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虹《虎贲红颜》

古陌阡

　　剑虹《虎贲红颜》（托名李凉《豪侠醉红颜》）

　　内容提要
　　时值盛年的武林“名腿”沈凌霄，由于不知天高地厚，竟在江湖人人望而生畏的兰陵赌坊闹事，结果是离家出走后就再出没有回来······
　　大名鼎鼎的公子哥儿韦少爷，为了寻找好友沈凌霄的下落，凭着一把豪气干云的利剑，在江湖东奔西走一年，却是毫无线索。自从他认识“天机紫府”的天仙玉女沈眉后，就被她高不可测的武功和聪明绝项的机智所吸引，厚着脸皮的一番苦苦追求，自创的一连串“奇遇”，终得到骄女沈眉的青睐。哪知由于色迷心窍，竟把主动“献身”的蛇蝎美女杜小寒当成沈眉求欢，趁机揩油后才知后悔不迭，好在沈眉见过世面而不以为意，反而逼着韦少爷跟杜小寒双宿双飞去查找杀害沈凌霄的凶手。
　　于是，他们探赌坊、装色徒、捉神偷，使出各种下三烂的奸计，才得知残害友人的敌人是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神秘人物。此后，为对付这个神秘人物，韦少爷又连续“诱骗”几位美女加入自己的队伍，封“军师”、立“先锋”，经过几番生生死死，他们终于揭露出一桩武林最大的丑闻······

古陌阡

　　第一章 美少女怕痒
　　空山不见人，但闻刀声响。
　　嗖，嗖，嗖，只听一片刀风盈耳，乱草飘摇，刀罡所及，木叶披纷。
　　“小杂种，抓住了看我怎么整你。”
　　“嘻嘻，女强盗。”
　　一个孩童的声音在笑：“只要你抓得住，小爷就给你磕三个响头。”
　　只见红影一闪，飞上了一棵高大的树梢，原来是个小男孩，头梳冲天辫，一身火红。
　　这小男孩细皮嫩肉，顶多只有八九岁，但却生的一脸的调皮相，此刻手里握着一只烤熟了的山羊腿，啃得满嘴油腻。
　　草叶一阵波动，钻出一个紫衣少女，但见她乱首飞蓬，脸上沾满了污垢，身材却显得十分窈窕动人，手中紧握着一柄红鸾刀。
　　“小杂种，你抢了我的山羊腿，还说我是强盗？”
　　“你还不是抢来的。”
　　“胡说。”
　　紫衣女怒道：“我给了钱。”
　　“不，抢的。”
　　树上的男孩道：“我看得清清楚楚，那肉铺的老板说，这只山羊腿值一十五文，你丢下一文制钱，拨腿就跑。”
　　“小杂种，你的眼睛倒尖。”
　　“嘻嘻。”
　　那小男孩坐在一根枝上，两只小腿就像两根棒槌般坐在不停的晃动：“小爷早就打定了主意，让你烤好了等着白吃。”
　　“很好吃是不是?”
　　“是。”
　　小男孩拿起山羊腿咬了一口，嚼的津津有味：“香喷喷的好吃得很。”
　　“小杂种，你少得意。”
　　紫衣女骂道：“看我不把你的小腿砍小来当羊腿吃。”
　　忽然收刀入销，探手腰中解下一条长鞭。
　　鞭长一丈五六，出手快如闪电。
　　只见她一甩一卷，搭上了树上的横枝，猛的用力一带。
　　咔喳一声，树枝立断！
　　小男孩啊呀一声，一个倒栽葱栽了下来。
　　紫衣女探手一把，正好抓个正着，像提小鸡般一把提了起来。
　　“说，好不好吃?”
　　“不，不好吃。”
　　小男孩拚命挣扎，口里道：“怪怪的，有膻味……”
　　“小杂种，有你受的啦！”
　　“好，好，你放手，你放手。”
　　小男孩叫道：“君子一言，驷马一鞭，小爷磕头就是。”
　　“哼，小爷。”
　　紫衣女叱道：“且看你这小爷的骨头硬不硬。”
　　她丢下长鞭，唰的一声拨出刀来。
　　“不，不，别动刀啊！就算是小鬼好不好。”
　　小男孩忽忽叫道：“我是小鬼，你是阎王爷……”
　　“我不是，阎王爷是男的。”
　　“这……”
　　小男孩立刻改口：“是王母娘娘，是观音菩萨……”
　　“少油嘴。”
　　紫衣女冷冷道：“再说的好听也没用，我一言不二，要砍下你一条腿来。”
　　右腕一翻，嗖的一声鸾刀举起。
　　“哎呀！救命啦！救命啦！”
　　小男孩嘶声大叫，忽然双目一亮：“韦叔叔……”
　　原来两丈以外，果然出现了个儒衫少年。
　　□□□□□□
　　紫衣女微微一怔，掉头望了过去。
　　那知这小男孩机怜绝顶，乘隙小手一探，居然在紫衣女的胁窝上搔了一下。
　　“哎哟，你这小杂种。”
　　紫衣女怕痒，不禁五指微松，小男孩已像一条鱼般溜了开去，红影一闪而没，钻进了草叶。
　　溜的好快，就像一条小泥鳅。
　　“混帐小杂种。”
　　紫衣女大怒：“你就钻进了地缝，我也要把你翻了出来。”
　　一个箭步抢了上去。
　　“姑娘息怒。”
　　儒衫少年双手一伸拦住了去路。
　　“你干什么？闪开！”
　　紫衣女暴喝一声，搂头一刀剁了过去。
　　口叫闪开，刀已出手。
　　刀发如风，带起一股锐啸。
　　儒衫少年模样甚是斯文，但却动作奇快，微微一闪，业已避过一刀。
　　“姑娘，何必这么大的火气。”
　　“火气大了怎么样？”
　　紫衣女叫道：“臭男人，小心我连你一起杀了。”
　　鸾刀霍地一扬，又待出手。
　　“好，好，在下惹不起姑娘。”
　　儒衫少年道：“但小不点已经跑啦！”
　　“小不点？”
　　“就是刚才那个小男孩。”
　　儒衫少年道：“他娘叫他小不点。”
　　“你是他爹？
　　“不不，不是。”
　　儒衫少年摇头笑道：“在下还没老婆，那有资格做爹，他姓沈，在下姓韦，你没听他刚才叫我韦叔叔。”
　　“韦叔叔？”
　　“正是，在下韦七航。”
　　“好，好得很。”
　　紫衣女沉声叫道：“叔叔跟爹也差不多，他跑了我就找你算帐。”
　　“找在下？”
　　“不错。”
　　“好。”
　　韦七航道：“姑娘要怎么算帐？”
　　“这就看你听不听话了。”
　　紫衣女冷冷道：“惹是不肯听话，我就砍下你一条腿来……”
　　“啊，这便使不得。”
　　“哼，公平得很，一条腿还一条腿。”
　　紫衣女怒道：“这可由不得你。”
　　“姑娘不是说可以选择吗？”
　　“你选择什么？”
　　“在下愿意听话。”
　　“那好，臭男人的腿也没有什么好吃的。”
　　紫衣女拾起地上那条长鞭，仔细盘在腰中，然后一紧手中红鸾刀，叱道：“走。”
　　“姑娘，到哪里去？”
　　“上断头台。”
　　“这……”
　　韦七航笑笑。
　　“你还敢笑。”
　　紫衣女脸色一沉，厉声叫道：“快，快走，一旦惹火了我，这把刀是不长眼睛的。”
　　“是，在下知道。”
　　韦七航掉头而行。
　　这里只有一条小径，回头走就是出山的路，韦七航似乎并不担心，跟在后面的紫衣女劈脑一刀。
　　不过他脚步甚快，不敢惹火了她。
　　□□□□□□
　　片刻间已到山外。
　　山外是处小集市，纵横两条大街，倒也十分热闹，尤其十字街口，卖零食的小贩，摆地摊的草药郎中，呼叫不停，人潮如织。
　　街头有家酒馆，招牌上三个大字“醉月轩”。
　　名字取的极是雅致，但灶头却设在门首，锅杓碗碟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灶头上更是弥漫着一片油烟。
　　油烟中五味杂陈，颇能引人食欲。
　　紫衣女不禁咽了口口水。
　　韦七航很是识趣，一声不响的走进了醉月轩。
　　紫衣女并无异议，竟然自个儿挑了张白木桌子，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
　　“伙计。”
　　她扬声叫道：“上菜。”
　　还没点菜就喊上菜，显然那只烤好了的山羊腿还没有到口，此刻有点饿得发慌了。
　　“上菜?”
　　一个系着围裙，满脸油腻的伙计走了过来，先是眉头一皱，及至瞄了韦七航一眼，立刻绽开了笑脸，哈腰道：“姑娘，上什么菜?”
　　“少罗嗦，拣好吃的。”
　　也许她也叫不出名堂。
　　“是是是……”
　　“要快”
　　“好好好，小的知道了。”
　　伙计走了，韦七航拉开下首的一条长凳，正待落座，紫衣女忽然叫道：“你干什么？站住?”
　　“在下奉陪。”
　　“奉陪?”
　　紫衣女冷哼：“臭男人，你配吗?”
　　“对，在下不配。”
　　韦七航居然一点都不生气，淡然一笑道：“在下的确不配。”
　　当下垂手而立。
　　伙计走了，送了两副杯筷，一副放在上首，一副放在下首：“哦！公子请坐。”
　　突然，只见人影一闪，男孩已抢了紫衣女手中烤熟的山羊腿飞掠上了大树。
　　伙计从肩上取下一块抹布，擦了擦长凳上的灰尘。
　　“你认识他?”
　　紫衣女目光一抡，瞪着伙计。
　　“不，不认识。”
　　伙计道：“姑娘和这位公子，好像都不是本地人氏……”
　　“什么公子?”
　　紫衣女猛的一拍桌子，厉声叱道：“快，把那副杯筷收走。”
　　“这……”
　　伙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原是以衣貌取人，眼看韦七航少年英俊，一袭簇新的丝质蓝衫，神采奕奕，认准了必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倒没把这位蓬头垢面的紫衣女瞧在眼里。
　　想不到居然瞧走眼了。
　　“这什么?”
　　紫衣女一拍刀靶：“再罗嗦我就一刀劈了你。”
　　那伙计吓了一跳，再也不敢吭声。
　　一盏热茶时光不到，菜已上齐。
　　鸡鸭鱼肉摆了满满的一桌，紫衣女虽然没有狼吞虎咽的样子，倒也并不斯文，居然一口气啃了两只鸡腿，一大块冰糖肘子。
　　饭却只扒了小半碗。
　　她不喝酒，举起袖子抹了抹嘴巴，忽然叫道：“伙计，再来八个大馒头，一包酱牛肉，要新鲜的。”
　　“姑娘，你是……”
　　“带走。”
　　“好，好。”
　　伙计连声道：“小的这就去办。”
　　见风使舵，伙计开始奉承了。
　　馒头、酱牛肉，分成两个荷叶包，然后用张大油纸裹在一起，用根细麻绳札了起来，中间打了个结。
　　紫衣女站起身来，抡刀在手。
　　“伙计，听清楚了，我忘了带银子。”
　　她指了站在一旁的韦七航：“这个人俐落，粗活细活都能干，劈柴洗碗更是拿手，就让他留在这里……”
　　竟然有这种事，吃了喝了居然留下一个人来作抵？
　　伙计一怔，瞪大了眼睛。
　　韦七航口角含笑，连忙使了一个眼色。
　　紫衣女说完话之后，连瞄都没有再瞄韦七航一眼，竟自提起那个油纸包，走出店门扬长而去。
　　□□□□□□
　　一弯小河。
　　几行垂柳。
　　天上白云悠悠，倒映在清流里，白云朵朵，轻轻滑过碧水中的蓝天，消失在绿草如茵的岸边。
　　忽然一阵风过，河面泛起了涟漪，片片云朵，像打破的碎银，在水波中荡洋。
　　紫衣女默默的坐在河岸，像尊塑像。
　　“姑娘。”
　　韦七航忽然走了过来：“山明水秀，如诗如画，好美的世界啊！”
　　紫衣女一怔，霍地站了起来。
　　“是你?”
　　她叫道：“你怎么逃出来了?”
　　“逃？在下干吗要逃?”
　　韦七航笑道：“付他银子不就成了?”
　　“你付了银子?”
　　“这点银子在下还付得起。”
　　“哼！你好大的胆子。”
　　紫衣女柳眉一扬，抡刀喝道：“付了银子就该滚得远远的。居然还敢跟了前来，是想找死吗?”
　　“在下是想尽点心意。”
　　“尽什么心意。”
　　“姑娘必是缺少了盘缠。”
　　韦七航注视着她道：“在下身边还有几十两银子，姑娘且收下。”
　　“不用了。”
　　紫衣女冷冷道：“谁稀罕你的银子，我还有八个大馒头，一包酱牛肉，省一点吃，至少可以过上两三天。”
　　“吃完了呢?”
　　“哼！不要你管。”
　　“不，这不是管，只是一番好意。”
　　韦七航道：“还有，在下刚才经过镇上，顺便买了一些应用之物，也请姑娘一并收下……”
　　“什么应用之物?”
　　“都是女人用的。”
　　韦七航打开一个纸包，原来是一把梳子，几块手帕，还有胭脂花粉之类的东西。
　　“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下敢打赌，姑娘的本来面目当是天香国色。”
　　韦七航道：“好好的何必弄成这副样子。”
　　“这样子不好?”
　　“此处河水清澈，姑娘何妨先洗个脸，把秀发梳理梳理，然后收拾打扮一下，必然容光焕发……”
　　“你就是这个意思?”
　　“是的。”
　　“哼！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摆布?”
　　紫衣女冷笑一声，没好气的道：“打扮好了让你这臭男人瞧?”
　　“姑娘！”
　　韦七航瞪了一下道：“你怎么这么想?”
　　“要怎么想?”
　　紫衣女突然尖叫道：“我恨透了天下的臭男人，你滚，你快滚，滚的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别让我碰到。”
　　最后这句话颇有毛病，天下的男人多的是，纵然不碰到韦七航，也会碰到别的男人。
　　“这……为什么?”
　　“你再罗嗦，我会真的杀了你的。”
　　紫衣女情绪激动，霍地扬起了手中的刀来，刀尖在颤动。
　　她摆出了杀人的架式，的确是杀人的样子。
　　“好，好！”
　　韦七航皱了皱眉头，无可奈何的道：“算是在下多事。”
　　他叹了口气，转身而行。
　　他并非怕她杀，只是不愿跟她斗。
　　□□□□□□
　　红日将沉。
　　暮色苍茫。
　　韦七航踽踽独行，眉心紧锁，心头有个解不开的结，不觉喃喃自语：“莫非她受了一个男人的骗？”
　　“不像，绝不像，她看来清纯无瑕，而且……”
　　心念未了，忽听一声暴喝，从左侧的山口上遥遥传了过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小畜牲，老子撕了你。”
　　“老甲鱼，别吹牛了。”
　　只听一个小孩的声音在叫：“小爷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你瞧，这一招叫做‘耗子打洞’……”
　　“哎呀！你这小狗……”
　　“嘻嘻！怎么样，小爷这一招厉不厉害？”
　　“白鹰、神枭、黑炭。”
　　原先那个声音在暴吼如雷：“拉家伙，大伙儿一起上，把这小狗朵成肉泥。”
　　倾刻之间，只闻刀声人声一片吵杂。
　　小孩的声音却已寂然。
　　韦七航听在耳里，不觉猛吃一惊，心想：“莫非又是小不点，这孩子……”
　　当下双足一登，身形骤起，直向山口之上掠去。
　　去势如长虹经天，划起一道弧影。
　　看起来一派斯文，轻功之高居然已臻上乘。
　　夜幕已降。
　　人声已止。
　　韦七航心头大急，生怕小不点遭到了不测，几个起落已掠至近山口。
　　“来人止步。”
　　山口上有人大叫。
　　韦七航不加理睬，足尖连点，一抹身形有如淡烟幻影，最后一起一落已掠到山口之上，目光一转，业已不见小不点影子。
　　同时自己已被七八条凶神恶煞的汉子团团围住。
　　“你是什么人，没长耳朵吗？”
　　其中一个五十左右，像是为首之人，抡刀喝道：“胆敢擅闯禁地？”
　　“禁地？”
　　韦七航道：“是紫禁城吗？”
　　“这倒不是。”
　　“据在下所知，只有皇帝住的那个小圈圈一向警卫森严，其他地方任何人都可行得走得。”
　　韦七航道：“何况这山野之地……”
　　“哼！别逞口舌了。”
　　“怎么？”
　　“今夜此地，已全划为禁区。”
　　那为首之人沉声道：“任何人不得擅入。”
　　“就是今夜?”
　　“正是。”
　　“什么人下的禁令?”
　　“这个你就甭管。”
　　那为首之人道：“最好听本座的劝告，立刻回头。”
　　“很好，在下一向不愿沾惹江湖是非，别的事可以一概不管。”
　　韦七航道：“但有一宗，刚才那个小男孩哪里去了?”
　　“小男孩?”
　　“一个穿红衫的小男孩。”
　　“有，有的。这小鬼滑溜得很，他自称红孩儿。”
　　那为首之人双目一睁：“你跟他有什么爪葛?”
　　“一位朋友的儿子。”
　　“朋友是谁?”
　　“阁下别把话题扯得太远。”
　　韦七航道：“在下急欲知道的是这孩子的下落。”
　　此时此刻，他担心的就是小不点的安危。
　　“哦？你嫌本座扯得太远?”
　　那为首之人忽然脸色一沉，冷冷地道：“好，本座回答你。”
　　“请说。”
　　“无可奉告。”
　　“就这个字吗?”
　　“是的。”
　　“既然如此，在下恐怕要管点闲事了。”
　　韦七航冷笑一声道：“这片辽阔的山区，原本各有业主，你们居然擅自划为禁区，还敢如此强横霸道……”
　　“你……”
　　那为首之人一怔：“你想怎样？”
　　“本人有言在先。”
　　韦七航冷冷道：“只想知道那孩子在那里……”
　　“他溜了。”
　　“溜了？”
　　“不错，他溜进了山区。”
　　那为首之人显然也不愿引发双方的冲突，道：“本座正在派人追缉。”
　　“追缉？”
　　韦七航眉峰一皱：“你满口官话，又一再自称本座，俨然一方首领，到底是什么来路？”
　　“嘿！你倒查问起本座来了！”
　　“你擅划禁区，不许别人进出。”
　　韦七航道：“别人就问不得你？”
　　“嘿！你莫非在存心找岔？”
　　“就算是吧！”
　　韦七航目光抡动，忽然探手腰中，呛的一声弹出一支剑来，冷冷道：“先说说你们是何方神圣？”
　　他挺剑而立，又是一番气概。
　　那为首之人倒退一步，盯着韦七航手中的剑，脸上闪过一抹惊容。
　　“想要动手?”
　　“正是。”
　　韦七航道：“不过可免则免。”
　　这表示他并非好勇斗狠之人，若非万不得已，绝无动手之意。”
　　“哼！想清楚点。”
　　那为首之人道：“就算真的动手，你也讨不到便宜。”
　　“哦?”
　　“今夜此地山区，本门弟子精英齐聚。”
　　那为首之人恐吓道：“你只不过一人一剑，最好不要妄动。”
　　“本门，什么门?”
　　“圣刀门。”
　　问他不说，如今却脱口说了出来。
　　“好，知道了。”
　　韦七航沉声道：“如今我去寻找那个孩子，万一出了差错，和尚跑了，我就找庙。”
　　他目光一转，发现七八条汉子，果然个个都是使刀，刀型不一，有长刀、有短刀、九环刀、雁翎刀、金背大砍刀，居然还有两柄青龙偃月刀。
　　“什么?”
　　那为首之人道：“你要进入山区?”
　　“是的。”
　　“不行。”
　　那为首之人道：“没有本座执法长老的许可，莫说是人，就是一只麻雀也休想飞了进去。”
　　“麻雀？有这般森严么?”
　　“正是。”
　　“刚才那孩子怎么进去的?”
　　韦七航冷笑：“难道他是只苍蝇?”
　　“这……”
　　“口气如此托大，你到底是谁?”
　　“你问本座吗?”
　　“对，问你。”
　　“本座乃圣刀门下第七代弟子，文武刀柳迁。”
　　那为首之人傲然道：“现任长庚堂堂主。”
　　“哦！果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韦七航道：“你把守这处山口?”
　　“不错。”
　　“你说山区之内，圣刀门下弟子精英齐聚，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知道。”
　　“好，算我多此一问。”
　　韦七航沉声道：“但若想阻我进入山区，就休怪本人出手无情了。”
　　当下长剑一紧，举步而行。
　　“你敢。”
　　柳迁大喝一声，一刀扫了过来。
　　刀光打闪，带起一股锐啸。
　　呐喊声中，另外七条汉子也一齐发难，其中六柄蹈隙而进，攻向上中下三路要害，那柄青龙偃月刀却呼的一声，临头直劈而落。
　　一时之间，刀风震耳，如火如荼。
　　纵然一流高手，谁禁得起这种乱刀齐下。
　　韦七航显然是高手中的高手，冷哼声中身形晃动，剑光一闪而起。
　　人如旋风，剑随身走。
　　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吭当、吭当，打落了两把长刀，探手一抓，那柄青龙偃月刀居然已到手中。
　　他霍地掉转刀柄，一杆挥去，哎哟声中，倒下了两条大汉。
　　显然，他留了余地，不愿宝剑染血。
　　长庚堂主柳迁吓了一跳，猛的倒闪七尺，登时脸色大变。
　　“你······你是什么人?”
　　“我?”
　　韦七航丢下手中那柄青龙偃月刀，沉声道：“洛阳韦七航。”
　　“哦?”
　　柳迁一怔：“原来是韦少爷。”
　　“家父已于年前去世了。”
　　韦七航冷冷地说道：“还算什么少爷。”
　　话落，掉头奔向山区。
　　□□□□□□
　　夜色幽暗。
　　群山纠纷。
　　韦七航一路奔驰，一路扬声大叫：“小不点……小不点……你快出来，不用怕啦！韦叔叔来了……”
　　“小不点……小不点……”
　　四山在回应。
　　那知叫了一遍又一遍，奔行了将近十里之程，依然没见到小不点影子。
　　目光一抬，前面忽然出现了几条人影。
　　“韦少爷，请留步！”
　　韦七航微微一怔，刹住疾奔之势，凝目望去，前面一共五人，其中一人年约四十上下，青袍背刀。
　　“在下丁大成，圣刀门总坛左护法……”
　　“哦?”
　　韦七航道：“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
　　那丁大成道：“只因本门总坛刚才接到长庚堂神灯传讯，知道韦小爷到了山区。“什么神灯?”
　　“实不相瞒，只是一盏普通的油灯。”
　　“哦……”
　　“但经过特别设计，遇风不灭。”
　　丁大成解释道：“其中并装有机扭，可以开阖自如，使用之时扳动机扭，灯光一闪一闪，在夜间传递讯息，极为灵便……”
　　“这倒是很妙。”
　　“是的。这是依闪光的长短和次数代替语言。”
　　丁大成道：“但若默契不够，技巧不熟，有时也会语意不明，闹出很多笑话。”
　　“闹过吗?”
　　“本门置有专人，职司神灯传讯之责，遇有必要之时，站站相传，瞬息百里，是以很少失误。”
　　“这是贵门的机密，是不是?”
　　“正是。”
　　“这就奇了。”
　　“韦少爷是说……”
　　“如此机密之事，贵护法为何要告知在下?”
　　“韦少爷中州豪杰，名门侠少。”
　　丁大成道：“在下景仰已久……”
　　“不必客气，有话直说！”
　　“在下早已获悉韦少爷进入山区，是为寻找一个红衣童子。”
　　丁大成道：“在下愿意拍胸承担，保证他毫无损伤……”
　　“这孩子人在哪里?”
　　“本门弟子一有发现，立刻送出山口。”
　　“这就是贵护法的保证?”
　　韦七航道：“这里山林茂密，难免虎狼出没，万一遭到了狼膏虎吻，你也敢拍胸承担吗?”
　　“这……”
　　“贵护法之意，无非是要本人立刻退出山区。”
　　韦七航道：“是也不是?”
　　“韦少爷既然知道，在下不妨明说。”
　　丁大成道：“今夜在这山区之内，本门弟子多达两百余众，分成三十余组，在这夜暗之下，我怕万一狭路想逢，冒犯了韦少爷，是以总坛长老甚感不安……”
　　“哦！”
　　韦七航怔了一下：“贵门如此大张旗鼓，到底为了什么？”
　　“这个……”
　　“莫非有难言之隐？”
　　“是的。”
　　丁大成道：“对本门来说，的确是宗奇耻大辱。”
　　“那就不说也罢。”
　　“不，反正纸也包不住火，何况韦少爷乃是侠义中人，在下愿意和盘托出。”
　　丁大成叹息一声，继续道：“本门总坛以下分设四堂，那就是东启明、西长庚、南极、北斗，历传九代。
　　在江湖上也略有名望，和武林中其他各门各派也一直相安无事，想不到三天以前，南极门忽然发生了一宗惊人剧变……”
　　“什么事？”
　　“堂主震天刀金必焕和门下七名弟子，一齐遭到了诛杀……”
　　“哦？”
　　韦七航一怔：“是谁干的？”
　　“一个紫衣魔女。”
　　□□□□□□
　　紫衣魔衣？
　　这魔女是谁？
　　韦七航猛吃了一惊，登时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她一个人干的？”
　　“是的。”
　　丁大成道：“是她一人所为。”
　　“她真有魔法？”
　　“一把刀，一条鞭。”
　　“贵门堂主身手一定不凡，外加七名弟子，实力已不算弱。”
　　韦七航道：“居然一齐死在一个女人之手，委实令人难信。”
　　“在下也不敢置信，但事实确是如此。”
　　丁大成道：“除了金堂主身中五刀，其余七名弟子都只是咽喉一刀，勒下一条横口……”
　　照他描述，这种杀人的手法就像杀鸡一样。
　　“个个都是一样吗？”
　　“是的。”
　　“这太绝了！”
　　“所以在下称她魔女。”
　　“丁护法。”
　　韦七航忽然道：“依本人猜想，事必有因，这紫衣女绝不是个疯子，到底是什么事引起了这场凶杀？”
　　“这个嘛……”
　　丁大成微微一怔：“详细情形在下也不清楚。”
　　“原来如此。”
　　“韦少爷请相信。”
　　丁大成听出口气不对，立刻解释道：“敝派总坛长老，对门下弟子一向约束极严，绝对不会……”
　　“不会什么？”
　　“在下……”
　　丁大成呆了一呆：“在下……在下不知怎么说？”
　　“贵门今夜精锐尽出，莫非……”
　　“不瞒韦少爷。”
　　丁大成道：“今天未牌时分，那魔女已进入山区，只因地域辽阔，一时搜寻不易……”
　　“搜到了打算怎样？”
　　“韦少爷。”
　　丁大成道：“一共八条人命，本门委实咽不下这口气……”
　　“难道不想查究一下起因和根由？”
　　“这个……”
　　紫衣魔女？这紫衣魔衣是谁，没有人知道，莫非是韦七航遇见的……
　　“好，你快走吧！”
　　韦七航道：“你们去搜寻你们的对头，我寻找我的孩子，彼此河水不犯井水……”
　　“韦少爷，你……”
　　“不用多说。”
　　韦七航道：“就算天塌了，韦某人也不会退出山区，我必须在天亮以前尽力找到那个孩子的下落。”
　　“韦少爷，这也真巧啊！”
　　“巧什么?”
　　“偏偏就在今夜，有个孩子闯进了山区……”
　　“丁护法，你想说什么?”
　　韦七航脸色一沉：“你这言外之意，莫非以为……”
　　“呜…呜……”
　　忽然远处吹起了号角。
　　丁大成竖起了耳朵，四下打量了一下，忽然盯住韦七航，脸色阴晴不定。
　　“韦少爷。”
　　声音忽然变得很冷淡：“希望你不是存必跟本门作对。”
　　话完，带着四名大汉如飞而去。
　　号角之声，此起彼落。
　　韦七航翘首四望，但见好几处山岭之上，果然有灯光在闪动，明灭不定，像独目怪兽的眼睛。
　　灯光、号角，这片寂静无人的山区，今夜居然显得如此热闹起来。
　　莫非发现了紫衣女的下落?

　　第二章 无赖功夫车轮战
　　韦七航独自一个人站在空旷寂静的山区暗暗寻思，这小不点来到山区干嘛？莫非也是来赶热闹的。
　　若是如此，他必见到了紫衣女。
　　还有，丁大成听到了号角之声，立刻循声而往，他去的所在，必是今夜这处山区情势变化的焦点。
　　也许只有跟踪丁大成，才能找到今夜这山区中风云乍变的真象。
　　紫衣女怎么杀掉了圣刀门的南极堂主，以及门下七名弟子？
　　是在什么情况之下杀的？
　　她为什么出手这么狠毒呢？
　　韦七航虽然申言不沾惹江湖是非，但对这一宗太不寻常的事件，显然发生了极大的兴趣和好奇。
　　当下身形一闪，跟踪而去。
　　□□□□□□
　　山坳里林木茂密，几乎没有路迹可寻。
　　但却有座残破不堪的灵官庙。
　　此刻破庙四周已聚满了黑压压的人影，但见刀光打闪，显然都是圣刀门的徒众，而且打从各路疾奔而来的人群，还在不断增加。
　　庙门外却有四个大汉，倒卧在血泊里。
　　这四个人一动不动，一哼不哼，显然都已气绝。
　　丁大成一口气奔了过来，排众而入，目光一闪，大声问道：“这四个是······”
　　“全是北斗堂下弟子。”
　　一旁有人说明。
　　“这魔女下手好毒。”
　　丁大成浓目一扬：“她是不是躲在庙里？”
　　“是的，还有个小男孩。”
　　“小男孩？”
　　丁大成怔了一下：“这小鬼跟那魔女居然搅在一起？”
　　“起先不是，现在······”
　　“这怎么说？”
　　“这小男孩是刚刚溜进去的。”
　　“刚刚？”
　　丁大成道：“怎么不抓住他？”
　　“他人太小，弟子等起先没有看到。”
　　那人道：“等到发觉之时，他一溜烟的已经钻进去了。”
　　“哦！”
　　丁大成道：“这小鬼倒真有点蹊跷。”
　　“胆子还蛮大的。”
　　“一个小罗卜头罢了。”
　　丁大成道：“不过大伙儿留意，一旦攻击开始，千万不要伤了这小鬼。”
　　从这话里可以知道，丁大成对韦七航显然有几分忌惮。
　　“现在就攻击?”
　　“本护法只负责调整和接应。”
　　丁大成道：“既然围住了还怕她飞上天去不成，等执法长老到了再说。”
　　他只是个左护法，不敢擅作主张。
　　“来了，来了！”
　　忽听人丛中有人叫道：“北斗星堂高堂主来了。”
　　人影骤分，让出了一条通道。
　　只见一张紫膛脸，虬髯如戟的黑袍汉子，手中倒提着一柄九环金刀，威风凛凛，大剌剌的走过来。
　　他瞥了一眼倒卧血泊的四具尸体，气冲冲的叫道：“怎么还不动手?”
