备如何赐教?”
  “除了一对一,余皆主随客便,胡大侠看着办!”
  胡承奇深知东海剑士是他生平劲敌,如仅凭剑而无奇策,实难克此强敌,经过一阵沉思,已得一计,问道:“阁下可否准备一间没有灯光的暗室?”
  中年人物闻言一怔笑问道:“这巨厦之后就有一间,胡大侠有何妙见?”
  胡承奇道:“如今,胡某决以腰间宝剑,为已故的武林英魂,为今后中原江湖安宁,尽饮四位之血!”
  适时,“斩风剑派”之首马令人阴残地笑道:“嘿嘿嘿嘿!幻想可嘉……你办得到吗?”
  胡承奇淡然笑道:“东海剑士,素有无敌之说,然则胡某存必死之心而来,存必胜之志而搏,搏必有胜!不信,马朋友不妨与胡某在这暗室之中先试一场!”
  马令人冷笑道:“嘿嘿!如此一来,我不信你还有第二场的机会!”
  言毕,朝中年人恭谨地一抱拳,解下大红披风后,不屑地瞅了胡承奇一眼,向后面那间暗室,傲然而狂极地走了过去。
  胡承奇看看马令人的背影,嘴角双颊间呈现一抹冷笑,慢条斯理,毫无惧色,安步踱向暗室。双方俱非泛泛之流,而且内心存了无限杀机,对对方都不敢过份存轻视之心。从东海剑士气焰的狂劲,从胡承奇气吞山河的必胜之志,这一场剑搏,必是杀气浓炽石破天惊!室外群豪个个紧张得心悸肉跳,都在凝视着谁是走出暗室的幸存者。暗室门已经关合,室内暗不见指,刚进来的二人,轻悄地移开了原来的位置,互屏声息气氛静得怕人。双方紧张的心情,不下于室外群豪,谁也不必生出些许声响,谨防泄露了此际各自的方位。双方都在等,静静地等,等待那是以致对方于死命的一瞬间。这是一场平静但却惊险万分的剑搏,谁先沉不住气,谁先暴露了自己的方位,谁就有丧失生命的危险,一分一秒都不能松懈。暗室内,是谁轻动了一下,突见四道银光一闪,再闪!然后一切重归静寂,就像暗室中从未发生任何变故一样。暗室门开了,室外群豪心神之紧张,已达极顶。
  一声低沉,阴残,绵延不绝的笑声后,暗室内,在众目睽睽下,安步踱出一人,这人不是众望所归的胡承奇,竟是“暂风剑派”的马令人!马令人巍立暗室出口,笑声未绝,一派胜利者的姿态,激起了群豪一片哀叹!叹声未绝,马令人面庞上陡现异样表情,跟着只见上身微斜,顿见一股血雨自腰间喷冲而起,“呛呛”声中,马令人宝剑尚未离手的上身,已随这微斜之势,滚翻在三尺开外的地面上,下身也跟着裁倒地面,一命归天。马令人已被胡承奇以罕绝的剑技,拦腰斩了,被斩者竟凭一口狂傲暴戾之气,残笑绵绵地步出暗室!
  马令人步出暗室绵延不绝的笑声,原来是悲痛,绝望的苦笑?可是,有人却另持异议,认为那确是胜利之笑,因为当时马令人尚无被人腰斩的感觉?这是个奇迹,唯一能解释者,东海四名剑士之一,“斩风剑派”之首马令人,被中原武林“无影剑神”胡承奇拦腰斩成两截,但对胡承奇施展何种剑法,搏杀了几招,却又莫测高深,毫无知晓。
  暗室内,飘出一声淡淡的话音:“第二位!”
  这淡淡的话音,不但证明胡承奇尚在人世,且还健壮,尚有再战之力,而顿使各门剑手面上神色,由悲绝转呈开朗,东海剑士的表情,从兴奋变作凛骇,禁卫领班中年人物虽无喜悦之色,却也并无悲戚,要有,只有满脸狐疑不释之状。
  “斩风剑派”的马令云,万未料及剑技不逊于自己的兄长马令人,眨眼间已被对方斩成两截,他此际的心情,实在是疑虑甚于恐惧,沉思久久,取了一只兽首灯壶,步进暗室,确定暗室内毫无疑处后,出室将灯火放归原处。
  他满脸森寒骇人,解下大红披风,甚至未向禁卫领班打声招呼,摸了摸腰间宝剑,杀机腾腾地踱入暗室,“碰”地一声,暗室再度闭合。
  经过一段较前更久的时间,陡地传出数声金铁交响,稍瞬,暗室门开,走出了满衫剑痕的胡承奇,此际,他宝剑虽已入鞘,手中却多了一柄四尺长剑,这只剑并非属于他的。显然适才那阵金铁交鸣声中,马令云已被斩暗室。室外,再度爆出一片喝采!
  连斩两名东海绝顶剑士,胡承奇俊面毫无悦色,当他踱过各门剑手面前,瞥及浮现在他们面上那兴奋奇采之时,双颊随着衷心的宽慰,流下了两串清泪。
  步近中年人物,将手中那柄长剑抛在“旋风剑门”金佳士、向流衣身前地上,胡承奇冷冷地道:“如何?”
  这话,是针对他适才“搏必有胜”而言的,中年人物不禁暗翘姆指。“旋风剑门”的向流衣冷嗤了一声,脱下大红英雄披风,人已退至丈外宽敞处,寒光闪闪,长剑在握,大有立即出手的意思。
  胡承奇淡然一笑,正待跟过去,中年人物瞥及他略显苍白的面色,似关切又似冷嘲地道:“胡大侠何不稍作调息?”
  这时,各门剑手纷纷步至近处,闻言俱注目着胡承奇,表示出关切之情。胡承奇感激地瞥了众人一眼,转身逼近向流衣。适才暗室两场剑搏,虽然俱在电闪间结束,老实说,胡承奇所耗用的精力,却是他入道江湖最大的一次,此际他脑内所想,就是歼凶除害,为屈死东海剑士霸剑下的冤魂复仇,对本身的疲乏,并未放在心上。
  双方略为施礼,一场鏖战在众人面前展开。向流衣持剑逼住胡承奇,其剑纵落地上的方位,银光旋飞下,恰好在胡承奇预计纵落之处盘旋不止,好像一团滚刀大阵,等着待死的羔羊。胡承奇人在空中,见势胆寒心凉,他梦寐中也未料及会遇上这怪异难测的剑法。轻功纵跃,全凭一口真气,功力再高,也无法在空中停留过久。
  胡承奇在一口真气即将用尽之际,宝剑猛地向下一挥,脚尖轻点剑叶,身形藉此在坠落丈高之处,又纵拔飞升起来,地面上适时发出一阵紧张过后的叹息声。
  提气换气,上上下下,如此施展了五次之多,那团剑劲银光,始终都在胡承奇预计降落之处盘旋等待,胡承奇空负一身无敌剑技,却是无法飘落地面。
  无论功力多深多厚,似此情势,时间一久,终有精疲力倦之时,明眼人入目便知,最多再耗盏茶辰光,胡承奇必难逃被斩的命运。
  事实上,胡承奇早已觉察这种危机,因而在数度落地意图失败后,暗自定了活命的对策。
  此际,他在坠落那团剑劲银光尚离丈高之处,不再借力飞拔,而是聚集功力,剑锋下指头下脚上,对着那团剑劲银光直刺而下……
  胡承奇下刺的剑锋,碰着那团剑劲银光,“呛呛”声中,他整个身躯,藉着自己宝剑这一击碰之势,被弹震到两丈高空,果然省去提气拔升的精力不少,但却仍无坠落地面的机会。
  身形坠落下来,复被那团剑劲银光弹震上去,弹震上去,又坠下来如此这般七次后,胡承奇实已濒临力枯尽的边缘,但当他宝剑每次与那团剑劲银光遭遇的瞬间,却也觉察出对方握剑的劲道逐次在减弱,且已发现对方剑势破绽。
  向流衣出手迄今,舞动着长剑在地面盘旋不止,所耗精力虽较身悬空中的胡承奇轻得多,但此际他也被胡承奇拖成强弩之末,他绝未料及对方在奇谋迭施之下,尚能在空中支持这样久,此际他心情之焦急惊骇,并不逊于胡承奇。
  剑法虽致上乘,可惜人力不济,在力乏之余,向流衣无形中就暴露出足以毙命的弱点。这次,胡承奇身形被弹起而又下坠之际,全部真力透传于剑锋,直朝着那团剑劲银光正中位置,猛刺而下……
  东海剑士‘旋风剑门’的向流衣即刻毙命。未等胡承奇缓气,金佳士脱已力疲劲竭,乃尽力拼杀,只见刀光剑影,二人腾空旋转,众人已看得目瞪口呆。剑法中,可见承奇已力不解支,突然,一声哀叫,厅内顿时寂然,又见金佳士喷血倒地。承奇惊疑,四顾环视,见中年人物神色异样。
  胡承奇默然良久,道:“阁下能言善辩,顿兴胡某高攀畅谈之念,胡某心下存一不当之言,意欲就教阁下台前,可允一辩?”
  中年人物道:“就教不敢,一辩倒有兴趣,胡大侠请讲!”
  胡承奇不假思索的道:“贵属下生前造劫江湖,阁下知而不问,是何用心?”
  中年人物不答而问道:“胡大侠对斩风剑派剑士的剑技以为如何?”
  胡承奇道:“论剑技,气度,实乃胡某生平仅见。”
  中年人物道:“然则俱死胡大侠锈剑之下,何故?”
  胡承奇剑眉微挑,道:“胡某抱诛凶之志而来,自亦有‘择生’之术。”
  中年人物道:“东海‘斩风剑派’素以闭目察风快斩享名宇内,胡大侠竟择暗室而搏,此种避轻就重的作为又作何解?”
  胡承奇闻言暗凛于对方城府之深,淡然答道:“与胡某先时剑光出鞘同,容彼辈多点挣扎机会。”
  中年人物诡秘地将音量压低至仅他俩可闻地道:“何不就剑技露白于世,以免招杀身大祸?”
  胡承奇惊骇至极,顷刻间,对这禁中年人物的身份来历,泛起了一个可怕的预感,但仍保持冷静地道:“胡某心无点愧,何患杀生大祸?死者尚未移走,阁下既存如此可怕的想法,何妨请去查看一番?”
  中年人物怅然道:“俱已过目,可惜并非本人所料断的那种剑法!”
  胡承奇内心虽已骇惧透顶,却仍笑出声来道:“什么剑法?阁下将胡某当作谁?阁下倒底是谁?”
  “嘿嘿嘿!什么剑法?他将你当作谁?他又是谁?天下唯有我知道!”
  阴恻恻的冷笑,竟寒骇人的话声,传自巨厦上方北窗,北窗处,赫然立着一位披发怪人。巨厦内的群豪,谁都未发觉这怪人何时出现,披发怪人功力之高,由此可见。
  胡承奇与中年人物的轻松谈笑,虽然彼此话中有物,但听入丈外的群豪耳中,却未觉疑处,如今这怪人的出现,及他惊人之语,使群豪将二人适才的那些对话加以回味判断,皆忆起二十年前发生过的一件悚人往事,相继也产生了某种猜疑。怪人的话意,确令中年人物惊凛至极,他抑压往内心的激动,仰首朝怪人道:“尊驾如此说法,必是昔日故人,何不降驾一谈!”
  披发怪人嘿嘿一笑,道:“下来没有兴趣,要谈就在外面,我等你半个时辰,记住,过时不候!”
  余音未绝,北窗上已失去怪人的踪影。

  第三章 扑朔迷离
  北窗上顿失怪人踪影,中年人物面向胡承奇肃然道:“适才本人言语冒渎,实有隐衷,至盼原宥!”
  胡承奇微哂道:“不要紧,但阁下本有搏杀东海剑士之能而说没有,且还借刀于胡某,阁下斩杀金佳士而说并非援手胡某,这些就无法解释了!”
  中年人物闻言不禁哈哈大笑,慨然而微愧的道:“好敏锐的眼力,胡大侠这个朋友本人怕要交定了!”
  胡承奇笑道:“莫非阁下忘了适才‘我们绝难成为朋友之言’?”中年人物精光炬射的双目,注定胡承奇道:“若是敌人……那就太可怕了!”
  胡承奇道:“胡某曾有‘不树一敌’之愿,成友容易,为敌却怕不太可能。”
  中年人物似有感触地道:“但愿如此。本人此去,吉凶难卜,请转告群侠,本人为一切深自愧歉,他日有缘必当有报,适才那位披发朋友尚在外面候着,请通知本人那十六名剑手,五更前如不见本人回此处,要他们自行返回西厂,再见!”
  眨眼间,未见他身形纵跃,人已飞上巨厦北窗,瞬即消失,胡承奇仍未弄清此人的姓氏、来历,甚是惆怅。
  胡承奇将中年人物临去之言,转告群豪与十六名宫廷剑手,再向群豪说声后会,也离开巨厦,朝向北京西郊外的西山,飞驰而去。
  东海剑士就诛之事虽已遂心愿,胡承奇如今想来却是心有余悸,那中年人物深不可测的功力,诡秘至极的来历,还有那出现巨厦北窗上的怪人所说的那些话,令他有种莫测高深之感,他希望赶到西山谒见老父后,对这些问题有所解答。
  废园巨厦内,已是曲终人散的局面,东海剑士俱已就戮;中年人物走了;胡承奇走了;各门剑士在一阵摇首兴叹,纷纷地也离开了;只留下十六名宫廷剑手,静静地等着他们的领班大人。
  巨厦外,中年人物此际却已遇上了怪事。他自巨厦北窗跃身地面,入目一片漆黑,四处杳无人迹,自必亦瞧不出那披发怪人藏身何处,由是他顿感惧意,他恐惧这披发怪人,设若这怪人真是他所料及的那人的话。
  猜疑归猜疑,惧怕归惧怕,但因他自己也非昔日可比,如果不幸真是那人,他坚信胜虽未必,脱身亦大致不成问题。设若可能,他还有除之以免后患的存心。动念间,他已纵至一处草丛,聚集了全部功力,目芒灼然地扫视四处,顿饭光景仍无所见。
  倏地,他停住了身形,右手下意识的搭在剑柄上,原来前面丈远处站着一条黑影不言不动,模样骇人。
  中年人物不愧江湖老手,表面保持冷静地道:“朋友真是守信之人,敢问尊姓大名?”
  黑影兀立原处,对中年人物之言,竟然闻如未闻。中年人物见势心惊,倏地向前跨了四步,双方此际的距离,约莫只有五步,中年人物盯注对方全身戒备着道:“尊驾……”
  话尚未出口,中年人物惊楞住了,急步近前一看,发觉那黑影原是用草束成的一个草人,右手上还悬着一张纸条,在晚风吹震下“卟卟”作响。
  一种被人欺弄后的震怒,冲袭着中年人物的心头,他冷哼了一声,取下那张纸条,擦亮了火摺子,只见上面写道:“阁下:本人估错了等候大驾的时辰,事急,不得不在预计与阁下把谈的时间内离去,至憾至歉!但请放心,本人虽是游无定所,阁下可是有‘庙’的和尚,只待本人稍闲,定当来京亲谒,不难释去阁下今日之疑,敬请等之。”
  一个陌生客谨留
  中年人物手中拿着那张留条,纸条上落款具名“陌生客”三字,使他对那披发怪人的来历猜疑,发生了根本上的动摇,更对那可能知道自己来历,亦可能解答他诸多疑问的怪人的离去,感到一阵惆怅与隐恨。
  时近四鼓,夜空星辰全无,大地仍然漆黑无边。自北京城通往西郊西山的一条小道,一条黑影似有所待地当道而立。这时,自北京城西南方驰来了一位夜行人,当他发觉这当道黑影后,就在双方距离两丈处刹住了身形,由于小道路窄,这黑影如不让道,夜行人就无法通过小道。
  适时,当道黑影开口似唸似唱的道:“四海乏知友……”
  夜行人闻声骤喜,忙也唱合道:“天涯一浪客……”
  当道黑影迅疾地迎上这夜行人道:“师弟果然是你!”
  夜行人也迎上黑影兴奋的道:“师兄!我正是承奇,你好?”
  眨眼间,二人双手已握在一起,当道黑影道:“师弟好快呀!功力又增进不少了,愚兄旅店留柬,承弟可曾入目?”
  夜行人道:“看过了,小弟这就是奔向西山!师兄怎不在西山候我,老人家可好?”
  这两人,一位正是旅店留柬给胡承奇的师兄王伟臣,另一位正是自“废园”奔向西山的胡承奇。
  胡承奇的这位师兄年岁甚大,听声调,超过了四十。只听王伟臣感慨地道:“老人家及愚兄都好。此非叙话处,不远有一大觉古刹,承弟到那儿再谈吧!”
  胡承奇不由一怔,顿有所悟地道:“深更半夜,怎可扰烦别人……莫非西山有变?”
  王伟臣道:“古刹主持了了圣僧乃老人家昔日旧好,情况特殊,我们可以越墙而入,西山确然有变,但愚兄亦不知详情,走吧,老人家恐怕还在候着我们哩!”
  功夫不大,片刻后二人已飞身越入大觉古刹,霎眼已进入大殿后的一间雅室,室内大靠椅上,坐着一位鬓发斑白银髯拂胸的慈颜老人。
  胡承奇急步跪在这位人膝前,满腹辛醉地道:“爹爹!您可好!”
  老人扶起爱子,亲慈地笑道:“孩子!这一向辛苦你了,普天之下,谁还能动得了爹爹一根汗毛,爹当然很好……”
  话锋稍顿,又朝王伟臣吩咐道:“伟臣!取两把椅子坐近来,时间甚是仓促,我有话对你们讲,讲完我们还得赶路。”
  胡承奇的这位师兄王伟臣果然是位已过四旬的大汉,取来了两把椅子,与胡承奇贴身坐于老人近处。
  老人看了两人一眼,注视着爱子道:“孩子!我们爹俩不见怕又已一整年了吧!”
  胡承奇答道:“是的,旧年此时,孩儿在洛阳正承训您老膝前,真快,算来刚好一年了。”
  老人神色黯然,但瞬即恢复笑容道:“人云困苦的时日渡日如年如此看来,实在是不足凭信了,是吗?”
  胡承奇了然老父深意,忙道:“孩儿亦同此感,在这一年内……”
  老人摆手截断爱子的话道:“西山已有变故,此处并非长聚之所,我们要长话短说。首先,由爹来问,孩子你赶紧要回答,问完答完,再由爹告诉你几件重要之事,这样可以节省时间。”
  胡承奇闻言深解事态甚为严重,忙道:“孩儿遵命,但爹是否先示知……”
  老人再度截住他的话道:“孩子你是说西山变故之事?”
  胡承奇道:“孩儿正是此意。”
  老人道:“这事属于爹要告诉你几件重要事中的一件事,稍后你当必自知。这一年来,你可曾发现过施展‘万乘归一’神功之人?听老人话意,他们似与二十年前,大明湖畔‘佛心圣掌’胡子丹惨遭‘万乘归一’神功残杀之事相关。”
  胡承奇忙道:“一年来,凡有武林红、白胜会,江湖纠纷,各门大典,孩儿俱曾蓄意参预其中,惜未见到‘万乘归一’神功露世!”
  老人默然一会,又道:“可有那两人的消息?”
  胡承奇愧然道:“孩儿惭愧,也没有见闻!”
  老人目注爱子道:“不必言愧,这一切俱在爹预料中,何况那两人无一不是极端诡谲的人物,而那以‘万乘归一’神功杀人者,更是万般阴残毒辣者流,老江湖有老江湖的一套手法,此二者俱非孩子你所能对付的!”
  胡承奇情有不服地道:“爹!您说他们的功力这般高?”
  老人笑道:“孩子你如今是一代剑神了,大概对爹的话有些不信不服,是吗?若论剑技、功力,你虽可算是顶尖一流,但那并不代表天下无敌,隐藏江湖轻易不露面的那些真正绝顶高人不说,就是爹要你注意寻探的两人中之一,在二十年后的今天,其成就决非孩子你所匹敌,此人若现江湖,瞩目当今,除此古刹了了圣僧及爹稍能抗衡外,恐怕难寻第三,第四者,但爹适才‘俱非孩子你所能对付’之言并非单指功力技藏,而是意指江湖见闻及阴谋技俩而言,五年来,爹看着你走动江湖,故是寻探昔日下毒手的凶手,而历练江湖熟识阴谋诡策,才是爹之真意所指,故爹对你受命之事的得失,并未寄予重望,不过,以后就要另当别论了,爹要问的仅此二事……哦!东海剑士之会结果如何?”
  老人讲完这段话,转目也瞥了王伟臣一眼。
  胡承奇闻言,首先道出自己因事远去岭南期间,东海剑士造劫江湖的结过,然后将如何接受那中年人物的约会,如何搏杀东海剑士,中年人物可疑的对话,披发怪人的出现,详细地禀呈了一遍。
  老人听完爱子所叙,慈目微合,顿陷沉思之中。
  胡承奇黯然又道:“昔日爹恩赐神剑之际,孩儿当时许‘剑不沾血’的宏愿,五年之中,孩子未敢忘却此愿,从未杀伤一人,如今竟然自毁宏愿,斩杀东海三名剑士,孩儿衷心愧怍!”
  老人频频颔首,深慰于爱子之言,慈目缓启,道:“咸阳古道上,济南境内,西子湖畔,孩子你如何对付敌者,爹均在侧旁观,你这仁厚心地爹早已默察且深慰!”
  胡承奇亦未深言,转变话题道:“孩儿对那西厂禁卫领班的来历,深觉怀疑,‘废园’坍墙外,他那陡出的一招剑法,绝似‘王屋’张家的那招‘天外逸尘’,但他年岁看去仅四十许,似非‘王屋剑叟’……”
  老人摇首接道:“世间事确难早下断语,爹有几次与你相遇,你竟将爹视成路人,可知何故?”
  胡承奇道:“爹早具佛门‘大引易形’功力,孩儿与爹窄路相遇,难免就形如陌路之人了。”
  老人笑道:“所以说喽,那西石禁卫领班若果真是‘王屋剑叟’的化身,孩子你就不能以其像貌而推论了,何况易容一途除具备特殊易形功力外,尚有岐黄整容之术,面具易容术,环目宇内,具有易容功力者,据爹所知尚无几人,而那岐黄整容亦非普遍,但面易容者则多如池鱼,如今既察觉此人善擅‘天外逸尘’剑招,‘王屋剑叟’的动向爹自必要查,无论此人是否‘王屋剑叟’凭他那几句话,爹可断言必与昔日恨事有关,我们也绝不放弃一杳的机会,只是那披发怪人……”
  老人一瞥王伟臣,王伟臣立即道:“回禀老人家,当时伟臣见那西厂领班出语惊人,又怕承弟话有不妥,方始扮作披发怪人将他引出现场,还留下纸条,将他的心神引入另一个迷境,移去他对承弟的存疑!”
  老人笑着赞道:“伟臣!你办得很好,此人显然具有杀东海剑剑士之能,且有杀彼辈之心,竟然煞费周折地借刀于你承弟,足证已对承奇的来历有了怀疑,你能适时将他引走,减少日后麻烦不少,只是这人可能是谁呢?……”
  话至此处老人竟已陷入沉思中,胡承奇二人静坐一旁,未敢打扰。
  沉思久久,老人启目开口又道:“据其所行所言,虽不敢断定此人究系何人,但他与昔日恨事绝对有甚大的关联,虽不敢确定此人是否那两人之一,但可断言此人必是属于那两人某一边的人,如此若要查探那两人的踪迹,此人实乃重要线索!”
  老人话锋一变,朝胡承奇道:“这事稍等再谈,现在爹要对你说明几件要事,爹今晚曾到西山,察觉布置已有数十年的奇门古阵已被人毁去,爹断知这毁阵之人,非但武学精博,且还留下万毒之物存于西山之内,爹实在并不惧于那万毒之物,而是对那隐藏其中的阴谋却不可不防,爹权衡利害关系,在证据尚未确鉴而无法以揭破真情前,决定了以退为进以求万全。爹要你探寻的两人,其中只有一人是昔日凶手,是谁,那就要我们自己去发掘,另一人必是站在我们这一边者,我既无法分辨,孩子你日后如有所见,切记不可贸然动手,以免发生误会……”
  老人尚未讲完,胡承奇因事关紧要,接着道:“爹!如果真有那一天,孩儿应该如何处之?”
  老人默然一会道:“这事爹自会妥善安排,孩子你勿须操心。爹知道这事极为紊乱,我们虽然正在探寻那两人的踪迹,那两人何尝不也在追索我们?我们被凶手认定为眼中钉,一日不除,他就终身不安,我们亦被不是凶手的那人认作是昔日的凶手,一日不除,他就恨海难填,所以说,我们三方面无形中俱在黑暗中摸索,有的进行索仇,有的进行洗冤,有的进行避仇且还要斩草而除根,是以谁也不敢轻易露面。”
  “三年来,爹和伟臣足迹踏遍四海八荒,走尽了各门各户,为人作仆,为人作工,为人捧盘拿菜,终无点滴结果,但也绝非毫无斩获,终而也发觉了三个可疑的处所,爹相信那两个人必然藏迹其中之二处!”
  胡承奇在老父话声一歇之际,忙道:“爹可曾考虑到‘无不城’这个掘起江湖不到三年的门户?”
  老人闻言暗惊爱子的见识,笑道:“这五年的大好时光,你算没有白混,还有呢?”
  胡承奇沉思良久,不敢肯定地道:“‘洞庭马场’……”
  老人惊异至极,紧跟着道:“再说!”
  这次,胡承奇沉默良久,终于摇首道:“孩儿想不起还有什么地方。”
  老人仍然慈眉飞扬地道:“孩子!爹真服你了,你如何想起这两个地方?”
  胡承奇道:“这两个处所,是孩儿尚未深入之处,既未深入,则情况不解,情况不解,则存疑不释,是以孩儿如此设想。”
  老人微拂霜须笑道:“好,说说看!”
  胡承奇道:“武林中人,富者,有行侠江湖;有隐居山庄;有经营正当职业;有设局保镖。穷者,有替人守护庄院;有替镖局护镖;有拦路劫抢;有据地为王;却未听说有如‘无不城’者,亦未听说有如‘洞庭马场’者,以武林人身份进行马匹买卖、交换生意,此两种人,才是足令孩儿心存疑念的主要原因。”
  老人频频颔首,暗赞爱子见解精辟,笑道:“孩子你可记得爹适才‘以后就要另当别论了’之言?”
  胡承奇欠身道:“孩儿记得。”
  老人道:“孩子你如今足以担负重任,不过,你还忽略了一点,即是唯有如‘无不城’、‘洞庭马场’般的门户,才有最多与江湖各色人物接触的机会,孩子你认为还有点道理吗?”
  胡承奇在老父道说中途,已想到此点,忙道:“孩儿刚刚也想到这点。”
  老人不禁笑声道:“好啊!孩子你倒与爹争起风来,那么你再想想第三个可疑之处?”
  胡承奇不由也笑道:“孩儿说过了,想它不出。”
  老人笑道:“总算你服输了,爹再考考你,环目宇内,哪家镖局最具威信、规模?分局几处?遍及几省镖客多少?”
  胡承奇默然甚久道:“北京四海镖局分局二十四处,遍及南北一十三省,镖客不下千五,是近十年来最具威信、规模的一家镖局。”
  老人道:“何只十年,也是近百年甚至近千年最大最狂的一家镖局,孩子你怎么没有想到呢?”
  胡承奇半晌未答话,他并非不同意老父的看法,而是这“四海镖局”,正是那意中人俞若兰姑娘的母亲,独力经营的一家镖局,他难以相信那昔日恨事,竟然与‘四海镖局’兰妹的母亲有关。
  沉思甚久,胡承奇道:“爹!莫非您认为‘四海镖局’与昔日恨事有关?”
  老人笑道:“爹的意思,‘四海镖局’与‘无不城’、‘洞庭马场’一样,值得怀疑!”
  胡承奇内心一惊,自语似的道:“这不大可能吧!”
  老人道:“可‘可疑’并非直指‘一定是’,目前轻言‘可能’或不‘可能’俱非其时,孩子你与这‘四海镖局’中人,莫非相识?”
  事实上,除了‘四海镖局’局主掌上千金兰姑娘外,胡承奇并不认识局中另外一人,虽曾与兰姑娘的母亲俞夫人见过数面,而俞夫人也曾向他表示邀请他担任该局的总镖头,但因他无意于此而婉却了,如今老父突有所问,他竟不知从何答起。
  胡承奇在儿女私情难以启齿的情势下,红着脸道:“孩儿与该局局主俞夫人的千金兰姑娘相识,与俞夫人也有数面之缘,俞夫人因慕孩儿虚名,不止一次曾向孩儿表示,邀请孩儿担任该局总镖头,孩儿以年岁太小经闻不够婉言谢却了。”
  胡承奇言中,老人面色曾经数变,此际忙问道:“俞夫人多大年岁?貌相若何?平时待人处事呢?”
  胡承奇道:“据闻俞夫人处事待人极严,赏罚分明,对她女儿也不例外,她是一位严肃的中年妇人。”
  老人默然甚久后,双目奇光电射,貌显威凌地道:“孩子!爹不管你与那俞若兰相识情况如何,但却要你记住,我们目下所欲探寻的凶手,是个极端阴残狡滑之人,是以我们绝不放弃每一个‘可疑’的机会,哪怕这‘可疑’之人有着道貌岸然的面容,以及有口皆碑的善举,亦不能因已成现状的关系而有失正道,但爹和几位谅我助我的同道却含冤饮恨已二十年,孩子你亦不以父姓五年,此冤此恨此痛,天必有眼谅吾苦心人也……”
  老人是开朗豁达长者,身负隐恨,与爱子久别重逢,仍然保持欢畅情绪,如今竟然语含辛醉,旁坐的两人,不禁也黯然无言。
  胡承奇了然老父深意,抬首道:“爹!孩儿明白了,您若吩咐,孩儿必全力以赴。”
  “自古英雄皆风流,如果你与那俞家姑娘情意相投,只要俞家不是我们所要探寻的凶手,爹准会赞同的!”
  事实上,因了拜弟宗吾之故,胡承奇与兰姑娘虽曾海誓山盟,如今却已毫无结合可能,聆言黯然道:“知道了。”
  老人笑道:“好!现在仔细听着,数年来的奔波,如今已发觉三个可疑处所,我们要不遗余力地设法一一深入其间,窥探直到认为毫无疑处方始罢手,现在地分三处,‘无不城’与‘四海镖局’交给孩子你去办,深入时间长久不限,‘四海镖局’你已有现成关系,深入自无问题,然‘无不城’方面如何深入其间,孩子你自己得随机应变了,两处之间,应以‘无不城’早先深入……”
  老人话锋微顿,瞥及王伟臣道:“伟臣!另外尚有个最危险之处,你去如何?”
  王伟臣欠身道:“赴汤踏火,伟臣万死不辞!”
  老人道:“西厂那位禁卫领班所施剑招,既然绝似‘王屋’张家‘天外逸尘’,你就赴王屋附近结芦隐居,暗探那‘王屋剑叟’的动静,但如有发现,未得师命则不准动手,你可愿意?”
  王伟臣疑惑道:“回禀老人家,‘王屋剑叟’十年未现江湖,只怕早已物故?”
  老人笑道:“‘王屋剑叟’或已故物,但无不证实‘天外逸尘’与王屋张家无关,如今既已列入可疑范围,我们不能放弃一探的机会。”
  王伟臣默然久久,倏地面呈悲色,怆然说:“老人家!伟臣总觉得您有将伟臣置于危困以外的恩意!”
  老人神色倏变旋复,道:“莫非你认为王屋一处,无关紧要?”
  王伟臣肃然道:“王屋虽属重要,但绝无凶险可言,老人家谕令承弟身入虎穴,竟命伟臣安居王屋,伟臣虽感激您老恩意,但深心却有无能担负重任之愧,伟臣一生领受您老殊恩太多,在此紧要关头,难道您不容伟臣有报宏恩于万一的机会?”
  王伟臣言中声哀意诚,老人内心为之怆然,思虑良久,摇首而叹道:“伟臣!……你还是到王屋去吧!”
  王伟臣凄然跪下道:“恩师……您老若坚持如此,伟臣宁冒违逆师命大罪,请容伟臣从此永别了!”
  老人见情感动至极,扶起伟臣,沉声道:“伟臣!为师早知你是血性中人;二十年来,你跟着也历尽了沧桑,吃尽了苦头,按说,师门之恩早已报尽,如今你已四旬过头,为师怎能忍心再连累你呢!”
  王伟臣聆言泪洒胸襟,激动道:“伟臣深受师门宏恩,岂能在恩师遭受困厄之际苟且偷闲?既便并无师门恩典,亦应为武林正义粉身碎骨死而不怨!伟臣自不量力,请命前往‘洞庭马场’深入一探,伏祈恩师俯允!”
  老人沉默片刻,道:“好吧!为师的答应你······”
  说着又瞥及胡承奇,肃然道:“孩子!事情就这样决定,你去‘无不城’、‘四海镖局’,你师兄去‘洞庭马场’,爹去摸清那西厂领班的底细。记住,你们无论是谁,如有要事急欲见我,可差一心腹,或自己来此古刹拜见了了圣僧,余当尽快赶来一会,便中,余亦会四处走动,自不乏会面之期,汝等如发现一披发怪人;即知余已身临汝等眼前,天将发白,我们亦将分手,可还有话说?”
  胡承奇与老父会面尚不到一个时辰,突闻老父言示即将分手,内心不禁黯然,面现疑色道:“爹,您说即刻分手动身……”
  老人佯笑道:“孩子!爹何曾愿意与你们立刻分手,事逼如此而已!西厂领班人在此地,北京城内亦非善地,况爹目下发现一可疑人物,现正落脚城内,爹必须随时予以监视,为了长期相聚,何怕暂时离别?”
  胡承奇道:“爹!孩儿以何身份,还有容貌······”
  老人笑道:“问得好,‘四海镖局’可藉原有关系,你仍用原名原貌,但‘无不城’纯属陌生之地,避免引起对方疑窦,宜以易名易容较为妥善,易名可由你自己决定,但胡姓可改,洛阳‘七贤庄’来历你知之甚详,可以‘七贤庄’胡家族人自命,爹离此后,你可在此室稍作调息,明晨古刹早课之后,可往叩见了了圣僧,对你如何易容之事,自有分晓!孩子你要多加保重……”
  说着侧首朝王伟臣招呼道:“伟臣!走!”
  余音未绝,雅室内已失二人身形,未待离开古刹,老人双目已暗现泪光。
  四更终了,五鼓……
  翌日早课后,胡承奇遵照父令,亲往古刹主持静室面谒了了圣僧,交谈甚久,并承圣僧赐予“玉芝圣丹”一粒,陡增二十年功力,方始授予易容神功。
  第六天中午时分,胡承奇习成易容神功,拜辞了了圣僧,离开了古刹。
  胡承奇返回北京城旅店,草草用过午餐,骑上赤兔龙驹,出正阳门,埋首催马,飞驰于原野官道上。他为什么要“埋首催马”?原因甚是明显,因为就在正阳门外五里处,红桥小溪旁,住着一位他极欲一见,却又不敢见的玉人,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会勾起他苦涩悱恻的回忆,他甚至不敢去想,更不敢去看,只想尽速地离开这伤心之地。

  在金陵西城墙脚外十里处,有座奇特的建筑物,高约二十丈,四围十丈见方,怪异的是无窗无门,通体乌黑,细看绝似露在地外的半截棺木,入目令人震骇,悚然而生不祥之兆。
  有曰“凶城”,有曰“魔棺”,有曰降自天庭,有曰出自地府,传说纷纷,莫衷一是。总之这庞然大物的出现,虽只三年,但确实的时、日,却无法考证。
  经常走动江湖的朋友,对此宅却另有数种看法,有称之为“武林管家”者,亦有呼之为“武林魔城”者,有敬之者,有畏之者,但结论却是“誉”多于“毁”。
  时间,是胡承奇离开北京二十天后。
  初更,大雨过后的刹那,天际刚现出一弯昏黄淡月,一条矫捷无伦的影子,似一道淡烟般驰近这座“怪城”,在离“怪城”二十丈外一株参天古树上停住了身形,低压着气息,朝这“怪城”不住地窥伺打量,不久,颔首似有所得,旋即轻巧地自树帽顺树身滑落地面。
  从他快逾流星的身法,精光湛然的眼神来看,此人有着一身出奇的功力。
  片刻间,“怪城”暗处奔出了四条凶犬,毫无声息地在“怪城”十丈外,截住一条看似摇摇欲坠的人影,适时,这人影终似不胜支持地倒扑地面,那四条狠残似狼的凶犬亦在这一瞬间,俱皆暴出狂吠之声,扑向此人。发觉生人而不出声,猎物近在嘴边方始狂吠急扑,不言而喻,这是四条训练极佳的狩犬,只要片刻光景,这倒地之人,不被啃撕的肢骨分家才怪。哪料,就在那一扑的瞬间,只见四条凶犬,倏忽伸长着颈头,纷纷朝天嗅闻了一阵,复又一犬一肢地噙着那倒地之人,奔向“怪城”。
  在“怪城”近边暗处,幽灵般正立着两个人,一身黑装,头部皆罩着一个黑布袋除眼、鼻外,头部至肩尽隐黑布袋中。
  四条凶犬将那倒地之人放落二人身前,二人略一打量倒地之人,其中一人并把探了一下倒地之人的腕脉,微一颔首,另外那人自囊中掏出一块兽肉,抛向丈外,四条凶犬随着抛落的方向扑了过去。
  其中一人向另外一人略一交待,提起了倒地之人,出指在“怪城”某处按了一下,怪事瞬生,不远处看似坚实,宽有六尺,高有丈二的墙壁,应指向内陷了进去,这里原来是一道暗门。
  进入“怪城”后,暗门自动闭合。功夫不大,倒地之人已被送入一间大厅,安置在一具软榻之上。
  黑装人取下头部黑布袋后,原来是一名三旬壮汉。
  大厅铺设辉煌,案、椅、窗帘、地毯、吊灯,俱皆金色,堂皇气派与“怪城”外表阴森气氛,大相迳庭。
  一位身着银色,貌相威猛的老者,立身软榻附近,探视尚在昏迷状态中的倒地之人甚久,侧首朝黑装人道:“文良!你没记错?‘神犬’扑近这人之际,他才昏倒?”
  黑装人恭声答道:“回禀天侍,属下亲眼看着他摇幌而来,‘神犬’扑近之际,他刚巧昏倒在地。”
  这被称作天侍的银衫来者,微合着双目,重新思虑甚久,再度注目榻上人一阵,寒着嗓门又问道:“如何证明此人确已‘昏迷’?”
  黑装人心头一凛,忙道:“属人曾把探此人脉道,发觉脉力滞弱,更见其不省人事,是以……”
  银衫天侍冷哼了一声,接道:“是以未曾朦他双目,本侍但愿你那‘想当然’之词没有差错……”
  言中,朝左侧一名黄衫汉子瞥了一眼。
  黄衫汉子道:“禀天侍,属下已叩‘金钟’,少主即将降驾。”
  银衫天侍微一颔首,又朝黑装人沉声喝道:“不回岗位,还在这儿等什么!”
  文良聆言如获赦令,躬身退出,脚步尚未跨出大厅门,却听银衫天侍寒声喝道:“站住!”
  文良赶忙转身肃立,双目已呈惧色。
  银衫天侍道:“回去禀告元侍,今晚要另换‘西牌守城士’!”
  文良顿感不吉警兆,悚然道:“如此属下……”
  银衫天侍冷着脸,道:“暂且休息休息,少主自有公正发落,你去吧!”
  文良心凉半截,惶然退去。
  一声“少城主驾到”呼唱后,两名白衫侍童已跨入大厅,分立两旁,面朝大厅外肃然而立。
  银衫天侍领着那名黄衫汉子,跨了几步,肃容恭立厅门右旁五步之处。
  履声响处,一位金边白衫,清逸出尘的少年人物,安步踱入大厅,身后跟着两位秃顶金衫年过七旬的白须老叟。
  少年人物进入大厅,未曾停步,只向银衫天侍微一颔首答礼,迳向大厅走了过去,随后坐于长案中位,两名秃顶老叟相继坐于两侧,两名白衫侍童分立两旁。
  银衫天侍步近长案前五步处,尚未有所禀陈,那少年人物却已朝银衫天侍,手指榻上人道:“天侍神色恍惚,莫非事有蹊跷?”
  银衫天侍聆言心凛,暗佩少年人物阅人断事之深,遂躬身抱拳一礼,胸有成竹地道:“少主圣明,此人被带入本城,因在昏迷不醒状态,是以未蒙黑巾。”
  被称少主的这人,剑眉倏挑,似讽似斥地道:“这话设非出自天侍之口,怕令人难以相信了!”
  银衫天侍恭声释道:“‘昏迷不醒’之言,实出自今晚‘酉牌’守士之口,属下不敢不直陈少主。”
  少城主颔首含笑“嗯”了一声,道:“本晚何人轮值‘酉牌’守城士?”
  银衫天侍答道:“元侍手下弟子,文良与冉士二人。”
  少城主闻言侧首瞟了左右秃顶老叟一眼,他们相互微一摇首,少城主又道:“来人不经蒙巾入城,从未之有,天侍对此事如何处理,本座不愿干预,老城主返城后,只要不使本座难以交待就行!”
  这话道来平谈而毫无火性,但骨子里却隐含足令银衫天侍头痛的问题,他原本希冀少主能当众明令裁决文、冉二人,如此自己则可避免开罪那位素有护短怪癖的元侍,事已至此,他虽心有难意,却也不敢形之于色。
  略一思忖,恭谨地道:“为儆来日,属下当在此间事了,请出本城‘血刑’恩赐文,冉二人至死,只是元侍孙兄处……”
  少城主摆手道:“这是小问题。以天侍你的看法,此人可还有救?”
  银衫天侍忙道:“属下曾以本城‘索脉’手法,查遍此人全身经穴,除稍嫌微弱不振,并无反常异样,遍体并无受伤迹象,因而查不出何致昏迷的道理,少主经闻广博祈能释疑!”少城主双眉微皱,轻“哦”了一声,离座行近软榻,余众也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
  他右手五指搭在榻上人左腕脉处,奇光炬射的双目,由巨睁而渐闭合,沉思久久,神目再启,注目着这人的衣衫,稍顿似有所悟,双目再显奇采,随着嘴角也排上了一丝冷笑,旋即率领余众复归原座。

  第四章 怪城异行
  原处落座后,少城主瞥了榻上人一眼,转首对右旁秃顶老叟道:“伍叔!子桐想动用一粒‘归元神丹’!”
  右旁那位伍姓老叟,闻言白眉倏挑,疑问道:“少主之意……”
  少城主忙道:“此人久经风雨奔波,积寒而成绝疾,非神丹不足言救!”
  伍姓老叟面呈难色道:“‘归元神丹’人间仙品,此人未经少主接待,如此……”
  少城主再度打断他的语尾道:“人在昏迷,如何接待?看来只怕要劳驾伍叔跑趟药室了!”
  此老虽被称“伍叔”!若论身份,权威,尽管心有不愿,却亦不敢过于执拗命遵,出了大厅,功夫不大已将“归元神丹”取来。
  他行近少城主,道:“神丹取到,祈少主三思!”
  少城主微笑道:“子桐自有分寸,何况救人济世向是本城宗旨。神丹虽是罕世仙品,人命更是珍贵,伍叔多虑了!”
  伍姓老叟瞟了坐于少城主左侧另一秃顶老叟一眼,暗叹了一声,正待转身走向软榻,又听少城主道:“不!喂药事不劳伍叔大驾,子桐欲亲自接待这位朋友!”
  那粒素被武林中人视如回命仙品的“归元神丹”,经少城主亲自喂入榻上人口中后,少城主与那两名秃顶老叟,俱已移至软榻近处,银衫天侍吩咐那名黄衫汉子,在榻上人双目处,朦上了一条黑巾。
  顿饭光景过去了,榻上人毫无动静。另外那名秃顶老叟,适时面朝少城主道:“禀少主,可容属下以内力催之?”
  少城主面呈神秘笑意,一摆手,简洁的道:“再等!”再等了顿饭辰光,只见榻上人四肢微微蠕动,跟着双手握住目部,唬地坐了起来,口里呼道:“我……我……”
  适时,银衫天侍一个纵步,出指按在榻上人“灵台”穴上,沉声道:“此地八成就是朋友你向往之处,朋友冷静点!”
  榻上人“灵台”被制人手,果然冷静下来,喃喃道:“向往之处?此处是……”
  少城主温和地接口道:“你因积寒绝症昏倒地上,敝处设非朋友目的之地,朋友亦用不着惊异,当可安然离去,朋友如能闭目道出此地何处,则朋友只须‘敬香”,必可了却心愿。”
  榻上人双目虽被朦住,神情上却可看出紧张至极,闻言犹豫不决……少城主又道:“朋友如不能道出此地何处,不必妄自猜测,立刻可以送朋友出去!”
  榻上人忙不迭的道:“不!我说。”
  话锋微顿,沉思片刻道:“此处可是‘无所不能城’?”
  除少城主外,余皆以对方能道出‘无所不能城’五字,面现惊色。
  少城主笑道:“不错!此处正是‘无所不能城’,朋友身怀本城‘圣香’而不惧本城护城‘神犬’,是诚有心人,可否示知师门,姓氏与来意?”
  榻上人道:“小可有求而来,来意自应道明,这师门、姓氏可能免除?”
  少城主道:“抱歉得很,本城惯例一向如此,正如朋友进入本城,必须蒙住双目一样!”
  榻上人半晌未语,沉思久久道:“小可双目被蒙无法视物,尊驾何能令小可相信此处即‘无所不能城’呢?”
  少城主闻言面色倏变,寒声道:“来!送这位朋友出城。”
  榻上人摆手道:“慢点!尊驾下此逐客之令,莫非这就是‘无所不能城’待客之道?”
  少城主暗自冷笑,以牙还牙道:“奉送了朋友一粒‘归元神丹’,尚不足取信于人,难道这是朋友作客之道?”
  榻上人神情迷惘地道:“‘归元神丹’尊驾何出此言?”
  少城主尚未答话,另一秃顶老叟却沉声道:“朋友风雨奔波,积寒成疾,昏倒本城附近,本城少城主破例恩赐一粒‘归元神丹’,方始救活朋友一命,不意朋友竟出亵渎少城主威信之言,坦白说,本城向不接待以小人心度君子腹之人!”
  此老言词锋利毫不留人情面,然则榻上人似已悟及自己昏倒之事,是以并不在意,面朝少城主发话方向道:“小可急令智昏,致有适才不慎之言,小可虽不敢妄求少城主金驾原宥,但却要慎重的声明,那绝非小可存心而又有意之言。小可确实有求而来,少城主如认小可罪有不怨,就算立即撵走小可,有求人亦绝无半点怨意!”
  少城主早已察觉这榻上人暗藏图谋,但却未予揭穿,适才藉机佯怒,乃欲擒故纵之计,如今榻上人既已诚意致歉,正所谓飞蛾自投,求之不得。
  他虽胸有成竹,表面却不动声色,盛怒道:“请朋友道出师门、姓氏,再言其他!”
  事实上,榻上人确系佯装昏迷而怀他谋,且早在少城主为彼服下那粒“归元神丹”不久,已测知这少城主似已识破自己另有所谋,而最可怕者,对方既已瞧出隐秘,居然不动声色,确令他对此行的安危,更多了一份小心,这少城主真是位可怕的对手。双方俱是一代俊杰,聪智心机,轩轾难分,老实说,谁也不是简单人物。榻上人一阵考虑,道:“小可胡文宗,世居洛阳‘七贤庄’,艺出家学!并无师门,少城主明鉴!”
  少城主闻言一楞,似对洛阳“七贤庄”之名甚感陌生,遂朝另一位秃顶老叟询道:“王叔对这洛阳‘七贤庄’可有耳闻?”
  那王姓秃顶老叟在榻上人胡文宗道出姓氏、师门之际,早已陷入沉思,闻言忙道:“属下记忆所及,近百年来,洛阳‘七贤庄’似无人在江湖走动,如有,怕不是三代以前的事了!”
  少城主道:“如此烦请王叔往书阁查点一下!”
  王姓秃顶老叟遵命离去,顿饭光景,复返大厅,落座与少城主一阵细语后,少城主面上出现了惊色。
  经过一阵思考,少城主面朝胡文宗道:“胡朋友原来是百八十年前,一代武帝胡大先生的后人,本座失敬了!”
  胡文宗道:“小可沾祖先之光,惭愧惭愧!”
  少城主道:“‘七贤庄’在十年前曾遭回禄之灾,胡朋友在出事第二年即已离开原地,对否?”
  胡文宗闻言心凛疑惑地道:“贵城行道江湖是近三年的事,何能在七年前就知寒庄十年前之事?”
  少城主笑声解释道:“自古欲成大事,必先利其器,早在十年前,本城全部同仁足迹踏遍天涯,为今日大业付出了心血,是以凡是各门各派,稍有名气的武林门户的来龙去脉,均能略知一二,且有详尽的记录!”
  胡文宗凉凛透顶,对这神秘的“无不城”,兴起了莫测高深亦惧亦敬之感。
  半晌,少城主开门见山道:“胡朋友身怀本城‘圣香’,而又不需向导寻来敝城总城,想来对与本城交易的规矩有所了解?”
  胡文宗笑声道:“少城主尊意是说‘敬香’的代价?”
  少城主道:“胡朋友原谅,本座虽然尊敬令曾祖一代武帝,这交易规矩却不敢言废,不过对胡朋友所命,本座倒可倾全力以赴,直到足令胡朋友满意为止。”
  胡文宗抱拳一礼道:“少城主慈意,小可心领,只要小可所求能如愿以偿,这‘敬香’之事,小可沾祖先之光,寒舍尚剩不世奇宝数件,少城主选择就是。道明来意之前,小可心存一问,可否赐答?”
  少城主笑声道:“这一问必是高论,本座欣闻!”
  胡文宗道:“小可远道来此,目的有二,其一是有事不明,意欲就教于少城主驾前,另外就是有事相求鼎力,敢问第一目的是否亦需‘敬香’代价?”
  少城主立刻道:“胡朋友可否示知相询范围?”
  胡文宗道:“是有关贵城在半年前受托承办的一件事。”
  少城主沉默了一会道:“胡朋友何妨说出是什么事?”
  胡文宗斩铁截钉的道:“不!还是请少城主先说明是否需索代价!”
  少城主苦笑出声道:“胡朋友诚是可人,这第一目的本座自愿义务置答,设若事关敝城机密虽有代价亦无法奉告,这点胡朋友届时要担待一二!”
  胡文宗抱拳道:“小可不忘少城主今日慈悲,敢问此处说话是否方便?”
  少城主深解此话涵义,忙道:“有句话胡朋友多请原谅,那就是本城对内绝无个别隐秘,胡朋友有话请讲当面,绝不妨碍。”
  半晌,胡文宗方才肃声道:“半年前,‘黑水双凶’可曾受庇于贵城?”
  少城主尚在忖量如何措词以对,王姓秃顶老叟却已寒声叱道:“年轻人讲话怎可如此刻薄,本城受托于‘黑水双凶’是实,但决无偏护彼等之意,漠北黄家与‘黑水双凶’经本城从中斡旋,解决了昔日宿怨,是经双方同意而绝无半点强求,你如对这‘受庇’二字不加解释,老夫第一个就不饶你!”
  王姓秃顶老叟声色俱厉,奇怪的是,那少城主并未予以阻止。
  厅内本已趋向和谐的气氛,如今又转入严肃而紧张。可是,胡文宗却仍淡然道:“敢问少城主,这位老人家在贵城司掌何职?”
  少城主自必了解此乃对方暗责自己不予阻止之意,因而对胡文宗的机智又多了一层敬佩。
  对方既有此问,他只好道:“此位乃敝城‘金衫护法’之一,冒犯朋友之处,尚请担代!”
  胡文宗道:“正好相反,小可素敬像贵城‘金衫护法’这样的血性人物,怎敢怪罪!”
  说着,面朝王姓秃顶老叟的方向抱拳一礼,接着又朝少城主处道:“请教少城主,那‘黑水双凶’为人心性如何?”
  少城主道:“闻名而知其人,当然是江湖败类。”
  胡文宗道:“古有明训,恶者人人厌之,然则贵城竟然替此武林败类尽心效力,何能避免外界人士,将‘受庇’二字加诸贵城?”
  少城主闻言暗自颔首,笑声道:“这难怪外界朋友有此误会,而是本城接受外界所托,向来只问师门、姓氏,从不考虑托者心性善者或是恶者,敝城宗旨虽在化解天下武林江湖上的纷争,化凶煞而为祥和,但却亦索取代价,既索代价,自属交易,既是交易,对顾客自无选择余地!”
  胡文宗嘲讽道:“只要是江湖中人,不论善恶,不论黑白是非,只要付出代价,任何事实贵城均会受托承办?”
  少城主道:“请容本座再补充一下,只要是江湖中人,不论善恶黑白是非,只要师门、姓氏查对无讹,凡属化解双方仇嫌,杀戮之事,敝城抱歉可受托办理,而且无不迎刃而解!”
  胡文宗沉思片刻道:“贵城何独对托者师门、姓氏,如此慎重?”
  少城主道:“此点有关敝城门户机密,无法置答,胡朋友原谅!”
  此则,少城主早有声明,胡文宗只好存疑心间,半晌,又道:“少城主可知,贵城解决‘黑水双凶’的危困后,而那漠北黄家却又出了惨变?”
  少城主一楞,以询探的目光瞥了伍姓秃顶老叟一眼,此老忙道:“不错!半月后,一个月黑风高夜,漠北黄家尽化灰烬,黄家上下二十余口,惨死烈火毒箭之下!”
  胡文宗双目被蒙黑巾下,无法看出神态,但那少城主已现出黯然之色。
  稍顷,胡文宗声调微现伤感地道:“贵城既然知道此事,当亦了解是何人下的毒手,设以漠北黄家遭此惨变事论之,贵城却逃不了‘伯仁为我而死’之责,是以小可敢以断言,贵城虽然交易有方,而大业绝难成大器,终必被弃于天下武林!”
  伍姓秃顶老叟沉声叱道:“本志愿少主已经说明这是‘交易’,双方合解既已达成,本城已无义务注意彼等后事,你到此目的莫不成就是兴师问罪而来?”
  胡文宗涵养极深,闻叱依然不愠不火地道:“敢问这位老人家又是……”
  少城主接着道:“此老乃敝城另一位‘金衫护法’。”
  “哦!如此小可当为贵城衷心而贺,贵城有此血性二老,则重振声威必矣!”
  胡文宗又道:“漠北黄家无一活者,小可实亦陌路之人,单身被接入贵城,焉敢轻言‘问罪’之举?为武林众生计,效法古人,以身相谏耳!至祈贵城今后接待顾客之际,应对那万恶之徒不予受理,如此既可免蹈漠北黄家惨变覆辙,复能消除‘受庇’非议。”
  少城主声道:“是非黑白,武林正义,还嫌不够?”
  王姓“金衫护法”尚待申辩,少城主摆手相拦道:“胡朋友高见,令人生悦,可容本座针对此事有所解释?”
  胡文宗欣然道:“愿闻高论。”
  少城主道:“敝城上下人手,遍及宇内各处,日耗不下千金。为武林江湖捐献心力,固所不惜,设若择主而顾,则对日常开支就无法应付,如今之计,前规自必无法更改,然本座仍当重视胡朋友至诚高见,逐步改善之,如何?”
  胡文宗闻言慨然道:“能得少城主金言若此,小可至感不忘,武林正义计日可伸矣!”
  少城主情感横溢道:“如非敝城规例所限,本座甚愿挽留胡朋友畅谈数日……”
  胡文宗笑问道:“少城主这是逐客……”
  少城主忙道:“胡朋友当知本座绝无此意,出言如此,莫非认为本座待客不诚?”
  胡文宗闻言不禁豪笑起来,少城主竟然亦破除了往常的尊严,相继也哈哈大笑。
  余众俱皆面呈惊色,不知所以。
  二人答对之初,步步设防,各怀心机,经过一阵交谈后,彼此已萌相惜之意,这莫非是“缘”?
  知声甫落,胡文宗适时道:“小可有一猜测,少城主可愿一闻?”
  少城主笑道:“胡朋友真是妙人,本座恭闻!”
  胡文宗道:“少城主逐客是假,自认为小可来此目的,旨在‘黑水双凶’之事,而非小可另有所求,然否?”
  少城主被对方骤然猜中腹内设想,不禁卟嗤一笑,反问道:“莫非不是?”
  胡文宗道:“小可确实另有所求。”
  少城主暗对胡文宗断事之绝,佩服不已,未经思考地道:“胡朋友非但功力绝世,而阅人之深,断事之绝,更令本座心折!”
  胡文宗心头骇震,忙道:“少城主认为小可功力绝世,有何根据?”
  少城主话已出口,收回不及,且已断定这胡文宗必是侠者之流,私下已存结交之心,遂道:“胡朋友昏倒城外是假,意在查探敝城入城门户是真,对否?”
  胡文宗早在少城主喂药之际,怀疑对方已察觉自己暗怀图谋,但他自许聪智绝顶,却亦猜不出自己有何破绽,忙道:“小可不得不敬服少城主明察之能,敢问这道理?”
  少城主笑声道:“道理就在胡朋友衣衫之上!”
  胡文宗闻言摸了一下身上的衣衫,顿有所悟的道:“哦!……小可出现贵城附近,时正大雨后刹那,且因方圆十里内无躲雨之处,设系病者,衣衫理应湿透才是道理,衣衫既无湿渍,当系以绝顶功力,在大雨甫停之际自十里外电驰而来,方合情理……这真是智……”
  胡文宗聪慧之人,真所谓一窍百通,悟及了破绽何在,话至此处,竟然自动停了下来。
  少城主存心打趣道:“这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了!”
  两位“金衫护法”及那“银衫天侍”,俱是江湖难得一见的高手,经广闻博,此际无不被这两位年轻人物的往返斗智,敬服得无以复加,对早时少主赠药、喂食之举,自亦恍然大悟。
  胡文宗即胡承奇,读者诸君当亦了然于怀矣!
  大厅门口,此时出现一位灰衫老者。
  少城主赶紧跨前几步,单膝跪地状恭敬地一叩道:“孩儿未获您老‘金令’通讯,未能迎驾城外,祈爹垂谅!”
  灰衫老者身形奇伟,红面皓首,年近七旬,从他满额皱纹,断知此老曾经历尽不少人间风霜。
  老者正是少城主之父,亦是“无不城”的创始人。
  老城主扶起爱子,慈祥地道:“为父临时决定返城,故未动用‘金令’。”
  少城主落座乃父旁边后,面朝乃父一指胡文宗道:“此人姓胡名文宗,自称是洛阳‘七贤庄’……”
  老城主摆手道:“你们的话,为父俱都听见了!”
  少城主内心一惊道:“原来您老早到了!”
  老城主早在大厅外沿,除胡文宗外谁都未曾察觉。
  老城主手指胡文宗,瞥及乃子道:“蒙巾除去!”
  少城主聆言窃喜,余众目中俱呈异色,只听“金衫护法”同声急道:“禀老主!这······”
  老城主神秘的笑道:“人家未经蒙面入城,此刻本城门径,只怕早无机密可言,二位多虑了!”
  少城主朝向“银衫天侍”微一颔首示意,“银衫天侍”即刻解下了胡文宗面目上的蒙巾。
  蒙巾除去,胡文宗右手轻揉眼皮,双目缓缓睁开,众人眼前顿觉一亮,暗赞好个人物。
  面覆蒙巾,乃“无不城”不变的惯例,如今老城主竟然谕令揭去,胡文宗虽然暗自凛惧,却也清楚这揭巾之举,必然意味着某种突来之变,好在他早已抱定最坏的打算,故而面上仍能保持着一份平静之色。
  老城主暗凛于胡文宗沉着之色,含笑道:“胡朋友请坐!”
  胡文宗行近几步,泰然地坐于长案前一张空椅子上。
  老城主瞟了胡文宗一眼,笑容可掬地道:“像胡朋友进入敝城的情形,三年来尚系首次。”
  胡文宗从对方适才对答中,已知此老身份,歉然道:“小可实有不得已的苦衷,请老城主海涵!”
  老城主忙道:“能否坦诚相告?”
  胡文宗默然片刻,双目凝视着对方道:“搜索一位仇家!”
  老城主暗自心惊,但仍然笑道:“哦!是位什么样的人物?”
  胡文宗略存心机的道:“是位功力罕绝而不为人知的人物,小可几轻搜遍江湖每一门户,最后才想到贵城。”
  老城主道:“胡朋友可愿道出此人姓名?”
  胡文宗道:“此人姓乌名子仁,约莫三十年岁。”
  老城主欣然一笑道:“敝城并无胡朋友所寻之人,胡朋友可信得过老朽?”
  胡文宗默然稍顷,起身一揖道:“有老城主金言,夫复何疑!请容小可告退!”
  老城主忙道:“噢!请坐。老朽有句肺腑之言要与胡朋友商榷,胡朋友另怀苦衷,伪装昏迷不醒而未经蒙面进入敝城,必已探窥到敝城进城秘门,而使敝城失去门户机密,胡朋友对此有何打算?”
  胡文宗早料有此一问,忙道:“小可保证决不吐秘,且绝不利用所见潜入贵城。”
  老城主笑道:“除非胡朋友允诺成为敝城一员,效力终身,否则胡朋友今宵决难逃却一场血搏!”
  胡文宗冷笑道:“能为贵城效力并非坏事,如今,尊驾以一城之秘,竟然出此威逼之言,如此小可宁择血搏,亦不悄对贵城一顾!”
  少城主因极喜胡文宗人品心智,闻言不由暗自替他着急,但那两名“金衫护法”,对胡文宗那种目中无人的气势早存不满,今闻此言,不由震怒不已。
  只见王姓“金衫护法”跨出一步,指着胡文宗叱道:“小子你真狂得紧,莫非想死!”
  胡文宗不悄地瞥了王姓老叟一眼,嘿嘿冷笑道:“嘿嘿!就凭阁下这份火性,决非小可之敌,阁下大概还要不了小可的命!”
  王姓’金衫护法”气得须发暴竖,霍转身形,面朝老城主正待请命一搏······
  却见老城主一摆手。对胡文宗高竖姆指道:“不屈武之下,胡朋友实乃老朽生平仅见的血性硬汉,老朽为适才失言道歉,胡朋友可肯赐谅?”
  胡文宗另有所谋何尝愿意闹僵?乘势道:“小可亦有冒渎之处,老城主垂谅!”
  老城主道:“设若老朽以至诚之心,邀请胡朋友为敝城大业捐献大力,胡朋友可愿折节下任?”
  事实上,“无不城”本已隐藏不少绝顶高手,在尚未了解胡文宗功力深浅之前,老城主竟出诚竟邀请之言,确令余众惊疑不止。
  胡文宗虽亦不免为老城主之言而动疑,但他此来目的即需深入其间,此际岂肯坐失良机?沉思良久道:“老城主谬赞,实令小可汗颜!小可虽有效力之心,却因老城主‘效力终身’之说而裹足不前,但如能予我以时间上的自由,小可或能考虑。”
  老城主笑道:“一来老朽爱材心切,二来胡朋友与犬子甚是得缘,老朽愿为胡朋友开一先例,敢问这‘时间’如何自由?”
  胡文宗默然甚久道:“人总难免有些俗事待了,小可自不例外,老城主如能赐我时间办理这些私事,小可当乐意为贵城略尽绵薄。”
  老城主合目沉思稍瞬,终而颔首道:“好!老朽答应你,胡朋友准备何时入城?”
  胡文宗道:“小可目下恰好无事,但需返回金陵城内取回什物,明日正式入城如何?”
  老城主道:“这样也好。”
  大事既已决定,胡文宗当即告辞而出。
  少城主内心之喜悦,真是莫可言宣,这也许是天意安排,他竟对胡文宗有着一种热炽的好感,亲握着胡文宗的手臂,一直送到城外小道尽端,方始互“明日见”而别。
  深夜,“无不城”万籁俱寂。此际,在城堡地下室,老城主居室内孤灯下,坐着老城主及少城主二人,他们父子往常俱是利用此时此地,来议论,决定某些重大之事。
  只见少城主呷了一口香茗朝向乃父道:“孩儿起先亦觉此人行迹可疑,但经过交谈后,似觉此人决非邪道中人。”
  老城主语重心长的道:“世间尽多金玉其表邪恶其内之人,我们岂能仅凭外在的观感决定人的善恶,莫非孩子你不认为此子过份的聪慧且善心谋?”
  少城主道:“年轻人都有卖弄的天性,况且孩儿还不是早也看出他伪装的病态!”
  少城主疑惑地道:“爹既存疑心,又邀其深入本城莫非另有打算?”
  老城主笑道:“老实说,天纵之材,人人爱之,甚且急欲得之,爹自不例外!”
  少城主情似了然老父之意,频频颔首不已。
  哪料,老城主神色一正道:“可是,爹亦欲藉这种关系,摸清此子突来本城的真正意图!”
  少城主心有所失地道:“爹对他仍有所疑?”
  老城主道:“当然!此子伪装昏迷进入本城,不言而知,必有诡谋,显然他已怀疑本城之内,必有他所欲知之事,必有他所欲寻之人,此其一,另外他曾有对本城‘另有所求’之言,但最终竟然只字未提,准此而论,则此子的目的决不简单!”
  话锋微顿后,老城主微合着双目,道:“此子是否洛阳‘七贤庄’胡家后代,因‘七贤庄’早化灰烬,实已无法查证,不过此子姓胡,却使为父忆及另一处可能要索去为父老命的胡家后人!”
  少成主聆言心惊,茫然道:“爹还有仇家?怎的孩儿一点也不知道!”
  老城主神色黯然道:“身入江湖,谁无仇家?孩子莫非你还不知爹当年兴建此城的真正用意?”
  少城主道:“您曾经说过,兴建此城的用意,一是造福武林,一是寻找一个人,但似乎并未包括姓胡的?”
  老城主叹声道:“虽然并不包括姓胡的……唉!天已晚了,你去睡吧,这些事,有一天孩子你都会知道的。”
  少城主也有些倦意,临离前又道:“爹准备授他什么职位?孩儿今后应该如何与之相处?”
  老城主沉思久久道:“授职之事,爹还需多想想,至于你们如何相处,你不妨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好了,你去吧!”
  这时,奔回金陵的胡文宗,遇上了一件骇人之事。
  “无不城”距离金陵城内不远,胡文宗分别少城主后,内心不禁百感交集,是以在通往金陵城的荒野道上,并未展开轻功身法,而是边走边想。
  这条道路,不,应该说“无不城”方圆十里内,荒野一片,人烟绝迹,这原因,显然与“无不城”恐怖的外观,及遍布“无不城”四周的那些凶残的“神犬”有关。
  当他将要行近一处荒林之际,陡地觉察身后有异,当然这种轻微的异声,如非身怀无上功力的高手,是不容易发现的。
  在尚未证实这异声,是否与自己有关之前,胡文宗不动声色地前行如故,双目盯住着前面那片荒林,他想,设若真有事故,那里应该正是下手的大好处所。
  片刻后,胡文宗已行近荒林边缘,他原可避开这荒林险地,但他却没有,反而毫无惧色地踱入荒林。
  夜深天黑,荒林内更显得阴森怕人,就在胡文宗断知那异声与自己有关的瞬间,荒林深处,陡地传来一丝阴残慑魂的笑声,入耳令人不寒而慄!
  胡文宗并未因此而停步,反而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踱进,而那阴恻恻的冷笑声,也若现若离地在前途飘浮不定。
  从这飘浮冷笑的气劲中,胡文宗心里甚是明白,他深知今宵确已遇上了内家绝顶高手,下意识地已将双臂功力提至下成。
  约莫行至荒林腹地,那阴残的笑声骤然而歇,适时前面出现了一条幽灵般的人影,同一瞬间,胡文宗不用回首,已察觉到身后有人正向他缓缓地逼近。
  胡文宗脚步仍然未停,双方的距离逐烟地在接近,三丈……两丈……一丈……

  第五章 紫衫令主
  胡文宗蓄意深入荒林,发现林中兀立着一条幽灵般的人影,惊骇之余,连忙霍地转身,不出如所料,另一条人影随之映入眼帘。
  在这前后扫视的一瞬间,胡文宗已察觉这两条行踪鬼祟的人影,赫然正是“无不城”的两位“金衫护法”。
  “无不城”的武学,在当今武林中虽还是“谜”,但胡文宗的惧的却不在此,而真正令他惊骇者,乃是这两位“金衫护法”何以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闪入他脑际的第一个意念:“莫非老城主已识破自己的身份和真正的意图?因而派人狙杀自己?”
  这个意念,仅在一闪之后又被他否定了,他想,设若果真如此,则在“无不城”内搏杀自己,岂非更较容易?设若对方在自己出城后方始悟,则何不等到明日自己入城后再行动手?
  他尽管如此推断,但仍对当前的情势深疑不解。
  在事实尚未明白前,胡文宗已策定以静制动的主意,因而侧转身子峙立原处,不言不动。
  双方默然有顷,只听前面的王姓“金衫护法”冷嘲道:“胡朋友真是优哉游哉,雅兴不浅!”
  胡文宗当然了解对方话意佯应道:“噢!小可素喜漫步深夜道上,莫非二位亦有此好?”
  后面的伍姓“金衫护法”冷哼道:“哼!咱们一介俗夫,那有这份雅人的兴致!”
  胡文宗笑道:“二位乃是风尘奇士,何必客气……”
  话未尽意,王姓“金衫护法”已寒着嗓门道:“咱们可不是套交情来的!”
  至此,胡文宗已断知对方来意不善,佯惊道:“哦!难道有事?”
  王姓“金衫护法”道:“胡朋友!咱们似乎不必再兜圈子了吧!”
  胡文宗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小可……”
  王姓“金衫护法”恨声道:“你对老夫曾说‘你决非小可之敌’莫不是忘记了?”
  胡文宗闻言,对眼前形势已了然于怀,疾忖:对方二人在“无不城”身份特殊,他们既然寻事而来,今晚如能乘机使之慑服称臣,则对自己今后必有助益,思念及此,已得妙计于怀。
  胡文宗默然片刻道:“哦!小可记得似讲过这话,而且目下更认为那句话绝未过大夸张,其实嘛,小可如今已成‘无不城’一员,二位何必还计较这些呢?”
  话未说完,伍姓“金衫护法”勃然怒道:“小伙子你与老夫少来这一套,天下无人敢对咱们两个老头说的话,都被你教训尽了,今晚定要交待清楚了!”
  胡文宗沉吟一会道:“小可那句话是当众而言,倘能等到明日入城后当众动手证实,设若真是不灵,不正好了却阁下心愿?”
  “王姓‘金衫护法’顿时黯然道:“老夫愿以全身所学,在此领教胡朋友几招绝学,那怕埋骨荒林当亦无怨无恨矣!”
  其实,胡文宗并非狂傲自大之辈,他深解“无不城”不啻龙潭虎穴,谦虚保守绝不适宜这个环境,是以自蒙住双目至揭去蒙巾,一直佯作目空四海语气凌人之态。他也深切地了解,唯有如此,方能不令对方疑虑自己,唯有如此,方能达到自己“深入其间”的任务。
  在对方话音止住不久,胡文宗道:“这话太言重了,二位来此,不知老少城主是否知晓?”
  伍姓“金衫护法”冷冷的道:“这是私事,胡朋友也最好不要忘记此言!”
  胡文宗闻言窃喜,慨然道:“二位如此认真,小可也不忍令人失望……”
  这话挑胡了接受对方二人的挑战,伍姓“金衫护法”闻言截住胡文宗的话道:“老夫原是来掠阵的,不过,胡朋友既是豪气如虹,你俩事了后,老夫倒愿还有称量称量你的机会!”
  胡文宗沉思久久,摇首无奈的道:“阁下既然坚持若此,小可也只好改变初衷了,不过,这印证武功的方式要由小可决定!”
  王姓“金衫护法”沉吟片刻道:“好吧,老夫依你的。”
  胡文宗窃喜对方已落自己算中,道:“首先小可认为双方并无宿怨,印证武功应以文雅方式进行,第一场,由小可与王大护法先较内力,第二场由小可亮示一着招术,由二位思解破招之术!”
  话锋一歇,又道:“这种内力较量,决不会伤及对方,取石一块,阁下与小可分立石块两端丈处,各以单掌内力吸取这块顽石,请伍大护法默念千数为终点,看这顽石被谁吸取的距离较长!”
  两名“金衫护法”俱是绝顶内家高手,闻言暗喜,咸认胡文宗小小年纪简直是自不量力,王姓“金衫护法”忙道:“这种内力较量确是新奇,老夫奉陪就是,不过这破招之举……”
  胡文宗忙道:“阁下如有碍难,另换方式未尝不可!”
  王姓“金衫护法”默然甚久道:“不!老夫等奉陪到底,前议不可废。”
  言毕,就在附近寻到一块斗状巨石,置于地上,绕石画了一道圆圈,并在巨石两侧丈外画了界线,然后道:“这样满意了吗?”
  胡文宗看了巨石一眼,道:“很好,阁下就位吧!”
  说着双方随意选择一端,然后坐于巨石界线近前。
  此际,伍姓“金衫护法”已步近巨石旁,立于两者正中,注视巨石片刻,振声道:“请各出单掌!”
  二人如言各出右掌,掌心面石凝神以待。
  伍姓“金衫护法”见俱已妥当,又道:“老夫喊‘一’之际,即二位开始施展之时,注意了!……”
  伍姓“金衫护法”言毕,即已开始默念数字……
  王姓“金衫护法”想胜卷在握,当一声喊出后,右掌虽已朝向巨石,但却含劲待发,并未施展吸劲,他专心要在内力方面,折辱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小子。
  一会,他楞住了,似已察觉那顽石并无被对方吸走的趋向,他虽含劲未发,但听觉上这种判断是不会错的。
  再过了片刻,仍是一样!他不禁冷哼出声,右掌已按吸字诀,贯注了三成真力,罩定那顽石向后一收,由这真力透传的感觉上,他知道那块顽石已渐次向自己移动,就在这瞬,奇怪!那已被他吸动的顽石,似又被对方吸过去了!于是他又增加两成真力,不久虽觉那顽石已被吸了过来,却又仅止于那圆圈之中,至此又牢牢不动。
  王姓“金衫护法”此际已知道这年轻狂小子,确非等闲之流,争强欲望油然而生,于是真力骤增。
  六成……八成……十成……
  可是那顽石仍分毫未动,虽未被对方吸引过去,却也未被王姓“金衫护法”自己的真力吸引过来,而他此际不但身子已斜倾后方,且所坐地面,起码已陷下去了四寸。
  再看胡文宗,身子竟仍然毫无吃力的模样,他内心不由惊骇之极,继而对胡文宗已生出莫测高深之感。
  事实上,胡文宗并不轻松,此际他至少已施出了八成的功力。
  适时,伍姓“金衫护法”默念之数已近八百,他目注双方情态,似乎察觉结果将有意外!深知这位老伙伴,要想赢得这场内力较量,恐怕不太容易。
  时光在这一刻,过得似乎很慢,但又似乎很快,不一刻,伍姓“金衫护法”默念之数已超过九百大关。
  林中夜色黝暗,看不清双方面部表情,但由双方坐姿推断,可知王姓“金衫护法”仍在艰苦力支之中。
  王姓“金衫护法”本欲作孤注一掷,施出那最后的两成真力,但他却不敢一拭,而且想到:只要能维持现状直至终点,自己这身架虽然难看一点,但却能保持胜负不分之局,颜面仍可保住。
  这是人类的通病,事前,希望胜得妙赢得俏,如今,只要能保持和局保住颜面,他就心满意足了。
  又过了片刻,只听伍姓“金衫护法”突然大声呼道:“一千……停手”
  地上二人同时收掌立身,听候裁判。
  伍姓“金衫护法”正在伏首注目,查看顽石移动情况。不一刻,伍姓“金衫护法”抬首振声道:“石块仍在圆圈内,这场内力较量应属和局,二位请来一观!”
  王姓“金衫护法”如言走了过去,凝视那顽石稍顷,内心分不清是喜是愧。
  胡文宗峙立原处未动,伍姓“金衫护法”却道:“胡朋友何不也请来一观!”
  胡文宗道:“不用看了,小可已断知如此!”
  伍姓“金衫护法”不禁勃然而怒道:“怎么?莫非胡朋友不信老夫所判!”
  胡文宗笑道:“小可绝无此意,不信,小可还可说出地面必有一道移向王大护法的痕迹,但顽石此际却位于圆圈之内!”
  王姓“金衫护法”心里雪亮,但那伍姓“金衫护法”却是凛惧透顶,正待有所询疑,却听王姓“金衫护法”叹道:“老伙伴!咱们可是真走眼了!”
  说着,二人已走向胡文宗,王姓“金衫护法”道:“胡兄功力之高,实乃老朽生平所仅见,这场内力较量虽成和局,老朽却愿衷心服输,恕老朽厚颜,敢请一示那着奇招如何?”
  胡文宗深佩对方心胸磊落,忙道:“伍大护法为证,内力较量已属和局,自无差疑,小可献丑了!”
  言毕,胡文宗就在原地亮了个怪异的功架,只见他左足向右前方微伸,弓腰,身躯右扭,面部却向左侧,双臂平举而微曲,左掌姆、食二指前指,右掌曲指成爪,招式虽然怪异,但看去似无骇人之处。
  两位“金衫护法”因近在丈处,对这招式自必看得清楚,亦未存有出奇之感。
  正当二人准备随意拣出一着招术破解对方之际,陡地又惊楞住了,在这一瞬间,俱皆察觉对方那抬功架中,双臂两足间实已隐含无穷杀机,封住自己任何一个退路,非但攻入无备,且还逃无可逃之势。
  胡文宗原势原地未动,两名素来自视甚高的“金衫护法”却已指手划脚转身折腰,忙个不停……
  久久……再久久……
  二人刮尽了肝肠,绞干了脑汁,均无法获破解之术,就差心未碎,眼泪尚未流出来。
  在这秋末深夜中,二人北际却已满身冷汗直淌,摇着头叹息不已。
  直到天际已隐现出鱼白之色,胡文宗适时收势道:“天已将亮,武学一道犹如浩海,但任他奇招绝式,亦必有破解之术,小可当日为了此招,曾经化费一日一夜的辰光,方始思得破解之术,我们此后相处时日尚多,这一场留待日后再作交待,二位认为如何?”
  这几句话,两位“金衫护法”听得还算悦耳悦心,事实上,天亮之后,确有诸多不便,闻言只好互一颔首算是作答。
  话锋一顿,胡文宗又道:“小可打算天明前赶到金陵城内,走后,劳神搬走石块毁去界线,避免引起他人疑窦,午后再见……”
  “见”字入耳,荒林内已失胡文宗的身形。
  荒林中,只剩下两位哀声叹气的老人。
  王姓“金衫护法”用脚擦去地面界线,双手正待抓起那块顽石,不意顽石并未抓起,面前却已涌起一片石灰烟尘。
  王姓“金衫护法”再注目顽石,那斗大的顽石此际却只剩下半边,显然,胡文宗非但凌空将那块顽石的一半震成粉灰,且还藉着这粉碎的一边,抵消了王姓“金衫护法”的十成功力。
  这是什么功力?胡文宗内力究有多深?这问题在两“金衫护法”心目中,是一个无边无际的“谜”。
  二人内心更是明白,设若适才内力较量换一方式,则王姓“金衫护法”必无幸免,由是对胡文宗礼让之德,心之仁厚,有着一种既复杂而又说不尽的感受。
  片刻后,荒林内已失去二人的身形。
  次日午后不久,胡文宗再度被接入“无不城”内,但这次却迥异于上次,而是被一队头罩各色布袋的人物迎入,城内,这队怪异的行列中,当然包括了少城主,及那两位对胡文宗亦恨亦服亦感的“金衫护法”。
  黄昏时际,“无不城”聚义厅内,席开十桌,正是老城主特为胡文宗设的接风之宴。
  酒宴中,老城主替胡文宗引介了几位城内重要人物,并当众宣布至今而后,胡文宗即为“无不城”的“紫衫令主”总管各分城业务,其权威几与少城主平行。
  一切都来得突然,少城主惊喜参半,胡文宗内心若喜若疑,两位“金衫护法”心里有数,但“无不城”那些属下,却是俱皆惊凛而暗存不服之心。
  席终人散,老城主亲携着乃子及胡文宗,到达他地下居室内。
  落座后,有人送来了香茗,然后退出室外。
  老城主瞥了爱子一眼,兹祥的朝胡文宗道:“文宗!老夫很高兴你已是本城一员,你对你的职位还满意吗?”
  胡文宗恭敬地道:“文宗深思力薄,而不能担负重任……”
  老城主摆手含笑道:“不必客气,两位‘金衫护法’全部告诉老大了!”
  这句话,无形中已点明昨晚荒林中事,两位“金衫护法”已合盘禀知老城主。
  两位“金衫护法”昨晚曾说那纯系私事,并表示不愿告诉他人,如今老城主竟由他俩口中得悉此事,似乎出了意外,可是胡文宗并不以为奇,因为那种微妙的变化,实在正是他“棋子”的着眼点,也就是说,他早已料知两位“金衫护法”,因情况特殊,不得不去禀告老城主。
  表面,胡文宗似甚意外的道:“怎么?老城主全部知道了!他们二位……”
  老城主微笑道:“他们二位的性格,老夫知之甚详,昨晚你在上面讲出那句话后,老夫已预知必有事故发生,但老夫却未料知这事故发生城外荒林中,原来他俩不准备向老夫道及此事,实因感于你仁厚留情,技艺惊人,又怕老夫低授了你的职位,方始在晨间将昨晚之事,详尽地告诉了老夫。”
  一切俱与胡文宗设想吻合,他闻言并未答话,只作了个摇首无奈的表情。
  双方话歇之际,少城主朝胡文宗道:“文宗兄!你昨晚那招奇式,骗得他们二位好苦啊!”
  胡文宗闻言一凛,旋即笑道:“如果换了少城主,属下也不敢冒那个风险了,那只是一式虚招而已!”
  少城主微笑道:“虽是虚招,如非绝顶高手,当之难免束手无策,其实,以一招平淡无奇的‘含沙射影’,大致就可解除一切了!是吗?”
  胡文宗由衷地佩服道:“少城主真是天人,属下曾经为那招怪式吃过一日一夜的苦头,方识出其中之虚,而少城主竟然这样快就识破了玄机……”
  少城主瞥了乃父一眼,插口道:“文宗兄今年几岁?”
  胡文宗起先一怔,终而道:“属下虚渡二十有三。”
  老城主道:“目前本城已遇上一件从未之有的怪事,文宗你可有兴趣亲身一试?”
  胡文宗忙道:“小侄份所当为,但不知是件什么难事?”
  老城主道:“月前,本城武昌分城接下一笔生意,托者是‘四海镖局’,原因是他们在鄂省境内走镖,镖客七人被戮杀,并劫去全部镖银,无策之余,他们求托于本城武昌分城,老夫因为此事棘手,故在总城派出四名高手四处暗侦明查,半月前,发觉本城派出去的四名高手,俱已伏尸武昌黄鹤楼头,因而老夫亲自走了趟武昌,昨晚方始返抵总城!”
  胡文宗骤闻委托者竟是“四海镖局”,内心一凛,但却不动声色地道:“请问伯父,本城那四位高手尸旁,可曾另有所见?”
  老城主闻言心惊道:“有一张字条,大意是警告本城不必介于其中,否则当先血洗本城所有分城,最后轮到总城!”
  胡文宗闻言默然凝思,久久无言。
  老城主久久又道:“莫非文宗你已有所见?”
  胡文宗沉吟着道:“小侄目前尚不敢断言有所见,但却愿一试。”
  老城主双目炬射奇采,欣然道:“好!老夫建议你带几位特殊高手同往,你准备从何处动手?”
  胡文宗道:“小侄意欲去趟武当昌。”
  老城主暗自颔首,道:“很好!如何着手,由你自己决定,明晨老夫当遍传‘金谕’至各处分城,宣示你在本城的身份。
  胡文宗道:“小侄有二事相求,尚祈伯父俯允!”
  老城主笑道“只要合情合理,老夫断无不答应之理!”
  胡文宗道:“小侄初入本城未经蒙面,累及当晚两名守城士要受重刑,如今小侄蒙准入城效力,重刑之事,可否免掉?”
  老城主面上顿呈威凌之色,稍顷道:“看在孩子你的面上,重刑可免,但以门户机密而言,为儆来日,罚可不能废!”
  胡文宗又道:“小侄欲以真实面目与外界接触,伯父可否赐允?”
  老城主含笑道:“凡你所想,必有道理,随你确定好了。你可在总城暂留三日,利用这段时日,让子桐告诉你一些有关本城的日常事务与规定!”
  胡文宗忙自一揖道:“小侄遵命。”
  老城主又对乃子道:“文宗的居处可曾安排好?”
  少城主道:“早已准备妥当,就是孩儿隔壁那一间。”
  事情交待完毕,两位年轻人当即辞出老城主居室。
  胡文宗的居室,果然在少城主隔壁,室内铺设高雅,书案桌椅,日常用品,无所不有,一切俱是少城主亲自督办,胡文宗内心甚感。
  两人在胡文宗室内,相处甚欢,天南地北,自古迄今,无所不论,无事不谈,直到夜深三更,方始各目安寝。
  三日内,胡文宗在少城主详细说明下,已对“无不城”,包括各分城地址,各分城主事人,各种业务职守,已有深切的了解,无形中,二人的感情又增进了一成。
  第三天,两位“金衫护法”终于识破胡文宗那式怪招的玄机,而对胡文宗生出既敬亦服的好感。
  当夜五鼓,胡文宗骑上一匹千里良驹,别离了总城城众,出城择道飞驰而去。
  原来他那匹赤兔龙驹,会引起别人对他身份的疑窦,早在自北京将抵金陵之际,忍痛赠给一位乡下人了。
  世间尽多赤兔宝马,但武林中人只要见到此马,就会联想到“无影剑神”胡承奇,胡文宗(即胡承奇)择乡下人而赠此马,这正是他聪明之处。
  数日相处,老城主视胡文宗犹如已子,慈祥而亲切,少城主更是情胜手足,胡文宗内心却矛盾之极。
  这一切,几乎使胡文宗想跪在他们面前,坦诚道出此行的真正意图,但每在激动的瞬间,脑际灵智一现,又记起老父在北京郊外,那古刹中的训言“……不能仅凭他人的慈祥外貌,去判断人的善恶,那怕这人有着有口皆碑的善举……”。他想,在尚未摸清老、少二城主的来龙去脉前,感情与现实是绝不可混淆不清的,但他却虔诚地希望,他原有的设想最好是错了。
  老城主交待他的第一个任务,因为牵涉到“四海镖局”,而“四海镖局”与“无不城”两者俱是他目今急欲窥探之处,是以在他将这案情详加思考后,不禁兴起一个奇异的设想,他决计要以这个构想,来作为侦察“四海镖局”镖客被杀,镖货被劫,以及“无不城”四名高手毙命的策略方案。
  为了争取自己在无不城的信誉,为了那个奇异的构想,胡文宗深切地了解,这一个任务实在是他智慧与能力的考验,因而已下定只许成功不准失败的决心,否则,那个属于他自己的切身任务,干脆就甭谈了。
  出城不久,在西驰的官道上,隐约间,胡文宗似觉身后有轻微的异声,他甚至察觉那轻微的异声,并非出自马蹄,而是出于人的疾行声。
  他迅疾回首向马后瞟了几眼,可是由于晨雾朦朦,无所发现。
  不久,他心里一动,故意将马速时快时慢,再施展“天听”功力默索那异声,察觉出那异声也保持一定的音量,没有增高也未减低,如此足证那发出异声之物,竟也随着他的马速的快慢而调整速度,他想,这异声如真出自人的脚步,如此则此人的轻功身法,已致不可思议之境。
  他不能猜测这异声是否与自己有关,他却可断定这发出异声之人,必然因了某种原因,不愿与别人在官道接近。
  如果那异声与胡文宗有关,他又猜不出这人是谁,思疑中,他陡地想起一个可怕的念头:“莫非是‘无不城’中之人?,如果属实,那的确是太可怕了。”
  这并非妄测,没若“无不志愿”老城主或少城主,正是胡文宗所欲窥伺之人,设若他们也察省到胡文宗某处疑点,而又不能确定,他们很可能表面伪装友善,实际亦在探索他的来历,付予他任务也许是真,暗中派遣高手跟踪默查自必亦属当然之举了。
  异声若即若离,胡文宗当然也不愿打草而惊蛇,人家既然盯上了他,他也不愿轻易地放掉这条“蛇”。
  江南景色,幽绝天下,胡文宗飞骑其间,可说饱览无遗。
  那身后异声,阴魂不散般,仍是若即若离,胡文宗不时暗自冷笑。
  翌日夜间,胡文宗准备伏身抓“蛇”,可是这条蛇出奇的狡狯,溜了!而且再不露声,胡文宗摇首而叹。
  数日的仆仆风尘,胡文宗终于抵达鄂省武昌。
  他到达武昌后,并未直奔武昌分城,而是住进黄鹤楼蛇山背后的一家旅店,这是他经过再三思虑而决定的居处。
  当夜,一道淡烟也似的身影,划向武昌城郊外的东湖,飞驰顿饭光景,略一歇足流盼,继续朝东驰去。
  功夫不大,这条淡烟也似的身影已划到湖边。
  东湖又名鬼湖,平日常人多不敢涉足至此,原因是此湖位于荒野,四周森林密布,阴气沉沉,确是慑人心魂。
  霎眼间,这道淡影已划抵湖东一片森林。
  森林四周广大,入目无涯,就算在白昼里,亦难窥清林内情景。
  就在这淡烟也似的身影逸落林边之际,森林中适时出现了两名头罩布袋而身着黑装之人,正迎上这不速之客。
  不速奇客停身未动,双方距离约丈许之时,两人中较矮之人适时开口道:“朋友意欲何往?”
  不速奇客胸有成竹地道:“莫非此处不是‘无不城’武昌分城?”
  较矮之人道:“不错,此地正是朋友所说之处,朋友有事?”
  不速奇客道:“当然有事。”
  两名“无不城”黑装人,虽已觉出这人语气好怪,但并未在意,还是那人道:“欢迎之至,朋友可知进入本城腹地,需要蒙住双目?”不速奇客道:“很清楚,不过本人只怕用不着!”
  较高之人又抢先道:“朋友若是找岔来的,抖明了讲好了,如若有事来的,就得带上蒙巾,否则还是老话一句,请你回头!”
  不速奇客冷冷地道:“设若本人来自金陵吧?”
  较矮之人闻言一凛,忙不迭地道:“金陵地方甚大,再说……”
  不速奇客暗自颔首道:“如果本人来自金陵总城?”
  高、矮二人闻听总城之名,骤有所觉,同时颤声道:“您……您尊姓?”
  不速奇客淡然道:“敝姓胡。”
  两人悚然而悟,“卟”地一声,双双倏忽跪伏地面,尤其那较高之人此际已吓得魂飞天外,较矮之人悚声道:“属下等该死,不知胡令主金驾……”
  不速奇客截住对方的话尾道:“不知不罪,你起来!”
  二人闻言俱皆起身,讵料不速奇客右臂朝那较高之人凌虚向下一按,道:“你还是跪下吧,为什么?你自己去想想!”
  较高之人岂是省油之灯,他直挺挺的身子,就在对方右臂轻描淡写凌虚一压之下,竟被一股巨力压跪地上,内心已然骇极,只好乖乖地跪在原地,连腔也没敢再开。
  不言而喻,这不速奇客正是胡文宗,也是“无不城”新任“紫衫令主”。强逼那人跪下,确非他本性愿为,如此作法,胡文宗实在另有深意。
  胡文宗侧首问较矮之人道:“裴主事在么?”
  较矮之人早被吓破了胆,恭敬地道:“回禀令主,裴主事在,请令主稍待,容属下先行一步,禀知裴主事恭迎金驾!”
  胡文宗摆手道:“用不着了,我们进去吧!”
  说着,较矮之人在前领路,胡文宗随后,瞬间已双双隐入森林。
  跪在地上的那人,虽然已尝到苦头,他内心却仍忐忑不安,他尚不知自己刚才放的几句狗屁,还会替他招来些什么折磨,老实说他已怕极了这位“紫衫令主”。
  “无不城”各处分城,并非如同总城是个怪异的建筑物,而是一些普通的平房,怪异的是,这些平房看似就在眼前,但如非“无不城”中人,你就别想撞进去。
  当然,这都是老城主精心布设的奇门古阵,而且为防意外,这些阵法随时都有变更可能;外人若想潜入,确实难比登天。
  胡文宗被领入一间雅室。雅室内,坐着一位银衫虬须人物,此人正是“无不城”武昌分城的主事人裴天亮。
  “无不城”自老、少城主以下,其身份高低以服色辨之,次序是灰、白、紫、金、银、黄、黑七种。以裴天亮服色而言,胡文宗已知他是与总城“侍”号同是一流的人物,论功力、机智、资历,似较“银衫天侍”还要差上一筹。
  裴天亮正在品茗自娱,顿然发现属下带入一名未经蒙目的陌生人,唬地站了起来,紧绷着脸寒声道:“王四虎你好大的……”
  王四虎此际取下头上布袋,裴天亮盛怒之余,瞧着他那奇异的表情,顿然有悟,忙自离位朝胡文宗一揖道:“尊驾………”
  胡文宗含笑道:“敝姓胡,来自金陵总城。”
  裴天亮闻言再次瞟了对方一眼,忙自重新见礼道:“原来是令主金驾,请恕属下失迎之罪!”
  胡文宗答礼道:“裴主事请勿客气!”
  裴天亮当即肃请胡文宗落座,王四虎奉上香茗正待退出雅室……
  胡文宗适时出言拦道:“慢点!”
  王四虎聆声止步转身,心里吓得直打鼓。
  胡文宗面朝裴天亮道:“有一事务请裴兄原谅!”
  裴天亮乍见胡文宗招回王四虎,心已生疑,如今骤闻胡文宗出言如此,顿感必有事故,怔然道:“属下不敢当,令生有何事请吩咐!”
  胡文宗暼及王四虎,冷冷的道:“你将适才林外之事向裴主事禀陈一遍!”

  第六章 神出鬼没
  王四虎状至尴尬地瞟了裴天亮一眼,半晌才嚅嚅地道:“禀主事…………适才令主驾临之际,属下等…………因不识令主身份,是以要求蒙巾入城…………余飞曾对令主口出‘如不蒙巾,就请你即时回头。’之言,是以令主命他跪在林外地上。”
  他内心尽管不愉,表面却未动声色道:“余飞因不知令主大驾,出言冒犯,尚祈令主姑念他初次大罪……”
  “此事不能视作等闲,他不知小可身分,情有可原,设若如此对待顾客,则罪不可饶,小可之意,先禁锢三日再讲!”
  裴天亮似已下不了台,红着脸道:“余飞虽然罪不可饶,不过他跟随老主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属下之意,还是从轻发落为宜!”
  胡文宗竟未露出不愉之色,含笑道:“很多属下惯以‘苦劳’二字,企图减少自己的罪失,裴兄身为主事,设亦有此种想法,那就大错而特错了,当然余飞是裴兄直属属下,小可亦只能从旁建议,但小可虽然入城资浅,却知如何方是辅助老主之道,碍于职守所在,却不能不将此事禀陈老城主知晓!”
  裴天亮闻言傻了眼,他自总城“金谕”得悉新任令主后,原以为这位新任令主,必然是位年长而貌相威凌的人物,不意却是一位年轻的雏儿,轻视之念由是而起,如今交谈未久,方始了解这位令主确非好惹的主儿,他设将此事禀知老主,只怕他这主事也脱不了罪,敬、惧之心不禁油然而生。
  尽管胡文宗笑容可掬,可是就在这一瞬间,裴天亮已尝足了厉害,忙面呈愧色地道:“令主教言,顿启属下茅塞,属下当即遵命禁锢余飞三日,再恭候令主发落。”
  胡文宗道:“‘四海镖局’之事,近日可有发现?”
  所谓“吃次亏,学会乖”,裴天亮状至恭谨的答道:“回禀令主,自从老主驾返总城后,迄今尚无所发现。”
  胡文宗浅饮了一口香茗,道:“小可此行任务,旨在查明‘四海镖局’及本城丧失四名高手之事,裴兄对此有何高见?”
  裴天亮默然片刻道:“‘四海镖局’出事之初,是经由武昌分城受托办理,属下因鉴于案情重大,始转总城处理,总城派来四名高手,尚未着手侦察,来此的第二天就在黄鹤楼头遭了毒手!”
  胡文宗又问道:“裴兄可知他们四位,何故深夜群集黄鹤楼?”
  裴天亮答道:“据属下所知,他们四位当夜是欲往‘四海镖局’,询问有关该局被劫镖之事,不知何以竟到了黄鹤楼!”
  胡文宗道:“黄鹤楼靠山面水,景色幽绝天下,裴兄你看他们四位是否因贪恋美景而到彼处?”
  裴天亮道:“他们四位身着本城装束,游山玩水似不可能。”
  胡文宗道:“裴兄可曾查过他们当夜到过‘四海镖局’没有?”
  裴天亮道:“出事后第二天,属下曾去‘四海镖局’询问此事,他们一直未去过!”
  胡文宗沉思良久道:“本城四名高手遭人毒手,‘四海镖局’知道吗?”
  裴天亮忙道:“属下去时并未提及此事,他们应该还不知道。”
  “裴兄何以未曾向‘四海镖局’提及此事?”
  “唉!当时属下为了本城信誉,故而未敢提出此事。”
  “那就是说,局外人更不得而知了?”
  “属下认为应该如此!”
  胡文宗沉吟着道:“嗯!但愿如此?”
  裴天亮闻言一楞,不解胡文宗这话中涵义。
  半晌,胡文宗继续问道:“裴兄可曾瞧出他们四位,毙于何种手法?”
  裴天亮道:“属下管见,他们四位是先受巨毒,然后又被剁杀,其状至惨!”
  胡文宗心间一凛,忙道:“何以见得?”
  裴天亮默然略顷,黯然道:“尸身俱皆浮肿而呈乌黑,且进七孔出血,是以属下断定那是受毒所致,他们四位乃本城‘金衫’级高手,断然不易被人乱剑剁杀,是以属下认定必是身受巨毒后,方始遭人剁杀!”
  胡文宗昂首似自语的道:“好狠的心肠!如此死后,其身容亦模糊不清?”
  裴天亮声调凄恻的道:“是的······”
  胡文宗情似忆及某事的道:“如何发现了他们四位丧命于黄鹤楼中?”
  裴天亮道:“有人利用信柬通知属下,是以得知此事。”
  胡文宗惊道:“信柬!不知道何人送来的?”
  裴天亮道:“一位身着白袍面蒙白巾的人物,将信柬交予当夜林外守城士后飞逸而去!”
  胡文宗默然片刻道:“‘四海镖局’中人毙于何种手法如今安葬何处?”
  裴天亮深以此话问得怪异,但又不能不答,忙道:“据说是毙于某种歹毒功力,因未亲见,属下不敢断言何种手法,七具尸体于出事第三晚即已运抵武昌,现葬于红山公墓。”
  胡文宗合目深思良久,抬首睁目又问道:“‘四海镖局’出事地点,是在什么地方?”
  裴天亮略以回忆道:“离此近百里的‘丁氏桥’附近。”
  胡文宗再问道:“‘四海镖局’最近可曾来人?。”
  裴天亮道:“该局褚镖头前日曾来询及所托之事,属下已回告他本城正在侦察中。”
  胡文宗颔首道:“很好!明日凌晨烦裴兄走一趟‘四海镖局’,就说小可已到武昌,不日当必亲访该局,有事相询。”
  裴天亮忙道:“属下遵命。”
  胡文宗适时立起身子,裴天亮见势忙道:“令主准备离去?”
  胡文宗笑道:“小可还有些事要办,住在外边较为便利。”
  裴天亮道:“设若有事,属下何处面谒令主金驾?”
  胡文宗道:“有事,小可自己会来,裴兄不必为此费心!”
  不一会,在城外森林东口,胡文宗的身影已自裴天亮视线之内一幌而逝。
  胡文宗回到武昌城内,并未回到黄鹤楼附近那家旅店,而是住进另外一家较小的客栈。
  设以胡文宗既定的“侦破方案”而言,自与裴天亮一席谈话后,他已察觉情势扑朔迷离,加上来武昌途中那诡秘的追踪足音,所以他对目下的行动特别谨慎。
  次日凌晨,胡文宗神秘地出了客栈,奔向“丁氏桥”,那里正是“四海镖局”出事之处,此行何为,谁也不得而知,入夜后他才奔向武昌城。
  稍作休息后,匆匆又驰向武昌郊外,目的地是红山公墓。
  顿饭辰光,胡文宗已停身于红山墓园之外。
  他正待纵入公墓园内,脑际倏忽灵光一闪,瞬已改变入园计划,一长身,又隐入原野黝黯中。
  不久,胡文宗已进入“无不城”武昌分城,与裴天亮略一商议,双双头罩布袋驰离了森林。
  胡文宗曾向老城主请准以真面目与外界接触,但目前情势特殊,所以改变了原意。半个时辰光景,胡文宗二人已被接入“‘四海镖局’”武昌分局客厅。
  客厅内,主客四人,主方一位是分局镖头“开碑手”褚世雄,另一位是分局管事“阴阳剑”顾九如,二人年纪相仿,五十不到,俱是江湖颇具名望的人物。
  主客落座,双方引介既毕,胡文宗面朝褚世雄道:“敝城主对贵局所托,一直深愧于怀,小可临行前,也曾叮嘱不可面谒褚镖头代致歉意!”
  褚世雄哈哈一笑,道:“贵上太客气了,倒是劳神贵城太多,实在过意不去!”
  胡文宗也笑道:“敝城份所当为,‘劳神’二字不敢当。”
  话锋一歇,又道:“小可此来,心存数疑,尚祈作答!”
  褚世雄忙道:“胡兄请讲,兄弟知无不答。”
  胡文宗默然一会道:“贵局上次失事之地,不知已往情况如何?”
  褚世雄微笑道:“自兄弟接掌武昌分局七年来,这条路甚为平静,从未出过事。”
  胡文宗道:“也就是说,当地一般江湖朋友与贵分局相处甚恰,下手者必是来自外地?”
  褚世雄颔首笑道:“胡兄如此推,甚是合理。”
  胡文宗沉吟片刻道:“就记忆所及,贵局可曾开罪过什么江湖朋友?”
  褚世雄低首默然久久道:“人开罪人都在无意间,不过,就兄弟记忆所及,敝分局好像还没有开罪过什么任何江湖朋友,一般吃‘线上’饭的朋友,敝分局都有适当的开销,总局与其他分局情况如何,兄弟就不得而知了。
  胡文宗颔首道:“就此次贵局出事情势而言,褚镖头认为是出自仇杀,还是抢劫?”
  褚世雄摇首笑道:“胡兄这一问倒难住兄弟了,这似是贵城的事吧?”
  胡文宗忙道:“是敝城的事不错,但贵局的看法,也很重要!”
  说着又朝坐于近处的顾九如询道:“顾管事对此点有何高见?”
  顾九如笑道:“兄弟也无法肯定。”
  胡文宗道:“无法肯定,表示并非毫无意见,何妨说说!”
  顾九如瞥了褚世雄一眼,道:“劫镖复又杀人间或有之,但全部惨遭毒手者,似是开了江湖先例,准此而论,可能是仇杀。高镖货贵重,或因护镖人认识那劫镖者,因而引起杀人灭口之动机,以此而言,对方虽然旨在劫镖,杀人实是被逼无奈。”
  胡文宗频频颔首,却朝褚世雄道:“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
  褚世雄忙道:“兄弟早已声明,知无不答。”
  胡文宗感激的道:“谢谢!敢问贵局那次所获,究是些什么镖货?”
  褚世雄闻言一怔,他万未料及有此一问,按照镖局的规矩,设有此问,就算犯了江湖大忌,因之他楞在座上情似解脱地道:“敝总局新近立此的一位总管如在,或能解答此问!”
  胡文宗冷笑道:“如果小可耳聪未失,贵局这位总管只怕早就在这客厅之外了!”
  室内三人闻言惊疑之际,随着一声爽朗的笑声,客厅内,已安步踱入一位貌相清癯的六旬老者。
  褚世雄乍见此人,忙自离座迎了上去,一指坐于原处未动的胡文宗等二人道:“这两位来自‘无不城’,左边这位是‘无不城’当今‘紫衫令主’胡……”
  话未尽意,却被胡文宗笑声截住话尾道:“褚镖头不必劳神,贵总管早就知道了!”
  六旬老者再度豪笑道:“厉害厉害!老朽已经够小心了,居然仍逃不过胡令主的法眼!”
  由这简单的对话中,余众似已了然某事,纷纷对胡文宗玄奇的功力,由衷的佩服,惊叹不已。
  何只他们三人,这位“四海镖局”总管,此际虽然笑容满面,而内心之惊凛,他自己清楚,却万未料及,竟被这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察觉了自己行迹。
  落座后,六旬老者朝胡文宗二人一揖道:“老朽池帅,二位多担代了!”
  胡文宗闻言心凛,欠身还礼道:“原来是‘七禽掌’池大侠!”
  池帅笑道:“难得有人尚还记得老朽昔日旧名,幸会幸会!胡令主适才是否问及镖货之事?”
  胡文宗忙道:“如蒙池总管见允,小可甚望知道,不过,小可甚奇怪,何以这镖货之事,褚镖头不能回答,而必须由池总管来置答?”
  池帅笑道:“这难怪胡令主存疑,因为那趟镖货是由敝总局经手承办,是以这问题唯老朽能答。”
  胡文宗对此深感意外,侧首朝裴天亮询道:“这情形总城似不知晓,裴主事是知而未报,还是根本不知?”
  裴天亮忙道:“属下根本不知。”
  胡文宗目内奇光一闪而逝,沉吟半晌未再深究此事,却朝池帅道:“贵局镖货进入鄂省境内,交手武昌分局之际,莫非不需说明镖货何物?”
  池帅摇首微笑道:“这趟镖货有点特殊,是由敝总局负责自接镖地,直接护送到交镖处,出事后武昌分局方始得知此事,是以褚镖头不知镖货属何物?”
  胡文宗道:“如此说,这镖货必是珍贵之物了?”
  池帅道:“的确是极为珍贵之物,是何珍物,请恕老朽碍于行规,不能作进一步的解答。”
  胡文宗略一思量,问到他内心正题道:“敢问池总管,这七位护镖的朋友,可是来自北京贵总局?”
  池帅神色乍变倏复,笑道:“当然。”
  胡文宗奇光再闪,紧盯着池帅道:“如此那七位镖客的遗骸,是否已运回北京安葬?”
  池帅内心一凛,忙道:“镖货出事经由武昌分局发觉,此处离北京千里迢迢,他们唯恐尸体腐烂,是以就在武昌入土安葬!”
  胡文宗沉思久久,旋即招呼裴天亮双双起身,然后朝向“四海镖局”三人圆圆一揖,道:“感谢各位盛情置答,请容告退!”
  池帅呵呵笑道:“贵城忙的是敝局的事,谈不上感谢……哦!胡令主何时驾返贵总城?”
  胡文宗闻言心动,却不动声色的道:“此处略作两三日停留,即刻返程。”
  池帅至为关切地道:“如有疑难处,请尽管驾临分局查询!”
  胡文宗感激地道:“会的,打扰了!”
  胡文宗二人辞出“四海镖局”武昌分局,在城内未作耽搁,各自展开身法,迳向郊外飞驰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胡文宗二人已驰抵分城森林。适时,两名守城士急急地迎了上来,双双对胡文宗行礼后,其中一人朝裴天亮抱拳道:“禀主事,属下刚才接到一封信函!”
  裴天亮尚未答话,胡文宗抢着道:“这信函怎样来的?”
  这人忙道:“回禀……”
  胡文宗沉声叱道:“废话少说,是怎样来的,快说!”
  这人吓得一跳,忙道:“是一位黑衫蒙面人送来的。”
  胡文宗道:“什么时候?”
  这人忙道:“属下发现二位之际,他才忽忙离去。”
  胡文宗紧问道:“他从那个方向走的?”
  这人向西一指道:“这边。”
  胡文宗急朝裴天亮道:“你先进去,我去追他!”
  “他”字未了,眼前已失胡文宗的身影。”
  “好快的身法!”裴天亮心里在暗赞着,几乎忘了收回嘴外的舌头。
  胡文宗似已料知这信函的来源,是以打定了绝不放走这送信人的主意,他认定只要追上这黑衫蒙面人,必可找出那杀人劫镖的凶手。
  疾追中,胡文宗已潜运“天听”功力,索搜四处有无疑声。
  盏茶辰光,他已察觉前方有夜行风声,不禁功力骤增,如天际殒星般追了上去。不一刻,果见一条人影正在向前亡命奔行,胡文宗暗自一喜,忖道:“看你还能跑多远!”
  忖量间,胡文宗陡觉暗器风声,他冷笑一声,抖袖一挥一拂,身形乘势疾划,就在那暗器被震落地面之际,胡文宗已截住前面那人影的去路。
  双方几乎是同时刹住了身形,这人果然是一位黑衫蒙面人。
  只听黑衫蒙面人沉声道:“朋友你这是什么意思?”
  胡文宗冷笑道:“嘿嘿!你何不问问自己?”
  黑衫蒙面人瞥及胡文宗头上的布袋道:“朋友你是‘无不城’中人?”
  胡文宗冷冷地道:“所以阁下才以‘暗青子’招呼本人是吗?”
  黑衫蒙面人道:“老夫讨厌夜间被人跟踪不舍,天王老子我也不会对他客气!”
  胡文宗讽诮道:“有什么亏心事,如此紧张?”
  黑衫蒙面人勃然怒道:“你最好放明白一点,老夫不想杀你知道吗?”
  胡文宗冷哼了一声,道:“怕人跟踪的人,居然有胆说大话,奇闻,奇闻!”
  黑衫蒙面人震怒之极,寒声道:“老夫昔日杀人无算,现在再杀一人也很容易,你若不想死,最好闪开!”
  胡文宗悠悠的道:“本人更不想杀人,只要阁下回头跟本人走!”
  黑衫蒙面人人冷笑道:“跟你走?嘿嘿!到你们武昌分城?”
  胡文宗道:“莫非那信函不是阁下送去的?”
  黑衫蒙面人心头一凛,道:“你看到了?”
  胡文宗道:“没有看到,何必又来请你?”
  黑衫蒙面人冷笑了一声,道:“朋友好快的身法!”
  胡文宗回以冷笑道:“嘿嘿!幸亏还比阁下快这么一点点!”
  黑衫蒙面人倏忽阴恻恻的笑道:“嘿嘿嘿嘿!如此你也别打算活下去了……”
  话音未落,双臂已提聚歹毒功力,向前逼进……
  胡文宗双目暴射精光,兀立原处暗自冷笑,他已决定以绝顶神功,擒此强敌。
  适当黑衫蒙面人进逼之势由一丈缩至六尺之际,他身形陡地一颤,前进之势似被一道极强的气劲阻挡难行,就在这时,他不禁心头巨震,恍然悟及遇上了绝顶内家高手,惊魂之余,身形暴然后射……
  可是已嫌过迟,他暴退尚未及五尺,人在空中却已被胡文宗扣住了右臂腕穴。双双坠落地面,胡文宗以最快的手法,封死了对方数处要穴,抓起了黑衫蒙面人,身形再起,驰回武昌分城。
  不一刻,胡文宗抓着黑衫蒙面人,已驰抵分城森林东口,将这人的双目蒙上黑巾后,几经曲折循行,已进入分城腹地,旋被裴天亮迎入大厅。
  胡文宗取下了头罩布袋,吩咐裴天亮为黑衫蒙面人按了个靠座,随即开裴天亮呈上的信函,只见上面写着:“据查贵城为‘四海镖局’事,近日已由金陵派来高人,此虽喜事,但本人却为贵城生命之延续而忧!贵城如不健忘,当犹忆及黄鹤楼那四名冤死鬼魂,如今居然不听忠告,一再派来人手,企图干预本人与‘四海镖局’间事,着实令人可恼可恨!
  “本人与贵城素无纠葛,始不愿多造杀戮,但不得不再度提出警告,此后设再被本人察觉贵城仍然插手本人与‘四海镖局’间事,本人决当发动全部力量,血洗贵城,令汝‘“无不城’三字永绝江湖。
  “本人言出法随,深盼贵城勿以儿戏视之,则贵城幸甚。贵城行道江湖,目的在于交易代价,不过钱财耳,既又赔命复又伤神,何不聪明退之?从之逆之,请自三思酌量,本人决不赘言矣!
                                                索命人敬上”
  胡文宗阅毕信笺,随手递给裴天亮,面上顿呈茫然之色。
  一阵沉思,胡文宗出掌朝向黑衫蒙面人凌虚数拂,解开对方穴道,道:“阁下心里可要放明白点,只要有问必答,答必无虚,本人决不伤你半根纤毛,否则……”
  黑衫蒙面人没好气地道:“老夫干脆也告诉你,不必做白日梦,你问什么也问不出的!”
  胡文宗冷笑道:“阁下这话别说得太早,本人相信最后你还是会讲的!”
  黑衫蒙面人自必了然这话中涵义,冷笑道:“嘿嘿嘿嘿!一死而已,除此还有什么可怕的?”
  胡文宗语气悚人的道:“那倒不至于,不过,阁下也是经过风浪的人物,对那阴残绝伦的‘断脉错筋’手法该不会毫无耳闻吧!”
  黑衫蒙面人闻言混身巨震,悚然道:“你竟敢以那种歹毒的手段,折磨老夫?”
  胡文宗淡然道:“将不辱敌卒,本人自不会将本城丧失四名高手的这笔帐,记在阁下之身,老话一句,只要阁下答必无虚,本人唯决不伤你半根汗毛,否则,那就另当别论了!”
  黑衫蒙面人默然久久,冷冷地道:“你问吧,老夫能答则答,不能答你就休想知道,老实说,老夫亦无所惧!”
  送信之人,目下是否尚在武昌城内?”
  黑衫蒙面人答道:“老夫来此之前尚在城内,目下不知道。”
  胡文宗又问道:“他是不是你们的首领人物?”
  黑衫蒙面人冷笑一声道:“是老夫等此行之首,但距‘首领’二字还远!”
  胡文宗又道:“此行几人?”
  黑衫蒙面人略一思沉道:“大概是五人。”
  裴天亮叱声道:“什么叫大概?”
  黑衫蒙面人冷哼了一声,道:“‘大概就是弄不清楚,这还不懂?朋友你说话的语气最好小心点,惹火了老夫……”
  裴天亮碰了个钉子,正待怒声相斥,却被胡文宗摆手拦住他的话头道:“‘四海镖局’那趟镖,是你们干的?”
  黑衫蒙面人道:“差不多可以这样说!”
  胡文宗又问道:“你们旨在劫镖,还是寻仇,什么仇?”
  黑衫蒙面人这次竟然未答话。
  胡文宗接着又问道:“‘四海镖局’七位镖客,全是你们杀的?”
  黑衫蒙面人仍然昂首无言。
  胡文宗紧接着又道:“本城四名高手,也是遭了你们的毒手?”
  黑衫蒙面人冷哼出声,外甥提灯笼‘照旧’无言。
  胡文宗怒道:“数问不答,阁下可有解释?”
  黑衫蒙面人脑际电转,巧妙至极地道:“这都是很显明的事,老夫懒得一答。”
  裴天亮几乎气结,唬地站了起来,胡文宗忙自暗施眼色,一阵思索,道:“好,算它废话好了,现在本人只有一问,而且问必实答,否则……阁下是存心逼本人施出最后手段了!”
  黑衫蒙面人冷哼无言。
  半晌,胡文宗肃声问道:“阁下那位首领人物,何许人?居何所?”
  黑衫蒙面人这次答得干脆,道:“无可奉告!”
  胡文宗沉声道:“阁下!咱们丑话已讲在前面。”
  黑衫蒙面人冷哼道:“哼!老夫也并非没长耳朵!”
  一会,胡文宗改变语气道:“本人虽然不识阁下那位首领何许人,但却深知他必是位狡狯毒辣的人物,劫镖不算,且对七名镖客也全部下了毒手,本城行道江湖,旨在替武林消仇息怨;受‘四海镖局’之托,纯属交易立场,所行份内当为。不意将本城人员也惨杀殆尽,似这等行为,人神共愤,本人不管阁下曾否参与其事,但能相遇,必是有缘,是以奉劝阁下赶紧远离这罪恶漩涡,道出那人出身姓氏,本人保证护送阁下于数千里外,当可渡过安逸的余年,阁下可愿考虑?”
  黑衫蒙面人双目被蒙,看不出其神色之变化,但由他微现颤抖的身躯,垂首若丧的神态,可知胡文宗那席话已在他内心起了莫大的作用。
  久久,黑衫蒙面人抬道道:“咱们是哑夫妻见面,‘没话讲’,朋友你也别问了,老夫也不会再答一言!”
  胡文宗闻言气馁,只好用强道:“真可惜!看来阁下是不见棺材不洒泪了!”
  黑衫蒙面人闻言骨悚,道:“朋友你要对老夫展‘断脉错筋’手法?”
  胡文宗淡然道:“这是阁下自己选择的,怪不得别人!”
  黑衫蒙面人倏忽哀声一叹,慨然道:“老朽亦非生来的恶人,只怪早年欠人太多,致而深陷污泥而不能自拔,俗语说:‘有恩不报非君子,恩未报心未尽。’老朽岂能作出出卖恩者的事来?如今老朽唯求一死但求好死,绝非恶死,朋友赐老朽一个痛快的吧!”
  胡文宗闻言心有所感,但要解决“四海镖局”之事,这黑衫蒙面人是唯一的线索,他岂肯失之交臂?
  默然良久,胡文宗终于起身寒声道:“人各有志,各有所谋,本人不便强求,不过,为了惨死的冤魂,阁下要想好死,恐怕办不到!”
  说着迳向黑衫蒙面人逼了过去······
  黑衫蒙面人陡地站了起来,寒声叱道:“慢点!朋友可曾听说过‘化骨蚀血’一物?”
  胡文宗闻声止步,骇然道:“阁下是说化骨蚀血散?”
  黑衫蒙面人右掌一亮一收,道:“不错!老朽掌中之物内藏‘化骨蚀血’散,只要右掌轻压,外壳即破,老朽身躯不久即化乌有,朋友既不容老朽好死,老朽为全心志,只好求其恶死了!”
  胡文宗面色倏变,方始悟及对方另有所恃之因,‘化骨蚀血’散已在对方掌中,只要掌力轻施,惨变立生,救亦不及,胡文宗乃仁厚之人,伤人都不愿为,何忍眼看这最惨的死法?适才‘断骨错筋’之言,不过恫吓对方而使之就范之词耳,他焉能下得了那种毒手?
  悔恨之余,他仍不愿放弃最后机会,佯作冷笑道:“嘿嘿!如今阁下只怕太不值得!”
  黑衫蒙面人怆然苦笑道:“朋友刚才说过,人各有志,一点也勉强不得!”
  说着右掌一扬,正等……
  “慢点!”
  胡文宗一声断喝后,默然稍顷,毅然朝裴天亮道:“劳驾送这位朋友出去吧!”
  裴天亮双眼发直,楞然道:“禀令主!放走此人,线索不是从此而断?”
  胡文宗摇首而叹道:“唉!世间虽多狡猾毒辣之辈,但我们却不屑愿为,这正是‘正’与‘邪’的分野送他走吧!”
  裴天亮亦有所感,正待上前扶起黑衫蒙面人,却听黑衫蒙面人道:“朋友这是阴谋?”
  胡文宗道:“以目前情势而言,似乎没有这个必要吧!”
  黑衫蒙面人闻言一跪而起,激动至极的道:“朋友今日饶过老朽一命,等于使老朽报人一恩,老朽从此当必革心洗手,方不负朋友容命盛情,老朽去后,至祈朋友不必跟踪在后,则老朽感恩不尽矣!”
  胡文宗声含威凌的道:“希望阁下谨记今日之言,速离罪恶圈子,设若从恶如故,再次见面,本人绝不再存仁心。阁下安心去吧!”
  片刻间,裴天亮已送走黑衫蒙面人转回大厅。
  他深叹了一声,面朝胡文宗肃然道:“属下有言不吐不快,令主……”
  胡文宗含笑道:“裴兄不必说出,小可已知所问何事,事实上,自入晚迄今,小可深知尚有许多问题存疑裴兄心中,如今因另有要事,无法深谈,不过小可愿意正告裴兄,小可一言一行,必有深意,今晚事了后,你或能了解,目下我们还得出去一趟!”
  裴天亮被人说破心事,双颊绯红,怔然道:“莫非令主意欲跟踪那蒙面人?”
  胡文宗正色道:“言而无信,非正道行径,我们是要去红山公墓!”
  裴天亮素日自视甚高,今闻要去红山公墓,他确实不知这位令主胸内玄机,但自昨夜迄今,他虽未曾亲眼看到过什么,却又隐约间似觉这位令主,有着一身出奇的功力,以及令人难以捉摸的神秘,是以闻言茫然不知所答,神情上显得怀疑而又不得不信的模样……
  胡文宗神色诡秘而严肃的道:“不必多想,届时自知,今晚说不定还有一场血搏,带上称手的兵刃,我们还得赶紧走!”
  言毕,离开武昌分城,奔向红山公墓。