　　“在下之意，是等一等执法长老。”
　　丁大成说。
　　“还等什么?”
　　虬髯汉沉声说：“丁护法，你瞧见了吗，如今北斗堂下弟子惨死刀下，难道咱高天彪就做不得这个主?”
　　“不不，高堂主，在下绝无此意。”
　　“那是什么意思?”
　　“高堂主，执法长老曾有密谕……”
　　丁大成道：“最好是生擒此女。”
　　“为什么?”
　　“高堂主。”
　　丁大成道：“难道你不知道，本门想要得到的那宗东西……”
　　“咱当然知道。”
　　“万一不在她身上呢?”
　　“这……”
　　“所以执法长老才传下密谕。”
　　丁大成把声音压得更低：“万一在她身上搜不出什么，就必须从她的嘴里掏出来……”
　　“就是要留下活口，对不对?”
　　“正是。”
　　“嘿！这不简单得很。”
　　高天彪蛮有把握的道：“只要让她能够说话就成，并没禁止砍掉她一条腿，或者卸下她一条胳臂……”
　　原来圣刀门下东、西、南、北四堂，北斗堂虽然名次落在最后，地位却是最尊。
　　“北斗”原就是崇高的象征。
　　这高天彪身为北斗堂主，一向高傲自大，目中无人。
　　“是是是，就是如此！”
　　丁大成道：“不过……”
　　“不过什么?”
　　“如今又多了一宗麻烦。”
　　丁大成道：“听说有个小男孩搅在里面，这小鬼好像很有点来头……”
　　“什么来头?”
　　“这小鬼的身世，在下还不弄清楚。”
　　丁大成道：“但他跟洛阳的韦七航似乎有点儿关系。”
　　“韦七航？”
　　高天彪道：“就是那个被江湖上称作韦少爷的吗？”
　　“正是，他已进入了山区。”
　　“你怕他？”
　　“这……”
　　“他老子韦三照在生之日，号称中州盟主，倒是蛮有点唬人。”
　　高天彪冷笑道：“如今老头子已经跷啦！他这位少爷只怕没得混的了。”
　　“听说他家学渊源，倒也不可小视。”
　　“算啦！公子哥儿罢了！”
　　高天彪不屑的道：“这样的少爷咱见的多，平时宝马金剑，豪气干云，其实都是金玉其外，银样腊枪头。”
　　他说的不错，的确有这类的少爷人物。
　　但，韦七航显然不是。
　　“高堂主见过他？”
　　“没有。”
　　高天彪道：“若是他闯在本座手里，倒是要见见了。”
　　“哦？”
　　丁大成不想争辩。
　　“其实本座也无意拿一个小鬼开刀。”
　　高天彪又回头提到小不点：“若是他绊手脚这就难说啦！”
　　丁大成不响。
　　“丁护法。”
　　高天彪忽然道：“你在总坛多年，听说本门刀法‘流云十八斩’已得神髓，排名在本门十大刀手以内，是也不是?”
　　“这……这个……”
　　“怎么?”
　　“先代刀法博大精深，在下只不过略窥皮毛。”
　　丁大成道：“至于排名次序，在下敬陪末座，刚好就是第十，添附骥尾。”
　　“这就不错啦！本座也不过排名第四。”
　　“莫非堂主还不满意?”
　　“不不，这怎么会。”
　　高天彪道：“本门岂敢抢占三位长老之先。”
　　难怪如此傲慢，原来在圣刀门中，除了三长老就数他。
　　“这就是了！”
　　“丁护法。”
　　高天彪道：“你既有如此成就，敢不敢随同本座一齐冲杀进去?”
　　“堂主有令，在下敢不奉陪。”
　　“好，好极了。”
　　高天彪道：“待本座再挑选几名好手。”
　　目光转动，朝向黑压压的丛中望去。
　　□□□□□□
　　眉月如钩，清光不朗，大殿上显得更幽暗。
　　紫衣女紧握着那柄红鸾刀，屏息静气，面向山门，端坐在丹墀里生满绿苔的石阶上，一动也不动。
　　小不点东望望，西瞧睢，充满了新鲜感。
　　“小杂种，你居然敢来。”
　　紫衣女低声叱道：“不怕我一刀劈了你?”
　　“姑姑，别这么凶巴巴的。”
　　“哼！小甜嘴。”
　　紫衣女道：“边都沾不上，我是你什么姑姑?”
　　“我娘说的，见到你这么大的姑娘就叫姑姑。”
　　“你来干嘛?”
　　“我来报答姑姑。”
　　“胡说。”
　　紫衣女道：“报答什么?”
　　“我抢了你的山羊腿，害得你挨了顿饿。”
　　小不点道：“如今你有了难，我当然应该来陪陪你，万一帮得上忙的话……”
　　“小杂种，你能帮什么忙?”
　　“姑姑。”
　　小不点噘起小嘴巴：“别骂得这么难听好不好?”
　　“难听?”
　　“人家又不是杂种，我爹我娘……”
　　“你爹是谁?”
　　“啊！我爹的名气可大得很。”
　　小不点那双小眼睛突然一亮：“他就是摩云圣手，龙骧剑客沈凌霄。”
　　亏他小小年纪，居然记得这么长的字句。
　　“你是沈凌霄的儿子?”
　　“是呀”
　　小不点兴奋得连脸都红了：“姑姑，你说，你是不是知道我爹的大名?”
　　紫衣女不响，盯着小不点，意外地有份悲悯之色。
　　“姑姑，你说呀?”
　　“哼！你这小可怜。”
　　紫衣女忽然皱起了眉头：“你知不知道你爹那里去了?”
　　“出远门去了。”
　　“出远门？谁说的?”
　　“我娘说的。”
　　小不点道：“去了很久很久。”
　　“你认识谁?”
　　“我娘？我娘也很有名气的啊！”
　　小不点两点漆黑的眼珠子闪了闪：“她名叫朝阳剑女柳凤吟。”
　　“哦?”
　　“人家把我爹跟我娘叫做……叫做……”
　　小不点偏起小脑袋想了想：“反正叫做龙凤龙凤什么的。”
　　“龙凤剑侣?”
　　“对了，对了，龙凤剑侣，就是龙凤剑侣。”
　　小不点快活的叫了起来：“姑姑，你真的知道?”
　　“听说过。”
　　紫衣女道：“你娘在那里?”
　　“去找我爹啦！要他赶快回家。”
　　“回家?”
　　紫衣女忽然叹了口气：“小可怜，你爹……只怕，唉……”
　　她心里显然有宗极大的隐秘，话到唇边，忽又住口。
　　“姑姑，你干吗叹气?”
　　小不点毕竟是个孩子，体会不出大人的神色和语气。
　　“我为你这小可怜叹气。”
　　“我有什么好叹气的?”
　　“爹娘都不在，你如今跟谁?”
　　紫衣女转过话题问。
　　“跟外婆。”
　　“难怪，你这小可怜变成野孩子。”
　　“我才不可怜呢！外婆很疼我。”
　　小不点道：“其实姑姑你才可怜……”
　　“我可怜?”
　　紫衣女道：“为什么?”
　　“真的，姑姑，你好可怜啊！”
　　小不点道：“你的衣服这么破旧，身上又没银子，又常常挨饿，还有这么多坏人要杀你。”
　　“杀我？杀得了吗?”
　　紫衣女道：“倒是你这个没头没脑的小可怜跑来添了麻烦。那个韦七航那里去了?”
　　她把韦七航的名字记得很清楚。
　　“韦叔叔?”
　　“他是你叔叔?”
　　“他是我爹的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小不点道：“韦叔叔他是个好人，我好喜欢他……”
　　“哦?”
　　“姑姑，你喜不喜欢他?”
　　紫衣女怔了怔，忽然叫道：“小杂种，你敢胡说八道，我就割掉你的舌头。”
　　小不点呆了一呆。
　　他委实弄不明白，一句好好的话为什么犯了大忌？刚刚满口的小可怜，叫得怪亲热，一转眼又把自己骂成小杂种了。
　　“姑姑，你好不讲理。”
　　他人虽小，胆子却很大。
　　紫衣女盯了他一眼，并没生气，但庙外却传来震天价响一声大吼：“你这魔女，赶快乖乖出来受死。”
　　乖乖受死？那有那么听话的人?”
　　□□□□□□
　　紫衣女霍地站起身来，紧了紧手中的红鸾刀。
　　“小不点。”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道：“快，到殿上去，躲在那尊最大的神像背后，不许动……”
　　“姑姑：我不躲，躲的不是好汉。”
　　“小鬼，你算什么好汉。”
　　紫衣女没好气的叫道：“再不听话我真的生气了！”
　　小不点那双小眼睛骨碌碌的转了几转，终于一声不响的走上了大殿。
　　看来，他是不想让紫衣女生气。
　　“哼！不敢出来是不是?”
　　庙外又是一声大吼：“区区一座破庙，你躲得了吗？本座这就来了。”
　　只听嗖嗖嗖，接连跳进来五六条人影。
　　紫衣女人在丹墀，一声不响的抱刀而立。
　　一动不动，就像一尊塑像。
　　闯进来的为首之人，当然是北斗堂主高天彪，他手抡九环金刀，九只金环当当作响，猛的浓目一翦：“嘿嘿！原来是个丑丫头。”
　　夜色幽暗，紫衣女蓬头垢面，乍然一见之下，的确难看得很。
　　纵然是在白天，她这袭褪了色的衣衫，加上丝毫不加修饰，以及脸上那些污垢，这种像疯子般的模样，任何人都不会多看一眼。
　　她唯一听到的赞美之词，也许只有韦七航。
　　还有这个小不点，发自幼稚心灵对她的依恋，混合几分怜悯的感情。
　　但美和丑，对她来说好像毫不在意。
　　“丑丫头。”
　　高天彪怒叫道：“本座横看竖看，委实看不出你有多少能耐?”
　　他的确是看不出，任何人都看不出。
　　但他心里有数，圣刀门中的南极堂主，和堂下的七名弟子，是怎么死的？
　　紫衣女却依然不响。
　　“哼！你也用刀。”
　　高天彪傲然道：“天下刀法，还有强过本门的吗?”
　　这话不错，用刀的人到了圣刀门，岂非班门弄斧。
　　紫衣女还是充耳不闻。
　　不声不响，不理不睬，显然有种蔑视的意味。
　　高天彪知道，再叫下去岂不是自讨没趣？
　　当下怒吼一声，兜头一刀劈了过来。
　　他在圣刀门不但位居地位崇高的北斗堂，而且在十大刀手中排名第四，这柄九环刀当然不同凡响。
　　刀势一起，一股刀罡立刻直冲而出。
　　尤其那刀背上的九只刀环，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更增强了震撼的效果，气势非凡，慑人心魄。
　　如此凌厉绝伦，力沉劲猛的一刀，足足可以把个活生生的人劈成两半。
　　紫衣女居然一动不动，就像木雕泥塑一般。
　　莫非她在等死？
　　当然不是，她是在等待，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等待对方的刀势用老，中途绝无转环变招的余地。
　　这般冷静、沉着，若非胸有成竹，怎敢冒此奇险？
　　果然不错，就在金刀贯顶，刀锋呼啸而下，堪堪只差数寸光景之时，她人影一花，红光一闪而起。
　　出手奇快，瞬息之间，已连发七刀。
　　高天彪一刀落空，立刻被逼得团团乱转。
　　总算还不愧圣刀门中排名第四把好手，左飘右闪，居然闪过了一阵快刀。
　　“上，你们快上呀！”
　　高天彪终于尝到了厉害，手忙脚乱中急急叫道：“丁……丁护法，你们……”
　　丁大成不敢不听，举刀一挥，和其他四名汉子立刻一拥而上。
　　□□□□□□
　　幽暗的破庙里登时人影连闪，刀光霍霍。
　　这五个人除了丁大成在圣刀门排名第十，其余四个也都是精挑细拣的好手，这一批生力军加入，高天彪才得喘了口气。
　　“哼！不要脸。”
　　大殿的横梁上忽然传来小不点的声音：“这算什么狗屁堂主，没两下子就搬救兵了。”
　　不知什么时候，小不点悄悄攀上了横梁。
　　高天彪落了下风，本就感到十分难堪，此刻却被他一口叫了出来。
　　狗屁堂主，这多难听。
　　“秦七、李大头。”
　　高天彪怒火一腾，勃然叫了起来道：“去，快去，先把这小狗给宰了。”
　　“是！”
　　两条人影一闪，掠向大殿。
　　那知掠出不到三步，只见一缕红光惊虹掣电而到，忽然幽暗的破庙里登时人影连闪，刀光霍霍。
　　这五个人除了丁大成在圣刀门排名第十，其余四个也都是精挑细拣的好手，这一批生力军加入，高天彪才得喘了口气。
　　“哼！不要脸。”
　　大殿的横梁上忽然传来小不点的声音：“这算什么狗屁堂主，没两下子就搬救兵了。”
　　不知什么时候，小不点悄悄攀上了横梁。
　　高天彪落了下风，本就感到十分难堪，此刻却被他一口叫了出来。
　　狗屁堂主，这多难听。
　　“秦七、李大头。”
　　高天彪怒火一腾，勃然叫了起来道：“去，快去，先把这小狗给宰了。”
　　“是！”
　　两条人影一闪，掠向大殿。
　　那知掠出不到三步，只见一缕红光惊虹掣电而到，忽然一转，卟嗵卟嗵，两个人业已双双倒下。
　　连哼都没哼一声，也没洒出多少血来。
　　原来都是一刀致命，气断的很快，创口全在咽喉，就像杀鸡一样勒了一条横口。
　　好快的身法，好准的刀锋，这只不过一眨眼间的事，紫衣女杀掉了两个，回身迎战高天彪等四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高天彪和丁大成却不一样了。
　　在触目惊心之下，丁大成不禁骇然大震，高天彪却也脸色大变。
　　另外两个圣刀门下弟子，浑身直打嗦。
　　正巧就在此时，横梁上呼的一声飞来一片檐瓦，不偏不倚打中了高天彪的额头，登时血流满面。
　　不消说的，这是小不点干的。
　　“小狗，你……”
　　高天彪一惊之下发出了怒吼。
　　但他一句还没骂完，紫衣女已抢上一步，娇叱声中举刀直下。
　　刀落血溅，卸下一条左臂。
　　高天彪完了。
　　但他还算是条硬汉。
　　他紧咬牙关，忍着澈骨奇痛，一连几个翻滚，洒下了遍地腥红血迹，滚出了庙门之外去。
　　丁大成和另外两个圣刀门下的弟子悚然变色，那里还敢再战，在惊骇中同时一跃而出，再也顾不得尊严了。
　　六个人进了破庙，转眼之间几乎损伤一半。
　　紫衣女也不追赶，紧了紧手中红鸾刀，回头望向横梁之上。
　　“小鬼，快下来！”
　　“姑姑，你真捧。”
　　小不点一跃而下，小手里还握着几片檐片。
　　“要这干嘛？丢掉。”
　　“不，姑姑。”
　　小不点道：“很管用的。”
　　“管什么用，叫你丢你就丢。”
　　紫衣女沉声道：“拉住我的衣角，紧紧拉住，记住，不许松手……”
　　“姑姑，这是……”
　　“冲出去呀！”
　　“好。”
　　小不点双目一亮，立刻兴奋起来，丢掉了手中的瓦片。
　　□□□□□□
　　星月不朗，夜色一片昏沉。
　　北斗堂主高天彪身负重伤，断送了一条手臂，他咬住牙，敷上了金创药，在几十名堂下弟子的护卫下，歪在一株老树根下喘息。
　　紫衣女一声娇喝，从破庙里闪了出来。
　　丁大成惊愕了一下，立刻扬声大叫：“上，冲上去，先把她团团围住，执法长老就快到了。”
　　他也许只有此一法子，搬出执法长老替大伙儿打气。
　　但见人潮汹涌，呐喊之声震撼了四野。
　　两三百名圣刀门下弟子，一人一柄刀，长刀短刀，还有双刀，一眼望去，刀亮如雪，一片刀海。
　　人多势众，纵然没有刀，徒手相搏，也不可小觑。
　　紫衣女探手腰中，霍地掣出那条长鞭。
　　她左手握鞭，右手抡刀，真气一提，闯过了一道黑压压的人墙，但见刀光过处，血雨纷飞，长鞭呼啸，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小不点拉着她的衣角，一步一趋，一双小眼睛不停的闪动，像是开了洋荤，不但没有半丝怯意，反而显得兴致勃勃，张开小嘴巴，就像自己在冲锋陷阵。
　　夜风飒飒，血腥扑鼻，的确是场恶战。
　　圣刀门下的弟子，虽然死伤累累，但黑压压的人潮，依然一波接连着一波，全力的冲杀向前。
　　其中当然不乏精于刀法，勇猛善战的好手。
　　紫衣女左冲右突，苦战了将近顿饭时光之久，仍然难以脱出重围。
　　显然，她受到小不点的拖累。
　　要是没有小不点碍手碍脚，她可以放手施为，凭她的轻功造诣，只求脱离现场，倒也并非难事。
　　而此刻却须步步为营，缓慢移动，长鞭怒卷，几乎没离开过小不点左右四周，怕他受到了伤害。
　　如此虚耗精力，怎能突围出去。
　　两三百名圣刀门下弟子，如何能斩尽杀绝。
　　“兄弟们，加紧。”
　　丁大成又开口了：“好，就用车轮战法。”
　　车轮战法是什么战法？
　　亏他居然叫的出口，这分明是种以多为胜，不按江湖规矩的无赖战法。
　　当然，对付一个顽强的对手，这一着极是管用。
　　饶是紫衣女鞭力无敌，但人之精力难免有时而竭，经过一番奋力苦拚，刀法渐见松驰、散乱。
　　小不点懵然无知，依然眉飞色舞。
　　“兄弟们，差不多了。”
　　丁大成看出了苗头，大喊助威：“快，再加点油。”
　　果然，摇旗呐喊的确可以鼓舞士气。
　　喊声未落，左面一排刀手业已发疯般卷了过来，刀寒如霜，刀罡弥漫，更威猛、更凌厉。
　　紫衣女鼓起余勇，狠狠一鞭扫去。
　　鞭梢一甩一荡，惨叫声中倒下了两个，卷飞了三柄钢刀，吭当，吭当，落在数丈之外。
　　那知左面这排刀手未退，右面一排刀手却已接踵而至，像座刀山般压了下来。
　　紫衣女气喘吁吁，一时间几乎手足无措。
　　她知道，只要稍一疏神，无论那里挨了一下，不但自己在一阵乱刀之下，会立刻成为肉泥，连小不点也成了刀下小鬼。
　　龙骧剑客沈凌霄就这个儿子，怎么能死？
　　当然，她自己也不愿死。
　　当下真气一提，又勉强应付了片刻。
　　可惜灯油已枯，再也无法振奋起来。
　　忽然眼睛一花，乱冒金星。
　　“完了，完了！”
　　她叹息一声，不禁喃喃自语：“可怜这小可怜，唉！这小可怜白送了一条性命。”
　　忽然只见一路剑光飞旋，宛如长虹经天而到，打斗现场中已多了一位俊逸的年轻人。
　　此刻她已不为自己计较，却在替小不点可惜。
　　她知道，这小不点若是不死，将来必成大器。但她委实再也不能支持了，只想休息，只想闭上眼睛，只想喘口气。
　　谁肯让她休息？休息就是死亡。
　　就在她摇摇欲倒之时，左右两排刀光又已雪浪般飞卷而到。
　　将要熄灭的一星微弱火焰，那还禁得起狂风骤雨，这岂非死定了？
　　□□□□□□
　　忽闻一声暴喝，半空里飞落一条人影。
　　来得好，来得正是时候。
　　只见一路剑光飞旋，宛如长虹经天而到，叮叮当当，磕飞了七八柄钢刀，拦腰一把，抄起了小不点。
　　如此神勇？这人是谁？
　　当然没有别人，正是韦七航。
　　“韦少爷，你……”
　　丁大成吃了一惊，叫道：“住手，住手……”
　　刀光骤敛，一场恶战暂时停了下来。
　　紫衣女总算喘了口气，她没栽倒，也没坐下，但却连看也没看韦七航一眼，竟自闭目养神。
　　她要的就是休息，那怕是极短暂的休息。
　　“韦少爷。”
　　丁大成跨步走了过来：“你要找的就是这个孩子？”
　　“正是。”
　　“很好，韦少爷这就请吧！”
　　“不阻拦了？”
　　“当然不会。”
　　丁大成道：“韦少爷尽管带着孩子走路……”
　　“我说的是三个人。”
　　“三个人？”
　　丁大成望了望紫衣女，登时脸色一变：“韦少爷，你太过份了。”
　　“为什么不说你们过份？”
　　韦七航道：“纠聚这么多门下徒众，只为对付一个女人，若是传扬开去，岂不成为笑柄？”
　　“韦少爷觉得好笑？”
　　“是的。”
　　韦七航道：“至少对于圣刀门来说，绝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既然如此，韦少爷就尽管笑吧！”
　　丁大成冷冷道：“不过要想带了这魔女一同离去，只怕难上加难。”
　　“你不答应？”
　　“韦少爷，你请想想。”
　　丁大成道：“三天以前本门南极堂遭逢不幸，连同堂主震天刀金必焕，一共八人遭到杀害，今夜又死伤遍地，外加北斗堂主一条手臂，这是何等大事，在下作不得这个主。”
　　他说的也是实情，区区一个左护法，那里有随便放人的权力？
　　“本人想先明白事件的起因。”
　　“这······”
　　丁大成又望了望紫衣女一眼：“在下早已说过，不知其详。”
　　这分明是种推托之辞。
　　奇怪的是紫衣女也并不加以解释。
　　“好，既然贵护法说不出原委，又担不起这个责任。”
　　韦七航道：“看来本人只有自己作主了。”
　　“韦少爷作主？”
　　“是的。”
　　韦七航冷冷地道：“既然别无选择，只好这样办了。”
　　“韦少爷怎么作主？”
　　“试试你们的车轮战法。”
　　原来刚才的事他都听到了，也都看到了。
　　“这真想不到啊！”
　　丁大成蹦起了一张脸：“韦少爷居然要跟本门作对，淌这场浑水来的······”
　　“是浑水吗？”
　　“这······”
　　“若是我料想不差。”
　　韦七航冷冷地盯视他道：“这场浑水准是你们圣刀门搅起来的，对吗?”
　　“本门?”
　　“你身为总坛左护法，居然推说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韦七航冷笑道：“凭这句话就是个极大的破绽。”
　　“韦少爷，你······”
　　“好了，好了。”
　　丛中忽然有人叫道：“执法长老驾到······”
　　执法长老终于到了，而且架子不小。
　　丁大成狠狠盯了韦七航一眼，暗中松了一口气。
　　放眼望去，只见山陵小径上四个人扛着一顶肩舆，匆匆而来，前后簇拥着十几名精壮大汉，各悬腰刀一口。
　　肩舆上端坐着一位鬓发花白的青袍老人。

　　第三章 武林大打劫
　　人潮闪动，让出了一片空地。
　　肩舆停下，青袍老人依然端坐不动，但双目开阖，精光迸射，笔直的盯着紫衣女。
　　紫衣女缓缓张目，神色如常。
　　“姓韦的。”
　　她忽然掉过头来：“你管你的吧！刚才这个姓丁的说的对，别淌这场浑水。”
　　她居然说这种话，好像对韦七航丝毫都不领情。
　　尤其这“姓韦的”三个字，说的如此陌生，和“姓丁的”丝毫没有两样。
　　韦七航不禁呆了一呆。
　　虽然听来有点难堪，但他并没生气，问题是两方面都不要他淌这场浑水，他的立场显然已发生了动摇。
　　倘若他坚持刚才的话，岂不变成了一头热？
　　尤其此刻情势已变，圣刀门的执法长老已到现场，气势更盛，凭紫衣女一人之力，能闯出重围吗？
　　那知想念未了，紫衣女忽然一声娇叱，人已腾身而起，凌空拨开两丈五六。
　　想不到她闭目养神了片刻，居然体力已复。
　　此刻她人在半空，柳腰一折，屈膝甩腿，打算斜刺里向数丈以外掠去。
　　原来她拒绝了韦七航，正是要单身突围。
　　“哈哈！好，好轻功。”
　　肩舆上的青袍人打了一声干哈哈，猛的双袖一翦，像旱地拨葱般直冲三丈，居然后发先到，截住了紫衣女的去路。
　　“来的好。”
　　紫衣女一声轻叱。
　　两条人影凌空一接，闪起一缕红光，一震而开，飘下了一片袍角。
　　青袍人冷哼一声，落在实地。
　　显然，他未得逞，甚至还吃了点小亏。
　　紫衣女足尖轻点，一弹又起，飞过了黑压压一片攒头的人头，落荒而去。
　　“追……”
　　青袍人大叫，丢下肩舆，跟踪追出。
　　登时人潮大乱，就像黄河缺口般滚滚向东，片刻间已走得一个不剩。
　　□□□□□□
　　韦七航惊讶片刻，放下了小不点。
　　“韦叔叔。”
　　小不点扬起脸来：“还呆着干吗？我们快追呀！”
　　“追？追谁？”
　　“追去看看，万一姑姑打不过他们……”
　　“姑姑?”
　　韦七航知道他把紫衣女叫成了姑姑，不禁好笑道：“你这小家伙蛮会攀关系的嘛！”
　　“我喜欢姑姑。”
　　“她喜不喜欢你?”
　　“好像也蛮喜欢的，就是脾气怪怪的。”
　　小不点道：“动不动就翻脸、骂人，还说要割我的舌头……”
　　“哦?”
　　韦七航笑笑。
　　“起先叫我小杂种，后来又叫我小可怜……”
　　“叫你小可怜，为什么?”
　　“谁知道，反正颠三倒四。”
　　小不点道：“我说我爹出远门去了，去了很久很久，她就一直叫我小可怜，也对我好起来了……”
　　“哦?”
　　韦七航怔了一怔。
　　他估计紫衣女这句“小可怜”，好像不是无端而发，事必有因。
　　龙骧剑客沈凌霄离开家已有年余了，音讯全无，在一个小孩子的心目中，的确是很久很久的。
　　江湖传言他已经不在人世，但却没人能证实这件事，也没人能指出他死在那里，到底被何人所害。
　　甚至查不出传言的来由。
　　当然，其中难免有些捕风捉影的话，但经仔细查询，都是子虚乌有。
　　不过按情理判断，沈凌霄好像是凶多吉少。
　　他没有一去年余的理由，如果他还活着，江湖上传言纷纷，必然会传到他的耳里，他也早该出面了。
　　他为什么要隐藏起来？
　　他为什么要逗留他方？
　　难道他割舍得下娇妻爱子？
　　这一年来，韦七航为了这件事几乎踏破铁鞋，希望找出点线索来，但大海捞针，依然是一张白卷。
　　三个月前，他和朝阳剑女柳凤吟分手，分头查访，如今连柳凤吟也没了消息。
　　莫非紫衣女知道了什么？
　　“小不点。”
　　韦七航叹了口气：“你该听外婆的话，不要乱跑啊！”
　　“我憋不住。”
　　“找小朋友玩伴呀！”
　　“不好玩。”
　　小不点道：“他们只会玩家家酒，捏泥娃娃，我不喜欢。”
　　“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跟爹一样，弄把剑……”
　　“胡说，剑有什么好玩。”
　　韦七航苦笑了笑：“走，韦叔叔送你回去。”
　　“不，韦叔叔，现在不行。”
　　小不点一本正经的道：“我要去瞧瞧姑姑，万一她被那些坏人杀了……”
　　他看的出，紫衣女凭她那柄刀，那条鞭，等闭江湖人物绝不是他的对手，但万一像刚才那样，被一片人潮团团困住，使用那种无聊透顶的车轮战法，来消耗她的体力，那就很难说了。
　　而圣刀门正是打这个主意。
　　他本想把小不点送回家去之后，再转回头来找寻紫衣女，但一往一来，将会花费很多时间，而如今却是刻不容缓，寸阴如金。
　　等到回头再来，说不定为时已晚。
　　“好，小不点，我们这就追去。”
　　韦七航道：“不过你得听话，到时候不许离开韦叔叔身边……”
　　“行，我拉住韦叔叔的衣角。”
　　“拉住衣角?”
　　“是呀！”
　　小不点道：“这是姑姑教我的，要我死命拉住她的衣角，不许松手，然后一齐冲了出来。”
　　记性不坏，孺子可教。
　　“哦?”
　　韦七航似乎更加明白了。
　　他已知道紫衣女原本可以突围，而是为了小不点，为了这个她口中的小可怜，几乎死在乱刀之下。
　　她为什么这样做？
　　为什么把他叫成小可怜?
　　天下只有失去了父母的孤儿才是最可怜的。
　　韦七航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估量没错，甚至已有七成把握，很可能从这位紫衣女身上，揭开沈凌霄生死之迷。
　　“走。”
　　他重又一把抓住了小不点。
　　“韦叔叔。”
　　小不点叫道：“让我拉住你呀？”
　　“不，现在不行。”
　　“为什么？”
　　“你跑不快……”
　　韦七航说着话，人已腾身而起。
　　□□□□□□
　　在夜雾笼罩下，秀丽的山恋竟是如此狰狞。
　　紫衣女不知去了那里，山岭上明灭的神灯，却不断的传来讯号。
　　有讯号必然就有下落。
　　圣刀门下弟子，在执法长老的率领下一路紧追不舍，最后进入了一条峡谷。
　　忽听一声暴喝，峡谷中亮起了七八支松油火把。
　　在火光照耀之下，可看出为首一人身材伟岸，锦袍金带，面如丹朱，气势之盛，显赫无比。
　　“哼！萧老头，你在忙些什么？”
　　此人不但派头十足，口气居然如此托大，没有任何称呼，一出口竟是一句萧老头。
　　萧老头是谁？
　　莫非是圣刀门的执法长老？
　　不错，正是他，这位鬓发花白，在圣刀门地位崇高的人物，本名就叫萧四岳。
　　这三个字，不但在圣刀门没人敢直呼其名讳，就是在江湖上也甚少有人叫过，至于当面把他喊成萧老头，更是闻所未闻的事。
　　除非在市井之中，无财无势，打工赚钱的老人，才会被人喊成老头，称有地位的都是称为老爷子。
　　圣刀门的长老，怎么会是老头？
　　“哦！尊驾是……”
　　萧四岳不禁呆了一下。
　　“本爵司马长春。”
　　锦袍人冷冷道：“世袭金马玉堂威武侯，屠龙将军。”
　　难怪如此气势凌人，原来是位侯爷，是位将军。
　　“这……”
　　“没听说过？”
　　“尊驾莫非来自华山之阳？”
　　“对了。”
　　锦袍人大剌剌的道：“华山之阳，风云第一庄。”
　　“司马庄主的大名，老朽早有耳闻。”
　　萧四岳道：“至于这金马玉堂威武侯，好像并非本朝封号……”
　　“不错，此乃前代封赠。”
　　“怎么？”
　　司马长春变色道：“你当本爵是在冒充不成?”
　　“老朽不敢。”
　　“本爵说过，乃是世袭的威武侯，并有家谱可查。”
　　司马长春道：“至于什么朝代，本爵懒得记它，大概不是秦汉，说是魏普……”
　　“哦？这很久啦！”
　　“虽然年代久远，乃是千真万确之事。”
　　司马长春傲然道：“而且世袭罔替……”
　　“原来如此。”
　　“正是如此。”
　　司马长春道：“不过萧老头，话别扯的太远，本爵此来，可不是闭磕牙的。”
　　“司马庄主但请指教。”
　　萧四岳也很老辣，偏不叫他一声侯爷。
　　“本爵到此，乃是追踪一个小妞儿。”
　　“小妞儿?”
　　“正是，一个身着紫衫的小妞儿。”
　　司马长春道：“她是不是已落在你们的手里?”
　　“没有。”
　　“真的没有?”
　　“不错，敝门也正在追寻此女。”
　　“你们？为什么?”
　　司马长春冷哼道：“莫非她跟你们有仇?”
　　“的确有仇，就是三天以前的事。”
　　“哦?”
　　司马长春道：“说来听听。”
　　“她无端撒野，毁了本门南极堂。”
　　萧四岳恨恨的道：“包括堂主在内，前后共有十几名门下弟子惨死在她那柄红鸾刀下……”
　　“真的无端撒野？”
　　“是的。”
　　萧四岳道：“此女行为乖戾，凶残好杀，充满了野性……”
　　“哼！只怕不对。”
　　“不对？”
　　“依本爵猜想，必是你们存心打劫。”
　　“打劫？这从那里说起。”
　　萧四岳怔了一下：“她衣衫破旧，身无半文，活像个女叫化，在她身上打劫到什么油水？”
　　“只为了要她偿命？”
　　“不错。”
　　“那好。”
　　司马长春道：“既然你们别无所图，要的只是她一条命，待本爵擒住此女之后，要杀要剐，任凭你们就是。”
　　“这……”
　　“在这以前，圣刀门可以不必插手。”
　　“盛情心领。”
　　萧四岳道：“圣刀门的仇恨，理应圣刀门自行找她了断，绝无麻烦司马庄主之理。”
　　“麻烦？”
　　“是的，不敢偏劳。”
　　“萧老头，你给我听清楚了！”
　　司马长春忽然双目一睁，怒声说道：“本爵喜欢这种麻烦……”
　　“喜欢?”
　　“对，凡是本爵喜欢的事，一向不容别人打扰。”
　　司马长春怒形于色，沉声叱道：“莫非你们圣刀门还嫌死的不够?”
　　如此声色凌厉，委实令人难堪。
　　圣刀门下弟子看在眼里，个个都不服气，连丁大成都不禁瞪大的眼睛，气黄了脸。
　　但因执法长老在场，谁都不敢随便插嘴。
　　“司马庄主。”
　　萧四岳身躯微微发抖，显然是在极力的忍耐着：“莫非你也跟这紫衣魔女有仇?”
　　“没仇。”
　　“既然跟她无仇无恨。”
　　萧四岳道：“不知司马庄主一路跟踪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你想知道?”
　　“若是庄主并无难言之隐，老朽甚愿洗耳恭听。”
　　“嘿嘿！有什么难言之隐，本爵一向明人不做暗事。”
　　司马长春目光一闪，叫道：“说明了也好断你们的念头，本爵要的是她身上藏的一件东西。”
　　原来他跟踪而来，也是存心打劫。
　　“什么东西?”
　　“你这是明知故问。”
　　“不。”
　　萧四岳道：“老朽的确不知。”
　　“嘿嘿！好，本爵就挑明了说。”
　　司马长春道：“是册武林的奇书。”
　　“司马庄主想要攫得这册奇书?”
　　“正是。”
　　“哈哈！司马庄主真是快人快语。”
　　“哼哼！其实你们要的何尝不是为了这册奇书。”
　　司马长春冷笑道：“只是你不敢明目张胆，却鬼头鬼脑的偷偷摸摸行事……”
　　“这……”
　　“难道本爵说的不对?”
　　司马长春道：“你们那个南极堂主，想必就是纠众抢劫不成，落得失手被杀，死的并不冤枉。”
　　这位“侯爷”不但摆出一付高高在上的姿态，而且词锋尖锐，喜欢揭别人的疮疤。
　　“司马庄主，你……”
　　“本爵怎么?”
　　尽管对方叫的是庄主，司马长春依然以威武侯自居，冷冷道：“只凭人多没有用，你们圣刀门绝不是那个小妞的对手，她若是心狠一点，今夜只怕会横尸遍野……”
　　他说的也许没错，但为何要长紫衣女的威风？
　　显然，他的目的是在压抑圣刀门，抬高自己的身价，意思是只有他才制服得了紫衣女这狠角色。
　　“哦?”
　　萧四岳淡淡应了一声。
　　他虽然没有被这位“侯爷”唬住，但也面有难色，似乎不愿意掀起另一场厮杀。
　　他老于江湖，早就知道这个司马长看的底细，虽然好大喜功，言词夸浮，但毕竟不是等闭人物。
　　丁大成忽然走了过来，低声说了几句。
　　萧四岳微微点头。
　　“哼！”
　　司马长春叫道：“你们在嘀咕什么?”
　　“没什么！”
　　萧四岳故作神秘的道：“老朽倒请教，司马庄主可知道这紫衣魔女如今人在那里?”
　　“只在此山中。”
　　他答的很快，但显然不知紫衣女人在何处。
　　“不错，司马庄主说对了，也许就在前面。”
　　萧四岳诡谲地滚动了一下眼珠，忽然叫道：“撤离，本门弟子立刻撤离……”
　　没头没脑忽然撤离，这弄的什么玄虚?
　　果然令出即行，但见人潮滚滚，移动甚速，片刻之间，撤出了峡谷。
　　□□□□□□
　　事情有点出人意料，圣刀门居然如此容易打发。
　　司马长春虽然自视甚高，也没料到仅凭三言两语，竟然唬退了圣刀门两三百名徒众。
　　这萧老头打的什么主意？
　　越是容易办到的事情，越发令人犯疑，圣刀门消息灵通，莫非另外发现了紫衣女的藏身之处？
　　凡是好高骛远的人，多半喜欢自作聪明。
　　司马长春就是这种人。
　　当下举手一挥，率领十几名大汉，熄灭了火把，也悄悄跟出了峡谷。
　　□□□□□□
　　韦七航没有追上紫衣女，却见到了刚才的一幕。
　　此刻他正端坐在峡谷左侧的崖头之上，俯视谷中，几乎一览无遗。
　　小不点一心想瞧热闹，竟也忘记了姑姑。
　　他原指望有场火爆的场面，双方会来个大砍大杀，喊声震天，血雨飞溅，那知道后来圣刀门竟然偃旗息鼓而去，不禁大失所望。
　　“真没想到。”
　　他说。
　　韦七航没有理会他，却在思索刚才双方的对话，暗喜自己所料不错，果然是圣刀门先惹上了紫衣女。
　　她并不是个疯子，只是为了自卫而杀人。
　　但这紫衣女到底是什么来路？
　　她从那里得来这册“武林奇书”？
　　武林奇书是什么样的书？
　　顾名思义，所谓“武林奇书”，必是江湖传说中武功秘笈之类的东西。
　　但究竟奇在那里？
　　得到这册“武林奇书”之后，是不是真的能脱胎换骨，练成惊世骇俗的武功呢？
　　紫衣女既然有此书，就该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勤加研习，何必到处奔走，浪费时光，引起许多江湖人物的窥视，制造出重重杀劫？
　　韦七航仔细想了想，觉得事有可疑，甚至压根儿不信这种江湖上的无稽之谈。
　　那知想念未了，猛的吃了一惊。
　　只觉无声无息的忽然有支冷冰冰的兵刃抵住了自己的后背心，同时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你又跟来干吗？”
　　不消说的，这个人正是紫衣女。
　　“姑姑……”
　　小不点欣然欢呼，但立刻变成了惊叫：“不行，姑姑，不许你杀了韦叔叔……”
　　“小杂种。”
　　只听紫衣女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声音叱道：“你敢再叫一声，我立刻将你丢下崖去，让你们沈家从此绝后。”
　　这话什么意思？
　　龙骧剑客凌凌霄方值盛年，朝阳剑女柳凤吟正当少妇，小不点纵然死了，沈家怎么会从此绝后？
　　除非沈凌霄真的已遭不测之祸。
　　“小不点，别叫。”
　　韦七航安慰道：“你放心，姑姑不会杀我。”
　　“不会?”
　　紫衣女沉声道：“你这么有把握?”
　　你没有理由杀我。”
　　“起先没有，现在倒是有了。”
　　紫衣女冷冷道：“你已经知道我身上有册‘武林奇书’，难保不存非份之想，我先杀了你，免得多个敌人。”
　　“好理由。”
　　韦七航道：“只可惜我压根儿就不信有什么武林奇书。”
　　“不信?”
　　“是的，我也不信世上有不死的灵药。”
　　“你认为我身上没有?”
　　“不是。”
　　韦七航道：“在下只是对于这册奇书秘笈并不十分看重。”
　　“为什么?”
　　“在下认为一个人的武功成就，最重要的在于个人天资禀赋，及其领悟能力，再加上勤学苦练，奇书秘笈好像管不了什么大用。”
　　“哦?”
　　“再说这个写出奇书的人，书中的要旨，必是他从实际经验中领悟出来。”
　　韦七航道：“绝非他读过先人的奇书……”
　　“照你的说法，奇书毫无用处了?”
　　“也不是全无用处。”
　　韦七航道：“依在下猜想，纵有此奇书，无非一此行功运气之法，其中也许稍稍有创见，但号称奇书，未免言过其实……”
　　“你是说这‘奇’字用的不当?”
　　“在下觉得文武同理，绝无终南捷径，从文之人，必须熟读经文，遍及诸子百家之学，然后才能融会贯通，所以势必十年寒窗，磨穿铁砚。”
　　韦七航道：“至于习武之人，也必须循序渐进，札下深厚的根基，绝非今天读了奇书，明朝就可无敌于天下……”
　　“哼！算你还有点见识，饶你一次。”
　　紫衣女冷哼一声，鸾刀已收。
　　韦七航微微一笑，掉过头来。
　　“先别得意。”
　　紫衣女沉下脸来道：“你若是想打我这册武林奇书的主意，我迟早会要你的命。”
　　“在下绝无此意。”
　　“难道我掉在地上，你也不会捡个便宜?”
　　“捡起来原壁奉还。”
　　“哦?”
　　“不信你掉下来拭拭。”
　　“别耍嘴皮子。”
　　紫衣女冷冷道：“还有，你刚才那些说词，我并不欣赏。”
　　这分明是违心之论，原说韦七航有点儿见识，此刻忽然变了。
　　总之，紫衣女不愿给韦七航一点好颜色、好言语，刚刚说出一句好话，立刻就要收了回去。
　　“浅薄之见，本来不足挂齿。”
　　韦七航却很大方。
　　“说，你到底来干什么?”
　　“是小不点的意思。”
　　“小不点？哼！你想带着这个小罗卜头也不嫌麻烦。”
　　紫衣女道：“要是他送了命……”
　　神色虽然冰冷，语气却充满关切。
　　“正是，在下原想把他送了回去，但……”
　　韦七航目光一转，忽然道：“啊！有人来了。”
　　原来峡谷之中，蓦又奔来十几条黑色人影。
　　为首之人正是萧四岳。
　　刚刚率众而去，怎么忽又回来？
　　果然是老谋深算，刚才的那些举动，分明是存心引开司马长春，引开一个强劲的竞争敌手。
　　司马长春真的人彀了。
　　此刻回头再来，显然是确定紫衣女仍在峡谷之中。
　　“韦七航。”
　　紫衣女压低的声音，忽然叫出了韦七航的名字来：“快，带了这小罗卜头快走。”
　　“你打算……”
　　“哼！你少管我的事。”
　　紫衣女没好气的道：“莫非你想趁火打劫?”
　　“你想到那里去了?”
　　“我想到你存心不良，见机起意……”
　　“好，不管你怎么想，我只要问你一件事。”
　　韦七航站起身来道：“你是否知道小不点……”
　　“以后再问。”
　　紫衣女忽然打断他的话头。
　　以后？还有以后？
　　她显然已想到韦七航要问的是什么了。
　　韦七航要问的当然是沈凌霄的下落。
　　为何此刻不说？为何要等以后？
　　以后是什么时候？
　　莫非是碍着小不点？耽心在他小小的心灵上蒙上一层可怕的阴影？
　　既有后约，她刚才说怕韦七航趁火打劫，他明知是故意逼他离开现场。
　　逼他到那里去？
　　当然是把小不点送回家去了。
　　韦七航还想再说什么，紫衣女身形一翦，业已飞下了崖头，直向峡谷之中落去，瞬息消失不见。
　　身法妙曼，奇快无比。
　　但为何她要冲下峡谷？显然是在一再被迫之下怒火已发，不愿再让步了。
　　韦七航看在眼里，心知凭这般身手，圣刀门无异是自讨苦吃。当下右臂一探，重又抄起了小不点。
　　“韦叔叔。”
　　小不点叫道：“你……要干吗？”
　　“回家。”
　　“不……不要……”
　　韦七航也不理会，身形一起，沿着山陵一路飞跃，认准方位，直朝山口奔去。
　　□□□□□□
　　这一夜，山区里发生了什么？
　　圣刀门是不是得到了那册梦想的“武林奇书”？还是遭到了更大的劫难，断送了更多的性命。
　　韦七航再次回到山区之时，已是次日清晨。
　　阳光和熙，满山翠绿，纤陌上的山花，含笑迎人，已非昨夜那种凄风惨惨，杀气腾腾的景像了。
　　但一路奔行，却见不到半个人影。
　　人都到那里去了？
　　圣刀门下两三百名徒众，难道全都撤离了山区？
　　还有，那个世袭金马玉堂威武侯呢？
　　韦七航寻寻览览，终于找到了昨夜那条峡谷，那知刚一进入谷口，立刻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山风习习，血腥扑鼻。
　　韦七航怔了一怔，加速奔入谷中。
　　触目所见，峡谷中血迹斑斑，但殷红的血尽已凝固，变成了深紫，奇怪的却没看见一具尸体。
　　显见他离去之后，这里发生了一场恶战，而且从血迹之多，散布之广可以看见，伤亡十分惨重。
　　但结局如何呢？
　　韦七航虽然知道，紫衣女身手不凡，但凭一刀一鞭，独立奋战，对付那个老谋深算的圣刀门执法长老，是不是有足够的把握，绝不吃亏？
　　想念及此，他仍然耽着一分沉重的忧虑。
　　紫衣女是否别来无恙？
　　峡谷中显然找不出这个答案，只好别处碰碰运气，要是碰上了几个圣刀门下弟子，就好查问查问。
　　于是，韦七航在万般无奈下离开了峡谷。
　　当然，也漫无目的。
　　奇怪的是在这辽阔的山区中整整寻览了一天，始终没有碰到一个活人，而且红日下山，时已入暮。
　　他不禁越发焦急起来。
　　片刻，四野苍茫，夜雾渐起。
　　韦七航沉思了一下，考虑是不是暂且退出山区。忽听左侧林木深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呼号之声。
　　但这并非临死之前的惨叫，而是在一种极度痛苦下的呜咽。
　　这是什么人？
　　遭到了什么凄惨的境遇？
　　韦七航心中一动，循声穿林而入。
　　当下真气一提，蹑足潜行，片刻之间，穿过了一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景物也为之一变。
　　但目光一接，不禁立刻呆住。
　　原来乱石嶙峋之间，居然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影，一个个僵立不动，就像是中了魔法一般。
　　地上散落着许多兵刃，竟然全是用刀。
　　不消说的，这是圣刀门下徒众，不知什么原因，像是中了定身法，当然这种邪门左道的传说，未必真有其事。

　　第四章 老怪魔杀人上瘾
　　韦七航一目了然，知道这是被人制了穴道。
　　奇怪的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领，举手投足之间制住了这么多人的穴道？
　　他目光一抬，赫然发现了个青袍怪人。
　　这人鬓发虬结，乱蓬蓬的几乎分不出那是头发，那是胡子，甚至看不到面貌，五官中唯一可见的是从乱草般的毛发中，射出两点炯炯发光的眼神。
　　在夜暗中一闪一闪，灼灼逼人。
　　这人箕踞在一方山石上，面前倒躺着七八名圣刀门下弟子，有的还在抽搐，发出低沉的呻吟之声。
　　显然，这些人不知中了什么阴毒手法，在痛苦中声嘶力竭，慢慢死去。
　　如此残酷的毒杀行径，委实罕见。
　　这青袍怪人是谁？为何恨透了圣刀门下弟子？
　　“嘿嘿！”
　　只听那青袍怪人发出一种混浊不清的声音：“香又烧了半寸啦！”
　　忽然左臂微抬，一缕指风应手而出。
　　不偏不倚，点向一名圣刀门下弟子。
　　那人穴道顿解，呆了一呆，立刻返身奔跑逃命。
　　岂料奔出不到三步，青袍怪人忽然扬手虚空一抓，相距两丈五六，居然有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把那人带的一阵踉跄倒退。
　　身躯摇晃，一连退了七八步。
　　青袍怪人右臂一伸，骨节格格作响，像是突然暴长了两尺，正好抓个正着。
　　韦七航看在眼里，心头为之一凛。
　　只见青袍怪人忽然扳起圣刀门下弟子一条手臂，用力一拗，“咔喳”一声脆响，肘节立断。
　　然后倒抡起一条腿来，立掌如刃，猛削而下。
　　那人惨号一声，登时委顿于地。
　　韦七航触目惊心，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原以为这些倒躺地上，奄奄一息的圣刀门下弟子，准是中了什么阴毒古怪手法，却没料到只是这种直捷了当的蛮干。
　　生生折断一个活人的手脚，虽然不算阴毒，却也是凶残绝顶。
　　这青袍怪人为何残杀生灵？
　　为何偏偏选中了圣刀门下弟子？
　　有仇？
　　有恨？
　　他说香又烧了半寸，是什么香？难道杀人还要烧香？
　　韦七航穷极目力望去，发现距离青袍怪人不远之处，似有一点星火，果然烧的是一支香。
　　是不是这支香每烧半寸，就要扼杀一个人？
　　杀人居然还选定时刻，按步就班，不慌不忙，每杀掉一个人，便休息片刻，然后再杀掉一个，又休息片刻，这倒是很新鲜的事。
　　但为什么这样做？
　　韦七航心念电转，委实猜不透，这个青袍怪人到底是何用心？
　　不过这些圣刀门弟子之中，好像没有那个执法长老萧四岳，也见不到左护法丁大成，现场徒众，顶多也只有当初所见的半数。
　　另外一些人那里去了？
　　那个执法长老萧四岳，难道忍心不管这么多门下弟子，被人一个个拉出来宰杀？
　　圣刀门一向讯息十分灵通，发生在这里的惨酷残杀，若说执法长老不知，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除非他是躲起来了。
　　他是圣刀门的龙头人物，一门之长，却让门下弟子凭白送死，未免太不应该。
　　“哼！又半寸香啦！”
　　青袍怪人极是守时，只听冷哼一声，指风飒飒，又点向一名圣刀门下弟子。
　　那名弟子穴道一解，还来不及转身奔逃，已被他虚空一带，一连几个踉跄，已抓在手中了。
　　弹指解穴，虚空运劲，居然能发出如此惊人的吸力，武功之高，委实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
　　纵然圣刀门执法长老在此，除了白白送掉一条老命之外，未必还有什么反击之能。
　　韦七航不禁暗暗咋舌。
　　地上已躺着九名圣刀门下弟子，如今第十名又到了青袍怪人手中。
　　香头的焰火在夜风中燃烧极快，半寸香要不了多少时光，如此残杀下去，只怕不到天亮，僵立现场的圣刀门下弟子，已所剩无几了。难道真的要赶尽杀绝？
　　青袍怪人抓住那一人一条手臂，正待用力猛扭，忽见一人疾奔而来，嘶声大叫：“且慢……且慢……公孙前辈，请……且请住手……”
　　来的竟是丁大成，气喘嘘嘘，汗出如浆，一付狼狈不堪的样子，但他一眼看到倒在地上的九名门下弟子，不禁脸色大变。
　　“找到了？”
　　青袍怪人目光一抡。
　　“公孙前辈，你这……”
　　丁大成目睹惨景，忍不住悲从中来，答非所问。
　　“哼！”
　　青袍怪人恼了。
　　但见他霍地举掌，猛切而下，抓在他手中的那个圣刀门下弟子哀号一声，一颗脑袋立刻垂了下来。
　　原来掌缘如刀，切断了咽喉。
　　丁大成心惊胆裂，登时面色如土，混身一震，吓得簌簌直抖。
　　“哼！老子有话在先。”
　　青袍怪人怒道：“时辰一到，绝不留人。”
　　这就难怪，原来早就约好了时刻。
　　“但……”
　　丁大成心跳不止。
　　“但什么?”
　　青袍怪人两眼一翻：“这半寸香又快到了，下一个就轮到你，老子要把你裂成两半。”
　　丁大成吓了一跳，双膝一软，卟嗵跪下。
　　他知道青袍对人言出必行，这句话已判定他必死无疑，顾不得男儿膝下有黄金。
　　“公……公孙前辈……”
　　他牙关直打战：“咱……咱们已经……找到……找到那……那魔女……”
　　“在那里?”
　　青袍怪人双目一睁。
　　“她……往这边……正往这边来了……”
　　“这边?”
　　青袍怪人乱发一抖：“莫非你死到临头，想骗骗老子?”
　　“不不……小的……小的不敢……”
　　丁大成忽然变成了小的，颤声道：“小的……特来报信……”
　　“说，如今人在那里?”
　　“她……到了这边……”
　　丁大成道：“钻进了前面那片密林……”
　　“怎不捉住她?”
　　“这……”
　　“哼！老子先宰了你。”
　　青袍怪人打从那块山石上一跃而下，探手一把抓住了丁大成。
　　到了魔掌手中，事实上等于死了一半。
　　丁大成魂不附体。
　　“前……前辈……公……公孙前辈……”
　　他已四肢瘫软：“小……小的…捉不住……她……”
　　这是实话，他绝不是对手。
　　韦七航总算听出了点眉目，原来这个青袍怪人也是在寻找紫衣女，自己寻不到，却要圣刀门交出人来。
　　公孙？
　　公孙什么？
　　韦七航左思右想，想来想去，一时之间，怎么也想不出武林中有这样一号人物。
　　他寻找紫衣作甚？
　　莫非也是为了那册“武林奇书”？
　　如今丁大成已落在他手里，眼看性命难保，说不定真会被他裂成两半，把个活生生的人裂成两半，这是多么可怕的景象。
　　丁大成该死吗?
　　至少不该死在此人手中。
　　韦七航禁不住怒火一腾，托地一跃而出，叫道：“不许杀他！”
　　□□□□□□
　　他明知对方厉害，一时间竟然按捺不住，做出了这种不顾后果的举动。
　　青袍怪人怔了一怔。
　　在他面前只有人跪地哀叫求饶，只有人号泣乞命，敢对他如此吼叫的人，他从来就没见过。
　　什么人这么大胆？
　　他目光一闪，颇有几分得意之感。
　　“嘿嘿！莽撞小子。”
　　他森森冷笑：“是你说不许老子杀人?”
　　“正是。”
　　韦七航忽然道：“你不该杀他。”
　　“嗯！说得对，对极了。”
　　青袍怪人桀桀怪笑：“该杀你，是不是?”
　　蒲扇般的手掌一松，居然放了命如击卵的丁大成。
　　“杀我?”
　　韦七航一怔。
　　“当然。”
　　青袍怪人阴恻恻的道：“天下那有这么便宜的事，你小子想充好汉，就得付出代价。”
　　说话中，人已跨步逼了过来。
　　韦七航心头一沉，倒退了两步。
　　“混小子，你要充就继续充下去，老子是杀定你了。”
　　青袍怪人道：“要不然江湖上岂非阿猫阿狗都敢对老子乱吼乱叫。”
　　此人身材高大，每跨一步，足足便有五尺。
　　“你……”
　　韦七航眉头一扬，挺剑喝道：“你把杀人当儿戏？”
　　“不错。”
　　青袍怪人道：“老子杀上了瘾，一天不杀人，浑身都不是味儿……”
　　“哦？”
　　“杀一个像你这样的小子，一定挺新鲜。”
　　“为什么？”
　　“活活蹦蹦的当然新鲜。”
　　青袍怪人道：“不像有的人一到老子手中，就软绵绵的任凭老子宰割。”
　　说话中，人已逼近。
　　韦七航知道，麻烦已经上身。
　　一时凭血气之勇，自己惹来的麻烦还能怪谁？
　　碰到这种厉害的角色，这种不可理喻的对手，若不抢先出手，那只有等死，等死何不奋力一战？
　　当下真气一提，兜脸刺去。
　　寒芒电闪，剑如风发，至少拚足了九成功力，带起一股轻啸之声。
　　“碰”的一声，一剑中的正是要害，但却如中铁石，震得韦七航虎口一麻，登登登，一连退了七步。
　　“嘿嘿！混小子。”
　　青袍怪人冷笑：“你也不打听打听，用这玩意儿来对付老子，管个屁用。”
　　韦七航骇然巨震，一颗心直往下沉。
　　他知道这一下糟了，糟糕透顶，说不定真的要赔上一条性命。
　　一把吹毛断发的宝剑，居然伤不了此人分毫，接下去怎么应付？想念未了，青袍怪人业已探手抓了过来。
　　乍看起来，他出手并不甚快，但一晃眼间，那箕张的指已划到胸前。
　　韦七航吓了一跳，猛的身子一旋，左飘九尺。
　　他轻功造诣极高，移形换位，动作灵捷无比，居然躲过了青袍怪人一抓之势。
　　但躲的过并不是什么好事。
　　要躲，必然是实力不足落了下风。
　　“嘿嘿！还蛮滑溜的啊！”
　　只听青袍怪人叫道：“这倒要瞧瞧，你小子若是翻的过老子的掌心，老子这‘血手钟馗’美髯公岂不是白叫的吗?”
　　忽然青袍大袖一抖，拂出一股强劲。
　　血手钟馗？
　　美髯公？
　　前面四个字，韦七航好像听人说过，后面三个字却是闻所未闻，这样一把臭胡子，如何美的起来？
　　须发纠结，活像一个乱鸡窝，算是什么美髯公？
　　韦七航嘴角微哂，忽然一股劲风已到脑后，仓促中猛又身子一旋，再一次移形换位，斜刺里转向左翼，飘出一丈四五。
　　他心知厉害，压根儿不敢回身硬接。
　　但当他身子一转，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顿时心弦一震，一连跳了七八跳。
　　是他，必然是他。
　　“尊驾莫非……”
　　韦七航扬声问道：“莫非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
　　名号并不甚美，所以他一下子问不出口。
　　原来江湖传言，武林中有三个凶神恶煞，那便是毒瞎子、凶跛子、恶胡子。
　　这三个人性情乖戾，出手歹毒，但武功路数，却都自成一家，各有一套看家本领，据说连少林长老枯木大师，都曾吃过那毒瞎子的苦头。
　　当然，这只是传说之言，未必可信。
　　不过这三尊凶神，一向没有把少林一派看在眼里，却是事实。
　　少林一派一直执武林牛耳，既然看不起少林，其他门派更是不堪一提。
　　而且，这三凶几乎成了三霸。
　　而三凶行事，也都是独来独往，各干各的，甚至相互争强斗胜，彼此看不顺眼，虽然干的都是坏事，却还沾沾自喜。
　　韦七航是从“美髯公”而发生联想，觉得此人如此强调自己的胡子，分明是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硬把不美的说成美，不正是恶胡子?
　　“哼！狗小子，总算你认得老子了。”
　　青袍怪人勃然怒道：“你说，老子这把胡子那里不美?”
　　果然是他，韦七航更加发毛。
　　他知道，碰上这个魔头，自己绝无胜算，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策。
　　当下更不打话，暗暗提了口气，转身疾掠而起。
　　照他的估计，硬打硬拚不行，若想走路，凭自己的轻功造诣，乘机先发，也许并不十分困难。
　　这是他早就打好了的主意。
　　那知这主意错了。
　　就在他刚刚掠出不到一丈，忽听一片惊风盖顶，恶胡子居然后发先至，凌空一掌，兜头下击。
　　韦七航委实没有料到他来的如此之快，此刻人悬虚空，无法借力使劲，不禁心头震栗，为之冷汗直流。
　　半空中固守拧腰甩退，使得身形稍偏，无奈掌势电击而下，为时已晚。
　　瞬息之间，显然已无法闪躲。
　　这一掌击中，只怕不死也得重伤。
　　重伤之后如何?
　　当然还是死路一条。
　　就在这间不容发，生死一瞬之际，凌厉的掌风下，忽然夹杂起“唰——”的一声轻响。
　　韦七航只觉得腰杆上不知被什么东西绕了一匝，一缠一带，硬生生的把自己带离了鬼门关。
　　一带一抛，斜刺里飞五丈。
　　□□□□□□
　　这是什么东西，原来是条长鞭。
　　韦七航落下实地，定了定神，掉头望去，使鞭的赫然正是紫衣女。
　　她居然来了？
　　恶胡子找的就是她，她居然不请自来。
　　看来圣刀门的丁大成没有撒谎，她早就隐身在前面那片密林之中。
　　此刻为何现身？
　　不消说的，当然是为了韦七航。
　　“嘿嘿嘿嘿！你来得好，来得妙，妙极了。”
　　恶胡子一阵桀桀怪笑，开心之极：“老子到底运气不错，要什么就有什么，想什么就来什么！”
　　“你想我？”
　　紫衣女寒着脸。
　　“是啊！想得要命。”
　　恶胡子道：“老子千山万水，一路跟踪而来……”
　　“你知道我是谁？”
　　“你叫沈眉。”
　　“是谁告诉你的？”
　　“说了也不打紧。”
　　恶胡子道：“你路过终南，把那蛇蝎美人杜小寒揍了个半死，还记得吗？”
　　“是她说的？”
　　“正是。”
　　恶胡子道：“杜小寒是个好女人，对老子百依百顺，你揍了她，老子恨不服气。”
　　“蛇蝎美人是个好女人?”
　　“老子管她蛇蝎不蛇蝎。”
　　恶胡子道：“只要她在老子面前像个小乖乖。”
　　“她说了些什么?”
　　“说你叫沈眉，说你身上有样宝贝。”
　　恶胡子道：“于是老子就跟上来了。”
　　“你就知道这些?”
　　“这就够啦！老子又不是包打听。”
　　“好，很好。”
　　紫衣女沈眉道：“原来你想要的就是我身上的这册‘武林奇书’……”
　　“武林奇书?”
　　“是啊！”
　　“嘿嘿！你把老子当了什么人，什么鬼武林奇书，纵然你有，老子要这玩意儿干吗?”