  第七章 一丘之貉
  “无不城”武昌分城主事裴天亮满怀极度困惑、紧张的心情,追随着胡文宗离开了分城森林,他索透肚肠,绞尽脑汁,仍猜不清这位权威崇高的“紫衫令主”欲奔红山公墓有何意图?“可能还有一场血搏”意又何指?东湖离红山公墓不远,顿饭时光,两条黑影快似疾矢般射入红山公墓园地内,在一处坟地广阔杂草又高又密的墓碑后,同时刹住了身影。
  二人身形甫落,裴天亮正欲有所言,却见胡文宗右手食指摆在唇间,抑压着嗓门道:“回头再谈,小可先要去救一条无辜的生命……”
  “命”字才落,胡文宗身形已在五丈开外,继而一闪,已掠向公墓园门处一间砖瓦平房。
  功夫不大,只见胡文宗挟着一件庞然大物,纵离了那间平房,身形数起数落,到了墓园后方,在某处稍一耽搁,转瞬又已跃至适才二人停身之处。
  当胡文宗归返原处,裴天亮迫不及待地道:“令主您到那平房……”
  胡文宗喟然道:“你看墓老人已堪人怜,小可不忍令他今夜被暴力波及,不能不为之计!”
  话锋一顿,又展目打量四下一眼,道:“现已入深夜,要来的也该来了,我们还得注意一下四外的动静,对方狡狯之极,不要功亏一篑!”
  说着,胡文宗招呼裴天亮取好隐身地形,二人俱皆伏着身子,面朝公墓入口处,如此任何一个进入公墓的身影,均难逃二人视界。
  一切妥当,胡文宗轻声道:“小可如说‘四海镖局’失镖丧人之事其中有诈,裴兄可敢信之?”
  裴天亮闻言心震,久久,惊讶至极的说道:“这似乎不可能吧?”
  胡文宗复出惊人之语道:“不但可能,而且小可深信老城主亦有所见!”
  论见闻经验,裴天亮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听胡文宗之言,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双耳,难信世间竟有这种怪事。
  然而,他反而非常沉着的说道:“若真如此,老城主何必又劳动令主大驾呢?”
  胡文宗冷静的道:“老城主之意是想小可来证实一下他的想法而已!”
  “……”
  裴天亮一阵沉默,心忖:“‘四海镖局’之事如真有诈,确实使人难以想像,如无事实证明,这种猜想当然甚难置信,如此老主若真有所觉,因而派出这位莫测高深的‘紫衫令主’,来此一探以证所想,自亦属当然之事。”
  思忖中,又听胡文宗道:“敢问裴兄,本城那四位丧命黄鹤楼头的高手,如今安葬何方?”
  裴天亮愕然答道:“按照本城规例,俱已安葬各自乡土。”
  胡文宗道:“所谓乡土,他们四位中,最远的在何处?”
  裴天亮沉吟片刻道:“最远的好像是在青海。”
  胡文宗双目奇光一闪,道:“青海边域,距此迢迢万里,运送途中,莫非不怕遗体腐烂?如此,死者何能瞑目泉下?”
  裴天亮忙道:“保藏尸体不腐之法甚多,这应该不成问题。”
  胡文宗颔首笑道:“不成问题是不假,但‘四海镖局’那位池总管,却认为该武昌分局,因恐他们那七位镖客尸身腐烂,故而草草安葬于武昌红山公墓,岂非是认为有问题?”
  至此,裴天亮已了然胡文宗此问之意,道:“若说偌大的‘四海镖局’不懂积极藏尸体不腐之法,自必无人相信,不过,该局也许有该局处事的法则!”
  胡文宗笑道:“裴兄你又错了,处事法则容或不同,但今晚小可以安葬事询及池帅之际,他何不直言了事,又推说什么‘怕尸体腐烂’呢?再说,论规模,盈利,当今唯‘四海镖局’首屈一指,岂能让那些替他们在刀尖下卖命的镖客葬身外地,而招到诸多镖客的物议?如此,何以兴业?如此,又何以服众?”
  裴天亮俯首默然无言,深以对方言涵至理。
  半晌,胡文宗继续道:“‘四海镖局’再狂,断然不敢仅以七名镖客,护着珍贵无比的镖货,横跨数千里自接镖地直接送达交镖之处,既敢如作肆无忌惮,则其护镖者必非泛泛之辈,且失镖丧人之事,早该震撼江湖,何以至今尚是默默无闻?
  “以池帅功力,威名而言,足证‘四海镖局’必然隐藏不少高手,失镖丧人,不啻被人摘了招牌,至少他们对这事的蛛丝马迹,不会毫无眉目,倾其全力,不愁事无不可解者,焉会自损名头,求诸于人?
  “今晚,我们抵达该局分局客厅之时,池帅竟然鬼祟地潜隐室外窃窥,何也?
  “昨日凌晨,小可抽踪去了趟该局出事之地‘丁氏桥’,经我各方探查,当地江湖朋友只知当日该局确实出了事,但却不详出事经纬,且于出事当时,武昌分局褚镖头也在现场,池帅曾说,武昌分局事前并不知道那趟镖的事,如此褚镖头何以在出事当时就在现场?则池帅之论并非自漏破绽?”
  胡文宗观察事理,分析入微,井井有条,道说途中,裴天亮频频点头,他做梦都未想到,胡文宗神秘地去了趟“丁氏桥”。
  裴天亮内心仍存惧疑道:“属下浅见,今晚那青衫蒙面人所送信函,内中涵义至深,令主是否打算转陈总城定夺较为妥当?”
  所谓“涵义至深”,实在是指血洗“无不城”并使“无不城”三字永绝江湖的警语而言,裴天亮此际虽对胡文宗信服绝顶,但因事关“无不城”整个生命延续,因而提出这项暗示。
  不料胡文宗道:“裴兄好意,小可心领!不过,还有一事,说出来裴兄当不致心有所忧了!裴兄可知五十年前,峨嵋金顶之上,当代七大掌门同时无故失踪之事?
  裴天亮闻言心惊,思索稍顷,道:“彼时属下虽尚未踏入江湖,但曾听一些武林前辈谈论过此事。”
  胡文宗道:“结局如何?”
  裴天亮道:“据说那件事的确震撼天下武林,沸腾四海八荒,咸认那七位掌门功力造化,绝不可能遭了意外,必是发现某项震世武功,同时隐踪潜修去了!”
  胡文宗颔首接口道:“裴兄可知池帅的出身?”
  裴天亮顿有所悟,惊哦了一声,道:“听说他武功出自西域一脉,但他绰号‘七禽掌’,似又有矛盾之处······”
  胡文宗再度接口道:“不错,‘七禽掌’确非西域武学,但池帅是池羊之子却一点不假,三十年前,池帅怀复仇之志进入中原,追索那无名奇客仇踪,但天涯茫茫,那神龙不见首尾似的无名奇客,自西域归来后侠迹又隐,池帅失望之余,又被七位掌门闻执追至,重伤后又隐江湖,今晚我们才发觉他竟隐身‘四海镖局’!
  “今晚那黑衫蒙面人所云‘化骨蚀血’散,即昔年池羊施展毒手之物,天网恢恢,黑衫蒙面人自虑必死,泄露了这份机密。送信者黑衫蒙面人用心旨在迷乱吾辈方寸,使‘无不城’陷入其阴谋诡算而不自觉,如今,既已识破其谋,转陈总城岂非不智之举?”
  经此扼要叙来,事态昭然若揭,裴天亮忙道:“哦!因此该局失镖丧人之事亦属子虚,今晚,令主曾问及彼辈安葬那七名镖客之事,敢使彼等猜测令主已然动疑,唯恐我方掀墓验尸,是以准备今晚以七具尸体,偷偷地运来此处,填入空棺之内,以防我方有所行动,只是属下猜测不出‘四海镖局’为什么要向本城虚报案情?意图何在?如今事已昭然,何不多调派一些人手,一网歼之?”
  胡文宗轻笑道:“这些事情本是小可心内之物,事实未揭露前,仅具揣测形式,本不足对裴兄言,实因裴兄疑形于色,小可不能不斗胆有以告慰!凡事,要防万一,小可实在没有十成把握,断事实上‘化骨蚀血‘散即池羊昔年用以行恶之物,但以目下诸般情势,辅以池帅出身用毒世家而言,则小可不能无此推断,设若推断有差,而轻言调派人众,届时岂非贻笑大方?”
  云更浓,月更昏!星移斗转,三更已届!
  冷辉洒罩坟场,大地万籁俱寂。
  四只如炬光芒,紧盯着公墓入口方向,那怕一草一木的轻动也不松懈。
  胡文宗凝听刹那倏忽低声道:“那话儿来了,有车有马!”
  裴天亮闻言精神一振,极目打量着前方道:“噫!怎么属下无所见?”
  胡文宗道:“小可目前亦无所见,是遥远传来的声响哦!好快!注意,顺着那间平房右前方看出去!”
  说着,右臂顺着视线指了出去。
  半晌,裴天亮方始看清右前方有数点黑影,正朝公墓方向疾驰而来。
  再片刻,裴天亮已能清晰地辨明朝此而来的人,马,车;一辆双曳板车,四周约有七匹马,马上各乘一人。
  此际,又听胡文宗耳语道:“不止这一批,左后方还有人,大约六到七人!裴兄,不听小可招呼,切勿妄动,有事小可自会通知!”
  言毕,二人重新取好隐身之地,四目炯沿地凝注前方。
  等到裴天亮也发现另外七条夜行人影后,那前面的人,马,车,已纷纷驰近公墓入口处!可是眨眼间,那尾随人影,却在此际相继神秘地隐闪不见!
  胡文宗轻“噫”了一声,双目疑光一闪,他弄不清这七条人影与首批人是否有关?何以转瞬无踪?!
  首批车、马俱已停在公墓入口外缘,八人同时轻飘下马,系好马儿,其中一人指挥板车上的车把式,将马车驶进公墓园内,停在那间守墓园丁平房左侧。
  不一会,八人俱已齐集平房附近。
  众齐集之处,距胡文宗二人不过三丈,二人久在黑夜之中,平房附近一草一木,已能视如秋毫,对这一行人的形态装束,一目了然。
  此刻,只见较高的一名白发老者手指平房阴森的道:“水大!你不是说里面有位‘碍眼’的么?你进去一趟吧!”
  六名黑装之一,水大跨出一步,躬身道:“请示三爷,您老之意……”
  被称三爷的这人好大的火性,勃然叱道:“混账东西,凭你这样还能贪头走道,把他毙了不是结了,还不滚!”
  水大混身骨悚,屁也不敢放,拱手旋身闪入平房。
  一会,水大自平房内仓惶奔出,朝三爷急急地道:“禀三爷……室内空无一人!”
  三爷几乎跳了起来,寒叱道:“什么?空无一人哼!还不是你们这群酒囊饭袋走漏了风声,要你何用……”
  “用”字未落,三爷右臂倏抬劈向水大……”
  眼看水大立将毙命当场,陡见另一白发老者旋身一格,化去三爷猛劈的劲力,寒着嗓门朝三爷沉声道:“叶三爷,做事不要太过火!”
  三爷退后了一步,冷笑道:“嘿嘿!怎么?七爷莫不成忘了此行目的?”
  七爷语气稍缓和的道:“主人令谕,谁能忘得了,屋中人既已不在,三爷竟对手下下手,我叶老七不能睁着眼不管!”
  三爷乃城府奸诈狡狯至极之人,适才一阵思虑,已对利害得失有了明确选择;在这种情势下,他对七爷那身讳莫如深的功力,不得不有所顾忌。
  故而闻言低三下四的道:“七爷!咱们多年的老兄弟了,何必因了这点芝麻大的小事伤了彼此和气,算我老三错了,该可以了吧!今晚之事七爷你有何高见?”
  七爷确有所恃,他早有除去三爷之心,不意对方竟然见风转舵,至使已谋难以得逞,内心甚感失望。
  想归想,答归答道:“三爷你别折磨我老七了吧,老七再傻,也不敢越权犯上,你是此行之首,老七只够遵命行事的份儿!”
  三爷侧着对其余六人之一,语气冰寒的道:“水五,那趟事你是唯一在场者,你可知那七座空棺埋葬何处?”
  此言一出,藏身暗处的胡文宗二人,相觑会心一笑。
  “七具空棺埋藏何处”?看样子真如胡文宗所料,这行人八成是来自“四海镖局”,板车内黑压压的一堆,八成也是七具新尸!
  水五正待有言,七爷却抢着道:“慢点!我说三爷,不是我老七多嘴,看墓老人不在屋里,却不一定就因了咱们这趟事失去踪迹,说不定他是内急‘拉屎’去了,咱们只顾在此庸人自扰,何不派人四处找找看!”
  七爷话中有物,三爷并非听不出,但对方话中又似不无道理,因而闷气只好向肚里蹩道:“七爷一言提醒梦中人,咱们就这么办!”
  言毕,吆喝着几名黑装人,寻找那看墓老人去了。场中,只剩下貌已不合,心更不合的三爷七爷。三爷想和七爷搭腔,可是,七爷却仰首天际,狂傲之态,竟使三爷碍难启齿,怀恨之作,杀心骤起,双臂下意识地高举胸前······
  就在这时,有意无意间,七爷倏忽哼了一声,三爷不禁心头巨震,赶紧放下了双臂。
  二人俱是狡黠奸毒之辈,裂痕既已明朗,尤其是四野无人,谁都防着对方一手,彼此心照不宣。
  在那六名黑装人散开四处不久,胡文宗悄声道:“裴兄你小心潜伏着,小可去去就来!”
  说着身形倏长,眨眼已隐入公墓后方。
  不言而喻,胡文宗唯恐看墓老人被对方发现,因而尾随黑装人扑向公墓后方。
  胡文宗适才将看墓老人点了睡穴,藏于距平房五十丈开外公墓后方某处,等到他二度潜向该处之际,那看墓老人已骇然不见。
  他想都不想,断知看墓老人,已被黑装人发觉携走,身形倏旋,疾然反扑。
  未出十丈,已发现那黑装人挟着那看墓老人正向前奔,他情急下也顾不得暴露形迹,内力猛聚,飞身而上截住了前奔之人,他屈指轻弹,黑装人惊呼出声,昏倒坟地。
  胡文宗抓起看墓老人,飞身几纵数折,似一道淡烟般,出墓园上红山,进入一片森林,寻到一处极端隐秘所在,藏好看墓老人,不久,又匆匆折返公墓内。
  黑装人被袭惊呼出声,两名白发老者俱皆震悚,叶七爷双目寒芒一闪,弓身纵拔,疾扑惊呼方向。
  七爷暗怀诡毒,想寻机除掉三爷,也因惊呼来得突然,未能下手,现发觉昏倒地上的黑装人。
  他略一审视黑装人上下,黑装人并未受伤,只是被人以普通手法点了昏穴,不禁窃喜?
  他又展开潜游身法,在附近仔细地搜索了一番,证实确然并无异状,又回到黑装人倒地之处,冷笑声中,随而浮现了一丝阴残诡毒的表情?
  就在七爷得意冷笑之际,搜索看墓老人的另外五名黑装人,刚巧转回平房原地,未待五人向三爷道毕搜索经过,公墓后方陡地再传惨号:“啊……”
  六人骤闻惨号,心悸神荡,三爷乃此行首脑,明知七爷可能遇难,他不能充耳不闻,身形疾闪追扑而出。五名黑装人追随于后,三爷亦是有心之人,他想:七爷设真已遇难而又将死未死,自己如能先其余五人抵达出事地,神鬼不知地再给那老东西加上几下,从此岂不消灾除根?思念间,已见一人爬在地上一动不动,另一人却在辗转挣扎,呻吟不已。
  走近一看,那挣扎呻吟之人,正是冤家对头七爷,三爷不由心头一喜,但他还不放心爬在地上不动的黑装人的情况,急急近前意欲一观究竟,讵料身形尚未伏下,陡觉身后阴煞劲风袭体,他全身顿时凛惧至极!未及旋身自救,已被七爷阴煞掌震飞两丈开外,大气未吭一声,一命归天,向专管恶人的五殿阎罗报到去了。
  三爷暗怀杀机循声扑来,做梦也未想到,心机未成,却被诈伤中的七爷下了毒手,真所谓毒中还有毒中手!
  七爷毒谋得逞,并未算完,身形一幌已到三爷尸旁,跟着银虹一闪,抽出一柄罕奇薄叶的怪刀,在三爷遍体上下劈刺不下二十余刀,这叫杀人不留痕迹,任你神仙降凡,也难辨明死者毙于何种手法,手段之毒辣,用心之狡狯,想那屈死泉下的叶三爷也难免自叹不如!
  这还不算,七爷刀戮三爷尸身后,怪刀毅然反抡,他自己右臂在这一滑一抡之下,立现一道血痕,作了一处伪伤!
  一切俱与他适才在平房近处,暗自筹思戮除三爷的构想吻合:佯传惊呼声,引来三爷,乘其不意暴施毒手,怪刀戮刺尸身,毁去阴煞掌力伤痕,然后自作伤痕,利用六名黑装人作证,准备虚报情态,以蒙蔽其上。
  诸般动作,说来费时,但一切都是在电瞬般中完成。
  等到五名黑装人尾随赶到之际,七爷正好也从适才他诈作挣扎滚翻处爬了起来,此处距三爷尸身相隔两丈有奇。
  七爷目注着甫自赶到的五名黑装人,相当吃力地道:“追!上了山……”
  五名黑装人甫临现场,虽已瞥及七爷臂上刀伤,及地上躺着的二人,骤闻七爷一声吩咐!连脚也未敢稍歇,一窝风又涌向红山。
  五名黑装人甫自离去,七爷腰也直了,劲也有了,拍开昏迷在地的黑装人的穴道,不久,黑装人爬了起来,乍见七爷,茫然道:“七爷我……”
  七爷奸猾的干笑一声道:“你……嘿嘿……死里逃生!”
  话锋一顿,心存诡诈地又道:“水三!你是不是发现一名……”
  水三不知七爷深沉的心机,心有余悸的接口道:“是的,属下发现一名身着劲装的人物……”
  七爷心神一凛,鼠眼一瞥四处,急声道:“怎么?你也是遇上了他!”
  水三混身一颤忙道:“属下奉命搜索看墓老人,发现那老儿就在离此不远处沉睡,属下挟起他尚未走出十丈,就被那人截住,还未看清他的面目,只见他一抬手,属下就人事不省!”
  七爷闻言色变,心里直打哆嗦半晌之后方才喃,喃道:“此人究竟是何来路……”
  又道:“你怎知看墓老人是沉睡,而不是被人点了穴道?”
  水三沉思片刻,道:“小的当时因发现看墓老人太过兴奋,而未详细注视,所以不敢肯定。”
  由这简单的数言,七爷已揣知一切情景,伪称道:“嗯!老夫所见也是此人,还几乎伤在他手,三爷大概也凶多吉少!”
  言中,七爷已步向三爷尸体,水三清醒未久尚未注意现场,闻言心惊,也尾随着走了过去。
  叶三爹死状其惨,二人俯身略一审视,双双直起身形,七爷黯然吩咐水三道:“小心抱起三爷遗体走吧!”
  水三已然吓破了狗胆,赶紧抱起地上尸体,正待启步离去,却听七爷感概之极,而又关切至深的道:“水三!你是老夫多年的好兄弟,今后言行要小心一点才是!”
  水三闻言如获赦令,挟着三爷的尸体,一躬身,迳朝公墓半房,健步如飞而去。
  水三身影甫失,七爷不由频频冷笑,自认完成了一件天衣无缝的阴残杰作,旋即纵向公墓入口处。
  俗语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冥冥中,却不知上苍早有了安排!事实上,早在七爷施展阴煞功力暗算三爷之际,胡文宗刚巧自红山藏妥看墓老人折回公墓,隐身一旁,七爷一切阴谋,因而俱落眼帘!
  胡文宗(即“无影剑神”胡承奇化身)乃仁厚侠者,本不信“万恶不赦”之说,今见七爷万毒恶行,确然已动遇机除恶之心。
  裴天亮乍见胡文宗归来,如见天日,忙一指公墓入口处,音量低得不能再低的道:“令主您看!”
  胡文宗举目打量,平房附近黑压压的兀立将近十人。
  平房外,除了七爷与水三,又多了一名白袍蒙面客,及六名身着灰色土布短袄的秃顶老者。
  此际,七爷正朝那白袍蒙面客状至恭谨有所禀陈。
  七爷话锋一歇,白袍蒙面客默然稍顷,阴恻恻地道:“叶老七,看墓老人得而复失,本座不欲追究,但叶老三为了援手于你,却反而遭了毒手,嘿嘿嘿嘿······”
  冷笑声历久方歇,阴森骇人!
  白袍蒙面客有意无意间话里带刺,字字如刀!七爷遍体凉凛透顶,但他不愧阴险、狡狯之人,沉声辩道:“禀总管······”
  话未出口,白袍蒙面客一抖袖,阴沉地道:“怎么?叶老七,你竟不容本座将话讲完?”
  七爷忙不迭地道:“是是!总管请讲!”
  白袍蒙面客冷哼了一声,继续逼问道:“叶老三为了你不但丢了老命,且容人乱剁数十余刀,而你竟然轻伤左臂,你不认为这事透着古怪?”
  七爷强压着内心激动,道:“这事还有水三可以作证,属下实在无能为力!”
  白袍蒙面客阴险至极地道:“本座又没怀疑你叶老七什么,要水三作个什么证?而且你所说,当时水三也在昏迷之间,他还能作证吗?”
  话间甫落,奔上红山的五名黑装人已相继返回原处。
  七爷正待申辩,却听立于白袍蒙面客身侧一名秃顶老者,对白袍蒙面客哑着嗓门道:“禀总管,公墓内外,是否需要再搜第一次?”
  白袍蒙面客嘿嘿一笑,瞥了刚自回来的五名黑装人一眼,阴森森的道:“你不见他们五位怅然若失的样子?如真有那人,人家怕不早走了,莫非他还等着上刀阵不成!”
  另一尖嗓门的秃顶老者道:“禀总管!看墓老人既失,今晚之事······”
  白袍蒙面客似对此人全无好感,不理所言却朝黑装人之一道:“水五!你可知那七座墓地在何处?”
  水五抖索着道:“回……总管,那七座墓地分散四处,小的……没有把握……肯定在那里。”
  那尖嗓门的老者未容白袍蒙面客回话,乘机忙道:“如此我们何妨试着寻找……”
  白袍蒙面人冷冷地道:“叶老大!本座知道你与老七素有深交,你不要错开我们未完之话。”
  叶老大闻言口吞泡水,七爷抓住申辩的机会,道:“禀总管!您可问问水三,那劲装人物确实功力骇人,他一抬手,水三就人事不知!”
  白袍蒙面人侧首对水三阴沉沉的问道:“是吗?”
  水三恭谨的答道:“是的。”
  接着又将胡文宗的出现,出指点倒他的事叙了一遍。
  白袍蒙面人沉吟一会,陡地嘿嘿冷笑起来,半晌,又对七爷道:“叶老七!水三跟你不少年了吧?”
  叶老七似是一怔,道:“近二十年的老兄弟了。”
  白袍蒙面人嘲讽着道:“嗯!难得难得,他倒对你甚是忠心。”
  白袍蒙面人一而再的冷嘲热讽,已令七爷察觉这白袍蒙面人,似已识破他今晚的诡谋,可是,一来因他自己的靠山权威至高,二因他身怀某项鲜有人知的罕绝功力,此际确已钩起七爷天生的凶性!
  他疾忖片刻,心里一横,语气倏变道:“池总管!卑职亲受主人令谕行事,如有差错,尽请指教,我老七走动江湖少说也有四十年……”
  白袍蒙面人冷冷笑道:“嘿嘿!咱们也干脆脆打开窗子讲正题吧!以功力而言,你与叶老三谁高谁低?”
  七爷道:“我们‘十四煞星’的排行,昔年亲由主人监督较武决定,三爷自必胜我老七多!”
  白袍蒙面人阴恻恻地道:“怕是违心之论吧!”
  七爷道:“卑职不知池总管意欲何指。”
  白袍蒙面人深思久久道:“昔年你随主人远去西域三年,倍受主人青睐,主人对你叶老七岂无丝毫恩惠?”
  七爷胆气更豪地道:“叶三爷也曾追随另外一位主人三年,也不见得有所收获,再说服侍主人,份所当为,又何求‘恩惠’二字?池总管设仍存疑,何不亲自去问问主人!”
  好利的口舌,语锋之绝,顿令白袍蒙面客默然无言。
  别看白袍蒙面人物身份崇高,功力罕有,他素日却对这“十四煞星”中,排行第七的叶老七另有所惧;不仅他那权威至高至尊的主人,还有他那鲜有人知的莫测功力。

  第八章 昭然若揭
  不过,白袍蒙面人虽有所惧,但却另有深算,当即对旁立的两名老者道:“叶老大叶老二,你们与叶老七是多年的知交,就劳驾二位,说说刚才我们在公墓近处的所见所闻吧!”
  此言一出,七爷惊凛之极,顿悟白袍蒙面人等人,早已隐身四近,不知自己所行是否俱入人眼,内心不安至极,叶老大,叶老二干瞪着叶七爷,瞠目难言。
  白袍蒙面人冷嗤了一声,对那哑嗓门的老者道:“叶老四还是你说吧,记住,这是命令。”
  叶老四半晌才对叶七爷道:“你与三爷适才为了看墓老人失踪事在此争吵,我们与总管隐身园外俱已看到了!”
  既然隐身园外,所见当仅止于争吵一节,至于园内暗毙叶三爷之事,白袍蒙面人等人当亦一无所知,叶七爷何等精明,自然深解此点,闻言内心反而笃定。
  白袍蒙面人阴恻恻的道:“怎么样叶老七,你还有什么高招可施?叶老三因欲惩治水大,引起你杀人动机,进而串通水三,借搜索看墓老人之便,佯装遇警,先以某种阴毒掌力暗算叶老三,复以乱刀刺杀尸身,灭迹除恨,哼!什么劲装人物,牙根就没出现过这号人物,胡言,搪塞你好毒好狠的心肠!”
  胡文宗因抢救看墓老人露了形迹,正在暗自发急,深恐打草惊蛇,而让“四海镖局”识破所谋,如今这白袍蒙面人竟然自作聪明,妄下“压根就没出现这号人物……”的断语,倒令胡文宗放下了千斤悬心,暗呼侥幸不已!
  白袍蒙面人话音一落,叶七爷却冷笑道:“嘿嘿!谁能免得了与别人争吵,想不到总管竟把鸡毛当令箭,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可惜此处并非片言决狱之所!”
  白袍蒙面人好耐性,阴笑不久,环目余众道:“各位听到叶七爷教训本座的话了……”
  说着,白袍蒙面人向前猛跨一步,寒声叱道:“由你挑吧,是你自缚,还是要老夫亲自动手?”
  白袍蒙面人摊了“牌”七爷也不含糊,闻叱目闪冷电寒芒,暗提着阴煞功力,冷笑道:“嘿嘿!总管好大的口气,可惜叶老七也不是唬得住的雏儿,你竟凭我与叶三爷争吵了几句,就欲嫁罪老七,真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老七亲受主人命谕行事,自有立场,一无犯错,二未杀人,你请动手吧,老七宁死掌下,也不会束手任人宰割。”
  白袍蒙面人转念,此间不是惩治七爷之处所,于是,手指着叶老大叶老四道:“今晚之事,请各自依所见详录,其余为他们二位今日所录作证!本座既然处置不了你老七爷,只好留待京中再见了。”
  抓不住对方真凭实据,尽抓对方有失分寸的言行,如此,即使奈何不了七爷“阴谋杀人”之罪,却也不容七爷逃过藐视所谓他们这个圈子的法纪及当众犯上之过,白袍蒙面人手段之狠。心肠之阴险,较之七爷及死去的三爷,更见火候!
  白袍蒙面人话声甫歇,七爷已知落入对方歹毒圈套,冷哼了一声,倏转身形,而朝叶老大道:“老大,总管的话你都听清楚了,老七再不离开此处,怕要被总管所加条条大罪给活活压死,此间事了后,烦将我这几位不成材的兄弟带返北京,再见!”
  言毕,竟对白袍蒙面人未屑招呼,拔起身形,傲然走离现场。
  白袍蒙面人见势震怒,寒叱道:“站住!”
  七爷闻叱刹住去势,旋身冷讽着道:“总管之意,还想替叶老七加上一条罪名?”
  白袍蒙面人冷笑道:“嘿嘿!你那些罪名,虽嫌不足致死,设若你胆敢不告而别,本座再替你加上一条,也不嫌多!”
  七爷怒极,哈哈一阵狂笑,悲愤之极地道:“池帅你太逼人了,你尽管加!七爷让着你,你却得寸进尺,不识好歹!你要七爷与你叩首?你要七爷与你拿靴?告诉你池帅,你还差一点!”
  这白袍蒙面人竟是池帅,潜伏一旁的胡文宗二人,不由为之相觑一笑。
  尽管白袍蒙面人内心气愤,但他乃城府阴沉之人,终于忍下了,冷笑道:“嘿嘿叶七爷!希望你返京之后,还是要像如今这么英雄,不要忘了今晚对本座所说的一切!”
  七爷冷哼了一声,不再上当,却朝叶老大道:“老大,我老七今晚对池帅所说的一切,希望你,一一不漏的记上,绝对不能比叶四爷记得少,老七要看看池帅究有多深的道行!
  言毕,竟然一摇三摆地扬长而去。
  白袍蒙面人看着七爷离去的身影,冷笑绵绵不绝。在场余众,无不入耳心悸,俱皆了然这正是白袍蒙面人,心存某种毒算的先声。除去叶老四叶老八叶老六,余众俱皆隶属于七爷所属的那个圈圈,七爷摆明了立场,愤然离去后,这些人内心甚是惶恐不安!
  半晌,叶老六朝白袍蒙面人状至恭敬的道:“禀总管,今晚任务如何……”
  白袍蒙面人冷冷地道:“看墓老人既然不在,寻不出那七座空墓也是妄然,再说天色将亮,只怕也来不及了!”
  叶老六又道:“看墓老人无故失踪,你不认为透着古怪?”
  白袍蒙面人冷笑了一声,道:“这都是叶老七玩的‘把戏’,还有所谓的劲装人物,也是属于乌有,这些你还不懂?”
  叶老六哑口无言,白袍蒙面人又道:“离此之后,叶老三的尸体由你妥为保藏,看来咱们还得靠这尸体消灾除祸!还有明日晌午时分,不要忘了派一名精练手下,来此摸摸那七座空墓何处,碑上有字,不难辨明,找到后留下记号,这任务明晚务必完成,否则,若容‘无不城’发现隐秘,返京之后,咱们就别想活了。”
  白袍蒙面人离去后,余众相继走出公墓,水大跃上车辕,等到叶老六挟着叶三爷尸身,上了车,皮鞭一抡,尾随众人之后,车、马、人瞬已消逝在夜空之中。
  不久,胡文宗二人方始自隐伏的暗处,缓步而出。
  裴天亮迫不及待的道:“请教令主,这……”
  胡文宗一瞥天际星辰,笑着接口道:“天光将亮,早归为宜,小可还得将那看墓老人送回原处,一切明日再谈吧!”
  胡文宗毫不疑迟,出公墓,片刻光景,已停身一片森林之前,略一环视流盼,游身进入森林。朝前再行刹那,杂草蔓藤中,一处山穴已在眼前。
  洞外有一十人合抱大小的高大巨石,胡文宗正向彼处行去。
  巨石下部向里微斜,地下一片天然小石,光滑无比,足可卧藏二人而不受风吹雨打,胡文宗适才就将那看墓老人,隐藏于此。
  胡文宗挟起这沉睡中的孤独老人,游身纵跃,不一会,出了这片隐秘的森林。
  约莫盏茶的时光,胡文宗挟着看墓老人,进墓园,霎眼间进入公墓入口处的那间平房。
  胡文宗将老人轻放床上,正待拍开他的穴道,再劝这老人离开公墓一个时期,讵料平房之外,适时竟然飘进一丝阴残的冷笑:“嘿嘿嘿嘿…………”
  胡文宗闻声心凛,倏忽出指点了床上老人一下,提聚护身功力,闪出平房。
  平房两丈开外,赫然兀立着一名白袍蒙面的人物。
  不言而喻,白袍蒙面人已去而复返。设真是池帅复返,则此举确乎超出胡文宗想像之外,难怪胡文宗此际凉凛透顶,对池帅狡狯的城府,更多了一层小心。
  白袍蒙面人身形一闪,截着胡文宗沉声道:“朋友!老夫不得不慎重声明,实因这公墓之内,适才出了人命,朋友深夜出现在这荒野墓地,老夫心切敝友死因,不能不拜问数事。”
  其实,白袍蒙面人早已知叶三爷丧命叶七爷之手,现在如此说法,意在盘查对方的来历与意向,胡文宗那种谈笑自若稳健笃定的风范,使他深疑不释。
  事实确如胡文宗所断,“四海镖局”失镖丧人确是虚造案情,所谓七名镖客埋葬武昌之事,坟墓是不假,棺肉确是空无一人,尽是石灰,绝无尸身,其目的,就是不希望“无不城”觉察其奸隐实情,为何如此?的是匪夷所思。
  白袍蒙面人即“四海镖局”总管池帅的化身,今晚率众来此,就为谋求补救空棺的破绽,今晚胡文宗在“四海镖局”曾提出该局七名镖客埋葬之事,确然已令池帅心惊动疑!
  池帅如今对胡文宗的出现,虽存疑念,但因凡“无不城”中人,出必身着特异装束,故而对胡文宗眼下的来历,亦未作与“无不城”有关的设想,当然他万未料及眼前这位仁兄,就是与他今晚有过一谈之缘的胡令主,因为他俩今晚初会之际,胡文宗身着“无不城”的特异装备,头带紫色布袋罩,而且嗓门也略带沙哑。
  可是,胡文宗对池帅却已了如指掌。
  池帅沉吟刹那道:“朋友与这看墓老人相识?”
  胡文宗心有成竹,不思而答道:“现在才知道他是看墓老人,以前互不相识。”
  池帅更够老辣,紧问道:“既不相识,怎么会在他屋内停留?”
  胡文宗却巧妙地道:“哦!在下路经此处,偶闻道旁有人呻吟,好奇心动之下,才发觉这老人醉卧道旁,因而送来此问。”
  答得好,可是池帅问得更紧,道:“这老人既是酒醉,自难言语,如此朋友何以得知他就住在此间?”
  胡文宗慢条斯理地道:“此处再无其他居舍,在下自然就想到此处,结果真还没找错所在。”
  池帅真不含糊,道:“如何知道并未找错所在?”
  胡文宗紧接着道:“屋里尽是酒罐,且还酒气冲天。”
  池帅又道:“如此深夜,朋友竟出现在这荒野公墓,何故?”
  胡文宗冷笑了一声道:“江湖道有江湖道的行动原因,看样子阁下也该是江湖高人一流,怎么会讲出这种话来。”
  池帅心中虽存杀机,嘴里却道:“朋友深夜到此何为?”
  胡文宗道:“路过。”
  池帅道:“朋友来此之际,曾否发现此处有人?”胡文宗笑道:“当然有人。”
  池帅闻言惊心,误认对方发现自己所做之事,忙道:“朋友见到几人?他们是何装束?”
  胡文宗讽消的道:“除这看墓老人外,再就是一群孤魂野鬼!”
  池帅逼问道:“朋友这算什么意思?”
  胡文宗笑道:“在下以为已经说得够明显的了,除了这看墓老人外,再就是躺在墓里的一些白骨腐尸!”
  池帅悬心一落,半晌又道:“朋友之意,你只来了一会?”
  胡文宗道:“事实就是如此。”
  至此,池帅深知再问也无结果,事实上,他去而复返,所隔时辰甚短,对方自必如其所言来此不久,而且适才墓园四处,已经详细排搜且无所获,对方自必不会隐藏公墓之内,念头转过,他陡又忆及叶七爷之言,因而说道:“可是有人在大约半个时辰之前,在这公墓内发现过像朋友这样的人物,朋友狡辩又有何用?”
  胡文宗笑道:“这倒是怪事,看来怕要请那位朋友出来分辨了。”
  胡文宗劲装札靠,一眼即知,并未携带任何兵刃,池帅有鉴于此,更坚定叶七爷刀戮叶三爷的信心,且以对方所言与事实互一印证,已断定胡文宗十成真是路过此处,对自己一行今晚所为,自无窥见可能,悬心可放!他本欲藉此怒叱几声,逐走胡文宗了事,可是,瞬间他却另有毒算。
  因之佯致歉意地道:“不必了,耽误朋友太久,非常抱歉,朋友请上路吧!”
  胡文宗何等精明,池帅态度转变得太快,使他瞬间思得一计,为使对方对自己产生更大的错觉,甚表同情地道:“尊友如何遭到意外,可能是谁下的毒手,在下便中或能效劳查探!”
  池帅心在冷笑,口里却道:“盛情心领,再见吧朋友。”
  胡文宗做了个无奈表情,转身步出公墓园门。
  池帅双目煞光骤射,未待胡文宗走出五步,右臂向前猛吐!好毒的心肠,他竟不顾武林大忌,在胡文宗背后连气儿也没吭,以罕绝功力暴施毒手,狠到令人逃无可逃?!
  千钓掌劲过处,只听胡文宗惨号了一声,整个身躯竟被池帅震飞两丈,“叭”地一声,抛落三丈开外地上,寂然无声。
  池帅功力极深,不看胡文宗的尸身一眼,一阵阴残冷笑后,驰离了现场。不久,东方曙光已现,大地罩上了一层金黄彩衣。
  日临中空时际,“无不城”武昌分城客室内,裴天亮正与一位身着白衫,清俊出尘的年轻人物,品茗清谈。此人并非别人,他正是昨晚在红山公墓,被池帅认定已被其掌震毙命的胡文宗。昨晚,胡文宗佯作不知池帅的毒算,暗聚佛门窠绝功力,承受了池帅一记千钧毒掌,诈死在地,断绝了池帅对他出现在那平房之内的疑心。池帅离去不久,胡文宗方始转返分城,可说用心良苦,策谋周详。
  此际,二人午餐甫毕,落座交谈伊始。
  胡文宗时正注目裴天亮道:“裴兄,对昨晚红山公墓所见,可有心得?”
  裴天亮神情严肃而庄谨的道:“一切未出令主神算之外,属下由衷敬佩。”
  胡文宗低下了头,半晌才道:“裴兄可知‘四海镖局’目下的局主是谁?”
  裴天亮道:“据说是位中年美妇,因其甚少出现江湖,故其来历实在也是个谜,令主可知……”
  胡文宗摇首接道:“小可所知亦仅止于此,但若自彼辈昨晚言词中推断,他们所谓的‘主人’,可能还不只是一位,显然池帅与叶七爷叶老三等人,并非同属一位主人,因而不但立场不同,互斗心角,而且叶七爷所属的那位主人,极可能较之池帅的那位主人,地位崇高权威过之,是以池帅才对叶七爷百般容忍,不敢过份跋扈。”
  半晌,胡文宗浅饮一口香茗,感叹着道:“幸亏他们那个圈子里有两位‘主人’,因而才有叶七爷与叶三爷互存仇视的心理;因而池帅才牢牢咬定叶三爷毙于叶七爷之纯因私怨,而妄断根本就无劲装人物其人,否则,小可因救那看墓老人,而暴露了行迹一节,势必无法隐匿,则池帅等人,必对本城产生极大的怀疑,事未成而反使蛇惊,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至此裴天亮对昨晚情势已了然大半,遂再问道:“禀令主,池帅因然由于断定叶三爷死于叶七爷之手,而不信叶七爷及水三所述发现令主行踪之事,但叶七爷设若见到其主人,仍会道出发现令主行踪之事,如此则“四海镖局”岂非对本座难以释疑?”
  胡文宗含笑颔首道:“这一问问得好,不过,小可斗胆正告裴兄,这点我们倒可高枕而无忧!”
  裴天亮困惑的道:“属下实在不明令主深意?”
  胡文宗笑道:“这里有一个玄妙的道理,裴兄请想,池帅乃阴险狡狯之辈,昨晚与叶七爷针锋相对之间,处处抓牢对方缺点,罪列数条,且有笔录,就算叶七爷的那位主人权威再高,叶七爷那条老命只怕也会去了八成,何况池帅老谋深算,还抓着一条足致叶七爷死命的把柄!”
  裴天亮闻言竟然忘了彼此身份,言无分寸地道:“什么把柄?”
  胡文宗道:“这把柄就在叶三爷的尸身之上!”
  裴天亮恍然悟道:“哦!是叶七爷留在叶三爷身上的掌力伤痕!”
  胡文宗笑道:“不错,叶七爷以乱刀企图毁去掌痕,虽是用心至深,但明眼人自无被其瞒骗的可能,连池帅都无法骗过,何况他们那两位神秘的主人?所以说,任他叶七爷,水三说得天花乱坠,却因不可逃脱的杀人罪迹。
  裴天亮释然而笑,深佩胡文宗机智之深。一切已在有惊无险中安然渡过,二人俱皆喜笑颜开。
  裴天亮请示道:“池帅昨晚曾说要派人于今日,前往红山公墓查看那七座坟墓地位,显然今晚必有行动,令主有何令谕?”
  胡文宗默然片刻道:“‘四海镖局’失镖丧人之事,我们昨晚红山公墓之行,已证实全系子虚。彼辈昨晚企图填满那七座空棺,事既未成,则今晚必然有所行动,但我们既已识破其谋,就无再去红山公墓的必要了,只是……小可对那孤独可怜的看墓老人,实在有点放心不下。
  这样仁厚的心地,确令裴天亮深深感动,忙道:“如此属下今晚去趟红山公墓,设法劝看墓那老人离开几天……”
  胡文宗摇首接口道:“由于彼辈昨晚之失,池帅今日必有妥善安排,只怕红山十里方圆之内,现在就已满布了眼线,裴兄设若入晚再去红山,必然是凶多而吉少!”
  裴天亮见势亦未敢打扰,只好一旁静待。眨眼间,胡文宗已然有所决定,道:“好吧!还是小可今晚跑趟红山公墓。”
  果如胡文宗所料,池帅昼间确已派人去到红山公墓,不但摸清了那七座墓地,且于午后不久,在红山十里方圆内,调派了数十高手,布上了眼线,任何一个可疑的人物,均无法逃过彼辈的视线!
  入晚,胡文宗依仗绝顶轻功身法,以及至高的机警,智慧,神鬼不知地撞过数以十计的眼线关口,潜入了红山公墓,不幸的是,那孤独的看墓老人,此际却已硬挺挺地躺在公墓平房之外,八成遭了池帅手下的毒手!
  胡文宗隐身暗处约有盏茶时光,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空隙,探视了这无辜的老人略会,终于黯然离开了公墓。
  胡文宗驰抵“无不城”武昌分城,发现了一件怪事!
  这件怪事,几使胡文宗及“无不城”千余城众,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这件怪事,逼使胡文宗火急束装上道,星夜驰返金陵总城!

  第九章 怪城有奸细
  胡文宗自红山公墓返回武昌分城,甫将探视看墓老人的经过向裴天亮说完,客室外有属下入报。
  裴天亮瞥了胡文宗一眼,胡文宗颔首示可,裴天亮即向客室外道:“进来!”
  客室外,应声走进一名黑衫人,首先朝胡文宗单膝一屈,方对裴天亮躬身抱拳道:“禀主事,有位黑衫蒙面人求见!”
  黑衫蒙面人?裴天亮闻言双眉倏挑,霍地站了起来!
  胡文宗一摆手,对那黑衫属下吩咐道:“请他进来!”
  不一会,黑衫蒙面人被带入客室,黑衣属下为之看座后,肃立一旁。
  黑衫蒙面人的蒙纱面孔上,按例在入城之前,已覆上了一条黑巾。
  论身形装束,此人绝似昨晚曾来此处的黑衫蒙面人!由于昨晚红山公墓之行,胡文宗已断知这黑衫蒙面人,是属于“四海镖局”方面的人物,昨晚一念存仁,未容此人自毁于“化血蚀骨”散下,不意今夜又重返此处,其来意着实令胡文宗深疑不释。
  胡文宗目注着黑衫蒙面人道:“阁下这是第二次光降敝武昌分城吧?”
  想知道此人是否昨晚那名黑衫蒙面人,这一问可说是妙极!
  黑衫蒙面人目不能视物,只是直着脖子抬着头道:“是的,老朽昨晚来过,敢问朋友可能携带老羁来此的那位?”
  这黑衫蒙面人,就是胡文宗昨晚擒了来的,他算问对了主儿。
  胡文宗道:“不错,昨晚委曲阁下了!”
  黑衫蒙面人声调黯然的道:“昨晚承蒙留命,老朽感同再造,实在……”
  看样子,此人确有向善之心。胡文宗未让他讲下去,接口道:“不要说了!阁下再度光降敝城,有何指教?”
  事情摆在眼前,黑衫蒙面人所属一方,与“无不城”显然是敌对立场,昨晚胡文宗饶他一命,对公实属不当,对私是一念仁心,这事还是甭谈最好。
  黑衫蒙面人似知对方心意,亦未深说,道:“老朽昨晚归去后,将朋友金玉之言,思之再三,彻夜未眠,感愧交集,深悔所从非人,此来别无他图,一来是略表留命谢忱,二来是向朋友道别!”
  黑衫蒙面人接口道:“老朽自不会回到目今的居处,只想觅一静处,隐居终生!”
  胡文宗默然稍顷道:“阁下目下的处境,的是令人同情,不过阁下如能将有用之力,施于驱邪扶正之道,岂不更好?”
  黑衫蒙面人摇首道:“不了,老朽感人之恩,误入岐途,所作所为,人神共愤,再出之时,何颜面对昔日故人?再说如今的这位主人,岂会饶过老朽?”
  胡文宗道:“阁下如能接纳在下所谏,在下当可保证,阁下行道江湖无人敢动!”
  黑衫蒙面人颔首道:“朋友身手之高,堪当‘无敌’之誉,这话老朽自是信得过,但朋友的这番美意,老朽也只能心领了!”
  沉吟了片刻,胡文宗又道:“在下另有所谏,阁下可愿一闻?”
  黑衫蒙面人道:“老朽朽木矣,只怕已无药可救了!”
  虽未说明不愿一闻,意义却甚明显。
  既未肯定,胡文宗自不放弃机会,又道:“阁下了也不必出面,只要将贵上存心与敝城施展心机的主因,赐告在下,就算替武林立下一件莫大功德,事了后,在下当为阁下安置一个大好去处,安渡余年,阁下可有兴趣?”
  黑衫蒙面人埋着无语,似犹豫,似挣扎。
  “四海镖局”虚报案情,昨晚红山公墓之行,已然证实无疑,但其目的何在,确实令人费解,黑衫蒙面人既与“四海镖局”有关,自必也不会毫无所知,设能由其口中透露出来,则“无不城”就可对症下药,胡文宗此行的任务,也算告一段落。
  黑衫蒙面人面对昨晚容他活命的大恩人胡文宗,对胡文宗之问,答复也不好,不答复也不好,着实为了难!
  黑衫蒙面人终于抬着头歉然道:“至祈朋友垂谅,老朽实有难言的苦衷!”
  话讲得婉转,虔诚,却是一口给回绝了。
  胡文宗被那种大义凛然的节操,深深地感动了。
  终于还是他打破了沉寂,毅然站起来道:“如无他事,阁下可以请了!”
  这句话真管用,室内三人无不入耳震惊,当然感受上也各自不同。
  黑衫蒙面人又惊又喜,倏忽立起身形,言词不清的道:“朋友你……”
  胡文宗道:“像阁下这样血性的人物,在下恨不能深交,但愿好自为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在下谨以此赠!”
  黑衫蒙面人内心激动至极,道:“朋友这……”
  胡文宗接口道:“还是昨晚那句话,决不是阴谋,朋友怎么进来,还是怎么出去!”
  昨晚事记忆犹新,黑衫蒙面人不禁为之愧感交加,楞在当地,竟然毫无谢意表现!胡文宗招呼了那肃立一旁的黑衣属下一声,黑衣属下会意进前扶着黑衫蒙面人,准备走去客室。
  黑衫蒙面人楞在当地,固然是愧感交加,却也深感大恩难报,内心中,正在决定一件难决之事。
  胡文宗适时道:“阁下可是有话说?”
  黑衫蒙面人声调颤抖着道:“是的,老朽有话要说,不过希望胡朋友承诺一事!”
  “朋友”改成了“胡朋友”,情形似乎透着怪异。黑衫蒙面人自然也可自“四海镖局”武昌分局,得知胡令主姓胡之事,可是突然在临去之前,来上这么一句“胡朋友”,这事儿还是有点怪!自然,这种不寻常的事儿,也只有细心如胡文宗者,才能察觉。
  心既存疑,却也勾起胡文宗一线希望,忙道:“说吧,只要不失正道,在下就不会使阁下失望。”
  黑衫蒙面人毅然而决然道:“老朽说出心中话后,马上就走,胡朋友不得提出任何问题,老朽也不再多说一言,再者因事关机密,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话尚未说出,气氛已够慑人!
  胡文宗已知事不简单,支走了那名黑衣属下。
  黑衫蒙面人目虽不能视物,但耳聪特灵,道:“还有一位敢是裴朋友?”
  胡文宗道:“是的,他是本分城主事人,阁下请放心讲吧!其他的条件在下承诺就是。”
  黑衫蒙面人黯然而叹道:“胡朋友侠名文宗,裴朋友大号天亮!”
  余音未绝,“卟通”一声,黑衫蒙面人已跪伏在地。您别看这两句话没头没尾,但魔力可就大。您瞧。胡文宗二人惊骇得面无人色,人眼变成了猫儿眼。
  “无不城”城众在外与人接触,向不示人以真面,只可通姓不准报名,如今,这黑衫蒙面人竟能直呼二人之名,这事儿岂止透着古怪?胡文宗二人岂不胆寒骨悚,魂飞天外?
  稍顷,裴天亮瞥及胡文宗颤着声调道:“禀令主,这事……”
  胡文宗摇头未语,招回来那名黑衣属下,吩咐道:“好好扶着这位朋友出城!”
  裴天亮急得想拦,可又没这个胆,干瞪着眼看着黑衫蒙面人被扶起走向客室们。
  适时,胡文宗突然一声“慢点”,正跨出客室的二人闻声止步,黑衫蒙面人周身巨震,心里直打鼓。
  胡文宗跨前几步,对黑衫蒙面人感激地道:“多谢阁下指点迷津,预祝阁下一路平安!”
  黑衫蒙面人悬心放落,深深一揖,真个的没吭气,随着那名黑衣属下出城去了。
  适才胡文宗那声“慢点”,确令裴天亮振奋不已,他以为胡文宗必然有所行动,可是结果很失望。
  胡文宗收回送客的目光,并未落座,对裴天亮道:“这位朋友居然知道你我的名字,事情的确透着蹊跷,但他事先已有声明,小可自不能做那无信小人,再去追根问底!人家存心良苦,冒不义之名而指点了我们某件大事,悲痛处不言可知,我们又岂能强人所难?”
  这些话,说中了裴天亮的心事,愧然垂首道:“这事儿着实怪异骇人,不过属下对令主话中‘指点’二字,却不明深意所指!”
  胡文宗笑了笑,道:“说明了本城之内,潜伏了‘四海镖局’的奸细!”
  “无不城”竟然潜伏了“四海镖局”的奸细?!裴天亮吓得越发傻了眼。
  “无不城”在武林江湖,透着万般的神秘,“四海镖局”竟能透过了这层神秘潜伏奸细,可说神通广大至极。
  这消息若让总城知道,那种震惊劲儿可就够瞧的了。难怪黑衫蒙面人说出这话后跪伏在地,不管他那主儿如今是如何的不是,但究竟是他的恩人,此地此时确然不无愧怍,同时,他也希望胡文宗不要追本溯源,于是他只好跪在地上,明眼人自会了解其中深意,胡文宗更是一目了然。
  胡文宗瞥了裴天亮那紧张劲儿一眼,笑道:“不用怕,小可浅见,这奸细一定在武昌分城!”
  裴天亮忙道:“令主尊意……”
  胡文宗接口道:“日后总会知道的,这件事儿,还有昨晚红山公墓一切经过,裴兄切忌对任何人言及,如此,那潜伏着的奸细迟早必被查出,也可不让“四海镖局”摸清本城的底儿!此间事,也算告一(注:缺字)忽回首转身,威严的道:“哦!小可来此的当晚,着令禁锢的两名弟兄,明日个裴兄放他们出来吧,告诉他们,兹后胆敢如此慢待本城顾客,小可不知则已,知必重惩不饶!还有在此多承合作协助,无任感激,再见!”
  说走就走,裴天亮尚未来得及回话,眼前白影一闪,胡文宗的身形已转瞬无踪。
  胡文宗在裴天亮的心目中,是位绝了顶的怪杰,说他狂傲,他又谦恭有礼,说他机智绝伦,他又宁愿放弃知道“四海镖局”,何以要对“无不城”施展狡狯阴谋,及那奸细究是何人的机会,而轻易地放走黑衫蒙面人!说他傻,也因了他那片侠者仁心,换来了黑衫蒙面人临去前最宝贵的“指点”!
  裴天亮痴立客室门沿,思潮起伏,感慨万千!直到半个时辰后,他才怅然若失地归返寝处。
  胡文宗神秘地回到武昌城内,复又神秘地潜回旅店,他始终还未忘怀在他离开总城之后,那个鬼祟而狡黠追踪其后的怪声音。
  付过店钱,将简便的行装捆于马背上,鬼神不知地出了旅店,出武昌城,星夜驰向金陵。
  按说,自武昌至金陵,胡文宗应该渡江到夏口,经皖境直入金陵,可是他未作此图,却是选了一条远道,入赣再经皖境,直放金陵,这样作当然也有他的道理。
  出武昌城,奔上官道,路途中,月色下,胡文宗不禁思绪万千。
  为了老父身负奇冤,父子不能稍叙天伦之乐,逼得埋名隐姓浪迹天涯,追索那二十年前的真正凶手。
  “无不城”与“洞庭马场”,在江湖上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新奇门户,“四海镖局”规模之大,可说空前绝后,在那北京郊外古刹中,他父子已将这三处所在,列为那真正凶手可能的去处,他自己要负责暗探“无不城”,及“四海镖局”两处内部的虚实,师兄王伟臣负责“洞庭马场”。
  总算天从人愿,他不但混入了“无不城”,且还当上了权威仅低于“无不城”少城主的“紫衫令主”。
  自老城主将“四海镖局”失镖丧人,这案件交付他亲自承办时起,冥冥中他早有一种奇异的幻想,他相信这件案情,可能与昔日那件公案有关!
  追索那真正凶手的并非只有他父子,当年惨遭毒手者共有两处,别人岂会不了了之?
  老父也是凶嫌之一,故而埋名含垢,无颜面对现实。
  老父功力天下无敌,侠名响彻宇内,有什么用?还不是背上了黑锅。杀人的手法是老父威震天下的剑术,货只一家,别无分号,别人想同情都不能!武昌之行算未白跑,敌对者都是他父子深疑之处,所遗憾者,他尚猜测不出,“无不城”与“四海镖局”,倒底哪是昔日的真凶手?还是昔日的被害人?他与“四海镖局”局主收养的千金俞若兰,相知的时日不算短,如果“四海镖局”真与昔日公案有关,该怎么办?
  俞若兰慧中秀外,绝代佳人,与他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因了拜弟宗吾之故,双方终于肚裂肠断,黯然诀别。
  拜弟宗吾对他有舍身救已之义,虽已去世,但却是俞若兰的未婚夫婿。虽然他事先完全不知宗吾是俞若兰的未婚夫婿,但这件事在他心目中,自己不能原谅自己,他不能不忍痛离开俞若兰,往事如烟,片片段段……在胡文宗脑际里,飞舞!盘旋!
  第三天,晌午时分,翻阳湖畔的景德镇,光临了一位陌生客,这人正是千里走骑单的胡文宗。
  “悦来客栈”是景德镇最老的一家客店,客店虽老,铺设可整洁风雅,侍候好,床具洁净,爱静的旅客都喜欢此处,胡文宗在此选了一间上房。
  胡文宗此来,极想令见老父曾说的“四天王”之一的冉氏。
  自从离开金陵迄今,胡文宗未曾得到足够的憩息,这是个机会,吃过饭,爬上床,一睡直到傍近黄昏。
  盥洗毕,换上一袭雪白儒衫,向店家问明“冉氏赌场”的路径,离开了客栈。
  “冉氏赌场”在景德镇可说路人皆知,名字之响亮,绝不逊于那“景德大堂”!
  初更梆响不久,胡文宗进了“冉氏赌场”。
  赌场内,四壁、屋顶至少悬吊着四十盏油灯,辉耀四处,不亚白昼!主客双方,人数不下二百,赌具有牌九,有骰子,有单双……应有尽有。
  赌场场地之大,规模之宏,由此可知。赌场东角,两个柜台合拼成账房,专司银票兑换。柜台后面坐着一位戴着老花眼镜的老先生,他正是“冉氏赌场”的账房先生,他旁边有三名年轻小伙子,在那里聊天,都是“冉氏赌场”里的人。
  所有赌具中,要算“掷骰子”一门最不动脑筋,骰子一掷,鼠眼一翻,胜了拿进来,输了钱跟别人姓!赌这玩艺儿的朋友也最多。
  胡文宗进入赌场,双目朝四周深深地瞥了几眼,哪有“四天王”冉氏弟兄的人影儿?
  赌台是方型的,四周不下五十人,前面后面,上面下面,看的看,赌的赌,好不热闹!
  “庄家”是位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一身蓝缎大褂,双袖卷起老高,月眉凹眼,双目有神,一眼即知,此人智计绝顶,不是“上当学乖”那一类的人。
  “庄家”两旁,各站一名三十上下的壮汉,谁都知道,他们是两名“清铺”“站拐”的。您别小看了他们,谁胜了,谁改了,吃钱,赔钱还乘机吃个“红”,全是他俩位的事儿!
  这时,赌客们的“注儿”纷纷下齐了,其中,靠东角一个,“注儿”显得甚为醒目,白花花的银子一大堆!面前站着一名一只眼儿的人物。
  这人好凶的长像,左眼上戴着一付黑眼罩,右眼鼓起比牛眼儿还大,一脸横肉,皮肤乌黑,额际还有一记两寸刀疤,入目可知,八成是位斗狠的家伙。
  赌客中,有人准备拿起“赌盘”中的骰子就掷,可是,“庄家”适时手一拦,面朝这独眼人开口道:“朋友你也捞够了,何必硬叫兄弟难看呢?”
  别看这独眼人是个粗人,运气可并不比细人差,连掷五盘,盘盘大胜,连本带利盘盘加,这样加下去,“冉氏赌场”就算不赔垮,也得赔个七八成!
  “庄家”的“灯笼”还算亮,赶紧开了腔。您以为“庄家”叫饶了,是不是?可是满不是那回事儿,您再瞧下去。独眼人右目倏翻,盯着“庄家”质问道:“怎么?输不起?”
  本来嘛,既敢开赌场,就敢接人家的“注儿”,“庄家”那句话,确实有点好像输不起,连那些本日里对这位“庄家”颇具好感的赌客们,不免也如此的想法。
  “庄家”月眉微挑,道:“输不起就不会开赌场,朋友莫非是真不懂?”
  独眼人嘿嘿一笑,顾左右而言他道:“不懂来干什么?大爷丢钱还不会朝这小小的景德镇里丢。”
  这话可犯了众,在座的赌客谁不住在这景德镇里?但谁也不敢吭气儿,这小子凶煞满脸,谁敢招惹?
  旁立的两名“站拐”的已有怒意,“庄家”却道:“朋友原来是外道来的,兄弟只好再让三局!”
  “庄家”软了,其他不满这小子的赌客都泄了气儿!这一局,独眼人又获大胜,其他赌客胜负俱有。
  二局!三局。独眼人局局皆胜,连本带利全压在注上,一个子儿也未拿起过,这小子真是亡命的赌法。
  第四局开始又在下注儿,独眼人面前白花花的银子堆满了一只台角!
  此时,“庄家”面上冷霜寒人,朝其他赌客道:“帮个忙,请各位将注儿拿起来!”
  大伙儿真听话,也够客气,不一会,除了独眼人那个大注儿外,全都纷纷拿走了。“庄家”目注独眼人良久,冷冷地道:“朋友这就不够味儿了,兄弟让了你三局,怎么还要赌?朋友将注儿取走吧。”
  独眼人冷笑道:“走?嘿嘿还早着哩,不输光你‘冉氏赌场’大爷还不准备走!”
  “庄家”目中精光一闪而逝,哼了一声,道:“哼!朋友好大的口气……”
  说着,将赌具移至二人之间,摆好了骰子,寒声道:“朋友请!”
  别看这“庄家”貌不惊人,这股煞气可挺骇人!
  独眼人存心生事而来,独目长上了天,嘿嘿一笑,抓起盘中两颗骰子一掷,哈!红五配黑六,十一点!已经胜了九成九。
  “庄家”冷笑中,轻描淡写地抓起两骰子照样一掷,嘿!黑六还是配黑六,比十一点多一点,独眼人输了。
  注儿不多,就这么一顺一带,白花花的一大堆,转到“庄家”面前!
  独眼人单眼发了直,知道遇上了比他还要高的人。他心一狠,银辉闪耀下,竟然切下了自己的左掌。怪!血雨稍喷后又止住了,看样子这小子国力还不浅,潜运功劲止了血。
  一片惊呼,其他赌客全散开了,胡文宗算是例外。这一吆喝,全场都震动了,但谁也不敢走近来看。
  “庄家”脸上变了色,两名“站拐”的只剩下一名!独眼人心够狠,能咬牙,输的银子大部都是人家的,一怒之下,居然切下自己的左掌,这是赌得那门子气儿?
  可是没有关系,他是奉命行事,去了一只手掌,家里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半生一生都不用愁了,有人养。
  丢了命还不值钱,而在这种场合下自切手掌,在同道中他才能称得上英雄,江湖朋友包准管他叫好汉。
  独眼人冷笑中,右手向赌台上一挑,左掌已落在赌具前,冷冷的道:“五指连掌心,全压上了。”
  胡文宗就在赌台西角,不禁为之毛骨悚然!
  “庄家”知道这小子并非是吃赌饭的,但人家下了“注儿”开了口,去通报的人还未来,他也不能不应付,皱着眉道:“朋友这是……”
  独眼人冷冷的道:“全压上了,赔不赔得起?”
  “庄家”道:“这里从未有过赌手掌的……”
  独眼人嘿嘿一笑,道:“把规章拿出来,只要有不准赌手掌的这一条,这只手掌就送给你,大爷调头就走!”
  拿规章出来?黑市赌场那还有规章,这是存心找岔!
  “庄家”心里明白,这个“主儿”不是他能招呼得了的,但要来的人还未来,他也只好设法“拖”,道:“赌场从无规章,朋友这是存心作难了。”
  独眼人残眉倏飞,沉声道:“赌不赌吧,不然大爷要砸‘冉氏赌场’的招牌了!”
  独眼人右目寒芒一闪,道:“你可以不必赔手掌!”
  “庄家”目射异采,道:“赔银子可以吗?”
  独眼人右臂五指一伸,道:“可以……五十万两白的!”
  丈外围观的人众,傻了眼,乖乖!五十万两?!
  “庄家”放眼一所四处,要来的人仍无踪影,面上现了为难之色,以他在骰子上下的功夫,本想孤注一掷,可是他怕这小子输了手掌,又来了大腿更加难办!
  独眼人冷冷的道:“赔不起手掌及五十万两白银,大爷减个价吧,你主赔大爷一个‘条件’吧!”
  “庄家”越发的瞪了眼,道:“什么条件?”
  独眼人冷笑着道:“嘿嘿,这个‘条件’……阁下身份虽然不低,只怕也当不了家,不过,你倒可替大爷找个人!”
  “庄家”忙道:“找谁?”
  独眼人冷冷的道:“叫艾氏兄弟出来与大爷谈谈!”
  “庄家”一怔,知道事体紧要,道:“兄弟不认识什么姓艾的兄弟,向那儿去找?”
  独眼人右目飞闪冷电,逼问着道:“贵赌场的主人不姓艾?”
  “庄家”忙道:“不是姓艾,而是姓冉,朋友弄错了吧!”
  独眼人没了话说,赌横的道:“哼!艾与冉差不多,你就叫他出来吧!”
  适时,“庄家”双目倏现喜色,却听独眼人身后有人接话道:“没有这个人就是没有这个人,谁来侍候你!”闻声,独眼人霍转身形,打量这发话之人。
  来者是一位五旬模样的老者,身着古铜色长袍,白袜福履,银胡皓髯,身形高大,貌相威猛慑人!
  此老正是“冉氏赌场”四当家的,入场后深深地的瞥了西角的胡文宗几眼。
  他认不出胡文宗,但胡文宗却认识他!
  老者虽然貌相慑人,独眼人也横了心,冷冷地道:“阁下莫非姓艾?”
  老者目中煞光一闪而逝,压住心头怒火道:“老夫姓冉,不姓艾!”
  独眼人冷笑了一声,道:“管你姓艾还是姓冉,大爷有个口讯带给你们!”
  老者冷哼了一声,没有答腔。
  老者没答话,独眼人没了折,又道:“有好朋友在等着你们四位一会,敢不敢去?”话已抖明了,寻仇来的,而且背事还有更狠的人!
  “外甥打灯笼”,老者“照旧”没吭声儿!
  独眼人傻了眼,光了火,沉声叱道:“你怎么不说话?”
  老者哈哈的道:“老夫只会说人话,却不会说废话!”
  独眼人遇上辣的了,赌已经无效,只好赌赖道:“好!不说也可以,大爷还是赌手掌!”言毕,准备转身,不理老者,他知道斗不过人家!
  可是,却听老者冷冷的道:“赌手掌不可以,赌大腿可以。”
  独眼人眦了牙,赌大腿?那只切下来的手掌岂不成了白费?大腿切下来这老小子又要赌臂,那该怎么办?
  独眼人念头数转,知道今日之事已不大好办,右目不由暴射狠毒煞光,反手一抡,抽出一柄奇形兵刃,寒声对老者道:“姓艾的,你少跟大爷要那一套,敬酒不吃你要吃罚酒,你拿命来吧!”
  这小子真够横,说上就上,怪刀一抡,一翻、一绞,递向丈外的老者!
  这老者确是“四天王”里的艾老四,对方怪刀已近眼前,如不闪身回击,就算是“八天王”也得丧命当场,如若还手,弟兄四人可就完全漏了“底”,这景德镇也甭想呆下去了!
  胡文宗脑际灵光一闪,不再犹豫,身形一幌而出。
  全场一阵惊呼声中,倏忽复归静寂,大伙儿瞪了眼。
  再看场中,老者兀立如故,未伤毫发,那凶似煞神的独眼人怪刀搬了家,空着手楞在地上,他旁边却站立着一位白衫书生似的人物,手上拿着独眼人适才逞凶的那把奇形怪刀!
  不言而喻,当那独眼人怪刀递近老者面前,老者正待回手的瞬间,胡文宗身形倏闪之下,夺了独眼人的怪刀,也适时替老者解了围!
  独眼人怒声道:“小子你是什么人,你敢伸手管大爷的事?”
  胡文宗淡然道:“你别管本人是何许人,看不顺眼就得管管!”
  此话甫出,全场赌客俱皆震惊,谁敢相信这书生横样的人物,敢管这位煞神大爷的事儿?且还夺过了他的刀?
  独眼人奉命而来,可不愿在正事儿未完之前枝外生枝,凶狠的向胡文宗道:“好吧,小子你等着,大爷正事儿办完后再来打发你!”
  可是胡文宗没算完,意义至深的道:“阁下从那儿进来的?”
  独眼人准备走向老者,闻言止步道:“大爷自然是从大门进来的!”
  胡文宗一笑道:“好,本人再将阁下从大门送出去!”
  “去”音未了,众人眼前一花,那独眼人已被胡文宗欺身一抓、一抖、一甩,抛出四丈开外的大门!
  动作快如电闪,除老者艾老四外,谁都没有看清胡文宗如何出的手!
  独眼人被抛出赌场门外,头破血流,全没了适才那股凶狠劲儿,屁股都未敢拍,“荷叶包鳝鱼”,溜啦!
  老者艾老四,在彼四兄弟中,首推他的性情最刚最爆,最不好惹!
  适才,他确实看不惯独眼小子的横蛮劲儿,忘了兄弟四人隐身此处的利害关系,真想开一次杀戒,毙了那混小子,看看他“宝刀”究竟有没有老!
  等到独眼人刀临面前的当口,突然忆及自己的处境,难决之际,不意这书生模样的人物,适巧替他解了围。
  老者艾老四深感于胡文宗解围消窘之德,走近前诚心诚意的一揖道:“感谢大侠救命恩情,恭请内室待茶!”
  胡文宗婉言道:“小可谢了。方才这凶汉决不会干休,贵赌场要小心才是。”说着,抱拳,转身,走到大门。
  老者艾老四,还有立于近傍的戴老花眼的账镜房先生,一直将胡文宗恭送至赌场院墙门外。
  临别当口,艾老四又道:“大侠尊姓大名,别忘了容老朽略表心意的机会!”
  胡文宗微笑道:“小可胡文宗,暇时定来打扰!”
  话锋微顿,语气一转又道:“哦!小可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艾老四忙道:“该、该、该、大侠请讲!”
  胡文宗一笑,瞥了账房先生一眼。
  艾老四实在是老江湖了!那能不会意,忙道:“大侠请讲,没有关系!”
  胡文宗略一沉思,意味深长地道:“今晚的这件事儿,显然起因于个人恩仇,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有‘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前辈心里也很明白,晚辈告辞了!”
  老者艾四忙不迭地连连道:“说得是,说得是……”
  瞬间,艾老四惊楞住了,一抬头,胡文宗早已无影无踪!
  账房先生适时低声道:“四当家的,这位朋友好像已经摸清咱们的底了!”
  冉老四这次可露了真眼神,双目精光倏身道:“老弟招呼一下秦涛他们,注意内外的场面,咱们在里面再聚聚!”

  第十章 赌场起风云
  言毕,二人相继走进赌场。二更,赌场内的场面最大,也最热闹。三更,“胜”的走,“输”的求,直到人尽为止。四更……五鼓……黎明!
  这一夜像平常般,“冉氏赌场”在夜空静寂里安然渡过。
  艾氏兄弟及其手下,白耗了半夜。
  独眼人大闹“冉氏赌场”,胡文宗一旁看得清楚,尤其对方直指要找艾氏兄弟一事,胡文宗可真入耳心惊,揣知这独眼人来头确是不小,人家显然已经摸清“四天王”的底儿了。
  有此一想,遂决心暗处一探对方来历,他也料断“冉氏赌场”昨晚必然有事,可是竟也一等成空,连个鬼影儿也没来,确乎超出胡文宗想像之外。
  以独眼人昨夜所言所行,这事儿要想如此干休,只怕不太可能,说实话,他们是在等待一位高绝的人物!
  日上三竿,胡文宗才自客栈床上爬起来。
  早餐已过,午餐尚早,独自坐在客房里,深感无聊。
  原订今日离此上道的心意也改变了,他始终不信独眼人那趟事儿,就会如此轻易不了而了,因而决定再留一晚,以观究竟。
  半个时辰后,胡文宗已在镇内大街上,悠哉游哉的踱开了四方步。
  景德镇以盛产瓷器名扬宇内,镇内瓷器商店,自必也站一主要地位,不但店数多,且都大门大面,尽在这条大街上。
  瓷在此镇,非指产多而名,其为别处产瓷所不及者,是在此镇瓷器之精之细,而使别处瓷器黯然失色!
  此际,胡文宗已停足于一家瓷器店前,摆在走道边的一处摊位边,背对着街道,欣赏一件精巧的白花瓶。
  突然,背后响起了一片如怨如诉的呼叹声:“是胡大哥吗?”
  声调不高,胡文宗却入耳清晰。
  胡文宗闻唤未比经思虑,转过身形,本能地应道:“您……”
  “您”字之后没了下文,双方俱皆惊楞住了。
  出声呼唤“胡大哥”的,是一位将近二十芳龄的绝色少女,座下胭脂宝马,身后随有四名锦袍人物,坐马黑白各半,这绝色少女似是此行之首,看打扮,全是江湖中人。
  绝色少女双颊绯红,窘羞不已,显然认错了人。
  胡文宗背面,侧影,像极了她心目中的一个人,转过身来,原来是一张陌生面孔。
  胡文宗当时正在聚精会神地欣赏瓷器,骤闻呼唤,失神转身一看,马上绝色少女却正是他梦寝难忘的俞若兰!
  还算他警心早生,否则局面一定相当尴尬。
  为情势所逼,胡文宗虽然已与俞若兰黯然袂别,可是再行相遇,相互寒喧一番,也是人之常情,但如今却万万不能,原因是胡文宗面上已经神功易容,已非昔日“无影剑神”胡承奇,若冒失自认身份,而容貌相差天渊,则结局非常尴尬。
  绝色少女窘态稍敛,歉道:“对不起,我看错了人!”
  胡文宗面色已渐镇定,含笑道:“小事情,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绝色少女深深地打量了胡文宗周身几眼,疑问道:“你……姓胡?”
  胡文宗道:“是的,古月胡,姑娘要找的那位朋友也姓胡?”
  胡文宗话落,绝色少女凤目倏闪奇采,幽幽的道:“是的,我要找的那人也是古月胡,偏偏相公也像极了他!”
  胡文宗闻言心震,外表却笑道:“小生深感荣幸,居然与尊友相像,尊友若与姑娘约在此处相见,等会……”
  绝色少女在马上又深注了对方一眼,接口道:“我们并非有约在先,只是既然看见了他,就不能不招呼一下!”
  胡文宗省悟地道:“哦!原来如此,小生猜错了!”
  绝色少女问道:“相公是此地人氏?”
  胡文宗道:“不是,大举刚过,小生客途至此!”
  答得妙,不说明自己是那里人氏。
  他不愿说,人家大姑娘虽是江湖中人,也知“男女授受不亲”的古来明训,就算想问,大庭广众下也不便问。
  话差不多讲绝了路!不走,似乎就有点招人物议了。
  绝色少女幽然一叹,似自语般的道:“他答应要来看看我的,有人虽在望断肝肠,可是他却忍心没有来!他似乎……”
  话锋骤歇,语调陡变道:“哦!请恕我的失神,失陪了。”
  话音甫落,一行五人五马,飞驰而去。
  俞若兰住在北京西郊那间木制精舍中,除非承有重大镖货,乃母命其随之主持护镖外,平日深居简出,如今居然率众来到景德镇内,不但未见任何镖货随行,从他们几人行装上看,也非护镖的模样,的确令人可疑?
  “四天王”昔日功力罕绝,尤其黑道人物,见之丧胆,独眼人既敢在其“冉氏赌场”,指名叫号,代订约会,那命其传信约会之人,必是功力睨视宇内的奇客,环视当今,谁有这份能耐?
  昨晚独眼人找上了艾氏兄弟,胡文宗本已怀疑到此事极可能与老父昔日奇冤有关,如今又见俞若兰率领四海镖局方面的人物,进入这景德镇内,顿令胡文宗生出一个关联极深的想法。
  设若四海镖局真是昔日惨案有关方面的人物,如今既已发觉隐匿此处的艾氏兄弟,就想自艾氏兄弟口中,逼出老父的行踪,是以独眼人才大闹“冉氏赌场”。
  四海镖局若系昔日凶手,其意必在陷老父于不白之冤,进而递掩天下武林耳目!
  老父一日不除,彼自难安枕无忧,杀老父之心必在意料之中。
  四海镖局若系昔日被害方面,由于当年杀人是老父的剑术手法,自必也会追索老父寻仇!
  艾氏兄弟乃老父昔日座前“四天王”,既然老父潜隐江湖,他们岂能放弃自“四天王”处逼出老父行踪的机会?
  昨晚,独眼人方面所以未采取夜袭的行动,极可能意在等人,莫非旨在等待俞若兰这一行人?
  总之,无论是凶手抑或被害方面,都对胡文宗父子显然的不利!
  胡文宗兀立店前凝思片刻,不禁又疑惑丛生?
  “冉氏赌场”却在两者之间。
  “冉氏赌场”一边面湖,二边尽为荒野废墟!
  深夜,四鼓梆响。
  “冉氏赌场”里的赌客,早走光了,深院内,万籁俱寂。
  就在此刻,西边废墟陡见黑影飞纵六条黑影,相继飞上“冉氏赌场”正面院墙之上!
  莫非这冉氏兄弟,真不是艾氏兄弟?否则怎会毫无动静?
  只见一名颀长黑影,朝近旁的一名矮胖黑影作了个手势,主儿下确定了命令!
  矮胖黑影得令毫未疑迟,弓身甩臂,闪入院内。
  “打!”
  随着叱声,乌丝闪烁,劲风骤起!
  矮胖黑影心头一凛,冷笑了一声,刹住落地身式,身形斜拔两丈,避过了乌丝风劲,人在空中一番身,疾然射向赌场大门!
  就凭这斜技、翻身,再射的轻功身法,足证这矮胖黑影,是个极其难斗的厉害人物。
  暗处叱声更寒道:“身法不昏,追!”
  “追”字未落,原来罩向矮胖黑影的那束乌丝风劲,怪!竟然自己转了弯,追至矮胖黑影身后!
  矮胖黑影身悬空中,想躲不易,想进更不敢进,情势相当危急!
  “不是强龙不过江,不是猛虎不下山”,要没两下真“玩艺儿”,谁敢在艾氏兄弟眼前连身形都不隐?
  乌丝风劲追临身后已不足一尺,只见矮胖黑影,适时倏忽下沉,疾旋,终于躲过了那束要命的乌丝暗器,飞拔纵上墙头原处。
  那神奇的乌丝风劲,随即转瞬无踪!
  暗中两次叱声,更是飘渺虚无,像是来自空中,屋顶,又像是来自门里,墙角,可也像那儿都不是。
  第一个照面,客方算是受了点小挫折!
  暗处,又开了腔!
  “哼!算你小子知机得早,谁敢再试试?”
  声音还是那么样的虚无飘渺,令人难测!
  墙上有两名高大黑影跃跃欲动,只见那颀长黑影适时一拦,语气还很客气地道:“是艾老哥吧!多年不见面,请出来聚聚如何?”
  暗处道:“这里没什么艾老哥,只有冉老头儿,话说明白了,我老头儿,也不怪你们这种偷鸡摸狗的行径,滚吧!”
  颀长黑影闪冷电寒芒,正等发作,讵料暗处又道:“邴老二,你若妄动你那几只‘西域血钉’,你就算死定了!”
  高大黑影之一,沙着嗓门冷笑答道:“嘿嘿嘿嘿,姓艾的,老夫只是试试你的,你居然不打自招,承认是老相好的了!”
  “西域血钉”,是这高大黑影邴老二霸道江湖的成名暗器,适才他正待以满天花的手法,向暗处击出,不意竟被对方察觉了,对方功力之高,确实骇人!
  暗处声调转寒道:“边玄,你不要以为老夫不知道你是谁,你要讲大话就下来讲,有屁就在墙头上放,老夫与你耗够了!”
  颀长黑影阴恻恻的道:“好,好!你们‘四天王’何以隐身此处,开什么冉氏赌场?”
  暗处冷冷地道:“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半晌,颀长黑影道:“你们那们‘主儿’今在何处?”
  暗处道:“你找他老人家?”
  颀长黑影道:“找了多年了!”
  暗处冷哼了一声,道:“哼!凭你边玄也配?”
  颀长黑影嘿嘿冷笑道:“嘿嘿,兄弟不配,总还有别人配吧!”
  暗处道:“我老头儿还不相信有谁配!”
  颀长黑影闻言气极,顿时目内寒电闪烁不停,他真想扑下墙去暴下煞手,窝囊气儿已忍至最大的限度!
  可是此行目的未达,加之对方话音虚无飘渺,无从捉摸,人暗他明,又能奈何?
  适时,那名首遭挫折的矮胖黑影,恨声道:“边兄,今日个你的脾气可真好,咱们何不下去试试!”
  颀长黑影未及回话,暗处却笑道:“对啊!何不下来试试?”
  一阵沉默,颀长黑影心有所决的道:“艾老哥,兄弟如果说出找你们‘主儿’的原因,你怎么说?”
  又半响,颀长黑影道:“艾老哥,咱们丑话可要讲在前面,兄弟说出原因后,老哥再要推三阻四,到时候可别说我兄弟招呼没打在前头。”
  颀长黑影也未继续再讲,悄悄地对左右交待了数语,才继续道:“艾老哥,你该不会忘了二十年前,那件惨案吧!”
  暗处道:“惨案多的是,老夫怎知你指的那一件?”
  颀长黑影道:“‘武林三圣’中之二二怪先后丧命‘万乘归一’神功所化的剑招下,这剑招是你们‘主儿’的独门杀手……”
  暗处冷笑道:“嘿嘿,因之就认为是禹老人家下的毒手?”
  颀长黑影阴恻恻的道:“‘万乘归一’神功无敌天下,不是你们那‘主儿’姓禹的还有谁?”
  颀长黑影又道:“昔日惨案发生后,你那主儿为何举家潜隐江湖!”
  暗处嘿嘿一笑道:“嘿嘿,你说昏了,老子不晓得禹老人家,为什么要举家潜隐江湖!”
  “说吧,小可愿听!”话声震耳欲聋,听似来自高空,显然不是出自艾氏兄弟之口!可是连人影儿也没见!
  墙上六条黑影,无一不是顶尖儿的高手,鼠眼珠儿连梭,直翻,谁都瞧不出这接话人在那儿,俱皆内心骇极!
  颀长黑影知遇高人,振声道:“朋友愿听,老夫也乐意奉告,只是要请大驾露个相,不知朋友肯赏光否?”
  “可以可以!”余音未绝,墙头对面阴暗屋脊处,陡地拔升起一条如烟人影,在高过屋瓦两丈左右,启步朝那六条黑影走了过来。
  适时,那六条黑影“轰”然一片惊呼,有人悚声道:“‘空踱方步’……”
  这人并未瞎说,您瞧!
  人影拔升高离屋瓦两丈,所谓“走”了过来,是指凌虚在屋瓦空中缓行,“走”尽屋瓦,已临院空,但,人影仍向前“走”,一步又一步,再进丈余,一步一步向下踏,下梯阶似的步下赌场门前院中地面。
  虽非“(注:缺字)六条黑影震惧至极!
  人影“走”下地面,这人头带风帽,罩英雄披风,深夜里哪能看清面貌长相,年岁几许。
  人影兀立院地,仰首朝墙头六条黑影道:“小可奉召而来,阁下等可肯降驾地面?”
  说可是,这六条黑影并非已被对方绝世轻功吓住,而是另有所惧。
  暗处可很清楚,适时道:“边玄,下来吧,老夫还不会‘抽冷子’!”
  六条黑影纷纷跃下地面,一字儿排开,与人影间隔约丈余,面对面立。
  还是颀长黑影先开口道:“朋友来了很久了吧!”
  人影道:“不久,但重要的话儿,全都听见了!”
  颀长黑影心头一凛,道:“哦!朋友说说看!”
  人影笑声道:“小可奉召是来恭闻阁下适才要讲的那句话的!”
  颀长黑影道:“朋友何必要知道那件事呢?”
  人影道:“这何必二字留待等会再谈,不过这‘乐意奉告’可是阁下你自己讲的呀!”
  颀长黑影垂首沉思答词,沙嗓门高大黑影接话道:“朋友可是替艾氏兄弟撑腰来的?”
  人影笑道:“这一点小可坚决否认,不信,阁下可以问问此间主人!”
  暗处果然接口道:“陶冰,你不必往自己脸上贴金,对付像你这样的人物,还用得着撑腰?”
  人影意有不耐地道:“阁下请讲吧,三圣之首举家隐迹江湖,与昔日惨案有何关连?”
  颀长黑影想了一会道:“三圣之首禹大悲,以‘万乘归一’无敌神功,杀却二圣,三圣后,因恐引起武林公愤,或二、三两圣后人上门索仇,因而在行凶不久,举家潜隐江湖。”
  话虽说得有理,人影却另持异议:“阁下好象亲目所见般,是吧?”
  颀长黑影道:“设非如此,姓禹的何以至今不敢露面?两位盟弟雪仇不报,何能安心。”
  人影双目倏闪奇光,冷冷道:“阁下怎知禹老侠尚未替盟弟出来索仇?”
  颀长黑影几乎语塞,凶目数转道:“姓禹的本是凶手,我们何必作如此之想?”
  人影冷笑道:“那是你们有心疏忽的,阁下那几手‘寒煞索魂爪’别人也会,你们怎能指着那招‘万乘归一’,就说禹老侠是昔日凶手?”
  阴谋被人一语中的,颀长黑影老羞而怒道:“这是天下武林公认的事实,朋友莫非也是吃姓禹的饭,或是也姓禹?”
  人影冷冷的反问道:“有理走遍天下,何管小可姓氏名谁,倒是阁下兹众兴师索仇,莫非也与昔日惨案有关?”
  这才是人影真正想问的问题。
  颀长黑影嘿嘿一笑。道:“嘿嘿,‘粉球滚芝麻’,多少也沾一点儿!”
  人影紧逼着道:“是二圣胡家方面,还是三圣葛家方面?”
  颀长黑影未及答话,人影又道:“不是胡家,也不是葛家,莫不成是凶手一方?”
  颀长黑影心凛胆寒,凶光暴闪,怒斥道:“朋友!你这话可要惹上杀身之祸!”
  人影沉稳如故,淡然道:“阁下硬指禹老侠是凶手就没事儿,小可随意这么说说就如此严重,阁下何如此善待已而严待人?”
  矮胖黑影忍耐不住怒叱道:“不管那么多,不信你就再试试!”
  人影真不怕事儿,冷冷道:“不是胡家又不是葛家,岂不就是凶手一方?”
  六条黑影俱皆震怒,正待有所暴动,却听暗处道:“呃呃,不准在此动手,否则……哼!”
  讵料人影却朝暗处道:“小可有意试试这几位,究有什么通天之技。”
  暗处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答应道:“好吧,但不准流血!”
  人影立即道:“可以,小可保证绝不流血!”
  余音未了,场中劲风骤起,颀长黑影先矮胖黑影一步,双臂提聚十成功力,以其威震天下的“寒煞索魂爪”,快若电掣,阴毒之极地抓向“人影”身前四处大穴!
  “人影”静如处子,动若脱兔,俟到对方双爪面临身前寸处,身形倏旋,双臂疾然挥划,一翻、一错、一抖,颀长黑影被震飞两丈外,身形虽已稳住未倒,双眼却已金花四射。
  从娘胎下来,这是他第一次意料不到的惨败,败得他胆寒而心服!
  颀长黑影方知遇上了绝顶高人,身子向后连连倒退!
  适时,人影笑道:“别怕,小可已答应此间主人,绝不流血!”
  惊骇之作,颀长黑影倏闪身形,与另外凛惧一旁的五条黑影,一阵细语,六条黑影旋即射向院门……
  一声“站住”,六条黑影骇然又刹住了身形。
  人影语调陡寒,威凌无比地道:“回去告诉你们那位主儿,他若是‘被害’方面,要他拿出来证据!”

  第十一章 心照不宣
  人影以罕奇功力及惊人之语,慑退那六条黑影不久,赌场庭院暗处相继走出四人,他们正是此间主人,昔日威震江湖的“四天王”艾氏兄弟。
  四人由四个方向走近人影,艾老四兴奋道:“若非……”
  适时,人影猛腾身上了层顶。艾老四一怔刹住了话尾!
  艾氏兄弟瞬亦有悟,艾老四双目暴射寒芒,身影疾射而出,轻点屋顶瓦面,怒叱道:“小辈你出来吧!”
  出掌如电,看准屋顶阁楼暗处,以六成功力劈出一掌。
  人到、话出、掌出,一切出人意料。那六成功力一掌岂是等闲,那知今朝却出了奇迹,掌发之后竟如泥牛入海!
  不言可喻,被暗中人以玄奥手法给轻易地化解了。
  一条纤小瘦影腾身而起,毫不疑迟地向院外飞遁。
  可惜晚了一步,尚未飞落院外,人在半空,已被人影逼落院内。
  纤小瘦影功力,轻功俱是上上之乘,竟被人家逼落院内,这人影身手之高,骇人听闻。
  艾氏兄弟全给震住,纷纷掠身将这条纤小瘦影围在中心。
  纤小瘦影恨声道:“阁下空负七尺之躯,想不到却是一个胆怯的小人!”听噪声,这纤小瘦影是位少女。
  (注:缺字)
  纤小瘦影冷笑道:“话看对着谁讲,对阁下这样儿的,已经很够了!”
  人影轻笑了一声,话锋一转道:“这样说来,姑娘是与刚才的那六位朋友一道的了?”
  纤小瘦影道:“岂非问得多余!”
  人影道:“目的也一样?”
  纤小瘦影冷然道:“阁下,你问得这么多,你是‘四天王’的什么人?”
  人影笑道:“如无关联,小可岂非成了多管闲事?”
  纤小瘦影冷笑道:“威震江湖的‘四天王’,竟与像阁下这样的人物有关联,实出意料之外,阁下报个姓名吧!”
  人影一笑,道:“我看还是免了吧!”
  恨、恼交加下,纤小瘦影寒叱道:“如此阁下闪开!”
  人影摆手笑笑截口道:“姑娘又误会了,小可向不与女子交手!”
  纤小瘦影恨声道:“姑娘如要出手请阁下闪开呢?”
  人影双手一摊道:“小可只好等着挨打,不过像姑娘这样高贵的人,还不致于向一个不回手的人出手吧!”
  纤小瘦影沉声道:“这可不一定,你倒底闪不闪开!”
  人影一笑,退到一旁一缩肩道:“小可只好放聪明一些了!”
  人影深解纤小瘦影的个性,如不闪开,事情只怕真会闹缰!
  纤小瘦影冷哼了一声,转顾艾氏兄弟,语气甚为客气的道:“请问那位是‘艾大天王’?”
  面西而立的那人道:“老朽艾一扬,姑娘尊姓芳名,找老朽兄弟有事?”
  听称呼,可知这纤小瘦影,在艾一扬心目中的份量!
  纤小瘦影沉思刹那,道:“小女子贱名本不该道出,但四位俱是……”
  艾一扬那能不解对方话中涵义,忙道:“既有隐衷,姑娘就不必说了!”
  纤小瘦影凤目闪射异采,感激的道:“多谢成全!”
  话锋一歇,又道:“小女子来此目的,不用多说四位想必也知道了!”
  艾一扬尚未答话,面东而立的那人接口道:“那要看你与那六个狗东西,是不是一道的!”
  纤小瘦影凤目寒芒一闪,旋又敛去,面朝艾一扬道:“请问这位是不是艾四天王?”
  艾一扬道:“正是四弟一风,四弟禀性率直,姑娘莫罪!”
  纤小瘦影道:“素闻艾‘四天王’侠胆义肠,嫉恶如仇,小女子敬之尚怕不及,何言怪罪!不错,适才那六人正是小女子同来之人!”
  “同来”意味着“手下”的涵义,适才那六条黑影,无一不是昔日巨擘豪枭,由是可知这纤小瘦影身份之高!
  艾一扬道:“适才他们六位离去,姑娘想必已看见了!”
  纤小瘦影道:“小女子也刚到不久,倒是多谢这位阁下把他们给赶走了!”
  言下之意尚未饶掉人影。
  人影尚还知机,只字未吭,事实上,这纤小瘦影是谁他心里明白,他能说么?半晌,艾一扬道:“那么……姑娘为何……”
  纤小瘦影截口道:“不要他们留下来,助助阵是吗?”
  艾一扬道:“老朽确是此意。”
  纤小瘦影道:“无一不是凶残、狠辣之辈,除了动枪动刀,就没别的,走了更好!”
  对手下竟然批评若此,确实出乎众人意外!
  话锋一落,纤小瘦影又道:“所以尚望诸位,勿以小女子与他们相提并论是幸!”
  拐了个弯,显然这句话是针对着艾老四那句话而发的!
  这句话,说得在场人等由衷心折,尤其艾氏兄弟更自钦佩。
  艾一扬双目倏现奇光,道:“姑娘慧心洁质,豪爽胸襟,愧煞须眉有事尽请示下,老朽当以昔日微名,知无不答!”
  纤小瘦影闻言暗自感动,沉思刹那道:“有关昔日武林二圣、三圣,丧命首圣‘万乘归一’神功所化的剑招下的旧事,艾前辈可否赐知一二?”
  称呼变了,变得诚心诚意,绝非虚伪,哪有一丝儿寻仇找岔的样儿”
  艾一扬暗自颔首,默然片刻,问道:“姑娘为的是这事而来,莫非还不清楚?”
  纤小瘦影摇首道:“晚辈只知道一面之词,我晓得那是不够的,所以还想知道另外一方面的!”
  艾一扬目中奇采再现,肃然起敬道:“姑娘寻仇而来,竟能虚心求实,恩怨分明,实是女中丈夫!”
  纤小瘦影冷静的道:“晚辈也说不出为什么,但却知道三圣之首禹老侠,是近百年来武学最高,最受武林敬仰的仁心侠者,谁能相信,他会以其威震的绝学,去杀害与他齐名武林、又毫无宿怨的二圣三圣?”
  人影垂首一旁,内心激动之极,双目已现晶莹泪光。
  昔为三圣之首座前“四侍”的“四天王”莫不感动。
  半晌,艾一扬深叹一声,仰首天际,追叙道:“昔年二圣三圣身遭惨变之际,我弟兄四人正亲侍老人身边,老侠闻讯惊极骇极,当即赶往出事现场窥探,归来后黯然神伤,神容憔悴几不欲生,我弟兄拜询再三,老人只是哀叹无言,只说了‘阴谋,阴谋’四字,然后举家潜隐,主母也因之积恨仙去,只剩下……”
  话至此处,竟已老泪下垂,抽泣不已。
  余人无不黯然垂首,纤小瘦影竟也清泪暗挂。
  刹那,纤小瘦影轻拭凤目,一瞥人影道:“不怪阁下身手罕绝,阁下想来该是禹少侠了!”
  艾一扬正待有言,入影却抢先一步道:“不敢当姑娘谬赞,适才多有冒犯,尚祈莫罪!”
  入影不知是有意或无意,竟未置答所问!
  纤小瘦影意义深长地道:“我知道阁下必有隐衷,所以对阁下将我引走,甚至一问三不知一节并未在意!”
  话锋一落,侧顾艾一扬又问道:“据前辈赐知,禹老侠确是受人阴谋嫁祸,不过晚辈却不明白,禹老侠当时何不出而惩凶,竟然不顾武林江湖可能的怀疑非议,而默然潜隐呢?”
  艾一扬道:“刚才老朽说过,老人当时只说了‘阴谋,阴谋’四字,就无其他说明!”
  纤小瘦影道:“那是‘当时’的事,这些年来禹老侠莫非也没说些什么”
  艾一扬道:“老人隐迹之际即已遣走老朽弟兄!”
  纤小瘦影道:“如此前辈又何从得知,禹老夫人业已仙去?”
  艾一扬道:“三年后老朽兄弟获一机缘,再度谒见老人,主母仙去之讯,由是而知!”
  纤小瘦影道:“禹老侠对于昔年惨变之事,应该有所交待了吧!”
  艾一扬叹道:“老朽曾就此事请示老人,老人似对此事甚为痛心疾首,是以仍无只言片语示下!”
  纤小瘦影目中疑光一闪,问道:“莫非禹老侠宁愿自毁侠名,一世背上黑锅?”
  艾一扬默然无语,黯然神伤。
  适时,人影跨前两步,道:“夜凉,姑娘可否移至屋内一叙?”
  纤小瘦影想了一会,摇首道:“不了,在立场尚未分明前我不想深一步打扰!”
  人影颔首道:“确是高见!”
  话音一歇,又道:“敢问姑娘,小可能插上几句话吗?”
  纤小瘦影不禁一笑,道:“哦!我还没为适才的无礼表示一点歉意,禹少侠有话请讲!”
  硬栽上了,直指人家就是禹少侠,就像真个儿似的!
  人影也没否认,道:“禹老侠并不甘心自毁侠名,一直也没忘探索真凶,而且目下已现端倪!”
  纤小瘦影颔首道:“禹少侠可否将这‘端倪’二字,略加解释?”
  人影道:“事关重大,小可不得不保留一点,姑娘原谅!”
  纤小瘦影沉吟半晌,道:“武林中事,武林人管,禹老侠若真是饮痛含冤,谈出来人家也许······”
  人影醒悟的道:“哦!小可几乎忘了姑娘来此的目的了……小可有疑问数则,姑娘可愿作答?”
  纤小瘦影道:“看来我如不回答,你那‘端倪’二字也不会加以解释的了!”
  人影道:“正是正是。”
  纤小瘦影沉吟着道:“阁下说吧,我一定酌情作答!”
  “酌情作答”?她也留了个尾巴!
  人影沉思良久,道:“据姑娘那几位手下之言,姑娘率众来此目的,当是为昔日二圣三圣惨变事而来?”
  纤小瘦影冷笑道:“问得实在多余!”
  听口气,她对人影成见甚深。
  人影暗自一笑,道:“既然如此,敢问姑娘,你是二圣胡家的后人,还是三圣葛家的后人呢?”
  纤小瘦影一怔茫然道:“这一问莫非很重要?”
  人影双目寒芒暴闪,沉声道:“很重要,而且如不能答复,后果还很严重!”
  纤小瘦影心头一凛,冷然道:“如不能答复,阁下还想留下姑娘?”
  人影寒着嗓门道:“姑娘很聪明!”
  纤小瘦影冷笑道:“姑娘是二圣胡家、三圣葛家后人、阁下就想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人影肃声道:“姑娘如是二圣胡家或是三圣葛家的后人,我们是友非敌!”
  纤小瘦影道:“如果都不是呢?”
  人影暴闪寒芒的双目,紧盯对方道:“只好要从姑娘身上,追出昔日真凶!”
  纤小瘦影混身巨震,骇然道:“你认为姑娘与真凶有关?”
  人影冷冷地道:“这是很显然的事,姑娘设若不是二圣三圣后人,则必与昔日那万恶的真凶有关,而且来此目的,才是真正杀人灭口,赶尽杀绝!”
  纤小瘦影惊楞住了,非但未料及于此,且还对此毫无所知,她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人影此话不无道理,但她却已不知如何作答,一阵沉吟犹豫,道:“老实说,我只是奉命行事,也不知究与谁人有关,阁下此问,可否留待我查明后作答?”
  人影默然片刻,道:“姑娘适才所言一切,足证是位至情至理的巾帼英雄,小可愿意冒险竖耳以待,不过,小可也知道姑娘是谁!”
  纤小瘦影悚然道:“阁下居然知道我是谁?”
  人影道:“瞩目当今武林,功力之罕奇,心性之端正,除了俞女侠俞若兰外,只怕没有第二人。”
  纤小瘦影内心虽惊,却很冷静的道:“俞若兰那似阁下说得这般好,阁下问完了吗?”
  人影暗自一笑,道:“姑娘受何人之命,来此找寻艾氏前辈?”
  纤小瘦影闻言一凛,道:“非常抱歉,这一问恕不作答!”
  人影冷笑道:“等于可数问而不得一答!”
  纤小瘦影道:“很对不起只怪太巧了!阁下还有问的事么?”
  人影冷然道:“小可不敢领教了!”
  纤小瘦影道:“那么端倪二字,阁下也不想解释了?”
  人影一笑,双目闪射奇光,侃侃的说道:“姑娘既是有此想法,请问禹老侠若真是昔日凶手,何必又举家潜隐?还怕得谁来?设若今日的‘四天王’真是昔日帮凶,姑娘那六位手下今晚还能全身而退?进而言这,姑娘功力再高、武学再深,合我们五人之力,杀姑娘以逞赶尽杀绝的意图,姑娘岂非变成牢笼自入?”
  情形的确如此,任谁也得颔首默认!
  纤小瘦影沉思久久,深自悟解,地道:“阁下金言顿开我茅塞,小女子内心已有所得,不过我也寄语阁下一言,我也识出阁下的身份了!”
  人影混身一颤,故作镇静地道:“愿闻高论!”
  纤小瘦影凄恻一笑,道:“阁下很像我今晨在景德镇内被我误叫之人,也更像一位答应常去看我的那位故人……”
  话锋微顿,不容人影答辨,环视艾氏兄弟一眼道:“四位前辈,俞若兰如今心中有何感触,谅来诸位也很清楚,临去前晚辈有求二事,一是再与晚辈那些同路人相见之时,请万勿提及我们今晚相遇之事;二是即刻迁移他处,以免时遭暴客打扰,言尽于此。”
  话毕,纤小瘦影已在二十丈外,转瞬无影无踪!
  人影内心激动莫可言宣,心志似失,正待腾身疾追,不料艾一扬出手如电,把他拉了回来,大声喝道:“老弟!冷静一点!”
  艾一扬这声喝叱,不啻当头棒喝,人影神志倏清,痴立原处,凝注纤小瘦影去向夜空,久久,久久!
  不一会,艾氏兄弟中人扶着人影,进入屋内。
  这人影正是“无影神剑”胡承奇,也是“无不城”“紫衫令主”胡文宗。胡文宗今晨与俞若兰见面后,存疑之下,已来过“冉氏赌场”,散去易容功力,以胡承奇身份拜见过艾氏兄弟,叙明经过,今晚一切,也全是胡承奇的安排!
  就在胡承奇五人进入屋内不久,“冉氏赌场”院墙外一棵古松上,陡地拔起一条身形,这人身在半空一旋,似一条九幽冥魂,又似一道淡烟,眨眼闪失在夜空之中,没了影子!
  身法之精妙,去势之疾速,决不下于那纤小瘦影!
  这还不说,“四天王”,胡承奇与俞若兰,无一不是顶尖中的绝顶高手,此人竟能隐于这棵古松而不被发现,则此人功力之高,已然不言而喻。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是谁?令人匪夷所思!
  翌日。胡承奇与艾氏兄弟有所商议后,离开了“冉氏赌场”,复以胡文宗的面容,反抵客栈继之踏上了归途。
  第三天,“冉氏赌场”宣布歇业。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景德镇内,夜夜出现了一些行踪飘忽的蒙面奇客!
  全镇穷家小户有一户算一户,有一家算一家,俱在深更突然降临了财神爷,收到一包一包的金银财物。
  金银财物从天而降,得者无不喜笑颜开,大呼“大慈大悲观世音”,“救世救难活神仙”!
  “冉氏赌场”在景德镇内,虽是黑暗一面,却也是热闹一角,随着“冉氏赌场”歇业的第四天,从此艾氏兄弟也告神秘失踪!
  他兄弟四人何去何从,这是个谜。
  夜深,胡文宗返抵“无不城”的当天。老城主为“紫衫令主”洗尘宴罢不久。胡文宗居室门上,轻轻地响起三下敲门声。胡文宗静坐孤灯下,闻声上前开门。门扉开处,胡文宗迎进了少城主唐子桐。
  胡文宗替唐子桐在近处按了个座,双方坐定,带着三分神秘的道:“少城主……”
  话未出口,唐子桐一摆手笑着截口道:“文宗兄你这就见外了,我们那天当着家父讲好了的,我们应以兄弟之礼互待,怎么文宗兄如此谦恭?”
  胡文宗笑道:“少城主若不嫌弃,小可今后定以兄弟相待。”胡文宗又道:“今晚洗尘之宴,愚兄因病退席,唐贤弟可知个中原因?”言毕,双方哈哈震笑。
  唐子桐一怔一乐道:“好啊!原来文宗兄是装病的!”
  刹那间,唐子桐笑容倏敛,换之而来的是满面疑色,剑眉深锁,双目微合,显然已沉入深思,脑际想的全是今晚席间诸事!
  唐子桐含笑道:“文宗兄是被逼而退席的,而逼得文宗兄装病退席的可是‘金衫护法’王叔?”
  胡文宗颔首笑道:“愚兄知道贤弟必可猜中,贤弟如何想到是他呢?”
  唐子桐道:“小弟记得文宗兄退席之际,王叔曾讲过一句话!”
  胡文宗拍手赞道:“好记性,他说得什么话?”
  唐子桐道:“他问文宗兄,武昌之行结果如何!”
  胡文宗微笑道:“这句话很平常,贤弟倒是说说看,愚兄何以为了这句话,要装病退席?”
  唐子桐不思而答道:“武昌之行,文宗兄必有重大发现,而且这重大发现极具最高秘密,文宗兄不答怕引起王叔误会,答又不便,故而只好托病辞席,然否?”
  胡文宗武昌之行的结果,自经那青衫蒙面人道出胡文宗及裴天亮姓名后,胡文宗已断定这“无不城”内,已有“四海镖局”奸细潜伏。
  这奸细究竟是谁却不得而知,老实说,除了老、少城主外,谁都有可能是那潜伏中的奸细。
  今晚老城主为胡文宗所设洗尘席上,虽然俱皆是“无不城”的重要人物,胡文宗为慎重起见,当“金衫护法”王叔老叟提出此问之际,只好托病辞退,正如唐子桐所说,不答怕引起误会,答又不便,这正是胡文宗智绝之处。
  胡文宗这个关子,不能说卖得不深,但竟被唐子桐猜了个十成十,唐子桐机智之高由是可知。
  胡文宗不免由衷心折,有喜亦有忧。
  事实揭露的那天,胡文宗若与老、少城主是友还则罢了,若不幸是敌对者,那唐子桐这份聪智就太可怕了。
  老城主城府极深,经阅广博,更是一位深不可测的人物,因此,胡文宗心头又多了一层隐忧。
  胡文宗出此难题也是深具用心,他要再试一下唐子桐智力究有多高,知已知彼,百战百胜,他如今与老,少城主处于敌我不明立场,用心叵测,实在也无可厚非。
  唐子桐话锋一落,胡文宗笑赞道:“厉害厉害,不出愚兄所料,叫贤弟完全猜中!唐贤弟,你陪愚兄现在就去拜谒伯父好吗?此次武昌之行,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向伯父禀陈!”
  唐子桐道:“文宗兄是说现在就去?”
  胡文宗道:“莫非伯父业已安寝?”
  唐子桐犹豫着道:“呃……呃……那倒没有,文宗兄适才托病辞席之际,家父嘱咐小弟,看看你病情如何,并且要你今晚好好休息,一切明日再谈,所以说,我看文宗兄还是早点睡,明儿个一早,小弟再陪你好吗?”
  唐子桐那声“呃……呃……”,使得胡文宗心头一动,但表面却道:“嗯!如此也好,等到明日一早再说吧,只是贤弟到时可别忘了叫醒愚兄哟!”
  翌日午前。唐子桐陪同胡文宗,双双来至“悔非洞天”。
  “悔非洞天”是老城主静思重地,位于“无不城”地下室腹地,胡文宗与唐子桐的居室,距此尚隔四条蜿蜒长廊,平常如无重大事故连唐子桐也算上,谁也不敢轻起雷池一步。
  “悔非洞天”位于地下室中心,四周宽朗,不似胡文宗等居室外那般狭窄仅有室外长廊可供活动。
  名虽“悔非洞天”,实际上却是一间独立静室。
  “悔非洞天”外,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可通四条长廊,由此走尽曲折的长廊,可直通地面四处出口。
  地下一切建筑,俱皆由一色青石铺砌而成,工程之艰巨,耗费之浩大,较之在平地不知要高过几许,且非一年半载之工。
  “悔非洞天”四周空敞处,布满了琉璃灯,将阴暗的场地,照耀得如同白昼。
  在“悔非洞天”室门这边是一块独具心裁的小巧花圃,花圃内,奇花异卉,色彩鲜艳芬芳扑鼻。
  这似无奇处的花圃暗藏杀机,走错一步,却是悔之不及,目之丧胆,却也没人敢以身试!
  胡文宗乃有心人,他非但惊于这地下建筑的宏伟,更对这似被一层白雾笼罩着的小花圃,深疑而不释。
  由唐子桐带路,双双进入“悔非洞天”内,胡文宗顿觉光亮刺眼。室顶嵌着一颗晶亮之物,光线过强,看不清何形何状,跟本也不敢注目正视,但却可断定那必是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宝珠。
  室内陈设古雅简洁,四壁俱是书玩古物,居中铜鼎内,香烟袅袅,倍增室内庄严肃穆气氛。
  室内没桌没椅,仅有几张石墩,此际,老城主正含笑坐于一只蒲团上。蒲团前有一石质长条,文房四宝俱备,案头有几本古装书籍叠在一起。石条案与老城主坐处,空悬一圆形黑珠,不高,老城主抬首可及。石条案近前,就是那香烟袅袅的古铜鼎。
  胡文宗二人步近石案右侧,尚未见礼,却见老城主一指近边两只石墩,微笑道:“用不着多礼,孩子们坐吧。”
  这一声“孩子”,唐子桐听惯了没什么,但自幼失母爱又少承父泽的胡文宗耳内,却是深受感动!
  坐定,胡文宗拱手为礼,状至恭谨地对老城主道:“文宗昨日归来,碍于耳目众多……”
  老城主笑着接口道:“昨晚子桐已对老夫说过,此次武昌之行,你有极重要的发现是吗?”
  显然,昨晚唐子桐辞出胡文宗后,已将胡文宗托病辞席之事,向老城主禀陈过。
  胡文宗对此并不以为怪,颔首道:“是的,文宗一因事关重大,二是对上下城众尚还不够了解,是以在席间用了点心机。”
  老城主瞥了乃子一眼,含笑道:“这不能说是心机,实在是机智之谋,子桐也该向你文宗兄学习一些!”
  唐子桐笑道:“当然,孩儿一定要向文宗兄学习学习!”
  胡文宗侧顾唐子桐笑道:“贤弟说笑了,我们虽相处时短,但愚兄对贤弟无双才智,却是佩服之极!”

  第十二章 志短卖剑
  胡文宗旋将武昌之行,拣重要的对老城主叙述了一遍!
  内容包括夜访“四海镖局”武昌分店遇池帅,往“丁氏桥”暗查“四海镖局”出事实况,武昌“红山公墓”一切所见,青衫蒙面人感释生之恩,再至武昌分城道出胡,裴二人姓名诸事。
  叙述中,起始,老城主眉畅展,似在称赞胡文宗办事才华,继而,白眉倏颤复锁终而目中暴闪威凌,面布寒霜。
  老城主眉不动目不转,寒目凝思良久,然后一敛目中煞芒,面上又恢复了慈祥笑意。
  片刻间的表情,有赞、有惊、有疑、有恨、有恼,变得很快,令人难以捉摸。
  老城主诸般神态变化虽快,却毫未逃过胡文宗的眼神。
  事怕有心人,尤其像胡文宗这样智慧超人的角色,老城主眉动目闪而一寒,对胡文宗来说,那不啻是一段极为详细的道白,加上他内心原有的假设互一参照,他已猜出事态十之八九。
  这足以证实,“四海镖局”托辞丢镖丧人,委请“无不城”出而破案,其宗旨在摸清“无不城”的底细!
  事情越大,情势越复杂,“无不城”则必越感辣手,“四海镖局”一方面向催破案情,一方面派人至“无不城”武昌分城送那封极尽逼协的信柬,如此,不但可乱“无不城”视听,且可在“无不城”束手无策之际,逼出“无不城”主脑人物,以释其“四海镖局”主脑人物对“无不城”主脑人物心中之疑。
  “四海镖局”阴谋已被胡文宗予以证实,则老城主自然而然地想到“四海镖局”何以动此阴谋,于是脑海中也忆及某些人,不言可喻,他对“四海镖局”主脑人物,也产生了可怕的怀疑,而老城主设此“无不城”,及限定城众与外界接触俱以蒙面之诸事,极可能与他脑中所疑之人之事有关。
  “无不城”内竟潜伏“四海镖局”方面的奸细,老城主更感骨悚,震怒而心寒!
  但老城主面部一阵闪变后,竟能即时恢复慈祥笑容,确乎超出胡文宗想像之外,且内心骇极惧极!
  一阵疑思,老城主慈祥地对胡文宗笑道:“想不到‘四海镖局’原来是虚报案情,却非……”
  胡文宗剑眉一挑,道:“其实他们这着棋下得很差,文宗在抵达武昌的第二天,就已料想到伯父早有所觉!。
  唐子桐闻言双眉倏皱,而呈异色。老城主闻言却心头巨震,目芒深注道:“哦!贤侄你倒是说说看,何以有此料想!”
  胡文宗一笑,道:“以伯父睿智,您既驾临武昌,不可能不去一趟‘丁氏桥’,以求了解‘四海镖局’丢镖丧人的实况,只要去过‘丁氏桥’,他们丢镖丧人是真是诈,就不难一目了然!再者,伯父对他们将七名镖局草草葬在武昌,也断无不存疑念可能!”
  话音甫落,老城主奇采凝射的双目,紧盯胡文宗久久,对胡文宗心机之深,既佩又惧!
  半晌,老城主又问道:“老夫设若早有所觉,又何必劳动贤侄来往奔波呢?”
  不错,这话很有道理。
  胡文宗剑眉微挑,道:“伯父虽早有所觉,但却不能确定,谕令文宗前往武昌,旨在证实伯父心中设想!”
  老城主默然刹那,继之一叹道:“好孩子,老夫真佩服你这份天质好象什么事也不能瞒过你!”
  话锋微顿,目芒深注道:“不错,全被孩子你料中了,再说说看,‘四海镖局’何故出此阴谋?”
  这个问题并不太难,但老城主却愿胡文宗答之不出!
  胡文宗可是存了心,淡然道:“这是最简单的问题,不过,文宗在回禀此问之前,却有一问必须先拜询伯父,不知可否?”
  老城主道:“孩子你问吧?”
  胡文宗道:“伯父是否与四海镖局有仇有怨?”
  老城主混身一震,道:“就老夫记忆所及,自本城开业迄令,这次是与‘四海镖局’首次交往,所以与他们可说是无仇无怨!”
  胡文宗紧问着道:“本城开业以前呢?”
  老城主微合双目道:“据说‘四海镖局’局主是位不谙武学的女子,而且姓名也甚是陌生,按说也谈不上仇和怨!”
  胡文宗双眉一挑,肯定地道:“如此说来,‘四海镖局’局主或是某一位主脑人物,必然已将老城主或是本城某位重要人物,疑作他的仇人,而且这个仇可能还结得很早很远!因本城向不以真面与世人谋事,是以才煞费周章,动用阴谋,其用心不言可知,只在证实所想!”
  这几句话,震得老城主心悸难止,双目煞芒倏闪即逝,老实说,他真想一掌将胡文宗毙于当场,他对胡文宗的这份聪智,既怕更爱!
  唐子桐闻言甚惊,当他意及他父亲那晚对他说过的话,他曾说过他怕极了一个人,那人可能要得了他的老命!
  胡文宗不傻,早已疑聚了全身真力,以待不测之变!
  要想进一步证实所想,他认为这个险值得一冒。
  室内气氛却是紧张至极。
  片刻沉默,室内落针可闻。终于慈云来,阴森去,老城主面上复现祥和之色,随之,胡文宗收敛了暗提的功力,暗自吐了口气。
  唐子桐虽亦有所觉,但由于乃父甚少告彼昔日结仇往事,故对胡文宗所言,并无多大惊骇感触。
  亲蔼一笑,老城主目注胡文宗道:“孩子如改行相命术士,必是金字招牌一块,不瞒你说,老夫听完你武昌经过后,确已对‘四海镖局’主脑人物,产生了深疑。不错,老夫昔日走动江湖时际,难免与人结下了仇怨,可是,真正达到要得了老夫之命的,却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人,想必正在海角天涯追索老夫的行踪,这人今日的武学功力,瞩目当今武林,只怕少有人敌,他虽在追索老夫残命,老实说,老夫也正在对他展开搜索,也就是说,老夫也饶不了他。”
  话到此处,双目连闪煞芒,满面倏罩寒霜,狰狞之色,使人入目胆战心寒。
  胡文宗唐子桐二人,遍体周身毛骨皆悚。
  刹那,竟然敛神一叹,面呈愧色的道:“其中另外一人,必然也在四海八荒,追寻老夫落脚之处,此人功力……”
  语锋一歇,颇具深意地瞥了胡文宗一眼,继续又道:“此人功力或较前者尚犹过之,不过,容或此人功力不到上乘,只要他发现老夫是谁,或者老夫察觉他是谁,坦白说,老夫决无选择,定然合目自缚,毅然就死而无怨言!当然,老夫并非毫无所求,今日老夫唯一的心愿,但祈皇天有眼,容我先寻出前面那人,手刃万毒魔煞后,再遇后面那人,老夫就死而无憾了!”
  说到此处,老城主目中神光湛然,面呈肃穆之色。最后这段话,慷慨激昂,大义凛然。显然,老城主必有一件极不平凡的往事。
  这些话,却使胡文宗陡生疑念,问道:“敢问伯父,这二人之间,是否互有关联?”
  老城主双眉一阵颤抖,旋又一叹道:“关联一世!上苍设若少降其中任何一人,则老夫当不致被这无边愧、恨折磨半生!”
  这简单的答复,顿使胡文宗迷路失径,疑云密布!
  记忆所及,老父对他追叙昔日惨案经过,诸般情态似与老城主如今所叙大相径庭,莫非老城主不是他胡文宗所疑之人?!
  事态演变,似已超出胡文宗意料之外。如此,他用尽心机深入“无不城。”岂非白费了?
  老城主深注了胡文宗一眼,内心一动,道:“孩子你在想什么?”
  胡文宗闻言一凛,忙自收神,道:“哦!小侄正在构想伯父昔年,与那二人之间所发生的可能情势!”
  很妙,未容老城主答话。又道:“是以伯父才建此‘无所不能城’,藉与各色武林人物接触机会,暗查那两位的行踪,达到雪恨受殉的目的!限定城众不以真面与外界接触,对伯父意欲戮除的那人来说,用意在敌明我暗,对伯父甘愿任其索命的那人来说,用意使他晚一步发觉伯父踪迹,对他们两人共同来说,因为现有城众大部份与他们并不陌生!”
  老城主开颜一笑道:“孩子你真厉害,全叫你一言中的,可是事情复杂出人意表,你也不必揣测了,老实说,这件事子桐也毫无所知,只要机缘到来,老夫定会让你们知道的。”
  沉思刹那,胡文宗杞人忧天地道:“伯父适才曾说那魔煞功力少有人敌……”
  老城主一笑,继之目闪威凌道:“这魔煞功力虽高,老夫自信尚能凭藉本身所学,手刃此獠!”
  能以手刃“少有人敌”之人,老城主不必自夸无敌者流,其本身功力多深多高,尽在不言之中。
  这话唐子桐深信不疑,胡文宗却是信疑参半。
  半晌,老城主黯然一叹,一指悬空面前圆形小球道:“孩子你可知此系何物?”
  胡文宗自进入这“悔非洞天”,早已发现此物,着实不知何物,如今见问,内心不禁一动,忙道:“小侄猜不透究是何物。”
  老城主一瞥乃子道:“子桐你呢?”
  唐子桐正在沉思,闻言茫然摇首,身为人子者竟不知何物,这可真怪。
  老城主视线一收,当即正身肃色,目芒凝注圆形小球道:“古昔越王为不忘国仇家恨,卧柴薪,尝苦胆,以‘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勉励国人,矢志复仇,终灭仇者,达成心愿!老夫虽一介江湖武夫,然亦为昔日痛心恨事,尝此苦胆将已廿载矣!唉!魔煞何日就诛?愧愿何日得了?上苍还能假我……几年呢?”
  话音落际,细如蚊哼,皓首低垂闭目神伤!
  沉痛哀伤的话语中,显示出老城主为昔日往事,无日稍忘,为恨而切齿,为愧而祈愿,可惜,已近就木之年,恨、愧未了,死亦不得瞑目也。
  唐子桐自晓事以来,乃父如此悲伤,绝望的神情,尚还是首次目见。父子连心,他不免为乃父之恨而恨,为乃父之愧而愧,但内心是迷惘一片,有似白纸一张。
  胡文宗至仁至义之人,见情深心感慨无已,可是,老城主“尝此苦胆将已廿载矣”之言,却又深自扣紧他的心弦。昔日武林二圣三圣遭劫,不正是发生于二十年前吗?
  世间那有这般奇巧的怪事?被他所疑而刚自释疑的老城主,在二十年前也有过一伤心恨事?!
  雾样的迷疑胡文宗不禁为之垂首深思。奇峰陡起,胡文宗再被“意外”困扰。
  三人俱皆深陷沉思,但思绪却隔如天渊,片刻……久久。
  胡文宗目中奇采一闪,心得两全之计,轻咳了一声,面朝老城主道:“唐伯父,小侄心存一言,不知当讲否?”
  老城主闻言敛态,道:“孩子,老夫并没将你看成外人,话无不可讲者!”
  胡文宗剑眉一扬,虔声道:“小侄深感伯父知遇之恩,是以有言不吐不快,设若话出有错,尚请垂谅。”
  深施一礼,继续道:“如今本城之中,已潜伏‘四海镖局’奸细,奸细是谁不得而知,伯父虽怀无敌神技,但敌暗我明,防不胜防,况‘四海镖局’既已向本城委托案情,因其有许,则势必形成悬案,且影响本成声誉至,设若彼等旧技重施,如此纠缠不清何时可了?恨,愧两事总有了断之时,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身不脱,要来的耽不了还是要来,小侄浅见,不如取消本城城众不以真面与外界接触的限规,伯父具柬邀请当今武林各大门派,及江湖黑白两道来本城参加正式开业大典,如此天下黑白两道集聚一堂,伯父既以真面接待天下英豪,仇者怨者自可断知伯父是谁,有仇扫仇有怨报怨,能化解就化解,免得暗处探索,枝节丛生,如此既收一劳永逸之效,且可免去伯父天年之忧,小侄言出至诚,当否之处尚请伯父睿智以决!”
  这番话有声有色,对老城主而言益多害小,且限于老城主天年之忧,这事儿只怕可有九成。
  对胡文宗而言,更是有百益而无一害。老城主设系昔日惨杀二圣三圣的凶手,其罪自当一死,“无不城”正式开业大典之际,二圣胡家三圣葛家亦可指名索仇,胡承奇父子亦可指名索冤,则胡文宗今日所用心机,对当死的恶者而言,当无愧怍。
  设若老城主与昔日二圣三圣惨案无关,则可断定老城主绝非歹毒者流,届时,胡文宗当挺身力助老成主一臂,共雪恨仇,化解怨愧,如此胡文宗今日所用心机,更无愧怍可言。
  唐子桐目呈乞色凝注着乃父,显然,他也赞同胡文宗的主意。
  几经天人交战,老成主皓首倏扬,神光湛然的目芒一瞥胡文宗,道:“孩子,我们真是相见恨晚,老夫愿意接受你的宝贵卓见。”
  胡文宗那几句话的魔力可真大。唐子桐愁容开展,感激地投注了胡文宗几眼。
  胡文宗闻言心喜肃容正色道:“贺喜伯父明智抉择,不过小侄另有恳求!本城素被天下武林视为神秘组织,由于接纳主顾善恶不分,致令城名毁誉参半,小侄以为自今日起,本城业务必须整顿,使之成为武林正义总舵,凡属违悖天理仁心的案件,万恶不知悔改之徒的托庇,一概拒千里之外,倘有不愤不服者,本城不惜血洒十丈,为武林道风除彼败类,为芸芸众生除彼孽害,果如此,本城大业方能昌运宏达,果如此,天下群豪方能欣然赴我开业大典之会。”
  胡文宗侃侃道来,正义凛然,老城主父子频频颔首,由衷敬服。老城主沉思刹那,慨然而允道:“好吧,这事就如此决定,老夫虚渡一生,但愿在此垂暮晚年,为江湖为众生做点事情。”
  话锋一转,侧顾乃子道:“子桐,本城受托事件,迄至今日为止,尚有多少未了案情?”
  唐子桐略一思索,道:“孩儿前日清查过一次,尚有七十四件!”
  老城主沉吟片刻,又对胡文宗道:“老夫心意已决,一切照孩子你的意思去办,不过要待完结这七十四件存案后再付实行,如何?”
  胡文宗道:“这样很好,小侄也可乘此出城办点私事,半年后再返城听候伯父差使!”
  老城主笑道:“可以,不过在这半年之间,老夫想给你一次苦差使,你愿意吗?”
  胡文宗默然刹那道:“但不知是什么事要小侄效力的?”
  老城主含笑道:“本城城众不下数百之众,老一辈的俱是老夫旧友知交,少一辈的也俱他们先后引介入城者,以这次出了奸细而言,老夫对他们平日作为难以放心,因而想乘你外游之便,暗处探查一番,这对今后大业根基关系很大。”
  双眉微挑,胡文宗欣然道:“小侄遵命,敌暗我明,暗箭难防,尚望伯父不要大意。”
  老城主笑道:“量他还没这个狗胆。”
  几天后,胡承奇恢复真面飘然进入金陵城内。
  一天,约莫晌午时际,胡文宗飘然来到南朝遗迹“胭脂井”处!“胭脂井”边荒颓乱石上,早坐着一人。
  看样子,胡承奇与此人事先有约?
  胡承奇尚未走近“胭脂井”早先坐在井边的那人,一跃急走过来,埋怨地说:“我的好大弟,你可把艾老四害惨了!”
  听称呼,这人原来是“四天王”之艾一风。
  胡承奇笑道:“四叔,您是叫承奇背上逆伦罪名了!”
  艾一风神色起始一怔,继而一沉道:“这是什么话,老人家昔日……”
  胡承奇正色接口道:“您总是家父同一辈的长者,承奇岂可逾礼失伦,这称呼您务必改过来,否则您可别再管寒家之事。”
  艾一风一阵沉默,终于道:“四叔真服你了,好吧,咱们就这么办!你怎么现在才来?”
  胡文宗目光深注地道:“承奇与您约定是今日会面,可也没硬性指定何时,莫非有什么急事?”
  艾一风一叹,道:“你可知与老人家素称莫逆的,谁住在苏州?”
  胡承奇愕然道:“您是说董叔……”
  艾一风忙自截口催着道:“可不就是这位老人家,走吧,迟了恐怕救之不及!”
  说着拉着胡承奇,迈步就走。
  胡承奇闻言心惊,忙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您先说说看!”
  说着拦住艾一凤出手如电,阻住了艾一风的去势。
  艾一风急声道:“说来话长,边走边谈,你还怕来不及?”
  胡承奇道:“再急也不在一时,而且承奇尚有要事相询四叔。”
  艾一风一叹道:“唉!真个急惊风遇上慢郎中,好,你说吧!”
  胡承奇一笑,道:“大叔、二叔、三……”
  艾一风心里火急,忙截口道:“老大去洞庭,老二入鲁到大明湖,老三在金陵我没找到,今天我刚由北京飞骑赶来此处!”
  真是火性子,不要人问,一口气儿全抖出来了。
  胡承奇道:“家父……”
  艾一风跌足恨声道:“怎么啦承奇,这些话难道路上不能谈?”
  胡承奇笑道:“金陵有事,承奇想请四叔暂时留在此处,话说完了,承奇马上赶往苏州,该行了吧四叔!”
  艾一风愕然道:“你是说……”
  胡承奇笑着接口道:“您与三叔暂时留在金陵,承奇独自赶往苏州,天大的事儿,大概承奇自信还招呼得了!”
  好大的口气。艾一风丧气无奈的道:“好吧,据北京郊外古刹中的老和尚说,老人家目下已有所发现,下月中旬,可能会在苏杭一带出现,除此没别的交待!”
  胡承奇沉吟刹那,道:“大叔他们何时离开景德镇,您……”
  艾一风忙道:“他们大约在景德镇将那些黄的白的送完后就走了,我在你离去当天午后,就已直奔北京!”
  原来景德镇出现的几位财神爷,是艾老大艾老二艾老三他们三位。
  这时,“胭指井”边,又来了几位探寻名胜古迹的游客雅士!至此,胡承奇二人话声已转低沉。
  约莫盏茶光景,二人话毕。
  胡承奇临去又嘱咐道:“四叔,金陵的事儿,交给您与三叔了。”
  艾一风双眉一扬,道:“放心,包准错不了,你请吧,少爷那边急得很!”
  胡承奇欣慰地一笑,告别而去。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是形容苏杭景色幽绝,在天底下首一无双的意思,这句话,这意思,没人不知没人不晓。
  苏州里外,四乡田野,更是湖河交错,清流荡漾,田畦碧波,炊烟袅袅,是以苏州又有“水乡泽国”之称。
  这一天,苏州地面,来了一位陌生客。这人一袭白儒衫,腰悬长剑神态飘逸,年约二十二三,好一位英俊洒脱的人物!当天晚上,这人在苏州南郊忙了一阵,直到四更夜深,才返回旅居客栈就寝!
  这一晚他没白忙,替善者解决了万难之事,对恶者挡了驾,恶者不知他是谁,善者还不知有这么回事儿。翌日凌晨,这人悄然走进苏州城里一家茶楼。这儒衫人物进入茶楼时,也许尚早,里面茶客还不多。
  他在楼下与掌柜的一阵交谈后,即解下腰上长剑交给掌管的,自个则拾级上了楼,上楼后,楼上茶客并不多,就在西边面窗处拣了一个座头坐下。
  茶倌“照子”很够亮,几曾见过如此洒脱高贵的人物,笑容哈腰地侍候上了,道:“大爷您是要龙井铁观音,还是……”
  儒衫人物笑着道:“铁观音好了,这儿有什么好吃的?”
  茶倌哈着腰,如数家珍地念道:“点心多得是,小笼八件,苏州麻酥,甜面鱼酥,烧卖,油豆鼓粉丝……”
  儒衫人物笑道:“再数下去我就饱了,就跟我来小笼八件加上一碟苏州麻酥吧!”
  茶倌正数得口沫四溅,叫人家如此一说,不禁卟嗤笑了起来,说了一声“您稍待”就下楼去了。
  不一会,儒衫人物那只长剑,有人将之高悬楼上梯口处醒目之极,凡楼上茶客,俱能一目了然。
  剑长三尺,剑鞘色呈铜斑,唯一奇特异常者,剑柄中心嵌着一颗晶红宝石,鞘身附悬一张纸条,两面写着:“秦琼落魄卖马、本人志短售剑。”
  敢情好,儒衫人物衣冠楚楚,想不到还会“志短售剑”。
  武人视自己兵刃如命,志再短何会售剑,一只剑又值几何?但这只剑却非常剑,其价无法估计,可是绝非因为那颗晶红宝石之故。刹那,茶、点送上桌,儒衫人边吃边饮起来。
  这时,茶客们纷纷上楼,各色人物拥塞一楼,谈笑风生,还带吱吱鸟叫。悬在楼梯口的那只剑,所有茶客都见着了,但是对它最注意的最感兴趣的,却只有三个桌位上的茶客。
  楼梯口近旁,桌上有两位茶客,年岁俱在五旬上下,衣着讲究,一人手玩铁弹,桌上放着鸟,鸟笼内一只黄毛画眉,跳跃不停轻灵可爱。
  这二人,可能是苏州地面上,大爷二爷一流的人物。二人边吃边谈,所谈范围,正是那只悬空长剑。南窗近处桌位上三位茶客,论衣饰装束举止长像,全是江湖人物。
  对窗之人,灰衫、佩剑,年约五旬,山羊胡须残鹰鼻,貌相阴冷无情,双目寒光慑人,身材瘦小,一眼即知,此人不好斗得很。
  面东那人,身材魁伟,凶眉盆口,年约三旬出头。
  北边坐上人,貌容还算清俊,目闪阴鸷冷芒,手握摺扇,文士装束,您只看他一眼,准知此人是位阴残狡狯的狠人。
  他们所谈,也是那只求售长剑。
  另外中间那付座头上,坐着两名地痞似的无赖,歪带帽斜穿衣,鼠目薄唇,抬举他们一点算得上江湖末流小丑。异想天开,也想动那只长剑的歪主意。这些人脑筋最简单,但却是说做就做。二人略一商量,歪帽小伙起了身,一一拍手,茶倌胆一寒,乖乖地走了过来。
  茶倌哈着腰,一付假笑脸,没待开口,却听歪帽小伙道:“小三子,怎么卖剑卖到茶楼来了?”
  茶倌摇着头迎笑道:“这个小的不知道,周大哥问掌柜的就知道了。”
  没起身的斜衣小伙道:“剑主是谁?”
  茶倌早已掌柜的知会过,一指那儒衫人物道:“是那位大爷的,张大哥想买可以直接找他。”
  歪帽小伙一挥手,边坐下去边说道:“好,没你的事儿了。”
  茶倌一躬身,招呼别的顾客去了。
  歪帽小伙压着嗓门道:“怎么样张老大,五爷生日咱们哥儿俩可找到寿礼啦!”
  斜衣小伙瞥了丈外的儒衫人物一眼,皱眉低声道:“玩艺儿是不错,不过我看这小子有点扎手!”
  歪帽小伙眼一瞪,道:“怎么啦?凭咱们哥儿俩在苏州的名头,还抢他的不成?要钱给钱,管他扎不扎手!”
  斜衣小伙道:“冲着那颗红宝石,兄弟看这口剑,只怕用白的算太重,黄的算咱们手头上又紧······”
  白的是银子,黄的指得是金无宝。
  歪帽小伙嘿嘿一笑道:“给白的是咱们哥儿俩的意思,给他露了脸,这小子要真不开眼,就凭咱们还怕摆不了他?”
  言毕,起身走近儒衫人物桌边,不请就坐在儒衫人物邻座,笑道:“兄弟周武雄,苏州秦大爷手下……”
  没谈斤两,就想抖字号。
  儒衫人物冷冷地道:“咱们不必来这在套,想买剑是吗?”
  歪帽小伙忍住火,笑道:“不错,朋友开个价吧。”
  儒衫人物斜眼,道:“阁下是那位秦大爷的手下?”
  歪帽小伙来了劲儿,姆指一竖,道:“不错,兄弟正是西门秦大爷……”
  儒衫人物一摆手,截住道:“够了,当大爷的人可能买得起,阁下么……恐怕还不够份量。”
  歪帽小伙面色倏变,怒道:“怎么?朋友敢瞧不上眼我姓周……”
  儒衫人物一笑,道:“这剑太贵我怕阁下出不起价!”
  歪帽小伙一拍桌面,气呼呼地道:“笑话,姓周的还没坍过台,朋友出价吧!”
  这一拍桌面,全楼上茶客都听清楚了,纷纷向这边投目,有的已经在打主意开溜。
  儒衫人物没讲话,右掌食指一伸!出了价!
  歪帽小伙一惊,道:“一百两!”
  这次儒衫人物开了口,但话声可气人:“对别的大爷是一千两,对阁下这样儿的,就算一百两吧!”
  交易不成仁义在,这话说得可太气人,大庭广众下姓周的面孔往那儿摆,咬着牙道:“这也算不了什么,朋友等一下吧!”
  说着,离座扭头就走!
  适时,儒衫人物冷冷地道:“阁下不要拿错了,要带黄的,可不是白的!”
  歪帽小伙闻言心凉,鼠眼赤红霍转身形愤声道:“朋友你这做什么,意思先怎么不说明?”
  儒衫人物笑道:“现在说也不迟嘛!”
  歪帽小伙杀机已上眉梢,道:“朋友要存心要人,‘照子’也该放亮一点!”
  儒衫人物道:“这是什么话,卖剑要钱,难道错了?”
  歪帽小伙发了横,寒声道:“不管你怎么说,这剑我买定了!”
  儒衫人物笑道:“这不就结了吗?我要黄金百两,阁下得剑,本人拿钱,皆大欢喜!”
  歪帽小伙内心气结,已安了坏心眼,冷笑道:“朋友真是见钱眼开,你不怕钱多丢命?”
  儒衫人物冷冷地道:“那是本人自个儿的事,阁下要买剑就得拿黄金百两来,否则,阁下请便!”
  话讲绝了,歪帽小伙一翻眼阴阴的道:“给你脸真不要?”
  儒衫人物冷笑道:“本人不想露这个脸,苏州是个有王法的地方,二位莫非还真想摆平了本人?”
  嘿好啊!歪帽、斜衣两个小伙刚才那段低声交谈,全叫儒衫人物听去啦!
  歪帽小伙子闻言心凛,至此他还不信邪不醒悟,转身对那斜衣小伙施了个眼色!
  斜衣小伙颔首会意,离座朝向悬空长剑走了过去!
  歪帽小伙那还能闲着,双掌正等劈出……
  “站住!”
  一声寒叱,两条身形一扑楼梯口截住斜衣小伙,另一条身形快如电闪托住了歪帽小伙双掌!
  这二人正是坐于梯口附近,桌上有鸟笼手中握铁弹的两名爷字号的人物!
  斜衣小伙看清了截住他的人,机伶一颤,没吭气儿。转身走向歪帽小伙,截住他的那人也跟过来!
  这一闹,楼上茶客全惊动了,丢下钱,一窝风溜了!只有南窗附近桌上之人,稳坐在那儿没动边吃边谈边看。
  歪帽小伙双掌一收,鼠目一瞥托他双掌之人,心内一寒,但仍撑着面子道:“熊大爷您这算干什么,他竟要……”
  姓熊的大爷一摆手,道:“不要说了,老夫全都清楚,回去吧!”
  歪帽小伙因心有所恃,鼠眼一翻道:“回去,回那儿去,除非他将剑留下,否则今天非摆平他不可!”
  儒衫人物坐在原处神色自若,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姓熊的大爷脸色一沉,寒声道:“周武雄,你怎么这样不识相,去!”
  这时,斜衣小伙与那人已走到桌边。
  歪帽小伙内心虽凛,表面却也不含糊质问着道:“熊大爷,您平时来西门,我们兄弟对您可是以礼相待,怎么今儿个还想强龙压主?”
  姓熊的大爷冷笑道:“你还懂得强龙压主,老夫看不起你们这种宵小行为怎么样?”
  斜衣小伙没敢回嘴,歪帽小伙也冷笑道:“那您是存心想挑秦大爷的地盘了!”
  姓熊的大爷目中冷芒一闪,语气威凌的道:“周武雄你少动歪心眼,你只说走不走吧!”
  歪帽小伙嘿嘿一笑,心一横牙一咬,拉开了势子,决然道:“就这样的走法,嘿嘿……办不到!”