　　恶胡子不屑的道：“用来擦屁股吗?”
　　“你不要?”
　　“要作什么？老子不会自己写一本。”
　　口气倒是不小，自认为武功已登峰造极，天下无敌了。
　　“你写?”
　　“怎么？你以为老子写不出?”
　　恶胡子道：“想当年老子还是位落第秀才呢！”
　　“哦？这倒是人不可貌相。”
　　“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恶胡子两眼一翻，怒声问道：“你是说老子的相貌长得不好？”
　　“你自己知道。”
　　“老子认为很不错。”
　　“这就成啦！不过横看竖看，你不像个秀才。”
　　沈眉避重就轻，也不敢过份顶撞：“再说武林奇书，也不是一个秀才写得出来……”
　　“少废话。”
　　恶胡子不耐烦道：“别把一本什么‘武林奇书’说的这么起劲？”
　　“那说什么？”
　　“拿来。”
　　恶胡子手掌一伸。
　　“拿来什么？”
　　“嘿嘿！你既然撞在老子手里就别装佯。”
　　恶胡子厉声道：“老子不希罕什么武林奇书，要的只是一袭金缕衣……”
　　“金缕衣？”
　　沈眉微微一怔。
　　“不错，金缕衣就在你身上，贴身穿在紫衫以内。”
　　恶胡子道：“是一袭稀世奇珍，世间上最美丽豪华的衣裳……”
　　“你要这金缕衣作甚？”
　　“老子要就是要。”
　　“哦？是蛇蝎美人杜小寒的主意。”
　　沈眉道：“你倒底是蛮听话的。”
　　“哼！你到底给不给？”
　　“我没有金缕衣。”
　　“没有？”
　　“杜小寒想得好，当真是蛇蝎美人。”
　　沈眉道：“她吃了点小亏，居然找你来替她出气，还编了这个金缕衣的故事……”
　　“真的没有？”
　　“本来就没有。”
　　“哼！老子不信。”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你先剥掉衣服，让老子瞧瞧！”
　　恶胡子道。
　　“你……你胡说！”
　　这的确是胡说，居然要一个少女当众脱衣。
　　“不剥是不是？”
　　恶胡子怒道：“好，老子只有自己动手了，把你剥得精光光的。”
　　粗鲁地扬起双手，跨步走过来。
　　沈眉脸色一变。
　　“韦七航。”
　　沈眉忽然转头叫道：“你还不快走。”
　　只见长鞭抽动，“唰”的一声抽了过去。
　　情势如此紧迫，她居然还顾到韦七航。
　　事实上若不是为了韦七航，也许她压根儿就不会现身，跟这恶胡子正面相对。
　　韦七航怔了一怔。
　　他在犹豫，该走还是不走？
　　情势很明显，沈眉已经出手，而她未必是这个恶胡子的对手，韦七航在想，怎么能一走了之？
　　他知道，沈眉分明是为了他不惜冒此奇险，跟这个恶胡子对抗，而自己却在她生死搏斗之时抽身而去，岂不成了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不能走，绝不能走。”
　　韦七航已打定主意。
　　“沈眉。”
　　他叫出了紫衣女的名字：“我来帮你。”
　　长剑一振，打从左翼攻了过去。
　　刚才那一剑铩羽，这一剑有何作为？
　　原来他仔细思索了一下，估量这恶胡子利刃难入，必是练成金钟罩或铁布衫之类的奇门武功。
　　这一类的武功虽然厉害，但也并非天衣无缝，至少总有一两处“死门。
　　死门就是功力难聚的地方。
　　只要找出这个破绽所在，就不难破了他的功夫。
　　韦七航打定主意之后，旋即纵身上前，迎着恶胡子凌厉的攻势……
　　不过这“死门”依各人功力的深浅而有很大的差异，功力深厚练到极致之时，“死门”只有铜钱大小。
　　在人体四肢，想要寻找这个铜钱大小的部位，显然十分困难。
　　这只能在对敌之时，慢慢试探，慢慢摸索。
　　但这种试探和摸索等于虎口撩牙，稍一不慎就先遭到了毒手。
　　碰到了这种对手，居然敢冒这种险的人委实不多。
　　因此，韦七航这一剑攻出，压根儿没存什么指望，只不过眼看沈眉出手，想从一旁壮壮她的声势。
　　那知沈眉这一鞭却是虚招，一晃即收。
　　“好，你不走。”
　　她没好气的叫道：“我走。”
　　但见纤腰一拧，蓦的一纵而起，掠出了两丈四五。
　　原来她根本没有拚斗之意。
　　“嘿嘿！想走？”
　　恶胡子显然没有把韦七航看在眼里，目的只在沈眉，他森森冷笑：“既然撞在老子手里，还想走得了？”
　　霍地双袖一抖，有如大鹏展翼。
　　他奋袂而起，虽不如大鹏声势之盛，水击三千里，但身法之快，的确无与伦比。
　　一起一落，足足超越了五丈。
　　照说凭这份功力和惊人的速度，不消两个起落，便可追上沈眉，可惜此处并非平阳之地，嶙峋怪石以外，就是一片绵亘的林木。
　　沈眉身形一晃，闪入了密林。
　　恶胡子怒发如狂，大吼一声，跟踪而入。
　　林木荫翳，枝柯交错，在无边昏沉的夜色中，密林之中显的更阴沉，更幽暗，几乎伸手难辩五指。
　　一条人影投入，就像泥牛入海。

　　第五章 冒充美女想献身
　　恶胡子追入林中，业已不见沈眉的影子。
　　一时之间，他禁不住气冲牛斗，猛的挥出一掌，只听“咔喳”一声，一株碗口粗细的树干登时齐腰立折，哗啦啦倒了下来。
　　“姓沈的丫头。”
　　他勃然怒道：“看老子把你抓出来之后怎么整你。”
　　掌风澎湃，“咔喳”一声，哗啦啦又倒下一株树来。
　　神力惊人，足以慑人心魄。
　　但像这样的方式，要想把沈眉从密林中抓出来，委实有点滑稽可笑。
　　韦七航看在眼里，却也呆了一下。
　　如今他总算明白过来，原来沈眉叫他快走，只是因她自己也不想跟这恶胡子硬拚硬斗，那兜头一鞭，只不过是以进为退。
　　如今沈眉走了，自己还留在此地作甚？
　　难道还等这恶胡子寻不到沈眉，一恼之下，回过头来寻自己出气？
　　明知非敌，凭白冒这种险岂非傻瓜？
　　当下身形一起，绕过密林一角，远远传来恶胡子的叫骂之声，哗啦啦一片密林被他搅的天翻地覆。
　　这片密林绵亘数里，其中不少是合围老树，恶胡子难道真想夷平这片林木？
　　若是如此，这真是个大傻瓜了。
　　纵然他的身手奇高，武功深不可测，想凭一双肉掌摧毁一片林木，这是绝难办到的事情。
　　再说沈眉是个人，又非生了根的树，说不定早已穿林而过。
　　韦七航不禁暗暗好笑，忖道：“这恶胡子虽然凶悍难敌，毕竟是个莽夫。”
　　想念之间，人已绕过了密林。
　　忽然，耳际传来一丝衣带飘风之声，只见一条窈窕的人影就在数丈以外，向西奔行，这不是沈眉是谁？
　　韦七航心中一动，嘴唇张了张，忽然觉得此刻不便大声叫喊，还是先跟上去再说，当下脚步一紧，加速疾驰。
　　那知他这里多快，前而那条人影更快，像溜烟般直向一条蜿蜒的河谷掠去。
　　但见身法曼妙，人影如飞。
　　韦七航怔了怔，心想：“她既然不愿我一下上追上，何必惹她生气。”
　　身形一沉，立刻慢了下来。
　　他对沈眉无微不至，随时都在伺察颜色，希望能博得她的好感。
　　岂料他这一慢，前面那人影也缓下了疾掠之势。
　　原来她并没有摆脱韦七航的意思，只不过想保持一段适当的距离。
　　这距离约莫五六丈之遥。
　　不远也不近，在昏暗的夜色中迷离恍惚，依稀可以见到那风姿绰约的身影。
　　沈眉不事修饰，不愿别人见到她本来的面目，但却隐瞒不住这种轻盈体态，一起一落之间，有如杨柳飘风，娇柔无比。
　　但此时此刻，韦七航却无心欣赏这份美感，他想知道的只是龙骧剑客沈凌霄的下落。
　　他相信沈眉一定知道。
　　不过此刻，他只有耐着性子远远跟随。
　　同时，韦七航心里在想，沈眉之所以如此，无非是要甩开那个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罢了。
　　这样的凶神恶煞，一个随后紧跟，一先一后，约莫顿饭时光，已有十里之程，忽然前面人影一晃，转入一条小径。
　　羊肠小径，山路甚是崎岖。
　　小径一侧的山坡之下，忽然出现了一间茅屋。
　　这不算是屋，只是一间草寮。
　　前面人影一晃下了山坡，隐入了草寮之中。
　　□□□□□□
　　这里怎会有间草寮？
　　她又为何走入草寮之中？
　　韦七航暗想：“这地方甚是隐秘，莫非她是故意引我到
　　此地来，有甚么机密相告……”
　　他记得昨夜在那峡谷中的崖顶之上，沈眉曾经说过“以后再问”。
　　此刻不但地点隐秘，而且别无牵碍，不正是自己该问的时候吗？不正是她该说的时候吗？
　　当下他一纵身形，两个起落，已到了草寮。
　　“沈姑娘，在下……”
　　“你叫什么?”
　　草寮里传出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快进来呀！”
　　韦七航呆了一呆，不禁喜动眉梢。
　　这是梦想不到的事，前后几次相逢，沈眉对他丝毫不假词色，想不到此刻忽然变得如此温婉柔顺起来。
　　女人的心真是海底针。
　　“好，我……”
　　韦七航心头卜卜的跳了几跳，举步踏进了草寮。
　　□□□□□□
　　深山夜暗，草寮之内更幽沉。
　　虽非伸手不见五指，但也只能略辨人影。
　　韦七航举目望去，只见一叠干草堆上，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你坐呀！”
　　坐在哪里？
　　当然只有草堆。
　　“沈姑娘。”
　　韦七航没坐，却迫不及待的道：“在下只想请教一件事……”
　　“什么事?”
　　“就是小不点他爹，龙骧剑客沈凌霄。”
　　韦七航故意提起小不点，以争取对方的同情：“如今他人在哪里，是不是真的如江湖传言，遭到了不测之祸?”
　　“这……”
　　“依在下猜想，沈姑娘必知内情。”
　　“我……我是说……”
　　“怎么了?”
　　韦七航茫然问道：“沈姑娘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说来话长。”
　　“在下愿意洗耳恭听。”
　　“这个嘛……慢慢再说吧！”
　　对方忽然道：“你死命的纠缠着我，难道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纠缠？她居然用上了这两个字。
　　这不是好字眼，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用“纠缠”两个字来形容，这表示什么？她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韦七航怔了一下。
　　不错，他对沈眉曾经有过赞美之词，也的确很欣赏她的朴实无华，象是来自荆山未经雕琢的美玉。
　　但这绝无任何轻浮的意思。
　　再说，就连“沈眉”这两个字，还是从那恶胡子口中听来，除此之外，对她的身世和来历几乎一无所知，可以说还十分陌生。
　　对一个陌生的少女，他哪有纠缠的念头。
　　这两个字听来不但有点刺耳，甚至令他脸上也不禁微微一红。
　　好在是在夜暗中，红了也看不见。
　　“怎么啦?”
　　对方忽然格格一笑，笑的很放荡：“难道你不喜欢我?”
　　越说越不对劲了。
　　韦七航不禁为之愕然。
　　“其实我早就喜欢你了，今夜天赐良缘。”
　　只见对方人影一闪，竟然将身子挨了过来。
　　韦七航方自一惊，一个软玉温香，热情如火的娇躯已扑入怀中，同时他也感到，一股如兰似麝的幽香渗入了鼻端。
　　居然有这种事，投怀送抱，此情此景，韦七航并非柳下惠。
　　但沈眉一向不施脂粉，这香从何来？
　　韦七航一惊之下，猛然发觉不对。
　　“你……你是谁?”
　　韦七航大喝了一声道：“竟然冒充沈眉……”
　　当下闪身倒纵，退出了草寮。
　　□□□□□□
　　原来不是沈眉。
　　那么，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谁冒充了?”
　　那个女人跟着掠了出来：“我说过我叫沈眉吗?”
　　她的确不曾说过，是韦七航自己看走了眼。
　　这女人一身翠绿，在微弱的星光下，隐隐可见面目甚是姣好，身材浓纤合度，柳腰如蛇，胸前高高耸起一对圆鼓鼓的乳峰。
　　流目顾盼，就象两点闪烁的寒星。
　　黑夜中尚且如此明亮，若在白天，这双水汪汪的眼睛，必然充满了无限魅力，令男人倾倒。
　　“你到底是谁?”
　　韦七航怔了一怔。
　　“你先说。”
　　那女人轻轻一笑：“我比不上那个姓沈的丫头?”
　　“比什么?”
　　“当然是比姿色，论容貌。”
　　“这有什么好比的。”
　　韦七航道：“春花秋月，各有所长，岂可一概而论。”
　　“好，就说我吧！”
　　“说你?”
　　“我长的怎样?”
　　“嗯！很不错，很出色。”
　　韦七航实话实说：“就像神仙中人。”
　　最后这一句，他故带点夸张。
　　他不知道这女人会是谁，心知女人天性爱美，就索性奉承一句。
　　口角春风的一句话，原不花什么本钱。
　　“你说对了！”
　　那女人居然沾沾自喜，高兴的说道：“我正是来自神仙之乡。”
　　这倒出人意料了，哪里有神仙之乡？
　　“哦……”
　　韦七航微微笑了一下：“是金母瑶池吗？”
　　他想到民间的传说，瑶池才是仙女之居。
　　“瑶池在哪里？”
　　“你不知道？”
　　“我是在问你呀！”
　　“在昆仑之巅，玉楼十二层，左瑶池，右翠水。”
　　韦七航说到这里，想到神仙的居所，忽然记起一首诗来，不禁脱口朗声吟了起来——
　　晓入瑶台露气清，
　　座中惟一许飞琼；
　　尘念未断俗缘在，
　　十里山下月空明。
　　“好诗，好诗！”
　　那女人飞来一个媚眼，赞美道：“你的声调真美，抑扬顿挫，好听得很……”
　　“可惜我只是个凡夫俗子。”
　　韦七航故意问道：“莫非你就是那位王母娘娘的侍儿许飞琼？”
　　显然，他是在打趣。
　　他不信人间真的有神仙之乡，当然不信眼前这女人是瑶池仙姬。
　　“不。”
　　那女人道：“我姓杜。”
　　“杜?”
　　“我来自终南。”
　　不错，终南也有仙乡之称，历代访仙求道之士，前往终南胜地的倒也不少，也曾出过几位仙人。
　　“终南，姓杜?”
　　韦七航在想。
　　“嗯。”
　　“是你！”
　　韦七航忽然脸色一变，睁大了眼睛：“你就是蛇蝎美人杜小寒?”
　　他记性不坏，记得刚刚不久，那个恶胡子曾经提过，说他就是听了蛇蝎美人杜小寒的话，不惜千山万水追踪沈眉，目的是为了一袭金缕衣。
　　真的有这袭金缕衣吗？
　　未必。
　　这也许只是一宗挖空心思想出来的妙计，想要恶胡子剥掉沈眉的衣服，加以羞辱，消一消她的私恨。
　　若非心如蛇蝎，怎么想得出这种狠毒的鬼主意?
　　“别说的这么难听，什么蛇蝎美人。”
　　那女人道：“这都是瞎说的。”
　　她承认了，果然是杜小寒。
　　“瞎说?”
　　“是啊！”
　　杜小寒道：“江湖上就有这么多无聊鬼、神经病，吃饱饭没事干，乱嚼舌根儿……”
　　“难道真的是无缘无故造谣?”
　　“这……”
　　杜小寒道：“也许我得罪了他们。”
　　“怎么得罪的?”
　　“说起来不好意思。”
　　杜小寒居然垂下了头，装成一付羞怯怯的样子：“因为……因为我不是个随随便便的女人……”
　　“怎么?”
　　“因为那些吃不到天鹅肉的人……”
　　“原来如此！”
　　韦七航口角一哂，笑道：“于是就乱嚼舌根，说天鹅肉是酸的。”
　　“所以，我太冤枉啦！”
　　杜小寒道：“我实在不是个坏女人。”
　　“哦?”
　　“依你看呢?”
　　“我看不出，我虽然也是个癞蛤蟆，对天鹅肉一向不存非份之想。”
　　韦七航故意要扯出一个人来：“不过我倒听人说过，天鹅肉是香的。”
　　“这个人是谁?”
　　“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
　　“他?”
　　杜小寒怔了一怔：“他在胡说，我跟他有什么相干?”
　　“真的不相干?”
　　“难道你不相信?”
　　杜小寒装模作样，气鼓鼓的道：“哼！这臭胡子，就算天下男人都死光，我杜小寒也不会瞧他一眼。”
　　“你没瞧过?”
　　“瞧是瞧过，活像个大猩猩。”
　　“不错，你比方的很好，很像。”
　　韦七航点点头道：“不过，他人虽然很丑、很臭，武功却很高强……”
　　“这有什么有?”
　　“没用?”
　　“你以为女人喜欢的只有武功?”
　　“女人不一定只喜欢武功，至少有利用的价值。”
　　韦七航道：“他能替你撑腰，替你办事……”
　　“办什么事?”
　　“办的事多啦！”
　　韦七航词锋如刀：“譬如说你受到了另外的欺负，他可以替你出气，要是你喜欢一袭金缕衣的话，他也可以……”
　　“好啦！别再说了。”
　　“怎么?”
　　“你应该不是个无聊的男人。”
　　“这……”
　　“我知道你姓韦，叫韦七航，家住洛阳。”
　　杜小寒不厌其详的道：“是位名满中州的侠少，江湖上都称你韦少爷……”
　　“嗯！名字你没说错，侠少却不敢当。”
　　“我钦仰你这位韦少爷已经很久很久了。”
　　杜小寒幽幽道：“好不容易今夜相逢，而你却……”
　　“我却说了些很不中听的话?”
　　“韦七航。”
　　杜小寒转动了一下寒星般的眼珠：“你愿不愿意改变一下话题?”
　　“不愿。”
　　韦七航答的很干脆。
　　改变什么话题？他觉得跟这个女人素昧平生，改变话题之后又能说些什么？难道闲话家常不成?
　　为了免得麻烦，不如一口回绝。
　　“真想不到啊！”
　　杜小寒碰了个钉子，居然还轻轻一笑：“名满江湖的韦少爷，居然象个老头子。”
　　“此话怎讲?”
　　“老顽固。”
　　“嗯！说的不错，我的确很顽固。”
　　韦七航不愿继续这种毫无意义的谈话，眉头微皱，道：“再见。”
　　说完，转身欲离去。
　　“且慢！”
　　杜小寒叫住。
　　“什么事?”
　　韦七航停步回头。
　　“别这么绝情，我又不是母老虎。”
　　杜小寒道：“你走的太快会后悔的。”
　　“这只怕未必。”
　　韦七航不想多噜嗦下去：“在我的经验里，从没有后悔的事。”
　　当下掉头不顾而行。
　　他也想不出有什么好后悔的。
　　倒是跟这号称蛇蝎美人的女人继续厮混下去，准会后悔。
　　“难道你不想知道袭骧剑客沈凌霄的下落？”
　　韦七航已在两丈以外，一听此言，不禁立刻怔住，停了脚步。
　　“你知道？”
　　他有点怀疑，这蛇蝎美人是不是想用这个话题来绊住自己。
　　“我不骗你，我只听到一点风声。”
　　“风声？”
　　韦七航冷笑：“江湖上传说纷纭，这种风声多得很。”
　　“不，这不同。”
　　“有何不同？”
　　“江湖上只说沈凌霄已经死了，并不知道他怎么死的，死在哪里……”
　　“你全知道？”
　　“不，不是。”
　　杜小寒道：“我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死了，但我却知道他出了玉门关……”
　　“玉门关?”
　　“是的，所以我说不想骗你。”
　　杜小寒道：“如果你要追查的话，倒是有条很好的线索可以试试。”
　　“哦?”
　　“我愿意帮你这个忙。”
　　“你先说说看，到底是什么线索?”
　　“是一个人，这个人一直跟踪着沈凌霄。”
　　杜小寒道：“他在玉门关外打了一转，垂头丧气的转了回来，接着江湖上就传出龙骧剑客沈凌霄业已不在人世的消息。”
　　她委婉道来，不象是在撒谎。
　　她不知道沈凌霄是死是活，也没有说亲眼目睹。
　　一个人若是存心撒谎，必然是绘声绘影，说的活灵活现，绝不会象她这种说词，韦七航不禁信了七分。
　　但想不透的是沈凌霄怎么出了玉门关？为何孤身一剑远走塞外?
　　“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是个小偷。”
　　“小偷?”
　　“不，大偷。”
　　杜小寒立刻更正道：“提起此人，的确大大有名，他遨游四海，出手豪阔，偷上一回，至少坐吃三年……”
　　“是他?”
　　“你知道是谁?”
　　“是不是千面神偷柳三玄?”
　　“不错，正是他。”
　　杜小寒道：“想不到连韦少爷都知道他的大名。”
　　“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却不知其详。”
　　“要不要我介绍一下?”
　　“你说。”
　　“他不但会偷，而且会变。”
　　杜小寒道：“几乎是扮什么象什么，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扮起来维妙维肖，甚至此刻是个又丑又脏的臭叫化，一转眼就变成了千娇百媚的美人……”
　　“他能扮成女人?”
　　“要不然怎么叫千面神偷?”
　　韦七航虽然早就听说过，江湖上有这样一号人物，却不知此人如此神通广大。
　　化身千万，这还了得?
　　“既然如此。”
　　韦七航将信将疑：“想要找寻此人，只怕很是困难。”
　　“是的，对于一个四海为家，又精于易容术的人，找起来的确不易。”
　　杜小寒道：“不过一物克一物，总有人治得了他。”
　　“怎么治法?”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杜小寒道：“不论他如何改头换面，总脱不了那股贼味……”
　　“贼味?”
　　韦七航道：“嗅的出来吗?”
　　“当然嗅的出。”
　　杜小寒忽然笑道：“不过这窍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哦！这倒是一门绝学。”
　　韦七航道：“不知这个人又是谁?”
　　“我。”
　　“是你?”
　　“对，就是我，他怎么装都瞒不过我，我成了他的克星。”
　　杜小寒道：“因为他每回捞上一票，对我多少有点孝敬。”
　　“这叫孝敬?”
　　“要不然叫什么?”
　　“这分明是黑吃黑。”
　　韦七航道：“也可以叫做坐地分脏。”
　　“怎么说都可以，反正分几文总是好的。”
　　“好?”
　　“怎么不好？要生活呀！”
　　杜小寒道：“江湖中人并非个个都像你韦少爷，有一片祖传的产业，供你优游有余，行侠仗义，博取声名……”
　　韦七航不禁一呆。
　　“我说的是实话。”
　　杜小寒道：“有些人却没有你韦少爷幸远，苦哈哈的在江湖上打滚，要不找点外快，只有活活饿死……”
　　她这张嘴巴倒是能说会道。
　　“好，我不跟你争辩。”
　　韦七航道：“我只想知道，怎么才能找到这个千而神偷柳三玄?”
　　“要我效劳吗?”
　　“若是你愿意的话。”
　　“我当然愿意，我唯命是从。”
　　杜小寒忙道：“我陪你去找他，多则七天，少则三天……”
　　“你陪我?”
　　“要不然怎么找?”
　　韦七航在沉吟，心想莫说七天，就算是只有三天，跟这样一个女人长时间混在一起，将全发生什么后果?
　　一旦传扬出去，岂不成为笑谈?
　　但转念一想，若是这女人所说不错，找到千面神偷柳三玄的确是条线索，这机会岂可轻易错过?
　　两难之间，神情显出了犹豫。
　　“你在想什么?”
　　杜小寒扬起脸来。
　　“我只是不大相信。”
　　韦七航道：“你真的能嗅出他的贼味?”
　　杜小寒笑了，笑得很诡谲。
　　“怎么?”
　　韦七航道：“原来你在骗人。”
　　“哎哟！我的韦少爷，我怎么会骗你。”
　　杜小寒装腔作势的道：“我恨不得把整颗心挖出来给你。”
　　“那你笑什么?”
　　“贼味我嗅不出，这只是句玩笑。”
　　杜小寒道：“我认得出那双贼眼。”
　　“贼眼?”
　　“是啊。”
　　杜小寒道：“不管他怎么装，却掩饰不住那双贼头贼脑的眼睛。”
　　说的也是，眼睛是灵魂之窗，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意念和企图，都常会不知不觉的从这窗中显露出来。
　　“你认的这么准。”
　　“准的很。”
　　杜小寒道：“几乎百无一失。”
　　“柳三玄一向在那里落脚?”
　　“居无定所。”
　　“这就难了！”
　　韦七航道：“就算你能认出那双贼眼来，但人海茫茫一时之间又到那里去找?”
　　“这不难。”
　　杜小寒道：“贼有贼窝啊！”
　　贼味、贼眼，如今又说到了贼窝，看来她对贼是无比熟悉。
　　这的确是贼的“克星”。
　　如此精通贼道，熟悉贼经，难怪得了不少孝敬。
　　“好，你说吧！贼路怎么走?”
　　韦七航顺着杜小寒的口气问道：“在那里找得到贼踪?”
　　“贼路不多，只有两个去处。”
　　“那两个去处?”
　　“听说他最近又捞了一笔。”
　　杜小寒道：“一有了钱，他指头就会发痒，这是第一个去处。”
　　“第二个去处呢?”
　　“这第二个嘛……有了钱，他就浑身感到都不对劲，这是第二个去处······”
　　“你在打哑迷吗?”
　　“哎哟！我的韦少爷，你连这个都不懂。”
　　杜小寒格格笑了起来：“手指头发痒就要去赌场啊！”
　　“原来如此。”
　　“你没听说一输再输的人，最后发起狠来，想要剁掉手指吗?”
　　“听说过，好像真的有人剁掉了。”
　　“是啊！那就因为指头发痒。”
　　杜小寒道：“不过有的人剁掉了手指还是去赌。”
　　蛇蝎美人杜小寒和韦七航两人正在计议着如何去寻找千而神偷柳三玄······
　　□□□□□□
　　“这我知道了。”
　　韦七航道：“浑身不对劲呢?”
　　“这······”
　　“去看医生是不是?”
　　“看什么鬼医生，你这个人好……”
　　她最后一个“笨”字还有出口，故意扭怩一下道：“就是去妓院啦！”
　　原来如此，不是去赌，就是去嫖。
　　韦七航不赌不嫖，当然没有经验，最没经验的是搞不懂为什么浑身不对劲的时候要去妓院？
　　但面对杜小寒，对这个问题当然不便深究。
　　“你说的虽然只有两条路。”
　　他继续问道：“其实这路还是很多。”
　　“怎么很多？”
　　“天下的妓院不少，天下赌场也不只一家。”
　　“是的，妓院虽然不少，但这位柳三玄偏很挑剔，他常去的地方不多。”
　　杜小寒道：“至于赌场嘛！的的确确只有一家。”
　　“这不对吧！”
　　韦七航道：“据我所知，仅仅洛阳一地就有好几家。”
　　“那种赌场，柳三爷绝不光临。”
　　“为什么？”
　　“那算什么赌场，后台不硬，气派不够。”
　　杜小寒道：“尤其是柳三爷，绝不会冒这种风险。”
　　“有什么风险？”
　　“风险大的很，万一关系搞的不好，一干赌徒都会将他捉将官里去。”
　　杜小寒道：“别人被捉去还不打紧，柳三爷却不同，一旦贼行败露，保不住要尝一尝十年八年的铁窗生涯……”
　　“哦?”
　　“我说对不对?”
　　“普天之下，那家赌场没有风险?”
　　“当然有啊！”
　　杜小寒道：“普天之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后台很硬?”
　　“硬的很。”
　　杜小寒道：“在这家赌场里，不管你是江洋大盗，或者是杀人不眨眼的杀人魔王，有了银子就是大爷，官府的差人在这里不许捕人，江湖好汉在这里也不许滋事寻仇···”
　　“有这种事?”
　　“怎么没有，这才是真的赌场，是销金窟，也是安乐窝，不必担心任何风险。”
　　杜小寒道：“而且美女如云，服务亲切······”
　　“还有美女?”
　　“当然，赌和色是分不开的。”
　　杜小寒道：“所以许多富商巨贾，江湖强盗，黑道巨擘，大都闻风而至，一掷千金，来上一场豪赌，博取一夜风流······”
　　“这是什么赌场?”
　　“兰陵赌坊。”
　　“在那里?”
　　“韦少爷。”
　　杜小寒忽然轻轻一笑道：“你问这么仔细，是不是想要撇开我，一个人偷偷前去办事?”
　　“这……”
　　“你去不了的。”
　　杜小寒道：“就算你混得进兰陵赌坊，也认不出谁是神偷柳三玄，而且那种地方你又不能抓他……”
　　“不……没有……”
　　“没有什么?”
　　“你太多心了！”
　　韦七航一时甚为窘迫，忙道：“我并没有撇开你的意思，再说……我……”
　　“你怎么?”
　　“我得好好的想上一想。”
　　韦七航道：“至于去是不去，我还没有打定主意。”
　　“这就怪啦！”
　　“怪什么?”
　　“你为什么忽然不想去了?”
　　“我说过的。”
　　韦七航道：“我想考虑考虑。”
　　“你急于想要知道龙骧剑客沈凌霄的下落，如今只要找到柳三玄，就不难真象大白。”
　　杜小寒道：“你居然没有兴趣，这岂不太怪。”
　　“我……”
　　“你不用解释，我全知道啦！”
　　“你知道什么?”
　　“这还用说，你怕沾上我这个坏女人，怕我蝎子尾上的钩，怕我青蛇口中的刺。”
　　杜小寒忽然生起气来，叫道：“对不对?”
　　她也承认自己是个坏女人，但并不是个笨女人。
　　显然，她说中了韦七航的心意。
　　韦七航呆了一呆，他无法否认，若是设词掩饰，也许会越描越黑。
　　因此，他只好不响。
　　但不响也很糟，这不是明白表示真的怕了她的蝎子尾上的钩，青蛇口中的刺。
　　他为什么要怕?
　　为什么要怕一个女人?
　　僵了片刻之后，韦七航想了一想，似乎不甘示弱。不甘在一个女人面前示弱，终于眉头一扬。
　　“我并不怕你。”
　　“不怕?”
　　“正是。”
　　韦七航道：“有什么好怕的。”
　　“这就是啦！你怕我什么？我又有什么好怕?”
　　杜小寒居然回嗔作喜道：“其实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
　　韦七航不响。
　　“走，我们这就走，去兰陵赌坊。”
　　杜小寒道：“我可以发誓，我是诚心诚意的帮你，日久见人心，你慢慢会知道。”
　　知道什么?
　　韦七航还是不响。
　　“小寒……小寒……”
　　远处山陵之上忽然传来一阵呼叫之声：“小乖乖……你到那里去了……”
　　这么大的声音，叫的这般肉麻。
　　这个人是谁？
　　不消说的，准是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
　　“这死胡子……”
　　杜小寒吃了一惊，无比尴尬的怒骂道：“一再纠缠不清，气都气死我了。”
　　此时此刻，恶胡子叫出这种话来，委实今她生气。
　　“你快去吧！”
　　韦七航冷笑。
　　“好，你等一等。”
　　杜小寒无可奈何的道：“我去把他支开。”
　　碰到这种场面，手腕再灵活的女人，有时也穷于应付。
　　好在夜色幽暗，不知她是不是已飞红上颊。
　　“小乖乖……小乖乖……你到底在那里……”
　　叫声越来越近：“莫非小乖乖又姘上了个野汉子……”
　　最后居然冒出这么一句。
　　“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杜小寒气极叫道：“看我不揪他的胡子。”
　　只见她身形一闪，带起一股衣带飘风之声，疾掠而去。
　　韦七航望着杜小寒离去背影，耸了耸肩。
　　他当然不想留下，留下来等这个女人，但“兰陵赌坊”四个字，却深深的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
　　居然有这么一家赌坊？
　　主持这家赌坊的到底是什么人物？
　　刚才杜小寒的描述，显然在心底深处激起了一股强烈的冲动，纵然不是为了寻找千面神偷柳三玄，他也想前去见识见识。

　　第六章 天虚子府
　　——官府差人不许捕人。
　　——江湖好汉不许寻仇。
　　这不许，那不许，只许他开赌坊，这岂非恶霸中的恶霸？
　　他很想见见这个恶霸。
　　不过事有缓急，此刻他想见到的却是沈眉。
　　因为他一直坚信，沈眉必然知道沈凌霄的下落，甚至比千面神偷柳三玄知道的还要多。
　　再说，他对杜小寒委实没有好感。
　　若是沈眉能够揭开迷底，何必去找柳三玄？
　　也就因为如此，他对杜小寒的建议，两人结伴前往兰陵赌坊的事，此时此刻，实在不愿多加考虑。
　　既然没有结伴同行之意，还等她作甚？
　　韦七航主意既定，闪身就等离去，那知身形方起，草寮背后阴影之下，忽然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别走！”
　　韦七航吃了一惊，登时真气一沉，先自稳住马步，然后掉头望了过去。
　　只见一条人影依稀，袅袅娜娜走了过来。
　　韦七航注目凝视，及至看清轮廓，不禁大喜过望，脱口叫了起来：“是你？”
　　原来正是沈眉。
　　想的是她，她就来了。
　　“你到那里去？”
　　沈眉还是那付冷冰冰的样子，不假词色的道：“不是有人要你等她一等吗？”
　　“等她？”
　　韦七航怔住。
　　“怎么？你忘了？”
　　沈眉冷冷的道：“就是刚才的事，她要你等她一等，要你跟她一同前往兰陵赌坊，找那个千面神偷柳三玄……”
　　原来她早就隐伏在此，什么都听到了。
　　“那是她说的，我并不想去。”
　　韦七航只好坦白说出自己的意思来：“我为什么要听她的？”
　　“你应该听她的。”
　　“应该？”
　　韦七航道：“为什么？”
　　“因为她说的没有错。”
　　沈眉道：“那个千面神偷柳三玄，很可能知道整个事情的始末……”
　　“你是说……”
　　“他的确跟踪过沈凌霄。”
　　“难道你……”
　　韦七航怔了一下：“你不知道沈凌霄的下落？”
　　“下落我是知道。”
　　沈眉颇为遗憾的道：“但我不知出事的经过……”
　　“出事？”
　　“对，出了事。”
　　“出了什么事？”
　　“不幸的很，沈凌霄死了。”
　　死了？这原本是意料中的事，但韦七航突闻此言，仍然不禁浑身一震，一时悲从中来，涕然落泪。
　　“死在那里？”
　　“在玉门关外的白龙堆。”
　　这就不错，跟杜小寒说的完全吻合，沈凌霄果然出了玉门关。
　　玉门关成了鬼门关，身死塞外，暴骨黄沙。
　　“怪，怪啊！他怎么……”
　　韦七航哽咽道：“他怎么死的？”
　　“我刚才已经说过，我不知道事发的真象。”
　　沈眉似乎感染到韦七航的悲戚，叹息道：“当我发现沈凌霄之时，他已气绝身亡……”
　　“死在什么兵刃之下？”
　　“没有。”
　　沈眉道：“我检视过，沈凌霄周身没有任何创口。”
　　“这……”
　　“韦七航，记住，这事不可外泄。”
　　沈眉忽然压低了嗓音：“虽然周身不见创口，胸前却隐隐有五点梅花形的紫印。”
　　“哦！这莫非……”
　　“怎么？你知道这种武功?”
　　“不”
　　韦七航道：“在下不敢断言。”
　　“不敢断言的意思是什么?”
　　沈眉道：“是不是略有所闻?”
　　“是的。”
　　韦七航道：“不知道是不是紫煞手?”
　　“不像，紫煞手呈现的应该是掌痕，而这是爪印。”
　　沈眉摇了摇头道：“若是我所料没错，沈眉是死在‘朱鹰神爪’之下。”
　　“朱鹰神爪?”
　　“一种罕见的武功。”
　　“在下孤陋寡闻。”
　　韦七航道：“不知当今武林，什么人练成了这种神爪?”
　　“我正在访查。”
　　“访查?”
　　“沈凌霄的尸体是我亲手掩埋，那五点梅花形的紫印，我曾经仔细审视，确实就是‘朱鹰神爪’。”
　　“哦……”
　　“还有……”
　　沈眉想了一想道：“我曾见过一册图籍，记载着一些当世罕见的武学，有的已经失传，这‘朱鹰神爪’就是失传已久的武功之一……”
　　“这……”
　　“你想解释什么?”
　　“这话好像有点不对。”
　　韦七航道：“你如果判断没错的话，这门武功岂非并没有失传?”
　　“正是如此。”
　　沈眉道：“尽信书不如无书，如今我才发现，这册图籍上的记载好像并不可靠……”
　　“哦?”
　　“所以我才全力追查。”
　　“有了眉目吗?”
　　“没有。”
　　沈眉重又摇了摇头道：“但我已事后得知沈凌霄之死，正好与这册图籍有关……”
　　“这怎么说?”
　　“这册图籍，就是江湖上传说的‘武林奇书’，其实册首的六个篆文原是‘天下奇功之论’，内容也只是叙述各种武学源流，及其大略要旨，想不到有人误信龙骧剑客拥有此书……”
　　“更想不到却在你身上。”
　　“在我身上?”
　　沈眉道：“你相信吗?”
　　“是你自己说的。”
　　“不错，是我说的。”
　　沈眉道：“其实我只不过是存心招摇而已。”
　　“招摇？为什么？”
　　“你还不懂？”
　　“我……”
　　“你一想就知道了。”
　　沈眉道：“龙骧剑客沈凌霄身上既没那册图籍，那个使出‘朱鹰神爪’的人虽然一击得手，但却并未如愿……”
　　“你是说他没得到什么？”
　　“正是。”
　　“于是你就想……”
　　“不错。”
　　沈眉道：“我放出这种谣言，就是想等鱼儿上钩。”
　　“原来如此。”
　　韦七航总算明白了她的用心，立刻反问道：“你抛出了鱼饵，是不是一直没有动静？”
　　“是啊！”
　　沈眉道：“大鱼不来，只是些小鱼小虾不知死活。”
　　“你指的圣刀门？”
　　“像不像？”
　　“像，很像，像极了，大鱼都是独来独往，只有这些小鱼小虾才成群结伙。”
　　韦七航道：“不过，万一那条大鱼真的来了……”
　　“来了怎样？”
　　“我……我是说……”
　　“你不用说。”
　　她明白韦七航的意思：“我若应付不了‘朱鹰神爪’，却胆敢如此冒险招摇，岂不是自寻死路。”
　　这绝非狂言，也不是大话，因为她并无骄矜自满之色。
　　显然，她是胸有成竹。
　　“哦?”
　　“怎么？你在替我担心?”
　　“这……我……”
　　韦七航不善于表达感情，怔了怔道：“你还是提防万一的好。”
　　“我会提防的。”
　　“还有。”
　　韦七航道：“你怎么确知沈凌霄身上没有那册图籍?”
　　“当然没有。”
　　沈眉道：“那册‘天下奇功之论’，好端端的存在‘天虚紫府’的金柜石室之中，他从那里得来?”
　　天虚紫府，这是什么地方?
　　韦七航不禁为之一呆。
　　原来江湖中早就有种传说，在不知什么地方，云山飘渺之处，有座人间仙境，那就是“天虚紫府”。
　　天虚紫府中，清一色是女人。
　　“这些女人当然一个个都是倾国倾色，一肌一容，尽态极妍，而且每个人都有一身高不可测的武功。
　　有人揣测，那就是藐姑射之山。
　　但藐姑射之山，毕竟是庄生的寓言，人世间是不是真有这种地方，就不得而知了。
　　想不到此时此刻，沈眉却说出了这个所在。
　　这个神秘而不可思议的所在，对每个人都是一种诱惑，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只要有机会，相信每个人都想一探究竟。
　　韦七航当然也不例外。
　　“刚才你好像说过，你见过那册图籍。”
　　韦七航审视地问道：“莫非你到过天虚紫府去？”
　　“我一定要答覆你吗？”
　　“这······”
　　“韦七航！”
　　沈眉忽道：“我们相识不到三天，只怕还没到畅所欲言的地步。”
　　好说词，回答的妙。
　　“是是是！”
　　韦七航一怔：“在下一时失言。”
　　他虽碰了一鼻子灰，却并不感到怎么难受，甚至还十分满意，至少沈眉没骂他臭男人，没叫他立刻就滚，而且语言神色，也比以前温和了许多。
　　何况她说的委实没错，相识不到三天，怎可毫无保留的掀开箱底呢？
　　尤其是事关“天虚紫府”。更是不可轻言。
　　因此，他道了歉，坦然接受了这个软钉子，并没任何尴尬表情。
　　“我并不怪你多问。”
　　沈眉终于又道：“只是，你此刻应该关心的事情，并不是这个……”
　　是那个？
　　韦七航又一怔。
　　“沈凌霄不幸遇难，你应该立刻追查原因。”
　　沈眉继续说道：“一些不相干的事情最好还是少管。”
　　什么是不相干的事？
　　天虚紫府的事，当然是不相干的事了。
　　“是是是！”
　　韦七航微微一震：“沈姑娘说的对极了，在下这就……”
　　既然证实了沈凌霄死亡的确讯，他没有追仇惩凶的积极表示，内心着实有份惭愧。
　　不过这也难怪，天虚紫府各种奇异的传统，委实令人迷惑，有谁不想多知道一点天虚紫府的事？
　　“你说！”
　　沈眉道：“这就怎么？”
　　“在下……这就……”
　　韦七航还没打定主意：“这就去玉门关。”
　　“去玉门关做什么？”
　　“去……”
　　“玉门关外一片黄云飞沙，泰城汉堡，残叠凄凉，你纵去了，又能找到什么？”
　　沈眉不以为然的道：“你应该去另外一个地方。”
　　“另外……”
　　“去兰陵赌坊。”
　　“兰陵赌坊在那里？”
　　“杜小寒知道。”
　　“这……”
　　韦七航道：“难道你不知道?”
　　他觉得沈眉应该无所不知。
　　“我知道没用。”
　　沈眉道：“你若想顺利混进兰陵赌坊，必须有人陪伴，杜小寒就是最佳人选。”
　　“为什么?”
　　“蛇有蛇路，龟有龟洞。”
　　沈眉道：“进出赌坊，必须熟悉赌坊的规矩，这个女流氓最是在行。”
　　她把杜小寒说成女流氓，倒也一针见血。
　　杜小寒若非有这份能耐，千面神偷柳三玄怎肯给她一份孝敬？
　　韦七航默然。
　　“你再想想。”
　　沈眉又道：“你去兰陵赌坊是为了什么?”
　　“找那个千面神偷。”
　　“你认得他吗?”
　　“只闻其名，从未谋面。”
　　“这就是了。”
　　沈眉道：“你连他的面目都不认得，何况他精于化妆术，你去了又有何用?”
　　“这……”
　　“只有杜小寒认得。”
　　沈眉道：“就是烧成灰她也认得出来……”
　　“真想不到。”
　　韦七航道：“你这么相信她。”
　　“你不相信?”
　　“你以为应该相信?”
　　“应该。”
　　沈眉道：“也许她撒过一千回谎，这回却是真的，她为了争取你的好感，一定十分卖力，表现的可圈可点……”
　　争取什么好感？这句话耐人寻味。
　　“这你意思……”
　　“我是说…啊！她来了！”
　　沈眉忽然道：“记住，这机会不可错过。”
　　只见她身形闪动，一掠而去，隐入夜暗中。
　　谁来了？
　　当然是杜小寒。
　　好敏锐的听力，老远便已察觉有人来了。
　　韦七航方自一怔，只听衣带飘风之声，杜小寒已疾掠而至。
　　□□□□□□
　　她去的匆忙，回来的也很快。
　　这女人果然很有一套，不知使出了什么浑身解数，如此轻而易举的就支开了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
　　天不怕地不怕的恶胡子，居然也有软弱的一面，竟被一个女人支得团团转，如今又不知转到那里去了。
　　“啊！”
　　杜小寒一眼看见了韦七航仍在，立刻欣然的叫道：“我、真急死啦！怕你已经走了。”
　　这是实话，要不然没有如此兴奋。
　　韦七航没响。
　　他虽然并不情愿，但却没走。
　　既然没走，当然是在等她。
　　再用任何语言解释，都已多余。
　　他也不想解释，因为他不能说出碰到了沈眉。
　　“韦七航。”
　　杜小寒不禁喜上眉梢：“我一定替你办好这件事。”
　　“那件事？”
　　韦七航很冷淡。
　　有些男人表面冷漠，内心狂热，杜小寒在江湖上打滚多年，这种男人她见的多，当然不会在意。
　　“瞧你。”
　　她抛来一个媚眼：“不是去兰陵赌坊找那个千面神偷吗？”
　　“你有把握？”
　　“只要我全心全意，没有办不到的事。”
　　“你肯全心全意吗？”
　　“哎哟！我的韦少爷。”
　　韦七航好像成了她的，忽然听她幽幽一声叹息：“这还用问吗？别说全心全意，我甚至愿意为你拚命。”
　　沈眉说的没错，她好像动了真感情。
　　“这太言重了！”
　　韦七航道。
　　“不管你信或者不信，我说的句句是真话。”
　　杜小寒幽幽的道：“我打从心底不想骗你。”
　　“哦。”
　　“我只想让你慢慢知道……”
　　“这么说来！”
　　韦七航打断了她的话题：“此去兰陵赌坊，一定能够抓到那个千面神偷柳三玄?”
　　“不，不能在兰陵赌坊闹事。”
　　杜小寒道：“只能略施小计，把他诱出来。”
　　“兰陵赌坊就这么硬?”
　　“最好不要冲动。”
　　“难道兰陵赌坊从没人闹过事?”
　　“这个当然难免，那都是些自以为身手了得，不肯信邪的人。”
　　杜小寒喟然一声轻叹：“不过这些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为什么?”
　　“这些年来，凡是在兰陵赌坊闹事的人，大概都没活着走出兰陵赌坊。”
　　“有这么厉害?”
　　“这也难怪，这家赌坊一向生意鼎盛，日进斗金，进出赌坊的都是一些江湖豪强，绿眉毛眼睛的人，输急了难免想打现成的生意。”
　　杜小寒道：“若不使出点厉害来，这生意做得下去吗?”
　　“赌坊中可有郎中诈赌?”
　　“不，很规矩，赌坊只照例抽成，而且对所有赌客一律加以保护，宾至如归。”
　　杜小寒道：“要不然那些富商巨贾岂不望而却步，谁还敢找上门来?”
　　“这倒也对，别砸了金饭碗。”
　　“就因如此，这家赌坊声名远播。”
　　杜小寒道：“那怕是一方霸主，到了兰陵赌坊，也只是个普通客人，输光了也只有夹着尾巴走路的份儿，谁也不敢在兰陵赌坊内惹事生非……”
　　“这家赌坊的主人是谁?”
　　“我不清楚。”
　　“真的不清楚?”
　　“我也只是偶尔去过几次。”
　　杜小寒道：“一些捕风捉影的话我不敢说。”
　　“哦?”
　　“韦七航，听我的劝，江湖上风云险恶，事不干己管他作甚。”
　　杜小寒无限关切的道：“你要查访的只是龙骧剑客沈凌霄的下落。”
　　看来真的像个好女人，又贤淑、又体贴。
　　但她显然不知沈凌霄已死。
　　“好，这个不提。”
　　韦七航道：“你先说说看，到底略施什么小计，灵不灵?”
　　“包管灵的很。”
　　“我想先知道一下。”
　　“咱们这就走。”
　　杜小寒微微一笑道：“山外一处市集，百货齐备，你先改扮一下装扮。”
　　“怎么？我这样子很寒酸?”
　　“不，很潇洒。”
　　杜小寒道：“但我要你扮成一个阔大爷，有钱的财神，越是装的满身铜臭越好。”
　　“为什么?”
　　“这才有人见财起意。”
　　“你是指千面神偷柳三玄?”
　　韦七航道：“兰陵赌坊有钱的人不是很多吗?”
　　“多是很多，但在兰陵赌坊他不敢下手，熟识的人他也不敢偷。”
　　杜小寒道：“只有像你这样的生面孔，正合他的胃口。”
　　“那他看走眼了。”
　　“怎么?”
　　“我纵然装扮起来，也只是个空架子。”
　　“你要先放出钓饵。”
　　杜小寒道：“把身上的金银珠宝露一露，然后打个转就离开赌坊。”
　　“我那里有金银珠宝?”
　　“我有。”
　　杜小寒道：“这些不用你烦心，你只要装得像一点，摆起架子，装成一个骚包最重要的是要英华内敛，眼神不可露出锋芒……”
　　“他会跟出来?”
　　“他输光了，没了赌本。”
　　杜小寒笑笑道：“碰上你这么有钱的大爷，还有不动心的吗！”
　　“万一他没输光呢?”
　　“他每赌必输。”
　　杜小寒道：“虽然他偶尔也有手风很顺的时候，但赢了绝不走路，有心要把兰陵赌坊全部赢了过来，所以最后还是输个精光……”
　　“蛮黑的心啊！”
　　“贪赌的人大都如此。”
　　杜小寒道：“何况他柳三爷的钱来的容易。”
　　“输光了再干一票?”
　　“正是如此。”
　　杜小寒道：“也许他会犹豫一下，但我只要歪一歪嘴，他就绝不会放过你的。”
　　“哦?”
　　“包管有效的很。”
　　“莫非你们是老搭挡?”
　　“哎哟！你怎么这样说，这不是冤枉好人了吗？难道我也是贼?”
　　杜小寒满怀委屈的道：“人家存心帮你，反而落得……”
　　她神情有点沮丧。
　　韦七航怔了一下，自知刚才这话委实说的太重，只好扮起一付笑脸。
　　“好好，算是鄙人失言。”
　　“你到底去是不去?”
　　“去。”
　　“这就是啦！”
　　杜小寒也嫣然一笑，刚才的委屈已一扫而空，扬起脸来道：“咱们这就走吧！”
　　□□□□□□
　　这所大宅，敢情当年还是一座王府，想不到岁月如流，富贵像云烟过眼，显赫的王府如今竟变成了赌坊——兰陵赌坊。这是座青石大宅院，围绕着一圈高墙。
　　从外表看去，有点破落萧瑟之感，但若望过转墙，则觉得幽深、隐秘，而且处处花木扶疏、清雅宜人，颇有林园之胜。
　　门前没有任何匾额，门首右侧却钉着一块长条木板，白色的木板上五个浓墨大字“兰陵王故邸”。
　　敢情当年还是一座王府。
　　□□□□□□
　　韦七航如今已换上了一袭锦袍，系上了一条缕金的腰带，从头到脚，几乎焕然一新。
　　但这些并没有增加他的风采，只添了几分俗气。
　　不过，这却很像一位家资万贯的花花大少，适合进出赌场，寻欢作乐。
　　杜小寒更是刻意打扮一番。
　　她本来就是出名的大美人，这一打扮，越发显得风华绝代，惑阳城，迷下蔡，浑身都充满了魅力。
　　女为悦己者容，这无非是给韦七航看的。
　　她显然已经知道，韦七航不喜欢那种烟视媚行的佻色态，因此一路之上，她故意矜持，尽量装成像位高贵的淑女。
　　韦七航也落得少了许多麻烦。

　　第七章 神偷栽了跟头
　　兰陵王故邸门前，并没有森严的警卫，只有几名像是雇工模样的人物，散布在门首的左右。
　　有的在剪花，有的在割草，但每个人都是没精打彩，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像是好几年没拿到钱。
　　其实这只是摆摆样子，样子摆久了当然就不起劲。
　　韦七航和杜小寒来到门外，根本没人理睬，只有远远一个坐在树荫下的老人，不经意的瞟了一瞟。
　　但韦七航却已看出，这几个剪花割草的人，个个都是一流好手。
　　正门大开，了无人迹。
　　但通往的第二道大门，却重门深锁。
　　杜小寒显然是轻车熟路，她领着韦七航绕过走郎，一弯一转，面前出现了一扇小木门。
　　“砰砰砰……”
　　她伸手敲了三下。
　　“谁?”
　　里面有人轻轻回了一声。
　　“一个迷路的人。”
　　杜小寒轻轻笑道：“想要发点小财。”
　　迷路的人跟发点小财，显然扯不上关系。
　　莫非这是种隐语？
　　但这两句话果然很灵，只听呀然一声，那扇小小的木门立刻打了开来。
　　“请”
　　门里是个青衣人。
　　这座宅院，看来占地甚广，华宇相望，此刻才隐隐传来笙歌笑语之声。
　　韦七航游目四顾，但见雕栏玉砌，极尽华美，俨然洞天福地，到了另一个世界，不禁暗暗诧异。
　　“这地方真大。”
　　他轻轻说了一声：“而破落其外，金玉其中。”
　　“是的，广厦千间。”
　　杜小寒道：“消遣的处所多得很，任凭各人的喜好……”
　　“哦?”
　　“光是赌场就有好几处。”
　　“这……”
　　“别担心，很容易找的。”
　　杜小寒明白他的意思，轻声说道：“爱赌的人多半各有偏好，柳三爷最喜欢的就是牌九。”
　　一翻两瞪眼，是很够刺激的一种。
　　想必这里是依赌具的不同，分别设了许多场所。
　　奇怪的是千面神偷柳三玄干的是妙手空空的勾当，怎么会每赌心输，难道他没有学会偷牌？
　　也许是他不敢施展。
　　既然江湖人不许寻仇，好汉不许打架，当然也不许有人伸出手来。
　　看这个地方的确很规矩。
　　杜小寒果然是识途老马，她不须长人指点，拉着韦七航转弯抹角，迳自进入一栋精舍里去。
　　直到此时，韦七航这才明白，沈眉的话没错，若不是有杜小寒相陪，未必进得了兰陵赌坊。
　　那只有动武。
　　动武未必能赢。
　　赢了也未必能找到千面神偷柳三玄。
　　此刻他举目一望，但见布置极为豪华，场面甚大。
　　一座十丈见方的敞厅里，分设了七八张赌台，台子上铺的是厚厚的淡绿色的绒布，清一色的精制牙牌。
　　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绽放着甜美的笑靥，像花蝴蝶般穿梭在各个赌台之间，递茶装烟，分送各种精美的点心。
　　偶尔会被客人拧上一把，发出格格浪笑。
　　果然是个迷人的所在，醉人如酒。
　　杜小寒目光四下一扫，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顿时双目一亮。
　　显然，她已找到对象。
　　当下暗暗拉了韦七航一把，向左侧走去。
　　这张赌台的前后左右，围的满满是人，热闹非常，庄家正在走红的当口。
　　一连七八次通吃，面前的金银元宝，加上一卷卷的银票，堆得像座小小的山丘。
　　“华大爷。”
　　杜小寒挤进了人群：“这下可拉风啦！是不是昨夜梦见一个担粪的，一跤滑倒，没头没脑的撤了你一身啊！”
　　原来民间有种传说，梦见大粪就是代表财气。
　　华大爷？是谁？
　　韦七航一怔，立刻注目凝神，向那个作庄的商贾模样的人物望去。
　　原来杜小寒告诉过他，华大爷就是柳三玄。
　　终于找到这个人了！
　　此刻的华大爷不但衣着考究，而且红光满面，嘴上蓄着两撇八字胡子，就凭这份气派，看起来的的确确是个像模像样的人物。
　　难道他就是千而神偷？
　　难道这就是他的本来面目？
　　“哈哈！原来是你。”
　　只见华大爷扭头看了一下，得意地笑道：“那有什么担粪的，只是我自家不小心，一跤跌在茅坑里。”
　　“哦？”
　　杜小寒道：“是真的还是做梦？”
　　“当然是梦啊！”
　　华大爷满面春风，大笑道：“要是真的掉进茅坑······”
　　“喂！别扯淡了。”
　　其中一个赌客不耐烦地叫了起来：“你这个庄做是不做?”
　　“当然做啊！”
　　华大爷说。
　　“做就起牌，掷骰子。”
　　那赌客没好气的道：“咱们输家可没兴趣听你闭磕牙。”
　　“是是是。”
　　华大爷笑道：“老话说的没错，输钱的人火大。”
　　当下把码好的牌，一墩墩推了出去。
　　很多只手立刻伸进了赌台，银票、元宝、金锞子，注子已越下越大，天门上居然还有一串珍珠项链。
　　“这……”
　　华大爷盯着那串项链，扬起眉头道：“这怎么算?”
　　“两千四百两。”
　　一位赌客说。
　　“两千四百两?”
　　华大爷仔细端详了一下，大口大气的道：“值得么?”
　　“笑话了，这是账房里评定的价码，你要是认为不值，拿到账房里可以十足兑现。”
　　那赌客没好气的道：“再说我还没输呢！”
　　原来按照兰陵赌坊的规矩，无论珠宝首饰，古玩字画，都可充作赌资。
　　账房里聘了好几个在各处名都大邑干了几十年的老朝奉，估定其价格，一向法眼无虚，只会算少，不会算多。
　　而且一经估定，赌客也绝不敢多报。
　　“好，两千四百两就两千四百两。”
　　华大爷当然知道这规矩。
　　他是这里的常客，比谁都知道得多。
　　于是他鼓起腮帮子，向合住的掌心吹了口气，两粒骰子在掌心里搓了几搓，蓦地掷向赌台。
　　只见滴溜溜一阵乱转，最后出现的是个二四。
　　二四为顺，牌从顺门拿起。
　　牌到手中，一个个脸色凝重。
　　华大爷拿起最后一墩的两张牌，紧紧的握在掌心里。
　　他不看自己的牌，却在伺察其他三家的神色。
　　“妈的。”
　　天门第一个泄气了，“啪”的一声，将两张牌翻了开来，长三配红五，一点。
　　接着顺门也叹了口气，原来是一张长二，一张黑七，居然也是一点。
　　反门的点子最大，么五配二四，两点。
　　华大爷目光一扫，不禁欣喜若狂，立刻神采飞扬的叫道：“杜娘子，你来的正好，吃红五百两。”
　　这太妙了，自己只要有两点，又是一场通吃，就算只有一点的话，也可吃掉天门和顺门。
　　天门的注子最大，进账仍然大有可观。
　　“华大爷，别小气巴拉啦！”
　　杜小寒道：“这一把至少也有五七千两银子，五百两亏你说的出口。”
　　五百两银子足足可以买下一大片田地，买下成群的牛马，她居然还不满意。
　　“这……”
　　“怎么？舍不得?”
　　“你要多少?”
　　华大爷道：“八百？一千?”
　　“哎哟！我要银子干嘛！你当我没见过银子?”
　　杜小寒眼睛盯在赌台上：“我只不过少件首饰。”
　　原来她打的是那串珍珠项链的主意。
　　“首饰?”
　　“是的。”
　　杜小寒道：“我一直都在想，华大爷几时走了运，送我一件首饰，想不到今天……”
　　“今天?”
　　华大爷望了望天门珠光闪闪的项链，委实有点心疼，楞了一下，结结巴巴的道：“这…这……”
　　“喂！你翻牌呀！”
　　对面那位赌客有点冒火：“只要你有本事就尽管赢吧！阮大椿有的是，赶明儿搬座金山来让你瞧瞧……”
　　这人的口气不小，不知有多大的金山。
　　搬得动的金山，料想也不很大。
　　不过输钱的人，多半急于翻牌，这回输了赶下回，委实忍不住这种穷磨菇。
　　“翻就翻，你急什么?”
　　华大爷握在掌心的两张牌，几乎捏出了汗水。
　　但他充满了信心。
　　只见他手腕一翻，“啪”的一声，翻在赌台上。
　　一张六五，一张黑九，蛮刀杀牯牛，凑起来正好是二十点，老蹩。
　　华大爷的脸色变了。
　　“蹩十……蹩十……”
　　四周下注的人，顿时起了一片欢呼。
　　盛宴难逢，良辰不在，人生的境遇正像是一局棋，更像是一场赌。
　　过了颠峰，就是下坡路了。
　　华大爷走过颠峰之后，遇到的却是一堵悬崖，赌运急转直下，片刻之间，只不过三两把牌，他面前堆成的金，叠成的银，已输得一文不剩。
　　他不再红光满面了，脸色变成苍白、阴黯。
　　当然，杜小寒也没得到那串珍珠项链，但她并没有失望之色，因为她今天不是为吃红而来的。
　　“怎么？”
　　对面那位赌客耸了耸肩，笑道：“华大爷，该掏老本啦！”
　　“算了！”
　　华大爷推牌而起：“我想歇歇。”
　　谁都知道，这是句面子话，凡是赌博的人，只要口袋里掏的出，没有一个肯轻易歇手的。
　　“好，我来！”
　　说这话的是韦七航，他从人丛里挤了进去，占住了华大爷的位置，然后从腰中解下一个黄绫包袱，立刻打了开来。
　　“哇！”
　　有人惊叫出声。
　　白的是银子，黄的是金子，白的很少，全都是成块成锭的金子。
　　他又从黄绫包袱中拣出一个丝绒锦囊，囊口朝下，哗啦啦倒在黄绫包袱里，赫然是好几十颗浑圆玉润，龙眼大小的珍珠。
　　珠光闪闪，令人眼花撩乱。
　　对面那位赌客的一串珍珠面链，相比之下，登时黯然失色。
　　“你想干什么?”
　　那赌客问。
　　“我想做皇帝?”
　　“做皇帝?”
　　那赌客道：“你是说想要做庄?”