  第十三章 戏惩恶徒
  茶楼上的情势顿时紧张了起来,姓熊的大爷偏不给周武雄留脸,硬把歪帽小伙激得发作了起来。
  姓熊的大爷两一眼瞪,喝道:“办不到!你想怎样?”
  周武雄两只鼠眼一翻,瞧瞧熊大爷那份气势,不由又赖了下来,但仍强撑着道:“您熊大爷该算得上是秦大爷的朋友,在下不愿意给您一个没脸,如果你能平下心想想,最好是别伤了双方的和气。”
  殊料熊大爷冷哼一声道:“周武雄,你这话等于没说,就算秦三弄也在这里,我熊大爷照样的要打这个不平。”
  周武雄咬牙叫道:“好啊,秦大爷可没得罪你,原来你是想找秦大爷的麻烦,却拿我们当垫脚石!”
  熊大爷冷笑道:“我就知道你是无胆之辈,你尽管回去告诉秦三弄,熊大爷一切都接着他的。”
  周武雄叫道:“既然你是诚心要找秦大爷的麻烦,我自然要去禀报秦大爷,请他老人家作主……”
  转向那斜衣小伙叫道:“刘勇,人家是诚心向秦大爷找碴的,咱们自然扳不倒他,走吧,回去禀报秦大爷!
  熊大爷冷哼道:“小人的嘴脸不论怎么装也装不成英雄……”
  声调一沉,大喝道:“滚吧!回去随便你怎么编排,尽管告诉秦三弄,如果他想找熊大爷算账,熊大爷就在这里等他,不过,大爷还有别的事,在这时等也不会等得太久,要来最好叫他快来!”
  一旁的另一位大爷也冷冷笑道:“告诉秦三弄,杨大爷也算上一份!”
  周武雄瞧了那斜衣小伙一眼,扬扬头道:“秦大爷如果在家,只要我们弟兄回去照实一说,他老人家包管立刻就来,万一不在家,也许会来得晚上一些!”
  熊大爷哈哈一笑道:“你先别替你主人找下台的台阶,大爷说过还有别的事情,没有那么多的功夫等他!”
  斜衣小伙接口叫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秦大爷如果不在家,见不着两位,改天到两位府上去一一拜访!”
  熊大爷豪笑道:“也好,随便他的高兴,大爷们随时随地等候赐教……”
  周武雄故意仰头挺胸地向茶倌叫道:“算账,记上!”
  茶倌俯首躬身,呐呐地道:“是,是……两位走好!”
  周武雄与那斜衣小伙大刺刺地一步一摇,慢吞吞地下楼而去。
  那儒衫人物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目睹着这一场不大不小的争执,唇角间含着微笑,并没有播口,也没有表示意见。
  熊大爷瞧着那两个歪帽斜衣的小伙下楼之后,冷冷哼了一声道:“这那里算人,简直是走狗!”
  姓杨的大爷一笑道:“随他去吧,别为这件事扫了雅兴!”
  说着一同向儒衫人物的桌前走了过来。
  儒衫人物虽然一直像是置身事外,但见两人向他走来,却也连忙站起身来,拱拱手道:“多承两位仗义执言,在下感激得很!”
  熊大爷笑笑道:“尊驾不要客气。”
  那姓杨的大爷也道:“生为江湖人,应管江湖事,这种仗势欺人的无耻小辈,应该给他一点教训。”
  儒衫人物又拱手道:“两位大名如何称呼?”
  姓熊的大爷忙道:“老夫熊明长,世居苏州。”
  姓杨的大爷接着道:“老夫杨宴,请问尊驾……”
  儒衫人物忙道:“在下姓古名月,是第二次来到贵宝地!”
  熊明长道:“敢问古少侠,此来苏州,是……”
  古月微吁一声道:“在下世居冀北,此来原是访友而来,不想来到之后,方才知道友已离此他去……”
  微微一顿,又道:“既承两位不弃,何不入座一叙!”
  熊明长爽朗一笑道:“好,四海之内皆朋友,杨兄,咱们跟这位古老弟交上一交!”
  不待杨宴答话,已经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去。
  杨宴也是个性爽朗之人,相继坐了下来。
  熊明长目光微转道:“在家千事好,出外事事难,古老弟访友不遇,落泊客途,老夫等深表同情!”
  古月赶紧欠身道:“多谢两位古道热肠!”
  熊明长忖思着道:“秀才不卖书,英雄不卖剑,古老弟还是把宝剑收起来吧!”
  古月微笑道:“但在下……”
  杨宴一旁接道:“古老弟的困境老夫十分明白,老夫等虽不富裕,对古老弟的盘缠用度却还可以相赠……”
  古月双拳连拱道:“两位如此慷慨,实使在下万分感激……”
  熊明长接口道:“区区小事,又何须挂齿,就请古老弟到舍下盘桓几日,然后老夫与杨兄给你饯行!”
  古月歉意的一笑道:“但在下不能接受。”
  熊明长首先一怔道:“为什么?”
  古月沉凝的道:“在下幼受父母教诲,不能轻受人恩,虽一茶一饭之德,虽到万不得已之时,也是不可领受。”
  熊明长有些失望的道:“这……未免太固执了一些!”
  古月微笑道:“在下所受家教如此,实在不敢领受大恩!”
  熊明长瞧了杨宴一眼,道:“既然如此,老夫等也不能有侮古老弟的节操,不过……”
  目光微转,又道:“这卖剑之事……”
  言下对古月因穷卖剑之事甚不赞同。
  古月忙道:“在下现在也变了主意,因为此剑不但是在下防身之物,而且也是在下传家之宝,故此要想收回不卖了,至于路费在下只有用其他方法筹措!”
  熊明长一怔道:“请恕老夫心直口快,不知古老弟是想如何筹措法?”
  古月微笑道:“譬如说看家护院,或是传授几招浅薄武技,教教顽童,一来可藉以糊口,二来可积聚一些路费,三两月后,在下就可回转家乡了!”
  熊明长大姆指一翘道:“古老弟志节如此崇高,老夫实在敬佩!”
  正在谈说之间,只见那溜走了的周武雄与刘勇,又一窝风般地涌上了楼来。
  在两人身后跟随着一名锦衣中年汉子,但见他一双三角眼,鹰钩鼻,双颊无肉,是一个面目十分可憎,不讨人喜欢的人物。
  但他腰间却佩带了一柄与古月宝剑不相上下的名贵长剑。
  熊明长与杨宴动也没动。
  只见周武雄尖厉地冷笑道:“两位果然还在······”
  转向那中年汉子谄媚地道:“他们两人对大爷侮辱的话,小人已经都禀报过了,大爷可以亲自问问他们!”
  熊明长与杨宴冷冷地哼了一声。
  那中年汉子踱了两步,道:“两位久违了。”
  熊明长冷笑道:“秦三弄,有话不妨明说,别绕弯子了!”
  那中年汉子正是西门秦大爷秦三弄,不但在西门一带是一霸,在苏州城也是一霸。只见他冷笑一声道:“很好,两位很够朋友也很瞧得起我······”
  声调一沉,道:“打狗还要看主人。秦某人是什么地方开罪了两位?”
  熊明长冷冷地道:“你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谈不上交往,也谈不上得罪!”
  秦三弄哼道:“那么在这茶楼之上不但欺侮了秦某的手下,还指名辱骂秦某,这是为了什么?”
  熊明长并不辩白地道:“既然那两个狗才说老夫骂了你,就算骂了你好了!”
  秦三弄忍了一忍道:“听尊驾话中之意,莫非他们两人话语不实?”
  熊明长冷冷地转开头去道:“老夫不愿多说,尤其不愿与你秦三弄多说,既然你那手下的狗才说老夫骂了你,那就算骂了你好了,老夫不想辩白什么。”
  秦三弄铁青着面孔道:“两位欺人未免太甚了!”
  熊明长不在意地道:“苏州城里谁都知道你秦三弄是只吃人的老虎,但我熊明长还没的把你放在眼里!”
  秦三弄冷笑道:“秦某并没把这里看成是我的禁地,反倒是你欺到我的头上来了……”
  唰的一声,拔出了长剑,叫道:“是可忍孰不可忍,秦某今天要掂掂你们两位究有多大斤量?”
  熊明长冷笑道:“很好,熊某接着你的。”
  迈动脚步,向前迎去。
  但杨晏比他快了一步,纵身拦在熊明长面前,朗然道:“慢……”
  熊明长着急地叫道:“杨兄,你这是做什么?”
  杨宴坦然一笑道:“一来,兄弟最近手痒,正要找个机会走上三招两式,二来,……”
  但听另一个声音道:“两位别争,这事该由我动手!”
  原来古月更快,已经挤到了杨宴之前,与秦三弄只有三尺距离。
  熊明长一怔,道:“这是什么话?你……”
  古月笑接道:“这是十分合理的事,事情是由在下卖剑而起,自然该由在下了断!”
  熊明长道:“但秦三弄来找的是老夫,与你根本无干!”
  古月笑道:“如没有在下卖剑引起来的事,根本不会有人来找两位,所这事在下必须占个先……”
  秦三弄陡然大喝道:“住口!要来尽管来,秦某可人以一个个领教,谁也别想离开!”
  古月大笑道:“只怕你无法领教得完!”
  秦三弄大怒道:“你是什么人?”
  古月笑道:“卖剑之人,难道你还没弄清楚?”
  秦三弄不屑的道:“瞧你小小的年纪,倒是很够张狂,路过此处,缺少银两,只要你果是江湖上的朋友,拜访秦某人,三五十两纹银是少不掉的,你不此之图,却跑到这茶楼卖剑招惹是非!”
  古月淡然道:“至于招惹是非,在下深感抱歉,但茶楼卖剑却是在下的自由,尊驾大约干涉不着!”
  秦三弄长剑一摇道:“废话少说,快去取下你的剑来,如果你能接得下秦某三招,拿去卖不迟,若三招接不下来,大约也就不必卖了!”
  古月爽然一笑道:“在下却只需一招足矣!”
  秦三弄一怔道:“你想一招之内立分胜负!”
  古月点头微笑道:“应该是差不多了!”
  一旁的熊明长杨宴俱皆大为愕然,他们不知道这少年的底细,但想来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不可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武功,是则他这话未免太过自负,一时不由俱皆替他担起心来。
  秦三弄勃然大怒道:“小子,如果你想在嘴皮子上捡便宜,那可是你打错了主意……”
  声调一沉,道:“还不快去取下你的剑来!”
  古月慢悠悠的道:“取剑何为?”
  秦三弄吼道:“原来你是个爱说大话的酸丁,取剑何为?取剑自然是拚命……”
  目光不屑的一转,又道:“如果你只是个不管用的绣花枕头,只要向秦某叩头道歉,秦某不会和你一般见识,你尽管收起你的剑来赶路!”
  古月道:“对付你这种人物,根本不需要在下动用宝剑,只要徒手一招,就可立判胜负!”
  秦三弄瞧着他哈哈大笑道:“小子,如果你不是神经出了毛病,就是想要在这一招中甘愿被杀……”
  微微一顿,又道:“果然如此,秦某可一定会替你处理后事,不使你曝尸荒郊。”
  古月大笑道:“口说无用,尊驾还是进招吧!”
  秦三弄得意地尖笑道:“小子!这是你自己甘愿找死,怪不得秦某剑下无情!”
  但见剑光闪动,疾掣而下。
  熊明长与杨宴心中一惨,俱皆把目光转向了另外的地方。
  剑光一闪而逝,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惨呼与尸体倒地之声。
  熊明长与杨宴俱皆有些意外,又缓缓的把目光转了回来。
  等看清了眼前的情形时,两人倒不由俱都呆呆的怔了起来,一时几乎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
  原来秦三弄手中的长剑,不知何故已经到了古月的手中。
  秦三弄不但丢掉了长剑,而且肩头上还有鲜血汩汩在流。
  虽然伤势不重,但他毕竟是受了伤。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之事。
  不但熊明长与杨宴没有看出是怎么回事,连秦三弄也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当时--剑劈出,原以为对方必可应声而倒,没料到眼前一花,长剑脱手,肩头上也受了剑伤!
  一时之间,不由俱都怔了起来。
  古月淡然一笑,掷剑于地道:“尊驾现在还有大话说么”
  秦三弄面色羞红,拱拱手道:“幸会高人!”
  熊明长发出一声欢呼道:“古老弟,你真行,这……”
  但听秦三弄叹口气道:“尊驾请把姓名留下!”
  古月淡淡一笑道:“古月。”
  秦三弄喃喃了一下,皱皱眉头道:“古少侠目前住在何处?”
  古月笑笑道:“没有准确去处,不过,如果尊驾还想找回这场公道,可以在傍晚的时候到官道上等我!”
  秦三弄俯身拾起长剑,回望了面如土色的周武雄与刘勇一眼,喝道:“走!”
  熊明长大叫道:“秦三弄,你怎么走了!”
  秦三弄转过头道:“尊驾还想怎样?”
  熊明长冷冷的道:“咱们似乎还有一场架打!”
  秦三弄双手一拱道:“秦某已经认输了!”头也不回,急步而去。
  熊明长瞧了杨宴一眼道:“这小子倒也很识时务!……”
  又急忙转头叫道:“古老弟……”
  但他不由又呆了起来,原来古月早已踪影不见,就在他与杨宴一转头之间,已经失去了踪影。
  与他同时失踪的是挂在楼梯入口处的那柄宝剑,桌子上则留了一锭银子,大约有二两左右,足够开发茶点而有余。
  熊明长呆了一阵,呐呐的道:“杨兄,依你说,这算怎么回事?”
  杨宴也神不守舍的道:“兄弟白活了五十几岁,还只来没遇上过这种奇事,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熊明长道:“古月二字只怕也不是他的真名字。”
  杨宴道:“那是自然,当他一说出古月两字时,兄弟就觉得那不像是他的真名。”
  熊明长怅然若失的道:“这种高人,咱们是交不上的,走吧!”
  杨宴道:“去那里!”
  熊明长目光一转道:“你忘了,今天是你嫂子五旬寿辰,陪我回家去喝几杯酒去吧!”
  杨宴猛的一拍脑门,道:“我倒忘了,本来是要去买寿礼的,快走吧!”
  傍晚,在离开苏州的官道上,古月正闲散地踱着方步。
  自然,他就是由金陵来到苏州的胡承奇。表面上他是在欣赏路边的风景,实际上他却是有所等待。
  忽然——一条人影像老鼠般的由林中钻了出来,拦到了大路之中。
  胡承奇一笑道:“你怎么又来了,莫非你那主人又要来找我比剑了么?”
  原来那人正是歪帽小伙周武雄。
  只见他打躬做揖地道:“大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老人家,您老人家就恕个罪吧!”
  胡承奇冷笑道:“说出你的来意。”
  周武雄忙道:“秦大爷本来要亲自来接古大爷,因为怕遇上熟人不便,才派小人前来!”
  “请我……”
  胡承奇微微一笑道:“请我到那里去?”
  周武雄道:“自然是请您到秦大爷府里,秦大爷已经准备了上等酒席,在等您赏光呢!”
  胡承奇冷冷一笑道:“古某并不嘴馋,上等酒席吸引不了我,告诉秦大爷,我不去!”
  周武雄忽然身子一矮,卟通一声跪了下去道:“古大爷,到那里不是行好,您就算可怜小人吧!”
  胡承奇道:“这又怪了,你叫我可怜你什么?”
  周武雄呐呐地道:“小人如果请不到古大爷,秦大爷一定不会放过小人!……”
  胡承奇道:“这就更怪了,请不到我,秦三弄能够把你怎么样?”
  周武雄红着脸道:“至少,秦大爷以后不会再派小人差使,在秦大爷跟前,我是抬不起头来的。”
  胡承奇笑道:“对你来说,是如此重要么!”
  周武雄忙道:“怎么不重要,小人家中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妻子儿女,都靠了小人养活……”
  “好了,好了……”
  胡承奇打断他的话道:“你且说说看,秦三弄找我做什么?”
  周武雄呐呐的道:“这个……小的不敢明说。”
  胡承奇道:“不明说我是更不会去了!”
  周武雄仍是呐呐的道:“小的也不是不敢明说,而是怕古大爷生气,以小的看来,古大爷是装穷,大约不会当真要穷得去茶楼卖剑吧?”
  胡承奇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穷?”
  周武雄道:“您大爷有那样高强的武功,还愁没有银子化用么?”
  胡承奇冷冷的道:“我既不会去偷,也不会去抢,武功高又有什么用处?”
  周武雄心头一喜道:“这样说来,您是真的卖剑了!”
  胡承奇道:“如果不是真的,难道我发昏了,故意找谁的开心不成?”
  周武雄忙道:“这样说就好办了,秦大爷找古大爷就是想替古大爷找一个嫌钱的差使。”
  胡承奇道:“什么差使?”
  周武雄忙道:“做护院。”
  胡承奇颇感兴趣地道:“这差使似乎不错,不知一个月多少酬银。”
  周武雄夸耀的道:“每月五百两。”
  胡承奇摇摇头道:“五百两请不动我,请别人吧!”
  周武雄呐呐的道:“我的天,五百两一月还不够多,小人在秦府一个月才拿三十两呢!”
  胡承奇冷哼一声道:“你算什么东西,怎能跟我相比!”
  周武雄怔了一怔,连忙自己打了一个耳光,道:“古大爷说的是,我周武雄算什么东西,怎么能跟古大爷比……”
  眼珠滴溜一转,又道:“不过古大爷,您究竟想要多少呢?”
  胡承奇道:“每月一千两,月初支五百两,月尾支五百两,一分一厘也不能少!”
  “这……”
  周武雄呐呐的道:“这未免太多了一些,难道不能商议商议!”
  胡承奇道:“一点也不能商议,要请我就是一千两,否则另请高明。”
  周武雄急道:“好,就是一千两一月,古大爷请……”
  胡承奇笑笑道:“别忙,一千两酬银是你答应的,你能替秦三弄做得了主?”
  周武雄昂然一拍胸脯道:“小人既然答应了下来,自然作得了这主……”
  接着脸上泛起一层狡滑的笑容,又道:“不瞒古大爷说,小人临来时,秦大爷曾经吩咐过,只要古大爷肯去,就算每月银出到五千两,也要把古大爷请去!”
  胡承奇淡淡一笑道:“我不会后悔,既要一千两,多给我也不要,少给我也是不行……”
  声调一沉道:“去牵出马来,走!”
  周武雄暗暗伸伸舌头,心中对胡承奇不由更加佩服,他从太阳老高的时候,就牵了两匹马来,在林中等着。两匹马虽在二十丈之内,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不知道胡承奇如何发觉了有马。
  心中虽然嘀咕,表面上却诺诺连声地道:“是,是……”屁滚尿流地跑入林中,果然牵出了两匹高头大马,拉到了胡承奇的面前。
  别看他在茶楼上时狂傲无礼,此刻却是恭顺万分,缰绳往胡承奇面前一递,俯首叫道:“古大爷,您请上马!”
  胡承奇冷冷一笑,接过缰绳,扳鞍上马双脚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周武雄一见大惊,一面催马疾奔,一面拉开喉咙放声大叫道:“古爷,古爷,您稍微慢着点,您一准还不知道秦大爷的住处,小的给你带路……”
  但胡承奇睬也不睬,顾自策飞飞奔。
  说也奇怪,两匹马都是上乘好马,但一到了胡承奇手上,另一匹马却似乎变成了废物,一任周武雄如何挥鞭狂追,距离却愈拉愈远,到后来连影子都不见了。
  胡承奇一面冷笑,一面放辔疾驰,不多时就又回到了苏州城内,在一条大街的一座朱红大门前收缰停了下来。
  那是一座建筑宏伟的巨宅,正是秦三弄的家。
  大门前有两座石狮子,兽头门环,上马石,一溜青石的十几道台阶,看势派简直是王侯之家。
  胡承奇扳鞍下马,只见掩着的朱红大门立刻打了开来,秦三弄降阶而下,两只三角眼一翻,笑嘻嘻地深深一揖,道:“古少侠光降寒舍,真是秦某的荣幸,在下早已恭候多时了!”
  原来秦三弄自从打发周武雄去后,一直就在大门内悄悄张望,盼望着胡承奇能够到来。
  胡承奇淡淡地道:“不敢当!”
  秦三弄连连拱手道:“古少侠太谦了。请!请至内厅宽坐。”
  胡承奇微微一笑,也不谦让,迈步就向大门之内走去。
  等胡承奇走入了大门,方见周武雄汗流浃痛,气喘吁吁地策马赶来。
  他已看到了胡承奇的坐骑,当下满面羞愧地滚鞍下马,急向仍在门外的秦三弄施了一礼。
  不待他开口,秦三弄沉声喝道:“没用的东西,古少侠大驾已到多时,你这蠢材才赶了回来······”
  但接着却放低了声音道:“快先去碧云山庄报个信去!”
  周武雄连连点头,低声应是,又复扳鞍上马,悄悄拨马奔去,秦三弄则急走两步,向走入了门内的胡承奇赶了过去。

  第十四章 碧云山庄
  秦三弄恭谨无比地把胡承奇让入了大厅之中。
  大厅中已经摆下了一桌丰盛的酒菜,秦三弄满脸谄笑,让胡承奇在上首坐定,方才高兴地道:“薄蔬淡酒,实在不成敬意,古少侠莫嫌简慢。”
  胡承奇笑笑道:“请恕在下直言,尊驾前倨后恭,难道就是为了在下的武功略高于尊驾?”
  秦三弄强笑道:“略高二字,是古少侠客气,以在下看来,古少侠的武功只怕要比在下高出百倍以上……”
  微微一顿,又道:“除了古少侠的武功之外,古少侠的为人处事,更使我秦三弄佩服得五体投地,再也想不起还有比古少侠更高明的人来。”
  胡承奇淡淡地道:“尊驾太恭维在下了……”
  目光微转笑道:“茶楼之上,在下过份唐突,尊驾……肩伤无碍么?”
  秦三弄满面羞红的道:“古少侠的那一剑刺得正合分寸,只是一点表皮之伤,在下敢说古少侠无意伤及在下,只不过……不过聊以薄惩使在下知道理屈而已!”
  虽然他有些脸红,但这种话还是朗朗地说了出来。
  胡承奇笑道:“尊驾勇于认错,不记受挫之辱,是涵养深厚的君子,在下失敬了!”
  这话挖苦得很厉害,但秦三弄还是诞着脸笑道:“哪里古少侠夸奖了!……”
  擎起面前酒杯,恭恭敬敬地道:“在下先敬古少侠三杯!”
  胡承奇并不客气,立刻放量吃喝了起来。
  酒席丰盛无比,而且有四名美艳的侍婢执壶把盏,俱皆妖妖娆娆风情万种,使人目夺神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胡承奇淡淡一笑道:“古某承尊驾聘为护院,月受千金,尊驾是本宅之生,这样相待古某,不是有些逾份了么?”
  秦三弄离席举杯道:“这件事在下还没向古少侠说明,小庙中留不住大神,凭我秦三弄如何有资格请古少侠作为护院?”
  胡承奇故做意外的面孔一沉,道:“尊驾这就不应该了,既然尊驾无意聘请护院,为何伪托聘请护之名,将古某骗来?”
  秦三弄神秘的一笑道:“古少侠先别误会,聘请护院,月酬千金的事,是一点不假,不过却不是我秦三弄的宅中要请。”
  胡承奇面色缓和了一些,道:“原来尊驾是代别人聘请护院,不知是那户人家,……”
  微微一顿,又道:“虽然古某穷途落魄,不得已而替人做护院武师,但也不是毫无选择,如果是盗匪之窟,或是恶人之宅,就算月付古某万金,古某也不会答应。”
  秦三弄爽然大笑道:“古少侠身负奇功,穷余落魄,宁肯茶楼卖剑而不做非份之事,这份豪侠风范,秦某尊敬之至,如何会诱使古少侠做不义之事?……”
  目光转动,徐徐接下去道:“在下所介绍的这位主人,是一位不求闻达的隐士,住在距此二十里外的‘碧云山庄’……”
  胡承奇接口问道:“请在下为护院的大约就是这位‘碧云山庄’庄主了?”
  秦三弄连连点头道:“正是。”
  胡承奇道:“这位庄主贵姓大名,是否也是武林中人,过去在江湖中是否闯下过‘万儿’,还有,他既是归隐的隐士,为可又要聘请护院之人?”
  秦三弄忙道:“古少侠莫急,在下自然会详细告诉您………”
  说着重复入座,又与胡承奇对饮了一杯,方才慢悠悠的道:“这位‘碧云庄主’姓白名慕古,原是苏州‘宏通’镖局的局主,二十年前厌倦了江湖生涯,才把镖局交给了独子白子健,自己修了一座‘碧云山庄’,做为归隐之所,已经静静地渡过了二十年岁月……”
  胡承奇道:“二十年来难道没有请过护院?”
  秦三弄摇摇头道:“没有……”
  微微一顿,又道:“白老庄主当年行走江湖之时,剑术高强,侠名远播,三十多年中苏州的‘宏通’镖局从来就没出过事,归隐后自然用不着聘请护院,因为白老庄主本人就是一流的武林高手……”
  “这就怪了……”
  胡承奇冷冷一笑道:“既是如此,为什么现在又要请护院,而且是由尊驾代请?”
  秦三弄忙道:“在下立刻就可说清楚了,白老庄主当年主持‘宏通’镖局之时,曾经得罪过一位黑道上的高手,那时白老庄主凭着一柄长剑,使这个对头受过一次不小的挫辱,时隔三十余年,白老庄主早已淡忘了这件事,但月前白老庄主却接到了这位仇家的黑帖,要白老庄主在一月之内到金陵夫子庙前自断一臂,否则将要大兴问罪之师,那黑帖上口气很大,说什么玉石俱焚,鸡犬不留!”
  胡承奇道:“这位黑道的高手叫什么名字?”
  秦三弄吞吞吐吐的道:“这个……白老庄主倒没细,说在下也没多问。”
  胡承奇并不追问谈。然一笑又道:“既是白老庄主当年曾经重创过那黑道人物,武功自然远高于他,又何致于要请护院?”
  秦三弄三角眼一翻道:“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那名黑道人物为了立志复仇,三十年来想必苦习武功,而白老庄主自归隐之后,武功一道早已荒疏,两相比照之下,自然就不能再像三十年前一样……”
  眼珠在胡承奇脸上转了一转,又道:“而且听说除了那名当年挫辱在白老庄主手下的黑道人物之外,他还另外请来了不少邪魔高手……”
  胡承奇轻轻点头道:“那么尊驾与白老庄主相交一定是非常深厚的了,否则他如何会委托尊驾代觅护院之人?”
  秦三弄得意的一笑道:“眼下的‘宏通’镖局局主白子健,月前接了一趟重镖,已经亲自保送去了塞外,所以在下不能不替白老庄主多尽点力,因为当年在下曾受过白老庄主的栽培。不然的话在下目前也不能有这样的声望地位!”
  言下对他目前的成就十分自傲。
  胡承奇擎起面前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徐徐又道:“古某受聘护院,是为了每月一千两的酬银,别的事似乎不该多问。不过,既然东主是白老庄主,这事似乎才成了一半!……”
  秦三弄忙道:“不,白老庄主是全权委托在下,只要是在下推荐的人材,白老庄主一定会录用,何况以古少侠的武功而论,原是白老庄主渴求的人物,这事自然毫无问题。只要古少侠肯于屈就……”
  微策一顿,又道:“不过,有一件事,要请古少侠特别容忍……”
  胡承奇不在意地道:“不论什么事,尊驾尽管明言。
  秦三弄终于呐呐地道:“白老庄主的脾气不太好,言语态度之间,说不定会使古少侠不太习惯……”
  胡承奇爽然一笑道:“这一点尊驾倒可以放心,既是受人雇用,收人奉银,当然要听人家支使,古某并不是像傲粗暴之人!”
  秦三弄兴奋地道:“有古少侠这句话,在下就算放下心来了!”
  胡承奇道:“那么,何时去碧云山庄?”
  秦三弄道:“今日天色已晚,古少侠权在敝宅歇息一晚,明天清早由在下亲送古少侠去见白老庄主如何?”
  胡承奇点头道:“古某既然答应受雇,不论何时,悉听得尊便,不过,话要讲在前面,每月一千两酬银,月初先付五百两,月尾再付五百两,是一厘一毫不能少的。”
  秦三弄呵呵大笑道:“这个古少侠尽管放心,白老庄主虽非富可敌国,但黄白之物堆如山积,每月的酬银是绝对少不了的!”
  第二天清早,两匹快马驰出了苏州,往正西走去。
  二十里路程,不消半个时辰就已到达。
  胡承奇暗中留心,只见“碧云山庄”座落在一片山坡之下,风光明媚,建筑宏伟,果然是处隐居的好地方。
  庄门外有四名雄纠纠气昂昂的彪形大汉站立,一色青衣劲装,个个佩刀挂剑,十分严整。
  胡承奇忍不住想要冷笑,暗道:“这种气势,那里像是隐居,简直侮辱了‘碧云山庄’这四个字。”
  忖念之间,秦三弄已经跳下了马来,守门的四名彪形大汉也走上来了一人,向秦三弄拱拱手道:“秦大爷今天来得好早……”
  目光向胡承奇一转,道:“这位是……”
  胡承奇仍然端坐马上,面色冷凛,不言不动。
  秦三弄忙道:“这位是古爷……老庄主起来了么?”
  那大汉笑笑道:“秦大爷伺候老庄主也不是一年了,难道还不知道老庄主的习惯,他老人家二十年以来,一向是天不亮就起床……”
  伸手接过马缰,笑道:“秦大爷是老庄主手下亲信,用不着能禀,老庄主此刻大约是在内客厅里用人参茶,秦大爷就陪这位古爷进去吧!”
  秦三弄连忙向胡承奇拱拱手道:“古少侠请下马吧!”
  胡承奇微微颔首,跳下马来,将缰绳随手丢给那名大汉,随着秦三弄的引导,向碧云山庄内走去。
  穿廊度户,直抵内堂门外,但见四名妙龄少女正簇拥着一位七旬开外的老者,高坐在一张花梨木巨椅之中。
  那老者生得肥头大耳,满面红光,就是一双眼睛太小,在他脸上十分不称,有如一个大馒头按上了两颗绿豆一般。
  眼睛虽小,但两道目光却十分锐利,开阖之间,闪闪如电。
  那四名少女,一个在替他锤背,一个在替他锤腿,另外两个,则正伺候着他喝人参茶。
  自然,这老者正是白慕古,也就是当年“宏通”镖局的局主,如今“碧云山庄”的老庄主。
  秦三弄紧走几步,请了一个安道:“小人给老庄主请安。”
  白老庄主果然架子十足,只淡淡的嗯了一声,道:“有事么?”
  秦三弄谄笑着向门外的胡承奇一指道:“小人受老庄主之嘱,物色一位武功高强的护院之人,小人终算给老庄主物色到了……”
  白老庄主闪电般的目光一掠胡承奇,道:“就是他?”
  秦三弄忙道:“是,正是此人,……”
  接着向胡承奇示意道:“快来见过老庄主。”
  胡承奇只好走入厅门,拱拱手道:“见过白老庄主。”
  白老庄主淡淡地瞧了他一眼,道:“嗯……”
  继续啜饮着人参茶,又道:“带他下去吧!”
  秦三弄呐呐的道:“是……是……但……”
  白老庄主有些不耐的道:“交给武管事的,自然会替他安排!”
  秦三弄不敢多言,只好连声应着道:“是,是……小人立刻带他去见武管事的……”
  悄悄转向胡承奇,有些尴尬地低声道:“老庄主手下,有一位文管事的,一位武管事的,护院的事统归武管事安排,就请古少侠随在下……”
  胡承奇故意放大了声音道:“慢!关于每月的酬银……”
  秦三弄有些焦急地低声道:“别急,这件事慢慢再谈,慢慢再谈……”
  说着拉了胡承奇要走,但胡承奇不走,他又如何能拉得动分毫,一时急得他前额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白老庄主哼了一声,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胡承奇朗然道:“在下是受雇而来,关于酬银的事,虽然已与秦大爷谈过,但最好是老庄主新口说一声……”
  微策一顿,又道:“而且,依照秦大爷的承诺,今天就该先付五百两了!”
  白老庄主微微一怔道:“什么,五百两,是谁要化五百两雇你?”
  胡承奇冷冷地道:“五百两是半数,月尾还要再付五百两!”
  秦三弄急得手心出汗,却呐呐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老庄主对这件事倒有了兴趣,红光满面的老脸上露出了一丝滑稽的笑意,把两只菁豆眼挤成了两条小缝,抬手轻轻的一挥,四名在身边服侍的少女立刻唰地一声退了开去。
  秦三弄手足无措,把头低得快要碰到了前胸,两只手歙劲地绞在一起,一付大祸就要临头之状。
  白老庄主站起身来,徐徐踱了几步,瞧着昂头挺胸的胡承奇,与缩头乌龟一般的秦三弄,大笑道:“有意思,一千两纹银一月……”
  声调一沉,喝道:“秦三弄你真会办事!”
  秦三弄鼓足了勇气终于呐呐地道:“回禀老庄主……”
  白老庄主哼道:“讲!”
  秦三弄苦笑道:“老庄主曾经亲口交待过小人,为了……为了当年那……”
  他一面窥察着老庄主的神色,一面呐呐的不知该不该说下去,正在为难之间,只听老庄主沉声喝道:“交待你的事我记得,老夫是说过不惜重金,聘请一位绝顶高手,担任本庄总护院,不归武管事节制……”
  纵声呵呵一笑,目光尖厉的瞧着胡承奇又道:“难道这就是你替老夫物色的总护院?”
  秦三弄巴结地趋前一步,满面谄笑的道:“小人受命之后,食不甘味路不安枕,只想早日替老庄主物色到一位绝顶高手,使老庄主可以高枕无忧,结果……皇天不负苦心人,毕竟让小人物色到了,就是这位古少侠古月。”
  “噢……”
  白老庄主又是呵呵一笑道:“他多大了?”
  胡承奇接口朗声道:“古某二十三岁!”
  白老庄主的两只录豆眼又翻了一翻道:“就算你一出娘胎开始习武,也不过只有短短的二十三年,二十三年能学到什么,如何能强充一流高手,想当碧云山庄的总护院?”
  胡承奇厉声道:“尊驾讲话最好客气一些!”
  白老庄主怔了一怔,但却由怒变喜,道:“不含糊……”
  转眼瞧瞧额头上又冒出了冷汗的秦三弄,笑道:“在苏州一带的地面上,还没人敢哈老夫一口大气,你这点年纪,竟有这份胆量,难得,难得……”
  白老庄主目注胡承奇,微微摇手道:“用不着,如果真有绝世奇功,由老夫道歉也未尝不可……”
  徐徐向胡承奇道:“武功一道,一点也冒充不得,老夫要面试!”
  胡承奇冷冷的道:“不必了。”
  秦三弄听得白老庄主要面试之言,心中本是一喜,因为他满有把握,凭胡承奇的武功,必可立获老庄主重用,但听得胡承奇说出不必了不字,却不由又惊又急,连忙一拉胡承奇道:“古少侠,真金不怕火炼,凭您的武功,一定会受到老庄主的器重,为什么您又……”
  胡承奇朗声道:“在下虽然穷极无聊,甘愿替人看家护院,但却不能受人嘲试侮弄……”
  目光冷峻地向白老庄主转了一转,又道:“看情形古某在这里不是受欢迎的人物,所以……这份差使,古某不想干了,还是你们另请高明吧!”
  不待话落,转身就欲走去。
  秦三弄大急,连忙横身拦住,打躬作揖地道:“误会,误会,这都是误会,只要古少侠您展露上一两手武功,一切误会都会消除……”
  胡承奇勉台收住脚步,冷笑不语。
  秦三弄苦笑一声,又道:“白老庄主是求才若渴的人,如果知道了古少侠的真本领,对古少侠一定会立刻重用欢迎万分!”
  胡承奇冷冷地道:“既然尊驾居中调停,在下答应面试武功,不过,在下要求的条件,都要重新说过。”
  秦三弄忙道:“行,行……只要古少侠经老庄主面试之后,不论古少侠有什么条件,老庄主一定都会答应。”
  胡承奇摇摇头,冷冷的道:“古某的脾气一向如此,面试之后,不用古某,古某扭头就走,但若想雇用古某,那就要把酬银加上一倍改为每月二千两,月初支一千两,月尾支一千两,一厘一毫也少不得!”
  白老庄主哈哈一笑,接口道:“行,这条件不算过份,只要你有真本领,别说二千两,四千两也不算多,但是,……”目光一转,慢悠悠地道:“老夫必须先掂掂你的斤量,才能量材取用……”
  胡承奇坦然一笑道:“既然如此,就请老庄主试吧!”
  白老庄主朗声一笑,向外扬声喝道:“来人!”
  喝声甫落,但听嗖嗖两声,两名彪形大汉已经掠到厅门,两人双手抱拳,齐施一礼,道:“小人伺候,请老庄主吩咐………”
  白老庄主一挥手,喝道:“去喊江冠,叫他带兵刃来………”
  两名彪形大汉朗应一声,双双纵身而起,但听嗖嗖两声,人已没了影儿。
  白老庄主十分得意,因为那两名彪形大汉不过是这“碧云山庄”的两名下人,而能有这份高妙的轻功,自然十分骄傲。
  但胡承奇却视若无睹,唇角间仍然浮动着一抹不屑的冷笑。
  秦三弄算是定下了心来,暗暗吁出一口长气,眉宇间挤出了一丝由衷的笑容,悄向胡承奇道:“这位江冠就是本庄的‘武管事’,也是除开老庄主之外的第一把好手,等会古少侠可要留神应付……”
  他把声音压得更低地道:“只要您能压下他去,‘碧云山庄’的总护院可就非您莫属了。”
  忖思之间,只见人影恍动,碧云山庄的武管事江冠已经飞跃而至。
  胡承奇虽没正眼看他,但早已知道了他的长相,这江冠生得人高丈外,面如锅底,乍见之下,有如半截铁塔一般,他双手各抓了一只铜锤,每只重八十斤,合起来就是一百六十斤。
  只见他在厅门一站,双锤平胸一碰,声如洪钟地道:“冠参见庄主!”
  白老庄主一笑道:“江冠,看到这姓古的小伙子了么,就在厅前,你们两人比划比划,老夫给你们评判!”
  江冠两眼一瞪,斜着头把胡承奇上下打量了一眼,又向白老庄看看,白老庄主笑容一收道:“老夫是在选拔真才,尽管使出你的看家本领自然,要分个强弱!”
  言下之意不必顾忌死伤。
  江冠开心的一笑,洪声道:“江冠尊命!……”
  伸锤向胡承奇一招,道:“来!”
  接着涌身一退,跃立庭心,双锤斜分上下,亮开门户,那份神威,倒也有些使人心惊。
  秦三弄侧身急让道:“古少侠请。”
  胡承奇并不展露身法,大踏步缓缓走了过去,他不像江冠那样先声夺人,双脚不丁不八,宝剑虽然挂在腰间,但却没有去拔的意思。”
  江冠耀武扬威,扬声喝道:“姓古的,拔剑进招!”
  胡承奇淡淡并不拔剑笑道:“你尽管施展绝招攻来就是了。”
  江冠咬牙道:“小子,你的胆子够大,只怕你自己才真是死到临头……既然你成心找死,江某也只好成全你了!”
  双锤疾轮,但听风声呼啸,那一百六十斤重的两只铜锤竟然被他使得像风车一般,变成了两团光影。
  江冠大喝一声,双锤同至,一取上路,一攻下盘,凛人的声势,使人不自觉的意识到胡承奇必然会被砸成了一滩肉泥。
  江冠暴怒之余,安心将胡承奇一击致死,用的招数自然是他武功中最歹毒的狠招,他毫不怀疑,断定胡承奇必然逃不出三招。
  但他凌厉的双锤就要击中胡承奇之时,却蓦见寒芒耀眼,白虹如练,接着是铿锵两声,只觉眼前一花,双锤碰上了有力的格击,顿时虎口酸麻,双臂如折,而两柄各重八十斤的铜锤,却已像秋风中的落叶一般,飞到了十余丈之外。
  江冠傻了,他像进入了一个梦境之中,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凭他江冠的能耐,怎会一出手就遇上了这样的绝招。
  但这毕竟不是梦,胡承奇从容不迫地正在收剑入鞘,脸上仍是挂着那一抹淡淡的有些不屑的冷笑。
  秦三弄开心地大叫道:“好,古少侠真有你的!”
  白老庄主前倨后恭,早已一跳而起,爽朗地大笑道:“老夫这双眼睛真该挖掉,古少侠,快请入厅……”
  接着又向傻在一旁的江冠喝道:“蠢材,还不下去!”
  江冠的黑脸变成酱紫色,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
  胡承奇被簇拥着进入了大厅,顷刻之间,摆上了丰盛的酒席,老庄主眉开眼笑,亲自把盏,敬了胡承奇三杯。
  胡承奇坦然受之不辞,但也回敬了老庄主三杯,秦三弄奉邀作陪,更是心花怒放,既巴结老庄主,也巴结胡承奇,忙得不亦乐乎。
  老庄主使人找来了文管事的,当时把一千两泄丰钱庄的银票交到了胡承奇手上。
  老庄主并没提当年如何与那位黑道高手结仇的事,胡承奇也不细问,主客只是尽兴地饮酒谈笑。
  直到午刻之后,这一席酒方才吃完,老庄主亲自反胡承奇送入了一座精致的院落歇息,秦三弄则告辞而去。
  老庄主离去之后,胡承奇在小院中转了一周,发觉这小院十分精致清幽,一草一木,一树一石,都经过了匠心的布置。
  正房中一明两暗,布置华丽,老庄主还特地遣来了四名美婢服侍。
  胡承奇老实不客气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日色偏西,倾耳听时,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但他刚刚咳嗽了一声,就见内室门帘一掀,四名侍婢一同姗姗地走了进来,为首的一名,身着红衣,检衽万福,道:“总护院睡醒了?”
  胡承奇微笑而起,道:“你们闯进来做什么?”
  红衣侍婢卟哧一笑道:“侍候总护院呀!”
  胡承奇摇头一笑道:“我这人不喜欢麻烦别人,你们有事尽管去忙。”
  红衣侍婢笑道:“这怎么行,老庄主吩咐下来的,叫我们……”
  双颊一红,住口不语。
  胡承奇瞧着她道:“老庄主叫你们怎样?”
  红衣侍婢低着头,红着脸道:“老庄主……把我们送给总护院了,今后我们就是总护院的人了。”
  胡承奇淡然一笑,扯转话题道:“老庄主现在……”
  红衣侍婢接口道:“老庄主派人来问过几次了……”
  胡承奇道:“问什么?”
  红衣侍婢道:“问总护院睡醒了没有,老庄主今晚要给您盛大的接风呢?”
  胡承奇摇摇头道:“你去回复老庄主,就说我心领了!”
  红衣侍婢两得睁眼大大地道:“怎么,总护院不去?”
  胡承奇点点头道:“我爱静,今天想清静地歇息一晚,而且,既然当了总护院,夜间少不得要巡查各处,吃多了酒会误事的。”
  红衣侍婢为难的道:“这……恐怕不行,老庄主还会派人来请您,说不定老庄主会自己来,因为您现在是老庄主手下最红的人了!”
  胡承奇道:“你尽管去回禀,我有办法使老庄主不再啰嗦。”
  红衣侍婢怔了一怔道:“那要跟老庄主怎么说呢?”
  胡承奇瞧着她一笑道:“你就说我谢谢老庄主,蒙他赏给我了你们这四位美女,今晚上我舍不得离开你们,老庄主自然就不会非叫我去不可了!”
  红衣侍婢赧然低应道:“婢子遵命!”
  接着姗姗而退,另外三名侍婢亦各面颊绯红,但却忙着倒水倒茶,铺床叠被,胡承奇从来没受过女孩子这样殷勤服侍,一时反倒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不久,红衣侍婢回来复命,不出胡承奇所料,老庄主不再坚持给胡承奇接风,只是吩咐开一桌酒席送来,命四名侍婢伺候胡承奇喝酒。
  胡承奇微笑不语,一面在院中踱来踱去,伪装着观树赏花,实则心中却在暗打着主意。

  第十五章 义助四婢
  夜色渐深,四名侍婢已在房中点起了灯烛。胡承奇经过一番沉思,心中已有决定,当下缓缓踱回了房中。
  四婢由那红衣侍婢领头,已经拉开了桌倚,安放了杯箸,胡承奇进入房中,立刻就被四名美婢簇拥着坐上了首位。刚刚坐定,只见院门推开,十数名仆妇分别捧着酒菜盘盏络绎而至,一一陈列桌上。
  那是一桌上等燕翅席,丰盛无比,四名美婢轮流反盏,殷勤劝酒,胡承奇并不客气,一口气灌下了十大杯酒。
  正在开怀痛饮之际,忽见院门又被推开,白老庄主亲自带领着一名瘦小精悍的老者笑哈哈地大步进入了房中。
  胡承奇起身相迎,四名侍婢连忙向白老庄主检衽施礼,白老庄主则眉开眼笑地连连摇手道:“别动别动,你们照样喝酒……”
  歪歪头向随来的矮小老者道:“这位就是老夫请到的总护院古少侠,快些上前见过。”
  那矮小的老者满面陪笑,连忙深深一揖道:“老朽莫学文,蒙老庄主提携,现为本庄之管事,见过总护院古少侠!”
  胡承奇还礼道:“尊驾太客气了,此后一切还请指教。”
  莫学文又连连拱手道:“不敢不敢……”
  胡承奇笑道:“既蒙老庄主驾临,何不与管事入座同饮三杯。”
  白老庄主抚髯一笑道:“老夫本来是想和古少侠痛饮一番的,想不到老夫所挑选的四名丫头这样合古少侠的意,所以……老夫不想打扰了古少侠的高兴……”
  莫学文谄笑接口道:“醇酒美人,正是英雄侠士所不能缺少的,这是英雄本色……”
  接着又摇头晃脑地吟道:“侠士肝肠名上酒,美人颜色古人书!哈哈哈哈哈…”
  胡承奇淡淡地笑道:“莫管事取笑了!”
  说话之间,不由向这位“碧云山庄”的管事莫学文多看了两眼,只见他双颊无肉,小身材,加上骨碌碌不停转动的目光,使人直觉地感到这是一个心机深沉,而又十分阴险的人物。
  白老庄主十分开心,向四名丫头吩咐道:“你们要好好地伺候古少侠。”
  四名侍婢同声恭应道:“是……”
  白老庄主笑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古少侠,尽管享受!哈哈哈哈……”
  胡承奇凝重地道:“不,在下既然已经收受了酬银,从今天起就是‘碧云山计’的总护院,‘碧云山庄’的安全,就是在下的责任,在下自然要随时巡查各处,尤其是夜晚之间,更不会有一丝懈怠。
  “不必,不必……”白老庄主双手连摇道:“至少今晚不必,老实说‘碧云山庄’由武管事统辖的人也不在少数,他们虽不能对付强敌,至少可以传警报讯,等有了风吹草动之时再由古少侠出动也还不迟,所以,今晚你尽管安心享乐!……”
  文管事莫学文知趣地笑向白老庄主道:“老庄主方才说过,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
  白老庄主连连点头道:“对,对,咱们走……”
  胡承奇乐得清闲,只是站在房门之内,目送两人走去。
  红衣侍婢似是四名侍婢中的为首之人,见老庄主与文管事离去,立刻主动去闭起了院门。
  胡承奇又饮了几杯,故意装得有些醉意地道:“什么时候了?”
  红衣侍婢忙道:“刚交初更,时光还早得很呢,总护院尽管放心喝酒。”
  胡承奇笑笑道:“方才白老庄主曾经提醒过我,春宵一刻值千金,酒已喝得差不多了,现在该是该是……酒字下面的那一个字了!”
  四名侍婢俱皆红着脸低下了头去。
  胡承奇也有一份羞赧之意,但藉着几杯酒的遮羞,还是老着面皮说出了这几句使他自己从来不敢出口的话来。
  良久,红衣侍婢首先抬起了头来,呐呐地道:“卧房中早已收拾整齐,总护院……”
  停顿了一下,又低低地道:“总护院是要我们四人一一同陪侍,还是挑一两人?……”
  胡承奇强笑道:“虽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可是我还没有这么大的胃口,只要一个人陪侍也就够了?”
  红衣侍婢红着脸道:“请总护院指定陪侍之人。”
  胡承奇笑吟吟的道:“你们四人都是一样的天色国香,这叫我倒有些难于选择……”
  但他却轻薄地伸手搭上了红衣侍婢的肩头,道:“这样吧,今夜是你,而后由你们四人轮流陪我可好?”
  另外三名侍婢不待吩咐,早已相偕而起,向胡承奇一一施礼而退,同时把房门顺手掩上。
  于是,房中只剩了那红衣侍婢与胡承奇两人。
  红衣侍婢眸光转动,道:“总护院可要用茶点?”
  胡承奇摇摇头道:“我只要你。”
  红衣侍婢又红着脸低下了头去,当下与胡承奇一同进入了卧房之内,同时也闩上了内室的房门。
  内室中一色都是新的柚木家具,顶子床,流苏帐,锦衾绣褥,暖香四溢,一切的陈设都像是一间新婚之家的新房。
  红衣侍婢满面羞赧,向胡承奇低声问道:“婢子替总护院宽衣。”
  胡承奇身子一转,忙道:“不……等一下!”
  红衣侍婢似乎吃了一惊,双肩微微抖了一抖,但却没说什么。
  胡承奇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笑道:“你且坐一会,我们谈谈心。”
  红衣侍婢畏畏缩缩地应了一声,斜着身子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胡承奇笑笑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红衣侍婢幽幽地道:“婢子叫红叶,她们三人叫翠云,翠喜,小梅。”
  胡承奇点点头道:“你今年大约还不满二十岁吧?”
  红叶道:“婢子十九岁。”
  胡承奇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又道:“你到‘碧云山庄’,是自愿来的么?”
  红叶两眼一红,悄悄揩去了两滴眼泪,道:“为奴为婢,那有自愿的,婢子是一年前卖给‘碧云山庄’的。”
  胡承奇暗暗叹吁一声,道:“你可是本地人?为什么卖来为婢的呢?”
  红叶悄悄投注了他一眼,很奇怪他为什么会问这件事,但却喃喃答道:“婢子是苏州城里人,爹爹死得早,只有母亲和婢子两个人过苦日子。一年前母亲也因病死了,因为无钱收殓,向西门秦大爷借了四十两纹银,勉强把母亲埋葬,但因为没有银子还债,就被秦大爷强逼着把婢子卖到了这里,身价是五十两,另外的十两做了秦大爷的利息……”
  说着又偷偷地弹去了两滴眼泪。
  胡承奇道:“这样看来,秦三弄是个十分可恶的人!……”
  红叶大吃一惊,忙道:“不,不,秦大爷是好人,他借银子使婢子安葬了母亲,是一番善心,婢子无力还债,卖身为婢也是十分应该的事!”
  胡承奇摇摇头道:“和我说话用不着顾忌什么,其实,我很清楚,秦三弄是个势力小人,欺压良善,趋炎附势,最是卑鄙不过。”
  红叶两眼瞪得大大的,吃惊道:“总护院,您……”
  胡承奇坦然一笑道:“我说的是实话,希望你也跟我说实话,这一年多来,在这‘碧云山庄’里过的日子可好?”
  红叶俯下头去道:“还好。”
  “还好?……”
  胡承奇又笑笑道:“你还是有些不敢坦白说,是不是?”
  红叶为难的道:“总护院为什么总问这些,您不是要……”
  胡承奇摇摇头道:“在下不是酒色之徒,不会随随便便糟蹋一个落难女子的清白,不拘在任何情形之下,我都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红叶双目中放射出两股奇异的光辉,凝注了他一会,证实了他所说的是真心话之后,忽然卟通一声跪了下去,激动地道:“原来您是一位受人敬爱的侠客,婢子看错了您。”
  胡承奇笑笑道:“你原本把我看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快些起来说话。”
  红叶站起身来,但却低下头去道:“婢子不敢说。”
  胡承奇笑道:“你尽管明说,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在心上。”
  红叶迟疑了一阵,方才轻声道:“老实说,婢子会误认您是一个贪财贪色的人,如今婢子方才知道您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侠客!”
  胡承奇笑道:“这样的恭维,我是当不起的……”
  轻轻长吁了一声,道:“你我虽然情形不同,环境各异,其实,命运中都是注定了不幸,我也有我的烦恼与苦衷!”
  红叶奇怪的瞧着他道:“听说总护院一招就把武管事打了个落花流水,您年纪这样轻,武功这样高,又能有什么不幸,和一个身体属于别人的婢子如何能够相比?”
  胡承奇苦笑道:“每人都有每人的烦恼,至少,你是命运坎坷,而我也是命运坎坷,都是一样的不幸!”
  红叶呐呐的道:“总护院和婢子说这些话,是瞧得起婢子,婢子……觉得高兴!”
  说着不禁又流出了泪来。
  胡承奇皱眉道:“到底是女人,为什么又伤心流泪了?”
  红叶连忙揩揩泪渍,道:“请恕婢子失态……”
  微微一顿,却又幽幽地接下去道:“婢子自从卖身为婢之后,人来没觉得自己还是个人,只知道自己是一个奴才,是人家的财产,叱骂,鞭打,都随人家的高兴,要把我配给谁就配得谁,我没有一点自主,我只像人家买了来的一条狗……”
  胡承奇深深同情,不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安慰着她道:“不要这样激动,当心哭肿了眼睛。”
  红叶仰起头来,凝注着他道:“您是总护院,在‘碧云山庄’是地位很高的人,而且老庄主已经把婢子送给了您,不论您对婢子怎样,都是应当应份的,可是您却把我当个人,不欺负我,不玩弄我,不把我当奴才,而且还说和婢子的命运一样,实在使婢子感动,所以才使婢子忍不住流起泪来!”
  说着更加呜咽了起来。
  胡承奇轻轻拍着她的肩头道:“我知道你心中的难过,你一定受了不少的委屈,至少要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才能觉得心头轻松,可是眼前的环境却不容许你如此做,所以,最好你还是把悲伤埋在心底,拿出勇气和生命环境奋斗!”
  红叶受到了鼓励,双目中果然流露出了两股坚定的光辉,仰望了胡承奇一会,微微蹙额道:“总护院对婢子的好处,婢子终身难忘,可是婢子……”
  长叹一声,住口不语。
  胡承奇道:“你的话并没有说完,为什么不说下去了?”
  红叶低声道:“婢子身不由己,不过是‘碧云山庄’中财产的一部分,婢子有什么能耐奋斗,总护院……”
  胡承奇微笑道:“既然白老庄主将你们四人送给了我,足证我们有缘,那翠云等三人的身世,你知道么?”
  红叶点点头道:“虽然她们的身世不同,但命运却都与婢子差不多。”
  胡承奇道:“我会想法恢复你们的自由之身,让你们离开此处!”
  红叶双目中放射着激动的光辉道:“总护院,您……”
  胡承奇笑笑道:“你放心,我说的话都是很认真的,就是明天,我会让你们离开此处,不过……”
  微微一顿,又道:“离此之后,你们最好不要住在附近,最好是离开苏州,否则你们也许还会落到他们的手中!”
  红叶连连点头道:“如果总护院当真放我们离开,我们一定会远走高飞……”
  眸光一转,又道:“翠云、翠喜和小梅都是孤女,和婢子一样,但小梅有一个姑母在济南府,她那位姑母十分痛爱她,前些日子曾经亲自来到碧云山庄,想见小梅一面,可是被文管事的骂了出去,如果我们得到了自由,就去济南府投奔她,不过……”
  长吁一声,住口不语。
  胡承奇道:“你们还有什么为难的事!”
  红叶默然摇摇头道:“没有了,只要总护院放我们自由,我们就算讨饭,也会走到济南府去。”
  胡承奇道:“这样说来,你们需要一点钱。
  说着伸手由怀中掏出了那张一千两的银票,递到他的手上道:“先把这个收起来,明天你们走的时候做为路费吧!”
  红叶迟疑着不肯去接,但拗不过胡承奇,终于还是接了过来,定神看时,那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纹银壹仟两,红叶不由呆住了,呐呐地道:“这……这是一千两银子,您……”
  胡承奇笑笑道:“这是不义之财,用之于有益之事,不是很好么,这一千两除去路费之外,可以将一部分给那小梅的姑母,要她打点你们的生活,再多下来的,就算我送你们的嫁装,将来也要小梅的那位姑母替你们每人找一个合适的人家,嫁过去安安份份地过一辈子清静日子……”
  红叶又卟通跪了下去,替胡承奇叩头道:“总护院,您简直是婢子们的重生父母……”
  胡承奇微微一笑,道:“现在我有件事要问你,希望你能告诉我。”
  红叶怔了一怔,忙道:“请总护院尽管问,婢子知道的一定会详细禀告。”
  胡承奇道:“这工白老庄主平日是否常有访客!”
  红叶点点头道:“几乎每天都有,大部份都是‘宏通’镖局的和秦大爷他们。”
  胡承奇忖思道:“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客人……”
  他怕红叶听不懂,跟着又解释道:“我是说来的客人有没有很神秘的甚至复间才来的人?”
  红叶忖思了一下,若有所悟的低声道:“总护院不问,我倒差些忘了,大部份的客人都是白天来,有时是见老庄主,有时是见文管事或武管事,只有一位客人是夜间来,不过并不常来……”
  微微一顿,又道:“婢子记得三个多月以前,这位客人来过一次,是深更半夜的,他来的时候没有敲门,是越墙而入,指名要找白老庄主……”
  胡承奇接口道:“你可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红叶连连摇头道:“那时我们都睡了,是听打更的郝老二说的。”
  胡承奇点点头道:“那人来了之后,又怎样呢?”
  红叶道:“老庄主也早睡了,但是立刻就起身见了他,结果他和老庄主进入了内室,谈了一夜,但是一直没见这位客人走,听郝老二说那人大约是夜间走的,也是越墙而出,没走大门。”
  这是一个神秘人物,也使胡承奇证实了自己对白老庄主的猜测有了几分可能,当下点点头,道:“以后这人又来过几次?”
  红叶道:“就是十来天之前,这位客人又来过三次,每次都是二更天来,四更天走,其中主好象也知道他要来,每次总熄了灯虚掩着房门等他,那人越墙而入,直接去推老庄主的房门,就和老庄主聊上半夜的天,天不亮的时候就走……”
  胡承奇道:“这也是那打更的郝老二告诉你的?”
  红叶连连点头道:“郝老二都是白天睡觉,夜晚打更,庄子里夜间有什么事过瞒不了他,尤其是老庄主卧房附近,更是他每夜守着的地方……”
  眸光一转,又道:“最后一次,听郝老二说,那客人好象和老庄主翻了脸,两人吵了起来,声音很大,最后那人冲出屋来,越墙而去,以后就没有再来过。”
  胡承奇道:“还有一件事,这‘碧云山庄’之中是否有关人的地方,像地牢,囚室等等的地方?”
  红叶眨眨眼睛,摇着头道:“这倒没有听说过,好象没有,要是有的话,郝老二一定知道。”
  胡承奇点点头道:“好吧,改天我亲自去问郝老二好………”
  微微一顿,又道:“你去吧,我要歇息了!”
  红叶高兴地道:“谢谢总护院,婢子……”
  胡承奇挥挥手道:“去吧……”
  声调一沉,又道:“记住,先别跟翠云她们说明原因,你自己也要跟平常一样,要是露出马脚,也许会弄巧成拙!”
  红叶似解非解地点点头道:“婢子牢牢记住了,婢子一切都听总护院的安排!”
  检衽深深一礼,匆匆而去。
  房中只剩了胡承奇一人。
  他吹熄灯烛,掩上房门,鞋也不脱,趺坐在床上默默养神。
  终于——
  他听到了三更的梆声。
  待那更鼓的声音沉寂之后,胡承奇长身下床,悄悄地推门而出,飞身窜到了房脊之上。
  夜色很静,每个院落中者是一片黑沉。
  初来之时,他虽没走遍全庄,但暗中留意,却也把庄中形势了解了一大部分,当下穿房越脊绕着庄子走了一圈。
  黑暗之中,他发觉了很多的守庄护院,自然,那些人根本就没有发现到他,他又轻易的回到了住房之内。
  他不再多耗心神,当真又呼呼入睡,直到天色大明,方才起身。
  四名侍婢都已在内室门外伺候,红叶尽量俯首低眉,不声不响,翠云、翠喜与小梅则有畏怯忧虑之色。
  原来昨夜红叶回去后曾轻撒了一个小谎,推说胡承奇嫌她庸俗,又改了主意,把她赶了出来。
  胡承奇似乎不太注意她们,主动的去向白老庄主请安。
  白老庄主早已起身,正在内厅外活动筋骨,一见胡承奇,收住式子一笑道:“夜来如何,那四个丫头还中意么?”
  胡承奇深深一揖道:“请恕在下先请问老庄主一句……”
  白老庄主一怔道:“古少侠有什么事,尽请明说。”
  胡承奇道:“她们四人是否已由老庄主送给了在下?”
  白老庄主连连点头道:“自然,古少侠为什么要问这点小事?”
  胡承奇摇摇头道:“也许这只是一点小事,但却气得在下不轻……”
  白老庄主忙道:“莫非她们对古少侠不大服贴?”
  胡承奇板着脸道:“不错,不但不大服贴,而且出言无状,使在下心中十分气愤!”
  白老庄主大怒道:“这还了得,这四名丫头如何这样大胆,老夫即刻派人把她们捆起来,用皮鞭活活地抽死她们……”
  微微一顿,又道:“另外,老夫有的是丫头,再选四个既漂亮而又性情好的送给古少侠,这次一准保你满意!”
  “不……”
  胡承奇道:“在下有几件事想请老庄主允准!”
  你说吧,只要合乎情理的事,老夫无不应允。”
  胡承奇道:“第一,那四名丫头,在下想自己发言,把她们卖入火坑,要她们去慢慢去受苦!……”
  白老庄主点头一笑道:“这简单,老夫派人去叫人牙子来,把她们卖到娼门去就是了!”
  胡承奇道:“不必老庄主费心,在下要自己办这件事,就是想自己去找买主,因为我想找一家最下等的妓院出卖她们!”
  白老庄主无可无不可地道:“也好。”
  胡承奇又道:“第二,老庄主要再赏给在下四名丫头的事,请老庄主收回成命……”
  白老庄主一怔道:“难道就因为这四个该死的丫头得罪了你,而使你对丫头们都没有兴趣了?”
  胡承奇笑道:“不,在下月得酬银二千两,很可以自己去买合意的丫头,一定要买到自己认为满意的女人,否则宁肯多等几天。”
  白老庄主呵呵一笑道:“有理,你可以自己挑着去买,苏州城里多的是卖丫头的。”
  胡承奇道:“第三,在下这总护院的职务,重要的是夜晚;白日之间,想请老庄主准我随意出入,但在日落之后与日出之前的时间之中,在下一定会在‘碧云山庄’中执行总护院的职务。”
  白老庄主笑道:“这是自然,古少侠可以随意进出,不论骑马坐车,可以找文管事莫学文叫他准备。”
  胡承奇忙道:“多谢老庄主。”
  白老庄主笑吟吟的道:“这是小事,用不着一个谢字………”
  微微一顿,又道:“老夫已经交代过文管事的,古少侠的酒饭饮食,一切应用之物,都会按时送到你的住处,年轻人应该及时享乐,你去吧!”
  胡承奇告辞而出,又回到了他所住的精致小院。
  见文管事莫学文也在房中走来走去,一见胡承奇,连忙双拳一拱,陪笑道:“总护院好早……”
  胡承奇板着脸道:“莫老先生有事么?”
  莫学文满脸堆着假装的笑容道:“老朽是特意来看望总护院,不论总护院有什么需要,尽请吩咐老朽,老朽一律照办!”
  胡承奇道:“多承老先生关照……”
  莫学文阴阴地笑道:“这是老朽的责任,总护院用不着和老朽客气……”
  眼珠滴溜一转,又道:“总护院每日的酒饭是否开到这边来?”
  胡承奇淡淡地道:“上午不用了。”
  莫学文又眼珠一转,又道:“想必总护院今天上午要与老庄主一同用餐……老朽立刻去命厨下准备菜肴!”
  说着双拳一拱,就要走去。
  胡承奇微微一笑道:“老先生猜错了,在下上午要到城里走走,麻烦老先生备一匹马,套一辆车,别的都不用操心了!”
  莫学文有些困惑的道:“总护院究竟是骑马还是坐车,若是骑马,要车何用,若要坐车,又何必备马,还请总护院明示?”
  胡承奇淡淡地道:“在下自然是骑马,至于车……”
  伸手指指红叶等四婢,又道:“是给她们坐的。”
  莫学文哈哈一笑道:“老朽总算明白了,总护院香车载美人,今天想必是要去游览苏州的名胜风光,老朽可以指点总护院,苏州的名胜并不亚于杭州,像……”
  胡承奇打断他的话道:“在下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要去把她们卖掉!”
  莫学文不由怔了起来,任凭他如何狡诈,也对这件事想不出一点头绪,他为什么要去卖这四个丫头,这简直是无从说起,但看到胡承奇凝重的神情,与四婢惨淡的神色,却又不由他不信,当下呐呐的道:“想是她们……开罪了总护院……”
  略一思忖,一笑道:“其实这是一点小事,又何必要总护院自己劳动大驾,如果总护院要责罚她们,老朽可以派人把她们带下去打一顿,如果总护院要把她们卖掉,老朽可以派人去唤人牙子来,当面议价……”
  胡承奇冷冷的哼了一声道:“老先生一定要干涉在下的事么!”
  莫学文又是一怔,忙道:“老朽不敢,这不过是……向总护院建议!”
  胡承奇淡淡的道:“在下一向喜欢自己拿主意,而且,这件事在下已向老庄主亲口说过了,目前只想麻烦老先生派人套车!”
  莫学文不便多说什么,连连陪笑道:“是,是……老朽就去预备!”
  拱手一礼,转身走去。
  翠云、翠喜与小梅相顾一眼,却吓通卟通,俱向胡承奇面前跪了下去,翠云双目含泪道:“总护院,婢子等是什么地方做错了!”
  胡承奇冷冷哼了一声道:“你们不遂我的心,不对我依顺,惹我生气。”
  翠云着急地叫道:“总护院这话可是委屈了我们,婢子等纵有天胆,也不敢不顺着总护院,求总护院不要跟我们计较……”
  胡承奇冷冷地道:“你们不必求,求也没用,我所决定了的事,是绝对不会更改的。”
  红叶一旁幽幽地道:“卖就卖吧,反正咱们是苦命人,卖到那里还不是给人当奴才!”
  翠云依然跪在地上,哀哀地道:“求总护院发发慈悲,别把我们卖到娼门??”
  胡承奇冷酷地道:“就是要把你们卖到娼门,才能出我的气,要不然我也不会亲自去卖你们了!”
  翠喜痛哭失声,翠云与小梅也呜呜地哭了起来。
  胡承奇怒叱道:“你们用不着跪着,还不滚起来收拾收拾,马车立刻就来了!”
  翠云知道无可挽回,咬咬牙关,首先站起身来道:“总护院貌相忠厚,料不到也是这样狠心的人……”
  红叶接口道:“这是咱们的命,用不着抱怨什么了?????”
  说着微微一顿,又道:“我们也没有什么收拾的,我们什么东西也没有,有的都是碧云山庄的,总护院要卖我们,我们就是人一个!”
  胡承奇冷笑道:“我要卖的也就是人,走吧!”
  旋身一转,当先走出大门。

  第十六章 披发怪人
  胡承奇昂然走出“碧云山庄”,只见一辆马车及一匹骏马早已备好,莫学文与一名年青的车把式,都在车房恭恭敬敬地等着。
  莫学文连忙迎了上来,陪笑道:“总护院,车、马都已准备好了,马匹都是喂饱了的,总护院回来晚些也没有关系。”
  胡承奇拱拱手道:“多谢老先生,在下日落之前会赶回来……”
  伸手向随在后面的红叶等四婢一招,沉声道:“还不快些爬上车去,等人挽你们么?”
  四名侍婢俱都泪眼模糊,但却依言爬上了马车,胡承奇也飞身上马,向那年轻的车把式道:“城里西门的三合茶楼!”
  车把式恭应一声,皮鞭一扬,随着当先而行的胡承奇走去。
  不大功夫,一马一车在三合茶楼停了下来。红叶等四婢依次下车,胡承奇也跳下了马来,向赶车的车把式道:“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向文管事的交差去吧!”
  车把式行过礼,顾自赶车而去。
  胡承奇向红叶示意,当先向茶楼上走去,红叶与翠喜等三婢随后跟了上去。
  茶倌是认得胡承奇的,乍见不由一惊,但却连忙打躬哈腰的道:“古大爷,您……”
  看到了随在他身后的四名侍婢,更加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胡承奇随便在一处坐位上坐了下来,淡淡地道:“劳你的驾,去把西门秦三弄喊来。”
  那茶倌抓耳搔腮了半天,终于喏喏地道:“小的就去,小的就去。”
  胡承奇待茶倌退去之后,又冷冷一笑,向四女喝道:“你们坐下来等着。”
  红叶等四婢在一旁坐了下来。
  此刻时间尚早,茶楼上没有其他的客人,胡承奇悠闲地眺望着窗外的景色,心中在暗暗盘算。
  他要救这四个苦命的女子,却又要不着痕迹,他固然不怕白慕古,但还有事情要在他身上查清楚,一时之间不便于翻脸,所以,他要在表面上使外人看不出他救四女的痕迹。
  他想利用秦三弄,叫他找一个真的娼门鸨儿,当真把四女卖了出去,然后,他再以蒙面人的身份出现,救走四女,使她们雇车北上,去济南谋生。
  自然,这办法些曲折不便,但除此之外,他却没有更妙的办法。
  不多时,秦三弄与茶倌跑上了茶楼。
  秦三弄两眼眨了一眨,连忙一步抢了上去,深深一揖道:“古少侠,是您呼唤在下!”
  胡承奇笑笑道:“尊驾目前已是苏州地面上的第一号人物,春风得意,我该亲自来给你道个喜……”
  秦三弄又是深深一揖道:“这可万不敢当,在下蒙老庄主重用,实在都是由于……嘻嘻,由于推荐古少侠这样的奇才……”
  胡承奇打断他的话题道:“除了向你贺喜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麻烦你……”
  秦三弄忙道:“在下理应替古少侠效劳,麻烦二字万不敢当……”
  微微一顿,又道:“有什么事尽请古少侠吩咐。”
  胡承奇伸手一指红叶等四女道:“去找一个老鸨儿来,我要把他们卖断!”
  “啊……”
  这话使他有些难以相信,是以瞪大了两眼,呐呐地道:“古少侠这……这是……”
  胡承奇挥挥道:“我做的事一向不喜欢别人多问,如果你愿意帮忙,最好快些去找,在下还想到别处去逛逛!”
  秦三弄忙道:“是,是,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小人立刻派人去叫……古少侠您且宽坐一时,最多不过……”
  他边说边退,但当他话未说完,身子未转之时,却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秦三弄想是没有准备,身子不稳,一个狗吃屎摔了下去。
  胡承奇一怔,定神看时,心中不由一动。
  原来那是一个披发怪人,虽然模样儿十分难看,但衣服却穿得十分整齐,正踏上茶楼。
  秦三弄大是尴尬,一翻身爬了起来,大怒道:“你没有长眼睛?”
  披发怪人两眼向上一翻道:“既然你长了眼睛,为什么撞到我的身上!”
  秦三弄怒叱道:“这是你诚心找碴……”
  那披发怪人好象不理他,又像被那四名侍婢吸去了注意,只见他走开几步,赞道:“好标致的美人儿……”
  秦三弄迫过去怒喝道:“你好大的胆子,想调戏良家妇女么?”
  说话之间,伸手按剑,大有动武之意。
  胡承奇终于走了过去,按住秦三弄肩头道:“少说一句……”
  接着向那披发怪人道:“尊驾这等模样,为什么要赞美她们?”
  秦三弄虽然经胡承奇轻轻一语,但他却是服贴得很,果然不再多言了,那披发怪人则嘻嘻一笑道:“老夫班子里的人虽多,但没有一个这样标致的妞儿,四个人每一个都是聚宝盆,摇钱树,嘻嘻嘻嘻……”
  秦三弄又想发作,但看看胡承奇的面色,还是忍了下来。
  胡承奇道:“尊驾是……”
  披发怪人摇摇头道:“说出来也许对这四位美女有些侮慢,所以……”
  胡承奇正色道:“不论尊驾是什么行业,不妨明说,在下绝不会对你不满!”
  披发怪人笑笑道:“老夫干的是贱业,买了七八个粉头,供人寻欢取乐,虽然这行业不大好,但是很容易赚钱。”
  胡承奇一笑道:“那么你是本地的娼户了?”
  “不……不……”
  披发怪人摇摇手道:“老夫是济南人氏。”
  胡承奇道:“尊驾既是在济南开娼户,为什么又要到苏州来!”
  披发怪人笑笑道:“苏杭二州是出美女的地方,老夫养的几个粉头差不多都已人老珠黄,必须添几个年青漂亮的人儿,才能招来顾客……”
  目光向四婢又转了一转道:“所以老夫的苏州之行,是想买几个出色的妞儿,唉……”
  胡承奇道:“尊驾叹什么所,难道还没买成?”
  披发怪人道:“不瞒你说,老夫虽也看了几个,但没有太出色的,一直还没买成……”
  眼珠又在四婢身上转来转去。
  胡承奇淡淡一笑道:“尊驾看她们四人如何?”
  披发怪人大声赞道:“如果老夫能有这么四个年青漂亮的妞儿,只要再做上三年生意,老夫就可以收山养老了,不过……”
  嘻嘻一笑,又道:“对不起得紧,得罪这四位姑娘了!”
  胡承奇道:“不会得罪了她们,看情形咱们可以谈谈。”
  披发怪人大喜道:“噢,莫非……莫非这四位姑娘是……待价而沽的?”
  胡承奇点点头道:“一些不错,在下正要派人去找买主,既然尊驾也是经营卖笑生意,倒可以省了去另找别人了。”
  披发怪人欣然道:“那好,这四位姑娘的年纪模样,完全合乎老夫希望的条件,老夫能买到她们四位,准可生意兴隆,不过……不过……”
  微微一顿,又有些忧虑地道:“尊驾讨价多少,一定很高吧?”
  胡承奇道:“尊驾准备出偿多少?”
  披发怪人呐呐地道:“不瞒您说,老夫经营的是三等班子,赚钱不多,这四位姑娘么,老夫每位只能出五十两纹银,再多的话,老夫就买不起了!”
  翠云,翠喜与小梅三人早已哭得像泪人儿一般,连红叶也有些心疑,胡承奇虽然给了她一千两的银票,虽然说是要送她们去济南,但看现在的情形竟然真像要把她们卖掉一般,一时不由忐忑不安,想想自己悲惨的身世,心头一酸,不由也流下了泪来,一时四女俱皆呜咽不止。
  秦三弄接口叫道:“在下去叫本城的老鸨子来,一个至少能卖一百银!”
  胡承奇面色一沉道:“住口!”
  胡承奇昂然道:“在下已是‘碧云山庄’的总护院,每月有两千两纹银的收入,难道还穷得要卖丫头么?……”
  秦三弄忙道:“这话对,您是白老庄主跟前的红人,只要您开口,一万两二万两的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您……”
  胡承奇面有愠色地道:“这四个丫头是老庄主送给我的,但她们……哼,昨夜气死了我,老实说,我卖她们是为了出这口气。”
  秦三弄连连点头道:“是……是,在下已经明白了您的意思,卖到娼门,对,有她们的苦吃了!古少侠,您想的这办法真绝,真妙……”
  胡承奇淡淡地道:“我所以卖给他,是为了他开的是三等班子……”
  披发怪人两眼一眨道:“对,老夫的班子里都是招来的贩夫走卒,没有一个像样的客人,是火坑……咳,别哭,别哭,老夫只要你们接三年客人,三年之后让你们从良嫁人,老夫说了话算话……”
  四女仍是哭泣不止。
  胡承奇冷冰冰地道:“成交了,请您付钱吧!”
  披发怪人由怀中取出了一张二百两的银票,递到了胡承奇手上,指着银票上的字样,道:“这是二百两正,汇通钱庄的票子,天下通用。”
  胡承奇随随便便地塞到怀中道:“咱们已人货两讫,四个人都在这里,我走了……”
  又向秦三弄挥挥手道:“没事了,你去吧!”
  秦三弄巴结地道:“古少侠要到那里去玩,在下可以引导古少侠……”
  胡承奇冷冷的道:“在下不论是玩,还是去办事,都是喜欢独来独往,不喜欢有人跟着,你请自便吧!”
  说话之间,大踏步向楼下走去。
  秦三弄一路跟着,看着胡承奇出门上马,打躬作揖地送走了胡承奇,但胡承奇却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胡承奇策马而行,在苏州四郊转了一转,却转到了北面的大路之主,在一处丛林之前,他收住了马缰。
  那丛林边沿的一株树上有一个很清晰的印痕,胡承奇轻轻一笑,涌身下马,向林中急步走去。
  林中深处,正坐着那披发怪人,红叶等四婢自然也守在一旁。
  胡承奇一入林中,红叶等四婢立刻一齐向胡承奇跪了下去,激动的叫道:“恩公……”
  显然那披发怪人已把真情告诉了她们。
  胡承奇顾不得向四女招呼,也身子一矮,向披发怪人跪了下去,道:“爹爹!”
  原来那披发怪人正是他的父亲。
  老人微喟一声道:“孩儿,起来说话吧。”
  胡承奇站起身来,道:“孩儿在金陵时,听艾四叔说过爹爹可能要在苏杭一带出现,却没想到爹爹会来得这样快!”
  老人点点头道:“自从北京分手之后,为父东奔西跑,很少停歇,对于昔年之事……咳……”
  言下十分颓废,显然没有什么收获。
  胡承奇激动地道:“孩儿倒探得了一些眉目!”
  老人沉凝地道:“你且说说看。”
  胡承奇忙道:“依孩儿判断,无不城与四海镖局都是昔年惨事的当事人,无不城中有一处悔非洞天,老城主卧薪尝胆,已经二十年了……”
  老人点头道:“对你的所为,为父也已听到了些,你做得很好。……”
  微微一顿,又道:“无不城既有悔非洞天,很可能是………”
  下面的话却迟疑着没有说出来。
  胡承奇道:“事情可以明显的看出,无不城老庄主当年做过一件不安心的事,所以才有悔非洞天之设,同时他还亲口向孩儿说过:‘对于前面那人,恨之刺骨,必定要杀了他,对于后面那人,却使他十分歉疚,只要见到他,一定自缚去见他,死而无怨。’这些话虽然有些暧昧,但可以推知……”
  老人打断他的话道:“对,为父也判定他是当事人之一,但有他这番话,却不像那下了毒手,又向为父栽诬的人!”
  胡承奇忙道:“至于四海镖局,很像被害的一方,因为……她们是出外寻仇。”
  老人沉吟了一下,道:“那么‘碧云山庄’有何发现?”
  胡承奇道:“孩儿之来苏州,是因艾四叔说董叔遇难,孩儿才专程来救董叔……”
  老人接口道:“这一点我知道。”
  胡承奇接下去道:“孩儿来到苏州之后,当夜就查明了董叔是被‘碧云山庄’的白慕古派人掳去,孩儿又发现这位隐居了的白慕古与洞庭马场的首脑之人保持来往,十多天前洞庭马场曾派人投递黑帖,要把‘碧云山庄’夷平,孩儿方才动了疑心,除了设法营救董叔之外,还混入了庄中,当起了总护院,希望设法查一个明白。”
  老人连连点头道:“这办法很对……”
  微微一顿,又道:“你那董叔遇难,可能就是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不然就是他们发觉你董叔是为父昔年的故友,才向他下手!”
  胡承奇呐呐的道:“孩儿来苏州已三天,但还没救出董叔!”
  老人微喟道:“不可操之过急……”
  眸光微转,又道:“据我所知,你董叔眼下还不致于有生命的危险,可以慢慢营救,如能查明‘碧云山庄’的底细,事情就算有了眉目!”
  胡承奇忙道:“孩儿当尽力而为。”
  老人道:“无不城对你虽已重用,但仍有疑念,你此次离开太久,不会引起他们更大的疑念么?”
  胡承奇微微有些得意地道:“孩儿在无不城位居紫衫令主,地位仅次于少城主,如果老城主不是对孩儿有了很深的信任,断不会使孩儿居此高位,此外……”
  微微一顿,又道:“老城主已经接受了孩儿的建议,使无不城一切公开,大约半年之后,就可以实现……”
  老人嗯了一声道:“这办法很对!”
  胡承奇道:“孩儿离开无不城时,已与老城主言明离开半年,而且孩儿是负有使命侦查卧底的奸细的。”
  老人忖思着道:“是哪一方的奸细?”
  胡承奇道:“四海镖局。”
  老人沉凝的点点头道:“由这一点判断,四海镖局也是当年惨案的当事人之一,该是毫无疑问的事了,只是彼此的身份很难弄清……”
  胡承奇凝重的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孩儿全力以赴,不怕查不出结果来,也许最近之内就会真相大白。”
  老人点点头道:“好吧……”
  目光黯然一转道:“我们又该分手了!”
  听到又要与爹爹分手,胡承奇差些忍不住要掉下泪来。
  老人明白他的心情,强自一笑道:“记住,在真相未白,为父奇冤没清之前,你我父子是不可能过安静的日子的,安心去吧,也许我们乐叙天伦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胡承奇含泪道:“是……爹爹此刻要去何处!”
  老人一笑道:“为父不是要去济南送她们四人么?”
  胡承奇怔了一怔道:“爹爹可以雇一辆车,叫她们自己走,不一定非爹爹亲自去。”
  老人笑笑道:“自然,为父不是为了送她们才去济南………”
  微微一顿,又道:“你艾二叔目前正在济南大明湖,为父与他有约,是不见不散的死约会,其次,你师兄也有讯息……”
  胡承奇忙道:“师兄在洞庭马场的进展如何?”
  老人欣然道:“他和你一样的很有成就,目前已是洞庭马场的二总管……”
  把声音压低了一些,又道:“日前秘密传讯,不日将到济南与为父相会,相必他也有些讯息传来。”
  胡承奇忖思着又道:“孩儿下次如何与爹爹连络?”
  老人摇摇头道:“还是以前那话,如有紧急之事,为父自会与你们联络,为父很可能仍是化装披发怪人,只不过模样可能有些改变。”
  胡承奇忙道:“孩儿记下了。”
  老人断然挥挥手道:“你走吧。”
  胡承奇只好行礼道:“爹爹保重,孩儿先走一步了。”
  红叶等四婢又同时跪下叫道:“少侠保重。”
  胡承奇不遑多言,只是挥了挥手,向林外就走。
  不大时光,他已走出林外,黯然上马,挥鞭而行。
  忽然——
  他发觉了一条跟踪的人影。
  胡承奇心中大为震动,因为白日之间,那人竟能跟在十左右,而不现出形迹,这是稀有的高手。
  他故意装做未见,向另一条岔路上走去。
  那条岔路是通向一片起伏的丘陵,上有一座废寺,胡承奇头也不回地策马奔向废寺,牵马而入。
  他端坐在大殿之中,装做调息。
  但他却暗运神功,查探殿外。
  忽然,他端坐的身子几乎一动未动,人却已飞射而出,向大殿的右角飞快的扑了过去。
  原来那里果有一条人影匿伏。
  那人见状欲奔,但毕竟还是慢了一步,被胡承奇拦到了面前,不出他的所料,那人正是“碧云山庄”文管事莫学文。
  胡承奇冷笑道:“莫老先生跟随在下很久了吧?”
  莫学文虽然心惊,但却冷冷地道:“总护院做的好事。”
  胡承奇冷笑道:“你的武功敢说强过武管事的十倍以上,为什么你却装出一付酸相?”
  莫学文怒哼道:“总护院不必言词支吾,还是快些回去见老庄主吧?”
  胡承奇平静地道:“莫学文,在下并没有要毁你之心,如果你能置身事外,在下也许不会动你一根寒毛,但现在……”
  莫学文冷冷地道:“现在怎样?”
  胡承奇咬牙道:“在下一向不肯伤害他人,但现在却要伤害伤害你,因为兹事体大,不能因你之故,毁了我的一切!”
  莫学文也咬牙道:“莫某并不是易毁之辈,也许今天你要栽个跟头。”
  胡承奇并不多言,刷的一声拔出了宝剑。
  莫学文则从衣襟下抽出了一条软鞭。
  胡承奇一剑在手,神威大振,冷冷一笑道:“莫老儿,你知道我是谁了么?”
  莫学文阴阴地道:“你是胡承奇。”
  胡承奇面色微变,道:“你很狡滑,真是一条老狐狸。”
  莫学文淡淡的道:“但是你既不姓古,也不姓胡……”
  胡承奇又是一震道:“那么我姓什么?”
  莫学文冷笑道:“你该姓禹!”
  胡承奇面色一连数变,但最后却从容一笑道:“你很能干,是白老儿的一位厉害助手,可是白老儿却并不欣赏你!”
  莫学文哈哈一笑道:“不瞒你说,老夫在碧云山庄,与你的处境相同。”
  胡承奇先是一怔,最后恍然笑道:“势必白老儿根本不知道你会武功。”
  莫学文道:“一点不错,真是明人不用细讲。”
  胡承奇冷笑道:“那么,我也猜到了你的身份。”
  莫学文冷冷地道:“你倒说说看。”
  胡承奇道:“大约你是属于洞庭马场。”
  莫学文咬咬牙道:“你是一只小狐狸,很够厉害!”
  胡承奇苦笑道:“既然我说中了你的身份,这是你我两人的不幸。”
  莫学文哼道:“我不懂你这话的意思。”
  胡承奇道:“我可以解释给你听……”
  微微一顿,方道:“你我的身份既已摆明,双方都了然自己的立场,我的秘密不容你掀出,你的秘密更不容我张扬……”
  莫学文同意的道:“这话很有道理。”
  胡承奇道:“那么,摆在你我面前的路只有一条……”
  莫学文接口道:“一搏生死……但这并不是你我两人的不幸,所以你的话老夫还是有些弄不清楚!”
  胡承奇微喟道:“我还有进一步的解释…”
  声调一沉,道:“相搏之下,你会惨死,这是你的不幸,在下非在万不得已之下,不会轻易杀人,被迫杀你,也是我的不幸!”
  莫学文冷笑道:“你这样有把握?”
  胡承奇道:“没有十成把握,但却有九成九。”
  莫学文咬牙道:“既然如此,又何必多言,你我一分生死也就是了!”
  胡承奇叹口气道:“你可以出手了。”
  莫学文阴阴的道:“既是尊驾客气,老夫就有来了。”
  软鞭一扬疾点而至。
  这是一记杀手高招,软鞭变成了长剑,用的竟是巧妙无比的点穴手法,不论功力准头,都是高妙无比。
  胡承奇冷笑道:“怪不得我那师兄在洞庭马场中屈居二总管,原来洞庭马场中果真有不可轻视的高手!”
  说话之间,长剑横截,向软鞭中段削去。
  莫学文鞭梢一抖,挺直而到的软鞭发出一阵叮当之声,忽而又由硬而软,去缠胡承奇的剑身。
  胡承奇钢牙紧咬,长剑疾抽,脱出软鞭的威力,一连三剑,猛劈猛砍,用的都是以硬制硬的手法。
  莫学文挥鞭相迎,眨眼间两人竟相搏了二十余招。
  胡承奇边打边笑道:“尊驾的鞭法可说独步天下,可惜遇上了在下,未免触然相形见拙。”
  莫学文大怒道:“尊驾剑法虽然高明,但还不见得就能要得了老夫的性命。”
  胡承奇沉声喝道:“如果要不了你的性命,在下也枉被江湖上称做‘无影剑神’了!”
  莫学文一连二十余招,信心大增,不由沉声喝道:“既然你有杀手绝招,为何还不快些施展出来?”
  胡承奇道:“听着,三招之内,我要取你的性命!”
  剑随声变,突见满天皆是慑人寒芒,剑锋幻化成了一股银虹,一连三匝,向莫学文绕去!
  原来胡承奇施出了“追魂三剑”!
  这三剑与他方才的剑法大相迳庭,莫学文鞭法虽然精纯,但仍然没有躲得开这三剑,一声惨呼,鞭飞人倒。
  胡承奇长吁一声,收剑入鞘,喃喃的道:“在下实在无心杀你,这是……迫不得已。”
  定神看时,莫学文斜肩带胸中了一剑,肉裂骨断,内腑外溢,在鲜血飞涌中歪歪地倒了下去。
  然而,就在他倾跌倒地的同时,却右臂拚尽余力一甩,一件黑呼呼的东西甩了出来,想是他手中早已扣上了一枚暗器。
  暗器飞来之势迟缓无力,因为是在他中剑之后,垂死之前所掷出,胡承奇并不在意,他已收剑入鞘,当下随手一挥,格了过去。
  暗器虽已格开,但胡承奇手臂上却有一点刺痛的感觉,当下急忙看时,原来莫学文掷来的不是暗器,而是一条全身发黑,大约二寸多长的小蛇,那小蛇在被胡承奇一格之际,乘势咬了他的手臂一口。
  胡承奇大吃一惊,疾快点出一缕指风,将那小蛇点成了一摊肉酱,定神向莫学文看时,只见他已闭上了双目,气绝而死,但唇角间却泛起了一缕笑意。
  胡承奇心头一震,不由更加暗暗吃惊。

  第十七章 异装少女
  胡承奇迫不得已,用追魂三剑杀死了莫学文,但却被他的一条二寸多长的小黑蛇咬伤了手臂。
  由莫学文垂死前唇角间所绽出的笑意判断,那必是一条绝毒之物。
  胡承奇又悲又怒,但眼前的处境却是十分危急,当下连忙就地跌坐了下来,运功迫毒,欲图以本身精纯的内力,将毒素迫了出来。
  讵料一试之下,却使他更加大吃一惊,原来那是十分顽强的绝毒,不但无法把它迫出体外,反而因强用内力之故,使毒素更加迅速的扩展了开来。
  胡承奇大惊之余,急忙把毒素迫聚于胸膈之下,不敢再行妄动。
  他挣扎起身,首先要做的是要埋葬起莫学文的尸体,幸好附近没有人影,费了不大功夫,就把他的尸体埋入了地下,使他永远消失了踪迹。
  这件事做完,已使他气喘吁吁,再看自己的双手时,竟发觉已经指甲青乌,有了明显的中毒之象。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去。
  他不能回碧云山庄,因为他中毒之事,无以自圆其说,其次,他是碧云山庄重金礼聘的总护院,白日之间外出,竟然中毒而回,无论从那方面说来,都是既丢脸,又不能向庄主交代的事。
  就算老庄主不计较这些,他也没有脸在碧云山庄中治疗毒伤,何况这毒伤也许是无法治疗得好的了。
  他跟跄而行,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走到了那里,仿佛只有这样不停地走下去,才能使他心中好过一些。
  毒素的蔓延越来越深,他有些头晕目眩,步履艰难,而且也口渴得要死,他急要找些水喝。
  终于——
  他听到了淙淙的水声。
  那是一条山间的小溪,泉水由山隙间流入河中,附近的风景也十分秀丽。
  然而,胡承奇此刻无暇去欣赏四外的景色,他挣扎着爬到溪边,大口大口的喝着溪中的流水。
  忽然——
  他听到了一串银铃般的格格笑声。
  由于喝了不少溪水,使他昏沉的头脑为之清醒了不少,他有些奇怪地缓缓抬起了头来。
  胡承奇不由微微吃了一惊!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十分奇怪的美女。
  那美女十分年轻,美也美到了极点,奇怪的是她的服装,她穿了一条又短又紧的裤子,雪白的大腿露在外面,上身则是一条紧紧的短袖紧身衣,也露着两截雪白的手臂,十分诱人。
  一看她的打扮,就知道她绝不是汉人,必是边疆一带来的女孩子,像这样打扮,而在杭州附近的莫干山中出现,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
  但他此刻却没有心情理会这些,双目一闭,喘吁不已。
  那异装少女本是格格而笑,但等胡承奇转过头来看她时,却也不由吃了一惊,当下啊了一声,道:“你这人病了?”
  “她的汉语说得倒是十分标准。”
  胡承奇又睁开眼来看了她一眼,喃喃地道:“你走开吧………不必……管……我的事。”
  异装少女怔了一怔,道:“不,我爷爷一直教我要救人,要做好事,我不能不听爷爷的话,所以我应该帮你的忙。”
  胡承奇强打精神道:“你爷爷呢?”
  异装少女沉默了一下,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我爷爷……死了……”
  胡承奇同情的道:“你不是本地人吧?”
  异装少女道:“当然不是,你只要看看我这打扮,就知道我不是本地人了……”
  微微一顿,又道:“我们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很远,走了两个多月方才走到这里,唉,好不容易啊!……”
  胡承奇皱眉道:“莫非就是你一个人么!”
  异装少女点点头道:“就是我一个人了……”
  停顿了一下,方道:“我父母死得早,我爷爷本来想带我到中土来,可是他却在动身之前死了,只有我一个人……”
  说着竟然哽咽了起来。
  胡承奇微吁一声道:“既然你不是本地人,为什么要跑这样远的路到中土来?”
  异装少女定定的瞧着他道:“这是我爷爷的意思,他叫我到中土来找人……”
  “找人?……”
  胡承奇更加困惑的道:“你们本是住在很远的地方,要到中土来找什么人?”
  异装少女似乎也发觉了自己的话说得不够清楚,忍不住也卟哧一声笑了出来,良久方道:“我爷爷本来是中土人,而后到了异域,一住就是几十年,所以我爷爷叫我来找人!”
  胡承奇大概的明白了一些,这女孩子的祖父本是汉人,因了某种缘故而到了异域,但他心思故土,敢或者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才携带着他的孙女重来中原,却没想到没有未到中土他就死了。
  当下不由问道:“你爷爷临死之前难道没告诉你要到什么地方找什么人么?”
  异装少女摇摇头道:“我爷爷本来有很多话要说,可是还没有说出来,他就死了!”
  胡承奇有些奇怪地道:“既然他知道自己的病快不行了,为什么不早些把要说的话向你说明呢?”
  异装少女又噙着眼泪道:“我爷爷不是病死的,他是被人杀死的,等他想说话的时候已经是伤重而死,才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胡承奇皱眉道:“他是被什么人杀死的,一定是你们在异域有了仇人。”
  “不……”
  异装少女双手连摇道:“我爷爷在异域没有仇人,而且杀死我爷爷的是汉人,一共有七八个人,个个都用青布掩面,看不出是什么模样。”
  胡承奇皱眉道:“你爷爷也没说出仇人的姓名么?”
  异装少女摇摇头道:“没有,也许连我爷爷都没认出是谁来,也许他认了出来,但还没来得及对我说就死了!……”
  说着当真的哭了起来。
  胡承奇本来还想再说什么,但他体内的毒素已快到了压制不住的程度,喘吁了一阵,住口不语。
  异装少女恍然叫道:“我真该死,忘了你正病着,却跟说了这么多话。”
  胡承奇叹了口气,道:“我不是生病,而是中了毒,中了很厉害的毒,只怕很快就会死了!”
  “啊……”
  异装少女忽然激动的一把抓住他,摇撼着道:“你不能死……”
  一股异香冲入了胡承奇鼻孔之中,那异装少女不知是用的什么香料,竟使人有一种飘然欲仙之感。
  异装少女似乎也发觉自己太冲动了一些,所以连忙又松开抓着胡承奇的双手,向后面退开了一些。
  但她仍然喃喃地叫道:“一两个月以来,我遇到了很多很多的人,可是没有一个人对我说过好话,有些人耻笑我,说我穿得衣服太少,骂我不要脸,可是到我们家乡人人都是这样,还有些人,他们调戏我,想欺负我,害得我只能躲在山里,只有你……对我像朋友一样,和我说话……”
  说着瞅了胡承奇半天,又叫道:“不错,你是中了毒。”
  胡承奇叹道:“是一种很厉害的毒蛇所咬……”
  但那异装少女却已从那紧身衣服取出了一个小瓶,倒出了一颗赤红的药丸,送到胡承奇唇边,道:“快吞下去。”
  胡承奇皱眉道:“姑娘这药……”
  异装少女催促的道:“别问,快先吞了下去再说。”
  胡承奇见她似无恶意,果然一张口吞了下去。
  异装少女眉开眼笑地道:“你敢吃我的药,那表示你相信我,把我当朋友,你真是一个好人!”
  胡承奇道:“多谢姑娘的药,但那药是能治蛇毒的么!”
  异装少女摇摇头道:“不是。”
  胡承奇心中不由为之一沉,道:“那么,我吃了你的药,岂非没有什么效果?”
  异装少女道:“虽然治不好你的蛇毒,但它什么毒都可以稳住,至少有一昼夜的时光使毒素不会发作,然后再想法慢慢治你的毒伤……”
  微微一顿,又道:“到我们家乡,毒蛇很多,什么毒蛇都有,我也跟爷爷学了一些治蛇咬的药方,现在你觉得怎么样了?”
  胡承奇微吁一声道:“似乎觉得好些,但毒素却仍迫聚在胸膈之间。”
  异装少女点点头道:“这就有办法了……”
  眸光一转道:“你可记得是被什么蛇咬了,也许你叫不出那毒蛇的名字,但那毒蛇是个什么样子,也许你还记得。”
  胡承奇点点头道:“那是一条小蛇,大约只有两寸多长,但却通体如墨……”
  不待他说完,异装少女已经失声叫了起来,道:“真是糟糕,你怎么会遇上那种毒蛇,那毒蛇名叫铁线蛇,当真是其毒无比,这药只怕十分难找……”
  胡承奇皱眉道:“也有药可治么?”
  异装少女叹口气道:“药是有,但是药引子难求。”
  胡承奇试探着道:“不知需要什么名贵的药材为引,是这样难求?”
  异装少女摇摇头道:“岂止难求,世上究竟有没有这种东西,也还是个疑问……”
  微微一顿,又道:“只有两种东西,可以做为药引,一种是千年灵芝,一种是万年参果,这两种东西要到那里去找呢?”
  胡承奇也不禁绝望地道:“这样看来,我是非死不可了。”
  异装少女禁不住两眼流泪道:“方才我给你服下的药丸,对别的毒素来说,是可以克制他一天一夜,但对铁线娘来说,最多不过四个时辰……”
  胡承奇苦笑道:“这是说我最多只能活上四个时辰了!”
  异装少女无言的点了点头。
  胡承奇一时不禁心如刀戮。他并不怕死,但他却有许多未了的心愿,年迈奔波的爹爹,以及他肩头的重担,他实在不能死,但却偏偏非死不可了。
  忖思之间,不由也流下了泪来。
  异装少女哭道:“为什么命运对人这样的残酷,我才认识了你这么一个好人,你却又要非死不可了!”
  胡承奇长叹道:“生有处,死有地,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微微一顿,又道:“我们还是谈谈你的事吧!既然你爷爷已死,而你又不知你爷爷本来的家乡何在,以及要找什么人,为什么还要跑来中原?”
  异装少女揩揩泪道:“你的毒伤这样严重,我那里还有心肠再和你谈我的事?”
  胡承奇故示平静的一笑道:“千年灵芝,万年参果也许根本只是一种传说,世上并没有这种东西,我这毒伤岂非已经绝望了?”
  异装少女流泪道:“话是如此,但……”
  但了半天,却没但出个所以然来。
  她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同时娇躯一歪,也倒在了胡承奇的怀中。
  胡承奇已是接近死神的人,这使他减少了顾虑,也拉短了他与异装少女二人之间的距离。
  他并不闪避,轻抚着她的满头秀发道:“我们认识不久,你就这样对我关心,虽然我快要死了,但对你的友情,还是深深感激的。”
  异装少女抬起头来,泪眼模糊的瞧着他道:“你喜欢我么?”
  胡承奇坦白的道:“我自然喜欢你,你美丽,多情,又是这样的天真纯洁,可惜我快要死了,要不然……”
  收住话锋,住口不语。
  异装少女苦笑道:“天老爷真是不公平,像你这样的好人,为什么会被铁线蛇咬了呢?”
  胡承奇也苦笑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不谈这些了!”
  微微一顿,道:“还是快把我问你的事谈一谈吧!”
  异装少女无可奈何的道:“虽然我爷爷死了,可是我还是来了中原,这大约有两个原因,第一,在我们家乡我也没有了亲人,回去也没有什么意思,第二,我要给我爷爷报仇!”
  胡承奇道:“方才你不是说过,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人杀了你爷爷的么,那么你又如何找得到仇人呢?”
  异装少女道:“虽然不知道杀了我爷爷的仇人是谁,但是我却找到了一枚暗器,大约是杀我爷爷的仇人留下的!”
  胡承奇忙道:“是什么样的暗器?”
  异装少女已经把一枚小巧的暗器小心地取了出来,递到了胡承奇的手上。
  胡承奇接过来定神看时,只见那暗器只有有一寸多长,两端尖细,形同枣核,但却放射着一层兰光,可以看得出是淬有剧毒之物。
  他又把那枚暗器交回到异装少女手上道:“用这暗器来寻找仇人,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因为这不是一般普通的暗器,但是,我还是劝你回到你那家乡去的好。”
  异装少女两眼瞪得圆圆的道:“为什么呢?”
  胡承奇叹口气,道:“你会武功么?”
  异装少女点点头道:“自然会,是我爷爷教我的……”
  眸光一转,又道:“要不是我会武功,早就被那些遇上的坏人欺负了。”
  但胡承奇似乎并不太重视她的武功,因为她听得出来,她的武功是由她爷爷所教,而她爷爷早已死于仇人之手,是则她的武功不见得会高明到那里。
  忖思之间,苦笑道:“不论姑娘的武功造诣如何,江湖中还不能只凭武功就可畅行无阻,因为有许多坏人都有很阴险狡诈的毒计,一时失慎就会中了他们的圈套,姑娘不谙江湖险恶,岂不是太危险了。”
  异装少女道:“我会小心一些。”
  胡承奇摇头道:“任凭你怎样小心,也是没有用处!咳,这些话和你说你也不懂,等到你后悔的时候可就太晚了。”
  异装少女痛苦地道:“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胡承奇道:“最好的办法还是快些回到你出生的地方,找个终身伴侣,安安详详地过上一辈子吧!”
  异装少女泪痕满脸地道:“不行,我不能回去。”
  胡承奇道:“这为什么?”
  异装少女幽幽地道:“我爷爷一生跟人没有交往,我们没有朋友,而且,我也不喜欢那些异域人,叫我孤零零的一个女孩子,可怎么生活呢?”
  胡承奇叹道:“这倒也是一件为难的事……”
  忖思了一下,又道:“对了,你爷爷叫什么名字?”
  异装少女踌躇地道:“我爷爷叫刘壮图,我叫刘孝瑛!”
  胡承奇忖思了一下,脑海中并没有刘壮图这么个名字,显然是毫不相识之人,当下苦笑道:“既然姑娘不愿回去,最好的办法是赶快换上中原姑娘的衣服,别再这样打扮,然后………”
  刘孝瑛忽然叫道:“别说下去了!”
  胡承奇吃了一惊道:“姑娘难道不愿意听?”
  刘孝瑛摇头道:“不是不愿意听,而是我已经有了主意……”
  胡承奇道:“姑娘有了什么主意?”
  刘孝瑛幽幽地道:“叫我回去,我是不肯回去,在中原,坏人那么多,我一个孤零零的女孩子家,说不定会受了人家的暗算,所以我……”
  面色一红,住口不语。
  胡承奇一怔道:“你怎样,姑娘为什么不说下去了?”
  刘孝瑛迟疑了许久,终于沉凝的接下去道:“我要跟你永远在一起!”
  胡承奇心头怦地一震道:“你太孩子气了,这简直是说笑话!”
  刘孝瑛认真地道:“我不是说笑话,我是说的真话。”
  胡承奇着急地道:“但我就要死了,你又怎么能跟我在一齐呢?”
  刘孝瑛毫不迟疑地道:“我要陪你同死,死了我们在阴间做夫妻,我就不会再孤孤单单的了!”
  胡承奇叫道:“胡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微微一顿,又道:“我是中了毒,不得不死,你年纪青青,怎可轻易提到一个死字,果真那样,我死后也会不安的。”
  但刘孝瑛不管胡承奇说些什么,又顾自接下去道:“等你死了之后,我就在这附近找一处风光秀丽的地方挖一个大坟,先把你葬下去,跟着我也会和你躺在一齐。”
  胡承奇大叫道:“别说傻话了,你绝不能这样做。”
  刘孝瑛似乎已有决定,反而淡淡一笑道:“我爷爷常说,什么都是命中注定了的,用不着伤心,用不着难过,来,我们走一走吧。”
  “走一走?”
  胡承奇有些意外的道:“走什么呢?”
  刘孝瑛道:“你是很看得开的人,反正快要死了,咱们散散步看看这里的景色,总比老呆在这里好得多吧。”
  原来已到了夕阳西下,红霞满天之时,山光天色,确然是一幅十分美丽的画图。
  胡承奇微吁一声道:“也好。”
  于是两人并肩携手,沿着那条小溪向深山之中慢慢行去。
  但胡承奇实在没有心情去观看风景,他将要因蛇毒而死,已是一件最大的不幸,倘若要连累上这无辜的女孩子一命,那就更是不幸中的不幸了。
  然而,此时此地,他却硬是想不出任何办法。
  忽然——只见刘孝瑛用手一反映,兴奋的叫道:“快看,那边有一处山洞。”
  胡承奇顺着她所指之处看去,果见有一处山洞,就在一座悬崖之下。
  但一座山洞,实在并没有什么稀奇,是以胡承奇仅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并没有表示什么意见。
  刘孝瑛却兴奋地道:“大约你也累了,咱们到洞里歇上一会吧!”
  胡承奇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道:“也好!”
  于是,两人一同向那山洞中走了进去。
  山洞中倒是十分宽敞,也十分干燥,但却空空洞洞,一无所有,好象是一座从无人至的原始山洞。
  两人在洞中四面看了一会,刘孝瑛目光一转道:“你饿了吧?”
  胡承奇啼笑皆非,并没有答出话来,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的生命已经快到尽头,顶多只能再活上两三个时辰,还谈什么饿不饿,纵然有上等酒席摆在面前,只怕他也是难以下咽了。
  但刘孝瑛却像是十分高兴地道:“你歇着,我去捉一只野兔回来,顺便拾些柴枝,咱们烤野味吃……”
  伸手遥遥一指道:“那边谷中的野草极多,一定有很多野兔藏在里面,你可知道在我们家乡,我还是一个猎兔的好手呢!”
  胡承奇又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道:“也好。”
  刘孝瑛果然一蹦一跳的去了,不久,也就消失于暮色之中。
  山洞中只剩下了胡承奇一个人,他不由思潮起伏,一幕幕的往事都先后在脑际涌现,一时酸甜苦辣,不知心中究是什么滋味。
  他想到了自己的将死,也想到了要陪他同死的刘孝瑛,看她那付认真的样子,只怕不是说着玩的。
  忽然——一个意念掠过脑海之中。
  他要阻止这件悲剧的发生,惟一的办法就是现在离开此处,让刘孝瑛找不到他,自然她就不致于非死不可了。
  主意既定,又向洞外倾听了一下,果然听不到刘孝瑛的声音,于是,他就起身出洞,走向刘孝瑛所找不到的地方。
  然而,他又大大地吃了一惊。
  原来他发觉自己的四肢已经开始麻木,双腿再也无法站立起来了。
  一阵悲意袭上心头,他又流下了泪来。
  这是悲伤绝望的眼泪,他完了。
  他不知道当刘孝瑛回来之后会怎么样,但他却想象得到,将是一幕悲剧连着一幕悲剧。
  他无可奈何地平躺了下来。
  现在,任何事都渐渐抛到了脑后,因为他已经是在静待死亡的来临了。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异样的声音。
  那是一种动物在地上游走的声音,根据声音判断,那是一条蛇的声音。
  出于一种痛恨蛇的心情,他情不自禁的转头去看,因为他就是毁在了一条毒蛇的口上。
  他终于看到了那条蛇。
  那是一条雪白的蛇,大约有一尺多长,背部有一条隐隐约约的金线,昂首吐舌,望之生畏。
  胡承奇恨得牙根发痒,但他却是无可奈何,因为他的双手双足俱皆麻木得不能移动了。
  但他却狠狠的想:如果这条蛇游到他的口边,他要张口把它活活的咬死,才能解一解心头的恨意。
  但那条蛇在地上蜿蜒了一阵,却向他的腿部游去。
  他咬得牙关格格有声,对这条蛇丝毫没有办法。
  终于,他觉得腿部的肌肉动了一动,竟被这条可恨的毒蛇又咬了一口。
  而后,那条蛇蜿蜒着游走了。
  胡承奇欲哭无泪,只有恨恨的咬牙而已。
  时光又过去了顿饭左右,胡承奇忽然听到了一阵迫切的呼救之声,同时,他也听到兵刃交击的搏斗之声。
  终于,他听出了那是刘孝瑛的声音,由声音可以判断得出,就在洞外大约五十丈左右的距离。
  胡承奇大怒之下,奋身一跃,立即起身而起,跳出了洞外。
  定神看时,果见大约五十丈之外,正有两个瘦长的老者各持长剑向刘孝瑛凶狠地夹攻。
  刘孝瑛使用软鞭对敌,两名老者剑法精湛,已把刘孝瑛迫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形势十分危急,眼见就将丧生于两人的剑下。
  胡承奇勃然大怒,振声厉喝道:“住手!”
  同时飞身而起,几个纵跃之间,已到刘孝瑛身旁,宝剑急掣,一连数剑,向两名老者攻去。
  两名老者剑法虽然精奇,但哪是胡承奇的对手,几抬之中,两柄长剑已经俱被震得脱手而飞。
  两名老者大惊后退,叫道:“你是什么人?”
  胡承奇冷笑道:“你们还懂不懂武林道义,为什么两人合力欺负一个外来的孤身少女?”
  两名老者中一名留有长髯的老者喝道:“朋友,想不到你会插手管这件事,你是他的什么人?”
  胡承奇朗声道:“什么人也不是,只不过路见不平而已。
  长髯老者哼道:“好吧,留下你的大名。”
  胡承奇略一忖思道:“在下姓古名月!”
  “古月……”
  长髯老者重复了一遍道:“好怪的名字。”
  胡承奇冷喝道:“你们也该把名字留下,你们为什么要跟她为仇做对?”
  长髯老者板着脸道:“古朋友,不必问我们的姓名,但我们可以告诉你,我们是来自天风堡,至于与这女娃儿有什么过节,也恕难相告,这一次是她运气,下一次遇上,还是非要她的性命不可!”
  胡承奇喃喃地道:“天风堡……”
  天风堡在江湖中一向是十分超特而又神秘的门派,一向不与其他门派中之人交往,而且他们天风堡中的武功路数十分诡异,但他们为什么找上了刘孝瑛,这使他不能不觉得奇怪。
  刘孝瑛喘吁略定,忽然叫道:“原来你有这样大的本领,但你……”
  胡承奇悚然惊觉,忽的颓然坐了下去。
  刘孝瑛奇怪地道:“你的毒伤为什么现在像是好地多了?”
  胡承奇也正为这件想不通的事而大感惊异,他定定的瞧着刘孝瑛道:“想必你对蛇毒多少懂得一些,是么?”
  刘孝瑛点着头道:“我是知道一些,而且一般的毒蛇咬人之后,我都可随时随地配得出解救的药来,只有那铁线蛇………”
  胡承奇道:“蛇毒要发作的时候可是先使人觉得四肢麻木,手脚都不能移动,是不是?”
  刘孝瑛痛苦地点点头道:“不错。”
  胡承奇道:“当麻木了一阵之后,又会突然好起来,就像垂死病人的迥光返照一样,然后再真的毒发而死,对么?”
  刘孝瑛怔怔地道:“不会,一觉麻木之后,那是蛇毒已经攻入心脏,然后就要慢慢昏迷,直到失去知觉而死亡!”
  胡承奇忙道:“但我怎么竟在麻木了一阵之后又突然好了起来?”
  “真的……”
  刘孝瑛大睁着两眼叫道:“你真的已经麻木,而后又好了起来?”
  胡承奇道:“是啊,我四肢本来都已经麻木得不能移动了,但一听到你呼救的声音,却一跳就跳了起来。”
  刘孝瑛激动地道:“快些运息一下试试看!”
  胡承奇觉得有理,连忙闭起双目运息了起来。
  大约过了半盏热茶之久,胡承奇双目一睁道:“奇怪,好象毒素都不存在了,而且五腑调和,六脉畅通,一点中毒之象都没有了!”
  刘孝瑛伸手一拉他道:“快来,让我仔细看看你!”
  原来此刻已经天色昏黑,根本看不到脸上的气色,当下胡承奇果然由着刘孝瑛看了半晌。

  第十八章 以毒攻毒
  刘孝瑛瞪着他道:“你眉宇间的青乌之气都已消散无踪,你自己不是也运息过了,五腑六脉之中都没有毒素了么?”
  胡承奇点点头道:“这倒是真的,我大约真的好了!”
  胡承奇呐呐地道:“不过这倒怪了,我是怎么好了的呢?”
  刘孝瑛皱着眉头忖思了一下道:“铁线蛇是毒蛇之中最毒的一种,一般治蛇毒的药草对它都没有效果,除非是万年参果千年灵芝……”
  微微一顿,又道:“你再想想看,在那山洞中吃过什么没有?”
  胡承奇摇摇头道:“你走了之后,我就开始四肢麻木,躺下来等殆,后来听到你呼救的声音,我就一跃而起,究竟是如何排出的毒素,我实在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刘孝瑛道:“也许是神明菩萨保佑,暗中救了你。”
  胡承奇笑笑道:“这不大可能,对于神鬼之说,我一向不大相信,神明菩萨绝不会眷顾到我,这?……”
  忽然,他凝注着刘孝瑛又道:“姑娘可听说过以毒攻毒之说?”
  “以毒攻毒?……”
  刘孝瑛有些恍然地叫道:“不错,以毒攻毒是一门大学问,但却要深研毒性,用两种性质完全不同的毒素,融合到一齐,很可能两种毒素同时消失,但毒素有千百万种,如果用毒不精,两种毒素配合得不当,则两种毒素都是会造成严重的伤害!……”
  胡承奇双掌一拍道:“这就是了。”
  刘孝瑛仍然不解地道:“你说什么是了?”
  胡承奇道:“有一种通体雪白,背部有一条金线的蛇,叫什么名字?”
  刘孝瑛忙道:“那叫金线蛇,此铁线蛇还毒,也比铁线蛇更少,你······见过了?”
  胡承奇道:“不但见过,方才我在山洞之中,就是被一条金线蛇咬了一口,想必是因祸得福,收到了以毒攻毒的效果,才解去了铁线蛇的奇毒。”
  刘孝瑛双掌合十,喃喃地道:“这真是菩萨保佑,金线蛇是稀世少有之物,为什么会这样巧,偏偏那山洞里就有一条?”
  胡承奇淡然一笑道:“不谈这些了,方才那两名天风堡的人为什么要跟你动手?”
  刘孝瑛皱眉道:“我怎么知道,我本来是去抓兔子的,谁知道兔子没有抓到,却碰上了那两个家伙,他们问我是不是姓刘,我说是,他们立刻就拔剑动手了。”
  胡承奇皱眉道:“天风堡是一个很超特的门派,本来很少涉足江湖的事,为什么要那样苦苦地追杀你,这……实在很难索解!……”
  刘孝瑛道:“我也觉得奇怪,这一路上,要杀我的人至少有三四批了,幸亏我会点武艺,加上跑得快,才没遭了他们的毒手,但究竟他们为什么要杀我,跟我有什么仇恨,我是一点也不知道!”
  他中了铁线蛇的蛇毒之后,曾经因为生命将尽而把一切置之度外,与刘孝瑛的关系无形中拉近了许多。
  刘孝瑛对他一见钟情,曾经表示要与他同死,如今他侥幸未死,刘孝瑛对他将有什么要求,那是不难想像得到的。
  如今他正在侦查昔年惨事的真凶,也正在营救董叔,除开他胡承奇本来的身份之外,他是无不城中的紫衫令主,又是碧云山庄的总护院,他那能沾惹上这种近乎风流的事儿。
  何况,他心目念念难忘的意中人是俞若兰,虽然因了义弟宗吾之死,使他可能与兰姑娘绝缘今生,但他也曾发誓不娶。
  但面对着天真无邪,孤苦零仃的刘孝瑛,他又该怎么办?
  刘孝瑛一点江湖的风险不懂,而偏偏又有那么多的人追杀于她,她的身世如谜,孤苦飘零,而且偏偏又死心塌地缠上了他,曾经要与他同死,这份痴情是足以令人感动的,他能抛开她不管么?
  不能。但他又要怎样安排她呢?这是伤透了脑筋的一个问题,但他必须有个决定。
  刘孝瑛痴痴的望着他道:“你······在想什么?”
  胡承奇茫然道:“我在想你的事,我该怎样替你安排。”
  他忽然灵机一动,瞧着刘孝瑛道:“既然你要跟我一起,这样子打扮是不行的,这样好不好,我去买些衣服回来,把你打扮成一个男的,伪装是我请的助手,行动上也比较方便······”
  不待他说完,刘孝瑛高兴的道:“那好极了,女扮男装,一定是很好玩的······”
  胡承奇看看天色,已经是四更天气,当下长身而起,笑道:“走吧,咱们先去找穿的。”
  刘孝瑛满心欢喜,跟着胡承奇就走。
  两人展开提纵身法,奔行极快,不大功夫就到了距苏州四十多里的一处小小的市镇之上。
  那市镇虽小,但却是靠着通往苏州的大路,客栈林立,此刻天色尚早,街市上十分沉静。
  胡承奇很快地敲开了一家客栈的大门,店家虽然多看了刘孝瑛几眼,心中觉得十分奇怪,但看到胡承奇腰间的宝剑,也就不敢多说什么,替两人找了一间上房,送上茶水,退了出去。
  胡承奇坐着沉思,计划着他要做的事。
  刘孝瑛毕竟还是稚气未退,进入房中,不久就躺到床上呼呼睡去。
  胡承奇一直坐到天亮,起身反扣了门,出店而去。
  街市上仅有几家商店开门,好不容易,方才买到了一套男装,以及鞋袜等物,然后匆匆赶回客店。
  但当他踏进店房之后,却不禁怔了起来。
  原来房中已经失去了刘孝瑛的踪影,但胡承奇返回店房时,房门却仍是反扣着的,根本没和进出。
  他仔细披查房中,没有一点痕迹,看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刘孝瑛究竟去了那里?
  他想:也许刘孝瑛在醒来之后,发觉自己不在,出去寻找自己去了。
  但房门是反扣了的,她又如何走得出去,他仔细检查窗户每一个窗户,都闩得很完好,没有推开的痕迹,那么,这可能不大。
  往坏处想,是他走了之后,有人进入房间,将刘孝瑛掳走,而后又把房门以扣了起来。
  但刘孝瑛不是三岁顽童,床铺上也十分整齐,没有一点挣扎的痕迹,这也有些不太可能。
  唯一的可能,是来人先用醺香等类的东西把刘孝瑛醺得昏去,然后方才动手掳人。于是他找来了店伙。
  店伙是个二十多岁的汉子,愣头愣脑的陪笑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胡承奇一伸手扣住了他的腕脉,喝道:“进房来说。”
  当下不由分说,拖着那名店伙进入了房中。
  那店伙只觉半身酸麻,手腕上好像加了一道铁箍一般,足不点地地被胡承奇拖了进去。
  胡承奇五指微松,那名店伙方才唉呀连声地叫道:“客官您这是干什么,小人有什么开罪了您?”
  胡承奇哼道:“你这店一准是黑店!”
  “黑店?”
  那店伙忍不住笑道:“您老真会开玩笑,高升栈是七十多年的老字号,真个是宾至如归,怎么您老会说是黑店?”
  胡承奇厉声道:“如不是黑店,我的那位同伴为什么失踪了?”
  店伙是看到过刘孝瑛的,为了她的打扮奇怪,曾经多看了她几眼,印象很深,当下目光四转,果然不见了那位小姐。
  但他仍然陪笑道:“客官,您别着急,一个大活人,怎么能丢得了,一准她是……她是上毛坑去了!”
  胡承奇摇摇头道:“没有。”
  店伙抓着头皮道:“要不就是到街上去了,小的帮您去找找,一事实上找得到,除非……”
  话锋一顿,住口不语。
  胡承奇喝道:“除非什么?”
  那店伙大着胆子道:“除非是她自己跑掉,要不然一定会回来的。”
  胡承奇大喝道:“胡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是人口贩子么?”
  那店伙连忙自己捆着耳光道:“小人失言,失言,小人帮您老去找,一定会找到那位姑娘!”
  胡承奇喝道:“如果找不回来,小心我砍掉你的脑袋!”
  那店伙吓得双手抱头,喏喏连声而去。
  不但那店伙去找,胡承奇也自己去找,不但找遍了小镇,连小镇四外十数里内的地方都找了一个遍,但刘孝瑛却像泥牛入海,再也不见了踪影。整整一天的时间,胡承奇也没有找到刘孝瑛的下落,直到黄昏时光,他方才拖着波倦的脚步,回到碧云山庄。
  所有庄中之人,都对他十分恭谨,总护院短,总护院长,没有人提到他一去两天的事。
  胡承奇首先回到了他所住的小院。
  四名侍候他的丫头都被他“卖”了,如今只有一名三十多岁的女仆在打扫着房内房外。
  胡承奇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那名女仆回身见到了胡承奇,连忙满面陪笑的道:“总护院回来了?”
  胡承奇道:“你是……”
  那妇人忙道:“我姓李,是内院派我来伺候的,总护院就叫我李婆子吧!”
  胡承奇心思不属的道:“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院子来的?”
  李婆子忙道:“是昨天,老庄主本来要再派几名年轻的丫头来伺候总护院,但想到年轻的女孩子大都不懂事,而且……”
  嘻嘻一笑,住口不语。
  胡承奇皱眉道:“而且什么,你怎么不说下去了?”
  李婆子方才又笑吟吟地道:“而且,听说总护院要自己去拣着买几名漂亮的侍妾,所以才没再派丫头,而派了我来伺候。”
  胡承奇道:“老庄主昨晚来过么?”
  李婆子连连摇头道:“没有,昨天下午老庄主的老毛病又犯了,一直躺在床上,今天听说比昨天还重,一天都没下床!……”
  胡承奇一怔道:“老庄主是什么老毛病?”
  李婆子道:“心口痛……痛起来,说话都不能说,气也喘不上来,不吃不喝,只能躺在床上不动。”
  胡承奇微微放下了心来。
  只听李婆子又道:“偏偏文管事的也不在家,后院里昨天乱了一天,今天才好一些。”
  胡承奇故意装佯道:“文管事的去了那里?”
  李婆子道:“去了那里也没人知道,但是听说他跟老庄主告了三天假,大约是到城里寻开心去了!”
  胡承奇又怔了一怔。文管事的为什么要请三天假,难道他除了跟踪自己之外,还有别的事要办不成?
  但他却不再多问,忖思着道:“老庄主的卧室在那里?……”
  李婆子忙道:“总护院是去看老庄主么?”
  胡承奇点点头道:“既然他病了,我似乎该去看他一看。”
  李婆子连连摇手道:“总护院今天最好别去,老庄主一犯了病,连气也喘不上来,而且他这病一犯,最好是让他安安静静地躺着,别打扰他。”
  胡承奇笑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李婆子眸光转动,又道:“总护院没有买侍妾回来?”
  胡承奇故意笑笑道:“都说苏州地面上出美人,但我一连找了两天也没找到一个中意的,所以才没有买成。”
  李婆子有些为难的道:“那么我再叫内院去派几个丫头来侍候您吧。”
  胡承奇摇摇手道:“不必了,有你侍候我也就够了。”
  “我……”
  李婆子有些受宠若惊地道:“我粗手笨脚的,怎么能侍候总护院?”
  胡承奇笑笑道:“我比较喜欢像你这样的人,不必另外找人了。”
  李婆子虽然面红耳赤,但却满怀高兴地道:“总护院可要沐浴更衣?”
  胡承奇摇摇头道:“不必了,开饭来吧!”
  “是……”
  李婆子连声答应着道:“总护院有没有特别指定爱吃的菜肴饭食?”
  胡承奇不耐的道:“我什么都爱吃,随便好了。”
  然后,他一歪身斜靠在椅子上,一来是实在累了,二来,他要仔细想一想,刘孝瑛是如何失踪的,另外则是他来此的目的,如何营救董叔,和探查出碧云山庄的真正的背景。
  不久——李婆子带领着四名男女仆妇,开来了一桌酒饭。酒饭十分丰富,但胡承奇却有些难以下咽,李婆子絮絮不休,胡承奇也有些懒得答理。匆匆饭罢,胡承奇入房休息,竟朦朦胧胧睡了一觉,及至醒来,已经是深夜二更时分。
  他悄悄走出了内室,只见李婆子和衣坐在一张木椅上,也沉沉地入了睡乡。
  胡承奇大步出厅,飞身上房,穿房越脊,向内院之中一路飞驰过去。整个碧云山庄中都是一片沉静,到处不见人踪,胡承奇不由心中有些不安,老庄主自幕古以重金延聘自己做总护院,他却没有一定要自己如何尽责,而且原本的护院也一个不见,是他真的如此相信自己,把护院的责任都依赖到了自己身上,还是他另有用意。
  忖念及此,心中也就定了下来,继续在前后院中查看。
  忽然——不远处有一条黑影。胡承奇身形一幌,追了过去。他原认为那可能是本庄的护院之人,但及到将到近前之时,那黑影却陡然伸手一扬,一点白影打了过来。
  胡承奇哼了一声,伸出食中二指,轻轻夹了下来。原来那并不是暗器,而是一张摺叠的纸条。
  胡承奇大感奇怪,连忙展开看时,只见上面写道:“尊驾当世豪侠,可敢应邀一晤?”
  下而后署名是“知名不具”。
  胡承奇不禁呆住了。从这张简单的纸条上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虽然署名是知名不具,但胡承奇却无论如何想不出这是什么人来。定神看时,那黑影仍在二十丈之外。胡承奇冷哼一声,脚下加劲,飞快的追去。那人脚程虽也不慢,但如何是胡承奇的对手,大约百丈之外,已被胡承奇从后追到,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肩头。那人收住脚步,勉强一笑道:“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尊驾这是何意?”
  胡承奇冷哼道:“我并没有要斩你的意思,只不过这封邀柬太简略了,要请阁下进一步解释解释……”
  微微一顿,又道:“是什么人邀请我,在什么地方,为什么邀请我……”
  那人双手连摇道:“尊驾不必说下去了。”
  胡承奇怒哼道:“为什么?”
  那人道:“因为你所问的问题,都是我所无法回答的。”
  胡承奇怒道:“如果你不肯回答,说不定我真会杀了你!”
  那人笑笑道:“尊驾就算杀了我,也没有什么用处!………”
  目光一转道:“在下只能替你做一件事,带你到那邀你之人所在的地方,如果尊驾认为无此必要,尽管动手,在下虽然被杀,但绝不会皱一皱眉头。”
  胡承奇忖思了一下道:“那地方远么?”
  那人伸手一指道:“由此向北,不足五里!”
  胡承奇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好吧,带路!”
  那人欣然一笑道:“尊驾果然是豪迈爽快的人,在下先行一步了。”
  说话之间,纵身向前驰去。
  胡承奇从容相随一同向北驰去。那人果然没有撒谎,大约四里左右,就是一片小小的山坡,山坡上有一座废寺,那人竟向废寺走去。
  废寺中一片漆黑,殿中神像东倒西歪,没有一块平整的地方。
  胡承奇纵目四顾,这片废寺废置已久,根本不是有人来过的地方,一时不由心头大疑。
  忽然——当他困惑万分之际,但见那人用双手轻轻的连击了三掌。
  夜静更深,这三记掌声倒是相当的清脆。
  掌声一落,但听一串轧轧之声响了起来,那偏殿的台阶下竟然打开了一片黑呼呼的地道暗门。
  那人向胡承奇一笑道:“尊驾随我来吧!”