　　“正是。”
　　“那你等一等。”
　　那赌客道：“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咱可等了很久啦！”
　　双手一伸，把所有三十二张牌一齐搅了过去。
　　“这……”
　　“你可以下注。”
　　“下注?”
　　韦七航道：“你赔得起?”
　　“全在面前，你瞧着办。”
　　那赌客道：“有多少赔多少，这是规矩。”
　　“要是你赢了呢?”
　　“这怎么说?”
　　“我的比你的多。”
　　韦七航道：“你赢多赔少，这还像话?”
　　“哈哈！阁下原来是个洋盘，连这个都不懂，还赌什么博，是有了钱发骚啦！”
　　那赌客大笑，：“怎么赢多赔少？当然是我有多少就吃你多少。”
　　“哦！原来如此。”
　　“下不下注?”
　　“没意思。”
　　韦七航摇了摇头道：“我只想做庄，看起来比较神气。”
　　“那就等一等，不过像阁下这种人也神气不了好久。”
　　那赌客嘻嘻一笑，譬如刚才这位华大爷，只不过三把两把就过气啦！”
　　华大爷站在一旁，连吭都没吭一声。
　　得意一条龙，失意一条虫，在赌场里更是如此，当你输光掏尽之后，谁也争不了这口气的。
　　“阁下若是不想下注，就请让座吧！”
　　人丛中挤进另一位赌客。
　　“好，好。”
　　韦七航把那些珍珠重又装回锦囊，整好了包袱，笑笑道：“我先到别处转转，等这位庄家输光了再来接手。”
　　“呸！呸！”
　　对面那位赌客连啐了两口，板起面孔道：“你说的话就像放屁！”
　　“怎么啦?”
　　“嘿！难道你是个白痴不成。”
　　那赌客瞪起两眼：“赌场最忌讳的就是这个，我这个庄还刚起手，你就来触我的楣头。”
　　“哦？对不起。”
　　“快走，快走！”
　　那赌客不耐烦的道：“别在这儿原说八道了。”
　　“好，好，我这就走。”
　　韦七航离座而起，系好了包袱，走出人丛，又在别的赌台边转了几转，一付兴趣怏怏，神情涣散，失魂落魄的样子。
　　同时有意无意的回头瞧了瞧。
　　说也甚巧，那位华大爷也正好有意无意的向他投来一眼。
　　四目一接，华大爷立刻移开了视线。
　　韦七航心想：“嗯！有点意思了。”
　　再次目光一抬，忽又发现杜小寒丢来一个眼色。
　　眼色就是讯号。
　　他明白，这是叫他快走。
　　于是他摇了摇头，表现出百般无奈，口中喃喃自语：“还不如去大吃大喝一顿。”
　　转身循着原路，走出了兰陵赌坊。
　　□□□□□□
　　他走的很慢，但并不回头。
　　这是表示，他丝毫没有警惕之心。
　　当然，他不能把自己装成一只呆头鹅，这样反而不妙，会引起对方的疑心，他只能装成胸无城府，初见世面，并不怎么精明。
　　过犹不及，这样才是恰好。
　　不过像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腰缠万贯，居然有这么多金银珠宝？
　　人家会想，也许他有个好爸爸。
　　这兰陵赌坊的位置，原是闹中取静，距离不到三四里之遥，便是一处市集，市集中人烟稠密，屋宇鳞次节比，三街六市，颇具规模。
　　韦七航故意在街口上停留了一下，东张西望一阵，然后走入市区。
　　他不能确定，那位华大爷是不是已跟踪而来，但他相信杜小寒定有安排。
　　如今，他相信了她。
　　他在想，这位蛇蝎美人到底在那里？
　　萍水相逢，她居然把她所有积蓄一股脑儿全都交给了自己，不管她有什么企图，至少这是真的。
　　这些金银珠宝，也许来路不明，纵然她没有付出劳力和汗水，至少花了不少心血，她居然如此信任自己，这绝不是一个平凡女人做得到的事。
　　就凭这一点，他已深信不疑，杜小寒对自己，的确付出了一片真诚。
　　因此，他估计华大爷必然会来。
　　不过自己确要千万提防，别弄假成真，被这个千面神偷真的偷了去，真要如此，那才是笑话。
　　此念一动，表面上虽然还是装成一付慵懒涣散，没精打采的样子，暗地里却把警惕之心提高到了顶点。
　　刚在赌场里他曾说过，要去大吃大喝一顿。
　　于是，他走向十字街头，就在一家气派不错的酒楼门前停了下来，故意抬头瞄瞄上面的招牌。
　　抬牌上是三个大的金字“醉仙居”
　　另外还有三个制作精美的灯笼，并排悬在门首上方，想是夜间照明之用。
　　一个灯笼上一个字，也是“醉”“仙”“居”。
　　但却没有招牌的字遒劲。
　　那招牌上的三个字龙飞凤舞，笔力雄浑，气势磅礴，显然是出自名家手笔。
　　韦七航伸出左掌，然后用右手指当笔，模拟着招牌上的笔法，神经兮兮的在掌心上划来划去，临摩了好一阵子。
　　他这样做，是想要跟踪的人瞧见自己，他怕万一自己一头钻进了酒楼，对方没有察觉就走过头了。
　　其实，这么做是多余的，凭千面神偷的本领，他若是认准了目标，岂有轻易脱线之理。
　　若是如此，千面神偷岂不是白叫的。
　　□□□□□□
　　韦七航上了酒楼，叫了菜，要了酒。
　　既然说过大吃大喝，当然叫的菜都很丰富，因为他的确有点饿了。
　　韦七航的这身打扮，使他显得既俗气又多金，背着一大包的金银珠宝来到这座酒楼，目的是要引诱神偷……乘此机会，正好打牙祭。
　　他选中了居中的一张桌子，这样可以让别人一眼就可以看到他，他的眼角也可以看到梯口。
　　坐定之后，他已开始暗暗留意，看看有些什么人物跟了上来。
　　此刻他已想到，千面神偷若是跟上酒楼，绝不会再用华大爷的面目出现。
　　但他会扮成什么模样？
　　这般匆促之间，他是不是来得及化装易容？
　　不管怎样，最重要的是当心自己的包袱，他相信柳三玄只是个人，绝不是一尊神，更不是鬼魅的化身，只要他挨近自己，没有察觉不出的道理。
　　于是他喝酒、吃肉，眼角瞟向梯口。
　　陆续有人登楼，但都是三五结伴同来，至少也有两人成对，一直不曾出现一个单身的客人。
　　柳三玄一向独来独往，当然不会临时找个伙伴。
　　这是怎么回事？
　　莫非这偷儿心血来潮，算了一算，知道这一票干不得。
　　难道杜小寒没有歪歪嘴？
　　韦七航酒已足，饭已饱，左等右等，觉得不能守株待兔，当下只好会了账，转身下楼而去。
　　此刻天色已经傍晚，大街之上人潮如织，熙来攘往，显得十分热闹。
　　韦七航走出酒楼门外，正想从那些过往的人丛中找出点踪迹，心想比纵然认不出谁是柳三玄或是柳三玄根本没来，至少杜小寒总该现身。
　　柳三玄没来，难道她也不来？
　　那知就在这略一停留；念头还没转完，忽听“咔喳”一声头顶正中那头斗大的灯笼忽然掉了下来。
　　当然，这不是什么大事。
　　而且一个竹札纸糊的灯笼，轻飘飘也没有什么份量，纵然砸到了也不要紧。
　　韦七航轻轻一闪，便已躲过。
　　但却引起了行人驻足，一大群人立刻围了上来。
　　这原是人之常情，大街之上，不管发生了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总免不了有人围观，甚至越围越多。
　　韦七航开始还不在意，及至这群围观的人摩肩接踵，挤到了自己的身边，这才微微一凛。
　　他伸手一探，腰中那个黄绫包袱业已不翼而飞。
　　妙招，居然发生了这种怪事。
　　□□□□□□
　　韦七航猛地一怔，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身子一转，同时探头四望，看不出半点形迹，四周的人虽然很多，但谁是柳三玄？谁偷走了黄绫包袱？
　　至少没有发现华大爷。
　　他暗叫了一声“糟了”，一时之间不禁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想不到这刻意提防，还是出了岔子。
　　别的不说，这一包袱金珠所值不菲，丢掉了对杜小寒怎么交代？
　　忽然，对街飞一般窜来一条人影。
　　“嘻嘻！我正好瞧见了。”
　　只听那人轻轻一笑，：“你偷了人家的东西。”
　　身法轻灵无比，竟从街头转角揪出一个人来。
　　□□□□□□
　　这个人是谁？
　　怎有这么尖的眼睛？
　　韦七航纵目看去，赫然正是紫衣女沈眉。
　　被揪住的却是个中年文士，一袭褪了色的青衫，模样儿虽很落魄，但却文质彬彬，横看竖看，怎么也不像一个妙手空空的扒手。
　　难道他就是柳三玄？
　　难道他就是刚刚不久，在兰陵赌坊所见的华大爷？
　　韦七航眼色迷惘，甚觉不可思议，不过能够碰到了沈眉，倒是心头一喜，急急走了过去。
　　正要开口，沈眉已先说话了。
　　“这位少爷。”
　　她装成素不相识的样子：“你是不是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
　　“对，对啊！”
　　“这位少爷，你先说，到底是什么东西?”
　　沈眉故意装模作样的道：“别冤枉了好人才是。”
　　“一个黄绫包袱。”
　　“这就不错啦！快搜。”
　　沈眉紧扣着这中年文士的腕脉，就像抓住了一只温驯的小绵羊一般。
　　中年文士额头上冒出一汗水，却是无力挣扎。
　　他当然知道，碰到了高手。
　　高手是个衣衫破旧，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少女。
　　韦七航走了过去，伸手在中年文士浑身摸索，终于在他宽大的青衫下摆之下找到了。
　　设想甚奇，藉着宽大下摆的掩盖，一个黄绫包袱居然牢牢的系在两腿的弯下，外面很难见到。
　　捉贼捉赃，如今已是人脏俱获。
　　这还有什么话说?
　　“大……大爷，请你原谅小人。”
　　中年文士哀求道：“小人一介寒士，只因家有八十岁的年迈老母……”
　　“哦?”
　　“小人因无力奉养，所以……”
　　“所以就偷?”
　　“大爷，小人一向忍受穷苦，不作非份之事。”
　　中年文士居然泪流满面：“这回……只因……唉！这还是第一回……”
　　“以前没干过?”
　　“是的，绝对没有，小人发誓……”
　　此刻行人已越聚越多，后来的人探问先到的人，相互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几乎拥塞了街道。
　　韦七航一时不知如何处置。
　　既然没有查明柳三玄的身份，当然不便问他有关沈凌霄的事，而且当着这么多的人，怎好查问。
　　“听你的诉说，好像是个孝子。”
　　沈眉忽然插嘴了，她问中年文士道：“你娘还健旺吗？”
　　“不，风烛残年，眼睛都瞎了。”
　　“哦？这真可怜啊！”
　　沈眉无限同情的道：“你是读书人，当知父母在不远游，你家住在那里？”
　　“不远，不远，就在乡下。”
　　“这位少爷。”
　　沈眉忽然转向韦七航道：“有道是百善孝为先，好在你并没丢掉什么，是不是？”
　　“姑娘是说……”
　　“我听说有钱的人都喜欢做点好事，积积阴德，神明有知，就会福泽延绵，子孙昌盛。”
　　沈眉道：“你这位少爷何不发点慈悲？”
　　“姑娘请说，怎么办呢？”
　　“放了他？”
　　“这不够。”
　　沈眉道：“你应该去探望一下这位孝子的高堂老母，施舍个百儿八十两银子。”
　　一语提醒梦中人，韦七航顿时恍然大悟。
　　“好，这就走。”
　　他向中年文士：“我好事做到底，除了给你银子，让你好好奉养高堂老母，还给你娘一付棺材本儿……”
　　“这……”
　　中年文士一怔。
　　他没料到世上居然有这么好的人，而这件好事，对他却是重重一击。
　　“走。”
　　沈眉不容他多说，紧紧扣住他的腕脉，直向街头直走去。
　　片刻之间，到了郊外。

　　第八章 神秘不测
　　此刻天色已黯，暮霭锁合了四野。
　　左首是一脉绵亘不断的山陵，山陵下林木森森，每天随着日晷的移转，由葱翠变成深绿，此刻却成了黑压压一片模糊景像，分不出那是林木，那是山岗。
　　沈眉扣着中年文士的腕脉，转入了一条小径，在一片苍凉的山麓下停了下手，但却未松手。
　　“你说你娘住在乡下?”
　　“这……”
　　“什么乡?”
　　沈眉道：“是不是乌有之乡?”
　　中年文士震动了一下。
　　“我看你也找不到你娘，我们也用不着陪你白打转。”
　　沈眉转向韦七航：“这位少爷，你自己问吧！不过我可以提供你一点资料，也好参考……”
　　“请说！”
　　“这个人颇有点神通，我明明见到他打兰陵赌坊走了出来，一袭宝蓝团花锦袍，两撇八字胡子。”
　　沈眉描述道：“那知他钻进一座树林里打了一转，整个人忽然变了……”
　　中年文士机伶打了个冷颤。
　　“变成了什么?”
　　韦七航故意问。
　　“变成了个孝子，有位八十高龄老母的孝子。”
　　沈眉口角一哂：“喏！就是现在的这付模样。”
　　中年文士脸如败灰，垂头不响。
　　“好，好资料，好宝贵的资料。”
　　韦七航笑笑道：“谢谢了。”
　　这的确是很宝贵的资料，他本来还拿不准这个中年文士是不是他所见到的华大爷，是不是千面神偷柳三玄，如今当然不用置疑了。
　　化身千万，果然名不虚传。
　　“这位少爷。”
　　沈眉一直叫他少爷，而且一直装作不识，但嘴角之上却隐隐有丝笑意：“我可以松手了吗?”
　　“当然可以。”
　　韦七航道：“他若能逃出十步，算他命大。”
　　“呛”的一声，腰间弹出一支剑来。
　　剑锋上青霜流转，在夜暗下一闪一闪。
　　“这个我相信。”
　　沈眉道：“他也没有这么糊涂，跟自己过不去。”
　　当下五指一松，放开了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揉了揉手腕，脸色木然。
　　他当然不敢逃。
　　莫说韦七航手中的一支剑，就凭沈眉刚才那手飞纵过街的擒拿手法，他也没有冒险一试的勇气。
　　“快说！”
　　韦七航道：“你到底是谁？”
　　“小人姓华？”
　　“姓华？华什么？”
　　“华三保，冀州人氏。”
　　中年文士道：“小人原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只因交友不慎，沾上坏毛病，弄得家产荡然······”
　　“什么坏毛病？”
　　“迷上了赌。”
　　“华三保？迷上了赌？你编的很精采。”
　　韦七航耸肩一笑：“不过，我见过你这位华大爷，也见你赌过牌九，于是你想就势一歪···”
　　“这···”
　　“别打马虎了。”
　　韦七航语言一沉，直截了当的道：“你是千面神偷柳三玄，对不对？”
　　中年文士听得一呆，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没有承认，却也不敢否认，但他心里有数，这一个跟斗栽定了。
　　甚至他已明白，那一包袱的金银珠宝，只是布好的罗网，只怪自己照子不亮，落入了陷井。
　　“你知道我是谁吗？”
　　韦七航问。
　　“小人还没请教。”
　　“不用请教了，我索性告诉你，鄙人洛阳韦七航。”
　　韦七航眉锋一耸，沉声道：“你居然不长眼睛，偷到我头上来了！”
　　“原来是韦少爷，小人该死。”
　　“不，你并没有抢，只是偷，偷窃罪不至死。”
　　韦七航道：“鄙人从不乱来，还是照章行事吧！”
　　“照章？”
　　“对，照一般的习俗。”
　　韦七航道：“先好好的整你一顿，然后砍下一只手来。”
　　中年文士大吃一惊，卟嗵跪下。
　　砍掉一只手，不但变成了残废，也从此断绝了生路，而且还有一顿整，这又是怎么一种整法？
　　整人的手法很多，厉害的可以要掉半条老命，甚至比砍掉一条手臂还痛苦百倍。
　　“韦……韦少爷……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侠驾，小……小人这就给你磕头。”
　　说磕就磕，砰砰砰，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哼！你的花样还不少。”
　　韦七航冷冷道：“那有这么容易的事。”
　　“小……小人……”
　　“说，你是不是柳三玄？”
　　“这……”
　　“你既然撞在我手里，就别想支吾其词。”
　　韦七航厉声道：“再有半句谎言，就不只一只手了。”
　　“小…小人……”
　　“说！”
　　“小人正是柳三玄。”
　　“这就不错了。”
　　韦七航道：“好汉做事好汉当，不撒谎的人我最瞧的起，一向可以宽容他……”
　　“小……小人不才，干了这行没本钱的营生。”
　　柳三玄道：“但却很好运，尤其在韦少爷面前，那里还敢撒谎。”
　　“真的?”
　　“韦少爷明鉴，小人言出肺腑。”
　　“好，若是你说话算数，这就叫做盗亦有道，今日之事，可以一笔勾销。”
　　韦七航道：“要是你口不应心，那就罪加三等了。”
　　“韦少爷莫非要问小人什么?”
　　“不错，你很精明。”
　　韦七航道：“但最好别耍滑头。”
　　“不，不敢。”
　　这是要命的当口，他当然不敢。
　　“那就听清楚了，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
　　韦七航道：“有位龙骧剑客沈凌霄，你知不知道这个人?”
　　“知道，当然知道。”
　　柳三玄心头一跳：“沈大侠之名，如雷贯耳……”
　　“好啦！”
　　韦七航大声道：“拍马屁的话少说，知道就够了。”
　　“是是是。”
　　“你曾经跟踪过沈凌霄，而且一直跟到玉门关外去。”
　　韦七航凝注着他道：“对是不对?”
　　“这……”
　　“这什么?”
　　“韦少爷……”
　　“想转什么念头？说！”
　　“不……不是，小人没转念头。”
　　柳三玄道：“小人只是……只是……想先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小人并非跟踪沈大侠，只是凑巧同路。”
　　“你去玉门关做什么?”
　　“这……小人不敢隐瞒。”
　　柳三玄道：“因为……因为小人发现，有两个腰缠万金的商贾……”
　　偷儿见了财，就像猫儿嗅到腥，那有不动心之理。
　　这说词既是编的，却也天衣无缝。
　　韦七航皱了一下眉头，心知照这样问下去，只怕永远追查不出实情，也问不出所以然来，当下目光一转，望向沈眉。
　　显然，他是在征询意见。
　　沈眉点点头，右掌一伸，握指成拳，作了一个紧握的手势。
　　这是表示什么？
　　韦七航显然已经会意，明白这是表示要使出点辣手，狠狠给他一点颜色，他才会说实话。
　　千面神偷？这四个字本来就有种狡猾的意思。
　　对付这样一个以偷为业，平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险的狡猾人物，想用好言好语要他从实说来，当然收不到什么效果。
　　何况此中必有隐情。
　　“柳三玄。”
　　韦七航突然脸色一沉，声音冷厉如刀：“就我所知，你不但跟踪沈凌霄，甚至一直跟踪到玉门关外的白龙堆，而且亲眼目睹龙骧剑客沈凌霄死在一记‘朱鹰神爪’之下……”
　　他索性挑明了说。
　　柳三玄浑身一震，打了个哆嗦。
　　话已说的明明白白，他已没回旋的余地，除了说否，就只有答是了。
　　同时他也在估量，这位韦少爷若是没有确实可靠的线索，怎么说的如此肯定，而且偏偏找上了他？
　　“韦少爷，小人……小人……”
　　“别想什么点子。”
　　韦七航声色俱厉，叫道：“须知韦某人已铁了心，今夜你要是不说出实情，我就一根根折掉你的骨头。”
　　“小…小人…唉！”
　　“怎么？要我动手！”
　　韦七航怒道：“我一出手，收手就很难了。”
　　突然跨出一步，作了个动手的架式。
　　“韦……韦少爷，且慢……”
　　好汉不吃眼前亏，柳三玄虽然很狡猾，但也是个很会观察风色的人，他明白此刻的情势，牙缝里只要说出半个不字，将会招来一顿酷刑。
　　“听小人说！”
　　“说就赶快，别慢吞吞的，白耗时刻。”
　　韦七航丝毫不肯放松：“我一向是没有耐性的……”
　　“是，小人那天……”
　　“快说！”
　　“小人想要申明一下，小人绝非跟踪沈大侠。”
　　他先撇清自己：“只是事有凑巧，那天黄昏时分……”
　　“说下去。”
　　“是是是，那天黄昏时分，小人路过白龙堆，只听乱石之间，有人正在打斗。”
　　柳三玄咽了一口口水：“小人一时好奇，偷偷瞄了一眼……”
　　“好。”
　　韦七航道：“是几个人在打斗？”
　　“两个。”
　　“其中一个就是沈凌霄，对不对。”
　　“不，不是……”
　　“什么？”
　　韦七航大喝一声，双目怒睁：“你又在兜什么圈子？”
　　伸手一探，抓住了柳三玄一条手臂。
　　猛力一拗，柳三玄立刻杀猪般叫了起来。
　　“这位少爷，何不让他说下去。”
　　沈眉忽又插嘴道：“好在那天我也经过白龙堆，他有没有说谎，我心里多半有数……”
　　“哦？原来姑娘……”
　　“正是，我也是碰巧。”
　　沈眉道：“刚才他说的，时间有点不对，那不是黄昏时分，正好是在正午……”
　　她怎么知道的？
　　此时此刻，她当然不会瞎说。
　　原来她在发现沈凌霄的尸体之时，身体尚有余温，显见刚刚气绝不久，那时正在午末之交。
　　柳三玄抖了一下。
　　他不曾料到，现场居然还有证人。
　　更令他猜估不透的是这个外表落魄，武功莫测的少女到底是什么来路？
　　“好哇！”
　　韦七航叫道：“你居然还在胡扯。”
　　“这位少爷，你先别急，让他扯下去，等会儿一并算账。”
　　沈眉道：“最好用‘五阴截脉’手法。”
　　她看出韦七航整人并不在行，替他出了主意。
　　五阴截脉？
　　这是什么手法？
　　大凡粗通武术之人都听说过，这是一种最阴毒、最霸道、最厉害的手法，受刑之人不见外伤，却有肚肠寸断之苦。
　　阴毒攻心，肚肠寸断，这是什么滋味？
　　柳三玄纵然不曾尝过这种滋味，但他必然知道，就是铁打钢铸之人，也熬不过这种酷刑。
　　沈眉既然说出了这种手法，她必然会用。
　　柳三玄心中更是明白，就算他应付得了韦七航，绝对闯不过这位来头不明的少女这一关。
　　“好，韦少爷，小人说就是……”
　　柳三玄叹了口气：“只怕小人说了实情以后，韦少爷仍然不信。”
　　“为什么？”
　　“因为……小人的确不知那个施展‘朱鹰神爪’的人到底是谁？”
　　“你……”
　　“他戴着一付青铜面具。”
　　“青铜面具？”
　　“是的，对付沈大侠的一共五个人，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领头。”
　　柳三玄说出了一点眉目：“小人当时躲在一片乱石之间……”
　　“另外四个呢？难道都不认识？”
　　“真的不认识。”
　　“哦？”
　　“小人并非相识满天下。”
　　柳三玄道：“这四个人也不像赫赫有名的人物，在对付沈大侠之时，也不过摇旗呐喊而已。”
　　韦七航一边问话，却一边用眼角望向沈眉，意思是要她表示意见。
　　沈眉点头。
　　但韦七航却在想，这并没解开迷团，这个戴青铜面具的人到底是谁？依然是茫无头绪。
　　“柳三玄。”
　　于是他想用旁敲侧击的方式试试：“你就说并非跟踪沈凌霄，这分明是在说谎……”
　　“小人……”
　　“快说，不许打哽。”
　　“小人跟踪沈大侠，只是一时好奇。”
　　柳三玄好像已真的不敢撒谎：“并非为钱财。”
　　这话倒是可信，沈凌霄身上那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纵然有点银两盘缠，绝不会让千面神偷眼红，何至于千里跟踪？
　　“是为什么？”
　　“是这样的。”
　　柳三玄道：“小人听说沈大侠身上有册‘武林奇书’……”
　　又是武林奇书，居然连他也动了这册武林奇书的脑筋，打这种主意，莫非这个千面神偷异想天开，也在想武功更上层楼？
　　“你听谁说的？”
　　“说的人很多。”
　　柳三玄道：“打从沈大侠离开兰陵赌坊之后，江湖上就有了这种传说。”
　　“什么?”
　　韦七航道：“沈凌霄到过兰陵赌坊?”
　　这是宗新鲜事，沈凌霄去兰陵赌坊作甚?
　　他相信，沈凌霄绝不是个赌徒。
　　“难道韦少爷不知?”
　　柳三玄怔了一怔，似是有点自悔失言，但此言已出，只好硬着头皮道：“是的，沈大侠到过。”
　　“仅仅到过而已?”
　　“这……”
　　“姓柳的。”
　　沈眉忽然帮腔道：“在这位少爷面前，你最好实话实说，那位龙骧剑客沈凌霄，是不是在兰陵赌坊闹过事?”
　　打从柳三玄说出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之后，她隐隐觉察到事情的起源。
　　“是的。”
　　柳三玄道：“一点小小的纠纷。”
　　“什么纠纷?”
　　沈眉追问。
　　“这……”
　　“你尽管说，我敢保证，至少在这方圆五百步以内，不会有另外一只耳朵。”
　　她察言观色，知道柳三玄必是有所顾忌。
　　但她居然敢保证，在方圆五百步以内，不会有另外一只耳朵，这足以显示她听力的敏锐和警觉。
　　没有另外一只耳朵，说的话当然不会外泄。
　　“是这样的。”
　　柳三玄道：“沈大侠一怒之下卸掉了一个人的手臂。”
　　居然发生了这种事？
　　居然在兰陵赌坊出手伤人，这简直犯了大忌，怎么是小纠纷？
　　“那个人是谁？”
　　韦七航一怔。
　　“听说是个黑道上响当当的人物。”
　　柳三玄道：“川北三霸之一，赏花霸王江天啸。”
　　“赏花霸王？”
　　“是的，这是恭维的称呼。”
　　柳三玄道：“听说背地里都叫他摧花霸王。”
　　辣手摧花，敢情是个淫贼。
　　这是个极有可能的事，沈凌霄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江湖败类。
　　“好，你很识相，你说的话已八九不离十。”
　　沈眉接口道：“其实你害怕什么？你又没指出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是谁？”
　　“小……小人的确不知。”
　　“够了。”
　　沈眉道：“你既然不知他的姓名，至少猜的出他的身份……”
　　“不不。”
　　柳三玄骇然：“小人猜不出。”
　　“哼！瞧你这付心惊胆颤的样子。”
　　沈眉转向韦七航道：“这位少爷，他虽然没有和盘托出，总算帮了大忙，就饶了他这回吧！”
　　“放他?”
　　“少爷你说呢?”
　　“好。”
　　韦七航道：“柳三玄，你可以走了”。
　　“谢谢，谢谢韦少爷。”
　　柳三玄如逢大赦，禁不住长长嘘了口气，深深一揖，然后转身而去。
　　□□□□□□
　　夜色深沉，万木萧条，韦七航待得柳三玄的背影消失之后，这才转过身来。
　　“沈姑娘，莫非你······”
　　“你想问什么?”
　　沈眉道：“是不是想问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是谁?”
　　“在下正是此意。”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怎么?”
　　沈眉道：“莫非你后悔放走了柳三玄?”
　　“不，不是······”
　　“其实他也不知道是谁。”
　　沈眉道：“依我猜想，甚至连连龙骧剑客沈凌霄也未必知道自己被谁所杀。”
　　“哦?”
　　韦七航道：“照沈姑娘的说法，沈凌霄岂非死的太糊涂了?”
　　“我想是的。”
　　“这……”
　　“但如今却有点蛛丝马迹了。”
　　“哦。”
　　韦七航睁大了眼睛：“什么蛛丝马迹，沈姑娘请快说……”
　　“古时候是不是真的有个兰陵王?”
　　“有，有的，这兰陵王……”
　　“这兰陵王面目姣好，像个女人，但却骁勇善战。”
　　沈眉接下来说道：“是不是?”
　　“是的，是的。”
　　“他因娇美如女人，没有大将的雄风。”
　　沈眉道：“所以他每逢出击攻敌，就戴上一副狞恶的面具，以壮声威，对不对?”
　　“对，对啊！”
　　“沈凌霄遇到的这个人，当然不像兰陵王一样，娇好如妇人。”
　　沈眉道：“但却袭了兰陵王的故智，戴上一副青铜面具，用来掩饰本来面目……”
　　“莫非此人……”
　　“你想想看，沈凌霄到过兰陵赌坊，而且断了赏花霸王一条手臂，这在兰陵赌坊是绝无仅有的事。”
　　沈眉道：“若是我猜想不错……”
　　“在下明白了。”
　　“哦?”
　　“他就是兰陵赌坊的主人。”
　　“正是。”
　　“但他是谁呢?”
　　“只怕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
　　“至少知道的人不多。”
　　沈眉道：“千面神偷柳三玄不知，但他显然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害怕的要命。”
　　“害怕什么?”
　　“怕死。”
　　“你这是说……”
　　“他亲眼见到白龙堆的一幕。”
　　沈眉道：“他怕万一泄出去，遭到灭口之祸……”
　　一语未毕，远远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叫声来自东南方位，估计约百步以外。
　　“这是……”
　　韦七航为之一怔。
　　“糟了，是柳三玄。”
　　沈眉也不禁脸色一变：“他果然遭到了毒手。”
　　当下身形一闪，循声疾掠而去。
　　韦七航更不敢怠慢，立刻跟踪而起。
　　两个人身法都快，不消几个起落，便已赶到地头，只见千面神偷柳三玄倒在一片嶙峋乱石之间，胸前一片血肉模糊，早已气绝。
　　一击致命，不知用的什么兵刃。
　　□□□□□□
　　“这是什么人干的?”
　　韦七航盯着那具尸体。
　　沈眉没响，脸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因为她说过，五百步以内不会另外有一只耳朵，也就是保证柳三玄的话不会外泄。
　　但如今柳三玄却因此而死
　　这是不是表示他刚才所说的话，已经被人听去，若是如此，岂不是自己听力出了毛病，竟然没察觉出半点声息。
　　要不然就是刚才这个杀害柳三玄之人，用龟息之法屏住了呼吸，或是守候在五百步之外。
　　但无论怎么说，总是自己的疏忽。
　　“沈姑娘。”
　　韦七航并没想到这些，却道：“死了个偷儿算得什么，你还在替他可惜?”
　　“死了个偷儿不算什么。”
　　沈眉道：“但你却要加倍小心。”
　　“为什么?”
　　“因为对方已经知道你韦七航的企图。”
　　沈眉道：“有替沈凌霄报仇之心。”
　　“这有什么，在下早已奔走几年……”
　　“但这一年中，你好像大海捞针，丝毫没有收获。”
　　沈眉道：“如今可能真的碰到了对手，而且是个很强的对手。”
　　“在下相信。”
　　韦七航点了点头道：“能够置沈凌霄于死命的人，当然不是泛泛之辈了。”
　　“你不在乎?”
　　“在下正要前去找他。”
　　“到那里去找?”
　　“当然是兰陵赌坊。”
　　“暂且不可鲁莽，你最好找个人商量商量。”
　　沈眉道：“说不定可以查出此人的底细来。”
　　“找谁商量?”
　　“杜小寒。”
　　“杜小寒?”
　　韦七航怔了一怔：“对了，这一包金珠正要还给她，可惜一直见不到她的影子。”
　　“见得到的。”
　　“你是说……”
　　“我一离开你就可见到了。”
　　沈眉明眸闪动，轻轻笑了笑。
　　她很少笑，虽是浅浅的一笑，但却醉人如酒，可惜她依然蓬头垢面，若是稍加修饰，不知要增加多少魅力。
　　“你要走?”
　　“正是。”
　　沈眉道：“要不然你怎么交回杜小寒这包金珠?”
　　她言下之意，显然是说有她在场，杜小寒绝不敢露面。
　　“这……”
　　“再说，我还有自己的事。”
　　沈眉道：“不过看在小不点的份上，对于他爹沈凌霄之死，我不会置身事外。”
　　她忽然提到了小不点，神色之间显然有份关切之情。
　　“在下只想知道。”
　　韦七航若有所失：“什么时候再能见到姑娘?”
　　“有事吗?”
　　沈眉眨动着长长的睫毛。
　　她像是情窦未开，体会不出韦七航的心意，问了句很煞风景的话。
　　“没……没事。”
　　韦七航红了脸。
　　“杜小寒知道的事不少，你先跟她谈谈。”
　　沈眉一无所觉的道：“若是稍有眉目，我会约你，同去兰陵赌坊走走……”
　　“真的?”
　　韦七航欣然色喜。
　　“我想逛逛赌场也不错。”
　　沈眉笑道：“只等那天我的兴趣一来，就会来找你的。”
　　“好，在下一定奉陪。”
　　□□□□□□
　　沈眉走了，韦七航忽然感到有份寂寞。
　　虽然约好了再见，却没说好时间，他不由的坐在地上望向远处沉思……
　　虽然说好了再见，一同前去逛逛兰陵赌坊，但却是个没时间、没地点的约会，这岂不闷煞人也？
　　沈眉的兴趣几时会来？
　　当然，他明白沈眉的意思，与其说去逛逛兰陵赌坊，不如说是去砸掉他的招牌，掀翻他的赌台。
　　这自然是应该郑重考虑的事。
　　至少应该摸清兰陵赌坊有多少好手，幕后的主持者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沈眉说稍有眉目，想必就是指的这些。
　　韦七航在想，她去了那里，莫非也是为了这件事在寻找线索？
　　忽听轻轻一笑，有个人到了身边。
　　韦七航只觉四周突然发出一阵香风，扭头一看，原来正是杜小寒。
　　“你果然来了！”
　　“这怎么说？”
　　杜小寒媚眼如丝，扬起醉人的笑靥道：“难道你早就料到我此刻会来？”
　　“不不。”
　　韦七航闪烁其词的道：“我是说你也应该来了！”
　　“为什么？”
　　“因为你还有一包金珠。”
　　“好哇！”
　　韦七航话还没说完，杜小寒早已脸色一沉，气鼓鼓的道：“你居然把我看的这么小气……”
　　“啊！”
　　韦七航怔了一下：“是我把话说错了，我本来的意思是……”
　　“是什么？”
　　“因为……因为我正在想……”
　　“想？”
　　“是的，我正在想……想你……”
　　韦七航一时之间，找不到更好的词句，而且觉得这个女人委实对自己不错，为了暂时安抚一下，最后终于在想字后面，溜出了一个“你”字。
　　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字，也是杜小寒乐于听到的话，崩着的脸孔解冻了。
　　“你没骗我？”
　　“你对我委实太好，陌路相逢，居然……”
　　“居然什么？”
　　“居然将一包金珠……”
　　“别老说这些金珠。”
　　杜小寒幽幽道：“这些身外之物算的什么，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是你的。”
　　这意思包括身内之物，一股脑儿都可奉献。
　　“这……”
　　韦七航怔了一怔，故意改变了话题道：“你知不知道，千面神偷柳三玄翘了辫子？”
　　“我看到啦！”
　　杜小寒并不起劲。
　　“他在临死之前什么都说了。”
　　韦七航苦笑了笑道：“他亲眼目睹沈凌霄之死，对手是个戴青铜面具的人。”
　　“在那儿见到的？”
　　“玉门关外白龙堆。”
　　“那很远啊！”
　　杜小寒道：“他说不出那个人是谁！”
　　“他不知道，不过透露了点线索。”
　　“哦？他怎么说？”
　　“他说沈凌霄曾经到过兰陵赌坊，而且闹过事。”
　　韦七航道：“卸掉了东北赏花霸一条胳膀。”
　　“原来如此。”
　　杜小寒忽然叹了口气：“难怪他死的这么快。”
　　“你是说……”
　　“我没有说。”
　　“你……”
　　“别这么看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杜小寒忽然压低了嗓音：“我不想死得太早。”
　　这最后一句话，显然是话里有话。
　　“哦！我明白。”
　　“你并不明白。”
　　杜小寒幽幽叹道：“你要是真的明白，我也死的心甘情愿。”
　　韦七航怔住。
　　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就杜小寒来说，她当然是希望有点代价。
　　这代价不过是想获得一个男人的喜悦。
　　照说，这个代价并不昂贵，但韦七航却感到十为为难。
　　因为他付不出真的，又不愿虚情假意。
　　于是他苦笑了笑，解下腰中的那个黄色包袱，伸手递过去。
　　“这是表示决绝吗?”
　　杜小寒接了包袱。
　　“不不，你想到那里去了，这本来就是你的。”
　　韦七航挣出一付笑脸道：“不管怎么说，你对我这番好意，令我永远感激难忘。”
　　“永远?”
　　“是的，我会永远记得杜小寒一番盛情。”
　　“好。”
　　杜小寒双目忽然一亮：“就冲着你韦少爷这句话，玩玩命也是值得的。”
　　她说得很顶真。
　　“你……”
　　“这就走。”
　　“走，到那里去?”
　　“此刻夜已深宵，总不能在这里等到天亮。”
　　杜小寒扬起脸来道：“难道不想找个地方歇歇脚?”
　　“想。”
　　韦七航道：“到那里去？”
　　他估计杜小寒也许有什么隐密相告，而在此时此地却不敢吐露。
　　因为她曾说过，她不想死的太早，而刚刚不久，千面神偷柳三玄正好就在这里，触目惊心，她当然不愿步柳三玄的后尘。
　　什么地方才够安全？
　　什么地方才能畅所欲言？
　　此刻韦七航已深深领会刚才沈眉的话，自己奔走几年，如今才真正碰到了对手，在这黑黝黝的四周，岂知没有人暗中窥伺？
　　“走。”
　　杜小寒道：“跟我来。”
　　韦七航点点头。

　　第九章 艳妇陪少爷玩命
　　去到那里？韦七航没问。
　　但他却尖起了耳朵，凝神倾听。
　　两人沿着蜿蜒的山麓，向南奔行，天上星移斗转，地上万籁无声，只有偶尔风过树梢，以及杂草中的虫声唧唧，遥相应知。
　　韦七航忽然神色微凛，似有所觉。
　　小径狭窄多弯，沿着山麓一侧，一簇簇树影如鬼魅，撑出来的光秃枝干，有如巨灵的手指。
　　本来杜小寒奔行在前，韦七航随后紧跟，此刻他忽然脚步一紧，疾行数步，赶上去附耳低声道：“你只照样奔行，不可停留。”
　　“你……”
　　杜小寒怔了一下。
　　“别问，我且落后一步。”
　　当下轻轻一闪，蓦的掠向路侧，身子一缩，迅速地隐入一丛乱草之中。
　　杜小寒立刻会意。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当然知道他要做什么，点了点头，一声不响的继续奔行。
　　□□□□□□
　　韦七航听的没错，果然有人跟踪而来。
　　来的还不止一个，居然一共三人。
　　这三个人一律劲装服，黑布蒙头，只留下两个眼洞，看来诡谲异常，行动显得十分俐落。
　　但却没有戴青铜面具之人。
　　不过显然极有可能，千面神偷柳三玄，正是死在这三个人手里。
　　“站住。”
　　韦七航一纵而出，截住了去路。
　　这一手来的突然，三个黑衣人同时吃了一惊，急急刹住身形，人影立刻散了开来，成了犄角之势。
　　“说！你们都是什么人?”
　　韦七航卓立路中，提剑睁目。
　　三个黑衣人一声不响。
　　“怎么？难道都是几个哑巴?”
　　韦七航抡剑一指，笔直指着正面那个黑衣人，叫道：“你说！”
　　这人依然不响。
　　但刚才却是他领先跟踪，如今又站在居中的位置；显然是为首之人。
　　一身装束，却跟另外两个一样。
　　此刻他虽然充耳不闻，但那双打从两个黑布眼洞里射出来的灼灼目光，看来心情并不轻松。
　　行藏败露，似有几分懊丧。
　　这只怪他听力欠佳，或者一时大意，前面本是两个人奔行的步履声，后来变成了一个，而他竟未察出。
　　就因这一疏忽，露出了原形。
　　“哼！”
　　韦七航冷冷道：“我不信你们真的都是哑巴。”
　　手腕一抖，兜胸一剑刺去。
　　这一剑并无杀人之意，只想试试对方的功力。
　　他估计这三个人并非主要对手，从装扮就可看出，也绝非江湖上威名赫赫的人物，他只想抓住其中一个，加以仔细盘问。
　　当然，最重要的是制服这个为首之人。
　　不料这个黑衣人眼看一剑递到，忽然身形一闪，倒飘了九尺。
　　而就在此刻，原先闪立路侧的另外两名黑衣人竟然同时发难，打从左右两翼同时攻了过来。
　　左面是柄明亮晃晃的巨斧，右面是把牛耳尖刀。
　　来势火辣，动作灵快无比。
　　韦七航心中一动，立刻想到，千面神偷柳三玄胸前一片血肉模糊，岂不就是这柄巨斧的杰作？
　　当下身子一旋，剑随身走，闪起一道光环，只听当当两声，持斧的黑衣人惊啊一声，震的虎口一麻，腾身倒跃了开去。
　　那柄牛耳尖刀却被磕飞半空，在幽黯的星光下闪了几闪，落在两丈以外。
　　持刀的黑衣人就地一个翻滚，落入了乱草之中。
　　这两人显然不堪一击。
　　忽然人影疾闪，飘去的那个为首黑衣人去而复返，霍地一纵身形，凌空飞起了两丈五六。
　　半空里身子一翻，暴喝声中掉头下扑。
　　喝声低沉，原来不是哑巴。
　　来的泼辣，来的猛恶，手中赫然是柄长约三尺，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奇形兵刃。
　　寒光电泻，带走一片惊风。
　　韦七航眼着来势已近，那支奇形兵刃堪堪只差数寸光景之时，突然身形一晃，侧滑了两步。
　　蓦的大喝一声，反手挥出一剑。
　　那黑衣人本来是头下脚上，此刻一击落空，正徒翻身掠下实地，想不到电光石火之间，反被韦七航的一剑攻到了要害。
　　他骇然一震之下，猛的拧腰甩腿，竟在间不容发之际斜里飘出一丈。
　　临危不乱，变化奇速，显然是位好手。
　　韦七航不禁暗暗吃惊。
　　他显然没料到，凭这样一个蒙头盖脸，躲躲藏藏，行动鬼鬼祟祟，不敢暴露真实身份的黑衣人，居然有这样一付敏捷的好身手，其幕后操纵之人，必然武功超绝，更加难缠难斗了。
　　于是手中长剑一紧，跟踪追了上去唰唰唰，一连攻出七剑。
　　剑锋绕身，寒风习习而生，登时逼的那个黑衣人一阵团团乱转，一支奇形兵刃竟被缭绕的剑光生生封住，一时间难以出手。
　　要取此人性命，原是轻而易举的事。
　　韦七航却没有骤下杀手之意。
　　忽听一声低吼，那个使巨斧的黑衣人又攻了过来。
　　右外一个黑衣也拾回了牛耳尖刀，居然绕了一个圈儿打从背后袭击，这为首的黑衣人终于嘘了口气。
　　手中奇形兵刃一振，点、刺、劈、挑、砍，果然既可当剑，不但招法分外火辣凶悍，而且拚劲十足。
　　显然，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韦七航原本没有施展煞手的打算，因此一连攻出几剑，只不过在这为首的黑衣人周遭弄影，想要逼他走投无路，然后加以制服。
　　没想到此人竟如此凶悍泼辣。
　　再加上另外两个黑衣一刀一斧的牵制，顿时之间形成了腹背受敌。
　　韦七航念头一转，立刻改变了主意。
　　当下身形闪动，光幕如轮，反手挥出一剑。
　　又是那个手执牛耳尖刀的黑衣人首当其冲，只听惨叫一声，血雨飞溅，肚破肠流，竟被齐腰斩成两段。
　　一火之下，终于开了杀戒。
　　那个手抡巨斧的黑衣人吓了一跳，身形一抖，立刻倒闪了开去。
　　韦七航一不做，二不休，忽然大喝一声剑如蛛丝般直飞而起，一缕寒光宛如流星一闪，砰的一身，扎进了那人的胸膛。
　　尸身栽倒，剑已拔出。
　　眨眼之间，一连解决了两个。
　　韦七航并非好杀之人，也并无好杀之心，只是忽然想到，如此一来，正好激恼那个幕后指使之人，不得不亲自露面。
　　再则，先除掉了这两个黑衣人，然后再对付这个为首的黑衣人也就容易多了，因为这个人他要生擒。
　　□□□□□□
　　韦七航转过身来，剑尖还在滴血。
　　这个为首的黑衣人居然一动没动，呆若木鸡。
　　也许，刚才这一刹那间所发生的事，他受到了无比的惊骇，此刻犹在怔怔发楞。
　　无论什么英雄豪杰，铁打的硬汉，杀人之时气势如虹，但当情势逆转，自己成了俎上之肉，将要被人杀害之时，总不免心底冒起寒意。
　　因此，失败的英雄每每成了狗熊。
　　“你放下兵刃。”
　　韦七航盯着他，冷冷道：“我可以饶你不死。”
　　“你······”
　　黑衣人说出了一个字。
　　“正是。”
　　韦七航道：“鄙人并不想赶尽杀绝。”
　　“哼！”
　　那黑衣人忽然嘶声大叫：“可惜老子已经非死不可。”
　　手中奇形兵刃一晃，兜头劈了过来。
　　这一击显然是要拚命。
　　那黑布洞孔里的灼灼双目泛起了红光，活生生就像一匹野狼。
　　已经非死不可，这是什么意思？
　　韦七航怔了怔，猛的身形一转，避开了正面的一击，大叫道：“你说，为何非死不可？”
　　那人更不答话，奇形兵刃疯狂般卷了过来。
　　韦七航一连避过五招，不禁心头冒火，大喝一声，长剑一闪，寒光电奔，涌起千堆雪浪，当的一声，兵刃相接，爆起一丛火花。
　　那黑衣人震得虎口一麻，倒退了三步。
　　他已明白，硬拚只是徒然。
　　突然身子一转，飞奔而去，一起一落，居然已掠出三丈五六。
　　轻功之高，居然可圈可点。
　　韦七航身子一弓，立刻跟踪而起，他已打定主意，绝不放过此人，纵身飞掠，片刻间追成首尾相衔。
　　那知那人忽然身形一顿，呼的一声那支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奇形兵刃，竟然脱手飞了过来。
　　又快又准，直奔胸堂要害。
　　如此孤注一掷，却是料想不到的事。
　　虽然距离还在一丈以外，韦七航原是疾奔之势，那兵刃又是闪电而来，几乎等于近身相搏，一眨眼间已到盈尺之间。
　　来势锐利无比，带起一股轻啸之声。
　　但饶是如此，毕竟只是一件兵刃，并非万弩齐发，要想在骤然之间一击得逞，未免所求太奢了。
　　韦七航虽然在大出意料之下感到微微一惊，但他心灵轻巧，只不过身子微微一偏，把那来势劲疾的兵刃，已从胸腹之间横掠而过。
　　叮当一声，落在两丈以外。
　　一击未中，又丢了兵刃，如今双手空空，这将如何是好？
　　除了加速逃走似乎已别无良策。
　　那黑衣人居然没逃。
　　只见他站在那里，身躯抖了几抖，忽然翻身栽倒，躺在地上抽了几下，顿时一动也不动。
　　怎么？难道是死了不成。
　　是怎么死的？
　　□□□□□□
　　韦七航怔了怔，跨步走了过去。
　　当下真气一提，弥布周身，以防对方使诈，然后身形微俯，用剑尖挑开那人的蒙面黑布。
　　微弱星光之下，是张小瘦的脸孔。
　　但脸色苍白如纸，几乎看不出半点血色，分明是呼吸已断，气绝身亡。
　　居然死的如此之快，死的如此离奇。
　　韦七航注目凝神，上下打量了一番，一时之间，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人的死因。
　　周身没有任何伤口，到底是怎么死的？
　　忽然，他发现这张尖瘦的脸在变，片刻之间，由苍白变成深紫，由紫变黑，渐渐脸皮开始龟裂，渗出了浓血。
　　韦七航心头一震，不禁毛骨悚然。
　　他已明白，这人分明吞下了剧毒而死。
　　难怪他说非死不可，原来是早就打定了主意，在一击不中之下，立刻自寻了断。
　　但他为何一定要死？
　　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
　　蝼蚁尚且偷生，而此人居然急于寻死，这委实是不可思议的事。
　　而且宁愿的如此之惨。
　　韦七航在一连惊骇之后，业已隐隐约约的想到，此人必是在某种严格的控制之下，订下了一种残酷的信条，不成功，就是死。
　　一死百了，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死人不会说话，也不会泄半点隐私。
　　怪的是这些人平常得到了一些什么好处，幕后主使人用的什么方法，居然能让这些人如此慷慨赴死？
　　这当然谈不上大义凛然，也算不得壮烈成仕。
　　这幕后主使之人显然不知用了什么狠毒的手段，使得这些人在行藏败露，难以脱身之时不得不死。
　　因此，韦七航乍睹惨状之下，才禁不住有点心头发毛。
　　“怎么?”
　　忽然一阵香风飘来，杜小寒到了身边：“一个没留?”
　　“不。”
　　韦七航道：“我只杀了两个。”
　　“那这个……”
　　杜小寒目光一瞥，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冷颤：“啊！他是……”
　　“他自己服下剧毒。”
　　杜小寒没响，神情陡变，花容为之失色。
　　显然，她跟韦七航一样，产生同样的感觉，这个吞服剧毒自杀的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个神秘莫测，诡谲毒辣的幕后之人。
　　“你怕了?”
　　韦七航问。
　　“我……”
　　“其实你本来不该跟着韦某人。”
　　韦七航道：“现在还来得及……”
　　“不，我不怕。”
　　杜小寒道。
　　“这又何苦呢?”
　　“什么何苦？这是我愿意的。”
　　杜小寒道：“凡是我愿意的事，一向死也甘心。”
　　她说的很认真，表示她已拿定了主意。
　　“你……”
　　“我怎样?”
　　“我的意思是说……是说……”
　　韦七航有句话不便出口，苦笑了笑道：“你犯不着豁出性命。”
　　他本来想说的是“你得不到补偿的。”
　　“我犯不着？”
　　“是的。”
　　韦七航道：“的确犯不着。”
　　“你呢？”
　　“我？”
　　韦七航道：“这不同的，我为了朋友之义，你为了什么？”
　　“你不知道？”
　　“这……”
　　“好，我告诉你。”
　　杜小寒扬起脸来，目光中有种说不出的幽怨：“我为了高兴，高兴陪你韦少爷玩命，这可不可以？”
　　听起来俏皮，其实是种赌气的话。
　　韦七航怔了一怔，一时间无法置词，人家高兴玩命，他没有理由阻止人家的兴趣，也没有理由说不可以，他只有苦笑。
　　“好，随便你吧！”
　　“如今事情已有了眉目。”
　　杜小寒道：“你是不是想要赶我走？”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的已经不多了。”
　　杜小寒幽幽道：“往后再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啦！”
　　语音并不尖锐，但这两句话就像一根针。
　　韦七航心头跳了跳。
　　他在想：这个女人委实对自己不错，要不是她，怎么知道兰陵赌坊？又怎么找得到千面神偷柳三玄？
　　自己四处奔走，不但耗费了精力，也浪费了时间，这整整一年，几乎毫无所获，如今总算从柳三玄的口中知道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
　　这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也是一项重大的突破。
　　但这是谁的功劳？
　　“好啦！别斗口了。”
　　韦七航想缓和一下僵持的气氛：“你不是说要找个地方歇歇脚么?”
　　“要我陪?”
　　“不是。”
　　韦七航笑道：“我们本来是一起的，谁也不用陪谁！”
　　“这么说我也算一角了。”
　　“当然。”
　　韦七航道：“你是主角之一。”
　　“好，这就走。”
　　杜小寒并不过份僵持，立刻回心转意的道：“不过，我得先告诉你，我们要去的地方不仅是歇歇脚。”
　　“哦?”
　　“那是一家客栈。”
　　“这是当然。”
　　韦七航道：“既然没亲戚，也没朋友，只好到客栈落脚了。”
　　“这家客栈不同。”
　　“不同?”
　　“是的……”
　　“是家什么客栈?”
　　“悦来客栈。”
　　“近者悦，远者来，这很平常啊！”
　　韦七航道：“据我所知，大多数的客栈都喜欢用这个名字，洛阳城里就有好几家。”
　　“你说的没错。”
　　杜小寒道：“可惜这家客栈近者不悦，远者也不来。”
　　“你是说生意不好?”
　　“好像是的。”
　　“这为什么?”
　　韦七航道：“是店伙计服务不周，还是菜饭不好?”
　　“不，都不是。”
　　杜小寒道：“客栈里的伙计个个都很亲切，应一声是，哈一个腰，笑起来就像一尊弥勒佛，至于菜饭嘛！聘的是一流名厨掌灶，南北口味，任凭选择，色香味样样俱佳……”
　　“这就怪啦！这么好的客栈怎么没有客人?”
　　韦七航明知必有蹊跷，但却故意问道：“莫非木板太硬，床缝里臭虫太多?”
　　“别瞎扯了！”
　　“怎么？又说错话了！”
　　韦七航笑笑道：“客人不肯上门，总有什么不对吧！”
　　“当然有。”
　　杜小寒道：“因为这家客栈开在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
　　“哦?”
　　“荒山野地，人迹罕至。”
　　杜小寒道：“这样的鬼地方，怎么会有人。”
　　“原来如此。”
　　“你不觉得很奇怪?”
　　“当然很怪，怪极了。”
　　韦七航道：“更怪的是一家没有生意的客栈，怎么能开得下去?”
　　“开的还蛮起劲的呢！”
　　杜小寒道：“整天锅杓碗盘响个不停，掌柜的笑嘻嘻红光满面，一付春光得意，生意兴隆通四海的样子。”
　　“这家客栈在那里?”
　　“不远。”
　　杜小寒道：“大约还有十里路程。”
　　“好，这就去吧！”
　　□□□□□□
　　两人脚程都快，不消盏茶时光便赶到地头。
　　韦七航凝目望去，只见客栈门前高高挑起一盏纸糊的灯笼，不停的在夜风中摇摆。
　　韦七航和杜小寒一到了这个开设在荒山野地，人迹罕到的悦来客栈，存心要一探虚实……
　　乳白色的灯笼上面，有四个鲜红的大字，一点没错，正是悦来客栈。
　　门里也有灯光透出，似乎还没打烊。
　　韦七航忽然停下脚步，掉头望一望杜小寒：“你来过这里?”
　　“是的。”
　　杜小寒道：“这是三个月以前的事，我偶尔路过此地，那时正好午时分，用过一点饭菜，并没落店过夜。”
　　“哦?”
　　“当时我就觉得不对……”
　　“那里不对?”
　　“刚才不是说了吗?”
　　杜小寒道：“在这种鬼地方开家客栈，有什么油水好捞，不赔光老本才怪。”
　　“说的也是。”
　　“还有一点。”
　　杜小寒用手指了指：“你瞧，这条向东的路就是通往兰陵赌坊，距离好像很近……”
　　“兰陵赌坊?”
　　韦七航四下打量了一会，指着一条向南的路道：“这条呢?”
　　“这是条小路，道路崎岖。”
　　杜小寒道：“听说绕过前面的山头，就是闻名武林的‘仰止山庄’……”
　　“仰止山庄。”
　　“正是。”
　　杜小寒道：“难道你不知道?”
　　“听是听说过，只是不知‘仰止山庄’就在这里。”
　　韦七航道：“好像以前……”
　　“不错，以前叫‘风雷山庄’，因风雷刀而得名。”
　　杜小寒道：“听说在十年以前，这山庄的主人圣手无极，风雷神刀耿大侠忽然封刀归隐，当是一些武林硕彦便联名送了一方匾额……”
　　“匾额上是四个金字‘仰止山庄’，对不对?”
　　“对了。”
　　杜小寒点头道：“所以从那以后，‘风雷山庄’就改名‘仰止山庄’了。”
　　“你记性不错。”
　　“这是宗武林盛事，知道的人很多。”
　　“说的也对。”
　　韦七航点点头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全，然心向往之。这份荣耀，在武林中只怕前无古人。”
　　“谁说不是啊！”
　　“但我听说这位耿老爷子当年封刀归隐之时，好像还未满五十?”
　　“正是。”
　　“如此春秋鼎盛之年，为什么忽萌退志?”
　　韦七航问。
　　“这就不知道了。”
　　杜小寒道：“也许厌倦了江湖生涯，想要享点清福吧！”
　　“哦！这主意不错。”
　　“我也只是猜想。”
　　“抛却江湖是非，笑傲烟霞，果真如此，的确是明智之举。”
　　韦七航道：“奇怪的是怎么在他庄门之外不远，有这么一个江湖一霸的兰陵赌坊。”
　　“说的也是。”
　　杜小寒道：“这兰陵赌坊正好也开了十年。”
　　“正好十年吗？”
　　“好像是的。”
　　“你是说从风雷神刀耿老爷子归隐之后，才有这家兰陵赌坊？”
　　“应该不错，要不然怎么敢呢？”
　　“难道耿老爷子封刀之后就什么都不管了？”
　　“这是江湖规矩。”
　　杜小寒道：“总不能为了一个兰陵赌坊重现江湖，开启那柄当众封藏的风雷神刀吧？”
　　“这……”
　　“怎么？”
　　杜小寒道：“莫非你以为……”
　　“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
　　“万一有人闯上了‘仰止山庄’，他管是不管？”
　　韦七航说。
　　“这……”
　　“这是笑话。”
　　韦七航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又道：“凭耿老爷子当年在江湖上的赫赫盛名，料想也没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自说自话，目光却一直不曾离开过约有一箭之遥的悦来客栈。
　　忽然，摇动的灯笼下有条人影一晃，进入了客栈，身法灵快无比，一闪而没，看来绝不是一个普通落店的客人。
　　午夜荒山，有谁来此投宿？
　　“走。”
　　韦七航目光一转，低声道：“我们这就进去。”
　　当下迈开了大步。
　　他要装成一个很平常的客人，不愿偷偷摸摸，走到门外，故意加重了步履之声，好让店里的人听到。
　　果然，门里伸出了一个脑袋。
　　□□□□□□
　　这个脑袋变成了一张笑脸，立刻迎了出来，站在门首哈了个腰。
　　“大爷，莫非是要歇店？”
　　“正是，我们迷了路。”
　　韦七航装作不经意的打量了那个人一眼，道：“可有什么吃的？”
　　“有有有。”
　　这人是伙计打扮，连声说道：“大爷，夫人，请进！”
　　他看到了杜小寒，居然大爷后面加了一个夫人。
　　礼多人不怪，干这行营生讲的就是嘴巴要甜。
　　韦七航怔了一下，不便立刻否认。
　　他打从离开兰陵赌坊之后，一直没有换装，依然是锦袍金带，这副派头，的确像位大爷，而且是位很阔气的大爷。
　　杜小寒成熟妩媚，风情万种，也十足像位夫人。
　　她当然更不想否认，而且对这声“夫人”有种从没有过的窝心之感，甚至她希望叫的是“韦夫人”。
　　于是，她喜孜孜的随着韦七航进入了客栈。
　　这是一种发自心底的喜悦，使她这位不着边际的夫人，眼神里充满了幸福的光辉。

　　第十章 病魔十八斩
　　这是家普通客栈。
　　进门的敞厅里摆了七八张白木桌子，桌子上的筷筒里各有一把白色竹筷，一眼看去，跟任何通都大邑的客栈绝对没有两样。
　　掌柜先生青衣小帽，斯斯文文的坐在柜台后面。
　　柜台放有砚池、笔架、几本厚厚的账本，还有一把黄铜包角的乌木算盘。
　　跑堂的伙计却有三个，胖嘟嘟的笑容满面，每个人都是一副蔼可亲的样子。
　　表面看来，委实没有丝毫破绽。
　　但奇怪的是这么晚了，一家荒山野店居然规规矩矩的照常营业，还忙的如此起劲，这是为什么？
　　他们到底搞的是什么名堂？
　　刚才进来的那个人又是谁？
　　韦七航几乎可以肯定，绝不是这三个胖伙计，也不是这位掌柜先生。
　　看来毫无异样，其实透着无比的蹊跷。
　　韦七航虽然满腹疑云，神情上却显得若无其事。当选了一张桌子，跟杜小寒相对而坐。
　　“大爷。”
　　一个胖伙计送了两副杯筷，然后笑吟吟的道：“吃点什么?”
　　“四菜一汤。”
　　杜小寒端起夫人架子，自作主张的抢先说道：“拣拿手的、现成的，酒不用了。”
　　她是老江湖，知道酒里使鬼，最是难防。
　　韦七航点头。
　　显然，他已会意，赞成这个不喝酒的决定，而且还有几分赞赏之意。
　　“是是是！”
　　伙计退了下去。
　　韦七航目光一转，望向那位掌柜先生，故意搭讪的问道：“贵店一向是通宵营业吗?”
　　“不，不是。”
　　掌柜先生立刻站起来，文质彬彬的欠身答道：“今夜是大爷夫人的运气好。”
　　生意人和气生财，恭维第一，他也不忘称夫人。
　　“这怎么说?”
　　“小店一向在日落时分打烊。”
　　掌柜先生道：“今天却是例外。”
　　“为什么?”
　　“是这样的。”
　　掌柜先生道：“上午有两批过路客人带来个口信，说后面还有两批客人，可能到得晚一点，要小店安排食宿。”
　　“都是熟客吗?”