  第十九章 圣手韦陀
  胡承奇双眉深锁,不禁有些迟疑。
  但他毕竟是艺高胆大之人,略一迟疑,立刻相偕而入。
  地道上一片漆黑,但胡承奇内功精湛,仍然可能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那倾斜的地道,大约有一百余级。
  如非亲身所历,谁也不会相信在这么一废寺之中竟然会有这样一座庞大的地下建筑。
  忖念之间,已到道尽头,同时眼前前豁然开朗,灯火大放光明,原来已到了一间巨大的地下石室之内。
  胡承奇流目四顾,忽见一道暗门轻轻打了开来,一个老者自内缓步而出。
  胡承奇万万没有想到,那从暗门中出来的人竟是碧云山庄的老庄主白慕古,一时不由心头大震,暗忖:这真是一只老孤狸,自己竟被他看破了形迹。
  但他心中并无惧怕之念,看破了形迹也好,反正事情迟早都是要拆穿的,早一些摆明也好。
  故而他平静地一笑道:“在下原认为老庄主当真卧病在床,料不到却能在这种地方见到你。”
  白慕古摇头一叹道:“古月,自然,你大约不会真的叫古月,老夫出了两千两银子一月聘请护院,没想到却请来了家贼!”
  胡承奇心中一动,暗忖:看情形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倒不妨顺着他扯上一扯。
  当下平静的一笑道:“姜是老的辣,这句话果然不错。”
  白慕古也得意地笑道:“老夫闯了一辈子的江湖,在这苏州一带,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如果这样轻易地被你骗了去,老夫也就真该自杀了……”
  白慕古瞪视着他道:“老夫对你最感兴趣的还是你的武功,以你的年纪而论,能有这样高深的武功造诣实在是一件奇迹……”
  白慕古哼了一声道:“古丹,你自己说吧,为什么你要混到碧云山庄,目的何在?”
  胡承奇从从容容地道:“不是为了一月两千的银子么?”
  白慕古哼了一声道:“老夫不妨明白告诉你,现在有三件事老夫要得到答案。”
  胡承奇不在意地道:“那么尊驾就请明说,是那三件事?”
  白慕古沉声道:“第一,你的真正身份与主使之人;第二,你来此的目的与计划;第三……”
  微微一顿,方才又接下去道:“这要看你对以上两点的回答而决定!”
  胡承奇冷冷地道:“决定什么?”
  白慕古道:“决定是继续为友,还是成为不能并存的强仇大敌?”
  胡承奇淡淡地道:“在下并非自诩,但关于尊驾所问的一二两点,请恕在下不便答复。”
  白慕古沉吟半晌,猛然向胡承奇盯住着道:“如此说来,你并不是洞庭马场的人了?”
  蓦然之间,胡承奇明白了白慕古对自己的疑心,他不曾疑心到自己是武林三圣的后人,却疑心到自己是来自洞庭马场。
  当下爽然一笑道:“洞庭马场,在下同样的久仰大名,但因距离既远,往返不便,而且,单是一个养马的所在,还引不起在下的兴趣。”
  白慕古凝注着他,似乎想看穿他的话是否实在,良久良久,方才微微一笑道:“好吧,老夫不再追究任何问题,还是重申前意,你我继续为友如何?”
  胡承奇淡淡地道:(注:缺字)
  白慕古傲然道:“我不但具有自信,而且与你交友还有一个先决的条件!”
  胡承奇冷哼道:“这倒十分新鲜,不知你是什么条件?”
  白慕古冷冷的道:“你要去一趟洞庭马场,把洞庭马场的场主杀死!”
  胡承奇心中一动,道:“这为什么?”
  白慕古淡淡地道:“不必问为什么,就算是执行老夫的命令吧!想必你在考虑接受了?”
  胡承奇冷凝的注视着他道:“我在奇怪你究竟有什么阴谋?”
  白慕古微笑道:“阴谋二字,听起来十分刺耳,老实说,这地下的建筑不过是一座地牢,并没有任何厉害的机关布设,如想用这地方来挟制你,也许还办不到,何况,老夫是要用你去替老夫卖命!”
  胡承奇心中不由一动,这地方是一座地牢,那么这也就是碧云山庄的秘密地牢了,他不把地牢设在碧云山庄,而要设在此处,其用心实在够得上阴险与狡猾,那么,被囚的董叔自然也就是这地牢之内了。
  白慕古又笑道:“阁下只要肯替老夫行刺洞庭马场场主,事成之后,老夫不但要以重金相谢,而且……”
  阴阴的瞧着胡承奇,接下去道:“老夫会还你一个完整无缺的大美人!”
  胡承奇厉声道:“我在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慕古道:“老夫似乎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阁下对老夫所送的四名丫头了无兴趣,原来心目中另有美人……”
  哈哈大笑了一阵,又道:“阁下的眼光的确不错,那姑娘既美又俏,虽然衣服穿得少些,但更加万分迷人……”
  胡承奇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不由大怒道:“老贼,你好卑鄙的手段!”
  白慕古慢悠悠的道:“老夫要将她的四肢砍去一肢,看着阁下是否会有所表示?”
  胡承奇暗暗心惊,冷冷地沉声叱道:“白老儿,你这种手段不但残忍,而且无耻,那异女虽与在下没有任何瓜葛,但至少也算是在下的朋友,在下虽然不会因她而受你的要挟,但这样一来却会使我更卑视你,除了成为强仇大敌之外,决没有再成为朋友有可能……”
  微微一顿,又道:“此外,在下地走江湖,讲究的是扶困济危,除暴抑强,像你这种巨恶大害,也是在下必须除去的对象!”
  白慕古阴阴一笑道:“这样看来,如果老夫当真将她残去一肢,或是干脆将他杀掉,必将会使你与老夫成为死对头么?”
  胡承奇冷冷地道:“你自己明白就好。”
  白慕古继续笑道:“那么,老夫还有比较温和的办法,同样的可以试验一下阁下和那异女的情意到了什么程度。”
  胡承奇冷哼道:“什么办法?”
  白慕古笑迷迷地道:“老夫不再残害她的肢体,但却要折磨一下她的皮肉,用马鞭子拣皮肉多的地方抽打,这样虽然使她同样地受些痛苦,但却伤害不到的筋骨,然后,老夫再进一步决定怎么对付她!”
  白慕古怒道:“你到底肯不肯听从老夫之命?”
  胡承奇厉声叫道:“不能!”
  白慕古阴鸷地一笑,突然扬声叫道:“听到了么,叫他们用鞭子抽!”
  那把胡承奇引来之人一直侍立在一旁,此刻听得白慕古的吩咐,连忙俯身施了一礼答应道:“属下就去吩咐!”
  身子一滑,向石室一角溜去。
  胡承奇原本伸手相拦,但手未伸出,却又停了焉,因为他知道,这样做除了使白慕古更加得意之外,实际上也根本阻止不了。
  石室一角打开了一道暗门,但随着那人滑进去的身子,立刻又关闭了起来。
  白慕古阴阴而笑,瞧着胡承奇道:“注意听着,那困室隔着层层石壁,也许不能够听得十分真切。”
  白慕古狂笑道:“现在你且听听这美妙的声音吧!”
  一言甫落,但听兵的一声传入了耳鼓之中。
  胡承奇不由心头一震,因为他听得出来,那正是皮鞭抽击皮肉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乓乓连声,也响起了一个女子呼号的声音,胡承奇听得出来,那正是刘孝瑛的声音。
  他往返踱步,终于收住脚步叫道:“叫他们住手!”
  白慕古哈哈一笑,用力在地上跺了一脚,皮鞭与呼号的声音俱都随之停了下来。
  白慕古淡淡一笑道:“阁下想说什么?”
  胡承奇冷哼一声道:“算你这头老狐狸胜利了,我答应去杀洞庭场的场主!”
  白慕古欣然一笑道:“我知道你会答应的,看起来我们仍然可以成为莫逆的忘年之交,不知你计划什么时候动身……”
  目光一转,阴阴地又道:“自然,早去可以早回,早回来一天,就可以早一天和你心上人儿团聚,关于她的一切,你尽管放心,从现在起,老夫不会再虐待她,至少会待以宾客之礼,让她生活得舒服……”
  胡承奇摇摇头道:“你且慢些,我还有话说。”
  白慕古悠然道:“老夫洗耳恭听。”
  胡承奇道:“如果那洞庭场场主确是该杀之人,就算尊驾不挟制我,我也迟早会去取了他的性命!但如果杀一个武林中的侠士,则不论你用什么手段,也休想使在下就范……”
  白慕古欣然道:“这样一说,事情就更显得简单了……”
  目光悠悠地一转,接下去道:“不瞒你说,洞庭马场场主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将他除去,无异于替武林中除去一大祸害,而且……”
  胡承奇沉凝地道:“你是要在下去行刺,也就是要那洞庭马场场主的性命,在下唯一的条件就是要问个清楚,如果你不肯据实回答,这件事仍然要做为罢论!”
  胡承奇又道:“那洞庭马场场主叫什么名字?”
  白慕古神秘地微微一笑道:“他名叫丁逢时,人称‘圣手韦陀’。”
  “圣手韦陀丁逢时……”胡承奇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道:“这名字实在陌生得很。”
  白慕古哼了一声道:“名字无关紧要,事实上他这名字根本就是假的!”
  胡承奇沉声道:“但我要知道的是他的真名实姓!”
  白慕古沉吟了一下,笑笑道:“纵然说出真名实姓,阁下也不会知道此人,因为他二十年前就叫做圣手韦陀丁逢时了……”
  胡承奇心中怦的一震道:“那么,尊驾与他有什么仇恨,为什么必须置他于死地,还有,那想要将你置于死地的人是否就是他?”
  白慕古点点头,叹道:“若干年前,老夫曾经受过他的欺骗,差一点为他送了性命,二十年来老夫深居简出,韬光养晦,料不到他还是放不过我,所以我必须将他置于死地,才能除去这心复之患!”
  胡承奇心中大动,忙道:“尊驾本来请了在下充当总护院,目的在保卫你自己的安全,但在下去了之后,如果适巧他也来寻你,则你岂不也有性命之忧?”
  白慕古含蓄的一笑道:“这一点,你倒可以放心,老夫克敌不足,自保有余,不论是他亲自来,还是派人来都要不了老夫的性命!”
  胡承奇冷笑道:“这样说来,你请的根本不是护院,而是刺客!”
  白慕古点头道:“可以这样说,因为请护院比较名正言顺,但如果说明是请刺客,只怕没有人会为老夫卖命……”
  目光一转,又道:“丁逢时武功高强,必须请到第一流的高手,阁下的机智武功都是一流之选,故而老夫对你万般拢络,欲图以金钱感情,使你接受了老夫的请求,但……”
  白慕古苦笑道:“也许老夫不该如此,但老夫也已说过,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丁逢时迫人太甚,如果老夫对他迟迟再不下手,后果就更加不堪设想了!”
  胡承奇故示平淡的笑笑道:“在下所要知道的事实是你们两人结仇的原因,究竟是怎样欺骗了你,如今又怎样放不过你?……”
  白慕古连连摇头道:“这些话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清楚,总之,对二十年前的事我十分后悔,但往事已矣,后悔也无用处,总之,丁逢时是个心恨手辣,无恶不作之人,等你大功告成之时,老夫自会对你详说!”
  胡承奇虽然断定了他和丁逢时与二十年前的惨变有关,但一时之间还是有些摸不清头脑。
  忖念之间,又听白慕古道:“老夫的话只能说到此处为止。老夫立刻派四名丫头侍候你那心上人儿,让他舒舒服服地等你回来,老夫也在碧云山庄中静待阁下凯旋!”
  胡承奇还想再说什么,但白慕古已经举步向外而行,当下只好暗吁一声,紧随白慕古走出了地穴。
  夜色沉沉,那破庙显得更加残破,西风过处,飒飒生悲。
  白慕古大步当先,一迳走到了破落的山门之外。
  只见两名碧云山庄的男仆已守候在山门之外,其中一人牵了一匹骏马,另外一人则提着一个包裹。
  两名男仆一见白慕古与胡承奇走了出来。立刻双双躬身行礼。
  白慕古伸手一招,那手捧包裹的人立刻将双手包裹送了上来,白慕古伸手接过,递向胡承奇道:“这是老夫使人替你准备下的两套新衣,另外,里面还有四千两银票,以及几样日用零星物件!……”
  指指那匹马道:“这马虽比不上追风赤兔,但也算是一匹名匹,以助你前往洞庭的脚程。”
  胡承奇缓缓接过包裹,又由另外一人手中接过马缰,立刻挥鞭打马,如飞而去。
  不大时光,胡承奇已经离开了那片山坡,向大路上驰去。
  他头也不回,连走加想,所走的方向,自然是奔向洞庭。
  他知道,这白慕古老贼实在是头奸滑的老狐狸,想必他一路上都安下了眼线,如果自己中途而止,一定逃不出他手下人的监视。
  他能去洞庭么,不能,一来他没有去的必要,因为他的师兄王伟臣已经是洞庭马场的二总管,用不着他再去,二来,他没这份时间。
  但眼下他却不能不这样奔驰,至少,他不能一开始就使那老贼怀疑,必须先奔驰上一段路程再说。
  他就这样继续奔驰到天色大亮,已经出去了一万余里,那匹马的确是一匹好马,大约一日之间,足可走三百多里。
  在旅店中他休息到中午,又复起身而行,至日色将落之时,又驰出去了一百多里,到了有名的凤凰镇。
  凤凰镇是一处大镇,车水马龙,人潮如流,大多数的客商都在此处落店,胡承奇也找了一家名叫三合客栈的店房,欲要落店。
  一名客栈中的店伙连忙迎了上来,陪笑道:“客官请进……”
  胡承奇淡淡的点了点头,随着那店伙向店中就走。
  只见一个商人打扮的忽然凑到他身边,淡淡一笑道:“尊驾的脚程不慢啊!”
  胡承奇一怔道:“你是什么人,难道你认得我?”
  那人阴森森的一笑道:“尊驾不是去洞庭么?”
  胡承奇顿时明白了过来,这人就是白慕古那老贼早已安下的眼线,一时之间不由勃然大怒,恨不得一掌将他劈死!
  便他灵机一动,也阴阴一笑道:“有白慕古那样的奸滑老贼,才有你这样奸滑的爪牙……”
  那人尴尬的一笑道:“这是尊驾多心了。”
  胡承奇冷冷地道:“那么你是什么意思?”
  那人忖思了一下,道:“在下是随后赶来,就在这凤凰镇上办点事,明天就要回去了!”
  胡承奇哼道:“白老贼送我的这匹马,正如他自己所说,虽不能算追风赤兔,但的确是一匹名马,我不相信你有更快的脚力……”
  微微一顿,又道:“回去告诉老贼,就说我不喜欢有眼线盯梢,要换一条路走,宁肯多绕上百里路也不能让人在屁股后面盯着!”
  那人方欲开言,胡承奇又大喝道:“店家。”
  那店伙因胡承奇停下来与人谈话,也在前面停了下来等着,听得胡承奇呼叫,连忙陪笑道:“客官有事尽管吩咐?”
  胡承奇冷冷地道:“牵马来!”
  那店伙怔了一怔,道:“客官,您……”
  胡承奇冷冷地道:“不住了,我还要赶路!”
  胡承奇踏出店门,立刻又扳鞍上马,皮鞭一挥,那匹似乎不知道疲乏的骏马扬开四蹄,泼刺刺地向镇外跑去。
  胡承奇驰出凤凰镇,向正南奔去。
  他知道白慕占不只安排在一条路线上有眼线盯梢,至少有两条去洞庭的路线,他必然尽量东弯西绕,完全避开这些耳目,既不能使白老贼怀疑自己没去洞庭马场,也不能再让他的这些眼线发觉行踪。
  不久,胡承奇到达了白宁关,离凤凰镇已是八十余里。

  第二十章 千杯不醉
  白宁关是水旱码头,较之凤凰镇更为热闹,但这里并不是去洞庭可行的道路,而是通往陕西的大路。
  他也曾一再张望回顾,根本不曾发觉有人追了上来,在街市也不曾发觉一个可疑之人。
  他匆匆地找好了一家客房,将马匹交给店伙,在引导之下进入了一座小巧的跨院。
  关好房门,他把自己腰间的包裹解了下来,及一幅包头掩面的绸帕,穿戴了起来,然后拉开房门,向外走去。
  街市上华灯初上,正是热闹无比的时候。
  胡承奇曾经到过此处,轻车熟路,迳往叫做“凌风阁”的一家酒楼走去。
  凌风阁酒楼上四周皆有一排排的大窗,而且一半是建在河上,河风飒飒,河水奔腾。凭窗外望,可见河边一排排含烟的杨柳,与河上小小的鱼船,是一处既凄迷又美丽的所在。
  胡承奇踏上酒楼,拣了一付僻静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随意要了几样小菜,一壶白干,一个人静静的望着河水出神。
  不一时,酒菜送来,胡承奇一连喝了三杯,一股辛辣的气味直冲肺腑,望着那凄迷的夜色,不禁有些激动了起来。
  昔年惨事虽然已经有了些眉目,但局面却越来越糟,要用什么方法把洞庭马场,碧云山庄,四海镖局以及无不城的真相揭穿,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稍一不慎,也许不但前功尽弃,甚至还会有意外的不幸发生。
  酒楼上过份嘈杂,简直完全破坏了这份幽美的景色,而且,他的心情也越来越重,无论如何都难以平静下来。
  他不禁重重叹了口气,又一连干了三杯。
  一这二杯下肚,使他不禁更加有些神思昏沉,思绪翻腾,一片絮乱,再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忽然——又一批酒客上了楼来。
  胡承奇事事留心,对踏上楼来的酒客,自然也十分用心去看,殊料一看之下,不由大吃一惊!
  原来来者只有四人,计三男一女,三男之中一个正是四海镖局的总管池帅,另外两人胡承奇并未见过,想必是池帅的手下之人,最使胡承奇动心还是那个女的,原来那正是他心中一直惦惦不忘的兰姑娘。
  他心中怦怦跳个不住,连忙把身子侧了一下,避开了他们四人的目光。
  池帅面有笑容,像是有什么得意之事,但他十分含蓄,只是不时牵动一下嘴角而已,另两名镖师打扮之人对池帅及兰姑娘都十分恭维,递酒送菜,惟恐不恭,但兰姑娘一直低垂粉颈,有时微微颔首,有时微微摇头,似是话都懒得说,看得出她十分忧闷。
  由于距离远及酒客过份嘈杂,胡承奇根本无法听到他们说些什么。
  胡承奇心中十分不安,由兰姑娘的表情上他可以看得出来,她有无限的心事,以致看起来似乎憔悴了不少。
  他想到与兰姑娘交往的经过,他们之间由友情而生爱情,然后又因宗吾的原因而黯然分手,而后是景德镇那次尴尬的会面……
  如今,他一直悬念的人就在身边不远,但他却无法与她交谈,也不能与她交谈,其实与她交谈又能获得什么,除了使彼此更加心碎之外,实在没有更好的收获。
  他本想离去,但他所坐的位置在兰姑娘等人的里面,如果他起身下楼,必须经由兰姑娘面前,那样一来必会被她发觉,所以他只好静坐,注意着兰姑娘与池帅等人的一举一动。
  不久——又有人走上了楼来,这次只有三人,但却使胡承奇更加心头大震。
  原来竟是“无不城一的少城主唐子桐以及王、伍两位金衫护法。
  唐子桐似乎知道了酒楼上有四海镖局的总管池帅及女少东在座,三人恍无声息,走到了一处光线黯淡的地方坐了下来,然后细声吩咐了堂倌,随意点了几样酒菜。
  他们所坐的位置与胡承奇相距不远,在于与兰姑娘等人的中间,谈话声虽低,但隐约可闻。
  胡承奇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与他在无不城的面目完全判若两人,是以并不怕唐子桐、与王伍两位护法看见,但他却不知唐子桐为何携带了两位金衫护法暗暗跟踪兰姑娘与池帅。
  自然,这也不难想象出来,无不城出了奸细,而奸细已可肯定是四海镖局的人,唐子桐带人跟踪池帅也是势所必然的事。
  但胡承奇心中却像结上了一个疙瘩,以致把要思索如何对付白慕古的事暂时抛到了脑后,专心地注视着楼上的动静。
  只听唐子桐有些感慨地道:“倘若我那义兄文宗未曾离开城中,也许不致于使事情弄得如此麻烦。”
  王姓护法举杯一饮而尽,摇摇头道:“这是无法防止的事,以老夫看来,纵然胡令主未曾离开无不城,也无法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唐子桐摇摇头道:“至少,以他的机智可以使这件事不会张扬出去……”
  轻吁一声,又道:“看过那白幡的人不少,只怕不出一月,就要弄得江湖上风风雨雨,天下无人不知了!”
  胡承奇听得满头雾水,不知无不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那唐子桐所说的白幡又是什么东西?
  但他对唐子桐之言,心中却有一份欣慰,由他的话中可知他对自己十分信赖,因而倒有几分惭愧的感觉。
  只听伍性护法不以为然的道:“少主对那胡令主也未免过于信任了,以老夫看来……”
  不待他说完,唐子桐接口道:“怎么,你还在怀疑他?”
  伍姓护法倚老卖老地道:“老夫蒙城主知遇之恩,又蒙少主以父执之礼相待,才敢说出老夫的肺腑之言,那胡令主从一入本城开始,老夫就对他有些疑念……”
  唐子桐微笑道:“因为什么!”
  伍姓护法略一忖思道:“以目前而论,胡令主既加盟本城,而又蒙城主授以高位,为什么他却要离开半年之久?”
  唐子桐道:“那是因为文宗大哥要去处理一些私事,同时,家父已经接受了他的建议,公开无不城的业务,在处理旧案之时并没有他什么任务,所以他才离开的。”
  王姓护法接口道:“少主说得也对,但老夫还有一点最大的要疑!”
  唐子桐忙道:“王叔觉得什么地方可疑?”
  王姓护法道:“胡令主离城半年,去处理私事,亦无不当,但至少,他该留下一个地址,以后有事时可以与之连络……”
  目光一转,又道:“胡令主可曾留下地址了么?”
  唐子桐摇头苦笑道:“自然没有,否则又何必派人四处找他?”
  胡承奇心中又是一动,由他们谈话中使他知道无不城正在找他回去,但找他回去为了什么,却仍是一无所知。
  只听王姓护法道:“这就对了,胡令主根本就不想被无不城找到,所以才不留地址,这不是很明显的事么?”
  伍姓护法也接口道:“少主是绝世聪明之人,应该多加思索,千万别受胡令主的蒙骗,以后再后悔可就晚了!”
  唐子桐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道:“好吧,我会留做参考的……”
  目光微转,又道:“但眼下咱们不是谈文宗大哥的事,而是要注意四海镖局那四个人,千万别使他们逃出视线!”
  王姓护法笑道:“这个少主尽管放心,别说还有少主在场、就算只有老夫等两人,也还不致于使他们丢掉……”
  微微一顿,又道:“不过,这样跟踪下去,究竟要到何时为止,如果他们是去塞外,难道我们也跟到塞外么?”
  伍姓护法也悄声道:“咱们已跟了三天,以老夫所见,他们也不过只此四人,此地距明州城不远,不如……”
  不待,他说完,唐子桐连连摇头道:“请恕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伍叔简直是老糊涂了……”
  唐子桐轻轻一笑,道:“伍叔且慢生气,伍叔可知道他们几人是谁?”
  伍姓护法不服地道:“前后已经跟踪了他们三天,老夫如何不知,他们是四海镖局的总管、池帅,另外两名镖师、一个姓李,一个姓洪,那女的则是四海镖局的女少东主,这话不知少主为何要问?”
  唐子桐淡淡一笑道:“那两名镖师暂且抛开不谈,单是那池帅与俞若兰,这两人的武功都有出神入化的造诣……”
  忽然——
  嘈杂的座客中忽然站出一人,那人大约三旬开外的年纪,一付络腮胡子,衣帽破旧,看起来十分潦倒。
  但他却踉踉跄跄,脚步不稳,看起来已经喝了过量的酒。
  这是酒楼上常有的情形,谁都没有对他注意,但他却一摇一摆地向唐子桐的桌前走了过来。
  唐子桐微微皱眉,没有开口。
  那醉汉在桌前站了一站,似乎脚站立不稳,要用双手去扶桌面。
  唐子桐等人原是跟踪俞若兰等人而来,如经这醉汉一闹,被俞若兰等人发觉,情况岂不糟糕,是以唐子桐暗运内劲,迫出一股真力向那醉汉袭去。
  这份力量虽然不大,不致于伤害到他,但却足以将他推向别处,以转移开俞若兰等人的视线。
  然而,事实竟然完全出乎预料之外,原来那一股力根本不曾发挥任何作用,那醉汉像是丝毫未受影响。
  就在那醉汉双手就扶桌子的刹那,王姓老者伸手一掌推去,用出了至少也有五成力道。
  表面上像是深怕醉汉推倒了桌子而扶他一把,事实上却暗含着很强的力量。
  然而,这一推也未起任何作用,那醉汉仍是双手扶到了桌面之上,笑嘻嘻的向唐子桐等人瞧了一眼道:“好酒,真是好酒。”
  唐子桐与两位护法俱皆大吃一惊,至少,他们发觉了两件事实!第一,这人武功十分高强,第二,这人不是真的醉酒,他所以装醉而扶上桌子,分明是有所为而来,这情形真是十分糟糕。
  唐子桐同样的十分为难,当下只好轻声道:“尊驾醉了。请坐下来息一会吧。”
  原来那桌子四周共有四张椅子,唐子桐与两位护法坐了三面,那醉汉的一面仍有一张椅子空着。
  那醉汉摇头幌脑的道:“不错,是真的醉了……”
  说着果然坐了下来,但却又道:“也许我是老了,酒虽然厉害,可是不该能醉得倒我,是真的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他虽然口口声声说醉了,但却口齿清晰,话声中毫无醉态。
  幸好酒楼上仍是十分喧哗,酒客穿梭来往,很少有人注意这边的事。
  唐子桐心中略定,但仍暗暗着急。
  靠窗静坐有胡承奇也在暗中替他着急,不知道那醉汉是什么来路,但却也更加注意查看事态的发展。
  那醉汉吁喘了一阵,又道:“四海之内皆朋友,三位不讨厌交我这个朋友吧?”
  两位护法有些发怒,但却尽力压抑着不发作出来,唐子桐暗中皱眉,但表面上却陪笑道:“自然,自然……”
  微微一顿,又道:“朋友尊姓大名?”
  那醉汉哈哈一笑道:“尊驾衣冠楚楚,必是有钱人家的子弟,能跟我这落魄天涯的流浪人交交朋友,真是小可的造化……”
  打了一个酒呃,方道:“辱承尊驾下问,小可姓尤名不赖,外号人称千杯不醉,又称酒仙!”
  话说得层次分明,但表面上却仍是醉态龙钟,使唐子桐不由更加惊心,但却微微一笑道:“尊驾的姓名十分有趣,名号更是别致,既是千杯不醉,为何现在却醉成了这个样子,想是喝到千杯以上了!”
  尤不赖摇摇头道:“若真喝到一千杯,我这肚子如何装得下,千杯不醉之名只是认识我的朋友们讥笑我贪杯,故意送一个绰号而已……”
  尤不赖得意地一笑道:“离金陵城不远,有一座怪城,名为无不城,也就是无所不能城,不知三位可曾听说过?”
  唐子桐心头怦地一震,但却不露声色地道:“听说过了。”
  尤不赖吓的一笑道:“首先,无所不能城这五个字就不通。”
  唐子桐双眉深锁,道:“如何不通?”
  尤不赖道:“一来,这口气太大了,当世之中,只要他不是神仙,就不该说出无所不能四字,二来,他这无所不能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唐子桐面色发青,王、伍两护法牙关紧咬。
  一旁的胡承奇自是也听得十分入神。
  唐子桐沉声道:“无不城为的是调解武林间的纠纷,这些年来,不知解合了多少纷争,使武林中因而减少了多少杀战争斗,不是深受江湖爱戴的么。”
  尤不赖道:“我就是说到这件新闻了……”
  眼珠滴溜一转,又道:“金陵城的清华门上,有一根五丈多高的刁斗,一天深夜,那刁斗上忽然出现了一幅三多长的布幡,那雪白的布幡,金陵城中的每一个角落都能清楚的看得到,上面写着……”
  王姓护法沉声接口道:“不必说下去了。”
  尤不赖两眼一翻道:“为什么?”
  王姓护法道:“这不是新闻,我们早知道了。”
  尤不赖抓抓头皮道:“你们也是从金陵来的!”
  王姓护法方欲答话,唐子桐连忙拦住他道:“我们虽不是从金陵而来,但却已听说过这件事……”
  轻声一笑,分开话题道:“我们还是喝酒吧!来,我敬你一杯。”
  尤不赖并不推辞,抓起酒杯一饮而尽,但干了一杯之后,用衣袖揩揩口唇,笑吟吟的道:“虽然你们已经知道,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说,因为天下最难过的事莫过于话说一半不能说完。”
  不待唐子桐等表示意见,果然又迳自说下去道:“那白色巨幡上写着:‘二十年前杀害佛心圣掌胡子丹、三圣葛知年的真正凶手是无不城城主!’”
  一旁的胡承奇顿时明白了无不城发生了什么事故,同时,他也大感不解,是什么人做出了这么一件事来!
  只听唐子桐道:“这必是有人妒忌无不城,才想出了这么一手花招来破坏无不城的声誉,用不着重视!”
  不……”
  尤不赖连连摇摇手道:“风不来,树不响,而且无不城除了连忙派人把那白幡取了去之外,一直哑口无言,对江湖武林中毫无分辩,岂不是默认了么?”
  唐子桐苦笑道:“那无不城城主是一位十分豁达大度的人,大约对这件捕风捉影的事,认为值不得一驳,所以根本不去计较!”
  尤不赖两眼一翻,道:“奇了,这真是奇了!”
  唐子桐道:“奇了什么?”
  尤不赖道:“莫非尊驾你与无不城的人有交情么?”
  唐子桐心中一震,忙道:“在下与无不城素无交往,哪有什么交情可言。”
  尤不赖道:“既无交情,又何必一再袒护着无不城!”
  唐子桐沉声道:“在下是激于正义,因为我不愿听到好人受诬,自然要替他们辩白辩白!”
  尤不赖忽然大叫道:“这就是你的错误了,小可真后悔喝了你的酒,交了你这么一个不懂道理的朋友,那无不城中个个都是混蛋,为什么你就偏说他们是好人……”
  唐子桐再也忍耐不住,沉声道:“住口……”
  尤不赖更加大叫道:“你是什么人,要替无不城撑腰!”
  出于声音越来越大,酒楼上已有不少人向这边看来,王、伍二护法再也按捺不住,不顾唐子桐是否同意,双双合出一拳,向尤不赖击了过去!

  第二十一章 扑朔迷离
  王、伍两位护法再也按捺不住,故而不管唐子桐是否同意,双双出拳,向尤不赖击了过去!
  尤不赖仍是一付醉态,对王、伍两位护法击去的两拳,根本不曾躲闪,以致那两拳都实实落落地击到了他左右两侧的腰眼之上。
  尤不赖虽挨了两拳,但却行若无事,跳起来叫道:“好啊,你们诚心欺负我孤身客人……哎呀,不好,要杀人了……”
  原来王姓护法已经由腰间抽出了一把闪亮的匕首。
  唐子桐并没有喝止,一来王姓护法与唐子桐中间有桌子阴碍了视线,唐子桐并没有看到他抽出匕首,二来,唐子桐也被他气昏了头,同样地恨不得杀了他泄愤。
  酒楼上顿时骚动了起来。
  王姓护法虽然抽出了匕首,但在这酒楼之上,他有着很多的顾忌,并不想真的要了他的性命,是以一时并没动手。
  尤不赖虽然狂着要杀人了,但他并没有躲开,而且戟指着唐子桐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袒护着无不城了……”
  唐子桐恨得牙发痒,沉声低叱道:“你不要胡说!”
  尤不赖叫道:“我一点都不吃,我记起你是谁来了,我曾经见过你,只是方才喝醉了,没有认清楚,你……你是无不城的少城主……”
  王姓护法唰的一声,匕首利入了尤不赖的背部,直没入柄。
  众酒客早已把注意力集中到唐子桐等人身上,及见王姓护法匕首已经插入了尤不赖的背部,不由皆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尤不赖嘶声叫道:“好……好……一个无不城城……的少城主……竟然使人暗……杀我……无不……城……”
  嘭的一声,子摔了下去。
  唐子桐急问:伍两位护法叫道:“事已如此,快走……”
  这的确是个不好应付的场面,除了一走了之而外,再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故而匆匆之间,唐子桐想到了逃走。
  两名护法亦不怠慢,三人纵身同起,就由酒楼的窗户中飞射而出,跃向街心,去得没了踪影。
  池帅与俞若兰等人同样地也是十分惊骇,但他们却没有离开桌子,只是向尤不赖躺下去的地方瞪视而已。
  胡承奇冷眼旁观,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件事对无不城的打击是太大了,相信不久之后就会传遍江湖,加上金陵城清华门的那一件事,对无不城在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
  同时,由于这次的突变,也使他跟踪四海镖等人的计划完全落空,胡承奇因之对他更加同情了起来。
  但他更觉得奇怪的尤不赖,他是什么来路,由他的举动看来,他分明是认得唐子桐,至少是知道唐子桐的身份,而故意给他这一个打击,但胡承奇不解的是他什么为何要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他很怀疑尤不赖也是四海镖局的人,但仔细观察池帅等人的表情,却又觉得这不大可能,一时不由颇为困惑。
  由于人命关天,堂倌已经找来了“凌风阁”酒楼的掌柜,那是一个五旬开外的老者,看到尤不赖的尸体,一面吓得不敢接近,一面急得两手乱搓,不知如何是好。
  尤不赖的尸体是俯在地上的,那匕首仍然插在他的背以为之上,但奇怪的是并无血迹。
  也许这是因为匕首没有血槽之故,但酒楼掌柜却像看到一头老虎一般,只顾搓着手叫道:“这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那堂倌倒比较懂事,接口道:“人命关天,凶手已经逃走了,只有快去报官相验,在场的客官们都是证人,要不然咱们就有得人命官司打了!”
  “对……对……”
  掌柜的这才回过神来,一叠连声的道:“快去报官,快去报官……”
  那堂倌道:“掌柜的,您就守在这里,我立刻去报官……”
  说话之间,匆匆忙忙就要下楼而去。
  但人丛中突然有两个人走了出来,横身拦住了堂倌。
  那两人都是佩刀挂剑的江湖人物,衣饰十分豪阔,但面目却十分凶横,两人都有一付睥睨一切的气概。
  那堂倌瞧瞧两人,着急的道:“两位客官,拜托你让个路!”
  方才开口的汉子,脸部黑如铁锅,皮笑肉不笑的道:“这点小事,用不着报官了!”
  “用不着报官……”
  堂倌怔了一怔,道:“人命关天,这怎么能说是小事,客官您……”
  黑脸汉子目光向着酒楼上所有的座客扫了一眼,道:“用不着害怕,死的那人姓尤,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自会替他报仇,但却用不着惊动官府……”
  此言一出,酒楼上的人又都把好奇的目光向黑脸汉子等两人投去。
  酒楼堂柜与那堂倌见有人出头料理此事,自然是求之不得,因为他们也知道,江湖上出过多少命案,只要有人出头把尸首弄走,官府中的人就会眼睛半开半闭,权当没有发生过这么件事。
  黑脸汉子虽说尤不赖是他们的朋友,但却没有立刻收尸,只见两人缓缓走到酒楼正中,向酒客作了一个罗圈揖道:“诸位之中定然有不少是在江湖中常跑的朋友,方才的事想必诸位都已看得清清楚楚……”
  伸手一指尤不赖,又道:“我这位朋友被人从背后一切子戳死,这是江湖上的大忌,没有人会瞧得起行凶的凶手,何况他们行凶之后竟然穿窗而逃,更不是江湖人物应有的本色……”
  话锋微顿,目光四转,似在亲察众人的反应。
  众人议论纷纷,但可以看得出来,果然都是同情死去的尤不赖,而针对行凶后逃走的人十分不耻。
  黑脸汉子咬咬牙关,又道:“诸位也许还有人不知道行凶的凶的是什么人,在下可以清楚地告诉各位,他们谅是无不城的少城主和两名无不城的护法……”
  众酒客更加骚动。
  黑脸汉子慷慨激昂地接下去道:“无不城是江湖中的一霸,他们藉调解武林纠纷为名,事实上却向许多弱小的门户索取莫明其妙的费用,单是他们这行凶的手法,就可以知道他们是多么凶狠,多么歹毒……”
  咬咬牙关更加大声地道:“无不城是强大门派,也许在下替我这位朋友报不了仇,但在下对着死去的亡友尸体发誓,就算在下会死在无不城,也要找上门去报仇,向无不城讨还一份公道。”
  话声一落,立刻与另外那名汉子轻轻抬起尤不赖的尸身,缓缓下楼而去,顷刻间一去无踪。
  胡承奇曾认为尤不赖是四海镖局的人,但根据他对池帅等人观察的结果,却发觉这似乎不像。胡承奇静静思索,发觉了不少疑点。
  尤不赖难道不珍惜生命,为何甘愿被人刺死,而他死前神色从容,毫无难色,这一点很使人费解。
  他被人从背心上刺入了匕首,但却没有流血,而后被两名汉子抬走,这其中也有很大的疑问。
  其次,无不城过去一向守秘,没有人知道无不城中的真相,更没有人知道少城主是谁,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有没有一位少城主,而尤不赖以及那黑脸汉子却像是知道得十分清楚,连跟随唐子桐的王、伍二人,他们也知道是无不城的护法。
  四海镖局有奸细混入了无不城,这是事实,那么他们该是四海镖局的人,但池帅等人的表情上,却说明了他们根本不认得尤不赖,也不认得那两名汉子,这其中更使人生疑。
  这使得他更加暗暗心惊,同时也感觉到四海镖局的深沉难测,复杂迷离。
  池帅等人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胡承奇实在不愿意再等待下去,他取出了一绽银子放一桌上,最后再他身法奇怪,但还是被眼快的一位武林人物发觉了,只听他讶然叫道:“奇怪,这人怎么也跳窗了!”
  经他一喊,不少人随之转头去看,池帅与兰姑娘等人自然也都看到了一抹影子,池帅奇怪地一笑道:“怪,怪……今天的怪事真多!”
  他有些困惑,也有些得意。
  但兰姑娘脸上却抹上了一层失望的阴影,是她早已发觉了胡承奇,还是因为他有别的心事,没有人能够知道。
  池帅倒很坦然也很开心,举起面前的酒杯道:“若兰,再来一杯!”
  坐在一旁的李姓镖头调和地一笑道:“小姐的酒量自然不及总管,看来小姐一定有些醉了。”
  兰姑娘趁机道:“不错,我醉了,你们喝吧!”
  说着站起了身来。
  池帅先是怔了一怔,继而哼声道:“你去那里?”
  兰姑娘冷冷的道:“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慢喝吧!”
  池帅哼道:“咱们还没开好店房,回头在那里见面?”
  兰姑娘咬牙道:“我不要住在这里,我要连夜赶路,你们愿意住在这里是你们的事!”
  池帅摇头一笑道:“这事倒是十分新鲜,真亏你说得出来,这样一来,我们不是走散了么?”
  兰姑娘道:“散了也没关系,反正是去大散关,等到大散关之后我们再会合也是一样。
  说着转身欲走。
  池帅面色一变,沉声喝道:“这次大散关之行,局主是派本座随你而行,还是派你随本座而行?”
  兰姑娘柳眉微锁道:“这有什么分别么?”
  池帅慢悠悠的寒着嗓子道:“这其中的分别可大了,你还是先说说看吧?”
  兰姑娘道:“家母是派我随你而行。”
  池帅轻轻一拍桌子,喝道:“记着,既是以我为主,我就是此行的首领,不论该行该走,都应由我作主,你没有随便决定的权。”
  阴阴地轻动了一下目光,又道:“另外,恕我要指正你一个错误,你似乎该称局主为义母,而不该称之为家母,对么?”
  兰姑娘忍着气道:“这也有分别么?”
  池帅哈哈一笑道:“这分别可大了,一个是亲生的,一个是抱养的,这中间差了十万八千里,难道你会想不出来?”
  兰姑娘咬咬牙关道:“好吧,随便你怎么说都是一样……”
  声调一沉,又道:“不过要告诉你,从小我就是这个毛病,我不愿意受任何人的约束控制,包括了我的……养母在内……”
  娇躯一转,扭头就走。
  池帅尴尬地哼了一声,目光向李、洪两名镖头一转,低声道:“走!”
  随手丢下一锭银子,也不等堂倌算帐,大步跟在兰姑娘身后走去。
  夜深沉沉,西风呼啸,景色十分苍凉。
  兰姑娘头也不回,也不辩别路径,只知道有路就走,仿佛只有这样不停的走下去,才能使她心中好过一些。
  忽然——
  池帅自后追了上去,拦住了她的去路。他向前凑近了一步,放低了声音道:“我对你是一片真心,完全诚意,你该知道这一点,如果你我能够联手,四海镖局里动坏心眼的人再多,也不必放在心上了!”
  兰姑娘冷哼道:“你完全会错了意,我对四海镖局也已经灰了心,甚至对我养母,我也有了怀疑,总之,从今之后我只办我自己的事,别的事我都不管了!”
  池帅哼道:“但这次却是局主派你随本座去大散抓叛徒叶老七的,你已在局前亲自答应了的!”
  兰姑娘漠然叫道:“这算我翻悔了吧,不管抓叶老七还是抓叶老八,我都不管了!”
  池帅冷厉的道:“果真你要这样做,就会成了四海镖局的叛徒!”
  兰姑娘也大怒道:“每次一见到你,就像吃了只苍蝇一般的叫人呕心,你懂了吧,就算天底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池帅怒叱道:“好不识抬举的东西,现在跟我回去!”
  兰姑娘厉声道:“休想!”
  身形一转,又欲离去。
  池帅再也按捺不得,右掌一伸,封住去路,喝道:“俞若兰,别迫我动武,我会轻易的杀了你的!”
  兰姑娘唰的一声抽出了宝剑,冷厉地道:“你尽管动手,谁死谁活还是凭武功决定!”
  池帅冷笑道:“你的剑法,你拳脚上的功夫都已经算是很不错,可是用来对付本座还嫌不够,你该有自知之明!”
  兰姑娘厉声喝道:“你有本领尽管杀了我,我是死而无怨,否则我也会杀了你!”
  唰的一剑,当胸刺来!
  这一招十分恶毒,可以看出兰姑娘恨不得一剑把他刺个透风的窟窿。
  池帅旋身一闪,大叫道:“贱人,当真是最毒妇人心,你怎么会这么狠!”
  兰姑娘叫道:“我已经说过了,我讨厌你!”
  唰唰唰,又是一连三剑,尽向池帅致命之处攻来!
  池帅身形连闪,又避开了三剑,但兰姑娘剑法凌厉歹毒,就是池帅躲闪得快,也还是吓了一惊,把前襟上划破了半尺多长的一条裂缝,已伤及皮肉,血水点点嘀嘀地流了下来。
  兰姑娘连攻三剑,剑招微顿。
  她瞧瞧池帅咬牙喝道:“为什么你还不动手?”
  池帅目光定定的盯注着她,咬牙道:“你该看得出来,我是让你!”
  “呸……”
  兰姑娘好像受了莫大的屈辱,大喝一声,又是唰唰一连三剑,旋风一般的攻了过支。
  池帅依然纵身疾闪,但他左肩上又添了一道血口。
  李、洪两位镖头定定的站在一旁,由于动手的一个是总管,一个是局主人义女,使他们不知何去何从,只有在一旁发呆的份儿,但他们却有些替池帅着急,不知为什么不还手出招?
  兰姑娘冷冷的瞧了池帅一眼,又道:“为什么你还不出招?”
  池帅咬牙道:“你再迫我,一定会送了性命,你该三思……”
  微微一顿,又道:“本座再说最后一句,快些跟我回去!”
  但回答他的又是一连三剑,池帅的身上又添了一条血口!
  池帅厉声大叫道:“本座再也不能容忍了!”
  右臂一振,右掌随之扬了起来。
  但见他掌心中突然变得赤红,而且颜色逐渐加深,面色也变得凝重无比,有一种令人恐怖的气势。
  兰姑娘暗暗心惊,但她却毫无所惧,手横宝剑,蓄势等待。
  池帅掌心的颜色已经由红转紫,兰姑娘的宝剑也斜举了起来。
  但最后,池帅忽然沉声一叹,右掌缓缓无力地垂了下去。
  池帅瞪目大叫道:“你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叫我见到你!”
  兰姑娘怔了片刻,她有些懂,也有些不懂,终于,她没有再说一句话,扭转身子,飞驰而去,眨眼间就没有影儿。
  瞧着兰姑娘驰去的背影,良久良久,池帅没有移动过一步。
  两位镖头也像呆了一般的久久没有动作。
  终于,李镖头缓步走到池帅身边,轻轻的叫道:“总管……总管……”
  池帅长叹了一口粗气,又目一闭,就地坐了下去。
  洪镖头道:“方才总管的那一记‘五行魔掌’如果发了出去,必何使俞姑娘立化肉血,但总管……”
  池帅又叹了一口长气,道:“我知道,我有足够的能力杀了她,可是,我不能杀她!”
  李镖头道:“是怕回去对局主不好交代?”
  池帅摇摇头道:“休说杀了她,就算把她剁成肉酱,我回去也没有什么不好交代,但是……这另有别的原因我无法下手!”
  洪镖头勉强一笑道:“我有些懂了,总管很喜欢他……”
  池帅仰首向天喃喃的道:“可以这么说……”微微一顿,又道:“这真是一件很滑稽的事,认真说来,像她这样的女人,要多少就有多少,但我偏偏就喜欢上了她……”
  池帅苦笑道:“随她去吧,此事就算过去了,回到四海镖局后,就说她负气离开。”
  李、洪两镖头同声道:“属下知道。”
  池帅看着天色,收敛了一下奔放之情,道:“走!直奔大散关!”
  不待话落,突然长身而起,疾驰而去,李洪两位镖头大吃一惊,两人相顾一眼,也急忙展开提纵身法,相继追去。

  第二十二章 唇枪舌剑
  胡承奇很快离开了白宁关,到达了郊外,他并没去店房中取马行李,他不想再要那匹马,因为那匹马的目标太大,如果有碧云山庄的眼线,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
  在一处疏林山坡之上,他停了下来。
  此刻夜色已深,一轮明月由云中涌现出来,使山坡上的景色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十分美也十分凄清。
  胡承奇仰望着浮沉在云端中明月,不由悠悠地叹了一口长气。
  他必须静下心来想一想,无不城,四海镖局,碧云山庄,洞庭马场,本来像是已露曙光,可以很容易地找出二十年前的真凶,洗脱父亲的罪嫌,然而现在,一切又像是复杂了起来,同时,眼下的局面,也使他不知如何着手才好。
  他一夜不曾休息,天亮之后,他已走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之上。
  虽然走了一夜的路,但他却精神百倍,原来他自小就跟着父亲学会了一种“缓行连息”之法,利用这种缓缓调和内力,使会身得到恢复疲劳的方法,比睡上一夜还要有用。
  那是一个不靠大路的小镇,镇上商肆寥落,住户不多,路上更是不见几个行人。
  镇上没有客栈,也没有酒楼,只有一家饭,卖些平常的酒食。
  但在饭馆一角,却坐了一个孤孤单单的客人在自斟自饮。
  胡承奇大喜过望,缓步踱了进去。
  这饭馆里没有跑堂,只有掌柜一个人,见胡承奇走了进来,连忙迎了上去,陪笑道:“客人要吃早点?小店里有豆汁,稀饭,才出笼的大馒头……”
  胡承奇笑笑道:“我是酒客,不是肴客,来一斤二锅头,花生米豆腐干各来一小盘,猪头肉一大盘,再来四个馒头就行了。”
  店掌柜喏喏连声的退了开去,胡承奇拣了一张桌子,面向那人坐了下来。
  只见那人边幅不修,蓬头垢面,浓髯如戟,面前同样的放着一盘豆干,一盘花生米,一盘猪头肉,在吃得津津有味。
  自从胡承奇进入饭馆,那人就十分注意,不时偷眼向胡承奇看看,因为在这荒僻的小镇上,一个外路的客人,一大早就跑到小馆子里喝酒,的确是一件十会值得别人怀疑。
  胡承奇是面向他而坐,那人则是侧身而坐,是以胡承奇看他十分方便,也十分自然,但他若想看清胡承奇,却就必须侧过头来。
  胡承奇慢慢地啜着酒,等待三杯落肚,忽然开口叫道:“朋友!”
  那在他对面角落上喝酒的汉子似是微微震了一震,但却既没应声,也没转头,像是根本没有听见。
  胡承奇微微一笑,放大了声音又道:“嗨,朋友……你耳朵有毛病么?”
  那人皱眉转头道:“尊驾是叫我?”
  那人又不自然的道:“素不相识,萍水相逢,你喝你的酒,我喝我的酒,不知你叫在下是为了什么缘由?”
  胡承奇爽然一笑道:“四海之内皆是朋友,俗话说得好,同舟共渡,是五百年前的修行,你我同在一个店里喝酒,也是有缘!”
  胡承奇又笑道:“在下是个受不了寂寞的人,不说话实在难过,尊驾也是狐独无隅,何妨两桌并成一桌,也吃得开心一些!”
  不管那人是否同意,立刻将杯箸酒菜等物一股脑儿的尽皆移到了那人的桌子之上,在他对面坐。
  那人连忙举杯道:“既然如此,我们且连干三杯。”
  胡承奇并不推拒,果然与他一连干了三杯。
  酒杯一放,胡承奇道:“在下还没请教尊驾的大名呢?”
  那人沉吟了一下,方道:“在下姓牛名卜徕,尊驾呢?”
  胡承奇笑道:“在下姓胡,名扯谈!”
  “胡扯淡……”
  牛卜徕怔了一怔道:“根本不可能有这种名字,尊驾真的是胡扯谈了!”
  胡承奇哈哈大笑道:“尊驾又何尝不是胡扯谈……”
  牛卜徕面色顿时微微一变,但胡承奇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下去道:“其实在下问你姓名本来就是多此一举,一个在江湖上常跑的人,那有用真名真姓的,牛兄……也许你是姓马,或者姓朱……对不对?”
  牛卜徕也拊掌大笑道:“对,对,这话真是对极了……”
  擎起酒杯又与胡承奇对干了一杯,道:“老实说,在下姓什么叫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胡承奇笑笑道:“这倒很是新鲜,为什么呢?”
  牛卜徕叹口气道:“因为我是从小被人收养的孤儿,我不知道谁是我的父母,自然也就不知道姓什么叫什么,长大之后一个人东飘西荡,姓名也随便更换,一个叫腻了就再换一个,反正我永远出不了名,不论换多少名字都是一样,来,干了这杯!”
  胡承奇杯到酒干,但却毫无醉意。
  牛卜徕迷迷着两眼道:“现在该说你的秘密了吧!”
  胡承奇笑笑道:“我倒有一件亲身经历,而又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说给你听听,不知你可有兴趣!”
  牛卜徕道:“有意思么?”
  胡承奇道:“有意思极了,而且,这件事说出来,也许你不会相信,至于我自己,若不是亲眼见到的,也是不会相信,因为世界之上简直不可能发生这样奇怪的事,可是偏偏它就是发生了!”
  牛卜徕争道:“别卖关子,要说就快说吧!”
  胡承奇笑笑道:“就是不久之前的事,在下亲眼看到过一个鬼头鬼脑的江湖小辈,向几个江湖上颇有名气的人去找麻烦,结果却被人家一刀给刺死了!”
  说完,两眼定定的注视着牛卜徕,微笑不语。
  牛卜徕大笑道:“这是十分平常的事,江湖之上像这样的事发生得太多了,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之处?”
  胡承奇笑道:“不错,江湖上殴斗杀人的事多的是,这并算不了什么,也值不得大惊小怪,不过……”
  慢吞吞地灌下了一杯酒去,又夹起一片豆干来塞在口中嚼着,神秘地盯着牛卜徕道:“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是在第二天,那个被刺而死,鬼头鬼脑的江湖小辈居然又活了!”
  牛卜徕面色大变,但强做镇定,故意淡淡一笑道:“何来此事。”
  胡承奇道:“不但你不信,连我也不信,但我是亲眼看到的,想不信都不行,因为那是绝对的事实!”
  牛卜徕灌下一杯酒去,道:“也许是你认错了人,须知天底下面貌相同的人也有很多。”
  胡承奇摇摇头道:“面貌并不相同,‘死’了一次之后,他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牛卜徕放声大笑道:“胡兄,你这名字取得真好,扯谈,根本就是扯谈……”
  胡承奇笑笑道:“虽然没死,但他却装得很像,当时在场的人很多,没有一个怀疑他没死,只有我这小心眼的人看出来了一点毛病……”
  目光凌厉地盯在牛卜徕脸上,又道:“认真起来,这人不是一个平常的江湖人物,他那‘封经移穴’的功夫已经有了相当的火候,可以任由利刃穿身而能丝毛不受务害,但细心的人却能一眼就要可以看得出来,因为他虽被匕首插进了背心之中,却没有流出一滴血来。”
  牛卜徕仍然故作平静的道:“方才你会说过他的面貌不同,如何又能说你遇上的是他!”
  胡承奇笑笑道:“这很简单,他用了易容之术……”
  目光神秘的一转,又道:“虽然他的易容之术高明到了极点,但偏偏我也是精于易容之术的人,所以我仍然很容易地认出了他来。”
  牛卜徕苦笑道:“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胡承奇道:“认真说来,我已经知道了很多,连他是从何处来的我都知道,我想知道的只有一点……”
  牛卜徕紧盯着道:“那一点?”
  胡承奇道:“那装死之人是受何人之命,也就是说他真正的主人是谁……”
  目光神秘地一转,又慢悠悠的接下去道:“最初我原认为他的主人是个中年女人,现在证明只怕不是如此简单,至少,他那真正的主人绝不会是那个女的对不对!”
  声调一沉,又道:“牛卜徕,尤不赖,你改名字为什么要使音这样相近?”
  原来那人果然就是尤不赖,只不过他改了装,易了容,弄上了满脸的浓髯,与在白宁关的风阁上之时完全变了一付模样而已。
  尤不赖并不惊奇,因为由方才的谈话中,他知道胡承奇早已看穿了他,当下淡然一笑道:“你很够厉害,如今,你已知道我就是尤不赖了,但你的真姓名呢?”
  胡承奇道:“我喝的酒还不够多,也许是因为对你知道得还不够详细,不想把自己的事说了出来。”
  尤不赖冷冷地道:“我的秘密也不能说了出来。”
  胡承奇道:“我已经说过,你的秘密我已经知道了不少,所不知道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你真正的主人。”
  尤不赖两眼瞪视着他道:“你说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也知道我来自何处,你不妨先说说看,我到底是来自何处?”
  胡承奇肯定的道:“四海镖局对么?”
  尤不赖神色大变,怔了许久方道:“你如何知道这一点?”
  胡承奇含蓄的道:“因为我比你知道得多。”
  尤不赖忖思了一下道:“听你的口气,昨晚你是在白宁关的风阁上喝过酒了?”
  尤不赖道:“既然你看得如此清楚,可知道那酒楼上另外还有什么人?”
  胡承奇笑道:“有四海镖局的女少东俞若兰、总管池帅,以及两名镖头。”
  尤不赖点点头道:“你说得很对,但我还要问你一件事,如果我是四海镖局的人,难道他们会不认得我么?”
  胡承奇道:“我奇怪的正是这一点,也就是因为这一点,才使我非找到你这‘死人’不可,现在你懂了么!”
  尤不赖冷笑道:“我懂,从你一进这饭馆门口,我就懂了一半,但如果你没办法说出因何知道我是四海镖局的人,也就不必再问我了!”
  胡承奇道:“无不城在江湖上是有名的神秘之乡,无不城的任何一人,不会有人认得,你懂得这意思了么!”
  尤不赖恍然一笑,冷冰冰地道:“我明白了,你是无不城的人。”
  胡承奇坦然一笑道:“不错。”
  原来无不城有四海镖局的奸细已是既知的事实,只有四海镖局的人有可能认得出无不城中之人的真实面目,也只有无不城的人才知道认出他们的人,必定是四海镖局中的人。
  尤不赖擎起杯来,一饮而尽道:“这件事实在有趣极了,但……”
  又再满饮一杯,揩揩口唇道:“既然彼此身分已经摆明,我们之间又该如何,拼个你死我活么
  胡承奇摇摇头道:“认真说来,我们的身份还没摆明,至少,你还没有说出你真正的主人是谁,总不会是那位女局主吧……”
  微微一顿,又道:“其实,就算身份摆明了,也并用不着拼个你死我活,因为无不城与四海镖局之间仍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并没有翻脸成仇!”
  尤不赖笑笑道:“说得好,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的主人的谁,这是至高无上的机密,果然你武功高出于我,你可以把我碎尸万段,却别想叫我说出一个字来。”
  胡承奇微吁一声道:“我相信这话,大约想由你口中问出个所以然来,是不可能的事了,不过,昨晚把你抬走的那两人呢?”
  尤不赖笑道:“也许你该跟踪他们。”
  胡承奇道:“想必他们已经去向那主人回报去了?”
  尤不赖抚掌道:“你很聪明,果然猜到了,如果你跟踪他们,也许能找到看到我那主人,但现在,你却没有这份机会了!”
  胡承奇苦笑道:“这真不幸,但我可以另问你一个问题么,四海镖局中共有多少主人,以那一位主人的权力最大,我是问是男是女?”
  微微一顿,又道:“只要你肯回答这个问题,我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而且,此后我们可当真交个朋友!”
  尤不赖忖思了一下道:“我只能告诉四海镖局的主人不止一位,也不止两位,究竟有多少位,这连我也还没有弄得清楚,至于权力大小就更难说了。”
  胡承奇点点头道:“我想我懂,这大约是明争暗斗,互不相让,看起来四海镖局内部不稳,已经注定了非失败不可。”
  尤不赖冷笑道:“这要看你是从那一方面去说,若说失败,只是有一部份人要失败,自然这只是内部的,对外来说,却很少有失败的可能,至少,不会败给无不城。”
  胡承奇笑笑道:“很好,这次谈话对在下帮助很大,下次再见,你我该称老友了……”
  转向店柜的叫道:“掌柜,算帐!”
  胡承奇付清酒钱,大步当先向镇外走去。
  他知道尤不赖就跟在他的身后。不大时光,他已走出了镇外。
  正当他踌躇着应去何处时,却听得身后的尤不赖冷冷喝道:“停下吧!”
  胡承奇收住了脚步,回身瞧着跟上来的尤不赖道:“大约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尤不赖冷笑道:“不错,我有一件最重要的事问你。”
  胡承奇坦然一笑道:“尊驾尽管问吧!”
  尤不赖盯注着他道:“既然你亲看到在下戏弄了无不城的少城主,又见到在下以‘封经移穴’之术硬挨了他一刀,为什么你还敢孤身找人,而且,你既是无不城的人,为什么不在风阁酒楼上当面拆穿我,而又没有跟少城主在一起?”
  胡承奇神秘的一笑道:“也许跟你和池帅等人的情形一样,虽是同属四海镖局,见面时却是并不相识……”
  尤不赖哼道:“我不容许侮辱了我的人还活在世上大摇大摆,你要知道,这不是为四海镖局,也不是为了无不城,只是你我两人的事!”
  声调一沉,大喝道:“这地方就是你我决生死之所,快些动手吧!”

  第二十三章 义结手足
  胡承奇瞧着尤不赖那份激动的样子,淡淡地冷笑了一声道:“在下从不主动向人挑战,但对向在下挑战的人也并不拒之,不过,有一点你该考虑……”
  尤不赖咬牙道:“考虑什么?”
  胡承奇平平静静的道:“你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为了一时的意气用事而逞凶斗狠,倘若因而送上了性命,岂不是死了也会后悔,太划算不来?”
  尤不赖厉吼道:“我的话都说完了,还不拔剑动手,等待何时?”
  胡承奇仍是平静的笑道:“在下拔剑容易……”
  目光向尤不赖身上一转道:“尊驾用什么兵刃,为什么不亮出来?”
  尤不赖傲然叫道:“在下从来不知道兵刃为何物,这些年来闯荡江湖,全凭了我这一双肉掌,你尽管拔剑动手!”
  胡承奇道:“这样好了,既然尊驾不用兵刃,在下也以一双肉掌奉陪几招,尊驾就请快些出招吧!”
  尤不赖皱皱眉头道:“虽然我必须杀你,但是也要你死得心服口服,我不用兵刃,是因为我练的就是双掌上的功夫,你是用剑的,还是拔剑的好!”
  胡承奇冷然一笑道:“你认为我不拔剑就无法胜得了你,是么?”
  尤不赖怔了一怔,怒叱道:“死到临头,你还发什么狂……”
  双掌一分,咬牙切齿的道:“既然你已存心找死,可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右掌护胸,左掌向前推去。
  这出手的招式十分特别,胡承奇自也不也大意,但他看得出来,反掌一推,右掌则蓄势待发,那么,推出的左掌定是虚招,然而,这其中却暗蕴着无穷的变化,充满了凌厉的杀机。
  胡承奇微微摇头,同样的左掌向前一推,也用右掌护胸,向尤不赖推来的掌力迎了过去。
  尤不赖见胡承奇仿照他的架式,不由怔了一怔,但他毫不犹豫,左掌陡地一翻,向胡承奇推出的左手腕脉扣去。
  这一招中途变式,不但由虚变实,而且由推变扣,手法速度既巧妙又快捷,怪不得尤不赖执意要与胡承奇以死相搏,原来他颇有几分可以获胜的把握。
  在他认为,胡承奇必会被他这突变的奇招弄个手忙脚乱,护胸的右掌必然因而变得毫无作用,则自己早已蓄足了十成功力的右掌一经推出,立刻就可把胡承奇击个粉身碎骨。
  殊料一切大出意外。
  胡承奇并没有被迫得手忙脚乱,但却也没有变出什么奇招,几乎是一动不动地任由尤不赖扣住了腕脉。
  尤不赖虽感意外,但却心中大喜,右掌功力加足,就欲出手。
  然而,胡承奇虽任由尤不赖扣住了腕脉,但却同样的五指一翻,迅速准确地也扣住了尤不赖的腕脉。
  尤不赖只觉左臂一麻,腕脉上就如扣上了一道铁箍,运聚在右臂上的力顿时为之化了开去。
  见胡承奇哈哈大笑,右臂呼地一声扬了起来,喝道:“尤不赖,你的死期到了!”
  这是尤不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心头一惨,只好瞑目待毙。
  然而,胡承奇的右掌迟迟没有击下。
  尤不赖终于睁开了两眼,瞧瞧胡承奇道:“你还等什么?”
  他的声调是悲壮的,表示出他视死如归,毫无所惧,但是,声调中仍然可以听得出有些颤抖,那是无法掩饰得了的。
  胡承奇淡淡笑道:“我要你死也死得明白,须知武功是丝毫取不得巧的,也许我的功力比你高不了多少,但仅是一丝一毫之差,就可以使你丧失生命是么?”
  尤不赖面如白纸,咬牙道:“要动手就快!”
  但声调却抖动得更加厉害了。
  胡承奇不慌不忙地道;“在下话没说完,不能让你死得这样痛快……”
  微微一顿,又道:“你扣住了我的腕脉,我也扣住了你的腕脉,就因为我的内劲比你强着一筹,所以你才不能不瞑目等死!……”
  尤不赖咬牙叫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不觉得这样做是一件很残酷的事么?”
  胡承奇哈哈大笑道:“一点也不!……”
  左手五指突然一松,放开了尤不赖。
  尤不赖双目大睁,几乎有些不相信地喃喃道:“你不杀我?”
  胡承奇平静地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尤不赖激动地投注了胡承奇一会,缓缓低下头去道:“我……我真惭愧!……”
  胡承奇笑笑道:“不瞒你说,我曾有不树一敌,不结一怨之志,对杀人我是毫无兴趣,而且,如非万不得已,我不愿意在江湖上走动。”尤不赖双肩抖动了一下,突然双膝一屈,就要向胡承奇跪了下去。
  胡承奇大感意外,如何能容他真的跪下,当下连忙双手搀住道:“尤兄,这是万万使不得的……”
  尤不赖激动得双泪直流道:“在下投靠四海镖局,并没有多久的时间,一来是迫于无奈,二来是在下非常钦佩那人的武功,所以才认了他为主人,但现在……我决心要离开他,如果……您肯收录,在下情愿随你为奴!”
  胡承奇怔了一怔,笑道:“尤兄这话太过份了,在下如何担当得起,不过,在下有句话不得不说……”
  微微一顿,又道:“尤兄既然已经认了四海镖局的那人为主,若是中道反覆,岂非有些不守信义,这似乎……”
  “不……”
  尤不赖打断他的话道:“我认他为主而自愿为奴是出于无奈的,而且,自从我被他收录了数月以来,发觉他残酷凶狠,没有丝毫人性可言,所以我决心脱离他的挟制!”
  胡承奇道:“如果尤兄当不弃,你我何不结为异姓手足?”
  “啊——”
  尤不赖有些意外的道:“这……我如何高攀得上,那岂不……”
  胡承奇爽朗的一笑道:“大哥,别说这些叫人听了憋扭的话,什么攀上攀不上,快些撮土插草为香,对天一表心迹吧!”
  尤不赖大喜过望,两人果然撮土插草为香,各自对天一拜,互叙年庚,尤不赖三十五岁为兄,胡承奇二十三岁为弟。
  尤不赖既高兴又激动地道:“你我虽是异姓手足,但比亲骨肉还要知己,现在你我可以无话不谈了,兄弟,我觉得你很神秘,你……”
  胡承奇拉着他同在路边坐了下来道:“自然,有在我的一切,我是不会瞒大大哥的了,不过,说来话长,让我来慢慢告诉你吧……”
  于是,他毫无隐瞒的把身世遭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尤不赖听得时而咬牙,时而顿足,时而开心的大笑,等胡承奇说完,激动无比地说道:“兄弟,小兄虽然没有多大能耐,但一定尽全力帮着兄弟办事,把义父的嫌冤洗清,让他老人家也享几年清福。”
  胡承奇微吁一声道:“我的事已经都说完了,大哥,你呢?”
  尤不赖叹口气道:“在那小饭馆中我告诉你的话,有的是真,有的是假……”
  微微一顿,接下去道:“我从小是个孤儿,这一点也不假,反正我有记忆的时候就跟着一个和尚过日子!……”
  胡承奇笑笑道:“大约是那和尚捡到了你?”
  尤不赖也笑笑道:“那和尚也算我的师父,法名三元,想来大约是这么回事,不过,他从来没有真正的说过捡到我的经过,而我当时年纪不大,也不知道去追问这些,等到我比较懂事,想到应该问我的身世的时候,三元和尚却已经死了,记得那一年我是十五岁,那是座小庙,老和尚一死,庙里就剩下了我自己,自然,我就开始到处流浪……”
  胡承奇道:“难道那老和尚没有要你出家?”
  尤不赖笑笑道:“他说我没有慧根,出家也修不到正果,还不如做个凡夫俗子好些,而且,他也不准我叫他师父,老和尚,这是他要我这样叫的,至于他,则叫我苦儿,大约是因为我自小被父母所弃,命苦的关系,而后我踏入江湖之中,今天叫李大天,明天叫王无敌,叫来叫去,却又取了这尤不赖三字,想不到这三个字却用了十多年了!……”
  胡承奇叹口气道:“大哥的命运的确很苦……”
  目光一转,又道:“大哥的武功和那‘封经移穴’之术,也都是老和尚教的么?”
  尤不赖神秘的一笑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胡承奇困惑的道:“这我就不懂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种事怎会能模棱两可?”
  尤不赖笑笑道:“因为老和尚根本不肯教我武功,但他自己却该说是一个武林中的奇人,大约武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
  胡承奇有些入神地道:“哦……但大哥还是学会了一些!”
  胡承奇微微一顿,又道:“他既是居于荒山小庙,又不肯教你武功,你是怎样知道他会武功的呢?”
  尤不赖笑道:“兄弟问得好,小时候我跟着老和尚在山里过苦日子,的确根本不知道他会什么武功,有一天我去打柴忽然遇上了两头猛虎,当时我并不知道有虎藏在一人多深的荒草之中,等到发觉这后已经晚了,两只猛虎一左一右同时扑了上来,要抢着吃我,就在那时候,老和尚在十丈多外出现了,当时我大喊救命,看到老和尚伸手虚空指了两指,两只猛虎就同时摔了下去死了……”
  停顿了一会,方道:“两只老虎都是背脊和肚腹上各有一个血洞,看得出来是指风洞穿而过,把两只老虎的心脏击穿而死!”
  胡承奇讶然道:“这是‘穿云指’,这老和尚能在十丈之外击死两头猛虎,这本领实在已经到了可惊的程度!”
  尤不赖点点头道:“不错,这是上乘的穿云指法,但当时我却不知道什么穿云指,只知道一伸手就能点死两只猛虎,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就天天磨着老和尚教我这一手本领,但是……”
  尤不赖叹道:“老和尚早没有一点火性,不论我怎么磨他,他也不上火,就只会说两个字,不行,一直到他临死,也还是只有不行这两个字。”
  胡承奇道:“但大哥的‘封经移穴’之术,以及其他的本领又是如何学到的呢?”
  尤不赖笑笑道:“在老和尚的佛龛里,有一部书,我所学来的武功都是从那书上学来的,那书名为‘三元武技概要’……”
  胡承奇道:“想必他一生精粹武功都记载在上面了,大哥难道没有学完,那‘穿云指’的绝技应该也是记载在上面的。”
  尤不赖苦笑道:“休说学完,那本书一共大约有五十几张,而我只是学了最前面的三张……”
  微微一顿,又道:“老和尚每天寸步不离那放书的佛龛,只有每隔三天他要离开一个时辰,我就是藉这点时间偷偷学到的,老和尚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胡承奇道:“老和尚死去之后呢?”
  尤不赖道:“兄弟是说那部书吧?”
  胡承奇道:“是啊,老和尚一死,那本书不是就属大哥了么?”
  尤不赖摇摇头道:“他根本就没有留给我的意思……”
  长叹一声,方道:“老和尚自己知道死期将至,头一天本来还好好的,他就叫我把那本书由佛龛中取下来交给他,当时我认为他定要传我武功了,心中又紧张又高兴,恭恭敬敬地取了下来,双手递给了他!……”
  胡承奇道:“难道不是要传大哥武功?”
  尤不赖咬牙道:“老和尚当时拿眼瞪着我,道:武功如海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留下这个终究是个祸害,接着双手向书上拍了一掌……”
  目光定定地瞧着胡承奇,又道:“兄弟,你猜怎么着,老和尚双掌一拍之下,那部书变成了一滩粉屑,散了一地,就像用磨磨成的麦粉一般!”
  胡承奇慨然道:“那是内家蚀物神功,看来他诚心要使他的全部武功随他之死而消失,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尤不赖道:“老和尚第二天就死了,临死时只跟我说了两句话……”
  胡承奇颇感兴趣的道:“是两句什么话?”
  尤不赖自嘲的一笑道:“他说:‘你也大了,自己想办法活下去吧!’就是这两句话,然后两眼一闭,再也没有睁开来。”
  胡承奇慨叹道:“这老和尚不但是一个奇人,也是一个怪人,想必他虽然身负绝世神功,却从不到江湖上走动过!”
  尤不赖连连点头道:“不错,老和尚自己说过,他的确是从来没有踏入过江湖!……”
  微微一顿,又道:“自此之后,我就离开了那座破庙,东飘西荡,不瞒兄弟说,当初我也结交过许多歹人,但我毕竟还不能算是太坏的人,所以我一个个地离开了他们,生活自然十分困苦,十几年的岁月就这样消磨了过去……”
  胡承奇道:“大哥又是如何进入四海镖局的呢?”
  尤不赖苦笑一声道:“像我这样的人,如果不做坏事,日子自然过得十分困苦,尤其我喜欢喝几杯,天天为了想弄酒钱而发愁,不过,自从我脱离了那些歹人之后,就立定了一个做人的原则,不偷不抢,不做昧心的事,只靠着跑跑赌场,或是管些闲事,打打抱不平等弄点酒资。”
  沉忖了一下,又道:“这是半年之前的事了,那天正是下雪的日子,天很冷,我在一家赌场中混了半夜,也没找到一点彩头,无奈何踌躇街头,连个存身的地方也没有,小兄当时心灰意懒,万念遂生……”
  胡承奇笑道:“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尤不赖点点头道:“事实就是如此,我受不了那份饥寒,尤其是没有酒喝,简直比死了还要难受,所以我决心凭着所会的这点武功去做一次坏事……”
  自嘲的一笑,又道:“要做坏事,我也有一个原则,去取不义之财,至少,也要找一家财主下手,不去挖穷人的钱……”
  胡承奇道:“想必这一次出了麻烦?”
  尤不赖苦笑道:“你听我说呀,既然决定去偷去抢,于是我就在那处市镇中找有钱人家,要找有钱人家不难,只要看他的房子就可判断个大概,结果我就在靠近镇郊的地方找到了一处宽宅大院,虽然那镇上我并不熟,但由那房子年表看来,可以断定这户人家必有万贯家财!……”
  胡承奇道:“大户人家都有不弱的护院武师,想必大哥栽了筋头?”
  尤不赖摇摇头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胡承奇道:“难道你得手了?”
  尤不赖叹口气道:“事情就是这样巧,那根本不是普通的住家……”
  目光一转,又道:“当时我越墙而入,只觉这户人家十分古怪,因为那时已是深夜,但每一间房中都点着明晃晃的蜡烛,却听不到一点人声,不瞒你说,我并不是想偷,而是想找到这家的主人,向他硬要点银钱……”
  胡承奇笑道:“这是硬抢了!”
  尤不赖不自然地笑笑道:“可以这么说,所以我一直向后走去,走到了大厅之中……”
  停顿了一下,瞧着胡承奇道:“那时已是三更之后,但在厅的厅门大开,灯烛齐明,当中竟摆着一桌十分丰盛的酒席……”
  胡承奇也是一怔道:“想是那家的主人要夜宴宾客?”
  尤不赖摇头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厅中虽摆着一桌酒席,但是却一个人也没有,空空洞洞,显得神秘得很!”
  胡承奇皱眉道:“这的确很怪!”
  尤不赖一笑道:“当时我倒有种艺高胆大的感觉,认为在那种小镇上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居住,由于我又饥又渴,而对着美酒佳肴,就什么都不再顾了,于是坐了下去,就想先喝一个痛快再说……”
  胡承奇笑道:“想必出了岔头?”
  尤不赖点头道:“就在我刚刚拿起酒杯之后,身后传来了冷冷地喝声,当时我着实吃了一惊,因为当时我十分机警,就算风吹草运之声也瞒不过我的耳朵,但那人是什么时候到了我的身后,我却是一无所知。回身看时,一条黑影已在五尺开外,正站在大厅厅门之内……”
  胡承奇道:“既然厅中灯烛齐明,为什么要说是一条黑影?”
  尤不赖苦笑道:“因为那本来就是一条黑影……”
  微微一顿。又道:“虽然他明明是一个人,但他却穿了一身黑衣,脸上头上都遮着厚厚的黑巾,连手上都戴了黑色的手套,不是黑影又是什么?”
  胡承奇心中怦然一动。道:“这倒实在是件怪事。”
  尤不赖道:当时小兄大吃一惊,意识到这不是一件平常的事,连忙立身站了起来,那人大笑着说我是入网之鱼,原来他是另有所待,真正要去的人不曾露面,我却无巧不巧地硬闯了去……”
  胡承奇困惑的道:“大哥究竟弄清了他的路数没有?”
  尤不赖苦笑道:“当时没有弄清,但后来却武清了,他就是四海镖局的主人之一!”
  “啊……”
  胡承奇一惊道:“而后大哥可曾见过他的真实面目?”
  尤不赖摇摇头道:“没有,一直没有……”
  微微一顿,又道:“老实说这半年多以来,虽然我被过迫跟随了他,但一共也不过见到他过五次,每次见到他都是一个黑影,显然他根本不肯用真面目示人……”
  胡承奇困惑莫明地道:“那么大哥又怎样跟了他的呢?”
  尤不赖道:“当时我与他冲突了起来,他提议比武,如果我能胜得了他,不但酒饭白吃,而且还送我二十两黄金,恭送我离开他家!……”
  胡承奇急急问道:“如果大哥败了呢?”
  尤不赖道:“要终身跟他为奴,听他调遣!”
  胡承奇没有再问,他可以想得到,尤不赖是败了,尤不赖也没有开口,良久之后,方道:“就从那夜之后,我跟了他,但渐渐地,我发觉这人残酷到了极点,为了配一种解药,他曾弄死了三个孕妇,从那件事之后我就有意要离开他……”
  胡承奇道:“那地方该不是四海镖局吧,他……”
  尤不赖立刻接道:“那地方只是他用以连络一批江湖人物的地方,第二天他就派我去了北京,到了四海镖局……”
  胡承奇忖思着道:“大哥可曾见到了那位女局主?”
  尤不赖点点头道:“见是见过一面,但却没有交谈,因为那黑衣人并不住在四海镖局之内,而是在四海镖局隔邻……”
  胡承奇皱眉道:“这事真怪,为什么他又以四海主人自居呢?”
  尤不赖道:“详细的情形我也不知道,知道的是女局主常去找他,每次都是在一间暗室中交谈,有时似在争吵,有时似在密议,有一次我知晓他们计议着要对付另一位四海的主人,所以我知道四海镖局十分复杂,至少不止于两个主人!”
  胡承奇道:“金陵清华门上的事大约一定是四海镖局的人做的了!”
  尤不赖点头道:“那是一定的……”
  微微一顿,又道:“就在那件事情发生的第二天,黑衣人就派我跟那另外两人去跟踪无不城的少城主,因为无不城的少城主是跟踪着池帅与女局主的义女,所以我们很容易的盯牢了他,黑衣人交代的就是要我们挫辱他,毁坏无不城的名声……”
  胡承奇皱眉道:“这黑衣人是问题的微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目光一转,又道:“大哥如此脱离了他,他定然不会善罢干休,不知……”
  尤不赖忽然凝重的道:“我改变了主意……”
  胡承奇怔了怔,道:“大哥是说……”
  尤不赖道:“我还是回去的好,回去继续做他的奴仆!”
  胡承奇苦笑道:“大哥,这我就不懂您的意思了,这不会是你说的真心话吧?”
  “是真心话……”
  尤不赖一本正经的道:“我仔细想过了,这个神秘的黑衣人关系太大了,我回去之后,可以设法接近他,探查出他的秘密,一定对义父洗脱昔年的罪嫌大有帮助!”
  胡承奇忙道:“大哥的意思固然好,但这未免太冒险了一些!”
  尤不赖笑道:“既然注定了要在江湖中打滚,那里不是一样的危险,何况……”
  慨然一叹,又道:“人生一世,总要做几件有意义的事,这样虽然冒险一些,但我会觉得心安理得……”
  胡承奇急道:“但是大哥……”
  尤不赖打断他的话道:“兄弟,别阻止我!”
  微微一顿,又道:“既然你叫我大哥,这件事你就得听我的,我既然决定这样做了,你要阻也是阻止不了的!”
  胡承奇无可奈何地道:“好吧,大哥,我听您的……”
  他激动地瞧了尤不赖一会,又低声地道:“不过你要多多小心,听您的说法,那神秘的黑衣人不是个简单人物,凡事都要三思而行,千万别露了马脚。”
  尤不赖爽然笑道:“我知道,兄弟尽管放心好了,等到时机成熟,我就会离开他,在我暂留在四海镖局的时候,最好你别跟我连络!”
  胡承奇忙道:“这我知道。”
  尤不赖忖思着道:“小兄本来想先帮你去解决碧云山庄的事,但怕那黑衣人另有眼线,反而误了大事,所以……碧云山庄的事只好由兄弟自己去设法了!”
  胡承奇点头道:“大哥放心,我会办得到的。”
  尤不赖依依地道:“见着老爷子的时候,先把咱们结拜的事告知老人家。”
  胡承奇笑道:“这是当然,爸爸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一定会大为高兴的。”
  尤不赖目光转动道:“既然如此,兄弟多加保重,小兄就要走了。”
  胡承奇也依依不舍的道:“大哥,凡事千万慎重,如有必要,可以设法暗暗与我传信,也许不久我会回到无不城的!”
  尤不赖站起身来,笑道:“我知道……”
  他觉得两眼湿润,鼻头有些发酸,再也无法说得出话来,故而身形一转,迈步就走。
  胡承奇本想再说些什么,但他又觉得再没有什么话好说,只觉得尤不赖虽然半生坎坷,心地却是最善良的,他欣幸能结织上这么一位义兄。
  胡承奇别了尤不赖,他绕着偏僻小路而走,十余里外,他又进入了一处名为“清江驿”的镇甸。
  清江驿是大路所经,十分热闹,胡承奇进入镇中不过是正午光景,但见车水马龙,人车辐辏,胡承奇匆匆走向一处较为僻静的街角,寻了一处客店住了下来。

  第二十四章 情丝难断
  那家客栈名为“仁义栈”,是一家小店,住的也都是些贩夫走卒之流,由于此刻是正午,没有住店的客人,倒显得有些冷落。
  胡承奇寻了一处清静的厢房,随便叫了一些饭食,匆匆吃过,立刻关门大睡,他实在也有些疲倦了,这一觉竟睡到上灯时分才醒。
  睡眠既足,精神大振,他一跃下床,自己点起了灯来。却打开了随身的衣包,取出了几样颜料一类的东西,以及假须等物,就在铜镜前刻意打扮了起来。
  不久他揽镜自照,已经变成一个五旬左右的老者模样,完全改变了一付样子。
  然后,他又用一方青布把剑柄包扎了起来,方才去打开房门,大声道:“店家,店家……”
  只听喏喏连声,一个店小二跑了过来,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但当他抬头看到胡承奇的面目时,却不禁怔了怔,呐呐的又道:“客官,您……”
  胡承奇板着脸道:“怎么?”
  店小二抓抓头皮道:“小的记得这房里住的是位年轻的客人,您……是什么时候来的,小人为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胡承奇笑笑道:“这也难怪,我进来的时候,你小子好像正在忙着招呼别的客人,老夫连喊了你几声,你都没有听到。”
  店小二恍然道:“是,是,傍晚时候住店的客人多,实在忙不过来,您老人家多包涵点,不过,这······”
  胡承奇接口道:“住在这房里的年轻人是我的儿子!”
  店小二恍然大悟道:“噢,原来是这么回事!······”
  眼珠一转,又道:“客官是不是因为两个人挤,住不下,想换一间大的房间?”
  胡承奇摇手道:“我那儿子已经走了!”
  店小二一怔道:“离此地六十里才有宿头,天都黑了,怎么他······”
  胡承奇微吁一声道:“不瞒你小二哥说,我这儿子脾气有点倔强,我们父子两个多少有点合不来,方才我不过说了他几句,他就一赌气走了!”
  店小二有些同情地道:“现在可真是年头变了,儿子敢跟老子耍脾气······”
  胡承奇道:“附近那里有酒楼,我想去喝几杯酒散散心,回头在房里给我泡下一壶好茶就行了······”
  店小二忙道:“是,是,错不了······”
  又伸出手来遥遥一指道:“出了店门一直往东走,走到大石桥头向南转,那就是本镇上最大的酒楼太白居,七十多年的老字号了!”
  按着店小二的指点,果然很快地找到了太白居,但听刀杓乱响,酒客络绎,果然是一家酒楼。
  其实胡承奇并不太想喝酒,但他一来想在这种江湖人物聚集的地方听些消息,二来想试试自己的化装会不会被别人看出破绽?”
  点了几样茶肴酒菜,一个人从从容容地吃酒,暗中却在打量着每一个座客,并倾听着他们的谈话!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年轻人的身上。
  那年轻人打扮得十分潇洒,一付文士相打扮,也是孤身一人,独据一桌,在喝着闷酒。
  他的皮肤白嫩,面貌姣好,是一个标准的美男子。
  胡承奇又把身子侧了一侧,似是不肯让那年青文士瞧着他的面貌,但那年青文士却似乎早就瞧到他了,只见他双眉深锁,不停向胡承奇打量,神色有些困惑。
  胡承奇暗暗留神,只见年青文士忽然重重叹了口气,一连干了三大杯的烧刀子。
  那年青文十忽然双手一撑桌子,摇摇摆摆地向他这边走了过来。
  由他走路的姿态上看来,分明他已有了醉意。
  胡承奇欲走不能,欲避不及,只好向他微微一笑道:“这位小哥醉了!”
  年青文士却硬是在他对面坐下来,勉强一笑道:“谁说我醉了!”
  年青文士又凄然一笑道:“我可以坦白告诉你,我不是本镇的人,也没有伴儿,我是孤身一人,要在这险恶的江湖上闯荡闯荡……”
  微微一顿,道:“我可以在你这对面坐一上会,陪你谈谈么?”
  胡承奇忙道:“只要你高兴,爱坐多久就坐多久。”
  年青文士瞧瞧面前,道:“你……不请我喝一杯么?”
  胡承奇苦笑道:“惟酒无量不及,小哥……似乎不能再喝了!”
  年青文士哼道:“如果你是舍不得请我,我会自己付钱,我还有的是金银珠宝。”
  说着果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大把东西,往桌上信手一摔。
  其中有金锭,有珠宝,有女人用的贵重饰物,在灯光照耀下,闪闪发光,果然俱是值钱之物。
  胡承奇皱眉道:“老夫知道你有钱,还不快收了起来。”
  年青文士虽有醉意,但并未醉到糊涂了程度,当下也有些警觉地连忙把那些东西收了起来。
  胡承奇吁了一口长气,道:“小哥……是由何处来,又往何处去?”
  年青文士瞧了胡承奇一眼,哼道:“我好像告诉你了,我要闯荡江湖,也就是说……由不知道的地方来,往不知道的地方去……”
  停顿了一下,道:“我要凭着掌中剑,走遍名山大川,地角天涯,锄强抑暴,济困扶危,杀尽那些忘恩负义的坏人……”
  胡承奇道:“如果有烦恼的事,看开一些,须知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何苦去惹些烦恼,是不是?”
  年青文士定定的瞧了他一眼,道:“很对,你的话很对……”
  年青文士道:“你住哪里?”
  胡承奇只好据实答道:“老夫已经开了店房。”
  年青文士道:“如果你不嫌我打扰,可否到你的店房里去啜敬夜谈,把想谈的话,尽量谈上一谈!”
  胡承奇道:“此地人多音杂,到老夫住处一叙亦可。”
  胡承奇只好搀扶着他,两人走得极慢,费了好大的劲方才算是走到了仁义栈的店门之内。
  一入店门,迎头正好撞上了店小二。
  店小二连忙迎上一步,笑道:“客官,您的茶早就泡好了。”
  瞧了年青文士一眼,又道:“是找到您的儿子了么,小的早已说过,父子……”
  但他立刻又怔了怔,呐呐的道:“这位年轻的客官好像并不是您的儿子。”
  胡承奇只好道:“这是我的小儿子!”
  年青文士对店小二的话并没如何注意去听,在胡承奇扶掖下一直进入了胡承奇所住的店房之中。
  年青文士脚步不稳,一幌身就跌坐在一张竹椅之内。
  胡承奇并不多言,连忙将浓茶递了过去。
  年青文士了不客套,伸手接过,咕嘟咕嘟就灌下去了一杯。
  一杯灌下肚,他觉得当真好了许多,方才微微一笑道:“谢谢你。”
  胡承奇忖思着道:“大约小可也没有开店房,老夫这一间就让给你住,我再去叫店小二另外安排一间。”
  年青文士有些失望地道:“记得……我们不是说过要谈谈的么?”
  胡承奇道:“一来小哥有些醉意,应该早些休息,二来老夫也有些累了,眼下夜色渐深,所以……”
  说着话已经站了起来。
  年青文士长长地叹息一声道:“我要告诉你一个故事,这故事是我自己的,你肯听么?”
  胡承奇只好道:“既然小哥要说老夫自然该听,不过……”
  年青文士忽然厉叱道:“别说不过,去关上房门!”
  由于他的疾言厉色,胡承奇虽然觉得踌躇,但还是依言去把房门关了起来,然后走近年青文士道:“小哥快请说吧!”
  年青文士沉吟了一下,缓缓地道:“我要说的是一个两男一女的故事,我就是其中两男之一……”
  胡承奇心头又是猛地一震,幸而烛火已熄,年青文士不再看得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年青文士苦笑了一阵,接着说下去道:“我和那女孩子本是一双情侣,我们倾心相爱,我曾发过誓非她不娶……”
  他停顿了一下,原认为胡承奇会说些什么,但是胡承奇保持着沉默,并没有开口接腔。
  年青文士只好又接着说下去道:“那女孩子自然也是倾心爱我,然而,我们之间却有着一些阻碍,也许这是天公的安排,那女孩子自幼就由母亲之命许配了另外的一个男人,而那男人偏偏又不幸是我结拜的谊弟……”
  胡承奇终于开口接道:“既是父母之命替她定下的婚姻,看来小哥与她是今生无缘了,这是天意,只好来世再结夫妻了。”
  年青文士叹口气道:“但她的未婚夫死了,她们虽自幼订亲,但却是从来未谋一面,只不过凭了一件信物。”
  胡承奇冷冷地道:“不知她的未婚夫是如何死的!”
  年青文士幽幽地道:“说起来免使我伤心,他可以说是因我而死,我已说过,我们是刎颈之交的异姓手足。”
  胡承奇重重地一叹道:“小哥,我替你难过,你与她之间是没有结合的可能了,如果你懂得一点道理,应该远离那女孩子,最好别再见她,免得双方难过,纵然凑巧遇到了,也该赶快离开!否则你将是个不仁不义之人。”
  “不错!”
  年青文士咬咬牙道:“我就是这样决定的,我不会做个不仁不义之辈,我也向那女孩子表示过了,我们除了来生之外,今生今世是不可能再在一齐的了……”
  胡承奇忙道:“那女孩子又说了些什么呢?”
  年青文士摇摇头道:“她什么也没说,试想她是一个女孩子,纵然有什么心事,自然也不便于说出口来的!”
  年青文士沉凝地又道:“那女孩子虽没说什么,但她的心事我却清楚无比!”
  胡承奇心头又怦然一震道:“她有什么心事呢?”
  年青文士长长的叹息一声道:“她与她的未婚夫是出自母命,而且她与他不曾见过一面,自然没有感情可言,但和我却是倾心相爱的,所以她仍盼着我不在乎那世俗的看法,能够不顾一切地去爱她,和她在今生结为夫妇。”
  胡承奇冷厉地道:“我已经说过,如果你有人性,就不该这么做!”
  年青文士痛苦的叫道:“我是有人性的,我自然不会这么做,否则我岂不变成狗了!”
  胡承奇又沉默了下来,但他心中却像被刀划一般的痛苦。
  年青文士像是哽咽般地喘吁了一阵,又缓缓地道:“她的命运很坏,她还有个母亲,但却不是亲母,而是养母,也就是义母,但是,她终于发觉了她的养母对她也是一片虚伪,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她的知心,她有满腹的辛酸无从诉说,而且她发觉她自己几乎是生活在龙潭虎穴之中,随时随地都会被猛虎吃掉。”
  他停了下来,似是强忍着悲泣之声。
  胡承奇双目紧闭,强忍着不落下泪来,良久之后,方道:“她很值得人同情,可是我知道,你似乎帮不了他什么。”
  年青文士咬咬牙关,又道:“于是,那可怜的女孩子离开了她那恶劣的环境,她独自流浪,在茫茫人海中对她来说,简直处处都有危险,事事都令她伤心。
  “她似乎有血仇在身,然而,由于她养母忽然变成了神秘一般的人物,使她对自己的身世起了怀疑,她成了一个谜一般的人物,这更使她觉得伤心。”
  胡承奇道:“原来如此,那么,这位女孩子该化去愁肠,把自己的身世先弄个清楚。”
  年青文士道:“这是很难的事,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子,如何能挡当起这样重大的担子,何况她的心已经碎了。”
  微微一顿,又道:“我深深知道,那女孩子强忍痛苦,去江湖上流浪,是为了找我,因为她对我还抱着一份希望,希望能找得到我,希望我不再计较那些世俗的看法,盼望着我不要离开她,只有我才能支持着她活下去。”
  年青文士喘了一口粗气,又道:“上天不负苦心人,她终于在一个小镇上遇到了我。自然,我要逃避开她,我不能做一个不仁不义之人,但是那女孩子却认为这是她的唯一的一丝生机,她不能放过这机会,她费了不少口舌,把我接到了一家小客栈之内。”
  胡承奇没有出声,年青的文士也停顿了下来。
  两人一直沉默着,至少有盏茶之久。
  胡承奇忍不住叫道:“说下去,她与你怎么样了?”
  年青文士咬咬牙道:“那可怜的女孩子原认为我会改变了我的看法,去同情她,可怜她,帮助她,爱她,永远陪着她,不再和她分开,可是我对她一直冷冷地,我漠视于人类应有的感情,我只告诉她我不能不仁不义,不能对不起因我而死的义弟,虽然我不是不同情她,但是我却帮不了她。”
  年青文士终于又道:“我还是残酷的拒绝了她,于是,她走了!那可怜的女孩子流干了眼泪,怀着一颗破碎的心走了,第二天,我发觉了她的尸体……”
  “什么?”
  胡承奇重重一拍椅子扶手,叫道:“她死了!”
  这突然的动作,使那青年文士为之吃了一惊,但他却平静地道:“不错,她死了,她能不死,她的一切希望都破灭了,她唯一想要依靠的人是我,而我却对她那样绝情,使她对这个世界觉得绝望,所以她毫无留恋的离开了这个世界,自然,她也带去了那无尽的悲伤,永远的哀怨!她死得并不瞑目!”
  双方又静默了下来。
  窗外有飒飒的风声,黯淡的气氛更悲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年青文士又道:“看她死之后,我才发觉我是犯了一件多么大的错误,我只是被我那么矫情害了我,害了我,也害了她。”
  胡承奇没有开口,年青文士又道:“她虽在名份上与我的义弟订了亲,但那是她母亲做主的,她们根本不曾见过面,何况,我那义弟并不反对我与她成婚,我深切相信,我那义弟如果真心把我当做骨肉一般的兄弟,在冥冥之中他是赞同我与之结合,为什么我不肯,为什么我亲眼看着她痛苦流涕地哀求我而毫不动心,为什么我要把她逼上死路,只要我随便点点头,就可以使她不死,为什么我不肯……”
  轻吁一声,又道:“我现在才明白过来,那是我的自私,为了我的名声不能受损,为了不使别人说我是不仁不义之人,我不接纳她的恳求,但我现在才发觉,我这样做才是不仁不义,我简直毫无人性,我连狗都不如,可是,她死了,一切都已晚了……”
  胡承奇又陡然一拍椅子扶手,叫道:“住口!”
  年青文士一震,冷笑道:“你讨厌我的故事?”
  胡承奇近似哀求般的叫道:“不要说下去了!”
  年青文士冷冷的道:“我不会再说了,我的故事已经说完了……”
  年青文士叹息一声,站起身来道:“我还是走吧!”
  说着果然要去开房门。
  胡承奇忽又大叫道:“站住!”
  胡承奇喘吁着道:“我……还要跟你谈谈。”
  年青文士冷冷地道:“我们还有什么可谈的,我的故事已经说完了,再也没有可谈的话了,不是你离开这房间,就是我离开,对么?”
  胡承奇挣扎着道:“我是说……如果能够起死回生的话,应该改变这个故事!”
  年青文士的声音顿时嘶哑了起来,近乎喃喃地道:“要……要怎样改变呢?”
  胡承奇声音很低,但可以听得出来,他是用了最大的力量说的,他说:“你可以不离开她!”
  年青文士没有开口。
  其实,他不是不开口,而是他再也说不出话来,除了放声大哭一场之外,是再也无法宣泄他现在的情感了。
  良久良久。
  年青文士强忍下眼泪,道:“你这话是真的?”
  胡承奇喃喃地道:“真的!”
  年青文士大叫道:“她可以不死,死了也能够起死回生,我……我就是她,我本来是要死的,可是,承奇……承奇……”
  她纵身投到了胡承奇的怀中,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自然,她就是俞若兰。
  原来,俞若兰已觉察胡承奇的踪迹。她化装成一年青文士,尾随胡承奇到了这个镇上。俞若兰闷在心中的情思已使她生不能,死不干休。但她不知道胡承奇如今对此事有何打算。故寻机装扮,以求能一唔谈之机。二人均为武林多年锤炼,在酒店中,一个颤颤的老者,一个年青文士,俗人看不出破绽,而她们俩人均从身形,眼神看到了胡承奇和俞若兰的影子。
  胡承奇也紧紧地拥住了她,他不必再说什么,那两条有力的手臂就是可以说明了一切。
  就当这一对多难的情侣紧紧拥在一齐,两颗心也逐渐连结在一齐的时候,忽听院中传来了一声大喝。
  “好一个无耻的贱人!”
  随之是一声大震,房门被一掌震了开来。
  胡承奇争忙护住俞若兰,转身喝道:“什么人?”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不待那人回答,俞若兰紧张的低声道:“是我义母!”
  胡承奇故做从容的一笑道:“原来是四海镖局齐方梅齐女侠!”
  只见黑暗中一个中年劲装妇人已经站在了门口。
  齐方梅沉声喝道:“这是你对我的称呼?”
  胡承奇连忙躬身道:“伯母,小侄这厢有礼了!”
  齐方梅喝道:“我不跟你多说,快些放那贱人出来。”
  胡承奇冷冷的道:“在这种情形下,我不能让她跟你走,除非您先进来我们好好谈谈。”
  齐方梅咬牙道:“这种地方不是谈话之所!”
  原来这一闹,各店中都有人探听张望,果然不适于说话。
  胡承奇笑笑道:“那么伯母认为在什么地方谈话较好?”
  齐方梅道:“镇外北面有一片树林,要谈就到林中去谈!”
  胡承奇略一忖思道:“就烦请伯母带路了!”
  齐方梅冷冷一笑道:“身形一转,疾射而去。”
  兰姑娘与胡承奇纵身而起,向齐方梅去的方向追去,她与胡承奇并肩携手,靠得极近,仿佛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就什么事都不怕了。
  齐方梅的黑影在前,两人在后,不大功夫,就到了镇外的一片松林之前。
  齐方梅头也不回,身形一闪,进入了林中而去。

  第二十五章 不测之祸
  胡承奇与兰姑娘并肩携手,随在齐方梅之后,相继穿入了松林之中。
  松林中十分幽深,处处一片黑暗,但胡承奇与兰姑娘俱是内力造诣甚深的内家高手,故而对林中的景物仍然依稀可辨。
  忽然——
  胡承奇急叫道:“我们快些,情形似乎有些不对……”
  兰姑娘也发觉情形有异,当下连忙跟胡承奇急急地向林中间穿去。
  只见齐方梅站在一株虬松之旁,瞪目咬牙,一付又悲又怒之态,在她面前不远的地上,正平躺着四具尸体。
  那四具尸体都是二十上下的少女,疾装劲服,各佩长剑,但长剑都好好地插在剑梢之内,尸体却已横陈于松林之中。
  胡承奇认得出来,那四具年轻女子的尸身,正是齐方梅的四名贴身侍婢,可以想像得到,那也是她的得力助手。
  胡承奇没有开口,他在沉思。
  兰姑娘则有些畏畏怯怯地道:“娘……”
  齐方梅咬牙道:“我不是你娘,为什么你要叫我娘,没出息的贱人,你知道他是谁,他就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
  兰姑娘嘶声叫道:“他不是……”
  胡承奇叹道:“伯母,关于小侄的事,小侄可以详细的向您解释……”
  伸手指指四具尸体道:“这都是伯母的属下吧,她们……”
  齐方梅近乎狂乱的叫道:“难道不是你干的好事?!”
  胡承奇道:“看情形她们被害不久,伯母什么时候和她们分开的!”
  齐方梅眸光微转,道:“就是一个时辰之前。”
  胡承奇坦然道:“一个时辰之时小侄就已到了那小店之内,小侄并没有分身之术,如何会跑来这里杀人,这一点兰姑娘可以做证。”
  齐方梅咬牙叫道:“那贱人跟你是一孔出气的,如何会说实话?”
  胡承奇叫道:“请伯母相信我,我没有理由要杀她们。”
  微微一顿,又道:“眼下我们还是快些搜搜树林内外,也许能找出一点端儿来。”
  齐方梅摇摇头知道:“不必了。”
  声调十分冷酷。
  胡承奇着急地道:“伯母,您……”
  齐方梅打断他的话道:“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先解决!”
  声色俱厉,激动无比地接下去道:“因为这件事太重要了,只要解决了这件事,我死而无憾,胡承奇,你真的姓胡么?”
  胡承奇心头怦然一震道:“伯母,您为何要这样问!”
  齐方梅咬牙道:“别打岔,快些回答我的问话!”
  胡承奇只好叹口气道:“既然伯母如此问法,小侄只好说不姓胡了。”
  齐方梅更加怒叱道:“既是你不姓胡,那么你姓什么?”
  胡承奇十分为难,皱眉半晌,方道:“既然伯母知道小侄不姓胡,大约您已知道小侄的真正姓名了!”
  齐方梅瞧了他一眼,又道:“为什么你要这样打扮,当真是神出鬼没,你自己难道一些都不觉得羞愧么?”
  胡承奇苦笑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小侄一时实在不好解释……”
  说着把胡须等伪装都完全扯了下来,又恢复了他的本来面目。
  齐方梅紧逼着道:“说啊,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胡承奇只好把声音放得低低地道:“小侄姓禹!”
  齐方梅仰天格格一阵长笑,咬牙切齿地道:“总算你承认了,你就是至圣剑禹大悲的儿子,是么?”
  胡承奇只好点头道:“小侄正是。”
  齐方梅迫不及待的道:“禹大悲那老贼现在何处?”
  胡承奇忍着怒意道:“你不该如此侮辱家父!”
  齐方梅哼道:“我岂止侮辱他,我要把他碎尸万段,替我的主人主母报仇血恨!”
  又伸手向兰姑娘一指道:“贱人,你看看清楚,别叫小白脸蒙昏了头,你才是真正姓胡,你是佛心圣掌胡子丹的女儿,二十年前你爹爹就是死在禹大悲那老贼的‘万乘归一’神功之下,如今你不但不想报仇,反而要嫁给仇人之子,你……你还算人么?……”
  她情绪十分激动,转向胡承奇又道:“快说,禹大悲在什么地方……”
  胡承奇苦笑道:“家父在什么地方,连小侄也是弄不清楚!”
  “胡说!”齐方梅嘶声大叫道:“我不相信你会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如果你执意不说,老身就先杀了你这畜牲解恨!”
  胡承奇皱眉道:“小侄说的是实话,家父也正像小侄一样行踪无定,目前究在什么地方,小侄实在说不出来。”
  微微一顿,又道:“不论伯母相信与否,小侄一定要说个清楚,二十年前的惨事,那不是家父所为。”
  齐方梅叫道:“不是他又是谁,难道胡家、葛家不是死于‘万乘归一’神功之下!”
  胡承奇道:“这是江湖中尽人皆知的事实,小侄并不否认!”
  齐方梅格格狂笑道:“除开禹大悲之外,还有什么人能用‘万乘归一’神功!”
  胡承奇皱眉道:“据说当年江湖武林之中,懂得‘万乘归的’神功的人确然只有家父一人,不过……”
  微微一顿,又道:“任何一种神功绝学,都有开始之人,‘万乘归一’神功并非家父所创,何况葛家与胡家都是死于‘万乘归一’所化的剑招之下,这其中出入更大,绝不能断言死于‘万乘归一’神功之下的人就一定是被家父所杀!”
  齐方梅冷哼道:“这是你替那老贼狡辩!”
  声调一沉,又道:“若说凶手不是那老贼,那么是谁?”
  “这个……”
  胡承奇沉吟了一下,又道:“小侄之所以到处飘泊,家父之所以东奔西走,目的就在于早些找出真凶,洗脱家父的罪嫌!”
  齐方梅哼道:“找到了么?”
  胡承奇坦然道:“不瞒伯母说,凶嫌已在小侄的掌握之中,可说呼之欲出,只不过尚须再加证实一下而已。”
  苦笑一声,又道:“小侄相信用不了多久,必定可使当年的真凶无所遁形,一切皆可真相大白,伯母何不等待几天?”
  兰姑娘试探着接口道:“娘……她说的……是真心话!”
  齐方梅怒叱道:“闭口!”
  咬咬牙关,又叫道:“你从今之后不要再叫我娘,其实,我根本不是你娘,我是你娘的丫头,只不过我忠于主人,才决心给他报仇。”
  兰姑娘流泪叫道:“至少您是我的养母,我……”
  哽咽了一阵,又道:“一度我对我的身世有了怀疑,但现在我又有些明白了!”
  齐方梅伸手一指胡承奇道:“如果你真的明白了过来,快些亲手杀了他!”
  “娘……”兰姑娘惨然叫道:“您应该平下心来听他说,禹老人家是绝对无辜的,否则……”
  “大胆……”齐方梅咬牙道:“你还敢和我强辩!”
  右掌一扬,就要向兰姑娘掴来。
  忽然——只听胡承奇沉声叫道:“不好,林中有埋伏,伯母快退!”
  齐方梅微微吃了一惊,掴出去的右掌又中途收了回来,定神看时,只见左面有股浓烟涌了过来。
  那股浓烟贴地涌来,并不是夜间的云雾,果然来得很怪!
  齐方梅还在迟疑,欲要俯身去搬四名女子的尸体。
  胡承奇急叫道:“不能再等了,敌暗我明,在这林中再待下去,非吃大亏不可!”
  齐方梅忽然顺手拔出了剑来,咬牙道:“不论是什么情况,我非要先杀了你不可!”
  呼的一剑,刺了过来。
  胡承奇急忙纵身闪过,像发疯了一般,一剑未着,又是一剑泼风一般地刺来!
  她的剑法凌厉,武功可称一时之选,胡承奇又不便还手,一时之间倒不禁险象环生。
  那贴地而至的浓烟已到了一丈开外。
  兰姑娘着急的大叫道:“娘,有话好说,您先别动手!”
  胡承奇急向兰姑娘叫道:“快……你先出去!”
  原来他灵机一动,心想既然劝她不听,只好逃向林外,先把她引出林外之后再做道理。
  由于齐方梅的剑法凌厉,胡承奇不敢有丝毫大意,故而向兰姑娘叫过之后,身形跃起,向林外疾射而去。
  齐方梅形同疯狂,长剑一摇,大叫道:“小贼,你向那里逃?”
  果然如影随形,随后追了出来。
  胡承奇着急地道:“伯母,小侄还有话说,您先别动手……”
  口中在叫,一面去看兰姑娘。
  殊料兰姑娘竟然未到林外。
  胡承奇大吃一惊,急叫道:“若兰,若兰!”
  没有应声。
  胡承奇想也不想,返身进入林内,一面大叫,一面细细找寻。
  浓烟已经弥漫林内,散发着淡淡的一股腥臭气味,胡承奇知道这是含有毒素的烟雾,连忙抽出一条手帕,把口鼻蒙了起来。
  他继续呼叫,寻找,但是竟没有一点反应。
  这实在是一件怪事,就在这么一转眼之间,竟然失去了兰姑娘的下落,她究竟在哪里!
  忽然他听见了兵刃交击之声。
  声音来自林外,胡承奇身形电转,飞射出林,有如大鹏展翼,循着声音传来之处,疾掠而到。
  然而,他到底还是晚了一些,只见一个紫衣老者正在呵呵纵声狂笑,在他面前有躺下的一条人影。
  胡承奇又惊又怒,同时探手拔出了宝剑。
  然而,那紫衣老人似乎并无意与他交手,见他飞掠而至,立刻身形一长,有如巨鸟腾空,一跃而去。
  胡承奇顾不得去追那紫衣人,急忙去看地上的人影,但那并不是兰姑娘,而是齐方梅。
  齐方梅后背中了两剑,虽然都是致命的创伤,但她还有一息奄奄。
  胡承奇方寸已乱,不知该如何是好,兰姑娘就在闪身出林的一刹那失去了踪影,她是已被强敌所杀,还是已被强敌所掳,为什么竟连一点声息俱都没有。
  他想再去继续寻找兰姑娘,但又不忍心抛下这个垂死的妇人,同时实在有些为难万分。
  踌躇之中,只听齐方梅微弱的叫道:“你……你……”
  胡承奇只好俯下身去,道:“伯母,您的伤势不轻,必须……”
  齐方梅挣扎着打断他的话道:“我的伤快不行了,快些闭住我胸部以下的穴道,快……”
  胡承奇怔了一怔,不觉大为作难。
  若将她胸部以下穴道闭住,像这样的伤势,还可保全半个时辰光景,但这却是自杀,因为行血将缓缓蕴聚腹下,凝固而死,只不过博取临死前大约半个时辰左右的清醒而已。
  因此,胡承奇皱眉道:“伯母的伤势虽重,但并非不能医治,小侄还是……”
  齐方梅打断他的话道:“不必了……快些……依我的话做,我……有话……要说……”
  她面色惨白,因过份痛苦而使面部肌肉也因而变得扭曲了起来,胡承奇心中有数,她的性命是不可能保全了,为了使她减轻痛苦,他咬咬牙关,一口气闭了她八处要穴,背部的流血渐渐止了下来。
  但胡承奇知道,从她的穴道被闭之后,创口的血液将由皮向腹部聚集,而形成血块,不再流向心肺中,最多半个时辰左右,齐方梅必死无疑。
  齐方梅痛苦稍解,喘吁了一声,颤抖着手指由怀中取出了一颗药丸,一张口吞了下去。
  胡承奇难过的守在她的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
  齐方梅喘吁了一会,道:“兰儿被他们掳走了!”
  显然她是看到兰姑娘的被掳了!
  胡承奇急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杀伤伯母,掳走兰姑娘?”
  这是他必须明白的,不但该替齐方梅及那四个被杀的侍婢讨回这笔血债,也要救回兰姑娘!
  齐方梅咬咬牙道:“是四海镖局的人!”
  胡承奇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齐方梅就是四海镖局的局主,四海镖局的人却杀了她,又掳走了她的养女,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齐方梅叹口气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我上了他们的大当!”
  微微一顿,又道:“兰儿多半没有危险,因为他们是要以她为饵,来利用你······”
  胡承奇咬牙道:“伯母可知他们的底细?”
  齐方梅失神的两眼凝住着他道:“别忙······”
  沉忖了一阵,方道:“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你和你父亲都正在查缉二十年前真凶,而当年的惨案果然不是你父亲做的?”
  胡承奇忙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齐方梅又叹息了一声道:“但我怎能相信你呢?”
  齐方梅也急得两手乱搓道:“这只有用事实来证明,但······但,小侄真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伯母看看!”
  胡承奇喘吁着道:“这样吧,你对天立个重誓,我就可以相信你了!”
  胡承奇慨然道:“这容易!”
  于是他就地跪了下来,对天表白心迹,道了一个极重极重的誓,说明他爹爹不是二十年前血案的真凶。
  齐方梅终于满意地点点头道:“好了,你起来吧?”
  胡承奇连忙起身坐在了齐方梅的一侧。
  齐方梅叹口气道:“由于那恶徒的暴行,加上你所立的重誓,我算是完全明白了过来,当年的血案不是你爹爹,而是与他们有关······”
  胡承奇急道:“他们是谁?”
  齐方梅道:“西域三煞!”
  “西域三煞?”胡承奇喃喃的道:“他们……难道都是四海镖局的主人?”
  西域三煞之名,在他听起来十分陌生,因为自从他入世以来,仿佛就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齐方梅道:“在四海镖局中除我面是外,另有两个暗中的主人,一个是西域三煞中的老二赫连星,一个是老三单于邪……”
  喘吁一阵,又道:“除此而外,还有中州四君子,只怕也是当年血案的问题人物,因为中州四君子与西域三煞曾经联手霸服武林,号称天下七霸,但后来大约是他们意见分岐,还是另有原因,又互相分手了,西域三煞的老大与老二老三大约也是不欢而散,以致不相往来,只怕我引狠入室,弄到今日这个下场……”
  “中州四君子?……”
  胡承奇又喃喃了一遍,因为这名字对他来说也是十分陌生,至少他入世之后就没有听说过,而爹爹及师兄王伟臣仿佛也从未说起过什么西域三煞与这什么中州四君子,一时不免困惑万分。
  齐方梅点点头道:“我知道你大约听不清楚,我会仔细告诉你,中州四君子与西域三煞都是十分神秘刻毒的人物,方才带人来偷袭的,就是西域三煞中的老二赫连星……”
  胡承奇急道:“掳走兰姑娘的也是他了?”
  齐方梅点点头道:“不错……”
  长吁一声,又道:“话要从头说起,二十年前我还是胡夫人的贴身侍婢,由于夫人对我特别宠爱,几乎把她毕生的武艺都传授了我,记得那夜家主被杀,死于万乘归一神功之下,夫人悲恸欲绝,痛不欲生,是我背了夫人离开胡宅……”
  胡承奇长长吁了一声,没有开口。
  齐方梅缓缓又道:“当时夫人恨透了你的爹爹禹大悲,由于万乘归一神功只有你爹爹会用,所以认定了你爹爹就是凶手……”
  胡承奇咬牙道:“这是那真凶的卑鄙手段,嫁祸于人……”
  齐方梅苦笑道:“这些年来我也一直以为你爹爹是杀人的凶手,直到方才才算是明白了过来,唉……”
  长长的叹吁了一声,又道:“那时兰儿才周岁,夫人悲痛之余,生了一场大病,因而撒手入寰,我为了感激夫人知遇之恩,才带了兰儿四处奔波,到处打听你爹爹的下落,我知道论武功不是他的敌手,但却可乘机行刺……”
  胡承奇咬牙道:“这真是天大的误会!……”
  齐方梅忖思着道:“就那样,五六年的日子过去了,一直不曾打听到禹大悲的下落,于是我想到这样找法,不可能找出下落,才改变主意,到北京城开设了这家四海镖局,藉保镖的关系以查探禹大悲的下落……”
  胡承奇道:“但那西域三煞……”
  齐方梅道:“那是我开了四海镖局之后的事……”
  停顿了一下,方才徐徐地接道:“大约四海镖局开设了三年之后,因为财力有限,规模极小,保镖的生意并不兴隆,但我志不在此,只为了打听禹大悲的下落,所以也不把镖局的生意放在心上,但有一天夜间,忽然局中来了两个神秘人物……”
  胡承奇道:“想必是西域三煞中的老二老三了!”
  齐方梅点点头道:“不错,当时他们两人都用青巾掩面,要求见我,那时只要有机会,我会尽量与江湖人物接触,以便于打听消息……”
  微微一顿,又道:“当时我毫不踌躇见了他们,他们自己毫不隐瞒地说出的身份,并且说他们与西域三煞中的老大已经闹翻,与中州四君子也有了隔阂,他们之间甚至都想致对方于死命,至于为了什么,他们却不肯实说……”
  胡承奇道:“他们当时去找伯母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齐方梅苦笑道:“他们说第一是要帮助我,因为他们知道我开设镖局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找寻禹大悲的下落,以替主人报仇,他们说有把握使我很快地找出仇人下落,还帮我报仇。”
  胡承奇接口道:“这就是漏洞,他们是如何知道的?”
  齐方梅咬咬牙道:“不错,但我却根本没去想这一点……”
  喘吁了一下,又道:“第二点,他们要入伙与我一同开设四海镖局……”
  胡承奇道:“想必伯母一口答应了下来?”
  齐方梅道:“当时我正因四海的人手不够,资金短缺而烦恼,他们两人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所带的金银珠宝价值钜万,我自然一口答应了下来……”
  胡承奇道:“想必四海镖局慢慢地出了麻烦!”
  齐方梅皱眉道:“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麻烦,他们拿出了大批的资金,声明与我同为主人之一,名义上则还是我的局主,因为他们两人只能秘密而为,怕的是三煞中的老大,以及中君四君子等找他们的麻烦,故而他们不公开姓名,不轻易见人,甚至入伙若干年后,没有人知道四海镖局中还有这么两个神秘主人……”
  喘吁了一阵,又道:“但后来,他们的行动愈来愈神秘了起来,陆陆续续都有他们自己的属下前去投效,他们很少与我见面,见面差不多都是夜间在他们的秘室之内,所谈的不过是四海的业务,以及查访禹大悲的情形……”
  胡承奇道:“这么多年来,就是这样过去了么?”
  齐方梅长吁一声道:“我也觉得奇怪,但我却不大放在心上,有时甚至三两年都不跟他们见面,只赖了他们的属下与我互通声音,习以为常,也就没有什么奇怪了……”
  微微一顿,又道:“但后来我却对他们渐渐怀疑了起来,因为他们对我的谈话多是支吾之词,虽然他们的确是在寻找你的爹爹,但他们却又有别的事做,行动十分诡秘,最后我才知道他们不但要找你的爹爹,也要找中州四君子与三煞的老大,好像他们彼此都要将对方致于死命……”
  胡承奇道:“伯母可知道那三煞的老大以及中州四君子的姓名和他们的下落么?”
  齐方梅摇摇头道:“我根本不大关心他们的事,从来没有问过,不过,我知道纵然要问,也是问不出所以然来,他们不会认真告诉我的……”
  微微一顿,又道:“最后,情形愈来愈不对了!”
  胡承奇道:“大约他们要霸占四海镖局了!”
  齐方梅咬咬牙道:“不错,有一天,赫连星找我谈话,要使我退伙,当时我表示得很干脆,我并不在乎要不要四海镖局,只要他们帮我找到禹大悲,报了主人之仇,我可以离开四海,连我的本钱都双手送给他们……”
  长吁一声,徐徐又道:“这是一年之前的事,而后他们就没再提起,但就在半个月之前,单于邪又威胁我说,他们已请到了一位在武林中颇有名望的人主持四海镖局,要我快些离开,否则将对我不利……”
  胡承奇接口道:“他们可曾说过那位在武林中颇有名望的人是谁?”
  齐方梅苦笑道:“当时我气得要死,根本没有问他,自然我没有答应他,因为我还要坚持原来的条件,我们之间就开始变得形同仇敌了……”
  停顿了一下,又道:“不久之前,有一名镖头背叛四海,那本是赫连星的手下之人……”
  胡承奇道:“是否就是叶老七!”
  齐方梅瞧了他一眼道:“不错,就是那个畜生,他倚仗他的主人势力,一向不大把我放在眼里,是我一怒之下派人去抓他,也派了兰儿随行……”
  胡承奇皱眉道:“伯母为什么要派兰姑娘呢?”
  齐方梅叹口气道:“也许是我一时糊涂,但当时我想,一来要她在江湖上练达练达,二来我想在她走后和赫连星,单于邪认真地谈判一次,也许会使谈判决裂,或会发生不幸的事,免得兰儿同受其害,才把她遣开了的!”
  胡承奇道:“但伯母为何又离开了四海呢?”
  齐方梅重重地叹息一声道:“兰儿走后,我又后悔了起来,越想越不放心,方随后赶来,但是……”
  无力地摇了摇头,又道:“我没有追上池帅他们,却在酒楼上遇到了他们,……后来的事大约不必我再说下去了!”
  胡承奇咬牙道:“这样说来,我可以推断个差不多,想必不久必可把真凶抓到……”
  齐方梅道:“现在回想起来,真凶就是他们这些人,但他们如何会用‘万乘归一’神功,都是我想不通的一件事!”
  胡承奇道:“小侄自会查出这原因来!”
  齐方梅挣扎了一下,道:“我快不行了,一切都要托付你了……”
  微微一顿,又道:“想法救出兰儿,娶了她吧!”
  胡承奇十分难过地道:“伯母……我会听您的话!”
  齐方梅又咬咬牙道:“我以前误会了你,但……”
  胡承奇忙道:“伯母,那些事不必去提他了,小侄不会把那些事放在心上的,替胡家伯父伯母报仇的事,小侄一定会做得到的……”
  齐方梅流泪道:“只要这样,我……死得也就瞑目了!”
  胡承奇痛苦地叫道:“伯母……”
  但他实在没有话可以安慰她,她是非死不可了,她的面色更加惨白,已经到弥留的状态。
  齐方梅喘吁了一阵,又道:“赫连星、单于邪都不是简单的人物,武功高强,心计毒辣,只怕不是你所能对付得了的……”
  胡承奇忙道:“伯母尽管放心,小侄自有办法……”
  齐方梅挣扎着道:“最好的办法是找到你的爹爹,只有他才能想得出办法,他的武功才能降服得了这些贼子!”
  胡承奇点头含泪道:“小侄一定会遵照伯母的话去做。”
  齐方梅点点头道:“杀死我的人是赫连星,他长年都穿紫衣,单于邪常年皆穿青衣,很容易分辨得出来!”
  胡承奇忙道:“小侄一定会给伯母报仇!”
  只见齐方梅剧烈的拌动了一下,面部的肌肉又因之而扭曲了起来。
  齐方梅挣扎着道:“时刻到了,我……要……去……了……”
  她的声音愈来愈加微弱,面部的肌肉也放松了开来,但却变得僵硬了,她终于撒手而去了。
  胡承奇难过得心头几乎要滴下血来,牙关紧咬,喃喃地叫道:“伯母……您安心去罢,小侄只要有一口气在,也要找出当年真凶,替胡家伯父伯母报仇,更要杀死赫连星,替您报仇……”
  于是,他就地挖了一个坑穴,把齐方梅的尸体埋葬了下去。

  第二十六章 黄衣少女
  埋葬了齐方梅的尸体,胡承奇又进了林中,挖了一个大洞,把那跟随齐方梅的侍婢也埋葬了起来。
  而后,他又回到齐方梅坟前,喃喃叫道:“伯母,小侄要去了,一待替您报了血仇之后,我会和兰姑娘替您送葬,把您葬在胡家的墓地之内。”
  于是,他含泪离开了那片松林。
  忽然,他看到不远处有一座寺庙。
  走到庙前,才发觉那是一座废寺,山门半倒,蛛网尘封,不知多少年前就已经没了香火。
  但此刻天上下起了雨来。
  胡承奇信步而入,一来,他要藉此避避风雨,二来也要使他昏沉的头脑清醒一下,计划计划他该做的事。
  于是,他进入了大雄宝殿。
  风雨渐渐大了起来,使他更觉得愁丝万缕。
  他不知道兰姑娘是否安全,也不知道白慕古是否已经发觉自己没去洞庭马场,因而会对刘孝瑛不利。
  正当他瞑目沉思之间,只听一个突然的声音,呵呵狂笑了起来。
  胡承奇大吃一惊,他实在没有想到这破庙中会有人在,因而进入庙中时并没有留心,当下急忙起身大喝道:“什么人?”
  但是大殿中空空如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原来这声音是用“震气传声”之法而发,根本无法从声音上判断出对方的方位与距离。
  胡承奇右手按住剑柄,蕴聚功力,蓄势待变。
  不久,只听方才发笑的声音又道:“用不着紧张,我一时还不会杀你!”
  由声音上判断,那是个中年人的声音……
  胡承奇大怒道:“求者何人?请报姓名!”那声音道:“首先,你必须先回答我的问话,是否承认你姓禹,禹大悲是否就是你的父亲,我才能继续和你说下去。”
  胡承奇咬咬牙道:“你可以谈下去了!”
  那声音笑道:“这是说你承认了?”
  胡承奇厉声道:“我并未否认,你尽管说下去好了!”
  那声音缓缓地道:“禹大悲现在何处,只有这一个问题,你愿意干干脆脆的回答么?”
  胡承奇朗声长笑道:“就算我想回答你,也是没有办法,因为连我也不知道家父目前是在什么地方……”
  那声音道:“你这话我可以相信,不过……”
  微微一顿,又道:“至少,你可以有办法找到禹大悲,是不是,你把找到禹大悲的办法说出来也是一样!”
  胡承奇心头一动道:“你莫非是赫连星?”
  那声音笑道:“你听像么?”
  胡承奇皱眉道:“那么,至少你是他的属下之人!”
  那声音狂笑道:“我可以告诉你一点,我与赫连星或四海镖局根本毫无关系,这一点你可以相信!”
  胡承奇不由心头怦然一动。
  这的确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事,他原本认为这人纵然不是赫连星,也必是赫连星的属下之人。
  他们无非想藉掳去了兰姑娘做为要挟,迫自己说出爹爹的下落而已,但这人的回答却不能不使他大出意外。
  胡承奇意图套出那人的来历,故而又道:“除非你能说出你的来历与寻找家父的目的用意?”
  那声音哈哈笑道:“看来你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声调一沉,喝道:“你且看看这样东西,不知你是否认得!”
  声音甫落,但见一件黑呼呼的东西,陡然由一处墙壁的隙缝中飞了进来。
  胡承奇暗运神功,就欲由那物件飞来之处,去找出那人的行藏,但耳际间却立刻又传来了那人的声音道:“用不着费事,我早已说过,你是没有办法找到我的。”
  胡承奇颓然而罢,这才去看那丢进来的东西。
  一看之下,不由大吃一惊,是一只半新不旧的绣鞋,但胡承奇清楚地认得,那是兰姑娘脚上所穿之物。
  一时之间,他不由心如刀戮。
  那么此人不是赫连星,也不是赫连星的手下,但兰姑娘怎会到了他的手上,否则这花鞋又是从何而来。
  那声音阴阴笑道:“快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会把她还给你,不过……”
  微微一顿,又道:“却不能一下子还给你,而是慢慢地还给你,先是她的衣服。最后是她的肢体,你懂这意思了么?”
  沉默了下来,他遭遇到了一个最难的问题。
  那人厉声催促道:“大约你又想再要她一件东西?”胡承奇大怒道:“你敢?”
  那声音从容笑道:“这有什么不敢。”
  微微一顿,又道:“除非你快些回答了我的问题,否则我是说到做到,立刻就要……”
  胡承奇无可奈何的说道:“慢些……”
  那声音沉声道:“我在等着!”
  胡承奇叹口气道:“我必须考虑一会……”
  忽然——
  只听破墙之外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
  此刻风雨已停,故而那细碎的脚步声听起来十分清楚,胡承奇心头一动,不由倾听了起来。
  那脚步声正是向着庙中走来。
  那声音低低地道:“有人来了!”
  胡承奇心头似是松了一些,至少,可以藉此拖延一下时间,当下也低低地道:“在下听到了。”
  那声音急急地道:“记住,你那心上人的性命握在我的手里,如果你不愿意她被凌迟而死,最好是把来人应付走,否则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胡承奇没有回答,因为脚步声已经进入了庙内。
  他可以看清楚,一时倒不禁又为之呆了起来。
  原来来的是两个妙龄女子,看得出是一主一婢,,两人都是一身黄衣,打扮得花枝招展,十分华丽。
  胡承奇暗忖:在这深夜之中,又是荒郊古寺之内,如何会有这样年青的女子游荡,想必是武林人物无疑。
  她们是什么来路。
  顷刻之间,胡承奇心头升起了无数的疑问。
  忖思之际,只听那侍婢道:“小姐,这是古寺,又破又脏,咱们来做什么呢?”
  那名黄衣少女道:“破庙有什么不好,进去看看。”
  说话之间,两人一同向大殿走来。
  胡承奇就坐在大殿的供台之前,但却动也没动。
  二女在殿前收住了脚步。
  那侍婢向内张望了一下,道:“小姐,真是怪了,这殿中破破烂烂,为什么却有一尊神像端端正正地摆在供台下面?”
  黄衣少女笑笑道:“这年头不但人遭殃,神也遭殃,把他搬开吧!”
  那侍婢皱眉道:“随他坐在那里算了,要搬他做什么!”
  黄衣少女道:“这庙虽破,倒是非常清静,我想在这里练一回笛子。”
  那侍婢无可奈何的道:“小姐,深更半夜的吹笛子做什么,您难道不怕会引了鬼来,听说夜间吹笛子会引鬼的呢?”
  黄衣少女道:“不用引,这庙中本来就有鬼。”
  那侍婢尖声叫道:“小姐,您可别吓我,您不是不知道,我是最怕鬼的了。”黄衣少女道:“人活百岁,难免一死,一死就变成鬼了,你早晚也会死,死了还不一样地要变鬼的,怕什么呢?”
  那侍婢叫道:“死了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微微一顿,又道:“小姐,您又是怎么知道这庙里本来就有鬼的呢?”
  黄衣少女笑道:“我看到了,庙里不但有鬼,而且还有人……”
  伸手向胡承奇一指道:“这并不是神像,这是个活人!”
  “啊……”
  那侍婢叫了一声,仔细看了一眼,道:“果然不错,小姐的眼力真好,真是一个人,而且还是活的!”
  胡承奇啼笑皆非,他并没有向这两个女人搭讪的心情,是以对两人不理不睬,动也没动。
  那侍婢当先走入殿中,笑笑道:“嗨,你这人是怎么了?”
  胡承奇淡淡地道:“没有怎么!”
  那侍婢哼了一声道:“你的架子倒很大,深更半夜的为什么你要跑到这庙里来坐着?”
  胡承奇冷冷的反问道:“既知深更半夜,你们为什么也跑到庙里来?”
  那侍婢怔了一怔,道:“我们是散步来的。”
  胡承奇道:“那么,我是避雨来的。”
  那侍婢伸手向殿外一指,道:“现在雨不下了,为什么你还不走?”
  胡承奇冷冷一笑道:“走与不走,这要随我自己的意思,大约你还干涉不到吧?”
  黄衣少女向胡承奇万福一礼,笑笑道:“这位公子请了!”
  胡承奇本来不愿意与她多费唇舌,但那黄衣少女客客气气地向他招呼,却使他不得不欠欠身子,拱手道:“这位小姐请了。”
  黄衣少女笑道:“这位公子尊姐大名?”
  胡承奇怔了一怔,因为那暗中之人早已知道了他的身份,对这位陌生的少女,他也没有守秘的必要,当下不假思索的道:“在下姓胡名承奇!”
  黄衣少女笑笑道:“原来是无影剑神胡少侠,久仰大名了!”
  胡承奇倒不禁又怔了一怔,这黄衣少女如何会知道自己的江湖声名?
  黄衣少女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却在一旁的一处台阶上也坐了下来。
  双方却沉默了一阵。黄衣少女又开口道:“胡少侠深夜来至此处,不知是为了什么?”
  胡承奇淡淡的道:“在下方才已经说过了,是为了避雨而来。”
  黄衣少女一笑道:“请恕小女子妄言一句,只怕胡少侠并不是单单为了避雨吧?”
  胡承奇无可奈何的道:“芳驾如何知道?”
  黄衣少女神秘地一笑道:“这很明显了,正如方才我那小婢说的,如果胡少侠是为了避雨,现在雨已不下了,胡少侠为什么还不离去······”
  胡承奇答道:“这残破的古寺之中,处处破烂不堪,姑娘如无他事,最好还是早一些离开这里吧。”
  黄衣少女面色一沉道:“怎么,你是要赶我走?”
  胡承奇忙道:“不······姑娘不要误会,须知在下也是好意!”
  黄衣少女沉忖了一下,道:“你可是遇上了一件为难之事?”
  胡承奇点点头道:“不错。”
  黄衣少女又道:“这件事使你的武功、机智都变得毫无用处,你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一筹莫展,对么?”
  胡承奇怔了一怔,道:“可以这么说!”
  黄衣少女笑笑道:“看情形是你的什么亲人发生了不测之事对么?”
  胡承奇心中怦的一震,但却只好据实答道:“不错。”
  黄衣少女格格一笑道:“这就很好猜了,以你的武功而论,很可以保护你的亲人,但现在你却在这里发愁,那必是你发现亲人被人掳劫用以来挟制你了。”
  胡承奇没有开口。
  他心中已经乱到了有点,他为兰姑娘的安危担心。黄衣少女哼了一声道:“是不是呢?”
  胡承奇皱眉道:“姑娘……您……”
  黄衣少女又一笑道:“不用你回答我也明白了,必是那挟制你的人就在这破庙之内,你所以不敢回话,是怕他加害于你的亲人,对么?”
  胡承奇大惊道:“姑娘,请您少说一句,说不定那人真会……”
  “会杀了她是么……”
  黄衣少女格格纵声大笑道:“那就叫他杀好了!杀了她之后,你可以替她报仇,大不了一命抵一命,不就完了么?”
  胡承奇大急道:“姑娘,在下与你无怨无仇,您何苦定要这样害我?”
  忽然,暗中那人厉声叫道:“胡承奇,听着,我限你立刻杀掉这两个妖女!”

  第二十七章 古寺风云
  古寺废殿中,情势顿时大为紧张了起来。
  胡承奇一向沉稳镇定,但现在他却像置身于火窟之中一般,似是再也找不出一条可行之路。
  黄衣少女主婢与他萍水相逢,非友非敌,若说要他立刻将这主婢二人杀死,那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事。
  然而,暗中那人却是以兰姑娘的性命为要挟,倘若真的因而使兰姑娘丧失了性命,那也是他一生一世都不能安心的事。
  那声音阴阴地哼道:“这样说来,你是根本不听我的命令了?”
  胡承奇沉声道:“我没有理由去杀两个无辜之人!”
  那声音道:“不必说理由,这是我对你的命令,如果她们两人中走掉一个,你的心上人绝对囫囵不了!”
  黄衣少女甜甜地一笑,向胡承奇道:“你听到了,他要你杀我们呢……”
  眸光一转,又道:“现在我更明白了,他掳去的是你的心上人,是妻子还是未婚的妻子?”
  胡承奇牙关紧咬,挥挥手道:“你们快走吧!”
  黄衣少女笑道:“暗中那人说过,我们两人中只要走掉一个,你的心上人就会囫囵不了,你不在乎?”
  胡承奇苦笑道:“姑娘不必多问。”
  胡承奇思虽然焦愁万分,但却也感到十奇异,因为黄衣少女与这侍婢的言行,处处启人疑窦,她们为什么要如此,这黄衣少女不像一个神经有毛病的人,还岂不是奇怪?”
  此外,暗中那人虽一再喝叱他杀掉黄衣少女与她的侍婢,而他也明确地表示了不肯如此但暗中那人却也没有进一步地行动。
  是以一时之间,胡承奇反而心头略定,索性一言不发,静待事态的发展。
  只听黄衣少女扬声叫道:“嗨,为什么你要叫胡承奇杀我们主仆!”
  暗中那人有了回答,吸听他冷冷的道:“因为我讨厌你们!”
  黄衣少女哧哧笑道:“这大约是因为我们来得不巧,破坏了你的大事,对入对,不过,你怎么知道胡承奇就能杀得了我们?”
  暗中那人道:“杀不杀得了你们,那是他的事……”
  声调一沉,继续恫吓地道:“反正他杀不了你们,他的心上人就囫囵不了,我会一点点地还给他,至少也得分个十次八次!”
  胡承奇没有表示什么,他仔细地凝注着黄衣少女。
  黄衣少女忽然吓了一声,向胡承奇道:“你这人真有意思,怎么抓着一只小孩子的绣花鞋玩起来了!”
  胡承奇面色一红,呐呐的道:“这……这……”
  接着把那只绣鞋轻轻地在身边放了下来,原来他手上的正是兰姑娘的那只绣鞋,由于心焦灼,一直抓在手上搓来搓去,他根本没注意到这件使他脸红的事。
  黄衣少女开心的一笑道:“我明白了,那一定是你心上人的绣鞋……”
  胡承奇面部微红,没意思开口。
  黄衣少女紧盯着道:“怎么绣鞋只有一只呢?……”
  不待胡承奇答话,又道:“这我也明白了,想是那人以这绣鞋为证,证明你的心上人被他所掳而来威胁你的。对吧,要不然如何能相信你的心上人是被他所掳呢?”
  胡承奇点点头道:“不错……”
  黄衣少女眸光一转,道:“对你这件事,我又有了一个新的办法……”
  眸光含意颇深的投注着胡承奇道:“我可以帮你打开这个僵局,救了你的心上人,但是,你必须听我一句话,不能拒绝!”
  胡承奇道:“姑娘如有高见,在下一定会听。”
  黄衣少女坦然一笑道:“杀了我们主仆……”
  微微一顿,又道:“在你杀我们之前,却必须叫那人再丢出另一只鞋来!”
  胡承奇又想开口,但却黄衣少女的目光止住了,胡承奇也是极聪明之人,自然明白黄衣少女的用意,当下默然不语,静候动静。
  黄衣少女扬声叫道:“怎么样,大约我的话你都听到了吧,只要把另一只绣鞋一丢,我们主仆虽死无怨!”
  那声音咬牙道:“这不是交易,我不愿意跟你们罗罗嗦嗦!”
  胡承奇有些悟到了事情的真象,也声调一沉道:“在下也同意如此,只要你再丢出另一只花鞋,我会杀了她们两人,否则……”
  那声音怒喝道:“丫头,你根本没有和我说话的份儿,须知受挟制的是胡承奇,不是我,那能事事依他!”
  胡承奇心头明白,就欲长身出殿,以快速的身法查搜查那人匿身之处,但他却又被黄衣少女的目光止住了。
  胡承奇只好停身不动,但却感到十分困惑不解。
  黄衣少女笑道:“我问你,当初我要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来着?”
  春梅忖思了一下道:“小姐是想在这里吹段曲子的。”
  黄衣少女嗯了一声道:“是啊,在这里折腾了半天,曲子也没有吹成,就这样走了岂不扫兴……”
  说着袖中取出一支笛子来。
  那笛子十分小巧,大约只及普通笛子一半的长度,在黯间中黄澄澄的发光,似是用金子所制。
  胡承奇十分困惑,不知她此时此地,为何要吹起笛子来,这又有什么作用?
  黄衣少女显得悠闲而从容,双手握笛,横在唇边,轻轻地吹了起来。
  笛声呜咽绵长,有如风雨之夕,杜鹃哀啼,令人凄然而悲。
  胡承奇虽觉得笛声十分动听,但心思烦乱,还是无法把全部的精神专注在听那笛子的吹奏上。
  大约吹奏了半盏热茶时光,笛声忽然一变。
  那呜咽之声尽消,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横戈跃马,金甲齐鸣的铿锵之声。
  胡承奇不能不对这黄衣少女大生钦服之心,因为她吹得实在太好了。
  忽然——
  就在那一片繁响之中,笛声骤收,变得声音皆无。
  胡承奇不自觉地瞧了她一眼,道:“姑娘怎么不吹了?”
  黄衣少女皱眉道:“到底还是你真元浑厚,一阙‘凤搏苍龙’都无法催得动你……”
  一言未毕,忽听大殿外发出了重物坠地般咚的一声。
  黄衣少女长身而起,向殿外跃去,胡承奇自然也不怠慢,紧随黄衣少女,也到了大殿之外。
  但见殿角之下,一条人影横躺在地。
  黄衣少女当先而至,出手如电,将那人左右肩并、泉涌四处穴道同时暂闭了起来。
  胡承奇则就地一跃,飞上了殿脊,四面眺望。
  夜色沉沉,四处一片静寂,毫无所见。
  只见黄衣少女在下面扫手道:“就只有这一个人,胡少侠不必找了!”
  胡承奇面色一红,幌身跃落地下。
  只见那横躺在地的人大约三十多岁,一身黑色夜行衣装,肩头斜背着一柄长剑,目紧闭,一声不响。
  胡承奇红着脸向黄衣少女双手一拱道:“多谢姑娘仗义相助,姑娘……”
  黄衣少女嫣然一笑道:“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
  眸光微转,又道:“且先解决了这人之后,我们再细谈可好!”
  胡承奇忙道:“姑娘说得是,但他是如何摔下来的,难道姑娘那笛声……”
  话锋顿了下来,似在等候黄衣少女的答复。
  黄衣少女甜甜地一笑道:“不错,算是‘音功’的一种,不过,我只学了一点皮毛,谈不到什么造诣。”
  胡承奇道:“在下也曾怀疑到这一点,但在下为何并未觉出有什么异样?”
  原来他对黄衣少女的笛声音功竟能用来克敌,感到了极大的兴趣。
  黄衣少女笑道:“半日功的妙用,在于先慑取对方心神,使他在不知不觉之中发生气血逆阻的现象,自然就会昏迷倒地,至于你,因为你根本就没注意听我的笛声,自然不会受到影响。”
  眸光转动,又道:“现在你看到他藏身之处了?”
  胡承奇点了点头。
  原来那人是藏在廊沿之上椽木之间,而大殿四面的屋瓦上处处皆有破洞,可以俯视整个大殿中,而藉他震气传声的方法,使人无法确定他的所在。
  胡承奇咬咬牙关,把那人侧卧的身子拉得仰面朝天。
  那人肩并、涌穴左右四处穴道被制,四肢等于成了残废,根本一动难动,只有任人摆弄的份儿。
  但他仍是紧闭双目,一言不发。
  胡承奇冷哼一声道:“那只绣鞋你是从那里弄来的?”
  那人睁了一睁两眼,冷冷地道:“大爷既然着了你们的道儿,唯求速死,如果你们还顾及到一点江湖道义,最好给我一个干脆!”
  胡承奇怒道:“我在问你那绣鞋是由那里来的?”
  那人冷哼了一声,硬不开口。
  黄衣少女冷冷一笑道:“对付这种强项刁顽之徒,胡少侠难道没有一点省事的办法?”
  胡承奇红着脸道:“办法自然是有,不过,在下不愿意让他多受些无谓的痛苦,最好能这样说出来,否则,也只好用些手段了!”
  黄衣少女笑道:“你应该看得出来,这不是一个能用道理说服的人。”
  胡承奇点点头喝道:“听着,大约你也是血肉之躯,如果再不据实回答,休怪胡某出手无情!”
  那人仍是紧闭又目,一言不发。
  胡承奇恨恨地哼了一声,右手五指疾伸,向那人左右胯骨上轻轻地抓了两抓。
  虽是轻轻两抓,但那人全身却立刻为之震了一震,四肢的骨节都格格作响,大颗的汗珠由他前额上流了下来。
  只见他的面色由青转白,由白转青,不大时光,一连变了几变,由外表上看来,分明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大约过了半盏热茶左右,胡承奇又在他胯骨上摸了两摸,只见他颤抖的身子终于平静了下来,但却喘吁不已,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胡承奇静静等了一会,见他喘吁略定,方道:“现在你肯说了么?……”
  微微一顿,又沉声喝道:“如果你仍不肯实说,说不得只好再让你尝尝这分筋锁骨的滋味了!”
  说着又把手扬了起来。
  那人再也无法闭口不语,当下忙道:“别……别再动手,我说,我说……”
  胡承奇沉着脸道:“先说那只绣鞋是由什么地方弄来的?”
  那人叹口气道:“是我捡来的……”
  只吁了一口长气,方道:“就在那片松林之外……”
  胡承奇有些明白了过来,这是很可能的事,在松林之中,兰姑娘被赫连星所掳,一只绣鞋因而失落,凑巧被他捡到了手中。
  当下又问道:“你可知道赫连星的去向?”
  那人摇摇头道:“我没有继续跟踪他,自然是不知道的了。”
  胡承奇道:“这样说来,你本来是跟踪着他来的了?”
  那人点点头道:“不错。”
  胡承奇紧盯着道:“那么你是那一个门派的?”
  那人皱皱眉道:“你一定要问得这样详细么?”
  胡承奇哼道:“自然,不论我问什么,你必须详细回答,否则我仍然用分筋锁骨的办法来对付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吧,既然我已说开了头,那与说到底也没有什么分别,我是从天风堡来的……”
  “天风堡?……”
  胡承奇与那黄衣少女闻言俱皆震了一震。
  胡承奇忙道:“天风堡很少涉足江湖,一向与世无争,为什么派你跟踪赫连星,你又为什么要追查家父下落,而且,赫连星也是一个神秘的人物,为什么你……”
  一时之间,他觉得疑问重重,同时也想起了天风堡那名老者追杀刘孝瑛的事,越觉得问题重重,复杂万端。
  那人苦笑一声道:“天风堡与世无争,那是以前的事,但现在早已换了堡主!”
  “换了堡主?……”
  胡承奇又是一震,道:“堡主为何能够更换,莫非老堡主已死,眼下是换上了少堡主?”
  那人摇摇头道:“原来的天风堡主已被现在的堡主所杀!……”
  胡承奇道:“现在地堡主叫什么名字,他因何知道赫连星其人,又因何叫你跟踪着他,目的何在?”
  那人苦笑道:“你这些问题,我只能回答一个,堡主要我跟踪赫连星,是要我伺机杀掉他,如能杀了他便是大功一件!”
  胡承奇又是一怔道:“天风堡主与赫连星有什么仇恨?”
  那人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不知道?……”
  胡承奇右掌五指又伸了出去道:“不约那分筋锁崩的滋味你还想再尝一次!”
  “不……不……”
  那人连连叫道:“我的的确确不知道,堡主姓什么叫什么,什么模样,我是一概不知,自然更不知道他与赫连星是什么仇恨了!”
  胡承奇冷笑道:“既然你是天风堡的人,又是你们堡主派你出来办事,若说你竟连他的模样都不知道,这未免使人太难置信了吧!”
  那人苦笑道:“也许你会不信,但这都是事实,堡主不分日夜,都是白衣蒙面,究竟天风堡中有没有见过他真实面目的人,我根本就不知道。”
  胡承奇心中又结上了老大的一个疙瘩,四海镖局,无不城,洞庭马场,碧云山庄,如今又加上了一个天风堡,这些地方仿佛与当年的惨案都有关,这实在使人困扰,愈来愈复杂的事。
  当下微微忖思了一下,又道:“为什么你对我会知道得这样清楚,要打听家父的下落,要用那只绣鞋来挟制我?”
  那人忙道:“不错,他并没特别交待我做别的事,不过,他却向天风堡所有的人宣布过,若能杀得了禹大悲,或是找出他的下落,都会是大功一件……”
  微微一顿,又道:“不瞒你说,我跟踪赫连星已经有一段时间,但却一直没有机会杀他,当在松林之外时,我听到他说的话,凑巧又捡到了那只绣鞋,才使我想到办这件事,因为这件事如能办成,比杀了赫连星的功劳还要大些!”
  胡承奇又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不知道天风堡的新堡主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何要杀自己爹爹,但能够联想到的是他必然也是昔年惨案中的一个关系人……
  只听那人叫道:“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最好给我一个干脆!”
  胡承奇摇摇头道:“这样看来,你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我用不着杀你……”
  探手拍开了他的四处穴道,又转向黄衣少女道:“在下作主放了此人,姑娘不会见怪吧?”
  黄衣少女甜甜的一笑道:“正如胡少侠所说,这人微不足道,杀他放他都算不了什么大事,胡少侠自然可以作主!”
  胡承奇又转向那人喝道:“你可以走了!”
  殊料那人苦笑一声,活动了一下四肢,突然右手一扬,向自己天灵之上拍去!
  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点,欲救无及,但听卜的一声轻响。红光四溅,那人已是自碎天灵而死,尸体缓缓地栽了下去。
  黄衣少女道:“这很明显,他那堡主治下之严,当世各门各派,只怕再无出其右者,如果他不这样自杀而死,大约还不知道将会用什么酷刑来折磨他呢!”
  胡承奇点点头道:“姑娘说得是,但这在风堡……实在是令人难测!”
  黄衣少女道:“大约探查出天风堡的秘密,是你急于想做的事了……”
  黄衣少女又轻盈一笑,接口道:“我知道,你要做的事很多,不过,这件事与我也有关系,我可以替你去……”
  “你……”
  胡承奇大为呆怔,此时方才想到这少女的来历身世一无所知,当下连忙又抱抱拳道:“在下还没请教姑娘的芳名是……”
  黄衣少女甜甜的一笑道:“我叫葛青萍……”
  “葛青萍……”
  胡承奇心头不由一动,忍不住喃喃地重复一遍。
  胡承奇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她的对面,试探地道:“姑娘既是姓葛,难道……”
  葛青萍神秘地一笑道:“胡少侠听说我姓葛,大约很自然的想到了白衫书圣葛知年……”
  胡承奇点点头道:“不瞒姑娘说,的确如此,但……”
  葛青萍又接口道:“但二十年前的惨案中,白衫书圣葛知年遭遇最惨,全家老少尽皆遇害,不可能有后人留在世上,是么?”
  胡承奇点点头道:“事实确是如此,姑娘该不会是葛家的后人吧?”
  葛青萍神秘地一笑道:“可以算是,也可以算不是。”
  胡承奇困惑地道:“这……在下就不解了!”
  葛青萍眸光幽幽地一转,道:“我知道你不懂,不过我会对你进一步解释……当年葛知年有一个结义的异姓手足,名为路文越,你可知道?”
  胡承奇忖思了一下道:“在下出生只有三年,就发生了那件震撼武林的惨事,除了从家父口中听到一些便概之外,对这件事倒是没有听说。”
  葛青萍笑笑道:“那葛知年的异姓手足路文越,就是先父!”
  胡承奇道:“令尊已去世了?”
  葛青萍微吁一声道:“这已是三年多前的事,家父去世时仍是念念不忘葛家的血仇,嘱我改姓为葛,做为葛家后人,并要发誓以后为葛家复仇雪恨为今生第一件大事!”
  胡承奇恍然道:“原来如此……”
  微微一顿,又道:“姑娘对二十年前的惨事可曾查出了一点头绪,江湖中一般人大都误会家父是昔年惨案的凶手,姑娘也相信么?”
  葛青萍坦爽地一笑道:“当年惨案的发生,胡家葛家都是被害于‘万乘归一’神功所化的剑招之下,而‘万乘归一’神功又是令尊的独门之学,当初我的确也曾误以为令尊就是二十年前的凶手……”
  胡承奇松了一口气道:“其后姑娘终于弄明白了?”
  葛青萍笑道:“没有。”
  “什么,没有……”
  胡承奇一惊道:“难道姑娘认为家父就是当年的凶手?”
  葛青萍眸光转动道:“我说没有,是说这三年多来,我一直遵照着先父的遗言找寻当年的凶手,自然,也就是找令尊禹老前辈,因为老父也认为只有令尊才是真正的凶手,那‘万乘归一’就是最好的说明!”
  胡承奇道:“莫非姑娘是方才释去怀疑?”
  “不……”
  葛青萍摇摇头道:“那是三天以前……”
  “三天以前?……”
  胡承奇一怔道:“为什么三天以前会使姑娘在思想上有这样大的改变?”
  葛青萍笑道:“因为三天之前我遇上了令尊……”
  眸光微转,徐徐说下去道:“那是在济南附近,我遇上了一位披发老者,无意之中,我发觉他竟是我辛辛苦苦找了三年多的禹大悲……”
  葛青萍话锋微顿,胡承奇则又为之吃了一惊!
  葛青萍停顿了一阵,瞧着胡承奇笑道:“你猜我与令尊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事?”
  胡承奇心中忐忑不安地道:“姑娘三年多以来既是误认为家父就是二十年前惨案的凶手,想必定是与家父打了起来!”
  葛青萍道:“你猜的不错,先父临终之前,要我改姓为葛,目的就在于坚我报仇之志,故而先父去世之后,我流浪天下,三年多以来到处访寻令尊的下落,一旦找到了,如何能够失之交臂……”
  微微一顿,又道:“所以我立刻声明了我的身世来历,动手与他相搏!”
  胡承奇皱眉道:“难道家父没有向姑娘解释?”
  葛青萍摇摇头道:“硬是没有,他只承认了他是禹大悲当我说出我的身世,要与他一拼生死之后他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答应了?……”
  胡承奇困惑地道:“家父绝不会如此!”
  葛青萍笑道:“我这人别无所长,但是绝不会撒谎,他日你们父子相见之后,你可以尽管去问,自然就会明白,不过……”
  微微一顿,又道:“他老人家却提出了一个条件……”
  胡承奇急急问道:“什么条件?”
  葛青萍道:“三十招之内,他不动手,也就是说只守不攻。”
  胡承奇点点头道:“以家父在武学上的造诣,是很可能说出这种话来的!”
  葛青萍侧着头一笑道:“当时我并没有拒绝,因为想到二十年前的惨案,就使我不再顾什么江湖规矩,所以欣然接受了这一条件……”
  胡承奇道:“想必三十招下来,姑娘并没有胜得了家父!”
  葛青萍道:“不是三十招,而是二十四招!”
  胡承奇道:“这为什么,家父不是说过要让你三十招的么?”
  葛青萍笑笑道:“他是要让我三十招,但我由先父所学的搏击之技,最精彩的招数就只有四六二十四招,想不到这二十四招,根本没有动到他一毫一发,甚至连双足都没迫他离开原地……”

  第二十八章 重入苏州
  她露出了十分钦服的神色,接着又道:“令尊的神功绝技,当世之中,实在很难再找得出第二个人来了!”
  只听葛青萍又道:“最后的六招我并没放弃,用的则是金笛音功,我一连吹了六支曲子!”
  胡承奇微微心动道:“六支曲子之后,家父有什么反应?”
  葛青萍苦笑道:“他老人家微眯着两眼,还想再听两支,同时他还说可惜身边不曾带得有酒,使我气得要跳了起来!”
  胡承奇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同时也忍不住一笑道:“而后呢?”
  葛青萍微吁一声道:“而后我也想自碎天灵而死,追随先父于地下,因为我知道,这二十四招搏击招数,加上六支音功杀伐之曲,仍然动不了他一毫一发,今生今世是再也替葛家报不了仇了,既然不能遵先父的遗命,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胡承奇笑着接口道:“大约有家父在场,不会使姑娘那样容易自杀吧!”
  葛青萍点点头道:“不错,是他老人家救了我……”
  眸光转动,又道:“救下我之后,他老人家方才向我分析前因后果,其中有几点使我深深信服,所以我才推翻了先父的误会,发誓另寻真正的凶手!”
  胡承奇道:“不知姑娘对家父所说的那几点深深信服?”
  葛青萍道:“第一、是当年谋杀葛家与胡家的原因,当年禹老人家不论在江湖武林中的声名以及财富,都比胡、葛两家要多,为何要谋杀胡子丹及葛和年,这是毫无理由的事。第二、纵然他要谋杀胡、葛二家,他有的是方法,若以武功而论,不论用什么兵刃,用什么神功,都可在达到目的,绝不可能用被世人疑为禹老人家独门之学‘万乘归一’神功。第三、谋杀了胡、葛两家,必然该有很大的贪图与目的,可是老人家却四处躲避,流浪,他的目的是什么?……”
  说着向胡承奇轻盈地一笑道:“这就是很充足的理由、很合理的解释,虽然我经验不足,但我却也是个懂事明理的人,自然深深相信了他老人家!”
  胡承奇十分激动的道:“难得姑娘如此明理,相信家父对姑娘必定也十分赞赏!”
  葛青萍也面色微微一红道:“他老人家是夸奖了我几句,不过我却觉得我不配……”
  轻吁一声,又道:“这些事已经过去了,还是不提也罢,我们还是谈谈侦查真正凶手的心得吧,想必胡少侠已成竹在胸了!”
  胡承奇苦笑道:“说来惭愧,在下本认为事情已经渐露端倪,真凶呼之欲出,但现在看来,事情反而越来越复杂了……”
  于是,他毫不隐瞒地把自己的所得详细说了一遍。
  葛青萍很有兴趣的听着,最后微微一笑道:“看来虽然像越来越复杂,事实上也放地是越来越明朗了,不过……”
  眸光掠了胡承奇一眼,又道:“但对胡少侠来说,却真的有些越来越麻烦了!”
  葛青萍大大方方地道:“一个俞若兰,一个刘孝瑛,两位姑娘与你大约都有了同偕白头之约,对你来说,岂不是一件大大的麻烦……”
  微微一顿,又道:“何况,两人俱皆被人所掳,不知你该先支救那个?”
  胡承奇十分为难地道:“姑娘!……”
  葛青萍笑笑道:“玩笑归玩笑,正经归正经,胡少侠目前的打算是什么?”
  胡承奇皱眉道:“碧云山庄白慕古使我去洞庭马场行刺场主丁逢时,时限将到,在他手中不但控制了刘姑娘,也控制了董叔,若以缓急情况而论,我该先去碧云山庄……”
  葛青萍忖思了一下道:“我本来想要先去天风堡,但现在……我还是先陪你去一趟碧云山庄吧!”
  胡承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在下如何好劳动姑娘……”
  葛青萍坦然一笑道:“三年多以来,我总误认为令尊是当年真凶,这么多的时光都白费到找寻令尊上了,如今又何差这么几天的时间……”
  胡承奇忖思着道:“恭敬不如从命,今夜已晚,我们不妨明日动身,姑娘是住在……”
  葛青萍道:“由此向苏州碧云山庄走去,只怕沿途之上会遇上碧云山庄的跟踪,依我之见倒不如日宿夜行……”
  胡承奇欣然道:“对,还是姑娘心细!”
  葛青萍眸光一转,道:“既然已经决定,还等什么,咱们该上路了!”
  于是,胡承奇当先而行,与葛青萍及春梅一齐向苏州赶去。
  第三天夜半时光,他们就到达了刘孝瑛被囚的那有地牢的破庙之内。
  胡承奇在破庙十丈之外的一株巨树后收住脚步道:“就在这里。”
  葛青萍道:“这里既是他的地牢重地,四处必然有几名暗椿,咱们首先要把暗椿除去才能顺利地进入地牢。”
  胡承奇点头道:“姑娘就请在此处稍候,等在下先查清四外暗椿,把他们一一除去之后,再来招呼姑娘!”
  “这又何必?……”
  葛青萍轻声一笑,道:“我们一左一右,分头搜索过去,最后去那破庙之内会合也就是了!”
  胡承奇不便拒绝,当下点点头道:“就依姑娘!”
  于是胡承奇向左,葛青萍与春梅向右,分别向破庙搜查了过去。
  胡承奇深怕有所疏漏,不但误了大事,也会贻笑大方,故而行动极是小心,搜查得也极是细密。
  然而,一直到他进入废寺之后,也是不曾发觉到一名暗椿。
  葛青萍已先一步到了庙内,胡承奇连忙迎了上去,轻声道:“姑娘可曾有所发现?”
  葛青萍先反问道:“你呢?”
  胡承奇摇了摇头。葛青萍皱眉道:“这倒很怪,这是很重要的地方,为什么他竟不设一名暗椿?”
  胡承奇心中一动,忙道:“情形有些不对,我们先进去看看再说吧!”
  不管葛青萍同意与否,当先向地牢的暗门所在跃去。
  葛青萍相继而至,但两人不禁同时怔了一怔,因为那暗门是大开着的。
  胡承奇心头怦地一跳,首先大步而入。
  地牢中共有大小五间暗室,但每一处都是空空洞洞,分明是当胡承奇离去之后,这地方就已搬得一空了。
  葛青萍苦笑道:“我们早该想到这一点,白慕古既然让你知道了地牢的所在,他为何会没想到你会中途折回救人?”
  胡承奇叹口气道:“不错,这就是在下的疏失了!”
  葛青萍目注胡承奇,笑笑道:“虽然你在碧云山庄的呆的时间不久,但总算也干过总护院了,可能想出另外一个可能的地方?”
  胡承奇摇摇头道:“碧云山庄之中,我已暗中仔细搜查过,既没有地牢之设,也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而且……”
  微微一顿,又道:“白慕古既能想到我会中途折回救人,当然他也会想到我在此处一无发现之后,第二个地方自然是去碧云山庄,大约不会傻得把人藏到家里去!”
  忽然——
  只见胡承奇拊掌道:“对了,也许白慕古认为最安全的地方,是最不受人注意的地方……”
  葛青萍有些困惑地道:“为什么你不能说得清楚一些,究竟你想到什么地方了?”
  胡承奇道:“白慕古有一个儿子名为白子健,在苏州城内开了一家宏通镖局,不过据说保镖去了关外……”
  葛青萍道:“去关外走一趟镖,那要很久的时间才能回来呀!”
  胡承奇点点头道:“这大约是假的。”
  葛青萍略一忖思,也连连点头道:“不错,依你所说的经过看来,白慕古与洞马场的人正在勾心斗角,互相要将对方置于死地,他这儿子如何能这样安心地去关外走镖?”
  胡承奇道:“所以我认为这不大可能,真正去关外走镖的不过是冒用他儿子之名的另一位镖师而已!”
  葛青萍同意地道:“这是一定的了,但……”
  话锋微顿,住口不语。
  胡承奇则十分兴奋地道:“宏通镖局我去过,知道那地方,咱们立刻就去,给他来个措手不及。”
  葛青萍道:“我想改扮成一个行走江湖,卖唱为生的歌女,到宏通镖局之前去卖唱,混入镖局之内……”
  眸光一转,又道:“至于胡少侠,最好能和我这侍婢春梅改扮成我的男女二仆,随同我一齐卖艺。我看这样稳妥。”
  胡承奇双眉微蹙道:“姑娘的主意固是不错,但也会引起宏通镖局的疑心。”
  葛青萍道:“只要他对咱们怀疑,就会使他觉得疑惧,第一、他一定要弄清我们的来历路数,第二、他必定是想要消灭咱们……”
  眸光一转,笑笑道:“那么,不论他要对咱们怎样,都必须把咱们弄进镖局,自然也会见得到那白慕古的儿子白子健,甚至是白慕古本人!”
  胡承奇会意地一笑道:“我明白了,姑娘到时想利用金笛音功制住他们父子!”
  葛青萍爽然一笑道:“一点不错,我在音功上的造诣虽然不怎么样,但当他们全神贯注地注意到我之时,却能使他们在不知不觉之中着了我的道儿。”
  胡承奇欣然道:“这是个很好的主意,不过……”
  苦笑一声,又道:“我的化装易容之术,实在瞥脚得很,前次我也曾小试过一次,结果却任何人都没有瞒过!”
  原来他想到上次扮老者,而仍能被兰姑娘认出的事。
  葛青萍盈盈一笑道:“这一点你倒不用担心,先父别无所长,改装易容之术,在江湖中堪称一绝,我虽然没有尽传其术,但也学了个十之八九,足可瞒得过他们!”
  第二天。
  太阳刚刚升起不久,苏州城还在沉睡未醒的当儿,宏通镖局前的广场上,忽然当当地敲起了锣鼓家伙。
  原来,是一伙跑江湖卖艺的人正在叫场子。
  在苏州,一年到头,这种玩艺不在少处,都是在正午之后,像这样一大清早就敲敲打打地卖艺,实在是少之又少。
  因此之故,那片不算小的空场上也已挤满了不少的人。
  卖艺的共有一男二女,由服饰打扮上看来,分明一个是女主人,另外跟着的是一男一女两名仆人。
  那像主人般的女子,最多不过二十岁的年纪,生得杏眼桃腮,青丝如墨,加上一付苗条的身段,看起来有如月殿仙子,这是吸引了那么多人的最大原因。
  那婢女打扮的女子大约十七八岁,虽然比她的小姐差了许多,但也是楚楚可人,令人目夺神移。
  至于那男仆,看起来却实在有些使人不敢恭维,不但衣饰破旧,而且有些驼背、麻脸,一个大酒糟鼻子,叫人看上一眼,就能恶心得一天吃不下饭。
  于是,一些围着看热闹的人都在议论纷纷,觉得这两个标致的少女实在不该用上这么个丑八怪般的男人。
  又有些人对这个丑男人非常慕,认为他简直是艳福齐天,能陪着这么两位花朵般的美人儿浪迹天涯,也算是前生修来的福分。
  这三人正是胡承奇、葛青萍与侍婢春梅,葛青萍的化装易容之术确有独到之处,经过一番修饰,胡承奇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再也无法看得出他的真实面目了。
  此刻,胡承奇正在鼓架前击鼓,葛青萍与春梅则各持小锣一面,同时敲锣,锣鼓之声响彻宵外。
  忽然——
  锣鼓声同时一收,葛青萍与春梅同时吐气开声,有如燕啼莺转般地道:“一锣一鼓走门方。”
  胡承奇用力把大鼓敲了三下,随口附和着道:“一枪一刀闯天下。”
  葛青萍与春梅又把小锣各敲了三下,同声道:“唱几支曲子替诸位解闷!”
  胡承奇大鼓急敲三下,接口道:“使几趟刀法替诸位消愁。”
  葛青萍娇嗔一声,叱道:“这话说错了!”
  胡承奇朗声道:“错在那里?”
  葛青萍道:“眼下是国泰民安,丰衣足食,有什么愁?”
  胡承奇道:“有什么闷?”
  葛青萍小锣连敲道:“有道是强龙难斗地头蛇!”
  胡承奇大鼓连击,豪壮地道:“常言说不是猛龙不过江。”
  一会儿,侍婢春梅换去敲大鼓,葛青萍敲着小锣,就在锣鼓声中,胡承奇一趟趟地练了不少把式,包括两路拳,两路刀法。
  自然,这都是很平常的把式,像一般跑江湖卖艺的玩意儿差不了多少,他不能把看家的本领使出来。
  一会儿,果见宏通镖局的大门一开,一个镖师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昂首阔步,直到场子前停了下来。
  那人冷冷哼了一声道:“你们是做什么的?”
  葛青萍一笑接口道:“这又奇了,尊驾难道看不懂,不知道我们是走江湖卖艺的么?”
  那人目光直勾勾地瞧着她道:“不错,你们是卖艺的,但你们至少犯了两大错误。”
  话虽如此,但他那一双眼睛却色迷迷的在葛青萍脸上身上不住打转,一付馋涎欲滴之状。
  葛青萍甜甜地一笑道:“我们犯了什么错误?”
  那人故意装得冷冷地道:“不是时候,不是地方。”
  葛青萍慢悠悠地笑道:“多承尊驾指教,眼下正是清晨,有空来看练把式的人实在不多,但若说不是地方……”
  眸光纵纵地一转,又道:“尊驾似乎说错了,这地方很宽大,好像还不错嘛!”
  那人伸手向宏通镖局一指道:“你可看一以这是什么地方?”
  葛青萍笑了一笑,不在意地道:“那好像是一座镖局嘛!”
  那哼了一声道:“不错,正是镖局,但这块地方就是我们镖局所有……”
  眼珠一转,又道:“也许你们是初入江湖,不懂得规矩,想在这里卖艺,并不是不行,但是你得先去拜见局主,说几句好话,等我们局主点点头,你们才能在这里卖艺,要不然的话,你们……”
  葛青萍道:“我们怎么样?”
  那人道:“不要说艺,连你们的人也囫囵不了!”
  葛青萍故做吃惊地一叫道:“想不到江湖上还有这么多的规矩,请问你们局主肯见我们么?”
  那人摇摇头道:“局主若是在镖局的话,自然乐于见你,因为我们局主……”
  满脸邪气的一笑,又道:“是个最同情别人的人,不过,我所说的是又漂亮又年青的女孩子,就像你这小模小样……”
  说着伸手就想去拧葛青萍的腮颊。
  但他没有想到,就在他的手向葛青萍脸上一伸的当儿,另一只手由一旁闪电般地伸了过来,那人还没弄清怎回事,已经蓬地一声,整个人被摔到了地上,跌了一个大马扒。
  原来胡承奇及时而至,一招擒拿手法,使那人立刻摔倒在地。
  那人一翻身爬了起来,大叫道:“你这小子活腻了,怎么敢抽冷子摔我这一跤?”
  说着伸手就去拔剑。
  但他拔剑的手被另一个人按了下去。
  原来这时又有四个镖师打扮的人由宏通镖局中急步而出,其中一人按住了被摔之人,另一名五旬左右的老者则微微一笑道:“那一位是卖艺的主人?”
  葛青萍万福了一下道:“小女子便是……”
  眸光微转,陪笑道;“方才是我这位伙计无礼,得罪了那位大爷,小女子替他赔个礼吧!”
  那老者爽朗的一笑道:“好说好说……”
  微微一顿,又道;“姑娘是由何处而来?”
  葛青萍盈盈一笑道:“不瞒您说,我们是无家无业的人,并没有什么准去处,还不是为了吃口饭,成天四处奔波!”
  那老者阴鸷地一笑,徐徐道:“如果姑娘不嫌非薄,可以先到敝镖局去盘桓盘桓,不论什么玩意随便两套,敝局主少不了酬仪,而且也会好酒好饭款待三位!”
  葛青萍笑道:“这敢情倒好,不过……”
  眸光一转,又道:“听那位大爷的口气,好像贵镖局局主并不在镖局之中!”
  那老者含笑道:“敝局主虽不在镖局,但却也有当家主事之人,只要姑娘有兴趣,尽管随老夫来吧!”
  葛青萍欣然道:“有这样的好事,我们如何不去……”
  转向胡胡承奇与春梅叫道:“伙计们,还不收家伙,有人包下咱们了,只要唱得好,练得好,少不了吃喝,也少不了银子……”
  胡承奇与春梅并不迟疑,很快地就收起了家伙,那老者微微一笑,带领着葛青萍等人一路向宏通镖局之中走去。

  第二十九章 黑蛇郎君
  那老者大步当先,带领着葛青萍与胡承奇及春梅三人一同向宏通镖局之内走去,方才被摔了一跤的汉子虽然怒气不息,恨恨地瞪视着胡承奇,但胡承奇睬也不睬,看都不再看他一眼,使他只有干咬牙的份儿。
  那引路的老者带此三人行到了演武场内,方才停了下来。
  演武场中空空荡荡,除了两列兵器架子外,一无所有,然而胡承奇与葛青萍都感觉得到,在那演武场四周的暗处,至少匿伏着三五十人,也许是弓弩手,也放是其他的安排布置,总之,已是充满了一片杀机。
  那老者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们来得很好,局主出了一趟远镖刚刚回来,老局主凑巧也在此处,对你们的玩艺儿很有点兴趣,急着要先看上一看……”
  声调一沉,语意双关地又道:“如果玩艺果然好,老局主和局主高了兴,不但上好的酒席款待,而且大宗的银子开堂,如果玩艺儿不好,也许稀饭轰了出去!”
  葛青萍投注了胡承奇一眼,笑道:“伙计们,听到了么,回头小心侍候,老局主和局主都要看咱们的把式呢!?
  接着又向那老者道:“您放心,我们虽然才出道不久,但是玩艺儿新鲜,绝砸不了,老局主少局主一定会看得开心。”
  那老者淡淡地哼了一声,道:“那就快些准备吧!”
  葛青萍轻盈地一笑道:“伙计们,还不把家伙摆开来!”
  胡承奇与侍婢春梅同时朗应了一声,两人迅快的架起了锣鼓家伙,轻轻地敲打了起来。
  那老者的两只鼠眼向胡承奇等又滴溜溜地转动了一阵,方才含着阴阴地笑意走了开去。
  待老者去后,葛青萍眸光转动,悄向胡承奇道:“果然都被咱们猜中了!”
  胡承奇点点头道:“看情形我那位董叔和刘姑娘必然都被困在此处,真可笑我过去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胡承奇一忖思道:“凭他一个宏通镖局,大约不致于有什么了不起的武林名手,不过,论人数倒是不在少数,姑娘的金制裁音功能否一下可制住这么多人……”
  葛青萍轻盈的一笑道:“音功的妙用不在人多人少,而在于对方的内功强弱,与对方是否在专心倾听……”
  眸光一转,又道:“正如胡少侠所说,凭他一个小小的宏通镖局,大约还不致于有什么武功太了不起的人物,只要先能引起他们的注意,人数再多,也是同样地可以发生效用,不过,那白慕古……”
  胡承奇皱眉道:“这老贼狡猾得很,我也曾有几次想试出他的武功的强弱,可是他处处保留,让人难测高深!”
  葛青萍忖思着道:“等我制人的音功吹奏之前,我会先暗示给你,那老贼交给你了!?
  胡承奇颔首道:“在下若只需专心对付他一人,大约还不致于被他逃出手去!?
  说话之间,忽听脚步之声大起,一行人昂然进了演武场中。
  胡承奇看得清楚,当先而行的正是碧云山庄庄主,也是宏通镖局的老局主白慕古,在他身旁的则是一个三旬左右的汉子,想来该是他的儿子白子健,另外则是十几名随从之人,大约是宏通镖局的镖头等人。
  但那碧云山庄的武管事江冠等人,却没有一个露面。
  在演武场的另一端,早已排下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白慕古白子健昂然坐了下去,向身边侍立的人轻轻说了几句话。
  只见方才的那位老者立刻扬声高呼道:“卖艺的听着,有什么好玩艺儿快些练出来,练得好了,老局主自然有赏!”
  葛青萍响脆地应了一声,遥遥地向白慕当当地将小锣敲了儿声,叫道:“梅儿,还不先练两套庄稼把式给老局主解闷!”
  春梅应了一声,脱去外面长衣,在锣鼓声中立刻练了起来。
  只见她腰身俐落,蹦跳翻滚,有如穿花蝴蝶一般,虽然练的都是花拳绣腿,但由于她人物标致,另有一番风韵,倒也令人有些目夺神移。
  坐在二十丈开外的白慕古不由怔了起来,俏声向一旁的白子健道:“方才也许是他们传报错了……”
  白子健连忙陪笑道:“爹爹看他们不像?”
  白慕古淡淡地道:“这完全是跑江湖的玩艺,她那师父必然也是江湖卖艺的人物。”
  白子健试探地道:“会不会是……真不露相呢?”
  白慕古微微摇头道:“这不大可能,凭她那点年纪,又能隐藏得了什么东西!”
  白慕古略一沉吟道:“再看一会,至少,另外还有两个,也叫他们练上一练。
  白子健白刻向站立一旁的一名老者道:“大经久你听到老人家的意思了,这妞儿的玩艺儿并不怎么样,叫他们另外换个再练练看!”
  那老者恭应一声,立刻扬声道:“卖艺的听着,老局主吩咐下来了,刚才那妞儿的把式,平平无奇,没什么好看的,再换一个练练!”
  此刻春梅已经练完,闻言冷冷一笑,站到了一边。
  葛青萍又朝白慕古遥遥福了福,开口道:“小女子们所学的都是花拳绣腿,专为给诸位爷们逗乐子的,自然难当名家法眼……”
  微微一顿,又道:“下面由小女子唱一支曲子,给老局主和各位换换口味!”
  于是,她随即唱了起来: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那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宫一杯春竹叶,吴桂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白慕古不由频频点头,显然葛青萍的曼声歌唱使他听得心旷神怡,几乎忘记了把他们叫来的目的,是在查询他们的来历企图,更忘记了这三个卖艺的很可能是冲着宏通镖局而来的强仇大敌。
  至于白子健以及其他在场之人,显然比白慕古所受的影响更大,因为葛青萍的丰采神韵与悦耳的歌声,无一不深深地吸引了他们,葛青萍的盈盈眸光,更是差点勾去了他们的魂灵。只不过碍着白慕古在场,不便做较为放肆的表示而已。
  白慕古静静地听着葛青萍唱完,笑向白子健道:“这妞儿实在有一付天生的好本钱,走江湖耍把式,是她走错了路子,要到秦淮河上去卖唱,三天就能红起来。”
  白子健附和着道:“爹爹说得是。”
  白慕古笑笑又道:“她们的把式没什么看头,倒是曲子还有些意思,就叫她再唱一支吧!”
  白子健连声应着,又向侍立一旁的老者道:“快叫她再唱一支!”
  那老者恭声一声,又扬声叫道:“老局主很喜欢你唱的贡子,快再拣好的唱上一支。”
  葛青萍又福了一福道:“小女子多谢老局主赏脸,不过,小女子唱的曲子远不及吹的曲好听,小女子想再给老局主和各位爷们换换口味,吹支小曲!”
  白慕古微微一笑道:“这丫头倒还是多才多艺!”
  像自语,又向对白子健说的,白子健也是微微一笑,没有开口。
  葛青萍缓缓取出了她的金笛,向胡承奇投注了一眼,悄声道:“胡少侠该准备了。”
  胡承奇投给她一瞥笃定的目光,没有开口。
  葛青萍双手擎着小巧的金笛,腰肢款摆,眸光缓缓一掠,然后方才轻轻凑向唇边,吹出了一巡徐缓呜咽之声。
  不论是在明处或隐藏的暗处的人都看到了葛青萍盈盈的一瞥,而且都直觉的感到那一瞥是对自己而发,都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对葛青萍的笛声,自然也十分注意地倾听。
  笛声由低而高,由缓而急,像一层层的波浪,愈来愈汹涌,似乎天地万物都已被笛声所笼罩。
  胡承奇看得清楚,只见白子健等人个个目瞪口呆,痴痴发怔,但白慕古虽也定定地注视着葛青萍,目光中却有一片湛然的神色。
  突然
  只见白慕古猛然一拍桌子喝道:“停止!”
  其实,这时纵然他不开口喝叱,葛青萍也已到了停止的时候。
  白慕古虽然拍了桌子开口大喝,但白子健等人却像是聋了,又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个个不言不动,仍是痴痴地盯着葛青萍。
  白慕古眼珠一转,发觉了情况不妙,呼地一声,把面前的桌子推倒在地,发出了蓬的一声。
  只见白子健等人随之倒了下去,状如昏死。
  这只是顷刻之间的事,胡承奇早已飞身而起,及时扑落在白慕古的面前,沉声大喝道:“你认得我么?”
  白慕古惊惶万分地道:“你······你是什么人?”
  葛青萍与侍婢春梅两也没闲着,纵身同起,有如飞燕掠波一般,但见五指疾动,向那些呆在明暗两地的人点去,将他们的全身要穴——闭了起来。
  胡承奇冷冷笑道:“你当真认不出我来?”
  白慕古长叹一声道:“似乎是素昧平生,但老配可以猜得出一个大概,你······”
  胡承奇爽然大笑道:“说下去!”
  白慕古咬牙道:“你必定是洞庭马场派来之人!”
  胡承奇摇摇头道:“完全猜错了,在下不但不是洞庭马场的人,而且连洞庭马场去都不曾去过,你还是另外猜上一猜吧!”
  白慕古终于失声叫道:“对了,你是古月,你……你……”
  胡承奇大笑道:“你终于猜出来了,老贼,大约你没有想到吧!虽然你老奸巨猾,认为我已落在你的掌心之中,但现在,情况又完全变了!”
  白慕古咬牙道:“那吹笛的丫头是什么人?”
  胡承奇哼道:“现在该是我来问你的时候,你暂时先闷一会儿吧!”
  白慕古身形疾幌,已经退开了五步左右。
  胡承奇唰的一声,拉出了腰间的长剑。
  白慕古则自腰间解下了一条软鞭,阴沉沉地狂笑道:“小辈,不论你是什么人,今天老夫非叫你死在我的软鞭之下不可……”
  微微一顿,又道:“老夫虽然重金聘请你做为护院,派你去洞庭马场充当刺客,但老夫的武功并不见得在你之下!”
  胡承奇冷冷地道:“由于你不曾受到金笛音功的影响,在下也知道你不是泛泛之辈,你我可以各凭武功一分高下!”
  声调一沉,又道:“倘若在下武功不敌,死于你的鞭下,在下死而无怨。”
  白慕古阴阴冷笑之声不绝,他那软鞭的形状十分怪异,只见鞭首是一个蛇头,鞭梢是一个蛇尾,通体黑色,不知是什么金属打造,但乍然看去,简直就是一条五尺多长的黑蛇。
  胡承奇手持长剑,不敢存有丝毫轻忽之心,白慕古同样地也如临大敌,两人相对盘旋,各在寻找有利时机出手。
  但听葛青萍大喝道:“住手!”
  春梅已用一柄匕首抵住了白子健的胸前。
  白慕古瞥了一眼,突然爆出了一串震天的冷笑,而后软鞭疾抖,向胡承奇攻击了恶毒的三招!
  胡承奇举剑相迎,但听一串铿锵大响,鞭剑交擎,寒光闪闪,三招过后,两人又分了开来。
  虽然这三招示分不出胜负,但两人心头皆为之一震。
  胡承奇试得出来,白慕古不但诡异,而且内功深湛,确然是他出道以来遇上的唯一强敌。
  白慕古心中也泛起了一丝寒意,虽然他早在任用胡承奇做为总护院时就已经看出了他的能耐,但他总认为胡承奇年纪所限,至少在内力上会输他一筹,但现在看起来,情形却大出他意外。
  葛青萍二度喝道:“白老贼,你耳朵聋了么?”
  白慕古纵声狂笑道:“老夫虽然上了几岁年纪,但还不到耳聋眼花的程度。”
  葛青萍哼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不弃鞭住手?”
  白慕古阴阴地道:“你想使老夫不战而降?”
  葛青萍道:“情势如此,难道你不肯就范?”
  伸手向春梅一指,又道:“难道你愿亲眼看你的儿子被杀!”
  白慕古狂笑道:“我的儿子早死了,谁是我的儿子?”
  胡承奇与葛青萍等人不由皆一怔。
  “他自然也可以算是我的儿子,但充其量不过是义子而已,若想用他的生死来挟制老夫,还是办不到的事!”
  葛青萍怒道:“这是你亲口说出来的,你可不要后悔!”
  白慕古哼道:“老夫从来不会做后悔之事,纵然事情做错,老夫也不会承认是错,这是老夫一向的牌气!”
  葛青萍陡然大喝道:“梅儿,杀了他!”
  胡承奇大吃一惊,急急叫道:“姑娘……”
  葛青萍喝声一起,春梅的匕首已经刺入了白子健的左胸。
  只见春梅匕首一拔,血涌如注,白子健的尸身歪倒了下去,春梅刺的部位很准,正好是白子健的心脏。
  胡承奇暗暗暗长吁了一声,没有再度开口。
  但他心中却有一份说不出的难过,他不想多杀无辜,尤其是一个尚未弄清是非善恶的人,在对方毫无抵抗能力之下将之刺死,更是使他心中不安的事。
  白慕古咬牙叫道:“丫头,你够狠!”
  葛青萍若无其事的一笑道:“既然他不是你儿子,你心痛什么?”
  白慕古道:“不错,他不是我的儿子,但却是我的养子,而且,也是老夫最好的帮手,这样死在你的手中,老夫发誓要替他报此血仇!”
  笑道:“那是你自不量力!”
  白慕古大喝道:“丫头,说出你的姓名来历!”
  葛青萍提然一笑道:“葛青萍。”
  “葛青萍……”
  白慕古重复了一遍道:“老夫与你有什么仇恨?”
  但他略一沉吟,又道:“你姓葛,莫非……”
  话未说完,却又停顿了下来。
  葛青萍笑道:“莫非什么,为什么说得吞吞吐吐?”
  白慕古道:“我曾怀疑你是白衫书圣葛知年的后人,但葛知年全家尽在二十年前罹难,并没有后人留在世上,所以你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后人!”
  葛青萍冷笑道:“只怕你猜错了!……”
  “什么!……”
  白慕古困惑之中透着惊讶地道:“莫非你真的是葛知年的后人?”
  葛青萍淡淡地道:“可以说是,也可说不是。”
  白慕古怔怔地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葛青萍道:“我虽不是葛家的人,但却立誓要为葛家复仇,因为先父是葛知年的结盟兄弟,我算是他的义女!”
  白慕古咬咬牙道:“原来如此!”
  白慕古哼道:“大约你是不知道老夫当年的威名,老夫……”
  声调一扬,豪笑道:“老夫不是轻易能向人低头的人,数十年的江湖生涯中,老夫以不惧强者驰名于世……”
  一抖蛇形软鞭,又是三招攻了过来。
  三招有如一气呵成,天衣无缝,不论对手封杀如何厉害,三招攻势也仍然是连续地施了出来。
  胡承奇剑走轻灵,又破解了他三记鞭法。
  他并不急于取胜,却在仔细研究白慕古鞭法的奥妙。
  白慕古的鞭法不但收缩自如,软硬随心,而且蛇头蛇尾之中还有着暗器,铁钗,稍一疏失,那会被他的绝着所伤。
  白慕古三招出手,未能沾着胡承奇一丝半缕,不由既惊且怒,当下牙关一咬,恨恨地大叫道:“小子……今天老夫与你拼了!”
  软鞭疾摇,但听劲风霍霍,又展开了一轮疾攻!”
  这一轮疾攻,又非先前的攻势可比,但见连人带鞭,已经幻成了一片黑影,匝在旋滚,着着皆奔胡承奇致命之处猛攻!
  胡承奇全力拒敌,只觉白慕古的鞭法有如一片无形的大网,对他形成了一股强大无比的压力。
  他不愿意施展出他的杀手绝招‘追魂三剑’,是以竟形成了强弱难分,僵持不决之局。
  眨眼间一百余招过去了。
  葛青萍与春梅在一旁也不免看得惊动魄,因为一鞭一剑所带起的闪闪寒光已经将两条人影俱皆淹没其内。
  忽然——
  只见白慕古纵身一闪,跳出了五尺之外。
  胡承奇收剑道:“胜负未分,为什么不打了?”
  白慕古喘吁了一下道:“老夫想到你是什么人?”
  胡承奇冷笑道:“你不妨说说看。”
  白慕古哼道:“古月合在一齐是个胡字,大约你就是近年来成名江湖,人称‘无影剑神’的胡承奇!”
  胡承奇坦然一笑道:“既然你看了出来,在下也用不着再隐瞒,我就是胡承奇!”
  白慕古阴阴一笑道:“这好极了,想不到胡子丹的后人也找上了老夫!”
  胡承奇摇摇头道:“这一点你猜错了,我并不是胡子丹的后人!”
  白慕古一怔道:“那么你是······”
  胡承奇朗然道:“家父是禹大悲!”
  “啊——”白慕古失声道:“你是禹大悲的后人,禹大悲呢?”
  胡承奇冷冷地道:“我不必告诉你,而且连我也不知道家父在什么地方!”
  白慕古咬牙道:“你混入碧云山庄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胡承奇笑笑道:“当时的目的十分单纯,只为了营救被你所掳劫的一名落魄英雄董长鲸,但后来……”
  白慕古怒道:“后来怎样?”
  胡承奇道:“后来我却发觉你与当年的惨案多多少少有些关连,所以我要深入地调查一下,没想到你却也利用上了我!”
  白慕古叹口气道:“那是老夫的失策!”
  胡承奇道:“现在你肯坦白地说上一说么?”
  白慕古道:“你想知道什么?”
  胡承奇道:“自然是当年惨案的真相,主凶,大约你是知道的了!”
  白慕古摇摇头道:“老夫对这一点,无话可说。”
  胡承奇冷冷地道:“但你脱不出在下的掌握!”
  长剑一摇叱道:“老贼,可以继续动手了!”
  忽然——
  一旁冷眼旁观的葛青萍出声叫道:“且慢!”
  胡承奇微微顿道:“姑娘有什么话说?”
  葛青萍目光一转道:“从这老贼的兵刃上,我倒看出了一些眉目,这老贼必是当年中州四君中的黑蛇郎君,他该姓穆名白,并不是白慕古。”
  白慕古凌厉地投注了葛青萍一眼道:“葛青萍想不到你这妮子倒是眼光厉害!”
  葛青萍冷笑道:“这样说你是承认了!”
  白慕古道:“老夫并未否认!”
  葛青萍向胡承奇道:“胡少侠听到了,这老贼就是‘中州四君子’之一的‘黑蛇郎君’穆白,他自己已经承认了!”
  胡承奇沉声道:“老贼,不论你是中州四君子也好,西域三煞也好,想必你也是以英雄自命的人物,对当年的事你不会隐瞒吧!”
  白慕古冷笑道:“用不着拿话套我,老夫愿意说的自然会说,不愿意说的你套也无法套得出来,还是不要妄费心机的好!”
  胡承奇哼道:“我不怕你不说,我一定会问个清楚!”
  唰唰唰,一连三剑攻了过去。
  白慕古挥鞭相迎,两人又打到了一处。
  胡承奇已视白慕古出道以来的唯一劲敌,除了“追魂三剑”摒而不用之外,所有的精绝剑招,俱皆陆陆续续施展了出来。
  眨眼间又是一连十数招攻了过去。
  但两人硬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一时之间实难分出胜负。
  忽然——
  胡承奇挡开白慕古一鞭,藉势一剑向他的心窝之中刺去!
  这并不是太狠的一招,白慕古可以有三种不同的方式避开这一剑,或是藉软鞭回扫,化守为攻。
  然而,事情的变化却颇出意外。
  就当胡承奇一刺刺出之后,白慕古既未躲避,也没有用软鞭回扫,却啊的一声惨叫,任凭长剑刺中了心窝之内。
  这变化发生得太过突然,是一着万万无法想得到的变化,在快速的搏战之下,胡承奇想要猝然收招,绝无可能,是以那一剑竟然透心而过。
  胡承奇心头大震,不论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都没有要杀死他的意思。至少,还要先把昔年的情形问个清楚。
  但见葛青萍也纵身而至,眸光眨动道:“为什么这老儿竟是这样的没有用处!”
  胡承奇皱眉道:“在下也是茫然不解,他的鞭法诡异,而我并未用出杀手之招,怎么他竟会被杀而死!”
  葛青萍忽然哧的一笑道:“我是说他为什么只顾了与你相搏,而没想到我会出手暗算他!”
  “什么?”胡承奇心头怦的一震道:“姑娘出手暗算了他?”
  葛青萍坦然道:“因为我见你与他久久纠缠不清,才出手给了他一镖,大约就是因为他中镖之故,才被你一剑刺死了他!”
  胡承奇急忙翻过白慕古的尸体,果见一支细长的梭形钢镖正插在他的腰眼之上!

  第三十章 突出意外
  胡承奇完全明白了过来。
  白慕古与自己武技在于伯仲之间,且都全神贯注在了对方身上,根本没有想到其他之事。
  此外,白慕古可能也想到了胡承奇与葛青萍不是暗算他人的人,所以才全神贯注地应付对方,根本不曾提防到另外会有人偷袭。
  胡承奇牙关紧咬,缓缓把目光转到了葛青萍脸上。
  大约是胡承奇的目光中带有责备的意味,葛青萍皱皱眉头道:“你对我不满?”
  胡承奇苦笑道:“姑娘是聪明人,但这件事未免不智!”
  原来当葛青萍使侍婢春梅杀死白子健之时,他就已经有了些不满,至少,他觉得这女孩子的手段太过狠了一些!
  如今,葛青萍趁白慕古不注意的时刻猝出暗器,以臻于目己失手将之杀死,这更激起了他的愤慨。
  暗中出手偷袭,已是犯江湖大忌,何况胡承奇正在与他搏斗之际,这种手段尤其不够光明。
  但葛青萍对他毕竟是有恩之人,这使他不便于发作。
  葛青萍两眼一瞪道:“如何不智!”
  胡承奇道:“第一,他是当年惨案中的一个关系人物,杀了他等于我们自己断了一条线索;第二,董叔与刘姑娘的下落还须从他口中查出来,姑娘实在不该就这样杀了他,而且……”
  微微一顿,又道:“出手偷袭,攻人于无备之间,非武林中人应有之举。”
  葛青萍俏脸铁青,咬牙道:“你这是骂我了?”
  胡承奇苦笑道:“在下不敢,但……”
  无可奈何地接下去道:“在下是直爽的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眼下不过就事论事而已,姑娘最好别放在心上!”
  “别放在心上?……”
  葛青萍咬得银牙格格直响地道:“我这人是天生的小心眼,受人辱骂的事,我一生一世也忘不了。胡承奇我们的关系完了!”
  胡承奇微吁一声,道:“但姑娘对我有恩惠,在下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葛青萍冷笑道:“不必说得那么好听,那点恩惠也算不了什么,不过,咱们话要说清楚,我出手也是为助你,因为你那剑法比他也并高明不了多少,如果不是我那一镖,也许现在躺在地上的尸体不是他,而……”
  胡承奇痛苦地叫道:“如果在下不敌而死,那是在下技不如人,死而无怨!”
  葛青萍气得花枝乱颤地道:“你不必多说了,我不想再跟你争辩……”
  声调一沉,又道:“胡承奇,我告诉你,杀了一个黑蛇郎君穆白,实在算不了什么,二十年前在江湖道上,他就是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恶贼,当年的惨案不论有没有他在内,杀了他都不算过分,若说他死了就查不出当年的真相,这也是不会有的事情,至少有另外的三君子和‘西域三煞’,从他们身上也会使当年的事情真相大白。”
  葛青萍继续说下去道:“至于那位刘姑娘和你的什么董叔,显然都在这镖局。”
  声调一沉,又道:“今后咱们各行其事,我不干扰你,你也别干扰我,如果你不把我当成仇人,最好别碰到我,别惹我,如果你把我当成仇人,我照样地可以跟你动手,一分死活,你先要明白这一点!”
  胡承奇叹道:“在下是恩怨分明之人,自然不会恩将仇报,不过,对于今天的这件事,我却希望姑娘……”
  葛青萍转向侍婢春梅叫道:“梅儿,咱们走!”
  侍婢春梅忙道:“是的,小姐,梅儿在这里侍候着呢,快走吧,要让这个没有良心的人气出病来,那才真是划不来呢!”
  葛青萍不再多说,娇躯疾纵,与春梅两人疾跃而去,眨眼间就离开了宏通镖局的演武场,走得没了影儿。
  胡承奇心头像被刺刀戮了一般的痛苦,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瞧着一个个被点了穴道的宏通镖局之人,他迈动着脚步,走到了那原来站在白子健一旁的老者身边,无力地拍开了他的穴道。
  那老者曾被点了晕穴,对方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及见眼前一片血腥,白慕古与白子健皆分别倒卧在血泊之中,方才又惊又急地叫道:“这……这……”
  胡承奇双眉紧锁,道:“我只问你一件事,这镖局中的地牢在什么地方?”
  那老者喘吁了一阵,方道:“你做的好事,为什么手段如此狠毒?”
  胡承奇咬牙道:“我说过不便解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一件不得已的事,我并无心要杀死他们!”
  胡承奇皱眉道:“我说过我不能多做解释……”
  声调一沉道:“快些带我去地牢。”
  那老者目光一转,摇摇头道:“这里没有地牢,这不过是一个镖局,要地牢有什么用处?”
  胡承奇哼道:“但白慕古却说两人被关在此处,快说他们在什么地方?”
  那老者双眼一闭道:“我不知道。”
  胡承奇咬牙道:“我要的只是救出他们两人,我不愿意跟你为难,只要你说出他们被囚的地方,你就可以把他们放开!”
  那老者仍是闭着眼道:“要杀就杀,别的我不知!”
  胡承奇大怒,五指疾拂,又把那人的穴道闭了上去。
  原来他发觉这老者也许是个宏通镖局中的管事之人,必会知道刘孝瑛与董叔被囚之处,没想到他竟如此顽固,只好又把他的穴道封闭起来。
  忽听衣袂啸风声。
  胡承奇急急回头看时,但见一个年约双十的少女已经到了演武林中。
  那少女一身红衣,腰佩长剑,闪身跑到白慕古身边看了一眼,突然俯身抱住了白慕古的尸体大哭道:“爷爷……爷爷……”
  胡承奇不由又惊又疑,他万万想不到白慕古会有这么一个孙女,一时不由怔了一下。
  红衣少女并不转身,也不抬头,哭够多时,方才站起身来,咬咬牙道:“爷爷,我穆婉儿对天发誓,一定替您老人家报此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胡承奇心头一震,同时也知道了这少女名叫穆婉儿。
  穆婉儿说完,揩揩泪痕,霍然转身,瞧着胡承奇一步步走了过去,最后在离他五尺开外处收住了脚步。
  只见她双眉带煞,咬咬牙道:“是你杀了我爷爷!?”
  胡承奇苦笑道:“这不是一言两语说得清楚的,但……我可以告诉姑娘,我不是有意杀他,这是一次意外!”
  穆婉儿咬牙道:“意外杀人,你很会说……”
  眸光一转,又道:“这么多人都被你轻而易举的制住,大约你的武功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穆婉儿大声冷笑道:“你这人不但心地狠毒,假冒伪善,而且神经好像有些问题,承认杀了人,却说是意外,这不是笑话吗?”
  胡承奇长叹一声道:“好吧,我不再解释什么,是我做的事就是了!”
  穆婉儿咬牙道:“那么你记住,我会找你报仇,虽然我的武功不如你,但我会另想别的办法,时时刻刻,随时随地,我会设法杀死你,至少在我有生之年,每日每时,我都在进行报仇的事!”
  胡承奇苦笑道:“我不阻止姑娘报仇,但是……我也不会平白被姑娘杀死……”
  穆婉儿冷喝道:“留下你的名字!”
  胡承奇忖思了一下,坦然道:“胡承奇,姑娘随时随地可以找我!”
  穆婉儿纵声狂笑道:“你放心,我会找你,今生今世我找定了你,为了报仇,我会用各种手段,你最好提防一些。现在你可以滚了!”
  胡承奇摇头苦笑道:“还不行!”
  穆婉儿震了一震,道:“我早就知道你是心狠手辣的小人,你绝不会留下一条祸根,对不对,你可以动手,我知道武功绝不及你,我不会出手抵抗,不过,我死后变成厉鬼,也会向你索命,不论是在阳世在阴间,我都放不过你?”
  胡承奇摇摇头道:“我所决定的事,就绝不会后悔,我不会再要你的性命,不过,我有两个朋友被你爷爷囚在此地,我不能不救他们!”
  穆婉儿一怔道:“是两个什么样的人?”
  胡承奇道:“一个老者,姓董;一个是异域女,姓刘……”
  穆婉儿哼道:“原来你不过是为了救人……”
  眸光一转,又道:“我爷爷的所做所为也许有些不对,但你不该为了救人就杀了我爷爷!”
  胡承奇不再与她争辩,接口道:“姑娘如果知道,最好告诉在下,因为不救出他们两人,在下绝不离开这宏通镖局!”
  穆婉儿咬牙道:“我也必须说一句,你必须离开宏通镖局,因为他们根本不在宏通镖局之内,你在这里呆上一辈子,也无从找得出他们两人来!”
  胡承奇怔了一怔道:“姑娘是说……”
  穆婉儿非常平静地道:“我说得很清楚,他们不在宏通镖局之内。”
  胡承奇瞧着她道:“想必姑娘是知道他们在哪里了?”
  穆婉儿冷冷地道:“我不但知道,而且我还和他们住在一起!”
  “这……”胡承奇大为困惑地道:“姑娘的话使在下不懂!”
  “你用不着懂……”穆婉儿又咬咬牙笑道:“我负责把他们还给你就是了。走吧!”
  不待胡承奇再说什么,立刻娇躯疾弹,向宏通镖局外射去!
  胡承奇虽感困惑,但却毫不踌躇而起,随在穆婉儿之后驰去。
  穆婉儿驰出镖局,穿街越巷,迳向苏州城外奔去。
  大约距苏州十里之外,穆婉儿轻向岔路旁的一片山坡,转过山坡,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片梅竹交织的园林。
  在一片稀疏的篱笆之后,是一处别有天地的茅舍,风景绮丽,清雅宜人,不啻人间胜境。
  胡承奇暗想:这丫头究竟在搞什么鬼,为什么要把我引到这地方来?
  忽然只见穆婉儿收住了脚步,返身冷冷地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他们出来?”
  胡承奇困惑地道:“他们……就在这里?”
  但穆婉儿并没有回答,娇躯疾转,跃入了竹篱小院。
  瞧着那闪入竹篱内的娇影,胡承奇有一种说不出怅惘,他遇到的人物不能算少,但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古怪的少女。
  虽然胡承奇对她知道得不多,但却直观地感到这少女有一种让人尊敬的气质,那不是任何一个女孩子所能比得了的。
  他在竹篱之外静静等着,大约过了盏茶左右,只见穆婉儿莲步当先走了出来,朝胡承奇冷冷地道:“他们来了。”
  声调一沉,冷冷地道:“记住,姓胡的,尔后随时随地我都会找你报仇,话先讲到明处,我可能用任何方法,包括一切江湖上下三流的办法,我是为目的不择手段,只要能杀得了你,我什么办法都会用!”
  胡承奇苦笑道:“一切任凭姑娘!”
  穆婉儿重哼了一声,不再开口,飞身而起,几个起落之间便消失了踪迹,消失在疏林山坡之外。
  皱眉之间,只见刘孝瑛与董长鲸已经联袂从茅舍内走了出来。
  胡承奇又惊又喜,连忙迎上去叫道:“董叔……刘姑娘。”
  董长鲸兴奋地叫道:“贤侄,想不到是你……”
  刘孝瑛则兴奋得落泪道:“月哥哥!真想不到,我……”克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胡承奇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由于董长鲸在场,不便先向刘孝瑛开口,当下微吁一声道:“这段日子,董叔吃苦了!”
  董长鲸爽朗地一笑道:“还好,我这几根老骨头还算硬朗,被那穆老儿关上几天,也还算不了什么……”
  微微一顿,又道:“听说贤侄把那老小子杀了?”
  胡承奇点点头道:“不错,但……”
  董长鲸叹口气道:“穆老儿被杀被剐,都没有什么可惜,倒是难得他有个深明大义的孙女儿。”
  胡承奇道:“小侄正奇怪董叔为何住在此处,不知……”
  董长鲸话锋一转,不答反问道:“这位姑娘是……”
  说着,目光向穆婉儿扫了一转。
  刘孝瑛因胡承奇的突然而至,正激动得哽咽不已,同样的也因有董长鲸在场,不便与胡承奇过分亲热,仿佛有千言万语等待倾诉。
  胡承奇面色一红道:“刘姑娘与小侄萍水相逢,但却算是小侄的救命恩人,因为小侄曾经中了一次蛇毒,若非刘姑娘……”
  董长鲸打断他的话道:“好了,我问你与她之间可曾有过什么承诺……”
  胡承奇大感为难地道:“这……小侄……”
  董长鲸又打断他的话道:“我明白了,这是好事,刘姑娘实在是位好女子,见了令尊之后,我可以替你向他证明!”
  胡承奇急道:“董叔,我……”
  但董长鲸哈哈大笑,摇着手阻止他再说下去,道:“虽然现在因昔年惨案真凶未获,我那禹大哥奔波江湖,这件事似乎谈得太早,但可以等到真相大白之后再行大礼。”
  话锋急转,又道:“我那禹大哥现在何处?”
  胡承奇只好道:“家父现在大约仍在济南大明湖附近,我师兄王伟臣目前想必也已到了济南,另外,还有文二叔……”
  “那好极了,咱们闲话少说,我就要赶去济南了!”
  胡承奇皱眉道:“小侄不能为董叔洗洗尘么!”
  董长鲸呵呵一笑,目光向刘孝瑛一转,道:“董叔虽然老了,但对你们年青人的这些事,我还懂得,至少我很识相,还是你们快去亲热亲热吧!”
  胡承奇红着脸道:“董叔,您……”
  刘孝瑛早已羞得低下了头去,她已经换了衣服,是一个普通农家女儿的打扮,但却更显得风致可人。
  董长鲸说走就走,迈步就欲离去。
  胡承奇急忙拦住道:“董叔,小侄还有话说!董叔是如何被穆老儿掳到的?”
  董长鲸抓抓头皮道:“不瞒你说,为叔在苏州住了这么多年,对穆老儿的根还没有完全摸清楚,等我发觉他有些问题之后,他却早注意上了我。”
  双手一摊,苦笑一声道:“就是这样,他人多势众,为叔我是孤老一人,自然我被他掳了!”
  胡承奇忖思了一下,又道:“董叔既知他是穆白穆老儿,大约也知道他是当年的‘中州四君子’之一了?”
  董长鲸点点头道:“我知道,不过这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胡承奇忙问:“那么董叔可曾查出穆老儿与当年惨案的关系?”
  董长鲸苦笑一声道:“这是件很难查的事,但现在可以武断地说一句,凶手如果不是‘西域三煞’与‘中州四君子’,至少也是他们同伙的人。”
  微微一顿,又道:“你认为当年的事凶手必定就在‘西域三煞’与‘中州四君子’之内?”
  胡承奇苦笑道:“小侄愚鲁,但根据目前的情况判断,似乎不出‘西域三煞’与‘中州四君子’!”
  董长鲸笑笑道:“目前还很难讲,也许另有一个出乎意外的人物!”
  胡承奇一怔道:“董叔是何根据而云此?”
  董长鲸道:“这很明显,因为‘西域三煞’与‘中州四君子’之中没有一个人能用得出‘万乘归一’神功的剑招!”
  “呵……”
  胡承奇恍然道:“这是最大的问题,当世之中,除了家父之外,谁能使得出‘万乘归一’神功的人,才有可能成为凶手!”
  “还有……”
  董长鲸慢吞吞地道:“那人的动机是什么,若说要消灭武林三圣,则我那禹大哥也该在被杀之列,为什么凶手定要使用‘万乘归一’神功?”
  胡承奇道:“那自然是他要嫁祸于家父!”
  “就是这话……”
  董长鲸道:“他为什么要嫁祸给我那禹大哥,那自然是因为他与我那禹人哥有仇。所以当年惨案的真凶,不但是武功高强之人,而且也是禹大哥的仇人!”
  胡承奇道:“董叔说得对极了。”
  微微一顿,又道:“此外,小侄还要补充一点,也许当年的真凶是一个家父的朋友,至少,是一个能够接触到家父的人,否则他不会施展‘万乘归一’神功!”
  董长鲸点头道:“也许,不过,在真相未能揭露之前,这也只是猜测之词……”
  目光一转,又道:“好了,为叔急于去找我那禹大哥详述别后一切,自然也要跟他研究一下目前的情况。”
  又瞥了刘孝瑛一眼,神秘地一笑道:“贤侄,再见了!”
  他果然说走就走,身形疾晃,飞驰而去。
  静静的竹篱小院前,就剩下了胡承奇与刘孝璜两人!
  刘孝瑛见董长鲸已经去远,方才投注了胡承奇一眼,幽幽地道:“这些天来,可把我急死了!你……”
  胡承奇叹口气道:“我也急死了,不过,我实在没有办法,因为那穆老儿以你和董叔的性命威胁我,所以……”
  话锋一转,又道:“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来到这里?
  刘孝瑛吁了一口长气道:“这多亏了穆姊姊,要不是她,也许我早被那老贼折磨死了!你当真把他杀掉了么?”胡承奇点点头道:“但那穆老儿是她的爷爷,她又如何能把你们救来这里?”
  刘孝瑛道:“不是救,而是向他爷爷要来的,穆姊姊是好人,她反对她爷爷囚禁别人,强迫他爷爷放人,那穆老儿拗她不过,也只好答应了她!”
  胡承奇叹口气道:“她就住在这里?”
  刘孝瑛点点头道:“穆姊姊同我说过很多,她对我很好,给我衣服换,也告诉我她的身世,她自幼父母双亡,跟着她的爷爷过日子,后来渐渐长大,发觉她爷爷的作为不好,就屡次劝她爷爷,她爷爷不听,她就赌气一个人住在这里,但她爷爷是很宠爱她的,要不然也不会放了我们。
  “方才穆姊姊说有一个杀了她爷爷的仇人就在门口,要我们出来看看,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是你。”
  眼珠一转,道:“我们进去等她好么?”
  胡承奇摇摇头道:“她不会回来了,纵然要回来,今天也不会回来,我们走吧!”
  刘孝瑛皱眉道:“看情形她已把你当成了仇人,这……”
  胡承奇无可奈何地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快,我们先躲到那边,有人来了!”
  刘孝瑛微微一怔,连忙与胡承奇向一簇竹丛之中钻去,就在两人钻入竹丛不久,两条人影已经驰到了竹篱门外。

  第三十一章 一往情深
  刘孝瑛听说有人来了,无暇思忖,随着胡承奇向一簇竹丛之中钻去,就在两人刚刚钻入竹林不久,两条人影已经到了竹篱小院门前。
  那两人皆身着青衣,行踪诡秘,一个带刀,一个佩剑,在篱门外略逡巡,同时长身而起,扑入了小院之中。
  胡承奇心中大疑,一时倒难以摸清这两人的来历路数,与他们来的意图,当下悄悄地向刘孝瑛道:“瑛妹,我想把这两个人的来历查个清楚,你替我在篱门外掠阵,我进去看看。”
  刘孝瑛本来有些不大情愿,但看到胡承奇那郑重的样子,只好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说不定他们还有后援之人,如果瑛妹发觉,就尽快地向里面招呼。”
  刘孝瑛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放心好了!”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由那簇竹丛中钻了出来。
  胡承奇向刘孝瑛打个招呼,立刻飞身而起,也扑入了小院之内。
  只见院中遍植菊花,万紫千红,竞芳争艳,几株梅花,错落其中,门窗洁净得一尘不染,令人为之神清气爽。
  就在他站在院内通路之中打量两旁的菊花之时,只见茅舍内两名青衣人同时闪身一跃而出。
  的汉子,其中佩剑的汉子微感意外的瞧了胡承奇一眼,喝道:“你是什么人?”
  胡承奇冷冷一笑,道:“这话似乎该由我来发问……”
  那带刀的汉子冷喝道:“这话简直莫明其妙,难道你是此地主人?”
  胡承奇哼道:“你们大约也不是吧!”
  佩剑的汉子向带刀的汉子投注了一眼,道:“这样问他,大约也问不出什么结果来,咱们动手,擒下他来慢慢盘问!”
  说话间“唰”一声,将长剑拔出鞘来。
  带刀的汉子亦不怠慢,“锵”地一声,腰刀出鞘,两人一左一右,采取了对胡承奇进攻的绝对优势。
  寒光闪动,一剑向胡承奇前胸刺去。
  胡承奇冷哼一声,身形奇妙地一闪,向左暴退了三尺,同时避开了带刀汉子横砍而来的一刀。
  佩剑的汉子一剑刺空,大喝道:“这小子果然有些苗头,再吃老子一剑!”
  长剑斜劈,又闪起一片寒芒。
  那带刀的汉子一刀劈空,差点一跤摔下地去,大怒之余,一声怒吼,金刃啸声,又是一刀劈去!”
  佩剑汉子第二度长剑刺出之际时,眼前突然一花,只见胡承奇又巧妙无比地闪了开去。
  他正欲三度进招突觉眼花缭乱,胡承奇的五指已经扣到了他的腕脉之上,顿时右腕一麻,一柄长剑已经到了胡承奇手中。
  几乎是在同时之间,只听“锵”地一声大响,那长剑格到了带刀汉子的腰刀之上,那用刀的汉子觉得宝剑一格之力强大无比,使他虎口发麻,右臂酸痛,一柄腰刀再也把持不住,立刻脱手而飞落到了丈余之外。
  胡承奇长剑一摇,幻出了漫天剑花,寒光森森,威势直逼两丈方圆,两名汉了但觉前后左右尽被森森的寒光所包围,大惊之下,不由自主地伏下地去。
  胡承奇冷冷一笑,收住剑招,将宝剑搓到了两名汉子面前,道:“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拔剑了么?”
  两名汉子对望一眼,面红耳赤,没有吭声。
  忽然——
  人影一闪,刘孝瑛飘然已到面前,只见她五指疾出,迅速地将那两名汉子的左右肩井及涌泉等穴道尽皆闭了起来。
  两名汉子为胡承奇神威所逼,蹲伏在地,一点没有再抵抗的意思。刘孝瑛点闭了两人的穴道,带些责备和抱怨的语气向胡承奇道:“对这种坏蛋,为什么跟他们这样客气?”
  原来她虽在竹篱外替胡承奇掠阵,但对院内的情形却已看得十分清楚。
  胡承奇向那两名汉子道:“两位可以说实话了么?”
  两名汉子双目紧闭,一声不吭。
  刘孝瑛双眉一掀,道:“这两个人真是可恶,要到我们家乡,有一个很好办法可以整治他们,保险他们什么话都会说出来。”
  微微一顿,又道:“只要捡些干柴,摆在他们四周,点起火来,慢慢烘烤,一定会有使他们受不住的时候!”
  胡承奇也笑道:“这办法看来不错。”
  说着站起身来,拖着两人就走。
  不大功夫,胡承奇已把两人拖到了一道不算很深的山沟之内。
  那地方虽非险峻,但却十分荒僻,两面都是山壁,胡承奇将两人站在一起,喝道:“如果你们不想被烈火活活烤死,最好还是干干脆脆地说了出来。”
  但两人仍然双目紧闭,一声不吭。
  刘孝瑛已开始在两人四周堆积柴枝,见状哼道:“这种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和他们还有什么话好说,我来点火吧!”
  胡承奇没有吭声,刘孝瑛也不再征求他的意见,点燃了火摺子,将四面的柴枝点了起来。
  那些柴枝都十分干燥,不大功夫就劈劈啦啦地燃了起来。
  两人四周只有三尺左右的距离,就是堆得高高的柴枝,风劲火猛,不大时光就成了一片火墙。
  两名汉子初时还能勉强忍耐,但火势越来越强,两人但觉皮集肉枯,再也忍耐不住了。
  佩剑汉子首先开口叫道:“英雄……饶命,快……熄了……这……火……”
  带刀的汉子也叫道:“我愿说,不论你……们问……什……么,我都……说……”
  胡承奇向刘孝瑛笑笑道:“瑛妹这办法果然十分有效。”
  说着用一枝长长的树枝把四面的火堆挑开,将两名汉子拖了出来。
  两名汉子大汗淋漓,不停地用舌头舔着口唇,一付痛苦不堪的样子。
  胡承奇待他们喘吁略定,开口道:“现在你们肯说实话了么?”
  佩剑汉子喘吁着道:“说,说,我们一定说。不过……”
  “不过什么?”
  佩剑汉子道:“小的只是替别人办事,事出无奈,小的们告诉了大爷,大爷可别说出去,若是……若是传到了小的们的主人耳中,小的们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胡承奇点点头道:“这个你们尽管放心,我绝不说出去就是了……”
  目光缓缓一转,道:“你们的主人是谁?”
  佩剑汉子道:“我们的主人是洞庭马场丁场主,但小的们却是大总管‘铁扇书生’杨文玉的属下,一直听杨大总管的调配!”
  那带刀的汉子接口道:“老实说,我们洞庭马场的丁场主,小的们前后只见过两次!”
  胡承奇频频点头道:“那你们为什么从洞庭跑到苏州来了,路程不近呢!”
  佩剑汉子忙道:“小的们是奉了大总管的差遣,秘密而来。”
  “噢!”
  胡承奇大感兴趣地道:“是来刺探碧云山庄的白老庄主么?”
  佩剑汉子连连点头道:“大爷猜得对,小的们正是来刺探碧云山庄白庄主的动静,因为丁场主下令一定要把白庄主除掉!”
  胡承奇怒哼一声道:“但此处并不是碧云山庄,而是梅竹小院,一处避世隐居的小小山庄。”
  佩剑汉子压低声音道:“不错,大爷说得对,但这里却是白老庄主的孙女儿所住的地方!”
  胡承奇双目一瞪道:“你们是如何知道的?”
  佩剑汉子忙道:“小人们并不知道,而是我们大总管告诉我们的,大爷如果不信,可以查看小人的怀中藏有一幅地图,就是我们大总管画了交给我们的!”
  胡承奇并未去搜他的怀中,因为他相信这话不会有错,但他略一思忖,又道:“你们那位杨大总管为何又知道得这样详细?”
  佩剑汉子毫不迟疑地道:“这是因为我们杨大总管去年亲自来过一次,把碧云山庄的一切都查了个一清二楚,只是因为时机未到,没有动罢了!”
  胡承奇道:“你们两人武功平常,你们那位杨大总管派你们来难道就不怕你们失手被擒,把秘密都抖露了出来?”
  佩剑汉子面色一红道:“这……是大爷您的武功太高了,另外,这也是我们杨大总管安排好的,本来可以万无一失!”
  胡承奇冷笑道:“你倒说说看。”
  佩剑汉子道:“小的们两人的武功不算怎么出色,但遇上平常的人物,还可以勉强应付应付。此外,我们杨大总管早已查探明白,碧云山庄白老庄主其实并不姓白,而是姓穆,他这位孙女儿名叫穆婉儿,是碧云山庄庄主的独生孙女儿,自然也是他最宠爱的人,偏偏这位穆婉儿的性情十分古怪,对她的爷爷不大孝顺,一定要独自住在此处,所以杨大总管才想到了我们两人!”
  胡承奇道:“想必你们有些独特的专长了?”
  佩剑汉子又红着脸道:“小人专长于下迷药,不论在任何地方下上迷药,一定会使她中了圈套,昏迷不醒!”
  胡承奇冷笑道:“但现在是大白天,这迷药又如何下法?”
  佩剑汉子道:“小人在前山坡上凑巧看到了穆婉儿离家外出,因为小人知道她是一个人住在此处,所以才放心大胆地闯到她房中去下迷药,只要下好迷药,她回来之后一定会被迷了过去,在那八个时辰之中,她都会昏迷不醒,小人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把她弄走……”
  微微一顿,道:“不料小的们还没有选好下药的地方,两位就……”
  胡承奇冷笑道:“就算她中了迷药,被你们掳去,又能怎么样呢?”
  佩剑汉子忙道:“小的们的优势就是这一点,只要能掳走了她,小的们就是大功一件。至于能怎么样,小的们就不知道了!”
  胡承奇道:“此地距离洞庭,迢迢千里,难道你们就能把她带到洞庭?”
  “不……”
  佩剑汉子忙道:“不是这样,小人们是把她弄到太湖边上的小孤山,小孤山上有一座鸡鸣寺,我们杨大总管就在那寺里等我们!”
  胡承奇道:“原来你们的大总管也来了!”
  佩剑汉子坦白地道:“不但大总管来了,二总管也来了,听说连我们的场主也已经秘密东来,除了要杀碧云山庄庄主之外,还有许多的大事要办呢!”
  胡承奇心头怦一震,明知故问地道:“你们二总管是谁?”
  佩剑汉子叹口气道:“反正我既然已经说开了头,说多少也是一样,我们二总管叫王伟臣,不过他不在此处!”
  胡承奇道:“他去了哪里?”
  佩剑汉子道:“听说他是去了济南……”
  两眼眨动了一阵,又道:“他去的目的是查当年武林三圣之一的佛心圣掌胡子丹的后人下落,因为胡子丹的家就住在济南。”
  胡承奇道:“你们的场主亲自东来,究竟有些什么大事要办呢?”
  佩剑汉子皱眉道:“这个……小的们可就不知道,不过,听说是要算算总帐。至于算什么总帐。小人们并不清楚!”
  胡承奇思忖着道:“那么,你们的杨大总管和王二总管,谁的权力大?”
  佩剑汉子道:“论权力自然是杨大总管,因为大总管是洞庭马场的老总管,一切事都由他经手,但这位二总管却是场主的红人……”
  “噢……”
  胡承奇一笑道:“那是说场主十分信赖他了!”
  佩剑汉子思忖了一下,道:“是不是因为信赖他,小的们也不清楚,但他武功极高,场主大约就是因为他的武功高才对他另眼相看……”
  停顿了一下,又道:“这位二总管虽然到洞庭马场的日子不久,可是他不必受大总管的约束,凡事都可以直接去见场主!”
  胡承奇道:“他对人如何?”
  佩剑汉子道:“对人很好,但是,他似乎十分孤僻,和大总管有点不合,两个人常闹蹩扭!”
  胡承奇道:“这为什么呢?”
  佩剑汉子道:“这很明显,因为杨大总管认为洞庭马场的事由他作主,对二总管自然也视同部下,但二总管不听他的指使,凡事都可以直接去找场主,而场主往往又护着二总管,这自然使大总管不开心,却又因为场主欣赏二总管,使他无可奈何,在这种情形之下,两个人哪能处得好……”
  眼珠一转,又道:“不瞒您大爷说,这一次东来,我们大总管就想触触二总管的霉头。”
  胡承奇心中怦地一震道:“是怎么一个触法?”
  佩剑汉子道:“小人们只是听说而已,可靠不可靠,倒也弄不清楚,据说我们这位二总管的来历很不简单,大总管早就看出来了,但场主不相信……”
  胡承奇急道:“那么大总管又怎么样呢?”
  佩剑汉子道:“既是场主不相信,大总管自然没有办法,因为他没有证据,不过,他却暗中派了两个最得力的手下悄悄地跟上了二总管,决心抓到他的什么把柄,然后再跟场主去说,就不怕场主不信了!”
  胡承奇点头道:“另外还有什么你所知道的消息?”
  佩剑汉子摇头道:“再也没有了,小的们所知道的事就这些,已经源源本本地都告诉大爷了……”
  胡承奇道:“我若是放了你们,你们想必是去找你的杨大总管了?”
  佩剑汉子连连摇头道:“我们有几个脑袋,敢去见我们的大总管?”
  胡承奇道:“但你们还是可去下迷药,再携那位穆姑娘!”
  佩剑汉子道:“不,我们不会了!”
  胡承奇笑笑道:“我是不会杀你们的,因为我是不喜欢杀人的人,何况与你们并无冤仇,自然不会下此毒招……”
  佩剑汉子一惊道:“如果您不杀我们,大概是想把我们告诉您的话去告诉我们的场大总管了……”
  眼珠一转,又道:“那样一来,您虽不杀我们,杨大总管还是会杀我们,大爷,救人救活,杀人杀死,您······”
  胡承奇笑道:“听你们的口气,我放了你们,你们还是要去投奔杨大总管?难道你们没有别的办法?”
  佩剑汉子一怔,呐呐地道:“小的说错了话,小的是说,大爷只要不把这事告诉杨大总管,杨大总管就不会再追查我们两人的下落,要不然就算我们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会派人把我们两人杀掉,所以······”
  胡承奇接口道:“你们当真洗手不干了么?”
  佩剑汉子忙道:“小的们可以对天发誓,从此退出江湖,远走高飞,或种田,或经商,再也不干这种杀人越货的勾当了!”
  胡承奇摇摇头道:“我有一个比较稳当的办法,可以使你们真的退出江湖,做个种田经商的善良安民!”
  佩剑汉子困惑地道:“不知大爷是······什么办法?”
  胡承奇道:“除了废去你们的武功之外,似乎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两名大汉大惊道:“不,大爷您不能这样做······”
  胡承奇冷笑道:“这事由不得你们,武功一废,你们纵然不想退出江湖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不待两名汉子答话,立刻右掌疾扬,分别在两人的腰眼上捏了两下,又在两人的小腹上揉了一揉。
  这些动作虽轻虽快,但两名汉子却痛苦尖叫昏死了过去,久久没有出声。
  胡承奇摇摇头,解开了两人的肩井涌泉诸穴,转向刘孝瑛道:“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醒来,虽然武功尽失,却仍然可以做个安份守已的老百姓,咱们走吧!”
  刘孝瑛道:“先别忙走,我得问你一件事。”
  胡承奇道:“什么事啊?”
  刘孝瑛道:“你究竟姓什么,叫什么,我现在却是越来越糊涂了!”
  胡承奇皱皱眉头,叹口气道:“瑛妹,我不是有意瞒你,而是……”
  刘孝瑛道:“我知道,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是……”
  两道眸光幽幽地投注着他。又道:“我们的关系不同,难道你连我都不肯告诉么?”
  胡承奇苦笑道:“好吧,我自然告诉你,我的真姓名是禹承奇,可是。我现在却是胡承奇,不到当年的凶案真相大白,我是不能恢复真姓的!”
  刘孝瑛道:“当年的凶案是什么凶案?”
  胡承奇皱眉道:“这些事告诉你只怕你也弄不清楚,等以后我们再详谈好么?”
  “咱们该做的事还多着呢,眼下……咱们先到苏州找一间店房歇息歇息吧!”
  刘孝瑛欣然道:“那好极了。咱们走吧!”
  两名被废了武功的汉子已在呻吟,胡承奇不再迟疑,与刘孝瑛两人立刻并肩而行,向苏州城的方向走去。
  胡承奇与刘孝瑛双双进入苏州城,在一处僻静的客栈匆匆用了点餐,就歇息了。
  此刻不过是晌午过后不久,店中很静,房门一关,更是静得落针可闻。
  此刻,胡承奇却无法静得下心来,由那两名汉子的口中,他知道师兄王伟臣已经去了济南。也知道王伟臣已受到杨大总管的怀疑,并且有人在他背后暗中盯梢。
  他不禁为师兄担心了起来。
  王伟臣是否发觉了盯梢之人,是否知道杨文玉对他已经有了怀疑,其次,洞庭马场的场主丁逢时想必不是容易欺哄的老奸巨滑之辈,他是否也已对师兄有了怀疑之心而故做不知?还有,师兄王伟臣是否已与爹爹相见?
  他很想即刻就赶去济南与爹爹和师兄会上一面,可眼下他不能去。他有很多事要办。
  金陵的无不城出了那等大事,已是江湖尽知,如果他想继续自己与无不城的关系,就必须赶回去,不能再故装糊涂。
  其次,他要设法援救俞若兰姑娘。
  他要去把义兄尤不赖引出来,不必再使他继续卧底,以免他因而遭遇危险。
  他也想去一趟太湖边上的小孤山鸡鸣寺,索性把那洞庭马场的杨大总管擒下,看看洞庭马场场主在当年的凶案之中,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
  正当满腹思潮,思忖不决之际,只听刘孝瑛幽幽地道:“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人看待?”
  胡承奇自然不会不明白她的意思,故而十分为难地道:“我……至少也要拿你当亲妹妹一样地看待!”
  刘孝瑛面色大变道:“你反悔了?”
  胡承奇也低下头去,道:“我反悔了什么?”
  刘孝瑛索性开门见山地道:“你答应过要娶我的,为什么现在却又要拿我当亲妹妹了?”
  停顿了一下,又道:“你瞧不起我,你把我看成了一个又粗又野的异域女,我一点也配不过你,你自然不会娶我了!”
  胡承奇忙道:“你完全误会了,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思忖了一下,又道:“虽然你对我的身世还不太清楚,但你总该已经知道我爹爹当年被蒙上了不白之冤,二十年来,我爹爹在东飘西泊地设法洗脱这份冤枉,否则他老人家一生的英名就会永远变成了恶名,受人骂······”
  刘孝瑛道:“这跟我们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胡承奇皱眉道:“这关系可大了······”
  目光一转,道:“现在我大了,也蒙我爹爹教了我一身武功,我自然该帮我爹爹洗脱罪名,恢复我爹爹名誉!”
  刘孝瑛道:“这自然是应该的,如果用得到我,我也会为这件事尽力!”
  胡承奇苦笑道:“在这种情形之下,我如何能提起自己的婚事来,那样不但落得个不孝的罪名,而且,也让别人耻笑!”
  刘孝瑛道:“这也没有关系,我们可以不必急着成婚,等到······爹爹他老人家的事洗清之后,再成婚还不是一样?”
  胡承奇苦笑道:“瑛妹如果知道,就不难明白我的用心了,须知我这性命随时随地都会遇到危险,万一遭到不测,你做上一辈子寡妇,那岂不······”
  刘孝瑛急叫道:“不要说下去了!”
  胡承奇长吁一声,住口不语。
  刘孝瑛也叹吁一声道:“我不许你说这些话,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不会做寡妇的!”
  胡承奇一怔道:“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急着立这份婚约?”
  刘孝瑛凝重地道:“如果万一你有了不幸,我绝不会一个人活着,我一定要陪你一起死,我们到阴间里去也要做夫妻……”
  声调一惨,哽咽着道:“既然我遇上了你,这就是前生注定了的,如果你死了我也会死,如果你不要我,我也会死……”
  说到这再也说不下去,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第三十二章 怪城自毁
  刘孝瑛哭得悲悲切切,哭得胡承奇的心都乱了。
  他只好走到床边,轻抚着她的肩头道:“我既没说不要你,也没见得就一定会死,你这样伤心痛哭做什么呢,”
  刘孝瑛揩揩泪痕,果然不哭了,一翻身扑到了胡承奇的怀中,再也不肯抬起头来。
  胡承奇实在觉得为难,他不知道应该如何答复,她是这样的痴情。他想到了俞若兰,俞若兰同样地把他当成了唯一的依靠,他也会答应俞若兰。
  思忖间,刘孝瑛终于从他怀中抬起了头,注视着他。胡承奇把心一横道:“我答应你。”
  原来他也想过了,如果不答应她也是不行,只好答应下来,等把爹爹的蒙冤的事洗清了之后再说。
  如果自己一死,这件事就会自然解决,就算刘孝瑛要陪自己而死,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
  如果自己未死,则不妨把这些情形禀告爹爹,一切由爹爹作主,自然也会有一个解决的办法。
  刘孝瑛激动地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胡承奇笑道:“将来你会做个好妻子,但现在······你还是快睡吧,等把精神养足了,也许晚间我们还要办事呢。”
  刘孝瑛点点头,果然躺到了床榻之上。
  胡承奇又回到了座椅上。
  刘孝瑛双眉紧锁,道:“既然你答应了我的婚约,为什么还不能睡到床铺上来?”
  胡承奇笑笑道:“因为我坐息惯了,这样跌坐歇息,不但等于睡眠,可以恢复体力,而且还可以使内功加深,所以我必须这样坐着!”
  刘孝瑛皱眉道:“你骗我,我也懂得跌坐歇息,但睡觉还是得躺在床上。”
  胡承奇道:“如我说句狂妄的话,那是因为你的功力还不到我这样的火候,如果到了我这火候,你就知道坐息比睡觉还要有益了……”
  刘孝瑛甜甜地一笑,闭起双目,不再开口了,胡承奇也趺坐歇息,不知不觉进入了忘我之境。
  忽然——
  胡承奇被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惊醒,刘孝瑛也醒了过来,正盯着房门。
  胡承奇轻声问道:“什么人?”
  只听门外有人微微一笑道:“果然是胡贤侄么?”
  胡承奇闻声大喜,连忙拔闩开门,原来进来的是艾老四艾一风。
  胡承奇忙道:“想不到艾四叔会来,四叔是怎么知道小侄住在这里的?”
  艾老四笑笑道:“一是我消息灵通,二是……”
  嘻嘻一笑,住口不语。
  胡承奇急道:“四叔别卖关子,您究竟是怎么知道小侄住在这里的?小侄住在此处的事似乎不该有人知道。”
  艾老四笑道:“老夫是昨天到的苏州,今天中午在朝阳楼吃酒,看到你们匆匆而过,老夫本来要和你们打招呼,可街上耳目众多,加上你和这位姑娘一起,所以老夫就在后面跟着,见你们落店,老夫觉得更不便急急打扰,所以等到这时候才来找你。”
  胡承奇红着脸道:“小侄不过是到这里歇息一下,也计划计划今后该办的事……”
  接着又向刘孝瑛指指道:“她……”
  艾老四打断他的话道:“不必介绍了,老夫知道这位是刘姑娘!”
  胡承奇又是一怔道:“四叔的消息当真灵通,不知您又是怎么知道了的?”
  艾老四笑笑道:“这个说穿了又是一文不值……”
  目光一转,接下去道:“老夫遇上了董长鲸,是董老儿告诉我的……大约不久可喝到你们的喜酒了吧……”
  胡承奇红着脸道:“四叔这件事……”
  艾老四摇摇手道:“不必说下去了,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是很自然也很应当的事,用不着害羞,我该恭喜你们才对!”
  胡承奇皱眉道:“小侄并无意谈及婚事,而是……”
  艾老四笑道:“不必为这件事说下去了,咱们还是谈正事要紧……”
  胡承奇也不愿再说下去,既然艾老四岔开了话锋,当下连忙问道:“四叔是从哪里来?”
  艾老四道:“济南。”
  胡承奇欣然道:“想必四叔已经见到家父了?”
  艾老四点点头道:“自然,老人家精神很好,他本来计划要到苏杭二州走走,但由于形势的演变,已经打消此行念头。”
  胡承奇忙道:“我那王师兄是否也到了济南?”
  艾老四道:“不但到了济南,而且也跟我会着了……”
  把声音放得低低地道:“他在洞庭马场卧底卧得成功,已经探出了一些眉目,那洞庭马场场主对外的名字叫丁逢时,其实他姓蔡名雄,是‘西域三煞’中的老大,而且,极有可能是当年行凶的凶手!”
  胡承奇咬牙道:“听说他已秘密前来?”
  艾老四瞧了他一眼,道:“奇怪,为什么你的消息也这样灵通?”
  胡承奇道:“四叔且别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件事,且说说我师兄知道多少?”
  艾老四道:“洞庭马场场主确实已经秘密东来,听说此来的目的是要消灭碧云山庄庄主白慕古,自然,他不叫白慕古,而叫穆白,是‘中州四君子’中的黑蛇郎君……”
  胡承奇道:“这是您从我师兄那里听到的?”
  艾老四点头道:“自然,要不老夫如何会知道这些。”
  立刻又目一转,又道:“今天宏通镖局发生了大事,穆白和白子健等都被人杀死,这件事已经震动了苏州城。”
  胡承奇微吁一声,道:“这并不是洞庭马场的人干的。”
  艾老四点点头道:“我知道,这是你干的,但杀了穆老儿是大失策,你可知道洞庭马场场主为什么千方百计地要杀他!”
  目光一转,又道:“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因为穆白知道得太多。”
  胡承奇叹口气道:“穆老儿并不是小侄杀的。”
  艾老四颇感意外地道:“既然不是洞庭马场的人杀的,又不是你杀的,那么他们……”
  胡承奇皱眉道:“他们该说是被一位姓葛的姑娘杀的,这位葛姑娘是白衣书圣葛知年的后人,她……”
  不待他说完,艾老四打断他的话锋道:“这话不对了。”
  胡承奇道:“为什么不对?”
  艾老四道:“当年的凶案,葛知年是全家遇害,如何会有后人留在世上?”
  胡承奇点点头道:“四叔说得不错,她并不真正是葛知年的后人,但却也沾一点关系,立志替他们一家报仇。”
  于是,他把葛青萍的前前后后详细说了一遍。
  艾老四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微微一顿,又道:“还有无不城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吧?”
  胡承奇道:“小侄知道了,这对无不城来说,的确是一件很大的刺激,小侄正想跟四叔商议一下……”
  “小侄如与无不城继续维持关系,在这种情形之下似乎应该赶回无不城去,以免他们生疑。”
  艾老四苦笑道:“可已经晚了。”
  “晚了?”
  胡承奇一怔道:“四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无不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艾老四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要有就是那清华门上悬白幡,指证无不城主是当年凶案凶手的事。”
  胡承奇忙道:“这件事我知道了……”
  目光一转,又道:“但这件事并不影响我回去,而且,我还碰到过少城主和两名金衫护法……”
  艾老四道:“你跟他们打过招呼?”
  胡承奇摇摇头道:“没有,我避开了他们。”
  艾老四一笑道:“现在发生的事是无不城自己弄出来的,因为受了那次刺激之后,无不城突然宣布毁去无不城……”
  胡承奇大惊道:“怪了,这为什么呢?”
  艾老四道:“听说他们要毁城的原因,是表示不再接受武林同道委托的案件,而要以无不城所有的力量去抓当年凶案的真正凶手!”
  胡承奇更加皱眉道:“无不城真的毁了么?”
  艾老四点点头道:“据说除了城墙之外,已是一无所有完全变成了灰烬,至于无不城中的人去了何处,却是无人晓得。”
  胡承奇道:“还有另外的几处分城呢!”
  艾老四苦笑道:“听说也一起毁了,自然那是总城所下的命令。”
  胡承奇长叹一声道:“以四叔看来,无不城此举是否表明了他们老城主就是凶手?”
  艾老四道:“贤侄是无不城的紫衫令主,难道还没有判断清楚?”
  胡承奇道:“老城主设有悔非洞天,似乎他就是当年凶手,而且他也说过许多使我怀疑的话,几乎我就可以确定了是他,但……”
  轻吁一声,又道:“由于‘西域三煞’与‘中州四君子’的事,却使我没了把握!”
  艾老四道:“这就难说了,至少有两个可能……”
  定定地瞧着胡承奇,又道:“如果他是当年凶手,也许借毁城去抓真正凶手之名,远走高飞,去过隐士逸者的生活;如果他不是凶手,那么就是真的去抓凶手,以洗脱他自己的罪名!”
  胡承奇道:“江湖上对这件事有什么评论?”
  艾老四咬牙道:“说起来可实在使人生气!”
  胡承奇一怔道:“为什么呢?”
  艾老四哼道:“由于当年的惨案是因‘万乘归一’神功而起,所以一般人仍认为老人家就是凶手,而且……”
  哼了一声,又接下去道:“无不城城主是个神秘人物,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所以有些人怀疑他就是老人家。”
  胡承奇咬牙道:“这也难怪他们怀疑……”
  艾老四叹吁一声道:“目前唯一的希望,是快些抓到真凶,一切真相大白之后,老人家的声望就可立即恢复!”
  胡承奇点头道:“这事说来容易,但眼下看来,还是问题重重。”
  微微一顿,又道:“四叔此来苏州的目的是……”
  艾老四道:“就为了找你!”
  胡承奇道:“可是家父要四叔来的?有什么重要的事么?”
  艾老四笑笑道:“老人家近来倒是很开心,对于洗脱当年凶嫌之事,已经有了充分的把握,特地要我告诉你,注意无不城,因为不论无不城是否凶手,都关系重大!”
  胡承奇为难地道:“目前无不城既然已毁,以四叔看来,小侄应该怎么办呢?”
  艾老四“哧”地一笑道:“贤侄,你比我艾老四强得多,这件事想必用不着我替你出主意,大概你知道应该怎么办吧?”
  胡承奇苦笑道:“四叔别这样说,认真说来,小侄的确有些拿不定主意……”
  当下岔开话题,道:“我师兄可曾还说过什么,他与洞庭马场场主是否还保持着连络?”
  艾老四摇摇头道:“洞庭马场场主蔡雄此来,大概除了与他一同起身的几名得力亲信之外,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行踪,自然也就与他无从连络了。”
  微微一顿,又道:“其实认真说来,你师兄与洞庭马场的关系也算断了!”
  胡承奇道:“为什么呢?”
  艾老四道:“因为有两个跟踪盯梢的人,是洞庭马场大总管私自派下去的,已经被你师兄发觉之后除去了!”
  胡承奇点点头道:“我还正为这件事在担心呢?”
  艾老四一怔道:“怎么,莫非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
  胡承奇道:“我已知道有人盯了师兄的梢,却不知道已经被师兄发觉,自然难免会为他担心了!”
  艾老四道:“你自己的事究竟有决定了没有?”
  胡承奇一笑道:“无不城的老城主既是当年凶案的关键,我自然不能放弃了与无不城的关系,还是去找到他们……”
  艾老四道:“你能找得到?”
  胡承奇点点头道:“也许能够。”
  艾老四道:“好吧,既然你有了决定,我就该走了!”
  胡承奇忙道:“四叔何必这样急,眼下天已经快黑了,何不住上一夜明天再走?”
  “不……”
  艾老四连连摇手道:“就是为了夜间走路安全方便,所以我才连夜赶路。”
  胡承奇知道无法挽留,只好又道:“那么四叔是去何处?”
  艾老四道:“自然是赶回济南,去回老人家话!”
  胡承奇心中一动道:“我可否托四叔一件事?”
  艾老四一怔道:“什么事你尽管说吧,不论是做到做不到,一定会为你尽力。”
  胡承奇笑笑道:“这是很简单的事……”
  目光向艾老四一转,又道:“小侄行踪不定,与……刘姑娘同行诸多不便,四叔可否陪她同往济南,也许有地方可以安置她!”
  “什么!”
  刘孝瑛急叫道:“你要跟我分开?”
  胡承奇为难地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我有些事要办……”
  刘孝瑛道:“我也会武功,不会成为你的累赘,为什么不能和你一起?”
  艾老四插口急道:“看来这件事不好解决,这样吧,我在外面等着,你们且慢慢商议好,商议得有了结果,再出来告诉我吧!”
  不待两人答话,立刻向外走去。
  刚等艾老四走出门去,刘孝瑛立刻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胡承奇忙道:“瑛妹,你该同情我的处境,答应我……”
  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道:“你不是说过听我话么?”
  刘孝瑛流泪道:“我是听你的话,但你不该叫我离开你!”
  胡承奇苦笑道:“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而且这是暂时的,很快我们又会团聚到一起了,不是么?”
  刘孝瑛揩着泪道:“可是我不放心!”
  胡承奇爽然一笑道:“这有什么不放心的……”
  微微一顿,又道:“我会自己照顾自己,而且,我的武功不弱,什么事都还可以应付得了,有机会我就会带信给你!”
  刘孝瑛终于点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你要保重。”
  胡承奇笑道:“我会的,你也要保重……”
  目光一转,又道:“我爹爹见了你一定会很高兴,你要听他的话。”
  刘孝瑛虽然舍不得与胡承奇分别,但既已答应了他,不便反悔,当下只好迈步向外走去。
  一走出房门,就见艾老四笑嘻嘻地迎上来道:“商议好了?”
  胡承奇不由面色一红,原来艾老四虽然走出了房去,却就站在房门之外对两人的谈话仍然听得十分清楚。
  艾老四也龇牙一笑道:“贤侄自己保重!”
  胡承奇道:“多谢四叔!”
  微微一顿,又道:“为避人耳目,小侄不便送四叔上路了!”
  艾老四笑道:“即使要送,想必也不会送我,而是为了你的心上人儿,老夫早就听老董说过了……”
  胡承奇不便多说,只好任由他去取笑,倒是刘孝瑛那依依不舍的神情,使他不禁有些心情沉重。
  但艾老四说走就走,终于与刘孝瑛大步出店,走得不见了影儿。
  胡承奇走回房中静静坐了一会,默然暗忖:他若要继续与无不城的老少城主维持关系,就要先找到他们。
  但无不城既毁,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去了何处,一时之间倒是很难找到他们的下落。
  另外几件事也挂在他的心上,象尤不赖去北京卧底,俞若兰被赫连星掳去,都是急需解决的事。
  但他们毕竟距离太远,一时无法顾到,但眼下是要到太湖之滨,小孤山鸡鸣寺去找洞庭马场杨大总管。
  他决心要去会会这个人物。
  在房中又徘徊了一阵,便开始化装。
  不多时光,他已恢复了胡文宗的面貌,为的是遇上无不城的人时便于相认。
  等一切弄妥,已到了起更的时候。
  胡承奇不再迟疑,虚掩房门,闪身出店,独自向苏州城外走去,出城门,立刻展开提纵身法,向太湖之滨驰去。
  二十多里的路程,不过费了半个时辰光景就已到达。
  小孤山虽名为山,其实是一座岭头,但山上却树木森森,十分隐蔽,夜色中黑压压的一片。
  胡承奇并不迟疑,但却放慢了脚步,缓缓登山,一面仔细寻找那座名为鸡鸣寺的庙。
  不大功夫,他已走上了山头,但却并没有找到什么寺庙,正在烦燥之际,忽听一阵脚步声。

  第三十三章 大义凛然
  那阵脚步声十分清晰,可以听得出来行人走得从从容容,胡承奇连忙闪身避到一旁,静静谛听。
  不久,但见一条人影摇摇摆摆而来,背着弓箭,叉上挂着两只野兔,几只山雉,脚步踉踉跄跄,哼着山歌,一路走了上来。
  待那人走到近前,胡承奇方才闪身而出,拦住了去路。”
  那人猛吃了一惊,急忙收住脚步,叫道:“你……你是什么人?”
  他两眼迷离,酒气冲天,分明有些醉了。
  胡承奇双眉微锁,道:“在下想请问一句,此地可是小孤山?”
  那人边打酒嗝,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原来你是问路的。”
  突然把钢叉上的野兔山雉一甩,钢叉一横喝道:“你这人好不懂礼数,既是问路,就该客气,不喊声大叔,也该叫声大哥,那有这样冒冒失失拦下来就问的……”
  声调一沉,又道:“看你深更半夜出来乱闯,一准不是好人!”
  胡承奇平静地道:“不是好人又怎么样?”
  那人钢叉一摇,做了个要刺出来的姿式道:“怎么样你该想得出来。”
  胡承奇冷冷一笑道:“尊驾休要装腔作势,如果真要打,只怕你有十个也不行!”
  那人勃然大怒,钢叉一挺,当真就要刺出,胡承奇右手一伸,看似平平庸庸地一挡,但那人却觉得眼前一花,一柄钢叉不知怎么,竟到了胡承奇的手中。
  胡承奇淡淡一笑,将钢叉丢一旁,道:“你这套本领,打打猎还能凑合,若想在江湖中称雄争霸,却未免差得太远,还是乖一些吧!”
  那人怔了一怔,改颜道:“看来在下今夜遇上高手了?……”
  说着深深拱手作揖,道:“请恕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您多原谅吧!……对了,方才壮士是问……”
  胡承奇淡淡地道:“我问这是不是小孤山?”
  那人忙道:“一点不错,这地方就是小孤山……壮士深更半夜的要到这小孤山来做什么呢?”
  胡承奇道:“既然这里是小孤山,似乎该有一座鸡鸣寺才对。”
  那人先是怔了一怔,随后忍不住笑出声来道:“鸡鸣寺……”
  胡承奇急道:“怎么,难道这里没有鸡鸣寺?”
  “有,有……”
  那人笑着道:“不过,那是许多年前以前的事,现在的鸡鸣寺顶多还能找出几块破瓦片和几块碎砖头了!”
  胡承奇心中“怦”地一震,暗道:这小孤山本来不大,自己由山下搜到山上,根本不曾发现有什么寺庙,看来这人的话不假,但那洞庭马场大总管和“铁扇书生”杨文玉的两名属下的话似乎也不会假,这……
  这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杨文玉早就算定了他那两名属下有被擒的可能!自然不会告诉他们真实的地方。
  如此看来,杨文玉对他那两名属下的行动,必定另有监视之人,说不定这小孤山上,暗中有人潜伏窥探。
  思忖之间,不由沉默了起来。
  那人见胡承奇痴痴发怔,试探着道:“壮士深夜来找小孤山鸡鸣寺,不知是……”
  说着收住话锋,等待胡承奇答复。
  胡承奇灵机一动,冷峻地投注了那人一眼,不答反问道:“尊驾又为什么深夜来到小孤山?”
  那人坦然一笑道:“在下是一名猎户,今天一日之间猎得了这几只野兔山雉,因为遇到了一位故交好友,在他家贪饮了几杯,才弄得这时回家。”
  胡承奇道:“尊驾的家住在什么地方?”
  那人伸手一指道:“就在山下湖边,在下越山而过,可以少走一里多路!”
  胡承奇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紧接着问道:“最近这些日子里,尊驾附近可曾到过什么外地来的神秘人物?”
  那人瞧着胡承奇道:“壮士,是……你们的朋友?”
  胡承奇一笑道:“就是说你的确知道有外路的客人?”
  那人怔了一怔,自己轻轻搁了一记耳光道:“我这人就是不会说话,一说就说漏了嘴……”
  接着目光四外悄悄一转,把声音放得低低地道:“在下对壮士佩服得很,自然可以原原本本的告诉壮士。前一天,在下所住的附近是出现过一些外路的客人……”
  胡承奇道:“大约有多少人?”
  那人思忖了一下道:“详细数目,在下也很难说得上来,因为那些人都十分神秘,但大约总有十多个人的样子。”
  胡承奇点点头道:“他们住在什么地方呢?”
  那人道:“是住在一座寺里,但那是一座废寺,叫做秋积寺,距离在下所住的地方大约有半里多路。”
  胡承奇道:“我想麻烦你指引我一下路径,不知你……”
  不待胡承奇说完,那人连声道:“行行,这没有问题……”
  说着抓起钢叉,又将野兔山雉挂了起来,当先就走。
  胡承奇并不多言,紧紧跟在了他的背后。
  小孤山后就是一望无垠的太湖,此刻波平如镜,在一弯斜月下闪着粼粼的光影,沿着湖边可见一簇一簇的渔村。
  那人当先走了大约半里多路,忽然收住脚步,伸手遥遥一指,道:“壮士请看。”
  胡承奇定神看时,果见在山坡边沿有一座红墙绿瓦的寺庙。
  那寺庙是否是一座废寺,由于距离尚远,加以夜色模糊,还无法看得出来,但却看得到是在密密的松柏包围之中,一片阴森。
  那人轻声又道:“昨日之间,在下还曾发觉有人在内,但现在……却不知道他们走了没有。”
  胡承奇道:“如果他们真是我要找的人,大概绝不会走。”
  那人思忖道:“这样吧,我先去叫门。”
  “你……”
  胡承奇有些意外地道:“为什么你要这样做,难道你不怕他们把你当做奸细!”
  那人哧地一笑道:“这有个原因,他们之中有一个头儿模样的人,曾经到过我们庄上……”
  目光微转,又道:“壮士想必我们庄中除了渔民就是猎户,那人到我们庄的目的是买鱼买米和买野味。”
  胡承奇道:“嗯……但你深更半夜为什么要去?”
  那人道:“因为那头儿去买东西的时候,在下并没有野味可卖,所以他就和我约定,要我找到野味之后,立刻就给他们送去,他们有现成的银子,愿意出高价收买我猎得的野味。”
  微微一顿,指指钢叉上的兔子又道:“其实,今夜若不碰到壮士,在下也要去把这些东西卖给他们!”
  胡承奇点头道:“既是这样,那就好极了!”
  那人欣然道:“壮士是与在下一道去呢,还是等在下去过之后再去?”
  胡承奇目光凌厉地盯注了他一眼,道:“如果我与你同去,你没有什么顾虑么?”
  那人坦然道:“这有什么顾虑的,他们一定要问,在下就说是路上遇到您的就是了。”
  胡承奇神秘地一笑道:“很好,在下陪你一起去吧!”
  那人毫不在意,当先向前走去。
  不大时光,已到寺门之外。
  仔细看去,方才发觉那确实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废寺,山门虽然完整,但,一幅匾却已掉了下来,但依稀可以看出“秋积寺”三个金字。
  那人上前敲门,胡承奇匿身于一株柏树之后。
  敲门声十分清脆,在这深夜之中听得更是清楚,但寺中没有回音,仿佛根本无人在内。
  胡承奇暗皱眉头,因为寺中一片漆黑,声息全无,没有一点有人在内的迹象,一时倒弄不清那人是在搞什么鬼。
  那人迟疑了一下,又敲着山门叫道:“嗨,有人么?”
  仍是毫无回音。
  那人伸手推推山门,转向柏树后的胡承奇道:“门是闩了的。”
  胡承奇颇感意外。
  如果杨文玉等人住在这废寺之中,至少会放出一两名暗探,就算不放暗探,听到这人敲门叫喊,也会有人出来查看。
  若说他们已走,则这座废寺如何会闩了门?
  那人说着退向胡承奇匿身的柏树之后,低声道:“也许他们走了。”
  胡承奇道:“你能确定他们是住在这里?”
  那人严肃地道:“这绝对没错,在下曾经来过,虽然只是在寺门外没有进去,但隐隐约约地看到有人!”
  胡承奇道:“那么为什么现在没人应门?”
  胡承奇微微一笑道:“你大约总会爬墙吧?”
  那人一惊道:“壮士这······这是什么意思?”
  胡承奇道:“在下既然来了,就一定要查个清楚,要查清楚,必须进去看个究竟······”
  微微一顿,又道:“尊驾既然叫不开门,何不跳墙进去看看?”
  “不······不······”
  那人双手连摇道:“这万万使不得,在下还没有这份胆量。”
  胡承奇冷冷地道:“为什么?”
  那人忙道:“壮士不妨想想看,我来敲门打户是正大光明而来,如果跳墙进去,就变成了偷偷摸摸,他们抓到了我,也许会真的杀了我!”
  胡承奇皱皱眉头道:“那么,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看。”
  那人放低了声音道:“壮士如果找到里面的人,千万可别说是我带你来的。”
  胡承奇道:“本来你已经敲门招呼,现在为什么又怕了?”
  那人双手连摇地道:“话不是这么说,如果壮士不是跳墙而入,在下绝不在乎,但壮士跳墙而入,这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胡承奇点点头道:“这话也对,我绝不会连累你就是了。”
  不待话落,身形一晃而起,轻飘飘地落于山门之上。
  胡承奇定神细看,正面就是大雄宝殿,但却破败不堪,殿门只剩了一扇,四处俱是一片漆黑,根本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院子中则是高可及膝的荒草,一片荒凉。
  胡承奇心中暗忖:既来之,则安之,好歹总要把这废寺查看一番,至少,这是一处很值得人怀疑的地方。
  当下并不迟疑,腾身一跃,落入了荒草之中。
  谁料双足刚一踏动荒草,但见荒草中一片尘雾立刻被震四散,一股淡淡的腥臭气味立刻冲入鼻孔。
  胡承奇大惊,双掌疾拍,两股劲风直击地面,虽然这一击使得草丛中的有毒尘雾更加四散飞扬,但胡承奇却藉双掌的反弹之力先一步飞射而起,又落回了那废寺的山门之上。
  定神看时,那名猎户已逃到了数十丈外。
  胡承奇勃然大怒,身形腾起,有如鹰攫燕雀一般,向那人疾追而去。
  那人功力平庸不堪,哪里挡得起胡承奇的奋力疾追,不过眨眼之间已经追到背后,同时一缕指风疾点而出,点闭了他的“志堂穴”。
  那人正在疾奔之间,穴道被闭,顿时“蓬”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胡承奇毫不怠慢,伸手抓起了那人的背心,以鹭伏鹤行的姿式,尽量减少声息,但却迅快无比地闪到了一簇高至齐肩的荒草丛中。
  他仔细听了一下,放下那人,冷冷一笑道:“我早看出你有些不对,但却并没放在心上,想不到你果然在存心害我,那破庙中的毒粉是你下的么……”
  声调一沉,又道:“可惜你们的计策不够高明,大概没想到那点毒素对我还起不了什么作用,而且你们下毒的方法也太笨拙了一些!”
  那人一声不吭。
  胡承奇愤怒道:“在下不对你下毒手,希望你能坦白一点说个清楚,那指使你的人是不是杨文玉?”
  那人还是一声不吭。
  胡承奇怒道:“在下也不愿多问你什么,只要你说出杨文玉所在之处,我会立刻放了你,否则的话……”
  声调一沉,道:“你要吃的苦头可就大了。”
  那人两眼一翻,摇摇头道:“我不认得什么杨文玉。”
  胡承奇哼道:“你简直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看情形不对你用点严刑,你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了!”
  伸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迫问道:“如果你不认得杨文玉,为什么要把我引到那废寺之中?”
  那人咬咬牙道:“那是另外一回事!”
  胡承奇一怔追问道:“什么事?”
  “我不能说!”那人回答。
  胡承奇冷哼道:“如果你不说,你可知道我会用什么方法手段来对付你?”
  那人咬牙道:“大不了一死而已!”
  说着又闭起了眼来。
  胡承奇不由大感奇怪,因为这实在是一件使他百思难解的事,如果这人是杨文玉的属下,也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但他却偏偏说是另一回事,这使得胡承奇更加决心要问个清楚!
  他狠狠心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到底你说不说?”
  那人咬牙道:“不说!”
  胡承奇忍无可忍,伸手在那人腰间连摸几摸,用上了“分筋锁骨”之术。
  那人顿时浑身颤抖,骨节格格有声,豆大的汗珠自额头上滚滚而下。
  大约半盏热茶时光,胡承奇方才伸手解去了他的分筋锁骨手法。
  那人长吁一声道:“你干脆给我一个痛快,我并不怕死。”
  胡承奇冷冷地道:“你也许并不怕死,可是我却舍不得叫你死,因为我必须知道这件事的真相,找出那杨文玉的落脚之处!”
  那人长吁一声道:“我的确不认得杨文玉。”
  胡承奇愤怒道:“冲着你陷害我的手段,对你用些刑罚,也算不得什么。”
  伸手又欲向那人的腰间摸去!
  那人急叫道:“别……别……别……再用那种手段对付我。”
  那人吐一口长气,道:“在下三年前因为贪猎两只山狼,被它们咬伤了后腰,一直躺在床上养了四个多月的伤……”
  胡承奇道:“你似乎越扯越远,这与你向我下毒又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些关系……”
  那人微微一顿,又道:“我说过打猎的生活很苦,那四个多月躺在床上养伤,简直是陷入了绝境,若是只有我一个人倒也没有关系,但我有八十岁的父母,我一躺下,他们两位老人家岂不要活活饿死!”
  “就在我忧心如焚,却又无计可施这时,忽然间来了救星。”
  胡承奇急问道:“是谁?”
  那人答道:“是我的恩人,他不但使我安心养好了伤,也使我父母过得十分安适,他还给我了足够用的银子,而且还来看过我父母好几次……”
  他激动得有些泪眼盈眶。
  胡承奇沉声道:“他究竟是谁?”
  那人咬咬牙关,哼道:“我早已说过了,他是我的恩人……”
  微微一顿,又道:“一年前我父母相继去世,因为家贫,无以为殓,也亏了这位恩人资助我不少银两才安葬了我的父母……”
  胡承奇冷冷地道:“如此说来你是感恩图报了?”
  那人点头道:“一点不错,在下就是为了感激他的恩,所以才甘愿替他卖命!”
  胡承奇道:“果然如此,你倒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不过,这件事我仍然非弄清楚不可,至少,你要告诉我他是否洞庭马场的人?”
  那人思忖了一下,摇摇头道:“不行,我不能告诉你。”
  微微一顿,又道:“如果你算条汉子,就一掌要了我的性命,成全了我报恩的夙愿,如果你想问出所以然来,那是你做梦!”
  那人双目一闭,咬牙不语。
  胡承奇倒不禁也有些踌躇,如果用刑追问毫无效果,以致这人挺不住刑罚而死,确实是一件十分遗憾的事。
  但那指使他的人是谁,却又是他必欲知道的事,一时间,不由大感为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迟疑之间,右手五指仍然罩在那人腰部上。
  忽然——
  但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叱喝道:“住手!”
  声调虽然清脆,但声调中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恨意。
  胡承奇不由为之一震。
  就在吆喝一声一落之际,一条红影已经闪到了胡承奇面前,道:“是我指使他的。”
  原来她正是穆婉儿。
  那人双目一睁,叫道:“小姐,您不该来,小人受了您天高地厚之恩,以死相报并算不了什么,小姐快逃,他……”
  胡承奇苦笑道:“我想不到是你……”
  穆婉儿咬牙道:“你认为我只不过是说说罢了,你认为武功比我高强,根本用不着提防我,也许你认为我根本不敢找你报仇,是不是?”
  胡承奇摇摇头道:“那倒不是,但……”
  长吁一声,住口不语。
  一时之间,他觉得十分难过,穆婉儿是一个可敬的姑娘,为什么老奸巨滑的穆白却有一个这样好的孙女儿?”
  穆婉儿双手一摊道:“现在我失败了,我认了……”
  咬咬牙关又道:“这一辈子报不了仇,下辈子里我还会报仇,就是化为厉鬼之后也要向你索讨我爷爷的一命!”
  胡承奇心中很乱,没有开口。
  穆婉儿叫道:“你可以动手了!”
  胡承奇闻言一怔,皱皱眉道:“姑娘似乎有自知之明,知道不是在下的对手,何苦还要强迫在下动手?”
  穆婉儿从牙缝中冷冷一笑道:“你不惜用酷刑逼他供出指使之人,现在主使人主动地站出来了,难道你会不动手?”
  微微一顿,坦然道:“我并不怕死,但愿以我的死换取他的一命,因为他是无辜的,如果你还算一条汉子,应该不会杀害他的性命!”
  胡承奇苦笑道:“在下之所以用刑逼他,是因为不知道指使之人究竟是谁,如果知道是姑娘的话,在下根本不会再追下去!”
  穆婉儿冷笑道:“你似乎很会说些甜言蜜语。”
  胡承奇为难地道:“随便姑娘猜测吧。”
  说着伸手拍开了那人的哑穴及所闭的志堂穴。
  穆婉儿有些意外地道:“在‘秋积寺’中布毒,是因为我知道你要找洞庭马场的人,才利用此法来害你,因为我立志非给我爷爷报仇不可!”
  胡承奇不待话落,转身走去。
  他心中十分沉重,胸头像塞上了一块巨石一般,只觉得闷得透不过气来,当下头也不回,一路向前走去。
  直到走至小孤山的山顶上方才在一块巨石上坐了下来。
  穆婉儿要继续找他报仇的事,他并不以为然,使他不安的倒是穆白的死,虽然那是由于葛青萍使用暗器之故,但自己的宝剑却硬是刺入了他的胸腹之中,对穆婉儿,这一点永远无法使她明白,而他也根本不愿意说出葛青萍之事,宁肯自己担下了这份缺憾之事。
  忽然——
  正当他茫茫思忖之际,耳际间似是听得湖边传来了一阵异声。
  由于他陷于沉思之中,故而对传来的异声并没听得十分清楚,像是女子的呼声,又像是野兽的吼声。
  胡承奇又坐了一会,忽然心中一动。
  他并没想出方才异声的来源,但他却想到穆婉儿与那名猎户之所以把自己骗入秋积寺,是用的洞庭马场之人为诱饵。
  但洞庭马场的大总管杨文玉究竟在什么地方?
  他们此来的目的是杀掉穆白,虽然穆白已死,但他是否会放过穆婉儿?也是一件十分难说的事。
  思忖之间,急忙又向山下湖边扑去。
  他找遍了方寸的落脚之处,根本不见了穆婉儿与那猎户的影子,但胡承奇却在草丛中找到了一枝玉簪。
  他拿着那柄玉簪,看得出来,那是穆婉儿所用之物,如何会遗落在地上,使胡承奇有种不祥的预感。
  至少,为了穆婉儿那种使人敬佩的人格,他都必须救她,于是,他又,仔细搜索着向湖边走去。

  第三十四章 将计就计
  不大功夫,胡承奇已经到了湖边。
  湖上有几只渔船停靠岸边,不远处是一片小小渔村,正当困惑不决之际,忽见一条黑影悄悄移动了过来。
  胡承奇不禁为之一怔。
  此时此地,有夜行人悄悄而至,除了是洞庭马场大总管的属下之外,不可能再有别的人。
  胡承奇暗暗冷笑一声,向一块巨石之后闪去。
  不久——
  那黑影已到了眼前,胡承奇终于看清了那黑影,不禁大为惊喜,原来那人竟是尤不赖。
  胡承奇闪身而出,叫道:“大哥!……”
  尤不赖初时吃了一惊,但等弄清是胡承奇,方才大喜道:“兄弟,真想不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胡承奇道:“兄弟也万万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大哥……”
  目光一转,又道:“上次分手之后,小弟遇上了几件意外的事,实在后悔让大哥再去北京,那神秘的黑衣人……”
  尤不赖接口道:“他就是‘西域三煞’中的老三单于邪。”
  说着尤不赖拉着胡承奇闪入了湖边一条小渔船之中。
  原来那渔船中是空的,而且在船中可以监视着岸上的一切,不必再怕附近有人发觉了行踪。
  胡承奇急急地问道:“想是大哥去北京的途中就知道了那些事,才没有再去北京,否则大哥绝不会回来得这样快吧?”
  尤不赖连连点头道:“一点不错,我离开你之后,一路遇上了几个有关之人,这些人我也不必解释是谁,反正把一切消息都听了个大概,才使我中止了再去北京……”
  徽微一顿,又道:“兄弟究竟知道了多少呢?有关四海镖局的事……”
  胡承奇叹口气道:“也许我知道的不比大哥少,同时……”
  摇了摇头,又道:“四海镖局真正的主人齐方梅已经死在了赫连星之手,是小弟亲目所见,而且还是小弟埋葬的她……”
  于是,他把那件事的经过,概略地说了一遍。
  尤不赖感叹不已。
  最后,胡承奇说到了兰姑娘,道:“大哥可曾听到她的消息没有?”
  尤不赖连连点头道:“我就是为了这消息才来急急找你的。那赫连星已经知道兄弟跟兰姑娘的关系,所以才掳去了她,他们认为掳到了兰姑娘就可以控制了你……”
  胡承奇咬牙道:“她在什么地方?”
  尤不赖道:“那赫连星并没把兰姑娘弄去北京,大约就在百里之内的一处隐秘之地,至于是什么地方,可就很难说了!”
  胡承奇皱眉道:“这倒是很难找了,但那四海镖局眼下……”
  尤不赖道:“四海镖局虽然还照样走镖,实际上差不多已经陷于停顿,而这些魔头都已向江南一带集中,似乎要有一场好斗……”
  微微一顿,又道:“这大概是算总帐的时候到了!”
  胡承奇点头道:“大哥说得不错!”
  目光微转,又道:“大哥为何会知道小弟是来了太湖之边的小孤山。”
  尤不赖笑笑道:“我本来是不知道的,所以我去苏州找你,但找来找去,找不出一点不落,却听说了宏通镖局的血案……”
  胡承奇叹口气道:“那并不是兄弟所希望的!”
  尤不赖点点头道:“我知道,你的脾气我可以想象得出来。我就在苏州城寻访,结果却打听到了洞庭马场杨文玉等人住在这小孤山下的消息……”
  胡承奇忙道:“大哥是从那里听到的?”
  尤不赖道:“是两名洞庭马场的人,他们在路边交谈,被我无意之中听来的。”
  “大哥说得不错,我确是为了杨文玉而来,但来此之后并没找到杨文玉,却发生了另外的一件难测之事……”
  于是,他把到此之后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尤不赖笑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那‘铁扇书生’杨文玉的下落我已经打听出来了!”
  胡承奇急道:“在那里?”
  尤不赖伸手一指道:“看到那边的几间茅屋了么?”
  胡承奇顺着他所指之处瞧去道:“那不过是几家渔民的住所罢了,难道那杨文玉会住在那里?”
  尤不赖点点头道:“杨文玉一到此地之后,就选中了那几家渔民的村落,他们把那几名渔民皆囚禁了起来,不使他们散出风声,而且他们也都换上了渔民的装束,使外人分不出真伪……”
  胡承奇道:“难道这小孤山上没有他们布下的暗探?”
  尤不赖皱眉道:“也许有,也许没有,若说有,小兄到此已经很久了,但一直还没发现。”
  微微一顿,又道:“若说没有,但他们的消息却又十分灵通,就以掳去穆婉儿的事来说,就是个很明显的例子!”
  胡承奇道:“大哥能肯定穆婉儿是被他们掳去了么?”
  尤不赖道:“不但肯定,而且还亲眼所见。”
  胡承奇微叹一声道:“小弟觉得穆婉儿是一个很值得尊敬的女孩子。杀死了穆老儿,不是我的本意,本来是一件十分遗憾的事,所以穆婉儿的报仇之举,并无可厚非!”
  尤不赖道:“那是兄弟为人太宽厚了!”
  胡承奇道:“穆婉儿被杨文玉掳去,使小弟觉得心中十分不安!······”
  尤不赖一怔道:“那么兄弟想要怎样?”
  胡承奇道:“兄弟想把她救了出来。”
  “救她?······”尤不赖有些意外地道:“穆老儿已死,杨文玉掳了穆婉儿,不见得会伤害她的性命,兄弟何必要把她救了出来?”
  微微一顿,又道:“何况救了她之后,难保她不再设计害于你!”
  胡承奇道:“那也只好随她了,反正我觉得如不救她,就不能心安。”
  尤不赖苦笑道:“不论救她不救她,想必兄弟都是要去找那个洞庭马场的大总管是吧?”胡承奇点头。
  尤不赖道:“眼下三更将过,如果要去,该快些采取行动了!”
  胡承奇道:“此处距那渔村很近,大哥就在这里等我吧!”
  “等你?”尤不赖哼了一声道:“你是怕我成了你的累赘?”
  胡承奇连忙摇手道:“大哥千万别误会,小弟可绝没有这个意思。”
  尤不赖笑道:“既然没有这意思,那就废话少说,咱们快去!”
  不等话落,当先由那空空的渔船上飞身而起,扑落到了岸边之上,回手一招道:“不用再隐藏身形,反正咱们要找的是‘铁扇书生’杨文玉,直接撞进去降服了他,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不待胡承奇答话,立刻转身欲去。
  胡承奇沉声急道:“大哥且慢!听说这杨文玉以狡诈出名,是一个十分阴险的人物,到时凡事应该你我商议一下,千万不可鲁莽从事。”
  尤不赖一笑道:“这点你尽管放心,自然是什么事都要和兄弟商议了!但以小兄所知,杨文玉虽然狡诈,但此时此地对咱们只怕用不出来,倒是他的武功非同小可,需要多加小心才是!”
  胡承奇一笑道:“如果说他的武功高强,难道他会比洞庭马场场主还高明?”
  尤不赖失声笑道:“那倒未必,接道理说应该及不上洞庭马场场主。”
  于是,两人皆施展轻功提纵身法,快速无比地向那一处小小的渔村驰去,眨眼间,已是二十丈外。
  胡承奇收步道:“大哥不必停留,咱们硬闯进去吧!”
  尤不赖点点头,道:“快!”
  于是,两人疾扑而入,迳向中间的一座茅舍扑去。
  根据那几间茅舍的形状,杨文玉如果住在村内,必定是住在中间。
  胡承奇与尤不赖一齐冲到门外,只见房中一灯如豆,一个年青的渔妇正在灯前结网。
  渔人家连夜结网,本是十分平常的事,但那渔妇十分年青,而且又是一人在内,不由不使人生疑。
  那渔妇一见有人冲入房内,立刻张口欲要惊呼,但却被胡承奇伸手一指,点了她的哑穴。
  尤不赖相继入内,则从背后一指,点了她的“建里穴”。
  胡承奇悄声道:“听着,我们不会伤害你,但却要问你一件事,只要你实说,我们立刻就走,要是你不说,却也有苦头要吃!”
  那妇人连连点头。
  胡承奇伸手一指,解开了她的哑穴。
  那渔妇虽被解开了哑穴,但却仍被闭着“建里穴”,是以仍然不能移动,只不过可以开口讲话而已。
  胡承奇道:“这村中来了一批人,都住在那里?”
  那妇人道:“住在四面的房子里。”
  胡承奇投注了尤不赖一眼道:“为什么这一间大房子都没有人住,而且只有你一个人住着?”
  那妇人面色微微一惨,伸手指指头上道:“两位没有看到这个么?”
  胡承奇与尤不赖同时看时,方才发觉那渔妇头上簪了一朵白花,而且身上也穿着素装孝服。
  原来这是一个寡妇。
  只见她幽幽地道:“他们本来要住我这房子,但知道我是才守了寡的妇人之后,他们嫌不吉利,就没有侵占我的屋子!”
  江湖人大多有这些忌讳,这也是十分合理的事情。
  胡承奇道:“那么,我问你,你总该知道他们的头儿是住在那里!”
  那妇人思忖了一下道:“我记起来了,最北面那是瓦屋就是了,因为我知道有些人都是去那里向一个叫什么······大总管的人请示······”
  尤不赖向胡承奇点点头道:“这话大概可信。”
  胡承奇的面色微变,又一伸手点闭了那妇人的哑穴,同时与尤不赖闪到了不靠门窗的一角。
  尤不赖困惑地低声道:“兄弟,你发现了什么?”
  胡承奇道:“什么都没有发现,但我却觉得有些不对了!”
  尤不赖道:“那寡妇的话有问题?”
  胡承奇道:“先不论那寡妇的话是不是有问题,那洞庭马场的大总管应该不是一个饭桶,他们住在此处,能够分散住各房,连个暗探也不设么?”
  尤不赖点头道:“不错,这很不合理······”
  微微一顿,道:“莫非他这是计?”
  胡承奇道:“自然是计。”
  尤不赖困惑地道:“这房中再无其他之人,这寡妇也被咱们点了穴道,就算他有计,却不知道该如何施展?”
  胡承奇道:“只怕他并没把要害咱们的东西放在这里,而是······”
  悄声在耳边道:“是那寡妇所说的那间瓦屋之内。”
  尤不赖恍然道:“不错,他不知道咱们会采取何种手段,也不知道咱们会奔向哪个房间,所以才使这妇人指路!”
  胡承奇点头道:“大哥算是猜对了!依小弟看来,不一定是毒,因为毒是慢性的或许是火药。”
  “火药……”尤不赖微微一惊道:“如果在那房中弄上火药,门窗紧闭,只要咱们稍稍一动门窗,必然会被炸得血肉模糊!”
  胡承奇道:“所以咱们要特别小心!”
  “那寡妇不见得知道那瓦屋中究竟有什么布置,如果我是杨文玉,我就绝对不会告诉她!”
  胡承奇附在他的耳边道:“你我佯装中计赶到那瓦屋之前,将房中的火药弄得爆炸开了。”
  微微一顿,又道:“只要火药炸后,那杨文玉必然会出来指挥着找我们的尸体你我同时出手,可以将他生擒。”
  尤不赖点头道:“好,咱们就这么办!”
  胡承奇道:“但这事有一个最大的危险,那就是说不定我们会当场被火药炸伤!”
  尤不赖道:“如果用其他的东西遥遥击去,使它炸了开来,难道不行么?”
  胡承奇道:“依我想,大约那杨文玉等人都会在暗中监视着那间瓦屋,我们必须要在接近时用震力使火药爆炸最好是在刚爆炸时飞身离开,否则不会瞒得过那位杨大总管。”
  两人一先一后,快步而出,鹭伏鹤行,向那间瓦屋逼去。
  虽然两人都已十分小心,但仍然有些忐忑不安之感。
  就在快要接近那瓦屋之时,胡承奇左手暗暗握住了尤不赖的右手,同时突出一掌,向窗内按去。
  就在一掌击出之后,胡承奇与尤不赖同时飞身而起。
  果然“蓬”地一声巨响,火光四射,有如晴空霹雳,整间瓦屋都炸了开来!
  胡承奇猜得不错,那瓦屋中果真是藏了数以百斤的火药,而且在门窗上俱有引发的芯子。
  两人是否及时逃了开去,没有人能够看到。
  在距离二十丈外的一株古槐树杈上却蹲着胡承奇与尤不赖,只听尤不赖道:“好险,好险,如不是你拉我那一把,只怕我就完了!”
  胡承奇道:“且慢谈这些······”
  伸手一指原来此刻四处的房舍中果然有不少渔民打扮之人跑了出来,而且,谁都可以看出,那些人步伐矫捷,俱是武林中人。
  在众渔民打扮之人中,有一个身材瘦小,腋下夹了一柄铁骨折扇之人,正在指指点点。
  尤不赖点头道:“没错,一定是他!”
  胡承奇忙道:“若等他发现我们未被炸死之后,再想擒下他来,只怕就更要费上一番手脚了。”
  尤不赖点点头道:“咱们动手!”
  胡承奇暗暗与尤不赖交换了一下目光,纵身拔起十余丈高,在空中一个转折向杨文玉射去。
  杨文玉做梦也没想到这一着,等见到胡承奇疾射而下,不由大吃一惊,折扇夹在腋下,还来不及挥扇出招。
  胡承奇身形一落,大笑道:“杨文玉,没有想到吧?”
  伸手一指点了过去。
  杨文玉大惊之余,身形疾闪,向一侧退出了半步,避开胡承奇的一指,随之抖出了铁骨折扇。
  但他却没防到由另一个方向来的尤不赖,就在他闪身一避之际,已由他身后点出了五指,拍出了一掌。
  杨文玉再也无法闪避,顿时被闭了穴道。
  胡承奇身手极快立时劈胸抓住了他的衣襟,扬掌喝道:“你们谁敢妄动一下,我就先把他劈成肉酱。”
  杨文玉的十余名属下,虽然各持刀剑围了过来,但见到杨文玉生命已受威胁,也就没有人再敢妄动,俱皆呆呆地怔了起来。
  胡承奇冷笑一声,将杨文玉提了起来,向一间不远的空屋走去。
  那是一间盛装柴草的空屋,胡承奇将杨文玉放了下来,又点闭了他的肩井涌泉四处穴道,方才解开了他的哑穴。
  尤不赖也已从容而入,嘻嘻一笑:“兄弟,这场把戏玩得不坏。”
  说着在柴草中坐了下来。
  杨文玉咬咬牙关道:“老夫虽然输到你们手上,但却输得不服!”
  胡承奇冷笑道:“服不服是你的事,我先问问你,那位穆婉儿姑娘可是被你掳来了?”
  杨文玉点点头道:“不错。”
  胡承奇道:“她在何处?”
  杨文玉阴阴地道:“不远······”
  眼珠滴溜一转,道:“胡少侠为什么要问她!”
  胡承奇沉声道:“如果你怕死,最好把她交给我!”
  杨文玉皱眉道:“难道你这样恨她,非把她杀掉不可?”
  胡承奇摇头道:“我不是杀她,而是要放她!”
  杨文玉奇道:“这也有些不对,至少,她与你有些仇恨,为什么要放她……”
  微微一顿,又道:“难道你冒了这样大的险,是为了救她?”
  胡承奇道:“可以这么说!”
  杨文玉皱眉道:“老夫实在觉得奇怪,因为这一切都出了老夫的预料,这一切根本不大合乎人之常情!”
  胡承奇冷笑道:“我不愿向你多加解释……”
  声调一沉道:“好在那里?”
  杨文玉咬牙道:“我若不说,你又能怎样?”
  胡承奇笑道:“你可是当真不说,还是只想拖延一下时刻?”
  杨文玉微惊道:“我是说如果我坚持不说……”
  尤不赖接口道:“兄弟,我替你说吧,如果他坚持不说,先砍掉他的左手,如果再不说,再砍他的右手……”
  杨文玉咬牙叫道:“够了!……”
  尤不赖道:“你想说了么?”
  杨文玉哼了一声道:“反正穆老儿已死,这丫头对我已经没有了什么用处,还给你们就还给你们,不过……”
  微微一顿,又道:“老夫实在有些不服!”
  尤不赖道:“什么不服?”
  杨文玉道:“自然是因为不曾交手就着了你们的道儿!”
  胡承奇一笑道:“这样看来,你的武功一定是不错的了!”
  杨文玉道:“至少大洞庭马场,老夫算数一数二的角色!”
  胡承奇冷笑道:“好吧,等事情办完之后,我会给你一个与公平交手的机会!……”
  尤不赖接口道:“姓杨的,你既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大约也该听说过无影剑神的大名吧,你自己觉得行么?”
  杨文玉投注了胡承奇一眼,咬牙道:“如果不错,老夫死而无怨!”
  胡承奇一笑道:“这是等一会的事,现在,且先把穆姑儿交出来再说!”
  杨文玉低头不语。
  胡承奇沉声道:“你不必卖弄诡计,反正任你千变万化,我有一定之规,我说过给你公平交手的机会,自然不会骗你……”
  声调一沉又道:“但我要你先解决的事,人该快办!”
  杨文玉长吁一声道:“好吧,这是我杨文玉合该栽这个筋头……”
  扬声向外叫道:“来人!”
  但见一名渔夫打扮的汉子向门前凑近了几步,呐呐地道:“大总管。”
  原来十几名他的属下都散处四外,交头接耳,嘀咕不已,但却没有一个人敢轻易向前。
  杨文玉叹道:“方才我们的谈话,大约你都听见了吧!?
  那汉子呐呐地道:“是的,都……听到了!”
  杨文玉没好气的叫道:“既然都听到了,还不快去!”
  那汉子呐呐地道:“大总管是说……”
  杨文玉吼道:“真是笨蛋,自然是去把那穆姑娘带来,难道要本座死在他们的手中不成!”
  那汉子连声道:“是,是,属下即刻去办!”
  说着立刻转身而去,没有多久时光,但见被点了左右肩井穴的穆婉儿和那名猎户在四名渔人打扮的汉子围拥下,一齐到了柴房的门外!

  第三十五章 一波三折
  “铁扇书生”杨文玉像个斗败了的公鸡,满面颓丧之色,瞧了瞧走到门前的穆婉儿和那名猎户,以及四名装做渔夫的汉子,微吁一声,把闭了上两眼。
  穆婉儿与那名猎户皆双臂下垂,看得出是被点闭了“肩井穴”,穆婉儿除了讶异之外,一付困惑之色,定定地瞧看胡承奇与尤不赖以及穴道被闭的杨文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刻那爆炸了的瓦房门窗等处仍在燃烧,闪闪的火光照耀得四处通红,那四名拥着穆婉儿等而来的汉子虽然已经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但仍有些难以置信的神色。
  夜色沉沉,火光闪闪,小小的渔村中有一股宁静而又紧张,使人觉得窒息的气氛。
  终于,胡承奇开口道:“姑娘受惊了!”
  穆婉儿双唇紧闭,从牙缝中迸出了几个字来道:“你是来救我么?”
  胡承奇苦笑道:“不错,姑娘可以走了!”
  穆婉儿表情一连数变,最后银牙轻咬,冷冷地道:“我不能接受你的恩惠!”
  胡承奇料不到她会有此一说,不禁为之呆了一呆,尴尬地投注了尤不赖一眼,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胡承奇皱眉道:“在下无意置辩,随便姑娘怎么说罢,不过,有一点我必须声明……”
  目光冷峻地投注了穆婉儿一眼,接下去道:“在下并不阻止姑娘继续报仇,此后不论何时何地,也不论姑娘用什么手段,只要姑娘能报得了仇,在下死而无怨!”
  穆婉儿近乎软弱地叫道:“那么你为什么来救我?”
  胡承奇苦笑道:“我不知道……”
  微微一顿,又道:“也许我认为这是一件该做的事,因为我对姑娘的为人十分敬佩,也因为你为祖父复仇,是一份难得的孝道,所以我并不在乎你是否会继续报仇,至于那位猎户壮士,感恩图报,誓死不说出恩人姓名的举动,尤其令人感动,在下同样也需要救他!”
  穆婉儿叹口气道:“纵然你是诚心如此,也仍然对我不利,因为这会使我觉得踌躇,觉得失去了报仇的勇气,至少,我欠了你一次相救之恩!”
  胡承奇苦笑道:“那么,你可以把这件事忘掉!”
  穆婉儿哼道:“立身江湖,武林,讲究的就是恩怨分明,单记人的仇怨,不记人的恩惠,不是我所能做的!”
  尤不赖忍不住插口道:“穆姑娘也太蛮横无理了……”
  口中在说,人已飞身出屋,迅速将穆婉儿与那猎户的肩井穴解了开来,冷冷地穆婉儿道:“不论我那兄弟与你有什么仇恨,现在他救了你,与情与理,你都不该有这种态度。”
  穆婉儿活动了一下双臂,道:“你是什么人?”
  尤不赖冷笑道:“我是什么人,用不着告诉姑娘,我只能告诉你我是他的盟兄,我那兄弟已经声明过不要你记什么恩惠,如果你要报仇,现在也一样的可以动手……”
  声调一沉,又道:“不过,我却要插手过问,姑娘要报仇一定得通过我这一关!”
  胡承奇心中暗暗不安,认为尤不赖的话必会把穆婉儿惹火,谁料事实却大出意外,只见穆婉儿沉思了一阵,平静地道:“这件事我要仔细想想再说……”
  眸光一转,微吁一声又道:“其实,我爷爷并不是好人,我早料定他难得善终,但不幸的是我是他的孙女,而他又对我爱护得无以复加,所以,我不得不替他报仇!”
  不待胡承奇与尤不赖的答复,突又转向那名猎户道:“走,咱们离开这里!”
  穆婉儿不曾再回过头,但脚步却显得十分沉重。
  尤不赖冷冷一笑,目光微转,急忙飞身重入柴房,道:“那丫头走了,咱们快办正事!”
  胡承奇瞧瞧门外四周的十几名呆怔畏怯的汉子,笑向“铁扇书生”杨文玉叱道:“尊驾是明白人,大约不需要在下多说……”
  杨文玉两眼一翻,苦笑道:“既然你们能够找了来,自然对杨某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还要杨某再说些什么?”
  胡承奇道:“这话也对,但在下不知道的事,也许有一些你能知道,希望你能坦白说,洞庭马场场主究竟是什么人?”
  杨文玉略一思忖道:“告诉你也没关系,他就是当年叱咤江湖的‘西域三煞’之首蔡雄。”
  胡承奇道:“阁下身为洞庭马场的大总管,自然深得场主蔡雄的信赖了?”
  杨文玉冷冷一笑道:“尊驾倒是很善用心机,先用这话来套我……”
  愤愤地瞧着胡承奇道:“尊驾想问什么,开门见山地问就是了,反正在下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的你问也没有用。”
  胡承奇微笑道:“阁下既是气度如此磊落,不失为一条硬汉,在下敬佩得很。”
  声调转趋凝重,又道:“蔡雄与穆白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彼此定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阁下对这问题不想考虑一下么?”
  杨文玉两眼一翻,道:“在下根本不知道,又考虑什么……”
  目光一转,又道:“老实说,场主人与碧云山庄的穆白结仇是在二十年之前,而在下进入洞庭马场也不过十年,如何知道他们结仇的经过,所知道的只是他们水火不能相容,只要一方不死另一方就不能安心而已!”
  胡承奇冷冷地道:“洞庭马场场主蔡雄既然对你视为心腹,委以重任,难道他会不把二十年前的事告诉你?”
  杨文玉道:“尊驾如果不信,那也没有办法,反正这是事实,关于场主人与穆白结仇的原因,在下委实不知……”
  微微一顿,又道:“在下虽然身为洞庭马场的大总管,但若说心腹二字,只怕还谈不上,场主人真正的心腹,该说是二总管!”
  胡承奇思忖了一下道:“蔡雄已经暗暗东来,你大约总该知道了吧?”
  杨文玉又瞧了他一眼,道:“既然尊驾都知道了的事,在下自然也会知道。不然的话,我这洞庭马场的大总管也就不必再做下去了……”
  略一停顿,又道:“但场主人目前到了何处,以及此来目的何在,我却是毫不知情!不过至少,你救走了姓穆的丫头,那丫生得不错,也许你已经赢得美人芳心,可以讨她做老婆了!”
  胡承奇大怒,伸手一掌打了过去。
  由于他出手极重,杨文玉穴道被闭,不能运动抗拒,一声脆响,血花四溅,杨文玉起码有三四颗门牙随鲜血喷了出来,左颊上五条红痕也立即由青转紫,高高的肿了起来。
  杨文玉双目紧闭,任由口唇中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襟,并没有再说什么。
  胡承奇十分烦燥不安,穆婉儿并没有因被救而有感激之情,反而出言相辱,杨文玉虽被擒获,但不知他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知道而不肯讲,看情形又是一无所获,故而心情实在坏到了极点。
  柴房中处于短暂的沉默。
  尤不赖抓抓头皮,向胡承奇道:“兄弟不用烦恼,依我看这家伙根本就没说实话!”
  杨文玉瞪了他一眼道:“我没有必要撤谎,而且,杨某在江湖道上也不是少姓无名之人,既然跟头栽到了你们手上,杨某就算认了,更没有再隐秘不言的理由!”
  尤不赖冷冷地哼了一声道:“那么,蔡雄要你到苏州的目的就是要杀死穆老儿?”
  杨文玉平静地道:“不错。”
  尤不赖道:“如果杀了穆老儿之后呢,难道你直接带人回转洞庭?”
  杨文玉怔了一怔道:“那倒不是。简单得很,场主人自会派人传讯,指示下一步的行动,所以,在下只要静候指示就行了!”
  尤不赖道:“这样说来,你推得倒是十分干净。至少,你要说说蔡雄秘密东来的真正目的,这一点连你派去掳劫穆婉儿的两名手下人都知道一点,难道你连你的手下人都不如?”
  杨文玉两眼一番道:“他们知道什么?”
  尤不赖慢吞吞地笑道:“他们仿佛说过蔡雄倾巢而来,是为了要算算总账!”
  杨文玉目光一转道:“既然他们知道,为什么你不继续追问他们?”
  尤不赖瞧瞧胡承奇道:“这家伙实在泼皮得厉害,我看除了让他吃吃苦头,慢慢追问之外,实在不能再对他这样客气了!”
  杨文玉闭起双目道:“场主人是一个较为神秘的人物,虽是心腹属下,平日也甚少相见,在这种情形之下,自然难免会有许多谣言。”微微一顿,又道:“我那两名手下人也许是听来的谣言,也许是他们的臆测之词,反正绝对不会真实就是了!”
  尤不赖由腰间掏出一柄匕首,向杨文玉面前一晃,道:“这匕首是我喜爱之物,因为它是用名贵的合金打造而成,光亮锋利,虽不能削铁如泥,但如果刮骨切肉,却是绰绰有余。”
  那匕首长不盈尺,但却真的光可鉴人,在杨文玉面前一经晃动,青光耀眼,使人感到阵阵寒意。
  那匕首虽然没有刺下,但杨文玉却觉得寒意直逼眉心,全身的神经都起来颤动了。
  他闭起了双目。
  尤不赖沉声道:“听着,首先要你先坦白地把你所知道的事说出来。”
  杨文玉道:“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
  尤不赖怒道:“听着,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你究竟说是不说!”说着,匕首已经点到了杨文玉的眼眶之上。
  杨文玉颤声叫道:“别……别……别真的……”声调颤抖得已经不能成声。
  尤不赖移开匕首,笑道:“难怪你叫做‘铁扇书生’,大约书生都有些懦弱怕死,你自然也不能例外,对不对?”
  杨文玉叹了一口长气,低声道:“好吧,我说,蔡雄主之所以秘密东来,杀死穆老儿,毁去碧云山庄固然是目的之一,但更重要的是……”忽然,杨文玉一语未毕,但听小院有喧嚷之声,一条黑影已经飞上了小院的墙头。
  杨文玉双目微睁,叹口气道:“他是我的得力助手,名为何三泰。”
  胡承奇道:“方才为什么不见他出现?”
  杨文玉道:“是我派他带了四名手下,驻札在太湖东岸,想是因见此处起火,带人赶来的!”说着又闭了双目。
  那黑影此刻已经跃落地面,只见他黑衣素装,大约三旬开外,手中擎了一柄明晃晃的长剑,显然,有些迟迟疑疑,只站在远远的墙下。在他身后,随着下来了四名持剑之人,怪的是四人都已很老,最年轻的一个也在五旬以上。
  胡承奇不由眉宇微锁,尤不赖也觉得十分意外。
  胡承奇与尤不赖并没有继续追问杨文玉,只是盯着何三秦等人,要先看看他们将有些什么举劝?
  何三泰吃力地瞧着柴房之中,最后终于看清了柴房中的情形,于是缓步向前移动,四名老者也随在身后,但当距离柴房还有三丈多远时就收步停了下来。
  杨文玉闭起了双目。只听何三泰叫道:“大总管!”
  杨文玉叹口气道:“你们不该来!”
  何三泰沉凝地道:“大总管难道认栽了?凡事要三思而行,您不能泄露了场主的秘密呀!”
  杨文玉嘶哑地道:“你们走吧,这是我的错误,场主不会怪到你们头上,你们仍然可以为洞庭马场效劳……”
  何三泰打断他的话道:“属下既是大总管的手下之人,就与大总管是一体的,我们不能在大总管遇难的时候一走了之!”
  杨文玉道:“你们可以把一切推到我的身上。”
  何三泰忽然阴冷地道:“看来大总管,是决心不惜任何代价了!”
  杨文玉咬牙道:“何三泰,本座一向待你不错,为什么你定要把我逼上死路?”
  何三泰冷笑道:“属下正是要与大总管同生共死,大总管为何反而说出这种话来!”
  杨文玉道:“听着,如果你还顾念我们之间的情谊,最好立刻离开此处,不论你们重回洞庭马场也好,远走天涯海角也好,一切都随你们的便!”
  何三泰摇摇头道:“大总管,恕我要说句绝情的话。大总管既已失手被擒,而又不惜代价,企图苟存一命,对于我们已是没有再发号施令的余地了……”
  杨文玉道:“那么你想怎样?”
  何三泰目光四外一转,道:“眼下在此处的洞庭马场之人,应该以我为首,该采取任何措施,须由我来决定,你已经不再有开口的份儿!”
  胡承奇与尤不赖一直不曾开口,俱皆静静地听着杨文玉与何三泰的谈话,看他们之间将有何种结果!
  只听何三泰抢着叫道:“姓胡的……”
  胡承奇冷冷一笑,向尤不赖道:“你看住这位大总管,待小弟去解决了他再细细迫问!”
  尤不赖略一踌躇道:“兄弟小心!”
  胡承奇笑笑道:“大哥放心,凭他们这几块废料,还没放到我的心上!”说着立身而起,一晃出屋,逼到了何三泰的面前,道:“胡某要找的只是洞庭马场场主蔡雄,并不会跟你们这些喽罗为难,你这人怎么如此死心眼儿?”
  何三泰沉凝地道:“何某既然拿了洞庭马场的供奉,不能不替人家卖命!”
  胡承奇冷笑道:“尊驾与你的属下们尽管同时出手!”
  何三泰向身后四名老者挥手喝道:“上!”大喝声中,挥舞长剑,疾攻而上!”四名老者围攻了上来。胡承奇虽没把他们放在眼中,但由于他们人数众多,却也不敢轻敌,当下也将宝剑拔了出来,挥舞迎敌。
  眨眼间三招已过,胡承奇冷哼一声,长剑斜挥,但听铿锵一声,何三泰的长剑已经脱手而飞。胡承奇已有充分的把握,可以一招而将四名老者的兵刃震飞,使他们不得不屈服于自己的宝剑之下。
  谁料事实却出了一些意外。
  胡承奇久经大敌,曾经独斗鬼谷三剑,力诛东海三剑士,被誉为无影剑神,对眼前这几名妖魔小丑,自然该是手到擒来,毫不费力的事,然而那四名本来比何三泰还要平庸的老者之中,却有一名突出奇招,使胡承奇受到严重的威胁。
  就当胡承奇震飞了何三泰的长剑之时,首先迎上了第一名老者的长剑!以胡承奇的估计,本以为一招之下,可以将四名老者的兵刃同是震飞,不料与第一名老者的长剑相击,却觉得有一股强烈的反震之力弹了回来。
  胡承奇愕然一惊,急忙暴退三尺,只觉虎口微麻,长剑几乎因之脱手。定神看时,只见当先的那名老者双目神光激射,长剑撤起漫天剑花,剑式之凌厉为胡承奇生平所罕见。
  胡承奇虽惊不乱,宝剑急抖,迎了上去。但听锵锵数声,两人对捕了三招。
  三招一过,双方皆微退半步,但就当胡承奇与那神秘老者交手之时,长剑被震飞了的何三泰以及另外三名老者却皆双手暴扬,撤出了数点寒光,向胡承奇上中下三路打去!
  从胡承奇发觉遇到劲敌,以至何三泰与另外三名才绪纷纷打出暗器,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胡承奇武功再高,也难以应付这突然而来的连续剧变。
  匆忙中,胡承奇只好回剑护身。他应变虽快,但仍然觉得后腰一痛,已经中了一枚暗器!

  第三十六章 畏死之声
  胡承奇牙关一咬,从牙缝中发出一声厉叱,宝剑狂挥,顿时寒光弥漫,剑气森森,铿锵与惨呼之声相继而起!
  原来胡承奇暴怒之下,施出了他的杀手绝招“追魂三剑”。
  在柴房中守着杨文玉的尤不赖,目光一直定定的注视着院中,这突然的变化他自然看和十分清楚。尤不赖大惊之余,不暇多想,挥手一掌,击向了杨文玉的大脑,但听“卟”地一声,杨文玉顿时脑花四溅,命丧黄泉。
  尤不赖却连看也没再看他一眼,一掌拍出之后,身形暴起,向院中射去,但等他扑落院中之后,又已变故迭生。
  原来胡承奇暴怒之余,“追魂三剑”又快又狠,一片铿锵惨呼声中,何三泰与那另外的三名老者都已倒卧血泊之中,死于非命。
  院中一时静得出奇,那名神秘的老者双目炯炯凝视着胡承奇,许久没有动上一动。终于,还是那神秘的老者首先开口道:“真想不到,凭你这点年纪,竟然会是老朽有生以来所遇上的唯一劲敌!”
  胡承奇喝道:“大概你就是洞庭马场的场主蔡雄吧?”
  那老者纵声长笑道:“除开老夫之外,又有谁能使你在剑法上受到挫败?”
  原来他果然就是洞庭马场场主,“西域三煞”之首的蔡雄!蔡雄阴阴地道:“胡承奇,老夫是否应该叫你禹承奇?”
  胡承奇不答反问道:“蔡老贼,胡某只想问你一件事,你是否会用‘万乘归一’神功?”
  蔡雄放声大笑道:“你认为老夫是二十年前谋杀胡子丹,葛知年的凶手?对此老夫不愿多说,但老夫可以告诉你,那‘万乘归一’神功,老夫根本不懂!”
  胡承奇哼道:“那么,你又何必欲将碧云山庄的穆老儿置于死地,而化装潜来苏州一带,又为何声称要算算总账?”
  蔡雄阴笑道:“娃儿,你问得太多了……”微微一顿,又道:“老夫一向不喜欢别人问东问西,你还是做个糊涂鬼吧!?”
  胡承奇大怒道:“蔡老贼,胡某今天只要有一口气,就不容你光出手去!”长剑一顺,疾划而出,用的仍是最具威势的“追魂三剑”!
  尤不赖不待招呼,亦由另一旁攻了上去,掌指并用,拳脚交施,一记快攻,连出七招!
  蔡雄纵声狂笑不已,手中长剑连挥,发出阵阵声响,但见双方剑气纵横,火星四飞。
  胡承奇的“追魂三剑”虽然霸道歹毒,但此刻却觉得每一招都已被对方封死,三剑九招施完,竟然未能越雷池一步,反被对方逼退了数尺之远。
  尤不赖一口气攻了七招,只有最后的一脚踢中了对方的胯骨,但却像踢到了一堵钢墙铁壁之上,对方是否受到了伤害,不得而知,但他自己却已五趾欲断,一条右腿已经难以直走。
  双方一触即收,蔡雄显然占了上风。
  只见他阴险地一笑,道:“如何,还想打下去么?”
  胡承奇牙关紧咬,道:“蔡老贼,今夜你我是不分生死不能中断此局。”
  蔡雄点头一笑道:“这话深得我心,老夫也有此打算!”
  胡承奇略一喘吁,转向一旁的尤不赖道:“大哥是局外之人,还不快些离开此处!”
  蔡雄冷冷地道:“不论他是什么身份,既然今夜来到了此处,见到了老夫的面目,就不能算是局外之人。你们两个今夜谁也别想逃走!”
  目光四外一掠,又道:“眼间所死的人,都是老夫的得力手下,为了你们两人,所付出的这份代价已经够大了!”
  胡承奇长剑一摇,喝道:“老贼,且等分出胜负之后再说不迟!”
  蔡雄眼珠滴溜一转,笑道:“禹承奇······好吧,暂时就叫你胡承奇吧,如果你想死得慢些,最好先把你所中的暗器拔掉!”
  原来胡承奇所中的一枚钢镖,仍然插在后腰之上,他强忍着痛楚,并未动它,一旁的尤不赖吃了一惊道:“兄弟,你受了伤?”
  胡承奇平静地道:“一枚小小的暗器,根本算不了什么,且等解决了这老贼之后再拔不迟!”
  这话说得虽然豪壮,但尤不赖却不禁心头为之一沉。蔡雄武功高强,方才他与胡承奇合力硬捕数招,皆无功而退,并且多少吃了一些苦头。既是胡承奇中了镖伤,情形更加不可乐观,不禁暗暗吁了一口粗气。
  只听蔡雄尖声笑道:“暗器虽小,效用却大。老夫的属下人中,所用的暗器无一不是淬毒之物,只不过或多或少,或强或弱而已,如果那枚暗器还不拔出,上面所淬的毒素将被你的血肉完全吸去,那样一来,不但你无法再与老夫交手,而且也将必死无疑!”
  胡承奇心头一震,知此言不虚,反手咬牙,就欲去拔那枚毒镖,因为他也已试了出来,中镖处除了痛疼之外,也有一股麻痒之感,分明是中毒的征兆。
  但尤不赖却急忙一把拉住胡承奇,叫道:“兄弟,拔不得······”
  胡承奇一怔住手。
  尤不赖急急又道:“如果真是毒镖,一拔之后,行血将使毒素迅速地进入内腑百脉,不要又中了那老贼的毒计!”
  胡承奇喘出一口粗气道:“这倒是我糊涂了!”
  原来那毒镖虽已射入皮肉,但胡承奇内功精湛,运息之下,不难将毒素局限于中镖之处,但如拔去毒镖,虽然亦可运功止血、聚毒,但却不能再动手相搏。
  尤不赖心中清楚,目前唯一求生之望,是两人合力再战蔡雄。虽然逃生的可能不算太大,但如果胡承奇拔出毒镖,却只有等死了。
  蔡雄目光瞟着两人,啧啧笑道:“你们想得十分周到,只恐怕不论怎样,也仍然难以逃出老夫的手掌,你们还是认了命吧!”
  胡承奇无暇理睬,分却向尤不赖急急地投去了示意的瞥。
  胡承奇有心孤柱一掷,略经调息突然闪电般疾射而起,向蔡雄扑去,手中定剑撤出一片摄人寒气,匝地卷到。事前他并未向尤不赖招呼,因为他已打定主意,要独自全力与蔡雄相捕,分一个胜负生死!
  蔡雄似乎也未料到胡承奇在中了毒镖之后,还有这样威猛的力量,一时不由为之呆了一呆。
  胡承奇闪电般的一连三剑,尽被蔡雄挡了开去,但胡承奇三招攻完,却突然宝剑一丢,双掌同出,向他胸前印去!
  这一着大出蔡雄意料之外,因为这是拼命的打法,胡承奇存心与他立分生死,由于胡承奇的动作过份快捷,使蔡雄根本没有闪躲的可能,当下只好也长剑一丢,同样地推出了双掌,但听“蓬”地一声大震,胡承奇倒飞出去了丈余多远,踉跄倒地,而蔡雄却也倒退了三步,“蓬”地坐了下去。
  尤不赖急跃而起,嘶声叫道:“兄弟……”
  胡承奇端坐在地,面色平静,但襟前鲜血斑斑,唇角间也有淋漓的血水,可知他已经受了不轻的内伤。
  既中了毒镖在前,又受了内伤于后,尤不赖只觉五内如焚,一股怒火激升,咬牙道:“兄弟,我也跟他拼了!”接着就要纵身而起。
  但胡承奇却挣扎着用手拉住了他。坦然一笑道:“生有处,死有地,不必为这些事提心……”
  喘吁了一阵又道:“小弟已然中了毒镖,本想与他就此一捕生死,想不到还是不死不活之局!”
  尤不赖忍不住流泪道:“兄弟,你实在不该这样,纵然要与他以命相拼,也该你我一同执手,你!你!咳······”
  胡承奇不再开口,双目紧闭,默默运息。
  蔡雄跌坐在地,也并没有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似乎他也受了或轻或重的内伤,十多名杨文玉的属下纷纷向前凑去。
  但蔡雄突然右手一挥,沉声喝道:“还不到用你们的时候,不准妄动!”
  十多名汉子偕轻喏一声,退了开去。小院中又出现了一阵短暂的静寂。
  尤不赖守在胡承奇身边,与蔡雄相距大约两丈,遥遥对坐,二余名渔夫打扮的汉子则立在蔡雄丈许开外。院中鲜血淋漓,兵刃满地,数具尸体仍然堆在就地。
  这是一幅恐怖阴森的场面,两人相持了大约有盏茶时光。
  忽听蔡雄开口道:“胡承奇,你伤势怎么样了?”
  胡承奇咬咬牙关道:“谢谢你的关心,胡某一时还死不了!”
  蔡雄笑笑道:“这倒实在难得,以你这么点年纪而论,能有这样浑厚的内劲,的确太不简单,不过,任凭你内劲如何高深,也难以支持多久了!一个人终究是血肉之躯,不论武功造诣如何高深,也不能成为金刚不坏之身······”
  胡承奇怒叱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蔡雄微微一笑道:“老实说,老夫怕你会死掉!”
  他知道蔡老贼说的的确是衷诚之言,他要生擒自己,用以来威胁爹爹,因为他认为爹爹才是他真正的强仇大敌!胡承奇暗暗打定了主意,必要时,他宁可嚼舌自尽,也绝不能落到这奸滑的老贼手中。
  由蔡老贼的这一举措,也使他联想到二十年前的凶案纵然不是蔡老贼所为,也必然与他有着密切的关系。思忖之间,只听蔡雄又道:“胡承奇,你年纪青青,前途正远,大约不愿意这样死去吧?”
  胡承奇平静地道:“这很难讲!”
  蔡雄喷喷大笑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
  胡承奇应声厉叱道:“住口……”
  蔡雄有些意外地道:“难道你真的愿意死?”
  胡承奇冷冷地道:“人虽好生而恶死,但却该堂堂正正的活着,如果胡某必须借重你的医术丹药而活,还是不如死了的好!”
  蔡雄笑道:“有志气……”
  其实,这话是他挣扎着说的,他试得出来,自己已经没有了再度出手一搏的力量,只怕连站起来走几步路的力量都已消失了。心中一惨,差点要流下泪来。
  尤不赖一旁觉得十分难过,但苦苦思索,却丝毫想不出一点办法来解眼前的险局。同时,他的一条右腿,也已渐渐的肿了起来,然而,在这种情势之下,双方却依然在相持不决。
  忽然,只听一缕笛声悠悠地传了过来。
  胡承奇,尤不赖以及蔡雄等人皆为之一怔。
  在深夜之中,这渔村之内,如何忽然有人吹起了笛子来。
  胡承奇忽然悟出了那笛声的来源,心中掠过了一阵难以形容的感觉,倒不禁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笛声突然嘎然而止。又不久之后,一阵脚步声急急传来。四名汉子是跃墙而出,但此刻却是由大门而入,只见在四人簇拥之下,两名少女踉跄而入。
  胡承奇暗暗看去,只见来的正是葛青萍与春梅主婢一人,但两人的服饰却都改成了渔女打扮,荆钗布裙,一付小家碧玉之态,就连葛青萍手中抓着的金笛,也已变成了土黄之色,像是竹子所制。
  二女不但服饰已改,连身份也尽量掩藏起来,被四名汉子簇拥而入。二女同时挣扎不已,但却又是显得那样娇弱无力,一见院中的情影与横倒在地的几具尸体,顿时同声惊叫,昏了过去。
  四名汉子将二女拖到距离蔡雄不远之处,向地上一放,恭声道:“启禀场主……”
  蔡雄接口道:“就是她们吹的笛子?”
  那开口的汉子忙道:“正是……”微微一顿,又道:“属下等是在一双渔船上找到她们的!”
  蔡雄定定地瞧了二女一眼,笑笑道:“你们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吓坏她们了!”
  四名汉子怔了一怔,但却同时躬身道:“属下鲁莽。”
  蔡雄随便地挥了挥手,四名汉子立刻施礼而退。
  不久,二女同时悠然醒来。
  只见葛青萍迷惘地眨眨眼睛,突然拥住春梅叫道:“死人……妹妹……这……这里……”
  春梅也尖叫着拥住了葛青萍,两人似乎真的恐惧万状。
  蔡雄开口笑笑道:“你们没见过死人?”
  二女同时把眸光投向他去,葛青萍开口叫道:“你……你是什么……人?”声调中仍然充满了恐怖之意。
  蔡雄淡淡地道:“老夫是你们的主人!”
  “主人?”
  蔡雄声调一沉,道:“虽然我说是你们的主人,但老夫到了这大年纪,已经不是好色之徒,只要你们乖巧一些,陪老夫谈谈心,老夫在天亮之后,就放你们回去!”
  葛表萍畏畏怯怯地道:“你……你不骗我们?”
  蔡雄呵呵一笑道:“老夫在武林之中是极有身份地位之人,言出如山,岂会骗你们两个渔村之中的黄丫头?”
  葛青萍仍是吁了一口粗气,道:“那么,你为什么使人把我们掳来?”
  蔡雄扳着脸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葛青萍道:“干什么的,自然是打渔的了。”
  蔡雄笑笑道:“你们是姊妹么?”
  葛青萍点点头道:“嗯,我是姊姊,她是妹妹。”
  蔡雄目光一转,摇摇头道:“胡说,为什么你们的模样一点都不像?”
  葛青萍坦然道:“不但你看着不像,连我们的亲戚朋友,也说我们姊妹俩长得不像,其实,这是有原因的!”
  蔡雄沉声道:“什么原因?”
  葛青萍道:“我们是同父异母……”
  长长地叹了口气,又道:“我母亲生下我之后就死了,那时候我爹爹有两条渔船,为了我没人照顾,也为了想再生个男孩子,才卖掉一条渔船,讨了我的继母,但我继母并没生出男孩子来,却生了我这个妹妹。”
  蔡雄笑笑道:“男女都是一样,老夫就不计较这些!”
  葛青萍顾自说下去道:“但我们姊妹是苦命人,我继母和我爹爹不久之后相继死了,只留下了我们姊妹俩个,和一条破渔船……”
  蔡雄道:“于是,你们就打鱼为生,”
  葛青萍幽幽地道:“是啊,男人们打鱼还好一些,他们力气大,打得鱼也多,我们姊妹俩最苦,常常挨饿!”
  蔡雄一笑道:“你们姊妹俩年纪都差不多可以嫁人了,为什么不叫男人养活你们,却还要自己去打鱼?”二女同时低下了头去,葛青萍低声道:“我们虽是打渔人家的女儿,却不想再嫁给打鱼的渔夫,所以,所以……”
  蔡雄呵呵一笑道:“我明白了,你们的婚事是高不成低不就,所以才没有着落。”微微一顿,又道:“不过,你们用不着提心,以你们这付人材,不愁嫁不到如意郎君,如果老夫我年青上五十年,真会动你们的脑筋了!”
  二女一语不发,似是羞得抬不起头来。
  蔡雄没有再笑,却声调沉道:“方才是你们吹笛子么?”
  葛青萍把手中的短笛一扬,道:“嗯。”
  蔡雄道:“深更半夜的,为什么不去睡觉,却吹起笛子来了?”
  葛青萍道:“我们睡不着,吹笛子解愁的……”眸光悠悠地一抹,又道:“以前我们也常常半夜里吹笛子,从来没出过事情,想不到今夜……”
  蔡雄又笑笑道:“那就算你们的运气不大好吧,不过没有关系,老夫并不是坏人,只不过因为你笛子吹得太好了,才派人把你们找来的!”
  葛青萍怔道:“如果您喜欢吹笛子,我可以吹给您听。”
  蔡雄道:“方才你吹的是什么曲子?”
  葛青萍道:“没有什么曲子。”
  蔡雄道:“没有曲子如何能吹?”
  葛青萍平静地道:“这并没有什么难处,只要把心里所想的事,随意配着声调高高低低的吹出来就行了!”
  蔡雄道:“那么方才你心里在想什么?”
  葛青萍道:“想我们死去的爹娘。”
  蔡雄点点头道:“怪不得那声音有些凄凄凉凉的,别的曲子你也能吹么?”
  葛青萍忙道:“我从小就喜欢吹笛子,自然能吹了!”
  “快吹,吹得动听一些!”
  葛青萍点点头,又把短笛一横,吹了起来。
  蔡雄倾耳静听,频频点头,对笛声表示赞许。
  原来那笛声鸣鸣咽咽,有一种颤抖战栗之声,果然会使人平空滋生出贪生怕死之念。十几名渔夫装束的汉子同样地静静谛听,一时之间,他们不但迷于那古怪动听的笛声,也有些对二女的美色所惑,渐渐的都呆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笛怕发出一串颤抖的音调之后,“呼”地音波一收,嘎然停歇了下来。
  葛青萍的笛声停止得太过突然,那绝不是一支曲子终了,而是吹奏中途忽然而止,像笛子猛然被人折断,使听她吹奏的人心神为之一紧。
  定神看时,葛青萍的短笛仍然好端端的握在手中,神色也平静得很,至于为什么会突然住口不吹,谁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蔡雄有些意外地道:“咦,这曲子还没吹完,为什么就停下来了?”
  葛青萍没有应声,忽然,但听嘭嘭连响,那十名杨文玉手下,渔夫打扮的汉子突然一个个倒了下去,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这件事实在太使人意外了,因为那十几名汉子本是好端端地站在四周,如今却无缘无故就像被人点了穴道一样,“嘭嘭”地倒了下去,实在不能不使蔡雄深感愕然。
  然而,蔡雄毕竟也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顿时悟出了十几名汉子的倒地原因。当下冷哼一声,喝道:“好大胆的丫头,居然敢用这种手段来对付老夫!”
  葛青萍从容容一笑道:“你总算明白了过来,只可惜是明白得太晚了一些!”
  蔡雄阴沉沉地喝道:“只怕未必,至少老夫还不致于被你的这点笛声所制!”
  话虽如此,但他却依然坐在原地,并未移动。
  葛青萍冷笑道:“这至少使你的功力损失了七成左右,而且再快也要一天一夜之后才能慢慢恢复!”
  蔡雄勃然大怒,突然身形平飞而起,挥手一掌,向葛青萍与春梅砸了过去!这一掌用力极大,似是恨不得一下子将她们两人劈死!
  仍然坐在不远处的胡承奇与尤不赖,两人都没有移动,静静地看着事态的发展。胡承奇心中十分不安,葛青萍化妆而来,目的自然是要来救他,但一想到她在宏通镖局中愤然离去的情形,就使他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当葛青萍吹奏金笛之时,胡承奇心中有数,那十几名汉子的被制,自是预料中之事,但蔡雄功力雄厚,不见得会受到笛声的影响。葛青萍主仆的武功如何,自己虽不深知,但想必不会是蔡雄的对手,结果仍然不会乐观。
  他毒伤内伤交并,不要说出手相助,就连站起来活动一下的力量似乎也已经完全消失。
  尤不赖虽见蔡雄突然起身动手,但为了保存实力,以照顾负伤的胡承奇,是以也不曾有何动作。然而,由于蔡雄出手的威势,两人却都为之一震,一颗心也为之提到了喉咙之中。
  只见葛青萍伸手一拉身边的春梅,却在蔡雄即将击到之时,险之又险地向左侧避了开去,使蔡雄那山沉海阔的一掌完全击空。
  但听“嘭”地一声,尘砂四溅,隆声震耳,蔡雄掌力所及之处,地面上登时现出了一个大坑。而葛青萍主仆却已远在一丈之外格格地笑。
  蔡雄一掌击空,人又随之坐了下去。胡承奇与尤不赖都透了一口长气。
  只听葛青萍笑声一落,道:“嗨,你这算什么打法?才发了一掌,就坐下了?”
  蔡雄咬牙道:“你们这两个贱人,老夫今夜若不把你们劈成肉酱,誓不为人!”
  葛青萍得意地道:“方才那一击,起码会使你耗损二成真力,如果你当真继续拼搏下去,将会使你血凝心竭,气涸丹田而死,你应该试得出来,我不是故做耸人听闻之语。”
  蔡雄沉默了一回,道:“丫头,是什么人指使你来的?”
  葛青萍格格大笑道:“这话问得多滑稽······”
  声调一沉,又道:“告诉你,本姑娘一向是独来独往,自行其是,为什么要受别人的指使?”

  第三十七章 劫厄重重
  蔡雄哼道:“如果不是受别人的指使,为什么深夜要来找老夫的麻烦,老夫从来不认得你们这两个丫头,更不知道与你们有什么仇恨!老实说,老夫目前的确有些内腑不适,但只要老夫坐在此处,任凭你们向老夫下何等煞手,只怕还收拾不了老夫这儿根硬骨头!”
  葛青萍点点头道:“以你的‘赤癸神功’而论,在这种情形之下,攻敌虽不足,自保却有余,不过,这也没有关系,反正算总账的日子快要到了,早晚会有人收拾你!”
  蔡雄大感意外地道:“丫头,你对老夫似乎知道得不少!”
  葛青萍笑笑道:“小事情,算不了什么。”
  春梅一旁接口道:“我们小姐,心诚忠厚,还是我来告诉你吧!”
  蔡雄哼了一声道:“原来你们不是姊妹,而是主仆关系。”
  春梅眼光一转,道:“我们小姐曾经救过一个人,这人不但不知恩图报,反而顶撞我们小姐,现在这个人又倒了霉,遭了难……”
  蔡雄接口道:“我明白了,你们是想救那姓胡的娃儿的。”
  春梅哼道:“若是依着我,根本就不会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我们小姐是菩萨心肠,她不忍心看人家遭难,还是要救他,至于他……感激也好,不感激也好,我们小姐并不计较这些。”
  这些话胡承奇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一时如坐针毡,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
  蔡雄阴沉沉的道:“站头,如果你们是救他的,最好死了这条心……”微微一顿,又道:“老夫并不计较你们方才的过失,你们可以就此离开,老夫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春梅冷笑道:“你现在还想拿大话来唬我们么?”
  蔡雄阴森森地道:“既然你们知道老夫擅用‘赤癸神功’,自然也会知道老夫的来历,如果老夫找上你们的麻烦,将来怕你们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老夫的手掌?”
  葛青萍应声厉叱道:“蔡老贼,既然如此,咱们的仇恨算是结定了,不论那姓胡的怎么样,既然我不忍心看他跟头栽到你的手上,要管这件闲事,就要管个彻底。”
  说完转向身旁的春梅道:“去把那姓胡的弄走。”
  蔡雄大笑道:“弄走也没有用处了,只要天色一亮,他是非死不可。”
  微微一顿,又道:“眼下能救他的人只有老夫一个,如果……”如果两字声调拉得十分悠长,含有一种神秘的意味。
  话锋一转道:“看你的年纪,看他的岁数,老夫明白你们之间是怎么回事,如果你真的不愿他死,除了求我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呸……”葛青萍杏眼圆睁,怒道:“你胡说八道,我凭什么要求你,你做梦吧!”
  蔡雄皱眉道:“你不是救他么?”
  葛青萍怒叫道:“不管他是死是活,反正我不叫他落到你手里就是了,如果他死了,我就把他喂狗!”
  蔡雄沉吟了一下道:“老夫虽是见多识广,但对你这丫头倒还有些捉摸不透!随你们去吧,但你要记住,老夫把你们看成了强仇大敌,一旦老夫恢复了,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抓到你们这两个贱人。”
  葛青萍冷笑道:“蔡老贼,你也记住,本姑娘也在查你以前的所行所为,如果你当真是我所怀疑的人,你迟早也会惨死在我的手中。”再次转向春梅叫道:“抓着那姓胡的,咱们走!”
  蔡雄则咬咬牙关,索性闭上了双目,不动不言。
  胡承奇伤势极重,除了听凭命运摆布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办法,当下也只好闭起双目,一动不动。
  尤不赖则迎上葛青萍,陪笑道:“姑娘相救之恩,在下和我这兄弟,永远感激,但姑娘……”
  葛青萍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道:“他死了么?”
  尤不赖苦笑道:“伤势极重,十分危险!”
  葛青萍冷冷的哼道:“既然他还能坐着,难道连话也不能说了?”
  胡承奇心中十分难过,也十分尴尬,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故而想了想还是什么也不说的好,仍是双目紧闭,一言不发。
  尤不赖为难地道:“我这兄弟的伤势实在太重,虽然他还能坐着,但……但……”呐呐一阵,却没说出什么来,最后改口道:“姑娘有什么话就和在下说吧!”
  葛青萍又转向春梅喝道:“去把姓胡的拉走!”
  春梅应了一声,就要去拉胡承奇,尤不赖自然拦到了面前,拱手一揖,苦笑道:“动不得!姑娘该看得出来,就我这兄弟的伤势而论,如果硬要拉他走,恐怕不行。”
  就在尤不赖与葛青萍主仆争持不决之际,忽见一团黑影,像一片黑云般地疾扑而下,来人黑巾掩面,看不出面目,尤不赖首先拦上去道:“你是什么人?”
  来人一言不发,抖手一掌,拍了过来,这一掌用力甚重,尤不赖料不到他一言不发,出手就打,猝不及防之下,竟被来人逼得退出了四五步远。
  就在尤不赖一退之际,来人已经身子一俯,抓起了胡承奇。
  春梅这时与胡承奇最近,当下无暇思索,伸手就向那人推出了一掌,但那人身手敏捷,武功甚高,双手虽已抓起了胡承奇,但却一脚踢向了春梅,挡住了她的一掌,使她猛然摔了出去,若不被葛青萍及时拦住,只怕会摔到数丈开外。
  胡承奇内伤极重,又加毒镖渐渐发作,人已快要到了昏迷的程度,自然无力抗拒,但觉那人双手十指尤如两柄钢钩一般紧紧地扣在了他的肩头之上。他既然已经没有了抗拒的能力,只好一切听其自然,当下不动不言,任凭那人挟持而去。
  那人果然武功高强,虽然双手抓了胡承奇,但仍然奔驰如风,最初是沿湖而行,但最后却攀上了一片山岭。
  在山岭上又穿行了许久,方才在一片丛林中停了下来。那人收住脚步,冷哼一声,将胡承奇摔到了地上,胡承奇但觉身子剧烈一震,痛彻心肺,顿时昏了过
  但不多久,却又慢慢地醒了过来。定神看时,只见那人仍然站在面前,上下一身黑色,脸上也蒙着黑巾,胡承奇喘吁了一下,道:“尊驾······是······”
  那人冷哼一声道:“你的命倒是挺长,为什么还没有死?”
  胡承奇心头不由为之一震!那声音听起来十分熟悉,但一时,却又想不起他是谁来,当下只好又呐呐地道:“在下与尊驾······有仇么?”
  那人咬牙道:“谈不上什么仇恨,但我却恨你恨得要死!你是活不成了,但你最好再活一回,可是不能活得太久,也不能再说话······”
  胡承奇困惑地道:“这······为了什么?”
  那人阴沉沉一笑道:“不必问为什么,反正我希望你见到她之后,还留有一口气。”
  微微一顿,又道:“看你现在的情形,只怕还得再在你身上动点手脚……”
  胡承奇心头又是“嘭”地一震,同时,他已由声音中听出了这人的身份,当下不由脱口叫道:“你······你是池······帅!”
  那人哈哈一笑,猛然撕去了蒙面黑巾,道:“想不到你还能听得出是我。”
  眼珠冷电般地盯着胡承奇又道:“我也知道你是谁,你就是无不城的紫衫令主胡文宗!你可有遗言?”
  胡承奇心头一凉,道:“阁下虽是四海镖局的总管,也许······还不知道四海······镖局······的真正内幕,你可知道······”
  池师淡淡一笑,接口道:“我知道得十分清楚,用不着你多费口舌!老实告诉你。我已经脱离了四海镖局。也跳出了江湖的是非圈子。如今我池某也是自由自在的人了!”
  胡承奇皱眉道:“这样说来,你我似乎没有什么仇恨可言。为什么尊驾定要把胡某置于死地?”
  池帅哼道:“我自然有要你死的原因。”
  池帅阴冷一笑。忽然抖手一掌,拍向了胡承奇的后背之上。
  虽然池帅用力不大,但胡承奇是伤重毒发之人,如何能经受得起这掌。只见他身子一震,倒下地去,一口鲜血又喷了出来。
  池帅皱皱眉头,一把将他前胸抓了起来,道:“好小子,你倒真有点撑劲!”不待话落,又是一掌向胡承奇背心之上拍去。
  这次他用又重了些,胡承奇身子再度猛然一震,又是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得满身通红。
  池师又将他前胸抓了起来,只见胡承奇头颅垂在一边,双眼紧闭。
  他果真算是达到了目的,使胡承奇仅仅留下了一丝微弱的呼吸,但却还没有完全死去。池帅仰天发出了一串狂笑,而后抓起胡承奇,飞驰而去,不久便消失在将曙的夜色之中。
  在太湖另一侧一座名为“旭阳山”的丛林之中,有一座古朴的庵院,名为“一粟庵”。在正右侧的云房之中,此刻仍然闪着黯淡的灯光。
  房中陈设十分简单。只有一床一几,一条纤细的人影正在房中徘徊。
  忽然,房门被推开,池帅一闪而入,兰姑娘初时一惊,随即轻吁了一声道:“是……你。”
  池帅点点头道:“是我……难道你一夜就是这样走来走去?”
  兰姑娘吁口长气道:“我睡不着……”显得悠长而无力,说明了她无可奈何与满腹的辛酸。
  池帅喃喃地道:“我是走了,而且准备走得很远,再也不回中原,可是我……”
  兰姑娘连忙接道:“我知道你的心,我更感激你对我的好处,你冒了生命之险把我从赫连星那老贼的手上救出来,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的……”
  池帅叹口气道:“那是我甘愿做的,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微微一顿,又凄凉地笑了一笑道:“细想起来,我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可是自从见了你之后,使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渺小……”
  兰姑娘叫道:“别说下去了,再说这些话更使我难过!”
  池帅苦笑一声道:“你不叫我说,可知道我心里是多么难过,老实说,当你屡次拒绝我的时候,我知道自己注定要痛苦一辈子了。”
  目光一转,又道:“我可以帮你报仇,你该知道你爹爹的仇恨是不容易报得了的!”
  兰姑娘连连摇头道:“不,不能再连累你,对你的恩情,我会永远记着,也许只有下辈子才能报答了!”
  池帅紧盯着道:“若兰,恕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为什么你不能答应我的要求?”
  兰姑娘叹口气道:“池大哥,你别逼我好不好,我真的是不得已,我知道你对我好,你为我冒很大的险,千方百计地救了我,如果不是……不是因为不得已,我是会答应你的,我知道你对我的诚心,可是……原谅我吧,下辈子我一定会报答你!”
  池帅悠悠地道:“若兰,虽然你不肯说,可是我知道!……”
  兰姑娘一惊道:“你知道什么?”
  池帅道:“为了我关心你,爱护你,我宁愿牺牲我的幸福,成全你们,所以我才去找他!……”
  兰姑娘吃惊地道:“你找谁?”
  池帅一字一句地道:“胡承奇。但,……”池帅叹了口气道:“当我找到他的时,他已伤势很重,不但中了一枚毒镖,而且也受了很重的内伤……”
  “啊……”兰姑娘震惊得差点昏了过去,连忙叫道:“他……他在什么地方?”
  池帅道:“我已经把他救了来,因为他一身血迹。怕你见了难过,所以我把他先送到后院,交给那两个小尼姑了,也许他们的师父能有办法替他治治伤势……”
  兰姑娘来不及再说什么,立刻推门而出,踉踉跄跄地向后院跑去!
  后院的静室中,房门大开,灯光闪烁,两名小尼姑正围在木榻之前。一见池帅与兰姑娘走了进来,立刻退到了两旁。
  胡承奇胸前鲜血淋漓,双目紧闭,躺在床上,除了尚有一丝微弱的呼吸之外,已经与死去无异。
  兰姑娘顾不得失态,急忙俯在床边叫道:“承奇,承奇……”自然,胡承奇没有应声,他已经陷于昏迷状态之中。兰姑娘忍不住哭出声来,哽咽不已。
  一名小尼姑道:“方才家师已经查过了这位施主的伤势,……”
  兰姑娘忙道:“他的伤还有救么?”
  那小尼姑道:“小尼姑不知,但家师说他的伤很重,胸腑之中还在出血,更严重的是后腰上中了一枚毒镖,那毒镖一直插在肉里,虽然已经拔了下来,但中毒已经很深了……”
  一言未毕,只听脚步声隐隐传来,一粟庵的主持古莲师太缓步而入。
  兰姑娘仿佛又遇上了救星,连忙跪到古莲师太面前求道:“老师太救救他吧!”
  古莲师太叹口气道:“这……实在很难说了!……”微微一顿,又道:“或他只是内腑重伤,也还好办,如果只是中了毒镖,也没有太大的关系,但不幸的却是他两样都有,要治他的毒伤,必然会使他的内腑受到震动,以他内腑的伤势而论,是再也不能震动的了。如果先治他内腑的伤势则毒素必然乘势进入心脏,而两样伤势双都是严重到了极点,……”
  兰姑娘急得哭道:“难道不能同时治他这两种伤么?”
  古莲师太摇摇头道:“以贫尼这点医道而言,这是办不到的事。”
  兰姑娘大急道:“老师太,求您无论如何救救他,只要救得活他,不论要我怎样报答您都行。老师太,您发发慈悲吧!”说着要向古莲师太跪下去。
  古莲师太连忙伸手扶住她道:“施主快不要这样······”微微一顿,又道:“二十岁年前贫尼受过令先尊的大恩,如果能救得了他,贫尼没有不全力施为的。”只见她掌心中有一颗比黄豆粒略大,赤红如火的药丸。
  兰姑娘浮起一丝希望道:“老师太这药?”
  古莲师太沉凝地道:“以他的伤势而论,最多只有半个时辰可活,但贫尼此药······”
  伸手递到兰姑娘面前道:“这药是贫尼先师留传下来的。贫尼过去虽也有过几次病痛,但一直没舍得服用,给他服下之后,可以延续上一天多的生命,大约没有什么问题!”
  兰姑娘颤抖着手接了过去,道:“谢谢老师太,但······”微微一顿,又道:“但一天多之后,他······不是还要死么?”
  古莲师太诵声佛号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延长上一天多,就又增加了一份希望,而且,贫尼还会指你一条明路。”目光微转,道:“快些替他服下去吧!”
  兰姑娘只好强忍悲痛,点开了胡承奇的结喉穴,把那颗赤红的药丸塞入了他的喉咙之中。
  兰姑娘怜惜地抚摸了胡承奇的面颊一下,又急急转向古莲师太道:“老师太说要指我一条明路,不知······”古莲师太道:“由此去莫干山只有百多里路,一天多的时间,大约足可赶到,贫尼十多年前因有事到过一次莫干山,曾在山上遇到了一位独目老尼,······”她双目微闭,似是回忆了一下当年的情形,又道:“这位老尼实在有鬼神莫测之机,是一位无所不能之人,也是贫尼有生遇到的第一位奇人,如果能找到她,大概是可以治得好他的伤。”
  兰姑娘忙道:“不知那位老师太法号如何称呼?”
  古莲师太摇摇头道:“这连贫尼也不知道。”
  兰姑娘皱皱眉头又道:“那么她的庵院是叫……”
  古莲师太又摇摇头道:“她根本不住庵院!”
  池帅一旁忍不住接口道:“既不住庵院,又不知法号,该怎么去找?”眼珠滴溜一转,又道:“何况是十多年前老师太见过她一面,如今怎知她会在莫干山中?”
  古莲师太道:“她曾说过如要找她,可以到莫干山来。另外,贫尼之所以提议去莫干山,还有另外的理由……“
  池帅抢着接口道:“什么理由?”
  古莲师太沉凝地道:“贫尼多少懂一点星卜之术,细看此子,并无夭折之象,而且,他紫微隐现中宫,主有贵人扶持,可以逢凶化吉,此去莫干,或有所遇!”
  池帅面色微变,但却仍强装得十分自然,兰姑娘却已向古莲师太拱了一揖,道:“多承老师太指点,大恩大德,容后再报,小女子就此别去了!”
  不待话落,双手轻轻托起胡承奇,向外就走。

  第三十八章 独目老尼
  古莲师太并没阻止,只是双掌合什,默诵佛号。
  池帅则急急追了出来,道:“此去莫干山虽然不过百多里路,但这样抱着一个垂死之人行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池帅眼珠一转道:“把他交给我,由我替你抱着他,这总可以了吧?”
  谁料兰姑娘摇摇头,凝重地道:“古莲师太虽然给他服下了一颗药丸,又指点我去莫干山找那位独目老尼,但这毕竟是十分渺茫的事……”
  兰姑娘叹道:“所以我才要自己抱着他,至少,在他死去之前,我可以和他我亲近上一会儿。”
  又投注了池帅一眼,道:“池大哥,你……不会笑我吧?”
  兰姑娘叹吁一声道:“为了我的事让你奔走受累,实在使我觉得不安,所以……池大哥,你还是离开我,忘了我吧!”
  “不!……”池帅叹一声,相偕跟了上去。他心中十分蹩扭,这件事他分明又做错了。
  在他认为,兰姑娘之所以不肯与他结合,自然是因了胡承奇的关系,如果把胡承奇弄到并使他在垂死之前与兰姑娘相见,则胡承奇一死之后,兰姑娘的情意必会转移到他的身上。
  然而,现在却使事情复杂了起来,可恨那“一粟庵”的古莲老尼,竟弄了那么一颗使胡承奇延续生命的药丸,而且又指示兰姑娘去莫干山,现在,胡承奇居然没有要死的迹象,实在不能不使他忧心忡忡。
  万一胡承奇清醒过来,说出了自己的阴谋,那么自己对兰姑娘之间的一切努力,就完全白废了。他暗暗寻思,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胡承奇置于死地,但这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兰姑娘抱着垂死的胡承奇,竟像抱着一个无价之宝,使他根本无机可乘,难以手下。
  他不敢再想下去,但他却仍有把握,因为到莫干山还有一百多里路,在这段时间中他必定有时间向胡承奇暗暗下手,有使胡承奇死于非命的机会。
  同时,他知道,兰姑娘虽然也称得上是一位武林名手,但也毕竟是一个女孩子,这样抱着一个人狂奔疾驰,一百金里的路程是无论如何走不下来的。
  谁料兰姑娘一鼓作气,如有神助一般,竟然在太阳未落之前,就赶到了莫干山。
  莫干山山明水秀,景色绝佳。但池帅与兰姑娘都没有欣赏风景的兴趣,兰姑娘始终不肯把胡承奇交到他的手上,一直爬到半山,实在没有再爬的余力,方才在一片斜坡上停了下来。
  兰姑娘云发散乱,满脸都是汗珠与眼泪,但她并不计较这些,颤抖着双手,轻轻放下胡承奇,又轻轻地呼唤着胡承奇的名字。
  自然,胡承奇并无应声,但他却仍未死去,虽然呼吸十分微弱,但与在“一粟庵”中之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可见古莲师太的那颗药丸,果然有极大的功效。
  莫干山中一片翁郁,到处都是浓密的树木,若想在这山中找到那个古莲师太十多年前见过的独目老尼,这似乎是一件痴人说梦的事。
  兰姑娘瞧瞧胡承奇,深深地叹了口气。兰姑娘喘吁了一阵,道:“池大哥,你看怎么样才能找到那位独目老尼呢?”
  池帅也强装同情地叹口气道:“若兰,恕我说句不中听的话,这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眼珠向四外一转,又道:“你不妨看看,眼下天也快黑了,又是在这树木森森的深山之中,到那里去找那个老尼姑,而且,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怎会有这样巧的事,何况那老尼姑又没住庵院,也许她早就死了!……”
  兰姑娘皱眉道:“那么?……”
  池师叹吁着道:“古莲师太受过令尊的大恩,她不便当面推托,只好用这种方法,目的无非是把你推开,免得让人死到她的‘一粟庵’里!”
  兰姑娘不由震了一震,池帅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也许那古莲师太当真有这种意思。一阵伤感涌上心头,兰姑娘不禁又哭了起来。
  池帅连忙抚慰着道:“不要伤心,古莲师太也曾说过,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如果该他不死,那是一定死不了的!”
  兰姑娘没有开口,仍在哽咽不已,池帅试探着道:“任何事情都有两个可能,胡少侠有贵人扶持,不会死去,但也可能……”
  兰姑娘面色凝重得像一尊女神石像,一字一句地道:“万一他不幸死了,我自然也是一死!”
  “什么……”池帅忍不住叫道:“若兰,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池帅心中像被人戳了一刀。
  但他没有再表示什么,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不论劝慰她什么都没有用处,只有当胡承奇死了之后,自己处处防备着她,过上一段时间之后,她自然就会不再有以死殉情的念头了!
  兰姑娘揩了一下泪痕,道:“池大哥,我们走吧!”
  池帅皱眉道:“还要去哪里?”
  兰姑娘两眼一眨道:“不知独目老尼是不是还在莫干山中,我们既然来了,总要去找上一找才好。”
  池帅道:“这是自然,不过……”他眼珠一转,又道:“眼下既已来到了莫干山,就不必再抱着胡少侠去找了。”
  兰姑娘思忖了一下,道:“池大哥是说我们轮流去
  帅点点头道:“这样做有好处,第一,不抱着胡少侠,可以走得快些;第二,可以使胡少侠不受震动,安静地休息上一会儿!”
  兰姑娘幽幽地道:“可是找……”
  池帅连忙打断她的话道:“我知道,你不愿意离开胡少侠,不过,这并没有关系,我可以替你去找,既然是独目老尼,一定是只有一只眼睛,只要找得到,我一定会把她请来。”
  兰姑娘感激地道:“池大哥,那就麻烦您了!”
  池帅说着把自己腰间的水袋与干粮解了下来,放在兰姑娘身边,又道:“人不是铁打的,你这样累了一天,滴水未进,会弄出病来的,喝点水,吃些干粮,使精神体力都恢复一些,才能照顾胡少侠!”
  兰姑娘感动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池帅心中暗暗得意,只要使兰姑娘如此感激着他,等胡承奇一死,她的感情一定会慢慢转移过来的,对此他有着坚定的信心。当下又安慰了兰姑娘几句,立刻飞身而起,快步驰去。
  自然,池帅并没有真心去替兰姑娘寻找独目老尼,他想:如果真的在莫干山中有这么一位独目老尼,也许就真的能治得好胡承奇的伤势,唯一阻止的办法,就是除去独目老尼。
  池帅胸有成竹,慢慢地一路找去。他穿林渡岭,由前山翻到后山,不曾找到什么独目老尼,心中不禁暗暗得意,看看天色,不过更之后不久,故而又向后山下边走去。
  忽然,一阵木鱼之声。池帅吃了一惊,不由收住了脚步。池帅暗想?当真是怕鬼就有鬼,难道古莲师太十几年前遇见的独目老尼仍然在这莫干山中不成?飞身扑上一株高大的树上,运起绝顶轻功,站在树巅上向四外仔细眺望。
  他心中更加吃惊视力所及,并没有寺庙巷院,而木鱼声却是那样清晰入耳。他心中暗暗打鼓,当下飘身落下地来,循那木鱼声处,走去。木鱼声处,只见岩石上有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片石居”。
  池帅暗暗想道:如果那敲木鱼的是一名独目老尼,无疑就是古莲师太当年所遇到之人了!仔细查看了一下,发觉那山岩之后有一条一人多宽的缝隙,当下毫不踌躇,立刻举步而入。
  那条石隙只有一丈多深,尽头是一个仅容一人坐卧的洞穴,果然,一个老尼姑正跌坐其中,一面敲击木鱼,一面默诵经咒。
  池帅心中不禁“嘭”地一震。但一想不能确定那是否就是独目老尼,因为那老尼姑脸上罩了一层轻纱,看不到她的真正面目。池帅暗暗打定了主意,站在那老尼对面,一动不动。
  大约过了盏茶左右,那老尼姑方才停下。
  池帅不知她是否已经发觉了自己,当下故意地轻轻咳了一声。
  那老尼姑轻轻诵了一声佛号道:“施主是什么人?”
  池帅道:“在下是行路之人,被老师太的木鱼之声所引了来的。”
  老尼姑又诵声佛号道:“此处乃是莫干山中,施主要去什么地方,因何经此处?”
  池帅淡淡道:“在下就是要到莫干山而来,因为……听说此地风景甚好,……”
  老尼姑也一笑道:“原来施主是为游山玩水而来!”
  池帅道:“不错,但闻名不如见面,实际上这里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老尼姑点点头道:“这要看一个人的心境如何,如果心情开朗,虽是土山矮树,也会使人觉得如入罗浮胜境。”
  池帅心中“嘭”地一震道:“老师太的话的确足以发人深省!”
  老尼姑又朗诵一声佛号道:“可惜世人痴迷,尽为七情六欲所蒙蔽,没有人肯于深思,自然也都是纷纷扰扰,庸碌一生了!”
  池帅道:“老师太就是一个人么?”
  老尼姑点点头道:“不错。”
  池帅思忖了一下,又道:“天下尼庵多得很,老师太为什么要这样苦修?”
  “苦修?”老尼姑爽然一笑道:“在施主看来,也许贫尼很苦,但贫尼却实得舒适无比,须知是苦是乐,端在一个人的心境,这片石居地方虽小,但足够贫尼容身,是则无废于广殿千间,草根树皮,足以果腹,也无异于瑶池仙果,……”
  池帅苦笑道:“老师太道行高深,在下实在敬佩。不过,听说遁入空门之人,大多是身世悲凉,和饱受刺激之人,不知老师太是否也是如此?”
  老尼姑诵声佛号道:“这是世俗之见,贫尼可完全不同!
  “施主可知佛祖的出身,他本是帝王之家的子孙,一生中有的是荣华富贵,但他看透了人间之苦,生老病死,诸般魔劫,所以才披发入山,寻求渡世救人之道,难道他也是身世悲凉的人么?”
  池帅点头道:“老师太的话很对,老师太想必也抱着渡世救人之心而出家的了?”
  老尼姑诵佛道:“贫尼确有此心,但可惜贫尼能力有限,实在做得太少了!”
  池帅笑笑道:“老师太住在这深山之中,只怕想渡世救人,也无从着手!”
  老尼姑淡淡地道:“贫尼已是年迈无能,其实,为人只要存有此心,就算十分难能可贵了!”
  池帅道:“老师太独处深山,为什么还要以纱掩面?”
  老尼姑平静地道:“贫尼年青时瞎了一目,虽是独处深山,但在贫尼心中,却如处大庭广众之间一样,所以索性掩起面目!”
  说着,扯下了纱巾道:“施主既是如此好奇,就让施主看看,也没有什么妨碍。”扯去了面纱之后,果然露出了一只独目。
  池帅心中大震,果然是独目老尼。池帅犹豫了一下,道:“老师太修生,想必有着不少的能耐?”
  老尼姑笑道:“施主为何有此一问?”
  池帅怔了一怔道:“因为在下常听人言,独居深山之人,必然很有些能耐,否则是无法安然独处的……”微微一顿,又道:“依在下推想,老师太必是一位武功能手!”
  老尼姑摇头笑道:“施主完全猜错了,贫尼对武功一道,完全不懂。”轻轻诵了一声佛号又道:“贫尼是出家之人,居住在这片石居中,除了一钵一杖之外,再无外物,不会有盗匪之徒动上贫尼的脑筋,要武功何用?”
  池帅定定地瞧着老尼姑,虽然她那独目中的精华使他有些不安,但他却深信老尼姑的话,她大约是真的不会武功!
  老尼姑又诵声佛号道:“至于贫尼有什么能耐,这话倒是十分难讲,不过,医卜星相之类的雕虫小技,贫尼多少也学过一些,只是并不太精而已。”
  池帅心中又是“嘭”地一震。如今不但找到了独目老尼,而且也证实了她会医卜星相,设若把她请了去,说不定真会医好了胡承奇,那……他心中恶念陡生,绝不能使这独目老尼被兰姑娘找到。
  池帅呐呐的道:“老师太当真不会武功么?”
  老尼姑苦笑道:“施主为何反来覆去定要问明此事?”
  池帅思忖了一下道:“在下既与老师太相遇老师太是否肯替在下看上一相!”
  老尼姑笑笑道:“贫尼早已看过了只不过施主不问,贫尼不便说起而已。”
  池帅一怔道:“老师太可肯指点迷津?”
  老尼姑笑道:“施主今年多大岁数,可有家室?”
  池帅又一怔道:“在下虚渡三十六岁,尚未成家立室!”
  老尼姑道:“施主桃花纹已入中宫,就在近日之中,也许就是今夜,成家立室,为期不远矣!”
  池师大喜道:“老师太的相法灵么?”
  老尼姑道:“贫尼一向不说谎,相法更是万无一失。”
  池帅尽力压下心头的狂喜,又道:“老师太既是精于相人,不知可能相己?”
  老尼姑点点头道:“能相人者自然也能相己!”
  池帅怔道:“老师太的运气如何?”
  老尼姑翻了他一眼道:“施主为何如此关心贫尼?”
  池帅怔了一怔道:“这个……在下不过随便谈谈而已。”
  老尼姑苦笑一声道:“贫尼晦纹已现,立有大凶之事,也许就是今夜之中,必有魔劫,贫尼之所以深夜不寐,默诵佛经,就是为了等着这一劫!”
  池帅阴阴大笑道:“老师太的相法真灵!”
  老尼姑道:“贫尼似乎与施主从无一面之缘,为何会有这等深仇大恨?”
  池帅阴阴一笑道:“十多年前,太湖‘一粟庵’中的主持古莲师太曾经在这莫干山中与你见过一面,你记得么?”
  老尼姑摇摇头道:“十多年前的事,贫尼如何还能记得?”
  池帅道:“但你曾说过要找你可来莫干山找,而且,她说你是无所不能这人,这就是你的死因了!”
  老尼姑诵声佛号,平静的道:“虽然贫尼还是弄不清什么缘故,但施主要将贫尼置于死地的意念却仿佛已经不能改变,是么?”
  池帅冷笑道:“你知道就好!”
  老尼姑叹口气道:“既然如此,贫尼也不想追问下去,就请施主动手吧?”说着闭起了双眼。
  池帅更不多言,右掌疾伸,只见掌心之中由红转紫,由紫转乌,最后则是一片墨黑之色,猝然前推,向老尼姑一掌击去。
  “嘭”地一声大震,碎石如雨,黑气弥漫,隆隆之声经久不绝。
  在碎石与黑气之中,池帅不必再去看老尼姑的结果,他有充分的自信,凭他的这一记五行魔掌,那老尼姑纵然有八条命也是非死不可。于是,冷凛地一笑,飞身而起,转出了那条石隙般的山洞。
  但他走不出几步,又二度转回身来,向着刻有片石居的山岩上挥手一拂。在石屑粉飞中,那“片石居”三字已经完全消失不见。方才展开提纵身法,如巨乌凌空,向兰姑娘等候之处驰去。

  第三十九章 桃花仙子
  兰姑娘坐在胡承奇身旁,含着眼泪,盯注着伤重垂死的胡承奇。
  她那颤抖的五指,不时轻抚着胡承奇的前额,她的心虽然已经碎了,但她的意志却是坚强的。
  胡承奇还是那样,心头微温,有一丝若断若续的呼吸,但那频于僵直的躯体,和那遍体青乌中毒之状,说明了他随时都会死去。
  兰姑娘静静地等着,从黄昏等到日落,最后等到将近二更,方才见到池帅赶了回来。
  兰姑娘惊惶不定地道:“池大哥……可曾找到那位独目老尼?”
  池帅胸部起伏喘吁不已,就地坐了下来,依着一株树干休息了半天,方才上气不接下气地摇摇头道:“东面,西面,南面,上上下下我都找遍了,就是没有找到一点下落,不但没找到那独目老尼,连一处山居的住户也没找到!”
  兰姑娘流泪道:“这是命,大概不会找得到了!”
  池帅思忖着道:“不过还有北面没找。”池帅微吁一声道:“事不宜迟,你就去北面找一找吧,说不定她也许就在北面!……”
  兰姑娘点点头道:“池大哥……”
  池师打断她的话道:“不用多说了,我明白你的心情,快去找找看吧!”
  兰姑娘又凄然向昏迷不醒的胡承奇瞧了一眼,方才猛然转身,向着北面的山坡奔去。
  望着兰姑娘去远,池师算是松了一口长气。
  胡承奇又单独在他的身边了,只要他随便动动手脚,胡承奇就会立刻丧命,兰姑娘是个心地喜良的女孩子,他绝对想不到自己的用心,不会怀疑自己把胡承奇救来,又把他致于死命!
  独目老尼的石屋是在南面小坡之下,兰姑娘找的方向是北面,绝不可能找得到独目老尼的尸体。就算她找得到,也不会辨认得出什么来,因为他坚决相信,凭自己那一记五行魔掌,独目老尼的尸体早已化成了一滩血水,遗留在石屋之内的,也只有像被烈火烧焦了的一火残迹而已。
  他不再迟疑,右掌一伸,又欲故技重施,只要一掌拍在胡奇承的背心,震断了他的心脉。只要心脉一断,胡奇承就算是死定了。
  就当他掌力即将击上胡承奇的背心之时,却突然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抓住了肩头,池帅大惊失色急忙闪身回头。定神一看,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老一少,两个奇丑无比的女人。
  那年老的女人大约五旬左右,生得眼若铜铃,鼻似鼓锤,唇不包齿,两双招风耳,再加上满脸的皱纹,那年青的女人,更加使人不敢领教,一头黄发像是枯草,红眼边,朝天鼻,一口黄板牙似是永远露在外面。脸上擦着厚厚的脂粉,加上一身红衣,使人疑心她是从坟墓里钻出来似的。
  但别小瞧了这两个女人,她们都是威镇大漠之中的两个女魔头,老的名为无盐婆,以她的尊容而言,确实名符其实。年青的名为桃花仙子。
  池帅被桃花仙子猛地抓了一把,使他不能及时向胡承奇下手,不禁又惊又忧,当下说不出如何是好。
  桃花仙子哼了一声,叫道:“娘,找了这么多年,可算找到他了!”微微一顿,又道:“娘啊为什么这小子不理我呢?”
  无盐婆大嘴一裂道:“这要问问他才能知道,也许他是太高兴了,高兴得昏了头,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桃花仙子摇摇头道:“他正在害人呢,你看那人多么可怜,一身是血,都快死了!”
  池帅终于如梦初醒的道:“请恕······在下没有看清,原来是无盐婆与桃花仙子,今夜真是巧遇,不知两位,······”尴尬地一笑,又道:“两位为何到中原来了?”
  无盐婆哼了一声,没理他。
  桃花仙子委屈地叫道:“娘,你听他说得话多难听?”
  无盐婆连忙轻抚着桃花仙子那乱草般的黄发道:“孩子,你别难过,我来问问他······”说着就在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上坐了下来,喝道:“池帅,过来。”
  池帅震了一震,但却只好走了过去陪笑道:“无盐婆,您有什么吩咐!”
  无盐婆大怒道:“凭我仙子,长得像花朵般的人儿,那一点配不过你,为什么你竟不辞而别,害我们到处找了你这三四年?”
  池帅忙道:“正因为仙子的人才太好了,使在下觉得配不上她,唯恐辱没了令媛的终身,所以才只好不辞而别!”
  桃花仙子一旁傻兮兮地笑道:“娘啊,问问他这是不是实话。”
  不待无盐婆开口,池帅忙道:“这自然是话,千真万确的实话······”为了使得无盐婆母女两人相信特别又沉凝地道:“如果你们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表明我的心迹!”
  “别······别······”桃花仙子眉开眼笑地道:“别发誓,我相信你就是了!”
  桃花仙子扭扭捏捏的走了一步,推推无盐婆道:“娘,快说话呀!”
  无盐婆瞧他一眼道:“你自己也有嘴巴,为什么不自己向他去说?”
  池帅心中不住打鼓,思忖了一下道:“在下有个建议,这地方阴森森的,我们换个地方去谈好不好?”
  原来他是一时不能脱身,只好再变个计划,在引走无盐婆母女这时,暗下毒手,点上胡承奇一指,交代了他的性命而后摆脱开无盐婆母女,找到兰姑娘时,也有很好的藉口,可以推说她走后不久,胡承奇就已死去,而自己是因为胡承奇已死,方才离开此处去找她的,这自然不会使兰姑娘起疑。
  谁料这计划似乎很难行得通,只听无盐婆道:“不必了这山上所有的地方,老身差不多都走遍了,并没有什么太好的去处,而且,就算另找去处,也要先把你们的事情说定了再走!”
  池帅大为不安,只好借着回身之际,暗暗点出一缕指风,向胡承奇的背后点了过去!
  谁料这一计谋又告落空。
  只见桃花仙子衣袖一甩,打出了一股软绵绵的袖风硬把他点出去的一指暗劲化解了开去。
  池帅咬咬牙道:“你先别管我的事好不好?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是我的朋友!因为他的伤太重了,不但内腑重伤,而且还有毒伤,已是非死不可了,我不愿意他这样活着受苦,才想杀了他,使他早点安息!”
  桃花仙子思忖了一下,道:“也许我能帮你一点忙呢!”
  池帅一怔,桃花仙子笑笑道:“你先别高兴,还不知道我娘肯不肯呢!”
  池帅有些莫明其妙,但却不愿多言,只好静观。
  只见桃花仙子又向无盐婆道:“娘啊,救人一命,总是好事,对吧!”
  池帅心头不由得一震。
  桃花仙子呐呐地笑着道:“地上那人就要死了,咱们难道不救他一命么?”推推无盐婆的肩头,又道:“他是池郎的朋友呀,救了他,池郎一定也会感激娘的大恩!”
  池帅大惊道:“不必救他,不必救他了!”
  桃花仙子一怔,道:“这又奇怪了,他……不是你的朋友么?”
  池帅怔道:“是,是朋友,不但是朋友,而且还非常要好的朋友!”
  桃花仙子道:“这就是了,难道你不愿意把他救活?”
  池帅无可奈何地道:“自然愿意,但……但……”池帅苦笑道:“但他的伤势实在太重了,根本没办法救得了他,所以,我觉得还是不要……不要使……”
  无盐婆厉叱道:“记住称呼。”
  池遇暗暗吁了一口气道:“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桃花仙子一旁接声提醒他道:“叫娘!”
  池帅像吃下了一双苍蝇般地觉得恶心,但迫于情势,却又有些无可奈何,只好强忍住那种恶心之感,捏着鼻子道:“我不愿意使……使娘为这件事操心费神,还是不要救了!”
  池帅满面红涨,恨不得肋生双翼,飞离这个地方。
  桃花仙子不依地道:“据我所知,娘可以救得了他。”
  无盐婆铜铃般的大眼一瞪道:“这倒奇怪了,你怎么知道我能救得了他?”
  桃花仙子傻兮兮地一笑道:“因为我知道娘有一颗爷爷传下来的‘龙骨丹’,一定可以救得了他,是不是?”
  无盐婆道:“那龙骨丹只有一颗,而且是你爷爷留传下来的无价之宝,如何能这样给他吃掉!”
  桃花仙子道:“为了救人嘛,娘就发发慈悲吧!”
  无盐婆点点头道:“好吧,为娘说不过你,看来不依你也是不行了。”说话间,已经由衣袋中摸出了一个锦盒来。
  池帅更加不安地道:“别,别这样做……”
  桃花仙子接口道:“我娘都已经同意了,为什么你还要阻止?”
  池帅道:“这药丸太珍贵了,而且又只有一颗,还是留下来吧。”
  “不!”桃花仙子固执地道:“我和我娘决定了的事,绝不会变卦,既然要给你这位朋友服用龙骨丹,就一定会给他服下!”
  无盐婆已将锦盒打开来,只见她在重重包裹中取出了一颗紫色的药丸,递到了桃花仙子的手中。
  池帅无可奈何的道:“既然如此,我来给他服下去吧!”
  “不……不行……”桃花仙子连连摇手道:“给他服用龙骨丹,必须连点几处穴道,要用独特的手法,这一点只怕你不太熟练,还是我来吧!”
  池帅恨得牙根发痒,但他知道,这鬼丫头要做的事,是没有办法阻止的,只好双目一闭,不再多言。
  花仙子手拿龙骨丹,大踏步走到胡承奇身边,双手十指如飞,一连点了胡承奇几处穴道,而后迅速地的把那颗龙骨丹塞入了胡承奇的喉咙之中,又一连解开了他被闭的穴道。
  这些事她做得十分熟练,做完之后,又走到池帅身边,道:“行了,这颗龙骨丹给他服下之后,大概他就会慢慢好了!”
  池帅暗道:自己今夜真是倒霉透顶了!
  还是桃花仙子凑到无盐婆身边,又推推她的肩头道:“娘啊,咱们费了好几年的时间,找到了池郎,你倒是跟他说啊!”
  无盐婆开心地道:“其实,已经不用说了,他不是已经叫我娘了么?”
  桃花仙子哼道:“婚姻大事,也不能因为他叫你一声娘就算了。至少,他该和我对天一表心迹,我们就算是夫妻了!”
  池帅心中不禁冒出了一股凉气,暗忖:那独目老尼说我红鸾星动,如果是应到这丑丫头的身上,我简直不如死了的好。一声“池帅……”
  池帅一惊,连忙应道:“无盐……”
  无盐婆大怒道:“你简直昏了头,瞎了眼……”伸手一掌,挥了过去!
  这一掌又快又疾,池帅虽然武功高强,身手敏捷,但却硬是射闪不开,只听一声脆响,竟实实的击中了一记耳光。幸而这一掌虽是又快又疾,但却用力不大,除了发出一声脆响之外,并没有多大的痛楚!
  无盐婆喝道:“这才多大功夫,就把称呼忘了!”
  池帅深知道个母夜叉的厉害,他更知道自己在他手中直如羊入虎口,还是乖顺一些的好。当下忍气吞声地道:“娘!”
  无盐婆立刻改颜笑道:“一巴掌打出了一个娘来,至少,你还怕打……”
  桃花仙子幽幽地道:“他并不是真的不听话,娘又何必真的动手打他?”
  无盐婆一笑道:“怎么,还没拜天地呢,你就心痛了?”眼珠一转,又道:“这是为娘给他的下马威,先立个规矩,叫他以后不敢欺负你!”
  桃花仙子裂嘴一笑道:“他有几个脑袋,怎么敢欺负我,这是娘过份担心了!”
  池帅怔怔地站在一旁,不敢妄言。自然,他心中把这一双母女恨得要死。希望她们立刻生个急病死掉,心中才能舒服。眼下的环境却不允许他如此做。
  无盐婆思忖着道:“我那孩子对你一往情深,三四年以来拖着为娘到处找你,不要说她的美貌武功,单是这份痴情就使你一辈子受用不尽了!”
  池帅差点要吐,但却接口道:“娘说得是……”
  微微一顿,又道:“小婿能有您这么一位岳母,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妻子,真是我池帅前的造化。”
  桃花仙子则扭捏地道:“池郎,你也十分英俊,虽然年纪比我大个十多岁,但是我并不嫌你太老,而且,我是真心真意的喜欢你!”
  眼珠滴溜溜地一转,又道:“等过些日子等大人铺张一下,请请客,坐坐大红花轿,试试是什么味儿,也不枉了这一辈子!”
  无盐婆哼道:“你可有什么意见?”
  池帅皱眉道:“小婿……也有意见,娘肯答应么”
  无盐婆道:“这要看你是什么意见了,如果合情合理,自然是会答应你的。”
  池帅眼珠转动,思忖着道:“话要从头说起,当在大漠之中见到仙子之后,小婿由于佩服岳母与仙子的武功,使小婿日夜神魂颠倒……”
  无盐婆道:“是啊,如果你早说了的话,你们大概早就成为夫妻了!”
  池帅接着说去道:“当岳母后来向小婿提婚之时,小婿真是高兴极了,本来立刻就想与仙子成婚,但当时我决心到中原来闯天下,希望能有些成就,再风风光光地回去迎娶仙子为妻的。可后来说起惭愧,我是一无所成!”
  桃花仙子咬牙道:“依你说,这该怎么办呢?”
  池师严肃地道:“只有一个办法,让我一个人再去闯上三年,希望岳母大人同情小婿的苦心,采纳我的这点意见!”
  无盐婆为难地道:“这话也在理。”
  桃花仙子皱眉道:“三年的时间太长了,我……不能等!”
  池帅忙道:“这是见仙子对我的爱心,我实在感激得很。”眼珠一转,又道:“仙子既是认为三年的时间太长,不妨改为两年,两年时间中,我一定会闯出一点成就来!”
  桃花仙子摇头道:“不行,两年也太长!”
  池帅又忙道:“那么一年,如果一年仍然太长,可以改为半年!”
  桃花仙子瞧了他一眼道:“这样吧,一个月,一天也不能再多了!”
  池帅欣然答道:“好吧,就是一个月。”
  桃花仙子道:“另外,我们得先拜了天地,成为夫妻!”
  池帅大惊道:“不,对拜天地的事,必须等我闯完了天下之后才行。”
  桃花仙子道:“这为什么?”
  池帅呐呐地道:“因为……我功成名就之后再与仙子成亲,心中才会觉得满足,否则我还是心中不安!”无盐婆沉声向池帅吼道:“你这小子究竟是安的什么心肠?”
  池帅一惊道:“小婿没有安什么坏心呀!”
  无盐婆道:“你说要三年的时间去闯闯天下,三年的时间,也许能闯出一些名堂来,但最后却缩成了一个月的时间……”声调一沉道:“试问一个月的时间闯天下,能够闯得出什么名堂?”
  “你可以再编更好的理由,但另外一件事却是你无法编得理由来的,为什么我那孩子要和你拜天地,你也不肯,那会影响了你去闯天下么?”
  桃花仙子委委屈屈地叫道:“娘,我也有些看出来了,他的话一点也靠不住,只怕不是真从心里说的!”桃花仙子一头扑到无盐婆的怀中,嚎啕大哭了起来。

  第四十章 江湖姻缘
  桃花仙子哭得凄凄凉凉,久久不肯停下来。
  无盐婆抚慰着她道:“孩子,别哭了,哭也没有什么用处,好在这小子还在这里,我们得跟他算算这个账······”
  池帅本来站着发怔,但此刻却突然深深一揖道:“岳母在上,小婿改变了主意,不想再闯什么江湖,只想立刻就和仙子成婚,不过,我们要立刻离开此处······”
  无盐婆道:“这为什么?”
  花仙子也止住了哭声,瞧着池帅发怔。
  其实,池帅再想说什么都嫌太晚了,因为就在此时,发生了两件对池帅极为不利的情况。
  第一,胡承奇已在呻吟挣扎,分明那颗龙骨丹在他身上发生了效果;第二,两条人影疾奔而至,池帅虽看不出另一人是谁,但有一个他却一看就知道,正是兰姑娘。
  无盐婆飞身而起,冷笑道:“池帅,老身已经看出你诡计多端······”五指一扬,数缕指风飒然而至。
  池帅来不及躲闪,竟被点中了穴道。
  无盐婆大怒之余,一口气闭了他二十几处穴道,连哑穴也闭了起来,使他成了一个既不能动,亦不能言之人。
  “娘,您······”无盐婆道:“要迫问不妨等上一回再问······”伸手逼逼一指道:“那两个人也许会与他有关,我们且问问他们,如果问不出所以然来,再慢慢地问他不迟。”
  池帅穴道被闭,像僵尸一般躺在地上,只有两双眼珠还在骨碌乱转,但桃花仙子却把头转了开去,不再理他了。
  不久,兰姑娘与独目老尼相偕而至,到得近前,不由呆呆的怔了起来,看无盐婆母女,以及躺在地上的池帅,两眼睁得滚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听独日老尼笑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话真是不假……”
  拍拍兰姑娘的肩头,又道:“你看如何,贫尼说过贫尼来不来都是一样,这话似乎不曾说错吧!他不是已经坐起来了么?”
  原来胡承奇已经坐了起来。
  兰姑娘这才“啊”地一声,问胡承奇身边冲了过去,伸手挟住他叫道:“承奇,承奇……”
  一时哽咽失声,眼泪也滚滚地流了下来。
  桃花仙子两眼瞪得滚圆,道:“娘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无盐婆摇摇头道:“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为娘又如何知道……”
  独目老尼则凑了过去,道:“两位施主好!”
  无盐婆忙道:“老师太好。”微微一顿道:“那位姑娘可是那男孩子的老婆?”
  独目老尼诵声佛号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无盐婆道:“老师太这话是什么意思?”
  独目老尼笑道:“他们彼此倾心,但还没有真正地成为夫妻。”伸手一指地上的池帅,又道:“就像令媛与他一样,不是可必说是夫妻,也可以说不是夫妻么!”
  无盐婆咬咬牙关道:“哼,我们孩子跟他,八字还没有一撇,他看来三心二意,口心不一。”
  独目老尼道:“他虽然有些不好,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他知道改过,还不也是一个好人了么?”无盐婆怔怔地道:“老师太知道他能改过?”
  独目老尼道:“贫尼可以担保!”
  无盐婆则叹口气道:“冤家,这真是前世的冤家。”
  且说胡承奇,茫然沉寂了一会,又睁眼看看眼前的兰姑娘,喃喃地道:“这是在阴间么?”
  兰姑娘含泪道:“不!不……我们是在阳世,这是在莫干山中!”
  “莫干山?”胡承奇仍然十分困惑地道:“为什么是莫干山,我……你……又是怎么在这里见面的!”
  兰姑娘含泪笑道:“我们等一会再细说吧,不过,我该先问问你。”
  兰姑娘道:“你中了很重的内伤,也中了很重的毒伤,现在你的伤都好了没有?”
  胡承奇慢慢记起了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事,当下点点头道:“方才我运息了一回,觉得十分虚弱,但内伤与毒伤却像是完全好了,这……真是怪事。”
  兰姑娘道:“那独目老师太的话真灵,一定是那位塞外来的前辈治好了你。”
  胡承奇挣扎着道:“是谁治好了我?”
  兰姑娘伸手一指道:“就是跟那位老师太谈话的两位!”
  胡承奇虽然还不十分明白,但却挣扎着就要起身道:“我该去谢谢人家。”
  兰姑娘连忙按住他道:“别忙。你身子还没恢复,不论欠下了多大的恩情,日后也可以慢慢报答,等我先谢过他们再说!”
  胡承奇觉得自己还十分虚弱,当下点点头道:“兰妹说得是。”
  兰姑娘高兴地道:“我还要问你一个人呢。”
  胡承奇忙道:“谁?”
  兰姑娘道:“池帅。”
  胡承奇心头一紧,顿时记起了一切。他清楚地记得是他把自己从太湖边的渔村中抓了出来,而后在另一处山坡上将自己击得失去了知觉的。他知道池帅的用心,当下咬咬牙道:“他?……”
  兰姑娘激动地道:“他实在是一个好人,不但把你从蔡老贼的手中救了出来,连我也是他冒了生命危险从赫连星的手上救出来的。”
  胡承奇本想说出池帅的阴狠,但听了兰姑娘的话,却又收住了欲说之言,心想救出兰姑娘之事,大概不会虚假。不论怎么说,池帅毕竟做了一件好事。
  只听兰姑娘继续说道:“他不但救了你我,而且陪我从太湖边上一直赶到这莫干山来,又帮我去找独目老师太……”
  对这些事,胡承奇并不太明白,但他并没有追问,反正他知道,池帅绝不会存有好心。胡承奇忍不住道:“为什么要去找那位独目老太师呢?”
  兰姑娘道:“因为听说只有她老人家才能治好你的伤势。”
  胡承奇不由怔了起来。
  那池帅算怎么回事,既然他曾想把自己置于死地。为什么又会找人来救自己?这……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一件事。
  只听兰姑娘又道:“其实,据独目老师太说,池大哥本来找到了她,只是他太着急,太匆忙了,从独目老师太面前跑过去了两次,可是他却没有发觉到独目老师太的存身之处。”
  胡承奇又泛起了无数疑念。
  兰姑娘目光一转道:“池大哥就在那边,不知他为什么躺下了,我得过去看看了!”
  胡承奇点他们两人的谈话,声音虽然不大,但池帅却是有心人,自然也已听了个清清楚楚,当下不由又惭愧、又伤心,一时间忍不住流下了泪来,同时,他更觉得难过的是兰姑娘如果发觉了这一切,不知将会对他怎样?他连忙闭起了双眼。
  就在兰姑娘走来之际,恰好独目老尼与无盐婆说完话走了回来,当下一把拉住兰姑娘道:“你要做什么?”
  兰姑娘道:“我要看看池大哥,不知他是否太劳累了,竟在地上睡了!”
  独目老尼道:“你那心上人好了么?”
  兰姑娘面色一红道:“老师太竟然也会开玩笑,他好了,不过还有一些虚弱!”
  独目老尼道:“方才我已经问过人家,他是吃了人家的传家宝丹,才会好的,快去好好谢谢人家吧!”
  独目老尼俯在她的耳边道:“难道你看不出来,你这位池大哥已经被人家点了穴道了!”
  兰姑娘一惊道:“我本来就觉得有些不对。”
  “这为什么呢?”独目老尼道:“是那位年青的丑女,看中了你这位池大哥,她们母女逼婚不遂,才把他点倒在这里的!”
  兰姑娘着急地道:“这可怎么办呢?她们救了胡承奇,是我们的恩人,但她们却又向我这位池大哥迫婚,这叫我多么为难!”
  独目老尼笑笑道:“你不必为难,我可替你想办法,来一个皆大欢喜结局,先快去谢谢人家去吧!”
  兰姑娘应声,急急走了过去。
  独目老尼缓步走到池帅面前,伸手点开了他全身的穴道。
  池帅心头忐忑不安,但穴道既然被解了开来,很自然地运息了一下,就欲飞身而起。
  只听老尼姑叱道:“你最好还是乖乖地躺一下!”
  池帅心中一惊,果然不敢再妄动了。
  原来独目老尼用的是传音之术,池帅虽然听得清清楚楚,但别人却连一点声息也听不到。
  想到此刻,池帅方才感到这独目老尼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世外高手。
  独目老尼微微一笑,仍用传音之术道:“贫尼已遭遇魔劫,此后十二年之中不会再有什么风险了!”目光向桃花仙子那边转了一转,又道:“贫尼替施主所看的相似乎也十分灵验。施主毕竟红鸾星动,要成家立室!”
  池帅喘了一口粗气道:“老师太……”
  独目老尼笑笑道:“贫尼是出家人,虽不敢以渡世救人自命,但至少,是希望多做一件好事,少做一件坏事,”微微一顿,又道:“人非圣贤,熟能无过,贫尼对你的一切错误不愿深究,就当不曾发生过。”
  池帅咬咬牙道:“娶到那么一个妖怪,倒不如死了的好!”
  独目老尼笑道:“俗语说得好,丑妻家中宝,何况她对你十分痴心,心地又好,配你该说是配得过的!”池帅苦笑一声,道:“命啊!”
  独目老尼道:“就是说你答应我的安排了?”
  池帅点头道:“一切唯老师太之命是从!”
  独目老尼诵声佛说道:“想不到在这深山之中,照样地可以做上一两件功德之事!”
  说话之间,只见胡承奇已经站起身来,缓缓走了过来。
  池帅心中不由一震,暗忖:这必是他已记起了受自己迫害之事,要来寻仇报复了,口中虽然不言,但却暗运功力,蓄势待发。
  谁料胡承奇满面含笑,拱拱手道:“池大哥……”
  池帅大感意外,但却也连忙拱手道:“你……我……”
  胡承奇笑道:“池大哥冒了生命之险救出若兰,在下难道不该叫您一声大哥?”
  池帅红着脸道:“小事,小事。”心中虽然大感不是滋味,但却也因之笃定了不少。
  只见兰姑娘走了回来,眉开眼笑地道:“承奇,你完全好了?”又向池帅一指道:“快些谢谢池大哥吧!”
  胡承奇笑道:“已经谢过了。”微微一顿,又道:“我得快去谢谢那位无盐婆前女俩!”
  于是,在兰姑娘陪同之下,胡承奇又来谢无盐婆母女。虽然,他对无盐婆母女的丑陋觉得十分有趣,但对她们的折直爽与好心,却是十分敬佩。
  无盐婆与桃花仙子又都高兴了起来。因为独目老尼已经说服了池帅,使他即刻与桃花仙子成婚。
  只见池帅走了过来,向无盐婆施了一礼,道:“娘!”
  无盐婆道:“这次你是真心真意要讨我那孩子么?”
  池帅连连点头道:“我愿意立刻成婚。”
  无盐婆皱眉道:“老身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要是你以后变心亏待她,我可饶不了你!”
  池帅道:“我对人世间的一切,都已经看透了,什么事都是前生注定了的,一点也勉强不来。”微微一顿,又道:“成婚之后,我愿立刻回转大漠,安安静静地在风沙中过日子,再也不到中原来了!”
  无盐婆点点头道:“看样子人是真的醒悟过来了。”转向独目老尼道:“就烦老师太主持这婚礼吧!”但却又转向胡承奇道:“你们两位呢?”
  兰姑娘红着脸低下头去,胡承奇则呐呐地道:“我们……”一时觉得实在难于出口,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独目老尼道:“这位姑娘为你吃尽了千辛万苦,娶了她才是唯一报答她的方法,你还有什么可迟疑的?”胡承奇呐呐地道:“在下不是迟疑,而是……未奉家父之命,擅自成婚,似乎有损孝道。”
  独目老尼道:“但贫尼要问你一句话,如果你不幸死了呢?”
  胡承奇一怔道:“如果命中注定如此,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独目老尼道:“如果不是那位姑娘舍身救你,大概你早已死了,还谈什么孝道,而且……”微微一顿,又道:“见了令尊之后,可以提一提贫尼,保证他不会怪罪于你!”
  胡承奇一怔道:“老师太莫非认得家父?”
  独目老尼道:“可算一面之缘,只要你向他提起莫干山的独目老尼,想必他不会忘记,只要推到贫尼身上,他自然不会责怪你了!”
  胡承奇道:“我们两人早有婚约,如今蒙老师太成全,晚辈更是感激不尽了!”
  独目老尼欣然道:“那更好了。”说着把背后的一个小包裹解了下来。
  原来她那包裹之中装了许多香烛纸箔等敬神之物,并且也有木鱼等物,顷刻间就地摆了起来,点燃起了香烛,竟然别具特色。
  在独目老尼指使下,胡承奇与兰姑娘、池帅与桃花仙子俱皆依次举行了简单而又隆重的婚礼,正式的成为了夫妻。
  晨风习习,又到了黎明之时。
  独目老尼收起木鱼等物,长诵一声佛号道:“世无不散之筵,今夜之事可以做个结束了。”不待话落,飘然而去。
  兰姑娘依依不舍地叫道:“老师太,老师太……”
  但老尼姑却头也没回,不一会就消失了踪影。
  胡承奇再度向无盐婆母女道谢。道:“他日有暇,一定去拜望前辈。但目前晚辈还有些重要的事情去做,只好与前辈说再见了!”
  无盐婆转向桃花仙子与池帅道:“咱们也该走了吧!”
  池帅向胡承奇与兰姑娘投注了一眼,但却迅速地转过头去道:“是该走了!”
  桃花仙子满面却是笑意,充满了幸福的表情,依偎在池帅身边,一同向前缓缓走去。
  无盐婆老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向胡承奇与兰姑娘招招手,也伴随着她的女儿女婿一同去了。
  山坡上只剩下了胡承奇与兰姑娘两人。
  兰姑娘瞧瞧胡承奇道:“你……当真完全恢复了?”
  胡承奇笑笑道:“那药丸真是良药,内伤毒伤完全愈合……”
  兰姑娘打断了他的话道:“这就好了,咱们走吧……”眸光一转,又道:“对了,咱们该去什么地方呢?”
  胡承奇不由又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不知道葛青萍主仆以及尤不赖的情形如何,也不知道蔡雄老儿的伤势是否已愈,还有在济南的爹爹与师兄,以及爹爹要自己继续与无不城之人来往的事,大概他们绝想不到自己却在这莫干山上与兰姑娘成了婚吧?
  他又想到了刘孝瑛……
  这更是一件使人头痛的事,只怕她已在爹爹身边,而爹爹也已把她当做儿媳看待了。如今自己与兰姑娘成了婚,这将如何交待?
  纵然在爹爹面前,可以用独目老尼来推托,但在刘孝瑛面前又说些什么,又该怎么样向她解释?她会原谅自己么,她能知道自己是出于不得已而为之的么?
  这很难,很难使她谅解。一时间,他不由茫然呆了起来。
  兰姑娘皱着眉头道:“承奇,你……你怎么了?”
  胡承奇如梦初醒,苦笑一声,道:“我在想……既然洞庭马场的人皆或明或暗地到了苏州,而且声称要算算总账,咱们还是去一趟苏州吧!”
  兰姑娘没有开口,只是同意地点点头,于是,在早风吹拂之中,两人并肩携手,一同走下了莫干山。

  第四十一章 鬼谷三剑
  兰姑娘与胡承奇历经了生死大劫。终于转危为安。而且在独自老尼主持下,对天交拜,结成了夫妇,在兰姑娘说来,固然是夙愿得偿、芳心大慰,但就胡承奇而言,却不是一件烦恼事。
  自然,他并不是不爱兰姑娘,他们是互相倾心的爱侣。
  胡承奇早就有非卿不娶之意,但义弟宗吾的事已使他们之间蒙上了一层阴影,其次,则是刘孝瑛,她曾一再表示非他不嫁,而他也不曾拒绝过她,艾老四已经把他带去了济南,交给了老人家,董长鲸等人自然会认定了刘孝瑛就是他未来的妻子,而现在,他却已与兰姑娘结为连理,对爹爹等人尚可加以解释,但对刘孝瑛又该怎样解释?
  刘孝瑛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子,对他又是那样的迷恋,痴心,一旦知道了他另外婚配的消息,对她的刺激一定是很大的,她会怎样?
  另外,对兰姑娘又该怎样解释?
  这些事实在使他为难,自然,兰姑娘并不知道这件事,所以,她的欣慰与高兴是可以想见的,就在两人下山的路上,兰姑娘有说有笑,谈东问西,把连日来的辛劳痛苦,完全一扫而空。
  但胡承奇却一直眉头不展,兰姑娘说两句,他顶多说一句,有着勉强应付的一种情态。
  最初,兰姑娘并没有注意,但终于发觉了有些不对,忍不住幽幽地叫道:“承奇······”
  “嗯……”声音仍是淡淡的,仿佛没有心情去听。
  兰姑娘皱眉道:“你……怎么了?”
  胡承奇微微一惊道:“没有怎么啊!”
  “哼……”兰姑娘十分难过地道:“我看得出来,你一定是有些不高兴的事。”
  胡承奇苦笑道:“你不要胡猜了,我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如果说有,那就是你为父亲报仇,我为父亲洗冤的事……”微微一顿,又道:“‘西域三煞’,‘中州四君子’,这些人中究竟谁是当年主凶,到现在难下结论,而且,眼前的处境,我们也不是站在绝对有利的地步,所以,我……心情自然不会轻松,兰妹不必多疑了。”
  这些话固然也是实情,但却不是使他现在烦恼的主要原因。
  兰姑娘自也心中明白,胡承奇必定对她隐瞒了一些什么,在往日他们相聚的日子里,她从不曾见过胡承奇有这样的表情。
  她不便再继续追问下去,但也因而沉默了许多,与胡承奇一同向莫干山下走去。不大时光,已经到了山坡之下。
  此刻已经天色大亮,两人刚到山下,正要穿过一片疏林之时,胡承奇忽然一拉兰姑娘,悄声道:“且慢……”
  兰姑娘亦有所觉,连忙停步不动。
  胡承奇向林中一簇虬松望去,但见枝叶浓密,无所见,然而枝头却又微微动了一动。
  风声飒飒,所有的枝本来都在颤动不已,但这株虬松却动得有些特别,与风势不能配合。
  胡承奇略一审度距离,突然双足用力,飞身而起,有如一双凌空大鸟,向虬松之上扑去!
  就在他将要扑到虬松之上时,突然凌空发掌,以五成掌力向枝叶浓密的树巅击了过去。
  掌风呼啸,随之是树枝断折的响声,就在枝叶四飞中,一条人影跌落树干之下。
  那是一个身材中等的老者,一来是胡承奇并不存心将那人击伤,手下有着相当的分寸,只不过想把藏身其中的人震出。二来是那人的身手也不算平庸,故而虽是跌落树下,不但未曾受伤,而且双足仍然能够站在地面之上。
  只见他双手乱摇着叫道:“老贤侄,怎么对老夫下起毒手来了?”
  胡承奇与他先后扑落地面,也早已看清了那老者是谁,当下不禁深怪自己鲁莽,连忙深深一揖道:“艾二叔。”
  原来那人竟是“四大天王”中的艾老二。
  艾老二故作姿态地道:“老贤侄,你怎么向老夫下起手来了,要不是我老头子这两条腿还灵活,只怕此刻已经没有命了?”
  胡承奇抱歉地道:“小侄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艾二叔······”
  尴尬地笑笑又道:“小侄万分抱歉,艾二叔别生气了。艾二叔是怎么会在这里的呢?”
  艾老二笑道:“我是从济南来的······”
  胡承奇忙道:“董叔和艾四叔是否已经到了?”
  艾老二点头道:“他们早到了,要不然我也无法脱身出来。”
  胡承奇连忙又道:“我爹爹可好,艾二叔是否为了小侄而来?”
  艾老二又点着头道:“不错,要不然我来苏州和太湖一带干什么?”
  胡承奇忙道:“二叔找小侄是为了什么,二叔又如何知道小侄在此处?”
  艾老二却摇着手道:“别忙······那位姑娘是谁?”嘻嘻一笑,又道:“刘姑娘已经在老人家身边,老人家十分喜欢她,等······”
  但他没有再说下去,原来胡承奇以焦灼的目光示意制止了他,艾老二困惑地摇了摇头,停下了话锋。
  原来兰姑娘已经进入了林中。
  艾老二盯注她一眼,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
  胡承奇则是有说不出的尴尬,简直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了下去。然而,眼前的局面却不容他逃避,兰姑娘在等着他的介绍,艾老二同样地也等着要知道这位姑娘是谁?
  胡承奇只呐呐地道:“这是艾二叔。”
  兰姑娘连忙甜甜地叫道:“艾二叔。”
  艾二叔嘻嘻一笑,拱手还礼道:“好说,好说……这位姑娘?”
  胡承奇红着脸,低低地道:“她……就是您的侄媳妇。”
  “什么……”
  艾老二大感意外地道:“侄媳妇?你……你是说你们……你们……”
  胡承奇只好解释道:“就是方才……在一位前辈奇人独自老化主持之下,与她结成了夫妇。”微微一顿,又道:“别后的一切,小侄还没有细说,小侄……唉……”长叹一声,住口不语。
  兰姑娘更是双颊羞红,低着头转开了身去。
  艾老二皱眉道:“最近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为什么不说下去了?
  胡承奇叹口气道:“说来惭愧,小侄曾与洞庭马场之主,也就是‘西域三煞’之首的蔡雄搏战时……”
  艾老二一怔接口道:“令师兄王伟臣已经说过,蔡雄已率全部得力属下暗暗分批东来,蔡雄武功高强,老贤侄只怕……”
  胡奇道:“论武功,小侄也许不是他的敌手,论诡计毒谋,更是使小侄吃亏,所以小侄……”
  于是,他把自己的所遇,简略地说了一遍,并且也说出了兰姑娘的身世。
  艾老二连连点头道:“对,贤侄做和对,老人家知道之后,也不会有什么话说,但是那位……”
  他原想说出刘孝瑛来,但胡承奇立刻又打断了他的话锋道:“至于其他的事,只有见到家父之后,再当面研究了……”微微一顿,又道:“二叔还没说出是怎么知道小侄在此处,以及为了什么来找小侄呢?”
  艾老二道:“老夫只知道你可能在苏州一带,并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所以我先找苏州城,然后绕着太湖找下来,本来并不知道你在这里,只因为走得累了,跑到树顶上休息一下,没想到居然会和你巧遇,……”
  微微一顿,又道:“至于老夫找你,是受老人家的差遣。”说着把话锋顿了下来。
  胡承奇急道:“家父要二叔告诉我什么?”
  艾老二目光四外一转,道:“我们说话还是小心一些,这里树木森森,万一有人藏在里面,听去了我们的谈话,那……”
  胡承奇深以为然,眺望了一下,道:“那边山坡上视野极广,不怕被人听到,我们到那边去吧!”
  原来不远处果有一片山坡,大约数十丈方圆中一片平坦,不可能有人潜伏,于是,三人急奔飞驰,眨眼间上了那片山坡。
  胡承奇急道:“二叔现在可以说了吧?”
  艾老二点点头道:“以老贤侄看来,眼下的情势如何?”
  胡承奇皱眉道:“小侄难以下判断,但根据种种迹象看来,应该正如蔡雄所说,是算总账的时候到了。”艾老二连连点头道:“老人家也说过,二十年来的含垢忍辱,就快到要洗清的日子了!”
  胡承奇道:“二叔找小侄,大约不会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一点事吧?”
  艾老二笑道:“当然不是,老人家日内就要赶去金陵,特地要我找到老贤侄,也去金陵相会,不过……”目光一转,又道:“老人家特别关照,老贤侄到达金陵之后,非有绝对必要,不要与老人家联系,因为还要你混入无不城以为内应!”
  胡承奇愕然道:“无不城不是已经自毁了么?”
  艾老二道:“不错,怪城已然自毁,但毁去的只是表面,暗中却仍在地下活动,不知老贤侄知不知道这一点?”
  胡承奇不由怔了一怔。
  这是十分可能的事,依他在怪城之中所见,地下机关重重,倘若只将外面的建筑毁去,依然没有人能找出地下的布设建筑。
  他本就怀疑老城主如何会轻易的将这一费尽心血建筑的怪城毁去,现在听了艾老二之言,算是才明白了一个大概。
  但他仍然有些困惑地道:“怪城地下有人暗中活动,又是怎样知道的呢?”
  艾老二道:“自从怪城自毁之后,先后已有十七名高手惨死在怪城废墟之上,那些人都是想查探怪城奥秘的人!”
  胡承奇点头道:“这就是了,小侄立刻就可赶去金陵,混入怪城。”
  艾老二道:“老夫必须再问你一句,自你离开无不城之后的这些时日之中,是否泄露过身份,以致使无不城见疑?”
  “如果说有,也是胡承奇的身份,胡文宗的身份绝不会泄露,至少,他们不会把胡承奇与胡文宗联想成一个人。”微微一顿,又道:“因为用了化装易容之术,是再也看不出破绽来的。”
  瞧了兰姑娘一眼,又道:“虽然我也曾经改装过别的模样,但不幸完全失败了,一下子就会被认得出我的原来身份!”
  艾老二点点头道:“老人家也曾说过,要你斟酌情形,可行则行,不行则止,千万不要冒太大的风险!”胡承奇忙道:“小侄知道,不过,眼下蔡雄等是否仍在苏州一带,不得而知,赫连星、单于邪等人大约仍在北京,至于天风堡……”
  艾老二接口道:“老人家已有可靠消息,这些人不久之后将陆续赶到金陵!”
  胡承奇道:“二叔可知道他们为什么都要集中金陵?”
  艾老二道:“大约都想把无不城主置于死地,这是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另外的原因可能很多,但就不是老夫所能说得出来的了。”
  胡承奇苦笑道:“莫非是杀人灭口?”
  艾老二道:“老人家最后交待的事就是要老贤侄在再度进入怪城之后,尽力保护老城主,因为他已是危机重重。”
  胡承奇点头道:“小侄知道。”
  艾老二又道:“到金陵之后。如有必要,老人家自会设法跟你连络,如果老人家没有跟你连络,你最好不要采取任何行动。”
  胡承奇又连连点头道:“小侄知道了。”
  艾老二道:“那么老夫的话已经说完,老夫与老人家约定了在由济南去金陵途中的凤凰镇相见,不能再多耽搁时间。”说着果然就要离去。
  胡承奇眉头微皱,道:“二叔且慢……”
  艾老二停了下来,道:“老贤侄还有什么要说的?”
  胡承奇并没说出什么来,却目光转动,一脸为难之色,仿佛有什么重大的问题无法解决。
  艾老二初时觉得困惑不解,但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也替他为难起来,一时也觉得无话可说。
  情况十分明显,胡承奇要赶去金陵重入怪城,兰姑娘就成了他的拖累,这不但因为兰姑娘增加了胡承奇行动的不便,更因为兰姑娘是四海镖局女局主的女儿,胡承奇是绝不能带她同去的。
  不要她去金陵怪城,则只有使艾老二带她去见老人家,与老人家一齐行动,然而,兰姑娘与胡承奇业已成婚,虽可据实向老人家说明,但刘孝瑛会有什么反应,兰姑娘知道了刘孝瑛的事之后,对胡承奇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不但胡承奇为难,艾老二也替他为难,一时不知道究竟怎么办才好。
  兰姑娘倒没想到这些,她认为胡承奇为难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他无法带她混入怪城,她并没想到胡承奇另外还答应了一个女孩子的婚事。自然,她也没想到自己该去依附公公,是以思忖了一下,向胡承奇道:“你要再回到无不城,我自然不会和你去,因为那不但会使无不城的人加深疑心,而且也许会有人认得出我来。”
  胡承奇点点头道:“不错,我正是为此发愁。”
  兰姑娘道:“在金陵莫愁湖边,我有一个好友李四姑,我可以在她那里住着。”
  胡承奇道:“她那里安全么?”
  兰姑娘笑笑道:“安全不安全,这话可说很难说了,不过,李四姑不是江湖人物,大约不会怎么扎眼。”胡承奇欣然道:“如果这样,那倒是好极了……”
  目光向艾老二一转,又道:“二叔既是急于要去与家父相会,就请您起身吧!”
  艾老二点点头道:“得便的时候,我会把老贤侄近中的这些遭遇告诉给老人家。”
  神秘地投注了胡承奇一眼,又道:“老人家一定会替你安排一切的。”
  胡承奇感激地道:“那就多谢二叔了。”
  艾老二微微一笑道:“老夫必须走了,老贤侄,侄媳妇,两位保重,咱们金陵再见了!”
  望着艾老二去远了的背影,胡承奇说:“兰妹,咱们也快些走吧!”
  兰姑娘点点头,与胡承奇向前走去。
  胡承奇和俞若兰晓行夜宿,第三黄昏已到金陵城外。
  兰姑娘有些依恋地道:“天色已经晚了,就在附近的小客栈里住上一夜,明天我们就要分手了!”说到最后,已是盈盈欲泪。
  胡承奇只好安慰她道:“分手也只是暂时的,而且这是为了替岳父报仇,也为了替我父亲洗冤,等这件大事办完,我们就可以安居乐业了!”
  此处虽是金陵城外,但却冷冷落落,与金陵城内的歌舞繁华相比,不啻天壤之别,两人就在附近找了一家客栈,随意开了一间店房,歇了下来。
  那客栈虽小,但却还算洁净,由于地方偏僻,住店的客人并不多,显得十分静谧,兰姑娘特别吩咐店伙,叫了几样小菜,两壶甜酒。
  胡承奇笑道:“兰妹的兴致似乎不错。”
  兰姑娘微吁一声,道:“你我虽已结为夫妇,得偿夙愿,但也不过草草行了个礼而已,连杯合杯酒也未曾喝到……”
  胡承奇也叹口气道:“不错,这的确是太委屈你了!?”
  兰姑娘摇摇头道:“我倒不是觉得委屈,而是因为明天又要分手了,所以今天不妨小饮几杯!”
  说话之间,店伙已经送来了烛台,和酒菜。
  兰姑娘虽然不能亲自下厨,但她所点的几样小菜也十分别致可口,可以看出她心非常细心。
  胡承奇也抛开了心头的愁烦,与兰姑娘对饮了起来。一时间,两人都有无限的感慨。
  胡承奇满斟一杯,敬到兰姑娘面前道:“兰妹,我该敬你一杯!”
  兰姑娘接杯在手,微吁一声道:“谢谢你,不过,我有句话要问你。”
  胡承奇一怔道:“什么话啊?”
  兰姑娘双颊飞红,低下头去道:“我问你,独目老尼替我们主持了婚礼,这件事究竟算不算数?”
  胡承奇吃惊地道:“自然算数,兰妹为什么要问这种话?”
  兰姑娘道:“既然算数,那么咱们已是夫妻了?”
  胡承奇点点头道:“那是当然。”
  兰姑娘微吁道:“从莫干山到这里,也已经三天了,每次住店,虽然不曾分房而居,但是你……你……”
  原来胡承奇每次住店都是跌坐调息,两人根本未曾同床。
  胡承奇嘻嘻一笑,轻轻起身,与她并肩而坐,握住了她的一双手道:“兰妹……”兰姑娘虽是藉着几杯酒遮羞,说出了这些话来,但却早已羞得满面通红,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胡承奇故意托起她的下巴,逗着她道:“兰妹,怎么不理我了?”
  “我当是为了什么事,原来是为了这个,这好办,只要兰妹愿意,我是……”
  兰姑娘倒不由有些后悔,更是羞得连粉颈都红了。兰姑娘真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了下去,低着头呐呐地道:“你······你还是在椅子上坐息吧!”
  “不。”胡承奇神秘地一笑道:“今夜你我要行周公之礼,”说着拉住兰姑娘的玉手,就往床上拖去,同时左手一挥,震熄了烛灯。
  不知过了多久,胡承奇与兰姑娘相拥而坐,细诉衷肠。
  这时已是三更左右,店中十分寂静。早已听不到人声。
  忽然,但听衣袂啸风,至少有三名夜行人扑入了院中。
  兰姑娘连忙碰身边的胡承奇,悄声道:“莫非是冲着咱们来的?”
  胡承奇平静地道:“暂且不必管他,等找上门来再说!”话虽如此,他却早已蓄聚功力,手按摆在床头的剑柄,默默倾听着窗外的来人动静。
  但他们立刻就发觉来人找的不是他们,只听一个阴鸷的声调喝道:“司徒冥,快些出来吧!”他们要找的目标是与胡承奇所住的房间相隔着两间客房的一间上房。
  胡承奇一面轻轻起身,一面低声道:“来人虽不是找的咱们,但却不可掉以轻心!”
  兰姑娘也随之一跃而起,穿着整齐,与胡承奇一同由窗洞中向外望去。
  但见月光满院,看得十分清楚,三名中年汉子,各着短衣劲装,手持明晃晃的宝剑,堵在了一间客房门前。
  那三人的服装分红、灰、蓝三色,胡承奇双眉微锁,悄声道:“兰妹可知道他们是谁?”
  兰姑娘摇摇头道:“好像从没见过,莫非你认得他们?”
  胡承奇点点头道:“那穿红的名为水如云,穿灰的名为水如电,穿蓝的名为水如雷!”
  “啊!”不待胡承奇说完,兰姑娘讶然叫道:“原来是鬼谷三剑!”
  胡承奇凝重地道:“这三个横行西南的魔头不知为什么到了金陵,他们要找的司徒冥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兰姑娘思忖着道:“你好像曾经独斗过他们三人,这件事江湖上还十分出名的呢,不知道他们的剑法武功如何?”
  胡承奇道:“论剑法武功,他们三人联手,我实在有些对付不了,只有略用机智,可以拚成平手。”
  说话之间,只见那客房的门打了开来,一个年约二十来岁的青年一恍而出,冷冷大笑道:“贤昆仲万里追踪,究竟为了什么?”
  胡承奇与兰姑娘两人不由皆怔了一怔,因为那开门而出的人实在太年青了,想必他就是鬼谷三剑口中所说的司徒冥,虽不知他们之间有些什么纠葛,但如果拚搏起来,胡承奇却觉得有些替那司徒冥提心。
  鬼谷三剑中的老大水如云厉叱道:“司徒冥,这话说得奇怪,愚兄弟三人明明是被你追踪,怎么反说是追踪于你?”
  司徒冥哈哈大笑道:“那么,这是一场误会,贤昆仲既非追踪在下,在下更没有追踪贤昆仲,话已说明,咱们彼此都不必追究了。”又道:“三位想必不是住在此处,夜色已深,客房狭小,恕不招待了!”说着就要返身回房。
  水如云阴沉沉地喝道:“慢着!”
  司徒冥微微一笑道:“三位还有什么见教?”
  水如云哼道:“纵然阁下不是跟踪愚兄弟,但你单人独骑为何跑到大凉山我们住处附近,又为何与愚兄弟或前或后地来到了金陵?”
  司徒冥笑道:“这话问得实在使人难于答复,在下去一趟大凉山,是正大光明的事,由大凉返回金陵,也是正大光明的事,贤昆仲又何必疑神疑鬼?”
  微微一顿,又道:“贤昆仲鬼谷三剑的大名,的确宇内知名,但在下还不必拍三位的马屁,因为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言下对鬼谷三剑甚为轻视。
  鬼谷三剑皆勃然大怒。
  老二水如电大喝道:“这等狂妄之徒,跟他还有什么话好说,大哥,咱们先抓下他来,再跟他详谈吧!”老三水如电也大喝道:“二哥说得是,这小子太狂了!”
  水如云则阴沉沉地哼道:“司徒冥,愚兄弟可没有存心跟你当真为难,只要你说出真情实话,咱们才是真的井水不犯河水,愚兄弟绝不再多罗嗦。”
  司徒冥笑道:“也好,在下前去大凉山,是为了寻一种名叫‘金纹花’的野草,结果一无所获,所以就又回来了。”目光冷冷地一转,又道:“贤昆仲满意了么?”
  水如云纵声狂笑道:“这简直是欺人之谈,大凉山上的金纹花处处皆是,而且,不一定要到大凉山,金纹花天下各地都可找到。”
  司徒冥点点头道:“这话不错,金纹花的确是很容易找到,但天下的金纹花都是黑蕊的,而我要找的却是白蕊的······”
  鬼谷三剑倒不由为之一怔。水如云哼了一声道:“白蕊的金纹花,这有什么用处?”
  司徒冥笑道:“配制一种补药,据说只有大凉山的阴雁峰下才有,可惜我去得晚了一步,所有的已被别人采去了!”
  水如云怔怔地道:“被什么人采去了?”
  司徒冥大笑道:“这话问得滑稽,被什么人采去了,我如何知道,反正我找到的只是无花的残茎,所以才知道是已经被人采去了。”
  水如云冷冷地道:“愚兄弟住在阴雁峰的事,大约你总该知道吧?”
  司徒冥点头道:“贤昆仲三年前由鬼谷迁到大凉山阻雁峰,也曾遍发请柬,打算请到几位江湖武林中的朋友去庆贺贤昆仲的新居,可惜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前去,这在江湖中一直当一件笑话传说,在下当然知道。”
  鬼谷三剑大怒,水如云厉叱道:“司徒冥,你太目中无人了。”
  声调一沉,又道:“不问你去大凉山是为了什么,单是你这份狂态,就要以死相报!”
  “唰”地一声,长剑已经拉出了鞘。

  第四十二章 旅店风云
  水如云长剑出鞘,水如电,水如雷同样地急拉长剑,但见寒光如电,一起逼向了司徒冥。
  司徒冥飞身一翻,尤如一片白云,迳由三人头上翻到了院落之中,然后猝然转身,也拉出了一柄长剑。
  房中的兰姑娘轻轻一碰胡承奇道:“这司徒冥你可认得?”
  胡承奇摇头道:“奇怪,这人既是鬼谷三剑,必定武功不弱,但我却没有听说过司徒冥这个名字,自然也不曾见过这人!”
  说话间,只听司徒冥厉叱道:“贤昆仲可是要齐上?”
  水如云冷冷地道:“对付你这蛮横无理之人,自然是速战速决的好,何必还顾什么江湖道义,老实说,非把你置于死地不可!”
  司徒冥大笑道:“这就是正邪之分,”突然扬声叫道:“我司徒冥颇有自知之明,大概不会是你们弟兄三人的对手!”
  水如云一面持剑进迫,一面阴沉地道:“既然你知道死期已至,还是快些自裁的好,愚兄弟可以容你保留一个全尸,而且还可以埋葬了你!”
  司徒冥狂笑道:“如何死法,以及死后的事,我全不放在心上,但我却认为不见得会死到你们弟兄手上!”
  鬼谷三剑早已围在了司徒冥四周,三柄长剑各指着他的周身要穴,只要一击之下,就将使他当场丧命。
  水如云冷笑道:“既然你知道不是敌手,为什么却又说不会死到愚兄弟之手?”
  司徒冥道:“贤昆仲是邪魔人物,在下则是豪侠之士,一旦交手,自然会有抱打不平的侠道人物相助!”水如云目光四外一转,笑道:“这只怕是你的梦想了!”
  原来夜色沉沉,每间客房中灯火皆无,虽然他们彼此的喝叱之声,落店的旅客都会听得清清楚楚,但却没有敢于多事的人。
  司徒冥纵容地道:“在下颇有自信!”
  水如云向水如电,水如雷沉声叫道:“杀他!”
  三柄长剑立刻化成了满天寒光,齐向司徒冥匝地卷去。
  司徒冥长剑疾挥,但见铿锵声中一条白影疾掠而上,司徒冥竟杀开重围,跃到了胡承奇所在的房脊之上。水如云大喝道:“你想逃?”三条人影偕起,扑到了房脊之上,依然分在三面团团围住他。
  水如云咬牙道:“司徒冥,在我们弟兄手下,从来没有人逃得出去,你还是早些认了命吧?”
  司徒冥冷笑道:“方才贤昆仲已经各出奇招,原想一剑将在下置于死地,但在下还不是从从容容地跳离了房顶?”
  水如云阴狠地道:“虽然你侥幸逃过了一招,但你却绝对逃不过第二招,纵然能逃过第二招,也绝逃不过第三招,就算逃过了第三招,也绝逃不过愚兄弟的追杀。不将你致于死地,绝不罢手。你该知道我们弟兄的手段!”
  司徒冥道:“贤昆仲果然称得上是心狠手辣,但如说从来无人逃出你们手法,却未免有些大言不惭!”
  水如云怒喝道:“绝对没有!”
  水如电也厉叫道:“如你能指出有这么一个人来,我水如电先就把这颗六阳魁首摘了下来!”
  司徒冥冷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要后悔!”
  水如电大怒道:“快说是谁?”
  司徒冥道:“胡承奇。”
  水如电怔了一怔道:“你是说的那小子?”
  司徒冥微笑道:“不错,我就说的是他,胡承奇独斗鬼谷三剑之事,江湖中早有传闻。要不然他也不会被人称做无影剑神了。”
  水如云大喝道:“你与他不同,当初我们找他只为了要比比剑,估计他的斤两,因为彼此无冤无仇。我们没有杀他的必要!”
  司徒冥冷笑道:“这话说得倒是十分中听,可惜江湖武林之中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你们的目的,你想遮瞒也遮瞒不了……”微微一顿,又道:“那么,那次较量的结果如何?”
  水如云接口道:“没有结果,如果你一定要问,就是胡承奇那小子逃走了!”
  司徒冥哈哈大笑道:“鬼谷三剑合斗胡承奇,这就够丢人的了,而且,胡承奇从容而去,江湖中虽不知道究竟谁胜谁负,但一般的判断却是……”
  水如云大收道:“却是什么?”
  司徒冥淡淡一笑道:“是鬼谷三剑没占到便宜,因为你们的目的是要杀掉胡承奇来使你们的名头更响亮,胡承奇既然没死,那就是你们垮了!”
  鬼谷三剑同声怒吼道:“胡说……”
  水如云怒道:“可惜胡承奇那小子不在此地,否则……”
  司徒冥朗笑道:“否则怎样?”
  水如云叫道:“否则叫他立丧九泉!?”
  司徒冥道:“这话当真?”
  水如云道:“如何不真,反正我们早晚会找到他,只要是再见到他的那一天,就是他归天的日子!”微微一顿,又道:“司徒冥,可惜这件事你却是不会看到的了,因为今夜就是你归天的日子,你要走在他前面了!”
  司徒冥豪笑道:“让我们一起走如何?”
  水如云一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徒冥道:“是什么意思,你马上就可以知道了!”
  随即扬声大叫道:“胡承奇,如果你是个英雄,就该出来会会这三位朋友了!”
  鬼谷三剑听得一愕。
  房中的胡承奇微吁一声道:“既是他已知道我在此处,不出去是不行的了,兰妹,你呆在房里,这点小事大约还不需要你也出去!”
  兰姑娘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道:“你要小心!”
  胡承奇点头道:“我知道。”
  房脊上的水如电阴沉沉地向司徒冥道:“莫非那胡承奇也住在此店?”
  但店中仍是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声息。
  水如电目光一转,冷笑道:“这明明是他拖延时间,我们不要中了他的狡计!”
  水如云持剑喝道:“司徒冥,如果你是真的藉此拖延时间,那可是你自找麻烦,不论你用什么狡计,也休想能逃得性命!”
  司徒冥不慌不忙地道:“依我所知,那胡承奇应该是个英雄,是条汉子,所以我断定他会及时出现,如果他仍然不来,那就表示他果然怕你们鬼谷三剑,在下也就不需再战,宁愿横剑自绝一死!”
  这些话声音虽然不大,但房中的胡承奇自然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水如云目光四转,纵声大笑道:“司徒冥,现在该你横剑自绝了?”
  原来司徒冥所说的胡承奇仍未出现。
  司徒冥双眉微锁,喃喃地道:“莫非他真的怕了你们不成?”
  “谁说的?”
  人随声落,胡承奇果然已经轻飘飘地落到了房脊之上。
  鬼谷三剑微微一惊,道:“果然是胡承奇,原来你真的也住这里?”
  水如电怒道:“他们是早就连络好的,欲图联手对付咱们兄弟。”
  水如雷怒吼道:“那是他们瞎了眼睛,凭他一个胡承奇,一个司徒冥,还不见得就能对付得了咱们,今夜非把他们置于死地不可!”
  胡承奇摇摇头道:“别忙,且等胡某把事情弄清楚了之后再说!”
  向司徒冥拱拱手道:“在下与尊驾似乎素昧平生,不知……”
  司徒冥一笑道:“胡少侠虽然不认得我,但我对胡少侠却已久仰得很,白天住店之时,无意中瞧见了胡少侠,故而方才事急相呼!……”
  胡承奇皱眉道:“在下曾有不树一敌之志,当年与鬼谷三剑相搏,也是出于被迫无奈,事实上彼此并无仇恨,至于尊驾,……”微微一顿,又道:“尊驾与鬼谷三剑似乎也并无冤无仇,何必以性命相搏?”
  司徒冥道:“想必胡少侠想做个和事佬,是么?”
  胡承奇点点头道:“在下的确有这个意思,只要你们彼此同意,何不就此罢手?”
  司徒冥冷笑道:“胡少侠难道没听到他们方才的话,大约胡少侠虽是愿意化干戈为玉帛,他们却不见得就会答应。”
  胡承奇淡然一笑道:“在下不是喜欢争强斗胜的人,只要他们三位首肯,在下并不计较他们说过什么?”
  水如云瞧了他的两位弟弟一眼,道:“既然姓胡的这样说,咱们不能赶尽杀绝,不过,司徒冥却饶不了,除非他坦白地说出真情,否则今夜就是他的死期!”
  水如电水如雷点头不语。
  水如云冷冷地道:“胡承奇,你可以走了,咱们之间的过节,下一次遇上再算!”
  胡承奇摇摇头道:“尊驾误会了!”
  水如云两眼一瞪道:“我们误会了什么?”
  胡承奇笑道:“在下虽愿意息事宁人,但却绝非怕事,如果贤昆仲肯卖我这个面子,就该连这位司徒兄的事一并揭过去不提,大家一齐直散,否则,今夜之局倒是很难收拾!”
  水如云怒道:“放你走已是天大的面子,想把司徒冥这小子一起带走,那可是万万办不到的事!”
  司徒冥一旁冷笑道:“胡少侠,请恕在下提醒你一件事,今夜只怕是不见生死存亡不能结束之局,你可知鬼谷三剑要去何处?”
  胡承奇心头一动,却淡淡地道:“不论他要去何处,这与在下似乎并没有什么关连。”
  司徒冥神秘地道:“这关系似乎很大......”
  声音放得低低地道:“他要去无不城!”
  胡承奇心头不禁怦然一震!他吃惊的并不是因为鬼谷三剑要去无不城,而是吃惊于司徒冥为何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这句话的含意很深,除非司徒冥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应该不会说这么一句话,因为鬼谷三剑去不去无不城,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但他不能迟疑,当下淡淡地道:“在下对尊驾这话多少有些不解。”
  司徒冥笑道:“胡少侠如为大局着想,似乎别无选择,应该知道在下是为了胡少侠,还是听在下的话好!”
  鬼谷三剑一时没有开口,但三人的表情却都十分奇特。
  水如云开口道:“司徒冥,你等于已经招出了一半,为什么你知道我们是去无不城?”
  司徒冥笑道:“这一点我用不着解释,反正我知道就是了!”
  水如云向他的两位弟弟投去了示意的一眼,道:“这样看来,胡承奇与此事也有了相当关系,是么?”
  司徒冥笑道:“这一点我同样地不能解释。”
  水如云咬牙道:“胡承奇,司徒冥,不论你们算怎么回事,反正今夜你们算是死定了!”
  宝剑疾攻,首先向胡承奇攻去。水如电,水如雷更不怠慢,两人配合着水如云的疾攻,也各自抡剑向胡承奇与司徒冥攻去。
  鬼谷三剑一向以出剑快速与狠辣见称,加上三人志在将胡承奇与司徒冥置于死地,出剑更是又快又狠,胡承奇急忙拔剑相迎,展开了家传的剑法。司徒冥亦不怠慢,配合着胡承奇,向三人还击,一时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鬼谷三剑剑法虽然诡奇凌厉,但却碰上了两位高明的对手。
  胡承奇的剑法固是无懈可击,而司徒冥也是剑术高强,出手二十余招,竟然未分胜负,五条人影在房脊上纵横交错,除了宝剑相击的铿锵之声而外,却听不到丝毫的脚步之声。
  兰姑娘早已到了院中,宝剑也已斜束在肩头,但他对胡承奇的本领是十分清楚的,故而不到必要之时,并不上房动手。
  司徒冥与胡承奇靠在一起,一面向三人动手,一面又向胡承奇悄声道:“有小弟为助,以胡少侠的剑,足可诛此三人吧?”
  胡承奇一连攻出同秘剑,也悄声道:“有必要非杀死他们不可么?”
  司徒冥沉声道:“万万留不得他们,否则,你就休想再去无不城,去无不城也等于送死?”
  胡承奇心中暗暗嘀咕,这实在是一件想不到的事,这司徒冥与自己素昧生平,他却竟然对自己知道得如此清楚,看情形又是一心一意在帮助自己,他究竟是什么路数,为什么?手中剑势不由一缓。
  就在这一缓之间,鬼谷三剑绝招迭出,但听咝地一声,胡承奇胸前衣襟竟被划破了半尺多长的一道裂口。司徒冥急道:“胡少侠小心!”
  胡承奇不由暗道惭愧,他曾经独力搏斗过鬼谷三剑,对他们的剑法路数知道得十分清楚,即使仍然独斗三剑,也足可维持相平之局,而现在竟然衣襟被划,使司徒冥提醒自己小心,确实在是一件丢脸的事。
  于是,他长剑猛挥,一连十余记快招急攻而出。
  由于有司徒冥为助,这十几记快招一出,鬼谷三剑立刻相形见绌,但听“咝”地一声,水如电左肩上已经着了一剑,鲜血淋漓,衣襟皆赤,同时,右手的长剑也已摇摆不定,可以看得出他的伤势不轻。
  只听司徒冥叫道:“胡兄,机不可失,这种人是万万留不得的!”
  胡承奇心中暗忖鬼谷三剑本是邪魔之徒,在江湖中劣迹昭着,杀之并不为过,故而悄声道:“司徒兄先缠住水如云,小弟先解决了老二老三再说!”
  司徒冥会意,大喝一声,一剑向水如云刺去。
  这一剑本是司徒冥的一招奇学,水如云急忙出剑相迎,但司徒冥又是一连三剑攻了过去。
  水如云没料到司徒冥会有这样精奥的剑法,一时不由被迫得手忙脚乱。
  水如电水如雷见状大吃一惊,急忙挥剑向司徒冥背后攻去,以图解去水如云的困厄。
  正是要他如此,当下追魂三剑脱手而出,但听两声惨呼,水如电水如雷两人俱皆丧于胡承奇剑下,尸体滚下房脊,摔落院中。
  水如云又惊又怒,但胡承奇挥剑又到,司徒冥则奇招迭出,迫得他无法分神对付相继而到的胡承奇,自然,他也没逃过死亡的厄运,与他的两名弟弟一同走上了黄泉之路,尸身同样地滚下了院中。
  胡承奇与司徒冥偕飞身而下,只见三具尸体横躺在地,这横行西南一带若干年的三名魔头,终于落了一个这样的下场。
  兰姑娘正站在院中,有些困惑的投注了司徒冥一眼,又转开了头去。
  司徒冥则深深一揖,道:“胡大嫂!”
  兰姑娘满面通红,但却连忙回礼道:“这位是……”
  胡承奇道:“这位是司徒少侠,至于……”
  司徒冥忙道:“贤伉俪自然觉得奇怪,但眼下却无法细说,咱们先办正事要紧。”说着一指三俱尸体道:“先搜他们怀中。”
  胡承奇点点头,果然与司徒冥一齐搜查,不久,胡承奇已从水如云的怀中搜出了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
  信函上写着:“水氏兄弟亲递无不城城主唐悔非亲启。吕必秦缄。”
  胡承奇“啊”地一声道:“吕必秦?”
  司徒冥神秘地一笑道:“胡少侠大概知道此人吧?”
  胡承奇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但他老人家为何有书寄给唐老城主,又为什么使鬼谷三剑亲递,这……”
  说着就欲拆开信函。
  但司徒冥拦住他道:“别忙,先离开此处如何?”
  胡承奇点点头道:“也好……”
  但瞥了三具尸体一眼,又有些发愁地道:“鬼谷三剑的尸体留在此处,咱们岂不是给店家惹了一场麻烦?”
  司徒冥笑笑道:“这好办,给店家几两银子,要他们立刻找几名店伙,拖出去埋掉也就是了……”
  微微一顿,又道:“这件事交由小弟来办,贤伉俪先由此赶奔正南,在秦淮河畔有一双花顶画舫,船上只有一名聋哑老妇,是小弟花钱雇下来的,两位先去等我如何?”
  胡承奇道:“那岂不太麻烦司徒兄了?”
  司徒冥笑笑道:“些许小事,小弟应该效劳,就请两位快些去吧?”
  胡承奇不便推辞,只好与兰姑娘纵身同起,向店外驰去。”
  按照司徒冥所说,果然在秦淮河畔找到了一双花顶的画舫,但那聋哑老妇果然是又聋又哑,比划了半天也还是说不清楚。
  正在为难之际,幸好司徒冥已至,遂邀两人登船,只见舱中还有备下的酒菜,司徒冥殷勤让坐,三人遂分宾主坐了下来。
  司徒冥已吩咐聋哑老妇将船荡至河心。胡承奇则已将那封火漆封口的信函拆了开来。
  那信写得很长,无非是许多久别思慕之词,但最后的几句话却使胡承奇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最后的几句话是:“胡文宗者,即系胡承奇之化身,亦即至尊剑圣禹大悲之子,闻其已成无不城入之宾,位居紫衫令主。至希速诛此人,免贻后患。……”
  郁承奇咬牙道:“吕必秦号称逍遥散人,当年与家父是莫逆之交,早在二十余年前即已归隐泰山……”
  司徒冥接口道:“胡兄且慢……”
  胡承奇忙道:“司徒兄有何指教?”
  司徒冥道:“吕必秦虽已隐居,但他与令尊是否还交往?”
  “这……”
  胡承奇忖思了一下道:“司徒兄不说,小弟倒几乎忘了。上次与家父相见时似乎听得家父说过,当年的一些老友因同情家父遭遇,皆有出山相助之意,吕必秦就是其中之一,看来也许他果然……”
  话锋突然一转,又道:“但鬼谷三剑来自大凉山,而吕必秦……”
  司徒冥笑道:“胡少侠可知吕必秦早已收了的鬼谷三剑为寄名弟子的事?”
  胡承奇摇摇头道:“这个……在下倒是毫不知情。”
  司徒冥笑道:“这是三年之前的事,吕必秦西游大凉,力挫鬼谷三剑,使鬼谷三剑心悦诚服,对吕必秦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心要拜吕必秦为师,方才由吕必秦收为寄名弟子,目前吕必秦飞书相招,鬼谷三剑是应召而来……”微微一顿,又道:“鬼谷三剑是来自济南,小弟也是由济南跟踪而来。”
  胡承奇点点头道:“小弟算是明白了一个大概,但吕必秦为何要帮助无不城城主?”
  司徒冥摇摇头道:“关于这一点大约只有吕必秦才能说得出所以然来,别人都不会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胡承奇目光觑定司徒冥,淡淡一笑道:“司徒兄,现在……”
  司徒冥接口道:“我知道了,现在该我自己说说身世了!……”
  微微一顿,又道:“胡少侠可认得王屋剑叟他老人家?”
  胡承奇一怔道:“在下久仰王屋剑叟他老人家的大名,但却缘悭一面,尚未见过!”
  司徒冥点点头道:“在下就是他老人家的唯一弟子!”
  胡承奇怔道:“原来司徒兄是王屋剑叟的高徒,在下失敬了……”目光一转,又道:“但司徒兄对在下的事为何如此清楚?”
  司徒冥笑道:“话要从头说起,家师对令尊一向十分敬佩,虽是从未谋面,但却神交已久,故而当二十年前的不幸之事发生之后,家师就深知令尊之冤,从那时起就一直设法找寻令尊蒙冤的证据。”
  微微一顿,又道:“当家师收录在下为徒之后,每在授艺之暇也常常提起此事,而后家师遂携在下游历金陵济南一带,暗中事事留心,多少也有一些发现,至于对胡少侠匿身无不城一事,就是无意中获得的消息。”
  胡承奇怔道:“王屋剑叟前辈与司徒兄的侠行义举,实使在下感激不尽!”
  司徒冥一笑道:“许些小事,胡少侠不必放在心上。”
  胡承奇思忖着道:“那逍遥散人吕必秦既然已经知道了在下之事,恐怕鬼谷三剑的死讯传到他的耳中之后,他还会另外派人再去躺无不城传讯,也许他会亲自赶往无不城,那么在下无不城之行,岂不……”
  司徒冥道:“这要看胡少侠的无不城之行是否极有必要?”
  胡承奇点头道:“家父曾两次传讯要我继续回到无不城,因为老城主是个当年凶案的关键人物。”
  司徒冥道:“既然如此,胡少侠尽示不妨?”
  胡承奇未及开口,兰姑娘皱眉接道:“这怎么行,那不是太危险了么?”
  司徒冥一笑道:“胡大嫂不必提心,小弟现在就去会和家师,抵制吕必秦的行动……”
  微一顿,又道:“其实家师上已和吕必秦搭上了关系,除了鬼谷三剑所送出的这封信之外,不可能再有别的信传递出来,除非……”
  胡承奇怔道:“除非什么?”
  司徒冥道:“除非是吕必秦自己跑一趟无不城!”
  胡承奇苦笑道:“这是很可能的事,以小弟判断,如果他得到了鬼谷三剑被杀的消息,必会亲自去一趟无不城!”
  司徒冥道:“如果他真的要去,那也没有关系,因为家师必可设法阻止他的……”
  微微一顿,又道:“眼下家师是与吕必秦伪装朋友相处,但一旦双方拉下真实面目,以家师的能耐,大概还可阻止得了他!”
  胡承奇略一思忖道:“其实,这也不一定要阻止他,任凭他去!”
  兰姑娘首先惊叫道:“如果那样,你岂不是太危险了!”
  胡承奇道:“因为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那无不城城主唐悔非大约决不是他的真名?”
  司徒冥点头道:“那是自然。”
  胡承奇道:“悔非二字,含义十分明显,而且无不城中有悔非洞天,老城主卧薪尝胆二十年,分明对往日之事十分后悔……”
  司徒冥道:“胡少侠是想与他坦白明说?”
  胡承奇道:“这也要看情形而事实上,如果当年的凶手是唐悔非,则他必然十分后悔、自责甚深,那么,我可以相机进言,使他自承当年的错误,而使真相大白于天下……”
  司徒冥道:“这话十分难说,唐悔非虽有悔过之意,但他在生死两关头,是十分难于决定的,如果有几个他所知心的朋友一再劝他,也许他会打消了那份悔过之念,那么,第一个要除去的就是胡少侠……”
  胡承奇点点头道:“我知道……”
  目光一转,又道:“在下是否能要求司徒兄一事!”
  司徒冥怔道:“在下与家师王屋剑叟,对胡少侠与令尊都是倾心全力相助,只要能够做到的事,那是毫无问题,不知胡少侠说的是什么事?”
  胡承奇道:“如果吕必秦果真决定要去无不城,在他到达无不城之前,司徒兄是否有办法先给在下送上一信?”
  司徒冥略一忖思,慨然道:“在下不敢说绝对,但必会尽力而为。”微微一顿,又道:“不过,在下有一个更好的办法告诉胡少侠,如果唐悔非并无真正的改过之念,胡少侠最好设法及早离开无不城……”
  胡承奇连忙点头道:“在下会牢牢记住这一点!”
  司徒冥目光一转,道:“眼下时间迫急,一日之中也许会有大变,小弟必须赶回去向家师父交差了!”
  胡承奇感激地道:“辱承相助,深恩大德没齿难忘!”
  司徒冥爽然大笑道:“胡兄是豪侠中人,这样说法不觉太小家子气了么?”
  胡承奇面色一红道:“难得司徒兄如此慷慨,小弟就‘大恩不言谢’了!”
  说话之间,只见画舫已经又拢回了岸边,司徒冥起身道:“小弟要赶远路,必须及早动身,贤伉俪不妨等天亮之后再走……”
  微微一顿,又道:“这船家,小弟已预付了一日一夜的船资,贤伉俪离开之时,不必再付船资了!”
  胡承奇点点头,与兰姑娘一同起身,来送司徒冥。
  司徒冥说走就走,不待胡承奇与兰姑娘相送,已经飞身而起,在夜色迷朦中向岸上跃去,再一纵身,已经消失不见。
  胡承奇与兰姑娘再回船舱,两人不禁大为感慨,兰姑娘悄声道:“你当真非去无不城不可么?”
  胡承奇苦笑道:“这是没办法的事,俗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你父亲之仇,为了我父亲之冤,我总不能落一个贪生畏死之名!”
  兰姑娘微吁一声,把头埋在了胡承奇怀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天。天色刚明,胡承奇与兰姑娘双双离开了那画舫,两人依依而别,兰姑娘去了莫愁湖,胡承奇则去了无不城。

  第四十三章 重入怪城
  胡承奇踏上了无不城的那一大片废墟,往日建筑得新奇怪异的无不城,如今已是断砖残垣,到处都是一片瓦砖。
  单从表面上看来,任何人都不会相信无不城毁去的仅是一个外表,因为在那断砖残瓦之中,再也找不回任何可寻的痕迹,以致连胡承奇都不免有些怀疑了起来,不知无不城的暗中存在究竟是真是假?
  自然,他已恢复了胡文宗的模样打扮,在那废墟堆中不停径徊。这时朝阳依出,照着那一片废墟,更加使人觉得苍凉可悲。
  忽然,他发觉了废墟一角有一块光滑的石板。
  于是,他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向那块光滑的石板弹了两指。
  但他立刻觉得十分失望,因为他听不出有空洞之声,那光滑的石板只不过像是在往日壁上所嵌用的东西而已。
  正当他踌躇出神之际,忽听一声呼叫传人了耳中道:“大哥……”
  胡承奇急忙转身看时,只见少城主唐子桐已经到了两丈之外,当下连忙迎上几步,叫道:“贤弟……。”
  唐子桐激动地道:“小弟只以为大哥抛弃小弟,不会再来了呢,想不到毕竟还有相见之期。”
  胡承奇叹口气道:“小兄辞别之时,原说是去处理私事,不想……”
  又勉强挤出了儿滴眼泪来道:“先母因病去世,小兄守灵在家,竟不知江湖中的许多变故,等先母茔葬已毕,方才知道这短短的时光中,竟然……”
  唐子桐苦笑一声道:“不错,大哥离开的日子并不算多,却发生了许多不幸的事……”
  胡承奇目光一转,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为何……”
  唐子桐叹口气道:“此处不是谈话之所,大哥快跟小弟来吧!”
  胡承奇不便多言,当真跟了唐子桐就走,只见在废墟的另一角上有一蓬烧焦的枯草,枯草的另一边是一堆乱石,就在枯草与乱石之间是一块完全整的石板,但由于在那蓬枯草与乱石之间,却看不出什么异样。
  唐子桐投注了胡承奇一眼道:“大哥在城中这时,想必也知道地下尚有一层建筑,如今无不城虽然已毁,幸而这片地下建筑还可以暂时存身。……”
  说话之间,已在那方石板上轻轻敲了几敲。但见来石板立刻向一旁移去,露出了一条暗道。唐子桐连忙道:“这道路也许大哥不不太熟,小弟替您带路了!”不待话落,迈步向下走去。
  胡承奇连忙相偕而入,只见下面是宽整的石阶,刚刚走下不久,两名无不城的属下立刻上前施礼道:“欢迎令主回来!”
  胡承奇颔首为礼,但听一阵轧轧响,打开的暗门已经关闭了起来。
  外面虽是一片废墟,但地下却仍是花团锦簇的世界,宽敞的庭院虽然有一层坚厚的天壁,但通风与光亮的设备完善,毫无黑暗与空闷之感。
  院中四面的台阶上却摆了一盆鲜花,不啻世外洞天。
  胡承奇边随唐子桐行走,一边心中暗忖:我竟疏忽了一件大事,这唐悔非虽然设有悔非洞天,卧薪尝胆,但他是一个喜爱享受的人,只要看看这些地下的布设,就可知道,像这样的一个人,他会真的接受以往的罪愆么?
  这的确是个疑问。
  然而,眼下却不容他多想,只听唐子桐道:“家父日来身体不适,此刻想必还未起身,大哥且到小弟的房中坐吧!”
  胡承奇连连点头,于是与唐子桐踏入了一间精巧的房间。
  不大时光,已有人送了一桌盛斗,唐子桐声称为胡承奇接风,两人遂对面而坐,开怀痛饮。
  谈话饮酒之间,胡承奇尽力想试出唐子桐的真伪,看他是否对自己有疑念,但唐子桐竟表现得十分磊落,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席间,胡承奇再度开口道:“贤弟,无不城究竟为什么会弄成了这个样子?”
  唐子桐苦笑道:“大哥当真不知道清华门上悬幡之事?”
  胡承奇点点头道:“但那不过是有人造谣中伤,何必计较……”
  目光微转,又道:“依小兄看来,必是四海镖局之人所为!”
  唐子桐举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道:“不错,当时连家父也是如此说话,而且由小弟与王叔伍叔两人外出探查,结果发现了四海镖局的总管以及他们的女少局主……”
  胡承明知故问地道:“难道贤弟没有跟踪他们?”
  唐子桐道:“自然是跟踪了,这是十分难得的机会,小弟怎有不跟踪之理,但……”
  长吁一声,又道:“但跟踪的结果却发觉了一次意外,唉,这件事还是不说也罢!”
  显然他有些不敢提那件丢脸的事。
  胡承奇也举杯默默饮酒,沉吟不语。唐子桐又满饮了一杯子道:“另外有些重要的变化,也许大哥还没听说……”
  胡承奇忙道:“小兄因先母之丧,的确与江湖上的事都隔膜了,贤弟快些说给愚兄听听吧!”
  唐子桐点点头道:“先说四海镖局,原来四海镖局内幕重重,除开那位女局主之外,幕后的主人少说也有两位,就在那件事之后不久,听说四海镖局的内部起了内哄……”
  胡承奇酒杯一放,故做惊异地道:“噢!”
  唐子桐投注了他一眼道:“真正的详细内情,也还不能弄得十分清楚,不过,据本城所得到的消息是:在这次内哄中,对外的女局主已经丧生,然女局主则生死不明,所以在这段时间中倒的确平静得很,想是正在整饬内部,大约不久之后,还会对本城有更进一步的行动,所以家父先经过一再思虑之后,决定毁去本城外貌……”
  胡承奇道:“但外貌虽毁,四海镖局中人难保不会知道消息?”
  唐子桐点点头道:“家父也曾顾虑到这一点……”
  胡承奇道:“既然伯父顾虑到了这一点,不知他老人家又有何对策?”
  唐子桐呐呐地道:“关于这一点家父一直曾说起……”
  微微一顿又道:“想必家父已成竹在胸,加上他老人家近来心情欠佳,所以小弟也不曾和他老人家一再提起这件事来。”
  胡承奇道:“四海镖局对外的女局主如果真已丧命,则四海镖局必已整个的完全改观,这倒是一件虚实难测的事……”
  唐子桐道:“除开四湖镖局之外,还有许多往日的家父友人,听说也已或明或暗地向金陵而来。”
  胡承奇道:“想必他们是因为听了清华门刁斗悬幡之事而来,都想为伯父尽一点力量。”
  唐子桐叹口气道:“不!完全不是这回事!”
  胡承奇故做奇怪地道:“那么,又是为了什么呢!”
  唐子桐道:“家父往日的友人,几乎完全变成了仇人,而且个个都想把无不城完全摧毁,将家父与小弟置于死地……”
  目光一转,又道:“自然,也有少数是家父真正的朋友,但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
  胡承奇故做惊愕地道:“伯父当年所交的朋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肠,难道……”胡承奇皱皱眉道:“小兄是说,难道伯父当年所交的朋友都是邪魔黑道的人物,否则为何如此善于改变?”
  唐子桐沉吟了一下道:“这个……小弟对家父当年的事,也是弄不清楚,因为他老人家讳莫如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毫无道义的朋友?我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不过……”
  神色暗然地接下去道:“以小弟所知,家父每天都长吁短叹,分明对眼下的情势十分难过,小弟觉得实在难以安慰他老人家……”
  胡承奇仔细窥查他的神色,竟看不出一点虚伪,暗道:也许他所说的都是实话,但他立刻就又提高了惊觉,因为他知道,唐子桐也是一个聪明到极点的人,说不定是对自己来一番试探。
  胡承奇思忖了一下道:“小兄蒙伯父和贤弟视同骨肉,衷心感激,一定要和贤弟同心合力,替伯父他老人家解愁分忧!”
  唐子桐忧愁地道:“家父近来每日藉酒解愁,小弟常常试探他老人家,但······”
  胡承奇接口道:“如此看来,伯父必然有什么不愿说出的心事,但他老人家既不肯说出,我们做晚辈的实在也无从着手,不知该如何去替他老人家分忧!?
  唐子桐叹道:“他老人家每日长吁短叹,有时喃喃自语,常说是算总账的日子到了,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胡承奇心中有数,但也故做不解地道:“这倒真是一件怪事,不知他老人家这话是因何说起?”
  唐子桐苦笑道:“好在大哥已经回来,我们可以从长计议,慢慢设法。”微微一顿,又道:“大哥多喝几杯!”
  胡承奇推辞道:“小兄量浅,已是酒足饭饱了!”
  唐子桐道:“大哥想必已经疲累,小弟已经使人收拾出了大哥的房间,大哥好好休息一天吧……”
  胡承奇道:“那就多谢贤弟费心了!”
  唐子桐并不多言,双手交拍了三掌。但见帘门一掀,两名黑衣武士俯首而入,齐道:“属下伺候少城主,伺候今主。”
  唐子桐道:“我大哥的房间收拾好了么?”
  两名武士忙道:“早已收好多时。”
  唐子桐转向胡承奇道:“大哥休息去吧!?
  于是,在两名黑衣武士引导下,唐子桐亲自送胡承奇到了他的房间。那房间在另一道地下小院之内,大小与唐子桐所住的相同,由此可见唐子桐确然把他当成兄弟骨肉一样。
  胡承奇十分感激地道:“兄弟不必再为小兄操心了······”
  唐子桐目光转动道:“大哥刚刚回来。这地下的院落也许不太熟悉。凡事可以吩咐他们两人。若找小弟,只须派他们去招呼一声,小弟就会过来!”
  胡承奇微笑道:“我知道了,贤弟自便吧!”唐子桐又依依地坐了一回,方才辞别而出。
  这时大约已过辰时。唐子桐踱出胡承奇的房间,缓步向后院走去,想看看老城主是否已经起来。走到老城主门外,只见两名银衫侍者分别守在房门两旁。一见唐子桐到来,连忙齐齐施礼道:“少城主早。”
  唐子桐皱眉道:“我爹爹起来床了么?”
  一名银衫侍者忙道:“老城主早已起床了······”
  唐子桐点点头,迈步就要去推房门。
  那名银衫侍者忙道:“少城主且慢!”
  唐子桐微微一怔道:“怎么······”
  银衫侍者笑道:“方才有一名远客突然驾到,正与老城主密谈。如果少城主定要进去,最好先等属下禀报一声。”
  微微一顿。又道:“因为这是老城主吩咐过的!”
  这是一件很不平常的事。本来这地下建筑之中已经够隐秘的了,但老城主还要关门密谈。而且派了两名银衫侍者守门,可知来客的身份十分特殊,而这番谈话也必定十分机密。
  唐子桐知道老城主的脾气,有关无不域中的大小事故,差不多都会让他参加意见。至于有客来见,也都是有他相陪,如今这位来客,老城主不但未曾召他相陪,而且还关起门来密谈,可知是不愿意让他参加。
  思忖之间。只听那名银衫侍者又施礼道:“少城主是否……”
  唐子桐道:“可知来客的大名?”
  那银前侍者思忖了下一道:“听说是‘圣手金轮’于大杰于老前辈!”
  唐子桐喃喃地道:“圣手金轮于大杰······”
  但这名字对他十分陌生,想了半天,也没想起什么时候曾听过这么一个名字。当下不禁又沉吟了起来。
  只听那银衫侍者又道:“少城主可是要属下禀报······”
  “不······不······”
  唐子桐如梦初醒地道:“不必了,我等一会儿再来吧!”
  老城主的房间里此刻正坐着一位五旬开外的老者,眉头上一柄像齿轮一般的古怪兵刃尚未解下,与老城主相对而坐,正在娓娓而谈。
  那老者生得十分矮小,穿一身儒衫,三角眼,吊客眉,乍然看去,是一个十分阴险人物。
  只听他阴笑道:“唐兄······权且就叫唐兄吧,这片建筑巧夺天工,确然是唐兄之长,据险而守,不怕任何人前来攻打,唐兄为何竟然如此颓废,准备一死了之!”
  老城主叹口气道:“这并不是老朽颓废,不瞒于兄说,二十年前之事使老朽难安于心,二十年来,老朽日日追悔。”
  微微一顿,又道:“于兄如果知道老朽现在所用的名字,当可知道老朽的心情了!”
  于大杰阴阴的一笑道:“唐兄此言差矣!”
  老城主叹口气道:“于兄将何以教我?”
  于大杰坦然一笑道:“恕我先问唐兄一句,既是唐兄准备一死了之,为什么还要毁城隐居,何不干脆以死明志,早些了断。”
  但他立即谄媚地瞧了老城主一眼,又道:“唐兄休怪小弟此言唐突,小弟的直爽个性,想必已为唐兄所深知。”
  老城主苦笑道:“不错,老朽不会怪上于兄,老朽之所以尚不即死,只因还没有见到胡家后人,或是禹老侠士!”
  于大杰爽然一笑道:“恕小弟无礼,又要指出唐兄一点谬说,如说找不到胡家后人或是禹大悲,这未免是欺人之谈,只要唐兄表明身份,叙明当年原由,大约用不上多久,那胡家的后人,以及禹大悲等人就会找上门来,至于白衫书圣葛知年,当年全家皆死,自然不会再有后人了!”
  老城主叹口气道:“我死得不甘······”
  微微一顿,又道:“于兄为何如此咄咄逼人?”
  于在杰凝重地道:“小弟深知唐兄个性,想要知道唐兄颓废的真正原因,进而帮助唐兄解决困难,难道唐兄这样不了解小弟?”
  老城主叹口气道:“老朽有三点最是烦恼的问题,第一、当年老朽是受了他人怂恿,也可说是受了他人胁迫,误杀胡子丹,于兄想必知道当年那胁迫我的人是谁吧?”
  于大杰点点头道:“小弟可以想得出来。”
  老城主道:“二十年来老朽一直设法找他······”
  于大杰道:“找到之后,唐兄准备怎样?”
  老城主咬牙道:“自然是杀了他,他活在世上,我如何死得心甘。”
  于大杰点点头道:“这是情理之常,唐兄说过共有三点,另外两点又是什么?”
  老城主徐徐地道:“第二,当年老朽确是杀了胡子丹,但白衫书圣葛知年却不是死于我手!”
  “噢……”
  于大杰一怔道:“但葛知年全家也是死于‘万乘归一’所演化的剑招之下,而且胡、葛两家先后不过隔了一天,同罹大难,这……”
  老城主长叹一声道:“我知道这话很难取信于人,但这却是绝对的事实……”
  目光凝注着于大杰,沉凝地道:“老朽不会有那样凶狠的手段,如杀了葛知年,也只是杀他一人,绝不会杀了他的全家,于兄是老朽知己,这话应该是信得过的。”
  于大杰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信得过,但……”
  困惑地转转目光,道:“那杀了葛知年全家的人又是谁呢,还有谁会‘万乘归一’神功?”
  老城主沉痛地道:“可能的人也有几个,但却不是绝对的可能,更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老朽设立无不城,为武林间调解纠纷,目的就是要多接触江湖中人,设法找出杀死葛知年全家的真凶……”
  咬咬牙关,接下去道:“倘若老朽如此死去,岂不便宜了杀死葛知年全家的真凶,老朽又死得如何能够瞑目?”
  于大杰点点头道:“老三呢?”
  老城主皱眉道:“据老朽所得到的消息,昔年与老朽相交的友人,目前都已或明或暗地来了金陵,而其目的都是想置老夫于死地……”
  于大杰接口道:“莫非唐兄怕了?!”
  老城主冷厉的一笑道:“若说怕,老朽自然不会怕了他们,但我要知道他们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对老朽如此怀恨?”
  于大杰意味深长地道:“情形已经差不多明朗了,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利害、自然不惜出卖当年的老友了!”
  老城主皱眉道:“但老朽的生死,与他们又有什么利害可言?”
  于大杰道:“唐兄是真的不知,还是明知故问?”
  老城主道:“于兄何出此言,老朽……”
  于大杰神秘地一笑道:“这太明显了,只要杀了唐兄,唐兄就成了代罪羔羊,当年胡、葛两家的凶案,就可以正大光地推到了你的头上!”
  老城主皱眉道:“这是说他们与当年凶案也都有关连……”
  目光一转,又道:“自然,我是指那些要杀我的朋友?”
  于大杰忖思着道:“这也很难讲,也许他们是与凶案有关,也许是受了与凶案有关之人的指使,反正目的都是一样!”
  老城主咬牙道:“人心叵测,甚是难防,据老朽所知,那些人也在找寻禹大悲,要把他置之于死地!”
  于大杰点头道:“若能杀得了禹大悲,他们也许就会放过了你,反正是要了清二十年前的旧案,否则他们不能心安!”
  老城主叹口气道:“禹大悲不知究竟在何处,如果他没死,大约一定也在到处访寻真凶吧!?
  “那是自然……”
  于大杰笑笑道:“二十年前的凶案,背上凶名的是禹大悲,找不出真凶,他永远抬不起头来,自然他也是找寻真凶找得最起劲的人!”
  老城主皱眉道:“难道他就没怀疑到我这无不城?”
  于大杰低声道:“小弟此来,最重要的一点也就是要告诉唐兄,禹大悲不但已经注意到了无不城,而且很可能已经派来了卧底之人!”
  “啊……”老城主悚然一惊道:“这……似乎不大可能!”老城主沉吟着道:“无不城曾经出现过四海镖局的奸细,但当老朽自毁无不城之前已将一批可疑人之尽皆逐出,此外,所有人都是经过一再考察过的,不可能再有外路来的奸细。”
  于大杰笑笑道:“如果如此,那是最好不过,但唐兄不妨仔细想想,看是否还什么可疑之人?”微微一顿,又道:“依小弟所得的消息,禹大悲和他当年的手下之人,已经陆续向金陵而来,大约日内可到。”
  “啊!”老城主大吃一惊道:“那禹大悲果然尚在人世?”
  于大杰沉凝地道:“千真万确。”
  老城主长吁道:“禹大悲不来则已,这一来目标自然是老朽了!”
  于大杰苦笑道:“是,他已摸到了唐兄的底细,也还难以深知,不过……”目光一转又道:“那禹大悲的一名弟子王伟臣曾经混入洞庭马场,当上了二总管,而且深得场主信赖,结果……”
  老城主急道:“结果怎样?”
  于大杰阴冷一笑道:“结果自然是已经揭穿,而洞庭马场的一切底细都被王伟臣摸了个一清二楚,洞庭马场场主也已率众东来,唐兄可曾知道?”
  老城主点头道:“知道,听他声言要算算总账。不知道笔账应该怎样算法?”
  于大杰道:“还有一件事不知唐兄是否知道?”
  老城主忙道:“于兄是说……”
  于大杰慢悠悠地道:“苏州碧云出庄庄主白慕古与他的儿子白子健皆死于苏州宏通镖局之内,这件事十分哄动江湖。”
  老城主立刻接口道:“不错,这事老朽早已听说过了。”
  于大杰道:“唐兄可知道这白慕古是谁?”
  老城主十分出神地说道:“是谁,老朽与此人似乎并不相识。”
  于大杰阴沉沉地一笑道:“唐兄应该相识。”
  老城主怔了一怔道:“想必那白慕古并不是他的真名实姓,否则老朽不会没有一点印象。”
  于大杰连连点头道:“不错,他就是与你我同列入‘中州四君子’的黑蛇郎君穆白!”
  “啊……”老城主震了一震道:“居然是他,怪不得这些年来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原来他竟然埋名隐姓,逐居苏州!”
  于大杰道:“不错,但他住得也不清闲,因为洞庭马场找上了他的麻烦!”
  老城主长吁一声道:“洞庭马场为什么要杀他?”
  于大杰道:“唐兄可知洞庭马场场主是谁?”
  老城主又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他表面上已改名为‘圣手韦驼’丁逢时,实际上他是‘西域三煞’之首的蔡雄!”
  于大杰道:“这就对了,至于蔡雄为何一心要杀死穆白,穆白为何一心要杀蔡雄,还是一个未知之秘,反正其中牵涉了不少的重要内幕,可惜穆白已死,知道这其中之秘的就只有蔡雄一个人了!”
  老城主叹道:“蔡雄能杀死穆白,可知洞庭马场的实力不弱。”
  于大杰哈哈一笑道:“可惜杀死穆白的并不是蔡雄!”
  老城主大为一震地道:“如不是蔡雄,又是什么人?”
  于大杰慢吞吞地道:“‘无影剑神’胡承奇,与葛知年的后人葛青萍!”
  “啊……”老城主不但震骇,更感困惑,以致张口结舌,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于大杰徐徐又道:“这位无影剑神胡承奇,虽然年纪轻轻,却早已驰名宇内,想必唐兄也听说过此人吧!”
  老城主点点头道:“不错,老朽是听说过了,但却不曾引起重视!”
  于大杰神秘地笑道:“这就是唐兄太疏忽了,胡承奇的年龄,很可能会是胡家或是禹家的后人,难道唐兄没想到这一点?”
  老城主皱着眉头道:“江湖中可疑的人太多了,老朽怎能一一注意?”
  于大杰道:“一着之疏,终身之患,唐兄也许应该改正一下以往的作风了!”
  老城主道:“就算胡承奇是武林三圣之后,为什么他要去杀死穆老儿?”
  于大杰点点头道:“小弟也为这件事思忖了好几个晚上,想不出一点眉目,但想必不会与当年的凶案有关,因为那胡承奇绝不会在真相大白之前杀死穆老儿。”
  老城主苦笑道:“关于这一点,我们暂且不说,那为什么你说葛青萍是葛知年的后人,葛知年全家罹难,哪里会有后人?”
  老城主双眉拧在一起,困惑地道:“这真是怪事,葛青萍……她的武功如何?”
  于大杰道:“据说相当不坏,但小弟并不深悉,听说她还精擅音律之功,那穆白及蔡雄都吃亏在她的短笛之上!”
  老城主愕然道:“蔡雄,这与蔡雄又有什么关系?”
  于大杰道:“事情是越来越怪!胡承奇在苏州禁地与一名四海漂局的手下之人搭上了关系,两人一同夜袭蔡雄……”
  老城主几乎快要疯狂了一般地叫道:“那胡承奇如果真是武林三圣的后人,他是不该和四海镖局的手下之人搭上关系的呀!”
  于大杰苦笑知道:“小弟也是如此想法,但想归想,事实归事实,胡承奇跟四海镖局的人搭上关系,两人双双夜袭蔡雄在太湖边上的行馆,吃了大亏……”
  老城主一怔道:“莫非胡承奇被杀了?”
  “没有……”于大杰慢悠悠地道:“蔡雄武功高强,一举把胡承奇打成重伤,而且又使他受了毒伤,生命垂危,但葛青萍突然而至,救了胡承奇……”
  老城主道:“那胡承奇既是已受重伤,不知他的结果如何?”
  于大杰摇摇头道:“那就不知道了,而且,这事还有一点变化,那就是胡承奇被葛青萍所救,但却没有真的救走……”
  老城主不解地道:“这地为什么呢?”
  于大杰道:“因为另外有人从葛溥萍手中抢走了胡承奇!”
  老城主大感意外地道:“是谁呢?”
  于大杰道:“是四湖镖局的总管池帅!”
  “池帅?”老城主震了一震,喃喃自语道:“万象毒王池羊之子!”
  于大杰点点头道:“正是此人。”
  老城主咬咬牙关,突然站起身来,徐徐踱了几步道:“这些事简直已经把我搞昏了头,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似乎越来越复杂,越离奇了……”
  于大杰叹口气道:“也许蔡雄的话不错,是算总账的日子到了。”
  微微一顿,又道:“恕我再问一句不该问的话。二十年前你杀了胡子丹,是否已经得到了‘玄天三式’的口诀秘录?”
  老城主收住脚步。猛然一击桌子道:“那是一个骗局!”

  第四十四章 细数当年
  于大杰一怔道:“为什么是一个骗局?”
  老城主咬牙切齿地道:“因为胡子丹根本就没有‘玄天三式’的口诀秘录,葛知年也绝不会有,可能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件东西。”
  于大杰呐呐地道:“难道是空穴来风?”
  老城主点点头道:“当我杀死胡子丹之后,我就省悟到那很可能就是个骗局,果然,那指使我的人已经逃去,他并不曾向我追索‘玄天三式’,这不是很明显了么?”
  于大杰思忖着道:“不错,如果依常理而论,他必定会向你索取‘玄天三式’的秘录,不索取反而逃走,事情果然值得怀疑!”
  老城主重重一叹道:“从那天起,我就一直设法找到他,但二十年来,却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于大杰也站起身来,徘徊了几步道:“唐兄,现在我们做一个总结,眼下的形势既是如此,究竟唐兄准备如何对付,可以拿个主意出来了!”
  老城主叹道:“老朽当年杀死了胡子丹,二十年后偿他一命是应该的,但在老朽偿命之前却必须弄清几件事,至少要杀死当年指使我的人,其次是找出杀死葛知年全家的凶手,则老朽虽死无憾了!”
  于大杰连连摇头道:“错了,你不妨想想看,除开当年指使你的那人之外,谁知道你是杀死胡子丹的凶手?”
  老城主显然一叹道:“但那人知道,如果他……”
  于大杰打断他的话题:“也许他早已死了,纵然他未死,也不致出头来凑这个热闹。”
  老城主若笑道:“其实老朽心中很不安!”
  于大杰哈哈一笑道:“唐兄,你当年的英雄气概哪里去了?为了误杀一人,会使你这样内疚,也未免太过份了!”
  声调一沉,道:“眼下倒是有几件事情要做,第一,广派高手,追查那指使你杀死胡子眼的人,一旦查出下落,应不惜任何手段,将那人置之于死地以绝后患;第二,审时度势,对付潜来金陵的蔡雄,如能一个个将他们消灭,则武林之中将使无不城成为唯我独尊之局;第三,详查城中是否潜有外来奸细,尤其是那胡承奇,更要加倍注意,须知此人是个危险人物;第四,暗暗查访杀死葛知年的凶手,只要此人查出,即可使唐兄的一切嫌疑尽化乌有。”
  老城主沉默不语。
  于大杰又道:“唐兄应知小弟纯粹是金玉良言。”
  老城主皱眉道:“老朽知道,不过……”老城主忽然双目神光大炽,投注着于大杰道:“于兄,为什么你千里迢迢赶来对我这样苦劝?”
  于大杰似是料不到他会有此一问,一时不免为之怔了一怔,但他旋即呵呵一笑,道:“问得好!”
  “小弟一向喜欢直言,一来固然是为了唐兄,二来自然也是为了我自己。”
  老城主苦笑道:“恕老朽还要追问一句,这与于兄又有什么好处?”
  于大杰沉凝地道:“为人处身武林,不过为的是‘名利’二字,小弟昔年虽与唐兄等同列‘中原四君子’之内,但小弟却最是坎坷,不但名未扬,而且利也未得,到如今仍是孑然一身,东飘西荡,像无主游魂……”
  老城主一笑道:“以于兄之能,如想飞黄腾达,还不是容易之至?”
  于大杰苦笑道:“不然,小弟的运气不好,不论想做什么,都会中途发生变故,不瞒唐兄说,小弟曾经经商,但结果赔了老本,小弟也曾开设镖局,但结果第一次派出两名镖头走镖,就被人劫了红货,小弟试过了十几项行业,结果都是一无所成!”
  老城主道:“还有最好的一行,于兄为什么不曾一试?以于兄之能,召集上一班亡命之徒,占山为王,大秤分金银,大坛吃酒肉岂不是好!”
  于大杰苦笑道:“唐兄休得打趣小弟……”目光微微一转,又道:“眼下群雄或明或暗纷来金陵,是算总账的时候,不日之内将有一场场的火拚之事发生,唐兄如能容纳小弟,共同对付强敌,大约稳操胜券……”
  老城主目光炯炯地盯注了他一会,道:“于兄的计划不错,但以你判断,纵使你我联手,就能对付得了潜来金陵的群雄么?”
  于大杰道:“如果群雄全力来对付无不城的话,也许我们应付不了,但群雄这间不见得彼此合作,只要我们利用他们彼此的弱点,使他们彼此火拚攻讦,我们很可能坐收渔人之利!”
  微微一顿,又道:“只要你我将到来的群雄制服,除去了禹大悲,则武林之中除开无不城之外,还有哪一门派能够相比!”
  老城主点点头道:“这话也十分动听。”
  于大杰道:“小弟藉唐兄之力扬眉吐气一番,而唐兄也藉小弟之力,除去了对头冤家,永享太平,岂不是好!”
  于大杰道:“难道唐兄还在迟疑?”
  老城主双目神光连闪,道:“这件事太重大了,老朽必须仔细考虑一下。”
  老城主也神秘地一笑道:“现在说来未免太早,既然于兄已定明日此时,老朽就到明日再说吧!”
  不待话落,连拍三掌,但见关闭的暗门打了开来,一名银衫侍者俯首而入。
  老城主红光满面,兴奋地叫道:“备酒!”
  胡承奇一连住了三天,没有一些动静。
  这三天他都独自住在那为他所顶备的房间之内,只有两名黑衣武士候着他,每日三餐倒也十分精美。
  三天之中,既不曾见老城主召见,也不曾见唐子桐来访,胡承奇觉得十分奇怪,也十分耽心。
  他也曾问过那两名黑衣武士,但得到的回答则是少城主事忙,曾经嘱咐两人好好伺候,一待事毕即刻前来相唔。
  胡承奇满疑虑,但却又无可如何,只好既来之则安之,姑且静下心来住着静等变化。
  第三天傍晚,忽见唐子桐大步而入。
  胡承奇正闲得无聊,急忙起身相迎,道:“兄弟这几天忙些什么?”
  唐子桐笑笑道:“是家父派我做了几件杂事……”目光微转,又道:“这三天大哥一定寂寞透了!”
  胡承奇笑道:“没有什么,小兄正好彻底休息了一下。”
  唐子桐道:“家父已在后厅置酒,特命小弟来请大哥!”
  胡承奇忙道:“小兄回来之事,贤弟已经向伯父禀报过了?”
  唐子桐道:“大哥回来的那一天,小弟就已经向他老人家说过了,因为他老人家正招待一位远来的朋友,所以直到今天才有空邀见大哥……”
  胡承奇点点头道:“小兄正该去向伯父请安。”
  唐子桐笑道:“除开家父之外,还有家父的一位旧交,日前也已加盟本城,由于他是家父的知己故交,不能以无不城中的职事加到他的头上,所以只是客卿的身份,大哥只需称他一声前辈也就是了!”
  胡承奇心中“怦”地一震,但却故做平静地道:“不知这位前辈尊姓大名?”
  唐子桐毫不踌躇地道:“他姓于名大杰,人称‘圣手金轮’!”
  胡承奇暗暗诵念了了一遍于大杰的名字,觉得这是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当下心头略定,微微一笑道:“我们是否现在就去?”
  唐子桐点头道:“小弟带路了!”
  于是,两人一齐动身,沿着白石甬路,向内院踱去。
  不大时光,胡承奇已经置身于一座宽敞的客厅之中,只见唐悔非双目炯炯,向胡承奇微微一笑道:“贤侄回来了!”
  胡承奇连忙抢前一步,深施一礼道:“伯父可好!”
  老城主颔首道:“还好。”伸手向于大杰一指道:“这位是老朽当年的知己故交,于老英雄!”
  胡承奇连忙施礼道:“于前辈!”
  于大杰瞧了胡承奇一眼,略略拱手道:“好说好说!”目光却尖锐的投注了胡承奇的佩剑一眼,又道:“胡令主是用剑的么?”
  胡承奇连忙应道:“正是,此后还请于前辈指教。”
  但他心中却不由一沉,由老城主的声容笑貌中,可以看出他心情十分开朗,不像唐子桐所形容的那样。
  此外,于大杰的奸邪像貌,与那阴沉沉的声音,使胡承奇从内心中感到一种不祥之兆。
  虽然如此,但他却表现得从从容容,在唐子桐相让下,坐了第三个座位,唐子桐自己坐了第四个座位上。此时一席酒筵已经摆了上来。
  唐子桐执壶把盏,殷勤劝酒,胡承奇除了也敬过两遍酒之外,反倒觉得无事可做,一时颇觉不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于大杰忽然目注胡承奇道:“方才听唐兄说过,胡令主年轻有为,武功机智更是高人一等,无不城中当数胡令主为第一等的人才!”
  胡承奇忙道:“这是伯父和贤弟抬举,实则晚辈惭愧得很!”
  于大杰笑笑道:“胡令主过谦了……”
  目光了转,又道:“不知胡令主身世来历可肯相告?”
  胡承奇心头又“嘭”地的一声道:“晚辈世居洛阳七贤庄,因搜荨仇人乌可仁,而流落江湖……”
  于大杰点头道:“洛阳七贤庄胡家确是代出人才,胡令主家学渊源,难怪有如此高深的造诣。”转向唐悔非哈哈一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你我都老了,不中用了!”
  唐子桐凑趣地道:“于叔说笑话了……”
  唐子桐道:“于叔今年高寿了?”
  于大杰笑笑道:“五十四了。”
  唐子桐拿起酒杯来道:“于叔这点年纪,最好别以老卖老,人家六十多岁的人,还都觉得很年青呢……”微微一顿,又道:“何况练武之人,寒暑不侵,五十多岁,也不过算是四十几岁,依我说,于叔还年青得很呢!”
  于大杰呵呵大笑道:“贤侄儿真会讲话,这一说说得我心花怒放,倒像真的年轻了十年一样,唉,可惜我这大半辈子一直流浪不安,竟……”
  唐子桐一笑接口道:“等可安定下来之后,小侄负责给位婶婶!”
  于大杰更是推杯大笑道:“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到时候我就从你身上要个老婆,到时候向我赖账那可不行!”
  唐子桐笑道:“今天有爹爹和胡大哥在座,都可以替小侄的话做证,小侄说过的话,一定尽责到底……”于大杰欣然一笑道:“好吧,这件事暂且记在账上。”目光凌厉一转,道:“最近江湖之中变化很大,年青一辈的人物之中,出了不少的高手奇才,其中值得称道的是被誉为无影神剑的胡承奇。”
  胡承奇心中又是“嘭”地一震,但表面上却平静处之,不露一丝马脚。
  老城主与少城主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胡承奇不便接口,但却更加不安。
  于大杰目光终于又落到胡承奇脸上道:“胡令主可曾听说过此人?”
  胡承奇坦然点点道:“晚辈听说过了,听说此人曾独斗‘鬼谷三剑’,因为扬名江湖,获得无影剑神之名,但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晚辈却是一无所悉。”
  于大杰阴沉沉地道:“胡令主虽然知道得不清楚,但老夫却还知道一些,这胡承奇的年龄才智与武功造诣,简直可与胡令主相媲美!”
  胡承奇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但却强笑道:“于前辈过奖了……”
  老城主却哼了一声道:“那胡承奇老朽虽未见过,但如果与胡贤侄相较,老朽还觉得是对胡贤侄的一种侮辱……”转向于大杰道:“我这胡贤倒雄才大略与我父子甚是投缘,与桐儿已如亲生骨肉……”
  于大杰忙道:“唐兄说得是,胡令主英姿勃发,应该更胜于胡承奇……”目光阴阴地一转,又道:“胡令主与无不城的关系既已如此深厚,如有防止危害无不城之事,想必胡令主是要全力以赴的了?”
  老城主并不答话,目光却盯住在胡承奇脸上,连唐子桐也瞧着胡承奇,似在等着他说些什么?
  胡承奇只好慷慨地道:“于前辈说得是,晚辈受伯父与贤弟知遇之恩,视同家人骨肉,如有用到晚辈之处,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微微一顿,又道:“而且晚辈既蒙伯父任用为本城紫衫令主,则晚辈对无不城就有了应负的责任,保护无不城的安全,是晚辈份内之事!”
  于大杰一竖大姆指道:“那好极了……”
  转向老城主笑笑道:“今夜要办的事只怕非胡令主莫属了!”
  老城主频频点首。
  胡承奇不便沉默,只好凝重地道:“伯父如有差遣,小侄当尽力而为!”
  老城主终于沉吟着道:“有些事也许贤侄还不大清楚,总之,目前黑白两道上的无数高手,或明或暗的已经潜入了金陵,他们的来意对本城皆是敌视万分,已成势不两立之局,至于其中详细情形,老朽无法细说……”
  微微一顿,又道:“为了使本城不受外侮,确保本城的存在,老朽已决定对抗来犯之人,据适才得到的消息,紫金山的落霞别府之内,已到了一名强敌,老朽决意将之除去,但此人武功高强,另有三四名随从之人,也非弱者,所以,除非贤侄亲自带人出马之外,很难收功……”
  胡承奇无法确定于大杰以及老城主父子是否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是像以前一样的完全信赖自己,也不知道他派自己去除这名强敌是否别有用意,略一思忖道:“小侄既蒙伯父看重,不知伯父可容小侄对这事有所进言?”
  老城主颔首道:“自然,贤侄有话要说,尽管讲,咱们可以商量着办,老朽并不是独裁的人,一向喜欢集思广益,何况贤侄的主意必然有精辟独到之处!”
  胡承奇忙道:“伯父的过奖之词,小侄愧不敢当,不过,当小倒蒙伯父给假回家之前,曾蒙伯父采纳了一点意见。”
  老城主点头道:“老朽记得,当时贤侄是建议使本城公开于武林,这一点老朽非常同意,本拟当受托的案子处理完毕之后就按贤侄的意见施行,不料随后却发生了变化……”
  胡承奇道:“伯父是指清华门刁斗上悬幡之事?”
  老城主沉凝地道:“这只是原因之一,另外则是武林中目前所酝酿的一场迟早难免的纷争,老朽不幸已被牵涉其内,想必贤侄也已知道一些梗概了!”
  胡承奇点头道:“小辈的意思是,世间的任何是非,总有公理存在,伯父何不出头举行一次武林大会,邀集所有或明或暗来到金陵的群雄,聚唔一地,找出纷争的症结所在,一举把问题解决,岂不甚好?”
  老城主沉思着转向于大杰道:“于兄看这事是否可行?”
  于大杰阴冷地一笑道:“江湖武林之中的正义真理,往往伴随着强大的势力,但这次纷争来到了无不城头上,只怕无人主持得了公理正义,除了各凭实力一拚之外,没有另外的办法!”
  老城主点头道:“这话很对,这次潜入金陵的正邪群雄,半数以上是老朽昔年旧交,但他们却个个都想要老朽的性命,在他们这种存心之下,想找公理正义,也就很难了,”转向胡承奇道:“贤侄的年纪毕竟小了一些,不及于兄的经验丰富,还是以于兄的意思为是!”
  胡承奇不便再说什么,只好连连点头道:“是!”
  老城主微微一笑道:“那么贤侄对老朽派你去办的事,是否还肯于前去?”
  胡承奇忙道:“小侄的私见只不过提供伯父参考,自然一切要根据伯父的决定与令谕行事,小侄怎敢坚持己见!”
  老在主欣然道:“这也是贤侄的气度非常人所能及之处。”微微一顿,又道:“老朽所要消灭之人名为王伟臣。”
  胡承奇这一惊非同小可,王伟臣不正是师兄么?但他心中虽惊,表面却装得更加谨慎,一点不敢表露声色,只显出一付专心倾听的神色。
  只听老城主又道:“根据可靠的消息,王伟臣带了三名也许是五名手下人,今夜就住在紫金山的落霞别府,那落霞别府是前朝的一名大官别府,但后来这位大官获罪朝廷,府中老弱妇孺因为惧罪而自尽,死者在百人之上,故而这片宽大的房舍就荒废了下来,到现在已是大半倾圮,成了一片荒宅了!”
  胡承奇只好故意问道:“这王伟臣是何来路?”
  老城王投注了他一眼道:“他是武林三圣之首禹大悲的入室弟子,禹大悲这人贤侄知道么!”
  胡承奇想不到他会回答如此干脆,当下只好点点头道:“小侄听说过了!”
  老城主徐徐又道:“王伟臣既是禹大悲的弟子,武功不问可知,胡贤侄可以选几名本城得力高手同行,以免不测!”
  唐子桐却快速接口道:“孩儿愿随胡大哥同去!”
  “这······”老城主投注了于大杰一眼,见他静静的无所表示,方才一笑道:“这样也好,可以使你增长一些见识与经验,而且,随你胡大哥同行,为父更是放心不过。”微微一顿,又道:“至于该选用什么人,就由你们两人斟酌办吧!”
  胡承奇只好点点头笑道:“伯父尽请放心,这点小事就交给小侄与唐贤弟办好了,明早再向伯父复命!”老城主欣然一笑道:“王伟臣的地位虽小,但份量却重,贤侄万万不可失风,行事之后,也不能留下无不城的丝毫马迹!”
  胡承奇忙道:“小侄知道了!”
  于大杰一旁笑接道:“动手时间最好是四更,胡令主与唐贤侄最好三更动身!”
  胡承奇仅是点了点头,没有开口,因为他心中实在乱极了!
  不久,酒饭已毕,老城主首先起来,向胡承奇与唐子桐道:“眼下时光还早,你们最好休息一下,养足精神,以便行事!”
  胡承奇遂与唐子桐双双告退。
  胡承奇独自回到了他的房间,斥退两名黑衣武士,掩上房门,跌坐养息。自然,他不会静得下心来。
  他想到的事情极多:于大杰是一个奸险诡诈的人物,这从他的面貌上就可以看得出来,是不是他看破了自己的行踪?还是他知道了自己的来历,认出自己就是胡承奇!
  师兄王伟臣在紫金山落霞别府,究竟是真是假,如果是真,则爹爹以及艾家四位叔叔,以及董叔及刘孝瑛等是否同在一处,如按老城主所说,似乎爹爹并没有与他们在一起。
  如果真的在落霞别府见了师兄,应如何处理,无论如何也无法瞒得了同去的唐子桐,这很使人为难,不论怎么说,他与唐子桐多少有一份难以解脱的友情,一旦反目,多少会使他觉得难堪,因为他占了一个欺骗的罪名。
  而且,自己与无不城的关系也只好到此为止,那么,爹爹派自己到无不城的目的就没有达到,因为他对老城主唐悔非的一切还没完全弄清,至于那于大杰,则更是一个可疑人物。
  迷迷茫茫之间,只听一阵脚步声传来,唐子桐已在窗外轻轻叫道:“文宗大哥!”
  胡承奇由床上一跃而下,道:“贤弟请进!”
  唐子桐早推门而入,只见他已经着束整齐,一身夜行服,插刀佩剑,倒是十分英俊飘逸。
  胡承奇暗暗思忖:你我的交情,大约今夜就该结束了!
  他虽怀疑于大杰与老城主知道了他的身世来历,但却对唐子桐不大怀疑,纵使老城主已经知道,必然也不曾向唐子桐说起,否则他会看得出来。
  唐子桐瞧瞧胡承奇道:“大哥在痴想什么?”
  胡承奇如梦初醒,忙道:“没有什么,现在三更了么?”
  唐子桐笑笑道:“虽然未到三更,但也差不多了……”目光一转,又道:“虽然去紫金山路途不远,但小弟认为还是早去一些的好!”
  胡承奇只好点头道:“贤弟说得是,我们可以准备动身了……”
  唐子桐道:“大哥准备带什么人去?”
  胡承奇道:“贤弟难道不曾选好人手?”
  唐子桐一笑道:“小弟最初本想选几名高手同去,但继而一想,觉得兵在精而不在多,这点小事由文宗大哥和我两人一定可以圆满做到!”
  胡承奇道:“贤弟之见正与愚兄相同。”微微一顿,道:“咱们走吧!”
  唐子桐点头道:“小弟带路了。”
  原来胡承奇对无不城的秘密出路并不熟悉,如果不是唐子桐领路,还有些难以走出这片地下怪城!
  不久,两人已经走出地下建筑,来到了那片废墟之中。
  胡承奇不由吁了一口长气。
  踏出无不城的地下建筑,就算逃出了虎口,如果在无不城之内,而于大杰与唐悔非认定了自己就是胡承奇的话,则自己纵有天大的能耐,也逃不出他们的手掌,是以对能走出无不城,不由暗暗庆幸。
  此刻三更刚过,夜色深沉,四外一片漆黑,两人展开提纵身法,不大功夫就到了紫金山下。
  胡承奇虽然不安,但却把心一横,目注唐子桐道:“快走!”不待话落,当先向山上奔去。
  唐子桐见胡承奇当先疾奔上山,连忙纵身相随,同时低呼道:“大哥等等小弟。”
  胡承奇只好把脚步放慢了一此,待唐子桐追到身后,又欲放步驰去,但唐子桐却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襟。
  胡承奇收步转身道:“贤弟……有事么?”
  唐子桐目光四转,悄声道:“大哥可曾来过紫金山,知道那落霞别府的所在?”
  胡承奇微微一怔道:“这……愚兄倒是不曾来过,不过紫金山不是火山,只要走上山顶,一定可以很快找到。”目光向唐子桐一掠,又道:“贤弟想必是知道了?”
  唐子桐微微颔首道:“不错,小弟曾来过一次,大哥请跟小弟来吧!”
  不待话落,转身向左侧的一片山林奔去,胡承奇略一踌躇,只好紧跟着赶了上去,与唐子桐并肩而行。
  那片丛林十分密集,在这暗夜之中,一片阴森,几乎伸手不辨五指。
  胡承奇不禁有些忐忑不安,因为他无法弄得清楚,不知唐子桐对自己存有何种心,目的何在?
  但他却不能显出懦怯之态,当下连忙暗蓄功力,留神戒备,仍能不即不离地与唐子桐一起走去。
  深入林中不久,唐子桐终于收步停了下来。
  胡承奇不由一怔。只见四外都是高可参天,一片黝黑,风声如雷。
  胡承奇故意坦然地道:“贤弟怎么不走了?”
  唐子桐道:“穿过这片密林,就是落霞别府了的后门,眼下时光尚早,我们最好按照预定的四更动手!”胡承奇点点头道:“贤弟说得是。”
  唐子桐目光一转,又道:“这片树林名为‘响林’,一年四季不分昼夜都是风声呼啸,其声如雷,五步之外,若不大声交谈,就无法听得到彼此的谈话!”
  胡承奇目光一转道:“若是想交谈私语,这地方最好不过,不怕会有人窃听。”
  唐子桐点点头道:“正因如此,小弟陪大哥来到此处。”
  胡承奇心中一动,道:“这样说来,贤弟必是有重要的话要和愚兄说了?”
  唐子桐点点头道:“不错。”接着长长地叹吁了一声。
  胡承奇苦笑道:“贤弟不论有什么话,尽请明说无妨。”他口中在与唐子桐谈话,暗中却四处留神,恐怕林中早有埋伏,更要防备唐子桐会有突然的行动,故而一点也不敢疏忽。
  只见唐子桐首先在一株巨树之下坐了下来道:“大哥坐下来好么?”
  胡承奇只好一笑道:“也好。”
  随即也在唐了桐对面的一株巨树下坐了下来,试探地道:“不知贤弟要说什么?”
  唐子桐沉默一阵,道:“首先我想先问大哥一句,大哥认为小弟为人如何?”
  胡承奇颇感意外地道:“贤弟才思过人,武功高强……”
  唐子桐摇手打断他的话道:“小弟不是问的这些,是你我之间的交情如何,大哥觉得小弟是诚恳还是虚伪?是真心与小弟相交,还是虚应故事?”
  胡承奇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因为他还不敢确定唐子桐的真正用意,不知他此言是因何而发。当下只好慨然道:“贤弟因何要出此言,莫非愚兄做错了什么事么?”
  唐子桐正色道:“小弟只要大哥据实回答,小弟的话才能说得下去!”
  胡承奇好生为难,同时心中也十分难过,一时有如刀割一般。
  因为他与唐子桐的相交虽然时间不久,但他感觉得到,唐子桐对他确然有如骨肉之亲。

  第四十五章 大义凛然
  然而,他也明白,倘若老城主确然是当年凶案的主凶,那将是件很使人伤心的事,他与唐子桐的交情必也将因之反目成仇。一时不禁又沉吟了起来。
  唐子桐见胡承奇只顾呆呆出神,忍不住又问道:“大哥为什么不说话了?……”目光黯然一转,道:“是不是小弟这话很难答复?”
  胡承奇心中又是一震。
  由于大杰与老城主的言语神态,使他意识到必然有些不平常的事已经发生,同时,眼下是来谋杀自己的师兄,事情已到了必须拆穿的时候,望着唐子桐那期待的目光,使他不禁有些不忍。
  略一沉吟,胡承奇终于慨然道:“小兄十分难过,若论你我的交情,不管兄弟骨肉,贤弟对我的真心实意,尤其使小兄感动,可是……”下面的话却呐呐地无法接得下去。
  唐子桐激动地道:“大哥尽管坦白地吐露心事,不论大哥说出什么来,小弟都不会见怪。”
  胡承奇皱眉道:“小兄觉得伯父……的处事有些……有些不当!”
  唐子桐叹口气道:“小弟对家父往日之事本是知之不详,以前虽然对家父的行径十分怀疑,但因家父从不肯说,小弟也无法问出一个所以然来,直到两天之前……”目光凝注着胡承奇,接下去道:“小弟方始知道了家父往昔的一段秘事!”
  胡承奇愕然一怔,道:“贤弟是说……”他故意停下话锋,等着唐子桐说出真相,因为他已知道唐子桐下面必有惊人之言,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果然,只听唐了桐道:“家父曾在二十年前因受人胁迫,而误杀了一位武林中的鼎鼎大名之人,那人就是名列武林三圣之一的‘佛心圣掌’胡子丹!”
  胡承奇道:“伯父还杀了白衫书圣葛知年的全家?”
  “不!”唐了桐咬牙道:“现在,大哥先请说明了身份吧,那‘无影剑神’胡承奇是否就是大哥的化身?”
  胡承奇不能再隐瞒下去了,只好点点头道:“不错。”
  长吁一声,又道:“二十年前的惨案,凶嫌落在了家父的的属大悲的头上,使他老人家受尽了武林同道的鄙夷,二十年来家父一直寻找真正的凶嫌,可是一直没有下落,是小弟怀疑到了无不城,方才……”
  唐子桐打断他的话道:“够了,现在一切都弄清楚了。”
  目光迫切地凝注到承奇脸上,道:“大哥还把我当兄弟么?”
  胡承奇瞧了唐子桐一阵,激动地道:“愚兄知道贤弟对我心情,我不但永远把你当了兄弟,而且,有生之年我会一直感激你。”
  长吁一声,又道:“在无不城中,贤弟早已看透了我真正的身份?”
  唐子桐道:“真正看透了大哥的身份的是于大杰。”
  胡承奇苦笑道:“想必使小兄今夜离开无不城也是贤弟苦心的安排!”
  唐子桐坦白地道:“那倒不,……”微微一顿,又道:“于大杰虽然看穿了大哥的身份,但他也不能十分确定,家父则是想藉此试试你,他在落霞别府中早有安排,如果大哥是胡承奇,则可以在落霞别府中致你于死地,想必大哥既知道你那师兄在落霞别府之中,一定会去与他相会的吧!所以于大杰认为有把握使你逃不出他的手掌!自然,他们万万想不到小弟会有此举措!”
  胡承奇激动地道:“那么贤弟为什么甘冒父了反目之险而助愚兄?”
  唐子桐苦笑道:“为了作此决定,小弟也是痛苦不堪,因为小弟千思万想之后,还是觉得这样做对,此外,小弟崇敬大哥的为人!……”言下已是沧然欲涕。
  胡承奇忍不住握着唐子桐的手道:“贤弟,你使我觉得惭愧。”
  唐子桐忙道:“大哥言重了,……”目光黯然一转,又道:“小弟还有重要的话要告诉大哥!”
  胡承奇怔道:“贤弟有话尽请明言。”
  唐子桐道:“大哥对小弟是否完全信任?”
  胡承奇激动地道:“贤弟如此诚心待我,如果我仍不信任贤弟,我还能算人么?”
  唐子桐点点头道:“我要向大哥说出二十年前的凶案真相……”
  微微一顿,方道:“那时家父是受到另外一个人的怂恿,听说‘佛心圣掌’胡子丹手中握有‘玄天三式’口诀的秘录,为了搜寻这份武林奇宝,家父与那人一同向胡子丹下手,后来家父本有悔意,但受到了那人的胁迫,不得已而为之,结果一无所获,冲突之下,反而误杀了胡子丹,而那人却已藉机逃走!……”
  胡承奇点头道:“但伯父如何会用‘万乘归一’神功?”
  唐子桐道:“这是家父向那人学来的,事后家父已经悟出一个道理,他之故传‘万乘归一’神功,以及捏造胡子丹握有‘玄天三式’口诀秘录的谣言,目的就在于使家父去杀死胡了丹!”
  胡承奇急急问道:“那人是谁?”
  唐子桐摇摇头道:“家父也是只称那人,没有提起他的名字,小弟虽曾一再追问,但家父还是不曾说出来,依小弟揣想,也许连家父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家父却恨他恨得要死,这些年来,一直在设法访查他的下落!”
  胡承奇皱眉道:“但伯父为何又杀了白衫书圣葛知年的全家?”
  “不!”唐子桐怔道:“那并不是家父所为,小弟最主要的也就是要向胡大哥说明这一点!”
  “啊……”胡承奇忍不住奇怪地叫道:“但白衫书圣葛知年也是死于‘万乘归一’所演化的剑招之下,难道说竟然另有其人?”
  唐子桐凝重地道:“家父对这一点大概不会撒谎,而且,家父如不是为了要追寻那怂恿胁迫他杀死胡子丹之人和找出杀死葛知年全家的真凶,他也许早就公开一切,向胡家后人以及受冤的禹老侠认罪了!”
  胡承奇不由沉吟了起来。
  因为这实在是他所不曾想到的事,原认为当年惨案的凶手只有一个,料不到竟又变得如此复杂了起来。但唐子桐的话他是信得过的,其中绝不会有假,一时之间又有些困惑不已,想不出一点头绪。
  唐子桐幽幽地道:“胡大哥难道不相信我的话?”
  “不。”胡承奇忙道:“贤弟所说的一切,小兄深信不疑。”
  唐子桐长叹道:“家父本性不恶,杀死胡子丹之事,是受了交友之慎之害,而且二十年来家父深深后悔,在城中设有悔非洞天,每日卧薪尝胆,……”
  胡承奇也叹口气道:“小兄知道这一点,不瞒小弟说,愚兄对伯父也是万分同情。”
  唐子桐感激地投注了胡承奇一眼,又道:“既然小弟已经取得了大哥的谅解,还要请大哥帮忙!”
  唐子桐叹息一声道:“小弟要求大哥帮忙查寻杀死葛知年全家的真凶,以及当年胁迫家父杀死胡子丹的那人!”
  微微一顿,又道:“家父并不是逃避罪责之人,一旦真相大白,家父一定会向胡家的后人认罪,小弟……”
  胡承奇接口道:“这是小兄份内应做之事,谈不上是帮贤弟的忙!不过……”
  轻吁一声,又道:“只怕伯父另有打算,加上那位于大杰的计谋,也许会使贤弟为难,就怕贤弟向小兄坦承此事的真象被伯父知道之后伯父不会轻易放过贤弟,小兄真为贤弟的处境担心!”
  唐子桐叹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好在虎毒不食子,不论怎样,家父总不会把我杀掉,而且,家父本有悔过之念,目前不过受了于大杰的引诱,一时重蹈覆辙,但他老人家迟早还是会想得开的!”
  胡承奇道:“但愿如此吧……”目光微转,道:“那么,小兄是否该与贤弟分手了?”
  唐子桐黯然道:“但愿还有能与大哥重逢之日!”说着不由掉下泪来。
  胡承奇无话可以安慰,只有低声地道:“贤弟保重!”
  唐子桐缓缓站起身来,准备离去,但他略一思忖,却又急急地道:“令师兄王伟臣可能已来金陵,但却绝不在紫金山的落霞别府之内,那只不过是于大杰的脱词!”
  胡承奇点头强笑道:“这一点我已经想到了!”
  唐子桐伸手一指,道:“由那边下山比较安全,下山之后可以直奔金陵城,不致于再受到于大杰的威胁,……”
  胡承方欲开口,唐子桐却早已猛然一转身子,头也不回的急驰而去。
  望着唐子桐远去的背影,胡承奇不禁感慨万端,唐子桐的确是个懂事明理,任侠尚义的青年,单凭他对自己的这份高义,就足以使自己与他成为刎颈之交。
  他也想到老城主唐悔非,唐子桐的话不错,唐悔非大约是一个本性不恶之人,交友不慎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失败原因,就眼下的于大杰而言,就是一个最明显的例子。
  胡承奇对老城主的看法,觉得他是一个意念不坚和没有主见的人。
  望望四面漆黑的夜色,胡承奇仰天长叹一声,迈步向山下走去。
  他心头既觉沉重,也觉轻松,至少,他交了一个肝胆相照的朋友,也是可以同生共死的弟兄,而无不城的一切隐秘,也已查探清楚,即使再呆在无不城内,也不可能有更进一步的发现了。
  思忖之间,缓缓向唐子桐所指的下山之路走去。
  忽然——他他嗅到了一股血腥气味。随之,他又听到了呻吟声。
  那呻吟声十分微弱,但却清晰可闻,而且,就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
  胡承奇心头一震,暗道:这地方如何有会人受伤。心中虽觉奇怪,但却不假思索,立刻向呻吟声传来之处走去。等看到受伤这人时,他不由更觉意外。
  只见一付柴担丢在一旁,一个老樵夫横卧在草丛之中,满身都是鲜血,正在微弱的呻吟不已,似已到了垂死之时。
  胡承奇急忙俯下身去,叫道:“老丈……老丈……”心想“老丈是怎么伤到这样子的?”
  老樵夫喘吁了一阵,低弱地道:“救……救我……”
  胡承奇本是侠心义胆之人,自是不能见死不救,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把他扶下山去,再设法替他疗伤。主意既定,立刻俯身去扶他,欲把他抱了起来,走下山去,但当他已经把那老樵夫抱了起来之后,变故忽生!
  原来那老樵夫是伪装的,就当胡承奇双手把他托到手臂中之后,那老樵夫突然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狠狠地向胡承奇背心之上刺去!
  胡承奇万万想不到会有此一着,那匕首齐根刺入他背心之上。
  他只觉一阵彻骨的剧痛,摇摇欲倒,同时奋竭余力,将那老樵夫摔了下去。但他已被匕首刺中背心,大部力气都已消失,虽幸匕首未曾直接刺中心脏,但去也不曾把那老樵夫摔死。
  老樵夫一个鹞子翻身,昂然挺立地面,哈哈一笑道:“胡承奇,你没有想到吧?”
  胡承奇咬咬牙关,挣扎着强忍剧痛,叱道:“你是什么人?”
  老樵夫阴冷地笑道:“匕首已齐根刺入你的后心,一旦匕首拔出,你必定立刻死去,老夫可以坦白告诉你,叫你做个明白鬼。……”微微一顿,又道:“老夫是无不城中之人!”
  胡承奇挣扎着道:“无不城,为什么我没有见过你?”
  老樵夫笑道:“如果你见过我,于老英雄也不会派我来了!”
  胡承奇恨恨地道:“原来是于老儿派你来的……”
  但听一个阴冷的声音笑道:“不错,正是老夫派他来的……”
  声音一落,一条人影疾跃而至,正是‘圣手金轮’于大杰。
  胡承奇咬牙道:“老贼,你······”
  于大杰得意地笑道:“老夫早就料到唐子桐会有此一着,所以才预先多加了一番布置,任凭你神通如何广大,也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去。”
  目光一转,又道:“他身上的血,是鸡血,老夫这一着可谓天衣无缝,大约你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一层吧?”
  胡承奇恨不得把他吃掉,但他心中却十分明白,今夜之局,自己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他不再开口,暗暗试探着提聚功力,欲图在一击之下,将于大杰致于死命。即使自己仍然难逃一死,但只要杀了于大杰,就算已经出了这口毒气。
  思忖之间,只见于大杰步步进逼着喝道:“胡承奇,不,该喊你禹承奇才对,是吧?”
  胡承奇咬牙不语。
  于大杰又道:“不管你是胡承奇也好,禹承奇也好,反正你就要死了!”
  眼珠滴溜一转,又道:“你倒挺有撑劲,匕首齐柄刺入背心,竟还不死!”
  胡承奇仍是咬牙不语。
  那冒充老樵夫的凑上一步道:“于老英雄让属下再补他一刀?”
  于大杰哈哈一笑道:“不必了,······”微微一顿,又道:“你可以去招呼布在落霞别府的人一同回城,向老城主禀报,就说胡承奇已经被老夫所杀,另外,也把少城主与胡承奇勾结的事向老城主先行禀明,老夫随后就会赶回城去。”
  那冒充老樵夫之人连忙应道:“属下遵命。”深施一礼,转身而去。
  于大杰又笑道:“胡承奇,念在你是禹大悲的儿子,二十年来,禹大悲深蒙其冤,浑得同情,老夫破例使你留个全尸,······”声调一沉,又道:“把那匕首拔下来吧!”
  胡承奇不言不动。
  于大杰呵呵一笑道:“看情形你是非等老夫亲自动手不可了?”不等话落,大步向前逼去,同时也探手拔下了背上的那柄金轮。
  胡承奇牙关咬得更紧,待于大杰走临近之时,突然拔出长剑,“唰”地一声,向于大杰直劈了过去。
  他蓄势已久,把所能聚的一点余力全部用到了这一招之上,只希望一击之下,能把于大杰杀死。
  但听于大杰呵呵一声长笑,胡承奇的长剑已经脱手而飞。
  胡承奇只觉半身酸麻,天旋地转,“轰”地一声昏了过去,人自然也“嘭”地一声,摔倒在地上。
  于大杰笑,喃喃自语道:“胡承奇呀胡承奇,可怜你一条小命,就要这样送到老夫的手上了!”金轮一举就要砸去!
  忽然,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但听一个清脆的声音急急叫道:“嗨,慢着!”
  于大杰一怔住手,转头叱道:“什么人?”
  但见两名美艳的少女姗姗而至。
  于大杰不由大大为之一怔。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意外的事,在深夜之中,紫金山上为何会有这么两名绝色少女出现?
  于大杰平生以好色出名,一见二女,不由一付馋态,几乎忘了是置身何处。
  那两名少女均着黄衣,配上红绿相间的环饰,打扮得如同仙女下凡,使人为之目眩神迷。
  原来两人正是葛青萍与春梅,只不过换穿了更为鲜艳的衣服而已。
  于大杰揉揉两眼,道:“老夫是遇上狐仙了吧?”
  葛青萍笑道:“这紫金山上根本没有狐仙!”
  那一笑实在迷人,于大杰只觉得像是飘飘欲仙,全身的骨头都有些酥了,当下呐呐地道:“这样说你们都是人了?简直是仙人,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来没见过这样漂亮的美女!”
  葛青萍笑道:“谢谢你夸奖我们!”眸光一转,又道:“那是个什么人呀,为什么你要杀他?”
  于大杰如梦初醒地道:“这一不用你管,……”声调一沉道:“你们是什么人?”
  葛青萍格格地笑道:“你不是说过了么,我们是仙女,是美女,现在为什么又这样追究起来了?”
  于大杰道:“你们住在那里,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深夜之中来到紫金山?”
  葛青萍淡淡地一笑道:“我们是秦淮河上的歌妓,家就住在金陵城里,至于为什么深夜来到紫金山,那是……”
  于大杰哼道:“为什么不说下去了,深夜之中你们来做什么?”
  葛青萍笑道:“你当真一定要问么?”
  葛青萍连连摇头道:“好嘛,我可以告诉你……”
  伸手遥遥一指道:“在那边山坡上不是有一座娘娘庙么?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是来烧香的!”
  于大杰不以为然地道:“深更半夜烧得,难道你们疯了?”
  葛青萍认真地道:“我们是要烧头柱香,一定要天不亮就到庙门外等着,才显得心诚,心诚了才会灵……”
  “噢?”于大杰半信半疑地道:“你们烧香是为了什么呢?”
  葛青萍道:“许愿呀!如果你一定要知道,你也可以告诉你,我们年纪都不小了,都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所以我们才去烧香许愿!”
  于大杰道:“原来是想求神明保佑你们找个如意郎君?”
  葛青萍娇嗔道:“你真是老没正经,为什么还取笑我们?”
  于大杰笑道:“既然你们急着嫁人,就嫁给老夫如何,老夫到现在还不曾娶妻,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是心地好,靠得住!”
  葛青萍声大笑道:“不行!”
  于大杰道:“为什么不行?”
  葛青萍幽幽地道:“我俩姊妹是从小在一齐长大的,比亲姊妹还要亲些,我们都发誓一辈子不分开,所以……”
  于大杰笑道:“所以怎样?”
  葛青萍红着脸道:“所以我们不嫁人则已,要嫁人就得要有人娶了我们两人才行,否则我们宁愿一辈子不嫁……”
  于大杰高兴地大笑道:“这太好办了,不要说讨你们两个人,就算讨你们十个八个,老夫也是愿意得很,绝不嫌多!”
  葛青萍道:“你······能养得了我们么?”
  于大杰笑道:“老夫有的是银子,包你们一辈子享用不尽!”
  葛青萍转向春梅道:“妹妹,你听到了,你可愿意么?”
  春梅幽幽地道:“只要姐姐愿意就行了······”
  微微一顿,又道:“其实,年纪大一点也好,我就不喜欢那些毛头小伙子!”
  春梅一笑道:“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可以迎娶我们呀?”说着腰肢扭动了起来。原来这是她的一手拿手绝活——“天魔舞”。
  于大杰心早已被色所迷,及见春梅的蚀骨消魂之舞,更是如醉如痴,不知不觉已经忘其所以,连春梅的问话,也不知如何答复,只有两眼呆呆发直。
  春梅扭动得更加厉害,但见花枝乱颤,香风四飘,而于大杰也更加痴呆失神,大约盏茶左右,只见他竟然“咚”地一声坐了下去,但两眼却仍是瞪得滚圆,盯注着春梅,像中了定神法一般。
  葛青萍低声道:“行了。”
  春梅应声收住了舞姿,瞧了于大杰一眼,道:“杀了他吧!”说着就去拔腰间的匕首。
  但葛青萍急忙拦住他道:“你知道他是谁?”
  春梅道:“管他是谁,反正不是好人就是了,这种坏蛋活在世上做什么?”
  葛青萍道:“他是中州四君子之一的圣手金轮于大杰,虽然被你一时迷倒,但稍一碰撞,就会使他立刻醒过来!”
  春梅道:“难道咱们就这样便宜了他?”
  葛青萍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咱们目的是在救人,如今目的已达,还是快走的好,要等他醒过来,再想迷倒他可就难了!”不待话落,先去检视胡承奇的伤势。
  等看清插在胡承奇背心上的那柄匕首时,她不由失声叫了出来。
  春梅微微一惊也连忙凑了过去!
  葛青萍咬牙道:“你看那老贼多狠?”
  春梅皱皱眉头道:“伤得这样重,只怕没办法救了!”
  葛青萍叹气道:“既然已经救了他,总该尽尽人事!在能找到救他的人之前,自然不能拔去匕首,不过,眼下谁又能救得了他呢?……”
  春梅皱眉道:“整个金陵城里,大约也找不出这样的名医来。”
  葛青萍点头道:“自然,南京城里是找不到的。”微微一顿,忽然拍手道:“我想起来了。大茅山中有一个三禅上人,精于医道,也许他能救得了他。”
  春梅苦笑道:“大茅山那么远,咱们怎么去呢?”
  葛青萍皱眉道:“说不得只好你我两人辛苦一些,轮流着抱他去吧!”
  春梅哼了一声道:“他究竟有什么好,为什么您要这样费心费力,不惜一切地救他,依我说……”
  葛青萍坚决地道:“我要救他,就一定要做到……”微微一顿,又道:“如果你不愿意,你就自己走吧!”
  不待话落,就向胡承奇走了过去,伸手将他抱了起来,迈步向山下就走。
  春梅微微一怔,也连忙随后追了上去。

  第四十六章 大难不死
  葛青萍与春梅抱着垂死的胡承奇已到了大茅山上,两人也找到了三禅上人的栖隐之处,但使她们失望的是,三禅上人云游未归。
  山门上有一块牌子,写着:“山寺寂无事,环海数年游。”上面注有日期,是三个月前离寺,看情形要等几年之后,才能回来。
  葛青萍气得咬牙道:“怎么应有这么巧的事,那老秃头竟然云游去了!”
  春梅苦笑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胡承奇仍是昏迷如死,看情形很难再支持上多久的时间了。
  葛青萍一跃而起,翻墙而入,进入了寺内。
  原来她认为三禅上人也许是不愿有人打扰而故意挂上的那块牌子,故而要进去查看一下。
  寺中处处积尘盈寸,果然是数月已无人住的模样,葛青萍方才真正失望地又翻墙而出。
  春梅呐呐地道:“小姐,没有什么办法了,纵然有办法,只怕他也等不得了,这种齐柄而入的匕首,是无法救得好的了……”
  微微一顿,试探着道:“这人虽然武功不错,人品也好,但是脾气实在太坏,在苏州宏通镖局的时候,他敢那样子顶撞小姐,难道您忘了,在太湖边上小姐已经救过他一次了,这次也已尽人事,没有什么不安心的了!”
  葛青萍叹口气道:“你懂什么?”
  春梅哼道:“小姐是喜欢上他了。”
  葛青萍本想发作,但最后却又颓然一叹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好像和他特别有缘,他没有受伤的时候也许我见了他会恨,但他受了伤,我却又觉得不忍!”
  春梅眸光一转,又道:“他伤得这样重,就快要死了,又有什么办法呢?”
  葛青萍道:“至少也要把他埋掉。”
  春梅道:“那就开始埋吧!”
  “胡说……”葛青萍怒叱道:“要埋也要等他死了再埋,现在他还活着呢!”
  春梅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好怔怔的躲到了一边,但心中却十分不服。
  葛青萍静静的守在胡承奇一旁,暗忖:上次虽然救了你,又被别人抢去,但总算是救了你一次,可惜你不知道,这次……
  忽然,听春梅叫道:“小姐,那边有人来了!”说着伸手遥遥一指。
  葛青萍连忙循着她所指之处看去,只见果有一人姗姗而来。
  当春梅喊叫时,葛青萍误认为是三禅上人回来了,心中不由一喜,及看清了来人也是一名妙龄少女时,不由失望的吁了一口长气,又把头低了下去,瞧着胡承奇暗暗发愁。
  不久,那名少女已到山门之前,奇怪地投注了葛青萍与春梅一眼,道:“你们……是什么人?”
  葛青萍没好气地道:“找人的。”
  那少女又投注了地上的胡承奇一眼,道:“这人死了么?”
  原来她看到的是胡承奇的背影,由于胡承奇背心上中了匕首,不能使他平躺,只能俯卧。
  葛青萍不耐烦地道:“你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那少女怒道:“你这人为什么这样不通情理,问问你难道也问错了么?”
  春梅已看出这少女也是武林中的人物,为了避免发生冲突,连忙接口道:“这位姑娘……我们小姐心情不好,还是我来告诉您吧!”
  那少女转头道:“看来你倒客气,为什么你们弄了一个死人摆在这里,那人是被什么人杀的,你们是遇上强盗了么?……”
  但她不待答复,又道:“我明白了,你们是在那人被杀之后,抬来找三禅上人治伤的,但你们实在不幸……”
  葛青萍怒道:“我们怎么不幸?”
  那少女道:“一来是老和尚不在,二来是那人已经死了!”
  葛青萍大怒道:“谁说他死了,他还活着!难道你的眼睛瞎了?”
  那少女本想发作,但想到人家遇上了这样的不幸之事,心情一定不好,故而又忍耐了下来。
  定神看时,果见那人仍有微弱地呼吸,不由怔了一怔道:“这样重的伤势仍然能够活着,不能不算奇迹,……”
  但立即又摇头道:“这是因为匕首没拔出来的原因,如果一拔出匕首,他就完了!”
  葛青萍没有再开口。
  “他……他是谁?”那少女问到。
  葛青萍哼道:“你管他是谁,难道你认识他?”
  那少女叫道:“我自然认得他,他是胡承奇。既是我的仇人,也是我的恩人。”
  “如果你想知道这一切,必须先把你认识他的事说上一说,为什么他既是你的仇人,又是你的恩人?”
  那少女叹口气道:“我姓穆名婉儿,我爷爷是苏州碧云山庄庄主,死在他的剑下。”
  葛青萍心头一震道:“噢……”
  穆婉儿道:“你知道这件事?”
  葛青萍连忙点点头道:“我听说过这件事?就是他告诉我的!”
  穆婉儿继续又道:“我立志报仇,追踪他,用了很多的办法,但并没报得了仇,反而被他救了我的性命,故而既是仇人又是恩人!”
  穆婉儿叹口气道:“我对我爷爷的作风一向不满,他杀了我爷爷,不能算不对,但我又不能不替我爷爷报仇。但我已经报过仇了,可惜我不是人家的敌手,此外,他又救了我,就算恩怨两消,现在我该帮助他才对!”
  葛青萍也叹道:“可惜他就快要死了!”
  穆婉儿皱眉道:“你呢,也可以说一说么?”
  葛青萍苦笑道:“我叫葛青萍,那是我的侍婢春梅,胡承奇是被害在于大杰之手!”
  “于大杰……”穆婉儿一怔道:“可是当年并称为‘中州四君子’之一的‘圣手金轮’于大杰?”
  葛青萍点点头道:“就是他吧!”
  穆婉儿眸光一转道:“恕我请问一句,葛姊姊与胡承奇是什么关系?”
  葛青萍有些不自然地道:“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认识而已?”
  穆婉儿略一思忖忽道:“三禅上人虽然走了,但他一定有些药物留下,我们何不找上一找,如果能找到合适的药物,也许可以治一治他的伤势。”
  葛青萍欣然道:“对,若不是你提醒我,我几乎忘记了这一点!”说着已经站起身来,同时也把胡承奇抱了起来,就要向院内跃去。
  但穆婉儿却拦住她道:“别跳······”
  葛青萍道:“为什么?”
  穆婉儿道:“匕首还插在他的背心之中,伤势重到种程度,实在不能再震动了,否则内腑必定破碎无疑······”
  穆婉儿不再迟疑,伸手一掌,拍开了山门。
  众人相继而入,穆婉儿一不作二不休,先拍开云房的房门,把胡承奇安放在床榻之上,然后方才与葛青萍去找三禅上人的丹室。
  至于春梅,则被葛青萍支派到了山门之外守望。
  那小庙的范围不大,费不了多久时间,就找到了三禅上人的丹室,但找来找去,也没找到什么疗伤的圣品,只找到了一些普通的药粉,以及安魂定心的补药。
  两人无可奈何,只好在那匕首周围敷了一些药粉,又撬开牙关,使胡承奇服下了几颗定心安神的药丸。
  等这些事做好,两人就在云房门外的台阶上坐下来。
  穆婉儿沉凝地道:“这些药根本救不了她。”
  穆婉儿道:“真心救他的话,我们就要另想办法!”
  葛青萍叹口气道:“就算能想出办法来,只怕他也等不得了······你看他的伤势,还能有多久的时光可活呢?”
  穆婉儿皱眉道:“这很难说,也许他还能再活一天。”
  葛青萍叹道:“就算他还能撑上一天,又有什么用处,一天之内,我们又能够想得出什么办法来?”
  穆婉儿道:“以我所知,至少还可以再试一个地方!”
  葛青萍忙道:“什么地方?”
  穆婉儿道:“距此八十多里之外,有一处黄扬镇,镇上住着一位神婆子!”
  葛青萍道:“咱们要找的是懂得医理的名医,一个神婆子又有什么用处,如何能够治得了他?”
  穆婉儿道:“别小看了这个神婆子,她与别的神婆子不同,不论医卜星相,样样精通,说不定能够救了他……”
  葛青萍略一思忖,点点头道:“也好,事不宜迟,咱们走!”不待话落,返身入屋。
  但她立刻就呆住了,因为那云榻之上早已没有了胡承奇的踪影,穆婉儿同样也呆怔了起来。
  葛青萍呐呐地道:“他……怎么不见了?”
  穆婉儿也奇道:“是啊,他是怎么走了的呢?”
  葛青萍顿足道:“不论他是怎么走了的,咱们快找!”
  山门之外的春梅也已闻声赶了进来,于是三人忙成了一团,把小庙内外仔仔细细的找了一遍,但却硬是找不到胡承奇的影子。
  忽然,葛青萍在云房的后窗外发现了一滴血踪。
  穆婉儿忙道:“这很明显,他就是由这里走的。”
  葛青萍皱眉道:“他为什么要走呢,还有,就凭那两颗安心定神的药丸,就能使他由昏迷中醒过来爬窗而出么?”
  穆婉儿思忖道:“这也难说,他的内力深厚,也许能够办到!”
  只听春梅叫道:“这边也有血迹。”
  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了两滴鲜血。
  葛青萍顿足道:“这真是他自己找死,一定是起身时震动了匕首,才会有血流出来。”
  于是,三人一路循着血迹找去,只见点点滴滴的血迹,引向了一道悬崖,而血迹却在悬崖边沿不见了。
  葛青萍大惊道:“他跳崖了!”
  穆婉儿也是两眼瞪得滚圆地道:“这就怪了,他为什么要跳崖呢?”
  葛青萍道:“想是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才跳崖自杀的。”说话之间,向崖下攀去。
  春梅急叫道:“小姐小心!”自己也连忙随后爬了下去。
  穆婉儿也不迟疑,在两人之后相继跟了下去。
  崖下乱石如林,血迹遍地,那柄插在胡承奇背部的匕首丢在乱石堆中,还有两只他所穿的鞋子,但却不见人踪影。
  葛青萍不由大哭道:“完了……”
  穆婉儿也流下了泪来。
  穆婉儿没有话说,良久之后方道:“人死不能复生,哭也没有用处!”
  葛青萍收泪道:“穆姑娘!”
  穆婉儿面色一红道:“我用不着向你解释!”
  葛青萍叹口气道:“不用你解释,我也知道,现在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你可愿意帮我胡承奇报仇?”
  穆婉儿精神一振道:“不错,胡承奇是死在于大杰的手上。”
  葛青萍道:“我知道他在那里,咱们除了替他报仇之外,大概是无法找他到的尸首了!”
  穆婉儿眸光一转道:“我也想问你一件事?”
  葛青萍道:“问吧?”
  穆婉儿道:“我爷爷死了,我已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你呢?”
  葛青萍苦笑道:“我还比你多一个丫头!”
  “不错,咱们都是苦命人!”穆婉儿道:“如果我高攀一下,和你结为异姓姊妹,你可愿意?”
  葛青萍欣然道:“好啊,如果你不说,我也要说了!”
  两人心意相同,于是撮土为香,就在那山谷中对拜四拜,结成了异性姊妹。各叙年庚,两人都是二十岁。穆婉儿道:“年岁相同,只好凭生月分大小了……”
  葛青萍道:“那么你是几月的生日?”
  穆婉儿道:“八月。”
  葛青萍挤出了一丝笑容道:“我是二月生人。”
  穆婉儿忙道:“姐姐……”
  葛青萍由地上检起胡承奇的一只鞋子与那柄匕首,包好收了起来,道:“咱们走吧?”
  于是,主仆三人一同攀上山峰而去。
  胡承奇当真死了么?没有。
  当葛青萍与穆婉儿替他服下药丸之后,由环境他的内力深湛,大异常人,故而悠悠地醒了过来。
  但他的意识并不太清醒,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到了大茅山,认为仍是在那不高的紫金山上。
  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了葛青萍与穆婉儿,在他昏沉的脑海之中,当时只有一个意念,摆脱开他们,挣扎着爬下山去,到金陵城中找到爹爹,如能在死前上爹爹一面,也就可以瞑目了!
  就是凭了这一股欲图下山与爹爹相见的力量,他悄悄爬了起来,推开后窗,悄悄走了开去。
  但他的伤势毕竟太重了,经过了这一阵折腾,早已又昏沉了起来,眼前也变得模糊不清。
  但他记得紫金山并没有什么危崖陡坡,故而依然踉踉跄跄向前走去,不料他却走下了悬崖。
  那悬崖高可百丈以上,只听“轰”地一声,眼前变成了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他却又悠悠地醒了过来。记忆慢慢恢复,他发觉是躺在一处山洞之中。
  正当他困惑迷惘之际,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你醒了!”
  胡承奇困难的转头看去,只见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十多岁的青衣小婢。
  他运息了一下,竟发觉自己好了一些,当下低低地道:“我没死么?”
  青衣小婢一笑道:“如果你死了,怎么还会说话呀?”
  胡承奇也忍不住微微一笑道:“是姑娘救了我么?”
  青衣小婢双手边摇道:“我可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胡承奇困惑地道:“那么······”
  青衣小婢道:“是我的祖母救了你?”
  胡承奇忙道:“她人呢,我该好好拜谢她的救命之恩······”
  青衣小婢摇摇头道:“我祖母不在,她采药去了······”微一顿,又道:“你好好歇着吧,祖母嘱咐过,如果你醒了,叫你不要多说话。”
  胡承奇皱眉道:“我已经好了很多,说说话没有关系······姑娘的祖母是······”
  青衣小婢连连摇着头道:“我不知道,祖母从来没说过,她也不准我多问。”
  胡承奇十分纳闷,思忖了一下,又道:“我记得这紫金山中没有这么高的悬崖,为什么······”
  青衣小婢接口道:“什么紫金山?”
  胡承奇道:“难道这里不是紫金山?”
  青衣小婢拍手笑道:“这里是大茅山,怎么会变成紫金山子,你这人真有意思。”
  “大茅山?······”胡承奇大为愕然地道:“我明明是在紫金山,怎么会到大茅山来了?”
  “姑娘的主母是怎样救了我的?”
  青衣小婢忖习着道:“详细情形我也不知道,祖母说是在崖下见到你跌下来,才把你救回来的……”微微一顿,又道:“那时你全身是血,背心上有一个大洞,真是可怕极了,要不是我主母的医术好,你早就死了!”
  胡承奇道:“姑娘的主母今年高寿了!”
  青衣小笑道:“你猜猜看……”
  不待胡承奇答应,忽然又道:“用不着猜了,主母回来了!”
  果然,一阵脚步声由洞口传了进来。

  第四十七章 长恨洞主
  听到那阵脚步声,胡承奇急于要爬起身来,当下猛一用力,向床下跃去!他忘记了自己的伤势,猝然用力之下,但觉后背上一阵刺痛,如遭雷击,心头一紧,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凉意使他又清醒了过来,睁眼看时,只见那名青衣小婢正用一条丝巾沾着冷水揩拭他的前额。
  另外,一位年约五旬的妇人正坐在床前,静静地凝视着他,慈祥的妇人立刻伸手按住他的肩头道:“别动,伤势没好,是动不得的。”
  胡承奇挣扎着道:“晚辈蒙前辈相救之恩,……”
  只说了一句,却又被那中年妇人止住话锋,只见她向那青衣道“快去把药拿来。”
  青衣小婢应了一声,疾忙转身而去。
  不大时光,只见那小婢已经捧了一碗尚在冒着热气的药来。
  中年妇人微微一笑道:“这是老身采集了十五味药煎制的补汁,虽是草药,但却对你伤势的复原大有帮助,因为这是老身祖传的秘方!”
  胡承奇忙道:“谢谢前辈!”
  中年妇人又道:“胡少侠不能移动,否则你的伤势至少还要十天才能复原,如果不使伤处再受震动,这药服下之后,只需三天就可复原如初了。”
  胡承奇果然不敢再移动了,只见中年妇人又向青衣小婢道:“把这药慢慢地喂胡少侠喝下去。”
  青衣小婢应了一声,连忙凑向床前,那药碗中有一柄汤匙,青衣小婢小心翼翼地用碗中的汤匙一匙一匙向胡承奇口中灌去。
  胡承奇虽然有些不大习惯,甚至觉得很难为情,但事出无奈,也只好一口口地喝了下去。
  那药并没有难喝的苦味,反而有些甜津津的,不大时光,已经喝得点滴不剩,胡承奇呐呐地道:“谢谢姑娘。”
  青衣小婢一笑,端着碗退了开去。
  胡承奇目光轻轻转动了一下,道:“前辈尊姓大名?”
  中年妇人微微一笑道:“眼下你不妨先叫我长恨洞主。”
  “长恨洞主?”胡承奇喃喃地道:“那么这里是……长恨洞了?”
  长恨洞主点点头道:“不错……”微微一顿,又道:“不过,这地方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山洞,长恨洞只是老身替它取的一个名字而已。”
  胡承奇一时隐于沉思之中,长恨洞,长恨洞主,她为什么要这样一个名字,他再抬头去看长恨洞主,只见她除了满脸的慈祥之色以外,看不出别的隐情,但他知道,既然她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则她内心中必然隐藏着一股伤心的往事。
  思忖之间,只见长恨洞主站起身来道:“你好好休养,如果调养得宜,大约三天的时间就可以使你完全复原了!”
  胡承奇连忙又道:“多谢洞主!”
  但他的话未完,长恨洞主已迈步离去。
  洞中又陷入了沉寂之中。
  胡承奇细细打量,只见那山洞的内不大,洞中除了几件床榻桌奇等用具外,并没有别的东西,陈设得十分简单,但却十分清洁整齐。
  胡承奇虽然庆幸自己获救,但眼下却寂寞,同时,他对获救之前的一切也还是糊里糊涂,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在紫金山受了那于大杰和他属下的暗算,身受重伤,昏迷倒地,但如何又来到了大茅山?
  但他不久就又想到了他看到穆婉儿和葛青萍,于是他推窗而走仿佛在奔走途中摔下了一道悬崖,而后就一切都记不起来了。
  穆婉儿与葛青萍是如何遇在一起的,他虽想不出所以然来,但也可以猜测出一个大概,想必是她们把自己救来了大茅山!
  除开这些事之外,他又想了许许多多,爹爹跟师兄等人是否到了金陵,无不城中有什么变化,老城主与于大杰发觉唐子桐协助自己之后,会对他怎样,另外,洞庭马场场主蔡雄以及赫连星,单于邪还有天风堡主等是否也已到了金陵,自然,兰姑娘是否到了莫愁湖,平安地住在李四姑家,更是他所关心的事。
  他想得极多,但却都没有答案。
  终于,脚步声又传了进来,进来的是青衣小婢,只见她手中端了一个红漆托盘,笑盈盈的在他面前坐了下来道:“饿了吧?”
  胡承奇定神看去,只见木盘中有一碗稀饭,和一碟小菜。
  他此时方才觉得自己十分的饥饿,但却又不便坦白说了出来,只好口是心非地道:“不饿!”
  青衣小婢一笑道:“主母说你一定饿坏了,……”微微一顿,又道:“你可知道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了,现在清醒过来,一定会饿的,别装得那么不好意思。”
  胡承奇不由面色一红,但却十分惊异地道:“姑娘说我已经昏迷了三天?”
  青衣小婢道:“你自己以为多久了?”
  胡承奇怔怔地道:“仿佛没有多久,这……”
  青衣小婢笑道:“如果你一个月后醒过来,你也会觉得没有多久,别说这些了,看稀饭都快凉了,吃吧!”说着已将一匙稀饭送到了胡承奇的面前。
  胡承奇虽然很不好意思,但却是一张口吃了下去。有生以来他从没有这样吃过饭,也从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饭。
  青衣小婢喂他吃完,微微一笑道:“够了么?”
  胡承奇道:“够了,谢谢姑娘。”
  青衣小婢樱唇一扁道:“这又是说谎,不要说这一碗稀饭,只怕三碗五碗,你也饱不了!”
  胡承奇不由又是脸上一红。
  青衣小婢笑道:“主母说你不能多吃,等你伤势完全复原之后,才能够大吃大喝,随便你吃多少都行。”说完,捧碗欲去。
  胡承奇急忙叫道:“姑娘!”
  青衣小婢道:“胡少侠还有事么?”
  胡承奇摇摇头道:“没事,不过……姑娘不能多待一会儿么?”
  青衣小婢果然又坐了下来道:“主母吩咐过了,要你好好休息,不叫我多打扰你。”
  胡承奇道:“洞主现在那里?”
  青衣小婢眸光一转,道:“洞主有事出去了,要很久才能回来。”
  胡承奇道:“那么这洞中就只有你一个人?”
  青衣小婢点点头道:“这么多年以来,常常是这个样子,说实在的,你也怪闷的,但日子长了,也就习惯了!”
  胡承奇也忍不住一笑道:“姑娘今年芳龄多大了?”
  青衣小婢笑道:“我十四岁。”
  胡承奇道:“这样说来,姑娘在这山洞中最多也不过住十四年吧!”
  青衣小婢也脸色一红道:“好啊,我伺候你,你还开的我玩笑,看来等会我不会你送饭,要把你活活的饿死!”
  胡承奇笑道:“姑娘十分乖巧,心肠也很好,大约不会那狠心!”
  青衣小婢吓的一笑道:“你少拍我的马屁,……”两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转,又道:“你想说什么?”
  胡承奇忖思着道:“听洞主说这山洞叫做长恨洞,为什么呢?”原来他想从这青衣小婢口中探听出一点长恨洞主的事。
  青衣小皱皱眉头道:“我怎么知道,……我从小是个孤儿,主母把我捡了来的,从我记事的时候,就是住在这里,为什么叫长恨洞,我也弄不清楚……”微微一顿,又道:“不过,我知道的一点是主母很不开心,好像很少露出笑容,而且也常常出去,有时候一两个月不回来!”
  “噢!”胡承奇十分奇异地道:“洞主一两个月不回来,就是姑娘一个人住在洞里了?”
  青衣小婢点点头道:“是啊?”
  胡承奇瞧着她道:“姑娘年纪这么小,常常一个人,难道不害怕么?”
  青衣小婢笑道:“怎么不怕,最初的时候,实在怕的要死,但后来惯了,也就没有什么可怕了,而且……”话锋一收,住口不语。
  胡承奇困惑地道:“而且什么,姑娘怎么不说下去了?”
  青衣小婢思忖了一下道:“本来主母不叫我说出来,可是我看你不是坏人,而且主母又救了你,告诉你也没有什么关系。……”
  青衣小婢道:“主母教了我一手武功,她老人家说,我只要会这一手武功,就什么人都不用怕,什么猛兽都伤不了我!”
  “噢……”胡承奇十分奇异地道:“姑娘也会武功?”
  青衣小婢笑道:“我主母只教了我一手,而且,在教我这一手之前,主母先给我吞了一颗药丸。”
  胡承奇道:“为什么呢?”
  青衣小婢道:“因为主母说要施展那一手武功,必须先有上四五十年内功才能施展,否则学会了也没用处,那药丸名叫……叫什么‘龙虎’,服下去之后,就能生出四五十年都练不到的内力!”
  胡承奇更加惊然地道:“那么姑娘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四五十年的内功了?”
  青衣小婢点点头道:“主母是这样说过,但我倒不大清楚,反正我很壮,力气很大了。”
  胡承奇道:“那么姑娘的武功……”
  青衣小婢道:“我说过我只是会那一手!”
  胡承奇道:“这一手一定十分厉害了,不知是一手什么样的武功?”
  青衣小婢道:“定指功,主母称那叫穿云指!”
  “穿云指……”胡承奇怔了一怔,道:“姑娘能施展一下给我看看么?”
  青衣小婢犹豫了一下道:“施展一下也行,但是你千万可别和我主母说!”
  胡承奇忙道:“当然,我不说就是了!”
  青衣小婢眸光一转,指指对面的洞壁道:“从这边到那边的洞壁,不过两丈远,可是我这穿云指能够达到十丈之外,而且,我不能用全力,只能用上两成的力量。”
  胡承奇点点头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你只要用上两成力量,也就够了!”
  青衣小婢点点头,略一运力,伸手点出了一指。
  胡承奇看看她,只见她伸手出指之式十分平平常常,但一缕指风过去,对面洞壁上发出了一声轻响,几片石屑随之落了下来。
  青衣小婢十分得意地瞧着胡承奇道:“厉害么?”
  胡承奇吃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在江湖上混出了一个“无影剑神”的称号,会过的高人名手不知多少,但这种神奇的招式不但没有见过,连听也没有听说过,这实在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
  更使人吃惊的是施展这一手神功的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这实在不能不使他更加瞠目结舌。
  从而使他联想到长恨洞主,青衣小婢尚且如此,那长恨洞主的武功之高,更是不问可知了!
  胡承奇如梦初醒,又道:“但姑娘就是只会这一手么?”
  青衣小婢点点头道:“主母本来连这一手也不肯教我,只因她老人家常常出门,把我留在洞里不放心。怕有坏人,也怕有猛兽,所以才教了我这么一手……”
  眸光一转,又道:“以后虽然我也常求主母教我再学几手,可是她老人家说什么也不肯再教我了,所以我就会这么一手!”
  胡承奇道:“那么洞主一定会很多了?”
  青衣小婢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主母练过武功,她老人家会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不过她老人家一定是会得很多,那是没有问题的事。”
  胡承奇还想再说什么,但那青衣小婢却已经站起身来道:“不行了,我非走不可了。”眼珠转了两转,又道:“记住、见到洞主时可千万别说这些事,我要去烧饭了!”
  不待胡承奇答话,立刻一扭娇躯,姗姗而去,又把胡承奇抛到了无边的寂寞与困惑之中。
  一连三天,那青衣小婢每天都三次给胡承奇送饭,有时也陪胡承奇聊上一会,但青衣小婢知道的事不多,也不过随便谈谈,解闷而已。
  第四天清晨,胡承奇从床上坐了起来,而后缓缓下床,在洞中散步。
  不久,青衣小婢送了饭来,一见胡承奇已经在地上走来走去,不由吃了一惊的叫道:“你……怎么下来了?”
  胡承奇笑道:“我已经完全好了,还躺在床上做什么呢?”
  青衣小婢笑道:“真的,你真的完全好了?”
  胡承奇道:“自然是真的,我不会骗姑娘么?”说着伸手向背心上拍了一掌。
  青衣小婢大喜道:“那好极了,快些吃饭吧,……”
  胡承奇道:“洞主回来了么?”
  青衣小婢摇摇头道:“没有,你问主母做什么呢?”
  胡承奇道:“我的伤已经好了,该向洞主道谢,也谢谢姑娘,另外,我该告辞了!”
  青衣小婢神色黯然,胡承奇不禁也叹息了一声道:“姑娘是怎么了?”
  青衣小婢苦笑道:“我一直都很寂寞,惯了,也不觉得什么,你来了这几天,我好高兴,可是,你又要走了……”
  胡承奇道:“我不得不走,因为我有好多好多的事要办,不过,”他凝重地盯注着她又道:“虽然我不得不走,但我还会回来的,我一定会来看你。”
  青衣小婢点点头道:“好吧,来不来看我那也随你了,也许你一离开这里,就会把主母和我都忘记了!
  胡承奇忙道:“姑娘放心,我绝不是那种没有良心,忘恩负义的人,而且……”微微一顿,又道:“以我想,洞主一定对你也有适当的安排。”
  青衣小婢两眼一眨道:“什么安排?”
  胡承奇道:“她绝不会让你一辈子住在这里,一定会使你生活到外边的世界上去,说不定还会给你找个女婿呢!”
  青衣小婢俏脸一红道:“不准你乱说……”低下头去停顿了一下,又幽幽地道:“以前洞主也说过这话!”
  胡承奇道:“这应对了,我知道洞主一定会给你这种安排的!”
  青衣小婢红着脸咬牙道:“不管主母怎样安排,反正我一辈子也不离开洞主……”
  忽然,只听一阵脚步声传来。
  青衣小婢连忙收住话锋道:“主母回来了!”果然,一语未落,但见长恨洞主已经迈步走了进来。
  胡承奇连忙深深施了一礼道:“晚辈多谢长辈救命之恩!”
  长恨洞主微微一笑道:“你完全好了?”
  胡承奇忙道:“是的,晚辈完全复原了!”
  长恨洞主点点头道:“来!”说着迈步向前洞走去。
  胡承奇以及青衣小婢都随后跟了过去,但见前洞中十分宽大,但其的陈设更加简单,除了几件简单的器物之外,只有两张蒲团!
  长恨洞主顾自在一张蒲团上坐了下来,指指另一张蒲团道:“坐下讲话。”
  胡承奇依言坐了下来,道:“晚辈蒙前辈相救,得保残生,晚辈不有许多事情待做,急欲离去,故而想向前辈告辞了!……”微微一顿,又道:“大恩不敢言报,但晚辈当长记心中,没齿不忘。”
  长恨洞主笑笑道:“我知道,我是不会留你的,不过,老身却还有许多话要告诉你。”
  胡承奇连忙恭敬地道:“是,晚辈洗耳恭听。”
  长恨洞主慨然长叹一声道:“事间的一切事物,冥冥中皆有定数,以老身救了你这一件事而论,真仿佛也是经过上天的安排,……”凌厉地投注了胡承奇一眼道:“你名叫胡承奇吧?”
  胡承奇心头一震,道:“晚辈正是胡承奇,但……前辈如何知道?”
  长恨洞主不答反问道:“你可是有一个名为宗吾的义弟?”
  胡承奇又是怦的一震道:“是啊,前辈如何知道?”
  长恨洞主投注了他一眼道:“老身名为宗三娘,就是宗吾的生身之母!”
  “啊!”胡承奇大吃一惊,连忙一探身跪了下去,激动地叫道:“伯母!”
  说着不由流下了泪来,因为想到宗吾的死,使他心如刀割,想到自己与兰姑娘的事,尤其使他觉得惭愧。长恨洞主苦笑一声道:“你们之间的事,老身都知道了,你也用不着难过,起来说话。”
  胡承奇哽咽着道:“晚辈每一想起我那义弟,就会心如刀割,因为他纯粹是因我而死,使我愧对他的天之灵!”说着起身坐回了蒲团之上。
  长恨洞主微吁一声道:“老身说过,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非人力所能为,这也怪不得你。”
  胡承奇揩揩泪渍道:“但前辈因何会住在此处?”
  长恨洞主一笑反问道:“这里有什么不好么?”
  长恨洞主双目微闭,幽幽地道:“你看老身约有多大年岁了?”
  胡承奇怔了一怔,当真仔细看了长恨洞主一眼,道:“以晚辈看来,前辈不过五旬左右。”
  长恨洞主笑笑道:“老身今年六十八岁。”
  胡承奇忙道:“前辈驻颜有术,想必是……食用过什么灵丹妙药,灵芝参宝一类的仙品!”
  长恨洞主摇摇头道:“你说得不对,老身什么也没有吃过,但先父一生练武,曾经创练了一种吐纳的奇门功夫,使人可以多活几年,看上去也比常人显得年轻一些而已……”
  微微一顿,又道:“先父就是玄天老人,你可曾听说过这个名字?”
  胡承奇忙道:“晚辈经验浅薄,见识不广,还没听说过,而且,……义弟宗吾也从来不曾提起过家事,晚辈当时虽然也曾一再问过,但却……得不到他的答复。”
  长恨洞主叹口气道:“这也是老身名为长恨洞主的原因之一,因为那孩子一直恨多,到死不曾了解老身的苦楚,他怀疑我不是他的生身之母!”
  “啊!”胡承奇惊叫道:“他……他怎么会……怀疑伯母的呢?”
  长恨洞主叹道:“这事说来话长……要回溯到四十多年前……”说着又闭上了双目,似是在回忆着当年的情形。
  胡承奇虽不知她将说些什么,但知道她的心情是沉重的,一定有一股难言的幸酸之情。
  只听长恨洞主幽幽地道:“当时先父虽是带我游历天下,但我知道他老人家的目的是在为我择婿,就这样我们父女悠哉游哉地在中原道上游玩了两年多的时光,但两年多以来,却没有一些发现……”
  苦笑一声,又道:“记得先父当时曾说老身眼光过高,因为我虽然也遇上过不少的少年豪士,但却没有一个能使我动心!”
  胡承奇忍不住接口道:“后来呢?”
  长恨洞主凄然一笑道:“不幸的事情开站了,在一个偶然的场合中,老身遇上了胡子丹!……”
  “胡子丹?”胡承奇一震道:“可是二十年前是遇害的佛心圣手胡子丹?”
  “正是!”
  胡承奇暗暗吁了一口长气,心想:真没料到这件事会有这样多的纠葛,彼此都有了牵连。
  长恨洞主停顿了一下,又道:“那时胡子丹年青有为,与老身的年龄不相上下,老身一见到他,对他就有了良好的印象!”
  胡承奇暗暗瞧了量下她的脸色,只见她竟然出奇的平静,仿佛她说的只是一个故事,而不是她的事情一样。
  长恨洞主继续说下去道:“先父当然知道我的意思,于是当面向他提亲。……”
  目光淡淡一转,又道:“那次与胡子丹相遇,是先父救了他一命,因为当时他正被两名邪道高手围攻,性命岌岌可危,如不是先父救他,他是非死不可,但当先父向他提亲之后,他却一口回绝了!……”
  胡承奇怔了一怔道:“这……为什么呢?”
  长恨洞主苦笑道:“并不是他不知感恩图报,也不是他嫌我面貌丑陋,而是因为他已经另外有了妻子!”“啊……”胡承奇恍然道:“这倒是也难以怪他!”
  长恨洞主点点头道:“话是如此说,但当时我却恨上了他,我发誓要杀他,但任凭我如何对付他,都无法得到他的心,最后,我们分手了!……”
  话锋又停了下来。良久之后,长恨洞主方才又道:“后来,老身与先父依然在江湖中游荡,但我变得暴戾,狂放,我曾连杀过三个无辜之人,招致先父大怒,立刻把我带回了大漠之中……”
  胡承奇想不到她有这么一段遭遇,更想不到她会坦白的向自己说了出来,一时觉得对他十分同情,但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只听长恨洞主幽幽地道:“在大漠中又住了五年,这五年先父对我管和十分厉害,但是我并不满意他对我的管束,于是,我趁机逃了出来,独自进入中原。老身这次进入中原的目的是为了找寻胡子丹,老身觉得忍不下心中那一口闷气,仍然想把他杀死,除非我能得到他的感情!
  “然而,费了三年的时光,我也没有找到胡子丹,但却得到了先父的死讯,因为自我逃走之后,先父一怒而病,终告不治。”
  长恨洞主收住话锋,叹息了一声,双道:“这也是我名为长恨洞主的原因,因为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的了,先父死时一定是十分伤感的。”
  胡承奇很想找几名话来安慰他,但想来想去,却仍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只听长恨洞主又道:“而后我一直住在大漠之中,因为先父之死,对我的刺激是太大了,所以我一直在忏悔,直到二十多年以前……”
  微微一顿,又道:“那时先父已经死去了十多年,我的心情也平静了一些,于是我决定重游中原,老实说我对胡子丹仍然未能忘情。”
  胡承奇叹了口气道:“请恕晚辈说句话,伯母实在是一位深情的人!”
  长恨洞主苦笑道:“这一次只是费了一年的时光,就又找到了胡子丹,”随之是一声长叹,道:“想不到我却又来晚了一步。”

  第四十八章 玄天三式
  胡承奇瞧了长恨洞主一眼道:“莫非那时胡老前辈已经遇害了么?”
  长恨洞主摇摇头道:“不,胡子丹不是已有妻室了么,但当我回了大漠之后,他的妻子却已因病去世,而我遇到他之后,他则又已另娶了!”
  胡承奇暗暗叹了口气道:“这真是造化弄人?”
  长恨洞主平静地道:“不错,但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了的,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老身现在已经完全想通了,并没有什么难过。”
  胡承奇忍不住道:“伯母与他相遇之后又怎样了呢?”
  长恨洞主微笑道:“那时我与胡子丹都已是年近五旬的人,早已没有当年的那种冲动,故而彼此像老友一般,可以坦然处之!他留我在他大明湖畔的家里住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彼此清清白白,不复再有任何感情上的纠纷。”
  胡承奇道:“这毕竟是伯母的涵养深厚!”
  长恨洞主摇摇头道:“一岁年纪一岁心,不到老身这般年纪,是体会不出老身这份心情来的……”
  但她长叹一声,沉重无比地道:“不料这又是我的一件大错而特错之事,因为我为他带来了杀身之祸!”
  “啊!”胡承奇一惊,道:“前辈是说……”
  长恨洞主道:“老身曾经对你说过,先父名为玄天老人,你可记得?”
  胡承奇点点头道:“晚辈记得,……”微微一顿,忽道:“莫非……莫非玄天三式……”
  长恨洞主点头笑道:“玄天三式就是先父所创的三记绝招,那时江湖之间正在传说纷纭,要想得到这三记奇招的口诀!”
  胡承奇点点头道:“这事晚辈知道,胡子丹前辈确是为此而死!”
  长恨洞主道:“老身在胡家住了一段时间,而后告辞而去。”微微一顿,又道:“老身孤然一身,虽然无处可去,但老身的心情已经十分平静,觉得流浪天涯也没有什么不好,然而,事情却不如我所想得那样简单,”微微一顿,住口不语。
  胡承奇忍不住道:“前辈为何不说下去了?”
  长恨洞主苦笑道:“老身自然是要说下去的······”目光轻轻一转,道:“胡子丹很够朋友,他替我在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安排了一个住处,而且,他替我介绍了一位男友!”
  胡承奇没有什么话好说,但他对这一对恋人却觉得十分同情,他知道胡子丹也一定对她是有情的,只可惜天公作弄人,使他们无法结合而已。
  只听长恨洞主又道:“那时老身已经年近五旬,飘泊了一辈子,能有一个安定的住处了好,所以也没有拒绝,就接受了胡子丹为我安排的一切。
  “而后,我与那胡子丹替我介绍的男友成了夫妻,他是一个平平庸庸的人,也已年轻五旬,但却十分忠厚老实!······”
  胡承奇没有应声,但长恨洞主却道:“你会笑我么?”
  胡承奇微微一怔,忙道:“不······不······晚辈怎会笑伯母······”
  长恨洞主点点头道:“不笑就好,但老身与他并不是一双好夫妻,一来我们结合得太晚了,二来,我们之间多了一个胡子丹!······”
  胡承奇一怔道:“这为什么呢,伯母的事不是胡子丹前辈替您安排的么?”
  长恨洞主点点头道:“正因为他替我安排的,才使这件事双变得有些不幸!”
  胡承奇道:“莫非又发生什么事了?”
  长恨洞主道:“先夫姓宗名三郎,虽也是一个武林人物,但却成就平平,我想那胡子丹所以替我介绍他,只不过为他老实忠厚,但胡子丹却也料错了一件事……”
  胡承奇忙道:“什么事?”
  长恨洞主道:“他鄙视自己,造成了一种固执无比的牛脾气,由于他是一文不名之人,一切都是胡子丹的安排,所以他认为我与胡子丹之间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事,心中一直蹩着老大的疑忌不讲……”
  胡承奇道:“也许时间久了,他自然就会了解!”
  长恨洞主摇摇头道:“没有,第二年,我生下了宗吾,但他怀疑那不是他的孩子,虽然他没说什么,但我看得出来!”
  胡承奇道:“伯母应该和他仔细解释?”
  长恨洞主道:“不错,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他是一个不易被人说服的人,他的陈见很深,而且……”长吁一声,又道:“我来不及解释,不幸的事情就接连发生了!”
  胡承奇道:“不知是……”
  长恨洞主道:“宗吾的降生,使我开心了许多,因为我毕竟有了一个儿子,为了解去宗三郎的疑心,我向胡子丹订了一门亲事……”
  胡承奇呐呐地道:“我知道,那是义弟和兰姑娘……”
  长恨洞主点点头道:“不错,那时胡子丹新得了女儿,当然,他很快答应了我,使我们宗胡两家结成了亲家,在我认为,宗三郎对我的怀疑不难一扫而空,因为这样一来,如果宗吾真是胡子丹的儿子,我自然不会求这门亲事,因为天下没有亲兄妹结成夫妻的道理,谁知道他,唉……”
  长恨洞主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长气道:““他不但不能谅解,反而误解更深了!
  “那时我并不知道,但后来我知道他在暗中骂我乱伦,骂我是禽兽,骂我是不懂礼义的异邦女子!……”
  胡承奇叹道:“他老人家的确是太固执了!”
  长恨洞主道:“他虽然骂我,但我也没放在心上,因为我对一切都看淡了,心想:日久天长,必然会有水落石出之日,但是,不久之后,胡子丹就遇上了那件惨事,因为江湖中人怀疑他有我祖传的玄天三式口诀而被杀害……”
  目光微转,又道:“当我把这一切告诉了宗三朗之后,他不但不表同情,反而说这是报应,我忍无可忍,遂和他大闹了一场,离家而去!……
  “三年之后,我回到家中,他对我误解更深,但是,他却没有放弃宗吾,已将他抚养到了五岁……”
  微微一顿,又道:“宗吾是个聪明可爱的孩子,但却被他的爹爹教坏了。”
  胡承奇为难地道:“晚辈记得义弟宗吾是个谦虚谨慎,一丝不苟的人……”
  长恨洞主点头道:“我知道,他的本性是不坏的,但他对我的看法,却因为他那爹爹的教导而完全改了样子!”
  胡承奇道:“不知伯父是怎样教坏了义弟?”
  长恨洞主道:“他告诉宗吾,我不是他的生身母亲,而是如何如何坏的一个女人,而他是他的父亲,与他两人相依为命,”长叹一声,又道:“所以宗吾最亲近的是他的爹爹,但没有多久,他的爹爹却死了!”
  胡承奇忍不住道:“不知伯父是因何而死?”
  长恨洞主淡淡地道:“生病,风寒之疾!”
  胡承奇皱眉道:“区区小病,应该是不会致死的……”
  长恨洞主点点头道:“不错,真正致死的原因,该是他的疑忌,和闷在心中的恨意,因为他恨我恨到了极点,虽然他恨得有些莫明其妙,但他的恨意之深,实在深到了无法形容的地步,所以虽感染上风寒,却郁抑而死!”
  胡承奇叹吁了一声道:“那么,宗吾义弟呢?”
  长恨洞主苦笑道:“他由他爹爹那里学会了如何恨我,自然也像他的爹爹一样,一直把我看得像仇人一样,……”眸光微转,又道:“第二年,他七岁,就在一个深夜之中出走了!”
  胡承奇道:“伯母难道没去找他?”
  长恨洞主苦笑道:“找过。”
  胡承奇道:“那么,伯母此后就该多注意他一些!”
  “没有……”长恨洞主摇摇头道:“老身根本就没有带他回家!”
  胡承奇道:“这为什么呢?”
  长恨洞主道:“因为他年纪虽小,恨意却深,我看得出来,无论我怎样对他,也是不会改变他了,他与那死去的爹爹是一样的牛脾气!
  “我一生的大概情形,已如上述,先是我的爹爹,而后是与胡子丹的事,再以后就是丈夫,儿子,每一件事都是伤心欲绝的惨事,其中有的出于我的错误,有的不是,但每一件事的结果却都是那样悲惨,所以……”
  微微一顿,又道:“我对一切都伤心失望了,才找到了这处山洞住了下来,把这山洞称为长恨洞,自称长恨洞主,只因为我一生充满了恨事,而今后,我也仍活在这些恨事之中,但时间一长,我又平静了下来,因为我看破了一切!”
  胡承奇一怔道:“那么义弟惨死的事伯母是知道的了?”
  恨长洞主点点头道:“我已跟你说过我知道,但我却晚了一步,没有赶在那孩子丧生之前见他一面,这也是命该如此!”
  胡承奇道:“那么,伯母一定在暗中见过我了?”
  长恨洞主点点头道:“不错。”
  胡承奇道:“那么伯母为什么从不与我一见,直到现在,伯母救了晚辈之后,才向我说起这些事来?”
  长恨洞主叹口气道:“这是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那时见了你又有什么用处?所以老身还是默默地离开了!”
  胡承奇道:“伯母……难道永远住在此处?”
  长恨洞主摇摇头,道:“自然不会……”
  眸光向青衣小婢一转,道:“小青是个可怜的孩子,自小被老身收养,眼下她已经渐渐长大,我总要给她找一个适当的归宿,然后……”长吁一声,住口不语。
  只见青衣小婢忽然凑了上来,扑地一跪,伏在长恨洞主的膝上,哭道:“主母……”眼泪却已像珍珠线断了下来。
  长恨洞主拍拍她的秀发道:“起来,起来,……”慈祥地瞧着她道:“你这是怎么了?”
  青衣小婢依言站起身来,揩揩泪渍道:“主母好可怜啊,但是这些事为什么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长恨洞主笑笑道:“因为你还小,不懂这些事!”
  长恨洞主抚着她的秀发,意味深长地道:“我总不能让你一辈子住在这个洞里吧,等明年你满了十五岁,我就要给你找个婆家,而后我就要回大漠去了!”
  投注了胡承奇一眼,又道:“我本是来自大漠之中,而且,那里有我先人的坟墓,现在我也垂垂欲老,还不回去,等待何时!”
  青衣小婢叫道:“我不管,主母回大漠去,我也到大漠去,反正我这一辈子绝不和主母分开,我更不要婆家。”
  说着低下了头去,双颊也随之红了起来。
  “你真的不要婆家?”
  青衣小婢激动地道:“我当然不要,难道我还和您撤谎?”
  长恨洞主道:“现在你口说不要,只怕过不上多久,就要吵着要了!”
  青衣小婢脸颊红涨地道:“我可以对天发誓!”说着当真就要跪下去对天一表心迹。
  长恨洞主拦住她道:“不必了,好在这事还早,以后再说!”
  胡承奇思忖了一下,起身道:“晚辈因有许多待办之事,想……就此告辞了!”
  “慢着……”长恨洞主淡淡一笑道。
  胡承奇只好重新坐了下来道:“伯母还有什么指教?”
  长恨洞主从容笑道:“眼下江湖之中似乎已是一片大乱,什么‘西域三煞’,‘中州四君子’等等,听说这些人中有不少管高手,有些是在你之上的,对么?”
  胡承奇沉重地点点头道:“伯母说得完全正确,晚辈虽得家父授以家传之技,在江湖中也还勉强算一号人物,可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晚辈已是数次经历生死大劫,只不过仗着祖上的功德,处处有贵人扶持,才能每次转危为安!”
  长恨洞主点头道:“你也听说过胡子丹之死,是为了先父的‘玄天三式’口诀吧?”
  胡承奇心头一动,点点头道:“晚辈自是听说过了!”
  长恨洞主道:“那么,想必你也知道‘玄天三式’不是普通武功可以比拟的了?”
  胡承奇沉凝道:“自然!”
  长恨洞主道:“你可愿学了这三招绝功?”
  胡承奇忙道:“晚辈有何德何能,……”
  长恨洞主爽然一笑道:“不必推托,任何一个练武之人,对奇招绝学无不冒死以求,难道老身慨然相授,你不不屑一学么?”
  “不……不……”胡承奇忙道:“晚辈绝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而是……”
  长恨洞主格格一笑,目注青衣小婢道:“小青你退开!”
  青衣小婢樱唇一嘟道:“主母为什么要把我赶开!”
  长恨洞主笑笑道:“胡少侠就要走了,你该去弄一顿丰富的午餐,替胡少侠饯行!”
  青衣小婢哼了一声,道:“我知道。”
  长恨洞主道:“你该看到了,若不是教你‘玄天三式’,只怕他早已告辞而去了!”
  青衣小婢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道:“我去弄午饭了!”
  娇躯一转,姗姗而去。
  待青衣小婢去后,长恨洞主方才沉凝地道:“玄天三式,只是一指一掌一拳,虽然只是三式,但却耗去了先父一生的大半岁月……”
  胡承奇接口道:“奇招绝学,不在招式多,而在招式精,这‘玄天三式’,既是如此震撼武林,自然有一般武林所不及之处!”
  长恨洞主点头道:“一般人头脑比较简单,无法悟出其中的道理。”声调一沉,更加凝重地道:“一指名为‘穿云指’,可在数十丈外以指风伤人;一掌名为‘开山掌’,可惧掌风碎不裂碑;一拳名为‘震天拳’,拳风所至,可使雾开云飞!”
  胡承奇呐呐地道:“这确是三记神招!”
  长恨洞主道:“以你目前的造诣,有多少年的内力修为?”
  胡承奇忙道:“这个……晚辈也难以说出,但大约总有五六十年的内力造诣!”
  长恨洞主看他一眼,道:“难得你才只二十五岁,就能有这样的造诣,……”微微一顿,又道:“玄天三式,必须有你这样深厚的功力才能施展,否则施展出来,将是毫无威力可言!现在老身就传你这玄天三式的奥妙口诀。”
  于是,她把玄天三式的奥妙口诀,一一说了一遍。
  胡承奇本是异常聪明之人,一点即透,牢牢记在了心中。
  长恨洞主笑道:“现在老身再说第二遍。”
  胡承奇笑道:“与其由伯母说,不如由晚辈先背诵一遍,看是否有什么错误?”
  长恨洞主讶然道:“老身仅仅说了一遍,难道你就都记住了不成?”
  胡承奇道:“晚辈也许记得不熟,但大约还可以背诵得出来。”
  于是,胡承奇依言背诵了一遍,果然一字不差。
  长恨洞主愕然道:“想不到你有这样惊人的记忆。”微微一顿,又道:“行了,老身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仔细复习一下,就可以使用了。”
  胡承奇深施一礼道:“蒙伯母传艺之恩,晚辈……”
  长恨洞主摇摇手打断他的话道:“不必说什么客气话了,”目光一转道:“你该知道老身与胡子丹有一份不同寻常的感情,老身传你玄天三式,也有使你替他报仇的目的。”
  胡承奇忙道:“这是晚辈应尽的责任!”
  长恨洞主苦笑一声,又道:“其次,先父一生苦苦钻研,才研究出了这三记奇招,让它从老身手上失传,必然会使先父九泉之下不安!”
  胡承奇沉凝地道:“晚辈自会体谅他老人家的苦心!”
  长恨洞主又道:“老身将它传授了你,希望你能一代代传下去,不论是传与你的儿子还是传与你门人,都没有什么不可,不过,你要记住一点。”
  胡承奇忙道:“请伯母指示!”
  长恨洞主道:“那就是每代只传一人,而且要择优而传,千万不要使先父苦心研练出来的这三记招式流入于邪魔之手!”
  胡承奇连声道:“晚辈自会记住这一点!”
  长恨洞主点点头道:“你可要等吃过午饭再走?”
  胡承奇知道长恨洞主言中之意,忙道:“如果伯母允许,晚辈最好现在就走!但……”目光一转,道:“晚辈似乎该向小青姑娘告辞一下,也谢谢她对我的照顾!”
  长恨洞主微微一笑道:“小青一直随我住在此处,虽然她不说什么,但我知道她是够寂寞的,难得有你这么一个客人,她一定会对你依依不舍,倒不如你就这样走了的好!”
  胡承奇忙道:“伯母说的是,晚辈……”
  长恨洞主挥挥手道:“去吧!”
  说着已经闭起了双目。
  胡承奇不管她是否见到,又深深施了一礼,方才向洞外退出,等退至洞口,又留恋的地长恨洞主投注了一眼,终于转身出洞,飞驰而去。
  他没想到自己因祸得福,平空有了这么一番奇遇,他心中自是激动得很,当下一口气奔出了十购买里路,已经将要到达了山下。
  忽然——
  就当他快要驰出山路之时,忽见路边林中钻出一个人来。
  那是一个鹑衣百结的老叫化子。
  胡承奇心中一动,但却并未在意,当下继续向山外驰去。
  但那老叫化子眨了几眼,却扬声叫道:“这位少侠慢走!……”
  胡承奇一怔收步,站到了那老化子面前道:“尊驾喊住在下,有什么事么?”
  老化子上下打量了胡承奇一眼道:“少侠想必是江湖武林中的人吧?”
  胡承奇皱眉道:“在下勉勉强强可算一份,尊驾……”
  老化子微微一叫道:“尊驾高姓大名?”
  胡承奇不答反问道:“素不相识,尊驾为何要向在下问得这样详细?”
  老化子眼珠一转,笑道:“实不相瞒,老朽因见少侠全身皆有血迹,觉得奇怪,不知少侠可有需要老朽相助之处?”
  胡承奇笑道:“多谢尊驾好意,但在下并没有什么需要别人帮助之处,再见了!”
  说着又要迈步走去。
  但那老化子再度拦住道:“少侠何必如此匆匆就走?”
  胡承奇皱眉道:“因为在下有急事待办,尊驾还是不要拦阻了吧。”
  老化子爽然一笑道:“老朽是穷家帮中之人,少侠看出来了么?”
  胡承奇笑道:“单以尊驾的服饰而论,在下早已看出来了,但在下与贵帮素无交往,眼下也没有什么需要接洽之事,所以还是彼此自便的好?”
  但那老化了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方竹牌道:“少侠请看,这是老朽的身份证明,老朽为穷家帮长老之职,少侠如果有需要老朽相助之处,不妨明言。”
  胡承奇困惑地道:“尊驾为何如此絮絮不休,在下早已说过,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了!?
  由于他一向对穷家帮的人甚是尊敬,故而心中虽感不耐,但表面上还是保持着客客气气。
  老化子嘻嘻一笑道:“少侠留下一个姓名又有何妨?”
  胡承奇不免有些奇异地道:“这为什么呢?”
  老化子又打量了他一眼道:“老朽看少侠神采飞扬,必是一位正人君子,自然不妨直说!……”
  微微一顿,方道:“眼下江湖上又陷于从所未有的一片混乱之中,为了二十年前武林三圣手的胡子丹、葛知年被害之事,‘西域三煞’,‘中州四君子’等都已重现江湖……”
  胡承奇打断他的话道:“这些在下听说过了!”
  老化子道:“那更好,老朽等现在是奉了敝邦帮主之命,在这一带搜寻一个少年人物!”
  胡承奇心中一动道:“你们找的是谁?”
  老化子道:“提起此人大大有名,就是被武林中称为无影剑神的胡承奇。”
  胡承奇皱眉道:“你们找他做什么呢?”
  老化子叹口气道:“眼下局势十分严重,听敝帮主说,金陵城中已是一片纷乱,那位胡少侠曾去紫金山被人所害,而后……”
  说着顿下了话锋。
  这正是胡承奇急欲知道之事,当下忙道:“而后怎样?”
  老化子道:“而后听谘胡少侠被两位姑娘救走,来到了大茅山,但却又失去了下落,敝帮主知道此一之后,立刻派老朽等前来寻访,但既未寻到胡少侠的人,也未寻到他的尸体,所以敝帮主仍使老朽等日夜在此守候!……”
  目光向胡承奇打量着道:“少侠莫非!……”
  原来胡承奇除了全身已经干了的血衣之外,他的模样也实在狼狈到了极点,由于他的鞋子失落了一只,索性连另一只也脱去了,现在是一双赤脚,宝剑则在紫金山时就已失去,如今只剩了一个剑鞘。
  胡承奇略一忖思,又道:“在下并不是胡承奇,尊驾不必见疑!……”
  不待话落,又向前走!

  第四十九章 信口开河
  但那老化子身手不弱,动作十分快捷,当下身形一闪,又拦到了胡承奇面前,微微一笑道:“少侠为何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不瞒少侠说,老朽已看出您就是老朽等要找的胡承奇胡少侠!”
  胡承奇皱眉道:“这又奇了,尊驾如何证量在下就是胡承奇?”
  老化子笑道:“说起来老朽可以举出许多许多的理由,第一,这大茅山一带,很少有人居住其内,更没有像您这样年青的武林人物,第二,由您的背后血迹看来,正是在紫金山受伤的伤处,第三,您双脚皆赤,因为在山崖下曾经找到过你的一只鞋子,既然失落一只,那一只也自然被您脱掉了,第四,则是您的宝剑,这一点更可证明您是胡少侠,您的宝剑为何只剩下剑鞘了呢?”
  胡承奇道:“这有什么重要,我的宝剑丢了。”
  老化子点头道:“不错,您的宝剑是丢了,丢在紫金山上。”
  胡承奇无法不承认,只好点点头道:“不错,我就是胡承奇,尊驾……”
  老化子见胡承奇已然承方了下来,不由大喜道:“这真是皇天保佑……”
  当下连忙深深施了一礼。
  胡承奇连忙还礼道:“尊驾为何如此!?
  老化子忙道:“胡少侠在北京诛除东海三剑士,替武林除去大害,敝帮无不对胡少侠既敬佩又感激,深以能有机会帮助胡少侠为荣……”
  微微一顿,又道:“其次,则是令尊禹老英雄曾经帮助过敝帮主,说起来禹老英雄是我穷家帮恩人!”
  胡承奇道:“多谢尊驾的美意,但在下委实没有什么需要相助之处,……”
  拱手一揖,又道:“在下急于赶去金陵,还是就此分手吧!”
  “不!”
  老化子双手连摇道:“三少侠绝不可如此赶去金陵。”
  胡承奇道:“这为什么?”
  老化子道:“胡少侠离开金陵多久了?”
  胡承奇道:“算来该是五六天了!”
  老化子点点头道:“胡少侠可知道五六天中金陵发生了多少大事?”
  胡承奇一惊道:“这个……倒很想向尊驾请教!”
  当下迫不及待的又道:“尊驾快请见告,金陵城内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贵帮之中可曾有家父在金陵的消息?”
  老化子点头道:“胡少侠不必提心,听说禹老英雄是到了金陵,不过……”
  皱皱眉头,住口不语。
  胡承奇有些惊慌地道:“不过什么?”
  老化子道:“老人家的行动十分机密,虽然知道他老人家到了金陵,但却不知道确世的消息,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见过他老人家!”
  胡承奇总算放下了一颗心来,忖思了一下,又道:“那么,在下又为何不能去金陵呢?”
  老化子道:“也许就是因为胡少侠比令尊的目标还要显著的关系,眼下无不城,四海镖局,洞庭马场,天风堡等都有人到了金陵,而且他们都要捉拿胡少侠,他们人多势众,胡少侠如果就这样前去,那岂不正好看了他们的道儿?”
  胡承奇苦笑道:“那么以尊驾的意思……”
  老化子忙道:“老朽自然不敢乱做主张!……”
  伸手遥遥一指,又道:“但敝帮主就在前面不远的红柳村中,渴欲一见胡少侠,三少侠何不去与敝帮主一谈?”
  胡承奇点头道:“既承尊驾与贵帮主等如此盛情,那就只好打扰!”
  老化子忙道:“老朽替胡少侠引路了!”
  不待话落,当先向前走去。
  胡承奇在后跟随,不大时光就到了一片山村之中。
  老化子在一家门口停了下来,在门环上一连敲了三响,然后转头一笑道:“此处并非敝帮的分舵,而是敝帮主一位好友的住处,敝帮主只是为方了便,才暂时在此借住。”
  胡承奇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不久,只见一个仆人打扮的人开门走了出来,见状似是微微怔了一怔。
  老化子忙道:“麻烦管家了!”
  眼珠滴溜一转,道:“敝帮主在么?”
  那仆人略一迟疑道:“方才好像还在花厅之中与家主人聊天,现在不知是否还在,您自己去看一看吧!”
  老化子点头道:“好,好,多谢管家!”
  当下在前引路,转弯抹角,走到了一处花厅之上。
  但那花厅中空空如也,既没有穷家帮的帮主,也没有什么家主人,胡承奇心中暗动,不禁疑念大起。
  但他仍是不动声色地道:“看来在下似乎来得不巧!”
  老化子忙道:“不,不······”
  微微一顿,又道:“方才那位管家既说敝帮主还曾在此与他们的家主人聊天,必然不会去远,也许是一齐到后园赏花去了!”
  胡承奇道:“那就麻烦尊驾找一找吧!”
  老化子连连点头道:“这是自然!······”
  目光一转,道:“胡少侠且请宽坐一时,老朽立刻去找帮主!”
  三承坐定,立刻转身而去。
  胡承奇仔细打量,只见那花厅十分讲究,院中也设备得十分精美,可以推知必是一户豪富之家。
  他心中早有了疑虑,但却毫无所惧,只静静坐着等待。
  不大时光,只见那老化子匆匆而来,在他身后则跟随着一个六旬开外,身形十分瘦小的老者。
  老化子急走几步,向胡承奇满面陪笑地道:“这位是刘老员外······”
  微微一顿,又加上一句道:“是敝帮主的好友!?
  只见那刘老员外已进入厅中,双手一拱道:“久仰胡少侠大名,今日辱临寒舍,实使蓬壁生辉!”
  胡承奇早已站了起来,当下连忙还礼道:“不敢当!”
  此时早已另有两名丫头走来,一齐向刘老员外及胡承奇施礼,刘老员外连声吩咐道:“快些泡茶伺候,······”
  两名丫头喏喏连声。
  刘老员外又道:“吩咐厨下,备办上等酒席给胡少侠接风!”两名丫头方才急急转身而去。
  待两名丫头去后,刘老员外方才向承奇笑笑道:“老朽不知胡少侠驾到,实在失迎待很!?
  胡承奇忙道:“那里那里,实在太打扰!······”
  微一顿,又道:“不知穷家帮帮主石老前辈······”
  刘老员外忙道:“方才老朽还在此处与石帮主闲聊,但石帮主忽然接到一位门外弟子的报告,据说在不远处的杨树镇上发生了一件纠纷,石帮主方才急急赶去,······”
  胡承奇皱眉道:“不知是什么纠纷?”
  刘老员外笑笑道:“什么纠纷老朽并不深知,不过从那位报秘的门人神色看来,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大约是穷家帮门人与其他帮派间的一点小小纠纷······”
  微微一顿,又道:“石邦主临去之时还僧告诉老朽,他不久即可回来!?
  胡承奇点点头道:“这就是了!”
  刘老员外又复一笑道:“看胡少侠眼下的境况,似乎······”
  胡承奇不禁也有些自惭形秽地道:“这是因为在下最近的遭遇,几次出生入死,所以······”
  刘老员外忙道:“如果胡少侠不见外,寒舍尚有几件新做的衣履,就请胡少侠暂且更换一下如何?”
  胡承奇暗道:“眼下自己的样子的确太过狼狈,不论他是什么样的人物,乐得享受他一点供奉!”
  当下微微一笑道:“这未免太过叨扰了!?
  刘老员外哈哈一笑道:“胡少侠既肯坦然受之,就是老朽脸上有光了!……”
  随即扬声叫道:“来人!”
  但听一声暴喏,四名青衣汉子齐涌而至。
  刘老员外连忙吩咐道:“伺候胡少侠沐浴更衣!”
  四名大汉同声暴喏,齐向胡承奇躬身道:“胡少侠请!?
  胡承奇也不客气,随即跟了那四名汉子走去。
  大约顿饭之后,胡承奇重复回到了花厅之上。
  他已上下焕然一新,更显得英姿勃发,雄姿逼人,同时,一桌盛筵也早已摆在了花厅之上。
  席上并无别人,除开刘老员外之外,就只有那名带路而来的老化子,但四周却有四名侍婢及四名汉子侍候,更显出气派不同凡响。
  胡承奇心中更加疑念百出。
  因为这情形越来越加不对了,这地方不过只是一个山村,这刘老员外顶多是多几亩田地而已,如何会人这样的气派,自然有些来路不正。
  但他并不去说破,因为他实在饿了,难得先扰他一顿再说。
  当下在刘老员外与那老化子的殷勤相劝之下,大吃大喝了起来。
  不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刘老员外投注了老化子一眼道:“听王长老说,胡少侠曾在紫金山受过重伤,是么?”
  老化子又投注了胡承奇一眼,笑道:“这事还是胡少侠自己清楚!……”
  胡承奇淡淡一笑道:“刘老员外对此可是有些兴趣?”
  刘老员外忙道:“岂止有些,老朽简直是兴趣太浓厚了!……”
  微微一顿,又道:“因为老朽对武林中的豪侠英雄一向十分敬佩,对武林江湖中的种种掌故传说,一向乐于听闻,对胡少侠的事自然更是具有兴趣!?
  胡承奇点点头道:“在下是在紫金山上中了于大杰的暗算,于大杰是‘中州四君子’之一,不知刘老员外是否曾经听说过?”
  刘老员外点点头道:“‘中州四君子’之名,老朽是早应听说过了!”
  老化子则接口道:“‘中州四君子’已经潜隐江湖了不少年,虽然近中甚少传说,但那于大杰却是其中最为狠辣的一人!”
  胡承奇点点头道:“不但手段狠辣,而且心地阴险……”
  微微一顿,又道:“在下虽然不愿随便杀人,但发誓下次遇上他时,绝对不能放过了他,一定要把他除去!”
  刘老员外连连点头道:“对,对,像这种武林败类还是除去的好!……”
  眼珠一转,又道:“听说胡少侠在紫金山上受伤极重,是么?”
  胡承奇点头道:“不错!”
  眼珠一转,却又住口不语。
  刘老员外似是十分好奇,迟疑了一下,道:“不知严重到什么程度?”
  胡承奇道:“一柄匕首插入了背心之中,只是万幸稍稍偏了一些,不曾直接命中心脏,否则在下早就当场没命了!”
  刘老员外忙道:“危险,危险,这真是上天有眼,……”
  目光滴溜一转,又道:“胡少侠又是如何医好的呢?不是听说……”
  目光转向了老化子,住口不语。
  老化了点点头道:“听说胡少侠被两位女侠救到了大茅山上,目的是找那三禅上人医伤,但三禅上人云游未归,而后,却不知为什么,胡少侠竟由悬崖上掉了下来。”
  胡承奇一笑道:“这连我也弄不清楚!……”
  他不知道这刘老员外是什么来路,不愿明说,怕给长恨洞主惑了麻烦,虽然他知道不论是长恨洞主,还是青衣小婢都不会在乎这些,但他认为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只听老化子笑道:“但胡少侠的伤是如何好了的呢?”
  三承奇略一忖思,道:“说来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但这却是事实!……”
  他决心信口开河,开这两人一场玩笑,故而忖思了一下又道:“当时我是如何由崖上落了下来的并不十分清楚,但一落下来,却没有摔到什么,……”
  刘老员外接口道:“那是一定,胡少侠有那样严重的伤势,如果当真摔到,只怕就是铁打的金钢也是非摔死不可!”
  微微一顿,又道:“但胡少侠明明从上面掉了下来,又为什么会没有摔到呢?”
  胡承奇道:“一有凑巧,在下落下之时,正好落到了一猛虎的身上。”
  “猛虎……”
  刘老员外愕然转向老化子道:“大茅山上有虎么?”
  老化子皱皱眉头道:“以老朽所知,这山上是不会有虎的,胡少侠!……”
  胡承奇认真地道:“这绝不会错,因为这是我亲自所遇上的事!?
  老化子与刘老员外困惑的以望了一眼,刘老员外又道:“那么这老虎……”
  胡承奇道:“当时在下认为一定是完了,因为那老虎十分肥大凶猛,一口就咬住了我的衣襟……”微微一笑,又道:“在下当时就昏了过去。”
  老化子着急地道:“醒来之后呢?”
  胡承奇道:“醒来之后,在下发觉是躺在一块巨石之上,上面则有一株虬松遮覆,像一座天然的茅屋一般!”
  老化子瞧了刘老员外一眼,两人俱是一付惊异之色。
  刘老员外停顿了一下,又道:“而后呢?”
  胡承奇笑道:“而后,在下发觉这只老虎并没有要吃我的意思,而是要为我治疗那严重的伤势!”
  刘老员外忙道:“神虎……”
  双目定定的盯注着胡承奇道:“但它怎样为胡少侠医伤的呢?”
  “很简单……”
  胡承奇道:“那老虎用舌头在我伤处舔了几次,就完全愈合了,不过大伤初愈,有些疲倦,所以在下休息了几天!……”
  “啊……”
  刘老员外与老化子都同时叫声出来,刘老员外喃喃地道:“世上当真有这种事么?”
  胡承奇哈哈一笑道:“这是在下亲身经历的事,自然不会有假!”
  老化子忖思了一下,道:“老朽倒有一个疑问,不知……”
  胡承奇一笑接口道:“尊驾有话尽管直言!”
  老化了试探地道:“胡少侠在大茅山中似乎待了五六天之久,是么?”
  胡承奇点点头道:“大约是吧。”
  老化子道:“那双神虎虽替胡少侠治好了伤势,但这几天之中,胡少侠又是吃些什么来果腹的呢?……”
  眼珠一转,又道:“这五六天以来,胡少侠总不会没有吃饭吧?”
  胡承奇笑道:“这件事说出来也许使两位更难相信。”
  刘老员外忙道:“不论什么奇遇,只要是出于胡少侠之口,大约是绝对不会有假的事实,老朽自然是信得过的!”
  胡承奇点点头道:“那老虎舔好了在下的伤势就去了,虽然我伤势已好,但身体疲弱,故而耽在石上养息……”
  微微一顿,又道:“就这样一连辽了几天,我觉得实在太饿了,心想那老虎虽治好了我的伤,但由于伤势当时太重,使我的武功已失,同时由于饥饿,步履维艰,其实已到了寸步难移……”
  “噢,……”老化子叫道:“它一定是带来了食物?”
  “不……”胡承奇摇摇头道:“当时实在使我失望,因为它带给我的仅是一个比龙眼略大一些的野果,颜色青中带红,却有一股清香气味!?
  刘老员外与那老化子同声道:“那是什么?”
  胡承奇笑道:“那是什么东西,当时我也是毫不知情,但当时只觉得十分失望,因为以我当时饥饿的程度,几乎可以吃得下一头牛去,那么一点小小的野果,吃了下去也是毫无用处!……”
  微微一顿,又道:“当时我十分悲哀的想:只怕注定了要饿死,还是非饿死不可,这颗小小的果子实在救不了我,谁知道却又发生了奇迹!”
  刘老员外急道:“什么奇迹?”
  胡承奇道:“当时我虽嫌慎重果子太小,但还是吃了下去,因为聊胜于无,多少吃上那么一点也好!”
  刘老员外道:“想来那并不的普通的果实!”
  胡承奇笑道:“刘老员外说得不错,那实在不是一颗普通的果实,而是一颗价值连城,其实是根本无处可买的地极参果!?
  “地极参果!……”刘老员外与老化子同声叫道:“胡少侠吃下了一颗半极参果?”
  胡承奇点点头道:“大约不会错了,因为在下吃了那颗参果之后,不但不再有饥饿之感,而且内功尽复!……”
  刘老员外连声道:“胡少侠当真是福大命大!”
  胡少侠淡淡地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是在下的机会凑巧而已!……”
  目光微转,又道:“吃下这颗地极参果这后,还有一个更大的好处,不知两位是否知道?”
  刘老员外喃喃地道:“不知道还有什么好处?”
  胡承奇道:“那就是永远不怕百毒侵袭!”
  话罢,拿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
  但是刘老员外与老化子的面色似乎俱皆微微一变。
  胡承奇揩揩口唇道:“怪了,石帮主为何还没有回来?”
  老化子忙道:“方才老朽已经使人传了信去,想必不久也就到了!”
  刘老员外也道:“不错,石邦主只要知道胡少侠驾到,必会抛开一切事情,急急赶了回来,胡少还是开怀吃酒吧!?
  胡承奇坦然一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在下如果就此告辞,想必两位是不会让在下离开这地方的,是么?”
  两人面色又微微一变。
  老化子尴尬的一笑道:“这是当然,……”
  眼珠滴溜一转,又道:“如果敝帮主回来,而胡少侠已去,他一定会抱怨老朽不会办事,甚至会误会是老朽开罪了胡少侠!?
  胡承奇笑道:“好吧,两位既然如此诚挚,在下是非等到石帮主不可了!?
  当下又复开怀吃酒。
  不久,但见一名老化子急急奔了进来,连声叫道:“胡少侠在那里,胡少侠在那么!”
  老化子与刘老员外俱皆站了起来。
  胡承奇也急忙起身道:“想必是石帮主回来了!”
  那赶来的老化了连声道:“老朽就是石成!······”
  说着又与刘老员外相见,一同入座。
  老化子急道:“帮主如果再不回来,属下和刘老员外只怕很难留得住胡少侠了!”
  石帮主一怔道:“这为什么?”
  胡承奇忙陪笑道:“一来因为在下不知石帮主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二来在下心急如箭,很想立刻赶去金陵!”
  石帮主一笑道:“幸亏老朽及时赶来,否则真是铸成大错了!”
  胡承奇道:“这为什么?”
  石帮主道:“实不相瞒,老朽见到了令尊禹老英雄!?
  “噢……”胡承奇皱眉道:“他老人家好么?”
  石帮主道:“老人家很好,但是因为惦念胡少侠,似乎有些不安,特别嘱咐老朽,一定要找到胡少侠的下落!”
  老化子乘机道:“属下有一件事该先禀明帮主,······”
  有些不自然的一笑,又道:“胡少侠不但为一神虎所救,而且还吞食了一颗地极参果,已然是不畏百毒之身!”
  “噢……”石帮主奇异的转向胡承奇道:“这是真的么?”
  胡承奇点头一笑道:“实不相瞒,当然是真的,否则在下早已死去多日了!”
  石帮主目光一转,笑道:“这可真得给胡少侠大大的祝贺一番!?
  胡承奇忙道:“不敢当……”
  微微一顿,又道:“不知金陵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故?”
  石邦主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藏龙卧虎,四方豪杰群集,将要展开一场龙争虎斗而已!”
  胡承奇道:“既是如此,在下应该赶去金陵才对!?
  “不行!……”石帮主道:“虽是还没有什么重大变故发生,但眼下却有不少邪道高手在找寻胡少侠的下落!?
  胡承奇道:“他们不是都疑心我死了么?”
  “不……”石邦主摇摇头道:“因为一直没有找到你的尸首,所以他们大都怀疑你活在世上,尤其是于大杰那人,其次是蔡雄……”
  胡承奇咬牙道:“这些人我发誓不会放过他们!”
  石帮主皱眉道:“事情是急不得的,至少,眼下是他们占了优势!”
  胡承奇一笑道:“未必!”
  石帮主笑笑道:“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目光定定的瞧着胡承奇又道:“单以于大杰而论,不知胡少侠是否是他的对手!”
  胡承奇道:“坦白说,我的武功及不上他!”
  石帮主道:“这就是了,像于大杰这样的高手,金陵城中至少可以找得出十个八,而且,还有一个更为厉害的人物……”
  胡承奇忙道:“是谁?”
  石帮主意味深长的瞧着胡承奇道:“提起此人,是个大大有名的人,而且,当年还曾是禹老英雄的旧交,逍遥散人吕必秦!?
  胡承奇咬牙道:“我知道。”
  石帮主道:“此人与于大杰似乎有了勾结,他们发誓要……”
  话锋一收,住口不语。
  胡承奇坦然一笑道:“想必他们发誓要我们父子的性命!”
  石帮主苦笑道:“事实确是如此,……”
  微微一顿,又道:“老朽见到禹老英雄之时,是在一个极为机密之处,禹老英雄说:他将暂且潜伏一时,待机而,要老朽转告胡少侠,千万勿入金陵!”
  胡承奇道:“不与家父同在的还有什么人?”
  “噢……”石帮主像是恍然而悟地道:“还有令师兄王伟臣,他也托老朽向胡少侠问好。”
  胡承奇道:“另外呢,随在家父身边的不知还有什么人?”
  石帮主怔了一怔道:“老朽见到的就是禹老英雄与令师兄两人,再有什么人老朽就不太清楚了!”
  胡承奇笑笑道:“石帮主三年前到冀北之时,似乎曾与在下见过一面!?
  石帮主震了一震道:“三年之前……”
  他抓着头皮喃喃地道:“这些年来老朽一直东奔西波,三年前是否曾与胡少侠见过,连老朽也有些记不起来了!”
  胡承奇道:“三年前石帮主是否去过冀北,谅来是不会忘记的吧?”
  石帮主点点头道:“大概不错……”
  停顿了半响,方才又接下去道:“老朽是去过一次冀北!……”
  胡承奇道:“在下当是虽也与石邦主交谈不多,但记得??”
  微微一笑,住口不语。
  石帮主忙道:“胡少侠记得什么?”
  胡承奇道:“记得石帮主好像不是这个样子?”
  石帮主一怔道:“胡少侠真会开玩笑,三年时光,老朽又能变得了多少?”
  胡承奇平静地道:“那么,也许只有一个原因!……”
  石帮主咄咄逼人地道:“什么原因?”
  胡承奇从容一笑道:“你不是石帮主!”
  “啊!……”石帮主猛然起身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老员外与那老化子也一齐由座椅上跳了起来,向后退开了三四步远,脸上俱是付惧怕之色。

  第五十章 神功初试
  胡承奇一动未动,仍然端然正从,一面喝着酒,一面笑道:“这更证明了你不是石帮主!······”
  又向那老化子一指道:“你也不是穷家帮的什么王长老,对不对?”
  石帮主冷冷的一笑道:“你很聪明!”
  胡承奇平静地道:“过奖了!?
  石帮主向他狠狠的投注了一眼道:“为什么你能这样从容?”
  胡承奇笑道:“遇事镇定,是我一向的处事原则,因为慌乱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石帮主道:“那么,你也不请问请问老夫等的真实身份么?”
  “用不着请问!······”
  胡承奇冷笑道:“因为我已经猜得差不多了!”
  石帮主哼道:“你猜到了什么?”
  胡承奇道:“大约你们不是与于大杰那老贼同谋的人,就是与吕必秦那老贼同谋的人,而你们也都与无不城有关,对么?”
  石帮王点点头道:“不错!”
  胡承奇冷冷的投注了他一眼道:“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冒充石帮主的老者哼道:“老夫齐天非,是于大杰的拜兄!”
  胡承奇怒哼道:“一丘之貉,也是善用诡计之人,你真太侮辱了石帮主的名字,也侮辱了穷家帮的名声,……”
  微微一顿,又道:“其实,胡某早就对你们怀疑了,只是想使你们孝敬一番,换换新衣新鞋也还不错,故而没有拆穿而已!”
  齐天非怒道:“你的胆子够大,可惜你已走进了死路!”
  胡承奇道:“你们的目的是不致我于死么?”
  齐天非叫道:“那是自然,……”
  声调一沉,又道:“你慎重遇上神虎,吃了地极参果的事大约是一片谎言吧?”
  胡承奇笑道:“信不信由你,何必又来问我?……”
  微微一顿,又道:“纵然我说的是假,但我没有中毒的事却是不争的事实吧!……”
  伸手向桌上一指,又道:“这酒菜之中,大约不会没有毒药吧?”
  齐天非哼了一声道:“不错,里面是下上了毒药,但我们却没指望在酒菜的毒药中一定要把你毒倒!……”
  胡承奇冷笑道:“这又奇了,既是下了毒药而又不指望把我毒倒,这算是什么原故,我倒是有些不懂了!”
  齐天非哼道:“这并不难懂!……”
  微微一顿,道:“因为我们也要陪你食用,不能下上剧毒,只能用事先可服解药的一种,而这种毒素的效果不大,以你的功力而言,也许可以不受影响,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奇事,……”
  胡承奇道:“那么,我倒要请教!……”
  目光冷冷的一瞥三人,又道:“既不指望用毒药毒倒我,三位又是指望的什么?”
  齐天非沉声道:“凭真才实学?”
  胡承奇笑道:“这是说要与我动手一搏了?”
  齐天非冷冷地道:“不错。”
  朝承奇淡然一笑道:“可是现在?”
  齐天非目光一转,道:“如果你有兴趣,不妨再等一会!”
  胡承奇道:“想是你们的援手还没到达,知要等的是那一位,如果是在下有兴趣的人,自然可以等上一时,但如果是没有兴趣的人,在下就不会再等了!?
  齐天非一怔道:“什么人是使你有兴趣的人物?”
  胡承奇道:“像于大杰以及吕必秦,都是使我最有兴趣的人物,因为我实在想和他们相会!”
  齐天非道:“果然如此,那倒不会使你失望!”
  胡承奇兴奋地道:“莫非他们要来么?”
  齐天非点点头道:“虽然不是两人同来,但至少有一个会到,因为对付你胡承奇,还用着逍遥散人与于大杰同至,......”
  微微一顿,又道:“只要他们之中一人到来,你就非死不可!”
  胡承奇目光向三人一转道:“这样说来,你们是承认不行了!”
  三人闻言不由同时吃了一惊。
  齐天非哼道:“姓胡的,你不要如此张狂,须知我们三人联手,一样的可以要了你的性命,但我们不屑动手而已!”
  胡承奇笑道:“这样说来,你们的目的就是引我来此,等着与于大杰或是逍遥散人相会是也,之是?”
  齐天非点点头道:“也可以如此说吧!?
  胡承奇大笑道:“你们未免小题大作了!?
  齐天非道:“怎么小题大作?”
  胡承奇道:“因为我也同样的急于与于大杰或是吕必秦相见,只要你们随便告诉我一声,在此地能够等到吕必秦或是于大杰,我自会欣然而来……”
  哈哈一笑,又道:“根本用不到你们冒充穷家帮之人,费上这么多的周折!?
  齐天非也哈哈一笑道:“这样看起来,你果然算得上是个英雄人物,老夫对你不能不另眼相看!”
  胡承奇大笑道:“多谢尊驾!……”
  忽然——
  胡承奇一言未毕,但听一声朗喝,一条人影已如飞鸟坠地,飘飘的落到了花厅之前。
  胡承奇一见大喜,原来人正是于大杰。
  于大杰也有一抹喜色,但却十分困功惑。
  胡承奇首先站起身来,道:“尊驾来得好,……”
  一声长笑之后,又道:“在下已经候驾候得很久了!”
  于大杰站在厅门之前,咬咬牙关道:“胡承奇,你的命真长!”
  胡承奇笑道:“胡某命不该绝,想死也是死不了!”
  于大杰冷冷地道:“但你的命再长,现在也是到了毕命的时候了……”
  声调一沉,又道:“因为老夫绝不再让你活下去,就算拿你爹爹的命来换也不行,因为老夫恨透!”
  胡承奇笑道:“妙极了,想不到我们两人的心情倒是一样!……”
  微微一顿,又道:“在下也有同样的存心,不能容你再活下去!…”
  于大杰一闪身喝道:“胡承奇,何不出来动手!”
  胡承奇仍然端坐桌后,笑笑道:“刀来剑去,在下已经腻了,何不换一个新鲜的办法,一决生死!”
  于大杰哼了一声道:“什么新鲜办法?……”
  声调一沉,又道:“只要你想得出来的办法,老夫一律相陪!”
  胡承奇道:“这样可好,你来陪胡某干上三杯酒,而后陪你各出一招,以分生死,岂不要舒服得多?”
  于大杰怔了一怔道:“你认为隔桌一招即可分出生死?”
  胡承奇道:“大约该是差不多了!”
  于大杰犹豫了一下,但却终于一笑道:“也好,我们不妨试上一试!”
  说着大步走入了花厅之中,与胡承奇对面坐了下来。
  刘老员外、老化子、齐天非,俱皆表情凝重的站在一旁,呆呆发怔,显然他们都十分畏怯。
  于大杰也是十分凝重,胡承奇则有过份的轻松,仿佛他是真的与朋友怀酒谈心,而不是与强仇大敌一分生死!”
  只见胡承奇淡淡一笑道:“你我两人都已恨透了对方,发誓不使对方再活在这世界之上,对么?”
  于大杰道:“这是自然。”
  胡承奇道:“那么你我两人不久必有一人要死,……”
  于大杰哼道:“这是必然的事,但我敢说那死的是你!……”
  微微一顿,又道:“今日杀了你,也许异日还会由老夫去杀你的爹,如果你有什么话要告诉他,不妨说了出来!”
  胡承奇说:“不必,因为我如果死了,是一句话也没有可说的必要,还是悄悄死了的好,但你……”
  微微一顿,道:“你有遗言么?”
  于大杰爽然大笑道:“老夫有绝对的把握不死,要留遗言何用?”
  胡承奇笑道:“凡事都有两个可能,这绝对二字,你似乎说得太没有学问!?
  于大杰哼道:“老夫敢说这一次只有一个可能!”
  说着已经拿起了酒杯!”
  胡承奇笑道:“好吧,不论谁死,反正这三杯酒就算是饯行的吧!”
  说着也拿起了酒杯,二人一举酒杯,一饮而尽。
  一旁的刘老员外连忙凑了上来,又为两人满满的斟上了两杯。
  两人继续举杯,一饮而尽。
  刘老员外又斟上了第三杯酒。
  胡承奇拿杯在手,道:“话先说在明处,这杯酒一干,我们同时动手,不论用什么手法,悉听尊便……”
  微微一顿,又道:“如果来得及,尊驾就用你的背后金轮也!?
  于大杰冷哼道:“如果用我的金轮杀你,也算不了本事!……”
  声调一沉,道:“老夫用的是指功,只需一指,就可解决了你的性命!”
  胡承奇笑道:“这可真是巧极了……”
  于大杰不耐地道:“巧什么?”
  胡承奇道:“因为我用的也是一记指法……”
  酒杯微微一摇,又道:“当我一指点出之时,会使你身上出现一个透明的窟,不过,倒是一指死命,不会有什么痛苦!”
  于大杰怒道:“死到临头,你还说什么大话……”
  酒杯一仰,道:“干!”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他就在干酒之际,左手却已一指点出!
  原来他是十分狡猾之人,虽然他认为胡承奇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但还是要用了一计,右手拿杯喝酒,左手抢先出指。
  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指风一发即到,如果胡承奇事前没有预防,就算武功再高,也会死到他的手上。
  然而,胡承奇对他早已有所提防,如何会任他施展狡计。
  一旁的刘老员外与老化子两人早已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就在他们那目瞪口呆的情形之下,只听卜的一声怪响,红光迸现!
  自然,那不会是胡承奇。
  只见于大杰身子一震,歪了下去,鲜血由前胸后背流了出来,胡承奇的一记穿云指要了他的性命。
  刘老员外与老化子两人呆若木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胡承奇哈哈一笑道:“在下一向不敢杀人,但今天杀死了于大杰这老贼,却使在下有说不出的快乐,因为我毕竟为武林除了一害……”
  刘老员外与那老化子如梦初醒,但却一言不发,刘齐天非则已颓然坐了下去。
  胡承奇笑道:“齐天非,你不是于大杰这老贼的拜兄么?”
  齐天非颓然道:“不错。”
  胡承奇笑道:“我已杀了你的拜弟,难道你不来替他报仇么?”
  齐天非面色大变道:“胡承奇,我知道你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微微一顿,又道:“你要杀我们,尽可以动手,用着乱我藉口!?”
  胡承奇道:“这样说来,我有些判断错误!”
  齐天非怔怔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胡承奇道:“也许你们并不想死,也许你们根本无意与我相捕!”
  齐天非道:“既是你杀了于大杰,大约我们也不会是你的对手!”
  胡承奇道:“那么你们一定也是很怕死的了?”
  齐天非老脸一红,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
  胡承奇道:“那么,以你们看来,我们应该如何解决?”
  齐天非等俱都浮起了一层希望,但他却有些不信地道:“你难道不杀我们?”
  胡承奇道:“如果你们并不是十恶不赦之人,我并不想要你们的性命,因为我已经说过,我是个不喜欢杀人的人!”
  齐天非道:“如果真的如此,你起身一走也就是了!”
  胡承奇摇摇头道:“这却不行!”
  齐天百一惊道:“为什么?……”畏怯地顿了一顿,又道:“除非你根本没有诚意。”
  胡承奇道:“既然我说这话,自然就是有诚意的,……”
  目光一转,又道:“但你们虽非十恶不赦之人,却也不算好人留在江湖之中,难免仍然有人要受到你们的祸害。”
  齐天非等三人顿时面如白纸。
  齐天非咬咬牙道:“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胡承奇笑道:“你们用着紧张,我这话并不表示要杀害你们!……”
  微微一顿,又道:“我们不妨研究一下,找一个两全之策!?
  齐天非呐呐地道:“什么两全之策?”
  胡承奇道:“既可不杀害你们,而又能不使你们祸害江湖武林!……”
  齐天非颤声道:“我们发誓从此改邪归正,绝不再害人也就是了!”
  胡承奇摇摇头道:“可惜我对你们没有信心,信不过你们这话!”
  齐天非皱眉道:“这就难了,你……”
  胡承奇笑道:“我倒有一个办法,不知你们是否同意?”
  齐天非道:“你……是什么办法?”
  胡承奇道:“使你们为祸江湖的,只有你们的武功,如果把你们的武功去掉,就算你们想为祸江湖,也没有那份能耐了!”
  齐天非呐呐地道:“你要废我们的武功?”
  胡承奇点点头道:“除此而外,似乎别无办法!”
  齐天非咬牙道:“如要废了我的武功,还不如让我死去!”
  胡承奇道:“生死且尔等自择,想死十分容易,想活却必须先把武功废去!”
  一言未毕,只听刘老员外首先叫道:“老朽愿意……废去武功!”
  胡承奇一笑道:“很好,总算你还想得开些!”
  只听那名老化子也颤声叫道:“老朽也想……留下一命!”
  胡承奇微微一笑,当下立即动手,将两人的武功尽皆废去,又转向面色铁青的齐天非道:“胡某再问你一句,你当真宁死也不肯使武功被废么?”
  殊料这次齐天非双手连摇道:“老夫也已厌倦了江湖的圈子,不死也好!”
  胡承奇淡淡一笑道:“你毕竟也想通了!”
  当下伸手在他腰部按下了五指,使他在一阵剧痛之后,毁去了一生苦勤练的一身武功!
  齐天非长叹一声道:“现在……我们可以走了么?”
  胡承奇道:“慢些!”
  齐天非一怔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胡承奇道:“此地是什么所在,真正的主人呢?”
  齐天非伸手向刘老员外一指道:“他就是真正的主人!”
  “噢!……”胡承奇冷冷一笑转向刘老员外道:“你在本地大约已经做了不少的坏事吧!?
  刘老员外忙道:“不……不……老朽只不过有些产业,平常靠收租过活,实在不害过什么人,更不会……”
  胡承奇拦住他的话道:“如果你不曾害人,如何会有这么一片家业?”
  刘老员外呐呐地道:“这是老朽数十年来保镖所得!”
  胡承奇道:“那么你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刘老员外叹口气道:“老朽是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所有不幸的事都被老朽遇上了,目前家中只不过是一些男女下人而已!”
  胡承奇道:“如此说来,你该乐天知命,过些清清静静的日子,为什么要与他们勾结,想陷害于我……”
  刘老员外指指齐天非道:“这完全是他弄的鬼!”
  微微一顿,又道:“他与老朽当年曾有一段交情,是他威迫得诱使老朽就范的!”
  胡承奇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忽然——
  只听另一重院落中响起了一个声音道:“我明明看到那老贼是进入这家中来的!”
  另一个声音道:“再仔细搜查一下不就行了!”
  胡承奇闻声不由吃了一惊,急向刘老员外等人低叱道:“快些藏了起来,……”
  当下因为声音已向这院中而来,欲走避已是无及,当下胡承奇与刘老员外,齐天非以及那名伪装老化子蝗人一齐避入了内室之中。
  就在胡承奇等进入内室之后,三条人影急闪而入,原来她们竟是穆婉儿与葛青萍主仆。
  但见葛青萍与穆婉儿俱皆穿上了素衣,两人面色沉重,但发觉了厅中的酒席与于大杰的尸体之后,却不由俱皆狂喜。
  穆婉儿道:“姐姐快看!”
  葛青萍咦了一声道:“这不正是那老贼么!”
  穆婉儿道:“是啊?但他怎么死在这里的呢?……”
  微微一顿,又道:“血迹未干,洒菜尚热,这老贼死了的时间不长。”
  青萍眸光连转道:“这可真是怪事!”
  穆婉儿在桌前查看了一下,道:“这桌上一共是三付杯筷,另外的两人呢?”
  葛青萍道:“休说另外两人,这一户人家连一个人都不见了,他们究竟都到那里去了,怎么竟会是一所空白的宅子,而这老贼又死在此处?”
  穆婉儿道:“姐姐那样聪明却想不出是为了什么,我又如何能想得出来?”
  葛青萍查看着于在杰的尸体道:“不但这件事离奇,这老贼死得也离奇!”
  穆婉儿道:“怎么离奇?”
  葛青萍道:“这老贼前胸后背上都有一个血洞,既不像是死于什么兵刃,也不像是死于什么掌指的功夫,这……”
  穆婉儿道:“可惜咱们没有亲手替他报仇,……”
  葛青萍道:“虽没亲手替他报仇,但找到了老贼的尸身也是一样,咱们把他剁成肉酱,出出气吧!”
  穆婉儿摇摇头道:“这又何必?”
  葛青萍道:“怎么,你不同意?”
  穆婉儿苦笑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已经死了的人,何必还要再毁坏他的尸身?”
  葛青萍笑笑道:“妹妹,还是你慈悲,心肠好!”
  穆婉儿道:“别说这些了!?
  微微一顿,道:“这件事太奇怪了,为什么这一户人家竟然突然之间就没有人了呢,咱们不找出一个结果,我实在不太舒服!”
  原来当胡承奇杀死了广大杰之后,刘家的上下仆妇都已得到了消息,他们深怕自己也会被杀,所以在眨眼之间,逃走一空。
  葛青萍一笑道:“你不舒服又有什么办法,找来找去也没有找到一个人影!……”
  穆婉儿道:“这内室之中也许有人藏着,我们进去看看如何?”
  葛青萍点点头道:“也好!”
  于是,两人各持兵刃,向内室之中走去。
  但当两人走入内室之后,只见房中共有两张木床,除了一些零星物件之外,也是不见有人!”
  葛青萍道:“算了,我们走吧!”
  于是两人一同又由内室中走了出来。
  忽然——
  就当两人走出内室之后,却听到内室中有一声轻响。
  葛青萍猛然转身道:“有人!……”
  一闪身就向内室中再度闯去。
  但他进入内室之后,却见窗户一动,一条人影早已破窗而去!
  葛青萍啊了一声,就地坐了下去了,穆婉儿晚到了一步,急忙扶住她道:“姐姐,你怎么了?”
  葛青萍咬咬牙关道:“如果不是我看花了眼,就是遇到鬼了……刚才窗户中逃走了一人,他……他是胡承奇!”
  “啊……”穆婉儿叫了一声,也就地坐了下去。

  第五十一章 独眼神丐
  这件事实在太使她们意外了,胡承奇从大茅山的悬崖上摔下来,她们两人虽不是亲眼见到的,但谅来绝不会错,因为当时是循着血迹找到悬崖之旁,何况还曾在悬崖之下找到了他的一只鞋子与那柄插在他背心上的匕首,以他那样重的伤势又由悬崖上跌了下来,是绝不可以仍然生存着的,虽然没有找到他的尸体,但大茅山中也有不少猛兽,被猛兽拖走就是很好的解释。
  穆婉儿怔了一阵,瞧着葛青萍道:“姊姊,你没有看错,那真的是胡承奇?”
  葛青萍双目大睁,肯定地道:“虽是匆匆一瞥,但我相信绝不会错。”
  穆婉儿两眼眨,猛然站了起来道:“姐姐,咱们快追!”
  葛青萍摇摇头,颓然一叹道:“没有用处,我相信他的轻功身法强过咱们,既是他有意躲着咱们,追也没有用处!”
  说着也站起了身来。
  此时春梅也已从花厅进入了内室之中,困惑地瞧着葛青萍道:“小姐,您这是······”
  葛青萍且不回答春梅的话,顾自向葛青萍道:“既然他从此处逃走,则于大杰必然是他杀的······”
  眸光一转,又道:“这座宅第看情形必是那于大杰的朋友所有,想必是因为胡承奇之来,使所有之人尽皆逃去,但也许不会逃和如此干净,咱们还是找找看!”
  穆婉儿点点头道:“姐姐说得是。”
  葛青萍道:“首先,咱们该搜查这座茶厅……”转向春梅道:“来,先搜搜这内室的床下等处!”
  春梅应了一声,随手检了一条木棍,在内室中的两张木床之下一阵乱搅。
  这一阵乱搅,果然有了效果,但听床下一叠连声的叫道:“别……别……我们……出来就是了!”
  葛青萍投注了穆婉儿一眼,冷冷地笑了一笑。
  但见春梅收住木棍,叱道:“快些出来!”
  果然,齐天非、刘老员外,以及那冒充老化子的老者,俱揩由床下狼狈不堪地爬了出来。
  葛青萍冷笑道:“想不到床底下会藏了这么多人……”
  声调一沉,道:“快些到外边来说话。”
  于是,众人一齐到了外面的花厅之中。
  葛青萍在一张木椅上坐了下来,哼道:“看样子你们也是武林中人……”
  伸手指指齐天非与那名老化子道:“大约你们两人不会是穷家帮的人吧?”
  齐天非叹吁一声道:“我们的确不是,只不过为了于大杰的请求,帮他一个大忙,谁知道他自己送上了性命,我们也……弄到了这个地步!?
  葛青萍冷冷的一笑道:“我问你,方才似乎逃走了一人,他……”
  齐天非立刻接道:“他正是胡承奇……”
  微微一顿,又道:“不知为什么,听到三位姑娘来了,他似乎很害怕,先是强迫我们三人一齐藏到内室床下,后来……姑娘看到了,他从窗户里逃走了。”
  葛青萍转向穆婉儿道:“妹妹,现在已经证实了,胡承奇没有死,但他……”
  长吁一声,住口不语。
  穆婉儿咬咬牙道:“不论如何,他不该躲着咱们……简直毫无心肝!”
  葛青萍怒吼道:“我直恨不得杀了他!?”
  穆婉儿苦笑道:“其实也用着这样,姊姊……”
  眸光一转,又道:“依我看,咱们再找到他,要他自己说个理由出来,不论他说的什么,咱们扭头就走,再也不理他就算了!”
  葛青萍点点头道:“这话也有道理,咱们走吧!”
  春梅眸光一转,道:“小姐,这几块废料怎办呢?要不要宰了他们?”
  齐天非颤声道:“姑娘们饶命……”
  刘老员外也叫道:“我们都已经被胡承奇废去了武功,就求各位姑娘饶了我们一命吧!”
  穆婉儿一拉葛青萍道:“咱们快走吧,这几个老家伙死活对咱们都无关紧要,随他们去吧!”
  葛青萍道:“她好……”微微一顿,又道:“妹妹,依你看胡承奇去那里呢?”
  穆婉儿吓的一笑道:“除了金陵之外,他还能去那儿?”
  穆婉儿点点头道:“不错,咱们走!”
  于是,三女立刻联袂而起,不再理会老员外等人,走出花厅,立刻施展开轻功提纵身法,穿房越脊而去。

  且说胡承奇,虽然他知道穆婉儿与葛青萍对他不但没有恶意,反而是要替他报仇而来,但他却觉得无法与她们相见,因为这种场面太难堪了,反而不如不见的好,但他却也暗暗打定主意,等将来自己的一切大事办完之后,再找到她们两人向她们道歉,眼下实在顾不得这些,所以只好一走了之。
  离开了那片山庄,胡承奇狂奔而行,一路扑向金陵。
  他已经丢掉了胡文宗的面容,又改成了胡承奇的本来面目,第二天黄昏之际,他已经进入了金陵城内。
  金陵城还是那样的繁华,热闹,酒楼茶肆,到处客满。
  胡承奇杂在行人之中,一时倒有些茫然不知所之。
  自然,他眼下要找到他的爹爹,师兄,但却不知应该到那里去找,在街上走了许久,又随意找了一家酒楼,吃过酒饭,但依然没有丝毫头绪。
  这时天色已经全黑,胡天奇仍在街头徘徊,正当他欲要找家客店歇息,等到明天再说之时,忽见一名老者凑了过来。
  胡承奇心中一动,但却故做不知,依然大步而行,然而暗中却是十分注意,只觉那老者向自己愈靠愈近。
  他不知道这老者是谁,但他却可以确定他是为自己而来,果然,只听那老者靠在他的肩下道:“尊驾可是胡少侠?”
  胡承奇冷冷地道:“尊驾是谁?”
  那老者悄声道:“老化子石成,现为穷家帮帮主!”
  胡承奇道:“尊驾有何指教?”
  石成道:“尊驾还没有回答老化子,你是否就是胡少侠?”
  胡承奇淡淡地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石成道:“看样子胡少侠对老化子似乎有些成见?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胡承奇冷哼道:“穷家帮中多属行侠仗义之士,在下对他们敬佩得很,穷家帮主石成,更是当世老一辈的侠士,在下自然不会对他有什么成见,但对冒充石老前辈的人,却是深恶痛绝!”
  石成怪怪一笑道:“原来如此……”
  微微一顿,又道:“这样说胡少侠认为老化子是冒充的了?”
  胡承奇冷笑道:“难道你不是?”
  石成摇头一叹,道:“大茅山刘家庄的事,老化子已经听说过了,但胡少侠不能因为有人曾冒充过老化子,就认为老化子也是假的!……”
  声调沉凝地接下去道:“须知名姓可以冒充,但模样却无法改变,尤其是老化子这双独眼,就是穷家帮帮主的凭证!?
  胡砂奇转头看去,果见那老化子只有一双独眼,而且他神色之间一派正气,使人不由肃然起敬,当下脚步一收,拱手一礼道:“前辈休怪!”
  石成微微一笑道:“胡少侠可是相信老化子了?”
  胡承奇忙道:“请恕在下失礼,实则……”
  石成忙道:“胡少侠不必再说下去,刘家庄的事老化子已经得到了详细的报告,这自然难怪胡少侠……”
  微微一顿,又道:“老化子大约也没有看错,您果然就是胡少侠吧?”
  胡承奇忙道:“在下正是,前辈……”
  石成目光一转,道:“此处不是谈话之所,胡少侠请随老化子来!”
  胡承奇沉凝道:“晚辈遵命!”
  石成又向四外张望了一下,方才大步当先,与胡承奇一路向前走去,不久,在一处偏僻的客栈门前收住了脚步。
  只见两名老者分自客栈两旁闪了出来,暗暗向石成招呼道:“西跨院。”
  石成微微一笑,与胡承奇迳奔店内,向西跨院中走去。
  胡承奇甚感奇怪,但由于他对石成已经深信不疑,所以并不细问,随着他一路走进了西跨院中。
  西跨院中一排三间上房,灯烛辉煌,但却静寂无人。
  石成推门而入,待胡承奇走进房间之后,顺手闩上了房门。
  胡承奇困惑地道:“这里……”
  石成神秘地一笑道:“这是老化子要他们先开下的房间……”
  微微一顿,又道:“方才那两名店外接应之人,是敝帮的两名长老!”
  胡承奇笑笑道:“请恕在下有一事不明,要向前辈问个清楚……”
  石成一笑道:“可是因为老化子的衣着?”
  胡承奇点点头道:“不错,人言穷家帮自帮主俱都是破衣褴褛,但石老前辈以及方才的两位老者却都是衣冠楚楚,这……”
  石成神秘的笑道:“胡少侠问得有理,不过,这只是一时之计,因为……”
  目光一转,又道:“眼下江湖中的变乱,虽与穷家帮无大关连,但邪魔的一出对敝帮却甚是重视,而敝帮又想为禹老侠尽些绵薄,故而不得不暂时改一改装束!”
  胡承奇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又复深深一揖道:“在下先谢谢前辈仗义相助之德。”
  石成双手连摇道:“胡少侠千万不要如此客气,因为禹老侠对老化子有天高地厚之恩,老化子一直不曾图报,如今有机会一尽棉薄,实在算不了什么……”
  尴尬地一笑,又道:“何况,老化子也实在帮不了什么大忙。”
  胡承奇道:“前辈知家父等现在何处?”
  石成忙道:“今日正午尚在雷音寺……”
  胡承奇接口道:“可是秦淮河畔的雷音寺?”
  石成点点头道:“正是……”
  胡承奇急急地道:“在下急于见到家父,多承前辈指点,在下想现在……”
  石成道:“胡少侠可是想去雷间寺?”
  胡承奇点头道:“是啊,在下必须去与家父详述一切,因为……”
  石成又连连摇手打断他的话道:“禹老侠今天正午时分虽然还在雷音寺,但现在去却找不到他老人家了!”
  胡承奇道:“这……为什么?”
  石成道:“眼下金陵城中的形势,瞬息万变,禹老侠已决定黄昏之后离开雷音寺,因为他老人家那里的事已经被人知道了!”
  胡承奇近乎痛苦的叫道:“这样说,家父是迫不得已躲避他们?”
  石成摇摇头道:“话也不是这么说……”
  微微一顿,双接下去道:“眼下的情势,微妙而又复杂,胡少侠想必也已知道一些梗概,禹老侠固是群魔众矢之地,而无不城的老城主,也是他们想诛除的对象……”
  胡承奇点点头道:“这我已知道了。”
  石成笑笑道:“老实说,禹老侠在雷音寺出现,是故露口风,使人知道,而后他却在黄昏之后退走一空……”
  胡承奇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家父故意使人知道他住在雷音寺,好使无不城与洞庭马场及四海镖局等的人都找了去!”
  石成拊掌道:“一些不错,无不城的人找了去,自会遇上了西域三煞等人,他们互不相容,必会发生一场殴斗,这是鹬蚌相争之计……”
  胡承奇道:“但家父等去了那里呢?”
  石成摇头道:“不瞒胡少侠说,禹老侠连我也没有告诉,只说五更之前将再赶到雷音寺,要与老化子那里相会!”
  胡承奇忖思着道:“那么前辈引来在下,是为了……”
  石成道:“好在眼下时间还早,我们可以先谈谈再说……”
  目光一转,沉凝地道:“老化子是否可部你一件事?”
  胡承奇道:“前辈请问。”
  石成道:“在大茅山,听说胡少侠伤势甚重,又复落下悬崖,按说胡少侠很难留下性命,就算留下性命,没有三五个月的将养,也很难复原,不知胡少侠为何会复原得如此之快?”
  胡承奇忖思着道:“这是在下的一桩秘密,但既是前辈动问,晚辈自然该明说,因为有一位奇人救了我……”
  石成道:“那人可是长恨洞主?”
  胡承奇一怔道:“前辈如何知道?”
  石成笑道:“别忘了穷家帮无所长,但消息灵通,却是任何帮派比不了的。”
  胡承奇笑笑道:“这样看来,前辈对一切大约都知道了?”
  石成摇摇头道:“知道得并不算详细,胡少侠最好还是说下去。”
  胡承奇道:“那位长恨洞主本是佛心圣掌胡子丹的一位老友,在长恨洞中已经居住了十多年,至于她老人家是如何救的我,我已记忆不清,因为我昏迷了整整两天,但那么严重的伤势却硬是被他老人家治好了!”
  石成笑道:“说完了么?”
  胡承奇呐呐说道:“不知前辈还想知道些什么?”
  石成笑笑道:“依老化子所知,二十年前胡子丹,葛知年遇害的原因,就是为了这位长恨洞主的原故。……”
  “不……”胡承奇双手连摇道:“这话有失公平……”
  石成道:“为什么呢?”
  胡承奇道:“如果一定说是为了长恨洞主,也只能说是为了她父亲所留下来的一份‘玄天三式’的口诀秘录……”
  石成点点头道:“不错,你终于说出来了,‘玄天三式’,老化子知道,‘玄天三式’长恨洞主根本就没有传给胡子丹,她……”
  说着微微一笑,住口不语。
  胡承奇也微微一笑道:“看情形在下想瞒您也瞒不了,长恨洞主她老人家已经把‘玄天三式’传给在下了!”
  石成双目微眯,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
  胡奇忍不住一笑道:“老前辈又不是出家人,为何忽然念起佛来了?”
  石吁了一声道:“老化子虽然猜出了个十之八九,但却不能确定,如今由胡少侠口中说了出来,老化子就算放了心了……”
  微微一顿,又道:“玄天三式,乃是当世武林中最为高强的玄奇武技,胡少侠有这三式奇学在身,那是什么强敌都不怕的了!”
  胡承奇笑笑道:“多谢前辈关心。”
  石成道:“自从二十年前的不幸事件发生之后,老化子对此关心无比,因为禹老侠对老化子曾有过救命之恩,故而老化子发动穷家帮所有门人弟子,彻底调查这件事的真相,直到最近,才算完全查了个清楚!”
  胡承奇忙道:“前辈是说二十年前的不幸事件,前因后果想都查清楚了?”
  石成点点头道:“不错。”
  胡承奇忙道:“关于这一点,在下也知道了一点,但却并不十分清楚,不知前辈……”
  石成沉凝地道:“自然,你自然要详详细细告诉给你……”
  停顿了一会,方道:“话须从头说起,老化子先谈谈会‘万乘归一’神功之人……”
  胡承奇道:“江湖上的传说是只有家父会用此一神功,而家父也想不出什么人会这种武功,所以才背上了一个杀人的罪嫌!”
  石成微微一笑道:“不错,但推究起来,胡少侠可知禹老侠的‘万乘归一’神功是得自何处?”
  “这个……在下倒不知道,以前家父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石成点点头道:“老化子为了查这一点,就费了足足三年的时光,总算才查出了一点眉目来,那‘万乘归一’神功最初是来自‘万乘法师’……”
  胡承奇道:“你也是一位出家人?”
  石成点点头道:“不但是出家人,而且还是一个少林的叛徒!”
  胡承奇一怔道:“啊!有这样事?”
  石成道:“万乘法师其实原名慧元,是少林三代弟子,因为触及山规,被少林掌门逐出山门,这慧元本是一个佛门败类,因为仇恨少林,所以他才想到了一个破坏少林声誉的办法,也许是少林掌门当时未觉查到这一点,这僧人会一手少林的秘传诡技,‘万乘归一’神功……”
  胡承奇皱眉道:“但这份神功是如何传到家父手上的呢?”
  石成道:“他到处流浪,扮成一个垂死之人,专找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伪称他是西域僧人,因为身怀此一绝技,不传之于人死有不甘,而且伪称只是秘传一人,禹老侠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学到了‘万乘归一’神功……”
  胡承奇道:“石老前辈可知他一共传了几个人!”
  石成道:“三个!”
  胡承奇急道:“依在下所知,除了家父之外,就是无不城主唐悔非,另外一个人不知是谁?”
  他问得十分迫切,因为他知道,只要问出这第三个会用‘万乘归一’神功的人,就等于找出杀害葛知年全家的凶手。
  石成摇摇头道:“他不叫唐悔非,而叫李长明,也是‘中州四君子’之一。”
  胡承奇道:“他那唐悔非的名字,在下知道是假的,但却不知他叫李长明……”
  目光一转,急急地道:“前辈还没说出第三个会用‘万乘归一’神功的人呢!”
  石成笑笑道:“我知道这关系很大,他叫逍遥散人吕必秦!”
  “啊……”胡承奇咬咬牙道:“果然是他。”
  石成点点头道:“他本是禹老侠的好友之一,这一点实在是有些令人想不到,当老化子查明之后,也不禁觉得令人叹息,这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胡承奇道:“那么杀死葛知年全家的人,就是他了!”
  石成点点头道:“一点不错。”
  胡承奇困惑地道:“杀人的真凶是知道了,但这为什么呢,胡子丹是被唐悔非……不,现在该说是李长明所杀,是为了‘玄天三式’。但,吕必秦又为什么要杀死葛知年全家呢?前辈必定知道其中的原因。”
  石成道:“说来话长,但我自然应该告诉你……”
  目光一转,接下去道:“当初武林中的形势是‘中州中君子’与‘西域三煞’之事,因为‘西域三煞’进入中原之后,‘中州四君子’在武林中就失去了领导地位。他们之前几经拚搏,但势均力敌,并无结果。……”
  胡承奇道:“但家父等号称武林三圣,他们……”
  石成道:“‘武林三圣’的武功也许在于‘西域三煞’或是‘中州四君子’之上,但武林三圣却不大过问江湖之事。所以,当时的局面是‘西域三煞’想打败‘中州四君子’或者干脆杀掉他们,以持中原武林的局面。
  “而‘中州四君子’则是想把‘西域三煞’逐出中原,或者杀了他们。”
  胡承奇道:“这是武林中常有的事,但……”
  石成道:“我必须先提一提吕必秦……”
  声调一沉,道:“吕必秦明里看似一尊隐士,实则他却是一个不甘寂寞之人,而且野心比谁都高。”
  说着微吁一声,停了下来。
  胡承奇着急地道:“前辈快说下去吧!”
  石成点点头道:“吕必秦是蓄势而动,他想独霸武林。
  “当时‘西域三煞’与‘中州四君子’相持不决,‘中州四君子’在无可奈何之际,想动‘武林三圣’的脑筋,以图使‘武林三圣’相助,将‘西域三煞’逐出中原,但‘武林三圣’看法不同,认为‘西域三煞’既然也是武林中人,彼此可以和平相处,而且‘西域三煞’远来是客,对他们更该忍让一些,就这样这件事反而成了僵局……”
  微微一顿,又道:“当时‘中州四君子’之中,是褚云龙与李长明也就是现在的无不城城主交情最厚,他们才联手进入了胡子丹的家中……”
  胡承奇道:“想必要偷窃玄天三式了!”
  “不错…”石成道:“李长明与褚云龙都知道禹老侠会‘万乘归一’神功,而褚云龙也知道李长明会此一神功,如偷得玄天三式,则可使‘西域三煞’不战而降,否则杀死胡子丹,嫁祸禹老侠,以报武林三圣不肯帮助之仇。因为那时还没有人知道李长明也会此一神功,但当李长明杀死胡子丹后,方始发觉胡子丹根本没有玄天三式,而他也发觉褚云龙早就知道胡子丹没有玄天三式,只不过利用他的神功杀死胡子丹而已!”
  胡承奇道:“这也是李长明二十年来一直把自己叫唐悔非的原因了!”
  石成道:“正是如此,可见那李长明的本性并不是一个太坏的人,只不过受了环境的逼迫,与坏人的引诱而已……”
  微微一顿,又道:“那个老奸巨滑的吕必秦虽说是在隐居,事实上却早已改装易容,混迹江湖之中,对江湖形势知道得十分清楚。当胡子丹的不幸事件发生之后,他就在第二天侵入了葛知年家,将他全家尽皆杀死……”
  胡承奇咬牙道:“这老贼的手段也太狠了!”
  石成道:“因为这样一来,武林三圣就算完了,罪名在禹老侠身上,禹老侠很可能大怒之余中风而死,纵使不死,也已无所作为,因为没有人能找出吕必秦是杀人凶手,他可以宝用他的武功与手段,收降‘中州四君子’,或是‘西域三煞’,就可以稳稳地坐上武林盟主的座了!”
  胡承奇道:“这老贼以后为什么没有按照他的计划实行呢?”
  石成道:“因为形势上又有了些变化……”
  目光一转,道:“第一,是禹老侠在事发后虽说背上了杀人的罪嫌,但老人家决定找出真凶,正在或明或暗,到处查访,使他不能不有所敛迹,因为一旦他利用‘中州四君子’或是‘西域三煞’登上了武林盟主的宝座,则必然使禹老侠怀疑到了他。
  “第二,则是‘中州四君子’与‘西域三煞’之间有了一些变化……”
  胡承奇道:“不知是什么变化?”
  石成道:“方才我已说过,李长明与褚云龙已为杀死胡子丹之事反目成仇,李长明发誓追寻褚云龙,使‘中州四君子’无形中等于已经解体,另外,则是‘西域三煞’也起了内哄,‘西域三煞’的老大蔡雄与老二赫连星、老三单于邪绝交之事!”
  胡承奇道:“原来他们也各不相容了!”
  石成道:“他们之间的不能相容,则是出于‘中州四君子’穆白的挑拨!”
  胡承奇道:“以晚辈所知,穆白恨不得杀死蔡雄,蔡雄也恨不得杀死穆白,这又为了什么?”
  石成道:“就是这事,那蔡雄是受了穆白的挑拨,与赫连星、单于邪有了误会,穆白所以勾结蔡雄,是想杀死赫连星与单于邪,但那时李长明与褚云龙成了冤家,彼此下落不明,也就使这件事压了下来。
  “自然,蔡雄也没有安下好心,他自认为武功高出于‘中州四君子’,可以成为‘中州四君子’之首,但没料到不以如愿,反而得罪了赫连星与单于邪,于是,‘西域三煞’与‘中州四君子’就成了四分五裂之局,各自隐姓埋名,去从事自己的事业,江湖上倒自此平静了不少年,如今,倒是算总账的日子到了!”
  胡承奇道:“那‘中州四君子’之一的褚云龙又是谁呢?”
  石成一笑道:“也许你还不知道,他就是天风堡的堡主!”
  “啊……”胡承奇咬牙道:“原来是他!”
  石成道:“胡少侠听说过此人了?”
  胡承奇忖思了量下道:“前辈可知道一个名叫刘壮图的人?”
  “刘壮图?……”石成忖思一下,呵呵一笑道:“你可是说的刘孝瑛姑娘的爷爷?”
  胡承奇面色一红道:“想必前辈已经见过刘姑娘了?”
  石成点头一笑道:“她不是与禹老侠在一起么?”
  胡承奇点点头道:“正是,关于她祖父为事…。”
  石成一笑道:“刘壮图当年是独自到西域去的,老化子欣幸他的孙女又回到中原,胡少侠还有什么疑问么?”
  胡承奇道:“刘壮图在回返中原的路上,被人杀死,而后又有天风堡的人要杀刘姑娘,所以我判断杀死刘壮图的人必然也是天风堡……”
  石成点点头道:“胡少侠说得不错,老化子也听到这件事了,刘壮图正是死于褚云龙的手下,想必胡少侠也要替刘姑娘报仇了!”
  胡承奇道:“前辈可知道褚云龙为什么要杀死刘壮图么?”
  “这个——”
  石成沉吟了一下道:“关于他们结仇的经过,老化子倒是不太清楚,因为他们结仇是在西域,大约褚云龙是在与李长明谋杀了胡子丹之后就去了西域,是在那时与刘壮图结下的仇恨。而后褚云龙重回中原,侵占了天风堡,势力一天天扩大,才想到要报刘壮图之仇,至于真正的原因,大约还是只有褚云龙自己知道。”
  胡承奇道:“多谢前辈指点……”
  微微一顿,又道:“但现在在下应该怎么办?”
  石成道:“老化子再问胡少侠一句话,胡少侠对于‘玄天三式’是否已能纯熟运用,发挥它应有的威意了?”
  胡承奇道:“是否能纯熟运用,在下并不敢说,不过,在下已经用过一次,‘中州四君子’中的于大杰就是在刘家庄死于在下的玄天三式之下!”
  石成道:“这就行了……”
  探首向窗外窥看了一下天色道:“现在已经二更天了,咱们走吧!”
  胡承奇道:“前辈是说去雷音寺?”
  石成点点头道:“自然……”
  微微一顿道:“这是算总账的日子到了,依我看也许今晚能够一个不漏的全数到齐,现在差不多景该有人去了!”
  胡承奇连忙起身道:“走吧!”
  石成忖思了一下道:“临走之前,咱们还该加点伪装,就每人戴上一付面纱罢。”
  说着由怀中取出了两幅面纱,自己带上了一幅,而后将另一幅交到了胡承奇的手上道:“不到最后,似乎不必要他们认出咱们的真实面目来。”
  胡承奇点点头道:“前辈说得是。”
  于是也把那幅面纱戴了起来。
  此刻店中已经静了下来,两人推门而出,四面窥查了一下,立刻飞身而起,扑入了夜色之中。
  雷音寺是秦淮河畔不小的一座庙宇,但这座庙宇却在数年前一连发生了几次怪事,而空来下了。
  第一件怪事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沙弥悬梁自尽而死。
  这件事看来并不算怪,小沙弥受不了寺中的清苦生活,或是受不了老和尚的虐待,很可能悬梁自尽,但这小沙弥吊死所用的去是一条草绳,而那根草绳只有手指粗细,不要说一个人,连五六斤重的石块也吊不动,但那小沙弥吊得四平八稳,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
  第二件怪事是正殿中供的一尊弥勒佛象在夜间突然由殿中移到了殿外。
  第三件怪事是住持方丈的无疾而终。
  这三件怪事还不致于使雷音寺变成废寺,但第四件怪事却是一把天火,把雷音寺烧了个一塌糊涂,以致无法再留得下和尚。
  这夜,胡承奇与石成双双而至,一迳扑入了寺庙之中。
  庙中殿宇高耸,虽然被一把天火烧得破碎支离,但前前后后的十余进殿院的轮廓还在,只不过一片残破荒凉而已。
  雷音寺中到处一片静寂,只有一片虫鸣。
  胡承奇悄声道:“看情形还没有人来。”
  石成连忙也悄声道:“这话很难说,咱们找个合适的地方先躲起来吧!”
  胡承奇目光一转道:“那边可好?”
  原来在正殿不远处有十数株翠柏,枝叶十分茂密,虽遭了一场大火,但这几株柏树倒还十分完整,当下点点头道:“也好。”
  于是,两人飞身而起,扑上了一株柏树的顶巅这上。
  那株柏树十分茂密,而且在这深液之中,如不爬到树上去看,根本看不出有人在树顶之上。
  不久,但听衣袂啸风,一条黑影疾驰而入。
  胡承奇看得清楚,那是一个年迫六旬的老者,但却认不出他是谁来,当下急忙向石成道:“前辈可认得此人?”
  石成点点头道:“这正是天风堡的堡主,也是四君子之一的褚云龙!”
  胡承奇咬牙道:“他为什么只有独目一个人来?”
  石成道:“兵在精而不在多,他知道今夜到此之人不会有弱者,带上一些属下与事无补,还不如不带的好。”
  两人轻轻谈话之间,只见那褚云龙在院中一恍,飘入了破落的大殿之中,隐起了身形。
  胡承奇悄声道:“这家伙倒是诡诈,他藏起来了。”
  石成点头道:“自然,他不会真的来向禹老侠动手,而是想等机会……”
  胡承奇与石成藏身树林很高,在夜风之中,并不怕被他人听到谈话之声,故而两人可以轻声交谈。
  又过了一会,但见两条人影又进了殿院之中。
  胡承奇定神看时,不由心中一动。
  原来来人正是李长明,也就是无不城的城主,只听石成道:“认得另外那人么?”
  胡承奇咬牙道:“晚辈虽不认得,但可以想得出来,也就是逍遥散人吕必秦。”
  石成点点头道:“一点不错,正是此人。”
  只听李长明呐呐地道:“在下不知这一举措是否……”
  话还不曾说完,吕必秦哈哈一笑道:“事到如今,你还迟疑什么,只要除去了禹大悲这老儿,天下武林在掌握之中,也是李兄你的出头之日到了!”
  李长明叹口气道:“但禹大悲武功远在我之上,只怕……”
  吕必秦又哈哈一笑道:“但老夫早已说过,那禹大悲交到我的手上,其他之人由你收拾,这难道还不够么?”
  李长明叹口气道:“好吧,反正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都是多余的了!”
  吕必秦点点头道:“这才对……”
  声调一沉,喝道:“禹大悲,还不快些出来么?”
  胡承奇道:“我认为他也许想用暗杀的手段,料不到他却是如此叫阵!”
  石成道:“这是个可怕的人物,须知他所以敢于如此,乃是他的武功已到了相当程度,有把握胜得禹老侠。”
  胡承奇道:“但他曾是家父的好友,难道不会为此觉得难为情么?”
  石成道:“不然,因为他知道禹老侠早就知道他的意图阴谋了!”
  胡承奇记起了司徒冥的事,当下点点头道:“前辈说得是。”
  吕必秦一连叫了几声,没有点滴回音。
  李长明皱眉道:“这算怎么回事?”
  吕必秦冷冷一笑道:“事情很简单,他怕老夫……”
  声调一沉道:“咱们搜,不怕找他不出!”
  李长明点点头道:“对!”
  于是,两条人影同时向正殿之中搜去。
  石成微微一笑道:“有好戏看了!”
  果然,就在吕必秦与李长明扑入殿中不久,忽听李长明一声厉叱道:“你是谁?”
  紧接着,一条人影飞射而出,正是褚云龙。
  吕必秦与李长明相继出殿,只听李长明大喝道:“姓褚的,你来得真巧!”
  褚云龙并无斗志,飞身出殿就欲逃去。
  但吕必秦身手极快,横身一闪,已经抢到了褚云龙之前,瞧着他阴阴地一笑,沉声道:“虽不是禹大悲,却也是一位老友……”
  微微一顿,又道:“既来了,就别忙走,大约李兄有账要跟你算!”
  李长明早已仗剑扑到,咬牙道:“姓褚的,你害得我好苦!”
  褚云龙也拔剑冷笑道:“我害了你什么?”
  李长明道:“二十年前的事,你难道忘了!”
  褚云龙冷笑道:“没有啊!”
  李长明道:“没有就好,胡子丹之死,你应该负很大的责任,为什么却把罪名放到我的头上?”
  褚云龙冷笑道:“罪名应该是在禹大悲的头上,只怪你自己做贼心虚!”
  李长明咬牙道:“不论你怎么说,反正我今天放不过你!”
  褚支龙冷冷地道:“既然如此,又何必多说,动手吧!?
  刷的一声,一剑攻了过去!”
  李长明持剑相迎,但见寒光闪闪,眨眼间就是十余招拼了过去,竟然是不分胜负之局。
  忽然——
  吕必秦抖手拍出一掌。
  便听蓬地一声,跟着是一声惨吼,褚云龙翻身倒地,吐血而亡。
  李长明一怔收剑道:“吕兄,你杀了他?”
  吕必秦笑道:“老夫看你们相拼十余招,依然是不分胜负之局,故而出手收拾了他,免得因而误了大事……”
  微微一顿,又道:“何况,以老夫观察的结果,大约你们两人是很难分出胜之局,老夫若不出手,还不知要拼到几时!”
  李长明叹口气道:“我曾经发过誓,必定要亲手杀死此贼……唉,这也罢了!”
  吕必秦忽然又阴阴一笑道:“李兄,想不到中州四君子,如今只剩了你一个人了!”
  李长明微微一震,叹吁无语。
  原来穆白,于大杰和褚云龙都已相继而死,如今果然只剩了李长明一个人了。
  在两人谈话之间,却有三条人影同时扑到了殿院之中。这三人来得甚是突然,以致令吕必秦与李长明俱都为之吃了一惊。
  只见那三人同声哈哈一笑,其中一人大声道:“你们想不到吧?”
  李长明讶然叫道:“西域三煞!”
  原来来者果然是“西域三煞”,只听蔡雄呵呵一笑道:“我们毕竟同是来自西域,虽然曾因误会而分,但现在却分久必合,又困拢在一起了!”
  微微一顿,又道:“但你们‘中州四君子’?”
  李长明咬牙道:“‘中州四君子’虽是只剩了我一个人,但一样的,以要你们的性命!”
  蔡雄咬牙道:“你可曾听说过老夫的赤癸神功?”
  李长明冷冷地道:“老夫并不怕你的任何神功,何不快些施展一下?”
  蔡雄怒吼道:“这并不难!”
  呼的一拳,击了过去,但他在拳力将要击到李长明之时,却突然右拳一收改用左手出掌,一股红朦朦的掌力向吕必秦击了过去!
  原来这才是他的赤癸神功!
  吕必秦淡然一笑道:“来得好!”
  同样的右掌一伸,一掌拍了过去。
  但听卜的一声轻响,双掌相交,冒出了一股白色的烟云。
  蔡雄身子一震,吼道:“你……你这算什么功夫?”
  吕必秦阴冷地道:“老夫早知道你会出手暗算老夫,替你准备了一记寒煞掌等着,因为老夫的寒煞掌正好是你这赤癸掌的克星。”
  蔡雄身子又震了一震,猝然一跤摔了下去,身了不停地抖个不停。
  吕必秦得意的一笑道:“你们两们还等什么?”
  赫连星与单于牙相顾一眼,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怒吼,分向李长明与吕必秦扑了过去!
  一场惨烈的拼斗随即展了开来,但这场拼斗并没有相持多久,首先是吕必秦交手的赫连星,被吕必秦一连点中了三指,气绝而死。而后是单于邪就在吕必秦杀死赫连星之后,也被一指点了过去,正好单于邪已中了李长明一掌,就是这一掌一指,也断送了他的性命。
  吕必秦哈哈一笑,俯身去看蔡雄,只见他已缩得竟像三岁孩童一般,早也已气绝而死。
  吕必秦得意地一笑道:“李兄,老夫的手段如何?”
  李长明点头道:“吕兄的武功已入神化之境,在下望尘莫及……”
  忽然——
  又是一条人影闪身而入。
  李长明定睛看时,不由怒喝道:“逆子,你来做什么?”
  原来者是唐子桐,自然他不叫唐子桐,而叫李子桐。
  李子桐颤声叫道:“爹爹……”
  李长明怒道:“这里没有你的事,还不快走!”
  李子桐咬牙道:“爹爹,您不该再做这些事,您二十年来卧薪尝胆,一心悔过,为什么今天又这样大开杀戒!”
  吕必秦呵呵一笑道:“傻小子,你根本不懂,武林之中,根本不该有悔过这个名词,老夫跟你爹爹不久就可主宰武林,这是值得高兴的事……”
  伸手一指地上的尸体又道:“其实,认真说来,这些都是老夫所杀,与你爹爹无关!”
  李子桐叹口气道:“爹爹,如果您肯听孩儿的劝告,最好就此罢手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这是石成发出的一声大叫。
  其实胡承奇并不知道他会如此,因为由于李子桐的出现,正使他觉得为难,不知是否该在此时出头。
  但石成的一声大叫之后,却使他无法继续隐藏下去,只好与石成一同飘落到了殿院之中。
  由于两人都戴了面的黑纱,吕必秦以及李长明一时都为怔了一怔,吕必秦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石成伸手一欣面纱道:“事到如今,老朽已没有再保密的必要……”
  不等他介绍出自己,吕必秦已冷冷地哼道:“石成,原来是你这化子老儿,今夜的事与你丝毫无关,你又何必一定要来送死!”
  “不错……”石成冷冷一笑道:“今夜的事是与我无关,但我老化子尚来就有这个穷毛病,爱管管闲事,今夜就算管闲事吧……”
  吕必秦冷笑道:“多杀一个两个也算不得什么……”
  微微一顿,又道:“而且,当老夫领袖武林之时,你这穷家帮也必须彻底整顿整顿,首先就要换掉你这帮主,如今你既是来送命,那就更简单了!”
  李长明向胡承奇喝道:“你又是谁?”
  胡承奇知道已经无法隐藏住真实面目,只好把面纱也扯了下来。
  李长明啊了一声道:“是……你……”
  胡承奇苦笑道:“是我,真想不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形这下相见!”
  李子桐叫道:“大哥……”
  胡承奇叹口气道:“这永远不会忘记兄弟对我的好处,但是……”
  长吁一声,又道:“该解决的问题还是非解决不可,小兄只好先请你原谅!”
  李子桐还想再说什么,但却被李长明狠狠的一脚,踢了开去。
  胡承奇咬咬牙关,走向吕必秦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家父一向把你当成武林中的贤人侠士,料不到你却是人面兽心……”
  吕必秦大怒道:“小子,凭你有什么能耐,敢如此辱骂老夫!”
  胡承奇冷哼道:“杀害葛知年一家,可是你做的事?”
  吕必秦呵呵一笑道:“老夫可以承认,你知道为什么?”
  胡承奇冷哼道:“我只要你亲口承认一声也就是了,又何须问你为何承认?”
  吕必秦笑道:“不然,老夫不会使这件事流传到江湖之上,老夫之所以承认,那是因为你们不可能再活着离开此处!”
  胡承奇笑道:“这也难说!”
  吕必秦道:“方才‘西域三煞’和那天风堡主都已丧命在老夫手下,难道你们全瞎了眼睛,不曾看到!”
  胡承奇道:“我们看得清清楚楚。”
  吕必秦微感意外地道:“那么你有什么本领,敢对老夫如此?”
  胡承奇道:“我愿先请问你一件事!?
  吕必秦厉声道:“甚么事?”
  胡承奇道:“尊驾的武功固然厉害,但不知与玄天三式相比,又将如此?”
  吕必秦微微一震道:“玄天三式不过是传说之中,有这样三招武功而已,但是否真有,以及威力如何?尚没有人能够说得出来。”
  胡承奇道:“但现在你可以试试看了!”
  吕必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你会这玄天三式?”
  胡承奇狠狠地笑道:“你试试就可以知道了,如果你死在我的手上,那就是死于玄天三式之下,也可以使你做个明白鬼!”
  吕必秦勃然大怒,探手一掌,拍了过来!
  胡承奇同样的挥手一掌,迎击了过去!
  但听蓬的一响,吕必秦的身子竟被反弹了开去,一直撞到了对面的庙墙之上,粉身碎骨而死!
  包括李长明在内,俱都啊的一声惊呼,因为他的掌力实在太强猛了,强猛到了使人难信的程度。
  李长明摇摇欲倒,眼下他所唯一依为靠山的是吕必秦,想不到吕必秦在胡承奇手中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胡承奇缓缓走向了李长明,李长明闭起了双目道:“动手吧!?
  显然他自知不敌,已存了等死之心。
  殊料胡承奇却叫道:“伯父……”
  李长明睁眼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胡承奇沉凝地道:“伯父待小侄不错,而且,当年并不是你的错误,杀死胡子丹的事该归咎于褚云龙,同时,伯父性本善,自名悔非,二十年来卧薪尝胆……”
  李长明叫道:“不必说下去了……”
  长吁一声,又道:“虽然你有这番好意,但老夫却已无颜再立于天地之间,小儿子桐,就……托与你吧……”
  胡承奇急叫道:“伯父……”
  李子桐大叫道:“爹爹……”
  同时飞身扑了过来。
  但他们毕竟来得晚了一些,李长明已经自碎天灵而死,尸身缓缓地倒了下去。
  李子桐大哭道:“爹爹,爹爹……”
  胡承奇觉得无话可以安慰,只好呆呆站着发怔。
  忽然——
  只见山门大开,一群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二十年来隐姓埋的禹大悲,身后则随着四大天王,董长鲸、刘孝瑛、王伟臣,以及司徒冥与尤不赖,原来尤不赖到了金陵与老人家连络到了一齐。
  胡承奇大喜过望,急忙上前一一相见,最后则伏在爹爹身边,差点流下了泪来。
  石成忙把一切经过大概地说了一遍。
  禹大悲长吁一声,道:“如今事情已了,总算拨云重见天日……”
  转向胡承奇道:“如今你也不必难过了,而且,从今以后,不必再冒用胡姓,可以改用真名禹承奇了!”
  胡承奇忙道:“是的,爹爹!”
  刘孝瑛上前去,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也告诉你一件事,我见了兰姊姊。”
  胡承奇微微一怔道:“你……”
  刘孝瑛:“她不在莫愁湖,昨天就跟爹爹在一齐了,她没有一同来,是因为生你的气。”
  禹承奇又呐呐的岔开话题道:“我也告诉你一件事,你的仇人已经找到了,就是天风堡堡主……”
  伸手一指褚云龙的尸体道:“就是他杀了你爷爷!”
  刘孝瑛咬咬牙道:“我真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好在他已经死了,也就算了!”
  王伟臣凑了过来,道:“师弟,我可以和你说句话么!”
  禹承奇忙道:“禹承奇忙道:“师兄,小弟洗恭听。”
  王伟臣道:“师父的罪嫌已经洗清,眼下老人家心情开朗,准备在金陵多住几天,同时,要办一件大事……”
  禹承奇一怔道:“还有什么大事?”
  王伟臣道:“我们仔细谈谈好么!”
  禹承奇忙道:“自然可以,但……”
  于是,王伟臣拉着禹承奇就走,不久时光就到了雷音寺外的一片森林之中,王伟臣轻轻叫道:“弟妹,出来吧!”
  禹承奇大感奇怪,但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但见兰姑娘已经由林中跚跚而出。
  兰姑娘冷冷地道:“我知道,我的杀父之仇已经报了,谢谢你!”
  禹承奇呐呐地道:“这为什么?”
  兰姑娘哼道:“只有一件事告诉你,昨夜我不但见到了老人家,也见到了穆姑娘和葛姑娘!”
  禹承奇一惊道:“这……你怎么遇见她们的?”
  兰姑娘道:“不必问是怎么遇见的,反正遇上了就是了,她们最初说恨你,但最后又承认爱你……你自己说怎么办?”
  禹承奇大为尴尬,红着脸道:“这……这……”
  兰姑娘哼了一声道:“我不是醋娘了,应该怎办,师兄和老人家也都说过了!”
  王伟臣哈哈一笑道:“你听到了,弟妹是愿意你多讨几房美妻的,这件事我跟师父已经说好了,她们两位,加上刘姑娘,和我这位弟妹,你是一夫四妻,真不知是那一生修来的福气!”
  禹承奇大惊道:“这……这是万万使不得的!”
  兰姑娘哼道:“穆姑娘与葛姑娘都等在三义栈里,好不容易说服了她们,如果你还装模做样,她们更会恨死你了,师兄抓他走吧!”
  王伟臣哈哈一笑道:“对!对!看来非对你用强不可了。”
  当下不管禹承奇同意与否,抓了他的衣襟就走,禹承奇虽已精通‘玄天三式’,但此时却变得一无用处,只好任凭王伟臣抓着向金陵城中走去,天色已经又到了黎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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