　　“这不一定，有的是熟客，也有的是第一次光临。”
　　掌柜先生道：“只因小店竭诚服务，饭菜也还可以，而且利润打的很薄，所以一传十，十传百……”
　　“原来如此。”
　　“是的。”
　　掌柜先生道：“因此无论旧雨新知，只要来过小店一回，都对小店的印象不错。”
　　“这么说来一定生意鼎盛了?”
　　“马马虎虎，还过得去。”
　　掌柜先生道：“不瞒大爷说，做这行生意讲的是耐性，只要做出了信用，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说的也是。”
　　韦七航道：“若是开在市集之中，生意岂不更好?”
　　“大爷，这并不尽然。”
　　“哦?”
　　“市集之中，同业太多，竞争激烈。”
　　掌柜先生道：“大爷也许不知，不管任何繁华的市集，热闹的大码头，同样的买卖，有的生意兴隆，有的却也清清淡淡，门可罗雀……”
　　“这为什么?”
　　“因为小店本本份份的生意人，不会耍花招，摆噱头。”
　　掌柜先生道：“有时候还会遭到地痞流氓的勒索敲诈，白吃白喝的不说，掀桌子、摔板凳，都是常有的事，小店受够了窝囊气……”
　　“哦?”
　　韦七航暗道：“好一张俐嘴，当真说他不过，但我得瞧瞧，看你从那里变出来两批客人。”
　　就在这时，饭菜已到。
　　虽非名肴珍味，但却样样精致，酱爆鸡丁、醋溜黄鱼、红烧排骨、香菇科笋，外加一个四喜汤。
　　四菜一汤，荤素兼备，先看到了色，又闻到了香，韦七航忍不住伸出筷子。
　　忽然，桌底下被杜小寒踹了一脚。
　　他怔了一怔，缩回了手。
　　□□□□□□
　　杜小寒打从发髻上拨下一根银针，藉着宽大衣袖的掩饰，顺序在四盘菜肴中戳了几下，又在汤碗中搅了搅，然后含笑点头。
　　她已试出菜肴中没毒。
　　掌柜分明已经看到了，却故意把目光移向别处。
　　韦七航自是会意，为了对杜小寒的精明表示夸赞，也报以点头一笑。
　　于是两人放心食用。
　　这四色茶肴，果然样样可口，汤更鲜美。
　　饭到半中，韦七航忽又掉过头去，停箸问道：“山路难行，午夜已过，你们的客人只怕不会来了！”
　　“会的，大爷。”
　　掌柜先生答的很肯定。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怎么?”
　　掌柜先生微微一笑：“小店都不急，莫非大爷反而急了?”
　　居然来了一个软钉子。
　　韦七航怔了怔，一时无法接腔。
　　“大凡走这条路的，都是一些老实客人。”
　　掌柜先生又道：“只要说过会来，一定就会来的，绝没有乱开玩笑之理。”
　　“哦?”
　　韦七航不便再说什么。
　　□□□□□□
　　果然，不到片刻，门外已响起了沙沙步履声。
　　这批客人一共五个，踩着灯光走了进来。
　　一眼看去都是行商打扮，每个人各背着一个包裹，有长有短，沉甸甸的不知道是些什么货色。
　　更奇怪的是这五个人精力都很充沛，不像长途跋涉，风尘劳累的样子。
　　难道这真的都是些老实商人。
　　韦七航不禁暗暗诧异起来。
　　说有客人，果然就有一批客人来了，这位掌柜先生果然没有撒谎。
　　只见这五个人更不打话，就在左首一张桌子上围了下来，同时解下肩头的包裹，分别搁放在自己的膝头上，然后开始叫菜叫酒。
　　模样虽是商旅，神情却有点嚣张。
　　韦七航和杜小寒对望了一眼，似乎瞧透了五分。
　　饭罢，两人各要了杯清茶。
　　忽然，门外又响起了沙沙步履声，只见一串人影鱼贯走了进来，韦七航默默一数，一共七个。
　　这七个人的装束打扮，跟先来的五个人大致一样，其中却有两个比较突出。
　　这两个人也并非怎么稀奇古怪，只是形貌酷似，瘦精精的就像两根长竹竿，而且都是双目深陷，两张脸上一共刮不下四两肉来。
　　虽是两双眼睛深陷在眼眶里，但却掩饰不住那种犀利如刃的眼神，精芒一闪一闪。
　　别人不说，这两个人几乎一落眼就可看出，一丝一毫都不像行商负贩，分明是两个江湖好手，甚至是一等一的好手。
　　这帮人居然选了右首的一席。
　　一左一右，像是故意要把韦七航和杜小寒两人的这张桌子夹在中间。
　　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韦七航不动声色，却也瞧透了七分。
　　但怎么也想不通，这两帮人到底是从那里来的？怎么说到就到了？
　　兰陵那个赌坊，悦来客栈，以及这两批突然而来的客商，是不是有某种牵连，要不然怎么偏找上自己？
　　虽然此刻还没动手，但在蛛丝马迹之间已隐隐可以看出，这些人分明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好。”
　　韦七航心想：“看你们怎么找岔。”
　　□□□□□□
　　当然，韦七航准备静以观变。
　　杜小寒却有点不耐。
　　“伙计。”
　　她忽然叫道：“快算一算，这顿饭一共多少银子。”
　　“夫人，这不忙啊！”
　　一个伙计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哈腰陪着笑脸道：“赶明儿一起算吧！”
　　“明天？”
　　“怎么？夫人和大爷不在这里过夜？”
　　“不了。”
　　杜小寒站起身来道：“我们还得赶路。”
　　她也瞧透了几分，心知这家客栈不可多留，走的越快越好。
　　“这……”
　　伙计的眼角瞟向掌柜先生。
　　掌柜先生沉吟不语，伸手拨弄着那把乌木算盘，像是在计算盈亏，当然，他此刻计算的是眼前胜负之数。
　　他算准了。
　　忽然，算盘子儿叮叮叮一阵乱响。
　　□□□□□□
　　算盘子儿响起，几盏油灯突然一闪而灭。
　　“卟嗤！叭达！嗤……”
　　灯光一灭，黑暗中像风雨骤作，七八种暗器带起锐利的呼啸，照定韦七航没头没脑的袭击而来。
　　爆发的如此之快，来的如此之速，显然早就算好了距离，认准了方位。
　　这是安排好的，要命的一击。
　　只要扳倒了韦七航，剩下的一个杜小寒当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也没放在这批人的眼里，因此杜小寒没有遭到攻击。
　　黑暗中不知是些什么暗器，也不知韦七航是用什么身法巧妙地躲过；唯一知道的是他并没有倒下。
　　只听一声暴喝，剑光骤起。
　　敞厅中虽然是一片漆黑，但他那柄长剑在一转之间，剑锋之上仍然隐隐泛起一抹寒光。
　　寒光所到，发出连声惨叫。
　　卟嗵！卟嗵！至少业已倒了两个。
　　昏暗之中，衣袂飘风，人影乱窜，没有倒下的都抢得一个有利的位置。
　　韦七航在寻找目标。
　　他知道擒贼先擒王，那位青衣小帽的掌柜先生，刚才既然发号施令，想必就是这帮人中的首脑。
　　店里灯火已灭，门还有那盏摇动的灯笼，虽然灯光昏黄，并非直照，但微光隐隐，只要目力敏锐，依然模糊可辩四周景物。
　　韦七航的目力当然不错。
　　他隐隐约约看到一条人影，掩藏在一根木柱背后，正是那位掌柜先生。
　　当下大喝一声，一剑刺了过去。
　　那人身形一闪，绕住而走，动作灵快无比，奔向一条通往后进的通道，韦七航那肯放过，跟踪追了过去。
　　“别追了！”
　　杜小寒在黑暗中尖声叫喊。
　　韦七航没有理会，身形闪动，人已追进了通道。
　　□□□□□□
　　这家客栈一连三进，长长的通道中两侧全是客房。
　　只听木门轻轻一响，那人身形一晃，不知钻进那间客房，忽然不见。
　　房门之多有如蜂窝，一时间那里去找？
　　韦七航方自一怔，忽听叭达连响，呼啸声中，竟有无数支弩箭，打从通道尽处飞蝗般射了过来。
　　崩簧连响，一排排的怒箭显然是用机簧发射，分成上中下三路，来势强劲无比，几乎布满了通道中的每一处空间，没有盈尺的隙缝。
　　地势如此狭窄，等于是一条死巷，左右又没有回旋的余地，上下不过八尺，一个血肉之躯如何幸免。
　　如此密集的弩箭一晃即到，只怕不止挨上一支。
　　纵然挨上一支，未必承受得起。
　　而且此时此刻，正在强敌环伺之下，一旦负伤，那里还有活命。
　　韦七航心头一震，猛的腾身而起。
　　他这是想要闪躲。
　　照说，顶多只能躲过下路与中路。
　　但韦七航居然使出了一记绝招，突然之间身轻如絮，就像一个纸人儿抹上了浆糊，一飘而起，背脊紧紧的粘贴在天花板上。
　　嗤嗤嗤！一排弩箭正好在胸腹上间疾掠而过。
　　险极，要不是跃起得快，凭这一手绝顶的轻功身法，身上不知要多了几个窟窿。
　　“快退……快退啊……”
　　忽听杜小寒的声音在大声急叫着：“失火啦！……失火啦……快退啊……”
　　她不知躲在那里，声音很远，又像很近。
　　韦七航一怔，飘落实地。
　　当下身子一转，直向回路奔去。
　　只听劈劈啪啪之声传来，烟雾弥漫，鼻端业已嗅到了一股焦臭的浓烟，却没见到火舌冒出。
　　怎么会失火了？
　　是谁放的火？
　　韦七航冲过敞厅，一口气奔到店门外，正待刹步回身，忽听划然生啸，一片金铁破空之声已到脑后。
　　这是谁跟踪而至？
　　无论无何，绝不是杜小寒。
　　韦七航听声辩位，知道这偷袭之人已到临近，人却并不回头。
　　他猛的掉转手中长剑，反而倒挫了一步，突然身子一躬，剑锋闪起一溜寒光，只听丝的一声轻啸，竟从自己肋下穿向背后。
　　好招法，简直妙不可言。
　　砰的一声，剑锋正好刺中了对方小腹。
　　就在一声凄厉的惨叫之下，“卟嗵”一声，尸身栽倒，同时“当”的一声，掉下一柄厚脊钢刀。
　　韦七航收回长剑，这才转过身来。
　　睁目一看，原来是个虬髯如戟的大汉。
　　这个人他不认得，也从没见过，更不是刚才那两排冒充客商旅中的任何一人。
　　如此看来，悦来客栈还有埋伏。
　　刚才那通道之中，飞蝗发射的弩箭就是明证。
　　“臭女人，你胆敢放火……”
　　忽然人影连闪，七八条大汉打从客栈里奔了出来，当先之人正是杜小寒。
　　原来放火的是她？
　　放火的目的，无非是存心搅局，好让韦七航立刻退出容易遭到偷袭的现场，要不然她不会首先叫喊。
　　但这把火好像并未烧起，只是造成一场虚惊。
　　如今，她却遭到了追杀。
　　韦七航大喝一声，纵身迎了上去，闪过杜小寒，长剑一振，截住了领头追赶之人，唰唰唰，剑光连闪之下，登时一影披靡。
　　此时正在空旷之地，三尺纵横挥洒，发出了无比的威力。
　　这几个人显然并非劲敌。
　　突然人影双闪，同时发出两声尖叫，左右两翼攻来了两支长剑。
　　这两支长剑矢矫游龙，又快又狠，一晃而至。
　　韦七航微微一震，倒挫了三步，定睛看去，原来正是第二批投店的那两个形貌酷似，就像两根瘦竹竿的突出人物。
　　这两人分明是对孪生兄弟。
　　两支剑也是一样，剑锋又细又长，也像两根竹竿。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两个瘦皮猴仅仅出一招，韦七航便已看出，这两支剑长有点门路，造诣颇为寻常。
　　“你们是谁?”
　　他目光左右一闪。
　　“是老子。”
　　左面那个瘦皮猴开口。
　　“老子?”
　　“对，咱们两个都是老子，咱是大老子，他是二老子。”
　　那瘦皮猴道：“不过你不必分的那么清楚，只管叫老子就成了。”
　　右面那个瘦皮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立刻帮起腔来。
　　“若是你不习惯叫老子。”
　　他说：“就改口叫爷爷也可以。”
　　“对对对，还是老二说的对。”
　　先开口的那个瘦皮猴马上表示赞同：“就改口就爷爷，这两个字叫起来也顺口。”
　　韦七航只不过问了他们一句是谁，想不到却引来了一连串的胡说八道，不禁立刻脸色一沉。
　　“说这种话不觉得无聊吗?”
　　“怎么无聊?”
　　那个自称老大的瘦皮猴问。
　　“小人之风，市井之流。”
　　韦七航没好气的道：“只想在口头上占点便宜，这算什么，岂不可笑！”
　　“你说咱们是小人?”
　　“正是。”
　　韦七航道：“小人之尤。”
　　“你是君子?”
　　“至少是堂堂正正。”
　　“嘿嘿！管他什么君子小人的，咱们兄弟就喜欢这个调调。”
　　那瘦皮猴道：“何况还不止占点口头便宜。”
　　“不止?”
　　“对。”
　　“你们想怎么样?”
　　“打算一路占便宜到底。”
　　“哼”
　　韦七航冷笑：“只怕口说无凭。”
　　“不错，对极了。”
　　那瘦皮猴充满了信心。极为自负地叫道：“口说不算，那就见见真章吗！”
　　两个人心灵相应，两道剑光一闪而起。
　　分明是两支剑，忽然间像变成了千百支剑。
　　果然不是等闭，是两个剑中好手。
　　顿时间但见剑光撩绕，剑影弥空，森森的剑气有如芒刺般笼罩了一丈方圆。
　　韦七航竟被困在千层剑浪，重重剑网之下。
　　杜小寒不禁惊啊了一声，但她显然无能为力，另外一旁有人虎视眈眈，她只一动，立刻便会遭到攻击。
　　她没有拚命的勇气。
　　忽然，韦七航人影一闪，剑转如轮，冲破了四周的剑网，只听叮叮两声脆响，漫天剑影已收，千百支剑影立刻化为乌有。
　　两个瘦皮猴各自退了九尺。
　　四只深陷的眼眶里目光灼灼，盯住韦七航手中的剑，神色中显出了七分惊讶，却也有三分不服。
　　“上！”
　　一个声音在叫。
　　韦七航举目望去，正是那个青衣小帽的掌柜先生，他一声叫上，登时便有十几条矫健的人影飞扑而来。
　　各型兵刃长短不一，有刀、有剑、有戟、有斧，还有两支长矛，一对金爪铜锤，应有尽有。
　　呐喊声中，一齐猛攻而至。
　　两个瘦皮猴长剑一抖，重又加入了战斗。
　　这帮人既然派上阵来，当然各有几手绝招，一时之间，攻势如火如荼，刀砍、斧劈、铜锤贯顶，两支长矛同时呼的一声，左右疾刺而来。
　　韦七航不禁心中微微一凛，咬了咬牙，杀机顿起。
　　他暗暗估量情势，此时此刻若自己不想杀人，势必被别人所杀，死于乱刀之下太不值得了。
　　但孤身一剑，如何抵挡得住这么多兵刃？
　　首先，必须脱出重围。
　　主意打定，蓦地剑光一闪，像爆开的火花，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斩断了一支长矛，磕飞了两把钢刀，另外一柄铜锤连带一条手臂，抛出了一丈五六。
　　同时人随剑起，拨上了半空。
　　他跃起甚高，至少已在两丈以上，突然凌空一折，拧腰甩腿，两臂一翦，有如飞鸟投林般轻盈。
　　手中的三尺长剑带起一股轻啸，但见青光蒙蒙，匹练横空而过，直向两丈以外那个青衣小帽之人刺去。
　　这个人就是掌柜先生。
　　在店里他拨弄算盘子儿发令，此刻又在现场指挥，明显的是由他操纵一切。
　　韦七航没错，认准了对头。
　　此刻他真气布满全身，凌空驭剑，人剑合一，一晃即到。
　　那知那人身子一翻，忽然闪起一道乌光，当的一声，金铁交鸣，飞迸起一丛火花，这位掌柜先生居然硬接了一剑。
　　两人一震而开，韦七航落下实地，不禁吃了一惊。
　　他怎么也没料到，这位看来斯斯文文的掌柜先生，居然功力如此深厚，居然是位深藏不露的一流高手。
　　能接下他凌空飞来的一剑，的确颇不待闭。
　　遇上了这样一个对手，不仅应该刮目相看，而且势必重新估量。
　　韦七航札稳马步，张目望了过去。
　　只见那掌柜先生站在一丈之外，依然是一派斯斯文文的模样，手中提着一对乌沉沉的判官笔。
　　他用笔记账，也用笔杀人。
　　难怪如此娴熟。
　　“不错。”
　　韦七航点点头道：“很好，你能接下刚才鄙人的一剑，的确有点苗头，看来不是泛泛之辈。”
　　“过奖了！”
　　“且慢，我话还没说完。”
　　韦七航冷冷道：“别以为我在夸奖你。”
　　“哦？”
　　掌柜先生脸色一沉。
　　“论功夫还过得去。”
　　韦七航道：“只可惜走错了路，如此藏头露尾，寄人篱下，算的什么好汉。”
　　“此话怎讲？”
　　“鄙人只想问问。”
　　韦七航道：“你真的是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
　　“这……”
　　“这叫藏头露尾。”
　　“少胡说！”
　　掌柜先生道：“本人高兴如此。”
　　“你高兴？”
　　韦七航冷冷一笑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敢不敢表明身份，你到底是谁？无怨无仇，为什么要对付韦某人？”
　　“你想知道？”
　　“正是。”
　　“知道了没有什么好处。”
　　“为什么？”
　　“你知道的越多，也就死的越快。”
　　“这倒未必。”
　　韦七航昂然道：“至少凭今夜这点阵仗，还唬不住韦某人。”
　　一语未毕，忽然反手挥出一剑，幻起一片扇形光幕。
　　“当当”两声，人影倒挫。
　　原来正是刚才那两个像瘦竹竿似的孪生兄弟，竟在一声不响之下，双双打从背后偷袭而至。
　　韦七航的长剑刺中了一个瘦皮猴的肩胛，正要收剑，忽觉背后有缕惊风破空而来，不消说的，这人必是掌柜先生……
　　至此有如此行径，果然是两个无赖小人。
　　却想不到韦七航像是脑后长了眼睛，猛的扫出一剑，接个正着，同时在一怒之下，跟踪追击。
　　激愤、气恼、火上眉头，剑势一变竟然使出一向从不轻易使用的绝招“疯魔十八斩”。
　　这式剑法诡谲奇妙，变化万端。
　　一时之间剑光连闪，寒风习习而生，硬生生的封住了对方的两支剑，逼得两个瘦皮猴一阵团团乱转。
　　身乱则心乱，心乱则气浮。
　　如此一来，自然手足失措，毫无章法，呈现出无能为力的败象。
　　韦七航节节逼近，突然大喝一声，剑气森森，激荡磅礴，一缕寒芒迸出，刺中了一个瘦皮猴的肩胛，蓦的身子一旋，宛如回风舞柳，另一个瘦皮猴也紧跟着惨叫了一声，断掉了一条手臂。
　　血雨洒飞中韦七航正要收剑，忽然觉出背后有缕惊风破空而来。
　　不消说的，这个人必是那掌柜先生。
　　点来的是一支判官笔。
　　韦七航头也不回，已知来的是什么兵刃，仓促中提气轻身，猛的双足一蹬，拨起一丈四五，半空里身子一拧，闪电下击。
　　气势之威，动人心魄，一晃而落。
　　那掌柜先生不禁大吃一惊。
　　刚才他硬接了韦七航一剑，那时他拚足了十成功力，蓄势以待，而此刻去不同，他双笔业已递出，想要撤招变式，显然已是不及。
　　何况这对判官笔点出之时，本已拚足了全力，纵能变招过来，劲道必然已成强弩之末，如何抵挡得住这雷霆万钧一击？
　　因此，他绝不敢尝试。
　　但森森剑气却已直迫眉睫而来。
　　而且凭他在心头巨震之下不敢片刻迟疑，猛的身子一翻，青衫飘动，斜刺里直向左侧掠了过去。
　　身法轻灵俐落，总算躲过了临头一剑。
　　但韦七航虽然一击落空，在落下实地之后，忽然身子一斜，剑光再起，挥出一招“横扫千军”。
　　这一剑更泼辣、更凌厉，齐腰斩了过去。
　　那掌柜先生一抹冷汗还在额头，蓦又吓了一跳，眼看躲闪不及，逼得只好冒险求生，身子一转，双笔齐出，闪起两点乌光。
　　当的一声，震的他两臂酸麻，左手那支判官笔业已脱手飞出，落在两丈以外。
　　他终于尝到了厉害。
　　双笔铩羽，剩下一支判官笔如何应战？
　　眼前情势已很明显，韦七航既然存心找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若不及早脱身，准是凶多吉少。
　　此时此刻他已顾不得拾捡那支落在乱草丛中的判官笔，当下身子一旋，直往东南方向奔去。
　　一起一落，已在数丈以外。
　　他本来是要对付韦七航，此刻眼见情势不妙，自己反而转身开溜，倒也十分识相。
　　□□□□□□
　　掌柜先生为何奔向东南？
　　东南不就是“仰止山庄”吗？
　　“那里走?”
　　韦七航大喝一声，跟踪追了上去。
　　杜小寒虽然没有加入战场，但她显然已打定了主意，跟定了韦七航，当下腰肢一拧，也随后追出。
　　前面那人身法极快，闪纵如飞，在昏暗的夜色中宛如一缕轻烟。
　　尤其那身青衣小帽，极不显眼，在视线不良的情况下，眼前景物，一片恍惚迷离，很容易被他兔脱。
　　韦七航真气一提，拚力追逐。
　　他估计只要擒住此人，不难揭穿一个极大的隐秘，找出那个杀害龙骧剑客沈凌霄的元凶来。
　　因此，他丝毫不肯放松。
　　但据杜小寒所知，此处并无岔路，此人直奔东南，到底要前往何处？
　　盏茶工夫，已追出了十里之程。
　　转过山嘴，形势忽然一变，眼前展现出一条白石步道，绕山而上，沿路松柏夹道，凤尾森森，显得庄严宁静，别有一番气象。
　　同是荒山绝顶，景物显已不同。
　　韦七航怔了怔神。
　　那知就在这一瞬之间，前面人影一晃，业已不见了。
　　这人那里去了？
　　韦七航凝目望去，只见白石步道一旁，矗立着一座高约一丈五六的巨石，朝外平整的一面，龙飞凤舞般刻有四个斗大的字。
　　仰止山庄。
　　难怪如此气派，原来是当年叱咤江湖的一代风云人物，圣手无极，风雷神刀耿时雨的隐居之处。
　　刚才那位掌柜先生难道进了仰止山庄？
　　要不然他奔来此地作甚？
　　韦七航方自狐疑不定，忽听衣带飘风之声。抬眼一看，杜小寒业已娇喘嘘嘘的赶了上来。
　　“人呢？”
　　她问。
　　“不见啦！”
　　韦七航道：“好像转过了前面那座耸立的巨石。”
　　“哦？”
　　杜小寒抬头望了望，不禁神色为之一变，失惊道：“这就是仰止山庄。”
　　表情和语气，显然存有几分敬畏。
　　“你没到过？”
　　“我只听过江湖传说。”
　　“怎么说？”
　　“这是武林中的一处禁地。”
　　杜小寒道：“任何人等一律不许擅入。”
　　“任何人？”
　　“是的。”
　　杜小寒道：“包括牧童樵夫。”
　　“要是进去了呢？”
　　“格杀勿论！”
　　“这倒很奇怪，这耿老爷子不是封刀了吗！”
　　韦七航想了想道：“刀已封了，还拿什么杀人？”
　　“这……”
　　杜小寒一时说不上话来。
　　“好，你就在这里等一等。”
　　韦七航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景物，然后道：“我先进去睢睢。”
　　“你进去？”
　　“正是。”
　　韦七航道：“若是我眼睛没有看花，这个悦来客栈的掌柜先生，准是进了仰止山庄。”
　　“你去瞧什么？”
　　“瞧他是不是已经格杀勿论。”
　　“这……”
　　“怎么？”
　　“我是说……”
　　“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
　　杜小寒道：“这地方……”
　　“这地方怎样？又不是紫禁城。”
　　韦七航道：“刚才这个掌柜先生可以进去，我为什么不能进去？”
　　“好，我跟你去。”
　　“你跟去。”
　　韦七航道：“不怕？”
　　“你……”
　　杜小寒扬起脸来，眨动着长长的睫毛娇嗔的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怕来，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韦七航一呆，心弦震动了一下。
　　“哦！这可用不得指望。”
　　他故意装作不懂她话中的含意，苦笑了笑道：“一旦遇上强敌，我自顾不暇，那里还能照顾到你。”
　　“谁说要你照顾？”
　　“那你……”
　　“反正在你身边，我就有了勇气。”
　　这句话说的已够多了，韦七航不能再装糊涂，而此刻也不能表示什么，只有岔开话题。
　　“你对这仰止山庄知道多少？”
　　“你是说……”
　　“我是说仰止山庄的内情。”
　　韦七航道：“以及这位耿老爷子的为人！”
　　“知道的我都说了。”
　　“说了？”
　　“这位耿老爷子当年纵横江湖之时，我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他为人如何，委实所知不多，也很少听人谈起。”
　　杜小寒道：“至于仰止山庄内情……”
　　“是了。”
　　韦七航接口道：“一个任何人等一律不许擅入的地方，你当然更不知道了。”
　　“正是啊！”
　　“你要跟去，得自己小心。”
　　“知道啦！”
　　杜小寒点头一笑：“我已经不是个初出闺阁的小姑娘了。”
　　韦七航没再说什么。
　　韦七航和杜小寒二人顺着白石步道，拾级而上，片刻之间，走过了那座矗立的巨石。
　　放眼望去，白石步道绕山而转，好像无尽无休。
　　仰止山庄到底还在何处？
　　“站住！”
　　忽然一声清叱，道旁松柏林荫之中人影倏现，出现了两名青衣童子，叫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乱闯仰止山庄！”
　　这两个青衣童子，顶多不过十四五岁，倒是生的眉清目秀，手中各掣着一把长刀，威风凛凛的模样。
　　两人并肩而立，阻止了去路。
　　韦七航站定身形，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眼，不禁口角微微一哂。
　　“仰止山庄在哪里？”
　　“你不识字吗？”
　　左手那个青衣童子抡刀一指，指着不远处的那座巨石：“石上有字，过了那里，就算进了仰止山庄。”
　　“就算？”
　　韦七航道：“这里空空荡荡，又没房舍屋宇，怎么会是仰止山庄？”
　　他存心逗一逗，希望得知一点内情。
　　“少噜嗦！”
　　那青衣童子叫道：“反正这里都是禁区，不许乱闯。”
　　“乱闯了怎样？”
　　“杀！”
　　那青衣童子大口大气的眉峰一耸。
　　“口气倒是不小啊！”
　　韦七航耸肩笑了一下道：“刚才就有个人乱闯了进去，你们怎么不杀？”
　　“刚才？”
　　“正是。”
　　韦七航道：“一个青衣小帽之人。”
　　“胡说。”
　　那青衣童子眼珠了转了几转，沉声叫道：“哪有这种事，我们怎么没有见到？”
　　从神情上可以看出，分明是在撒谎。
　　这为什么？
　　为什么要存心掩盖？
　　莫非这位掌柜先生跟仰止山庄也有渊源？
　　若是真的如此，这倒是不可思议，也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
　　“小兄弟，到底是谁在胡说？”
　　韦七航冷冷一笑道：“我看只有存心胡说的人，眼珠子才会打转。”
　　“谁的眼珠子打转？”
　　“你。”
　　韦七航道：“我看的很清楚，你的眼珠子至少转了七八下。”
　　“哼！转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
　　韦七航冷冷地道：“小兄弟，至少可以看出，你骗人的本领还不太高明。”
　　“别套交情，什么小兄弟！”
　　那青衣童子怒道：“你还不快滚，咱们可要出刀啦！”
　　“出刀?”
　　“对，先给你递个信。”
　　那青衣童子叫道：“咱们风雨双刀可是厉害得很。”
　　“风雨双刀?”
　　“不错，咱叫呼风。”
　　那青衣童子指了指另外一个青衣童子：“他叫唤雨。”
　　原来是两个人的名字。
　　这名字也很奇特，莫非是一种寓意？
　　仰止山庄的主人自认在中原武林中有呼风唤雨之能？
　　既已封刀归隐，为什么不叫清风明月？
　　“嗯！很有意思。”
　　韦七航点点头，笑笑道：“只不知你们风雨双刀到底有多少厉害?”
　　“一向刀无虚发。”
　　“一向?”
　　韦七航道：“你们曾经杀人?”
　　“这有什么稀奇。”
　　那呼风冷冷道：“刀不杀人，用来干吗？难道只是摆摆样子，用来好玩的吗？”
　　“说的有理。”
　　韦七航蓦的脸色一沉：“想不到你们两个小小年纪……”
　　“小怎么样？”
　　呼风道：“刀可老辣得很。”
　　“哦？”
　　“你不相信？”
　　“鄙人只觉奇怪。”
　　韦七航渐感不耐，沉声道：“听说你家主人早已封刀归隐，仰止山庄怎么会有你们两个狂妄自大的小家伙。”
　　“两个小萝卜头而已。”
　　“好哇！你竟敢瞧不起咱们。”
　　那呼风大声怒叱道：“你擅闯仰止山庄，居然还敢如此无礼。”
　　他转向唤雨，两人对望了一眼。
　　人影双双，忽然一掠而起。
　　但见两柄长刀旋如轮，在夜空中寒光打闪，带起一片惊风，照定韦七航兜头疾斩而下。
　　终于出刀了。
　　而且身手果然不错。
　　强将手下无弱兵，刀罡狂涌，卷起一片雪浪，一左一右呼啸而至。
　　“很好。”
　　韦七航冷哼一声，振腕飞起一剑。
　　但听当的一声响震，刀罡骤敛，半空里人影披靡，斜刺里双双飞纵而落，各被震出了一丈以外。
　　一击受挫，风雨二童子登时气焰顿消。
　　“嗯！刀法还过得去，但想要对付韦某人却还不够。”
　　韦七航目光一转，沉声道：“还有更精彩的吗?”
　　风雨二童子滚动着四只晶亮的眼珠，一声不响。
　　“没有了是不是?”
　　“哼！你也别得意的太早。”
　　那呼风叫道：“就凭你这支剑，想要闯进仰止山庄，还差得远呢！”
　　“鄙人原本无意进入仰止山庄。”
　　“无意?”
　　呼风道：“你来干吗?”
　　“刚才已经说过。”
　　韦七航道：“只是追踪一个青衣小帽之人。”
　　“没有，没有这个人。”
　　“撒谎没用。”
　　韦七航眉头一轩：“鄙人亲眼目见的岂会有错。”
　　“错了，我说错了。”
　　小嘴巴十分刁钻，便是死不承认，只是毕竟年纪还小，经验并不老到，神色语气都露出了破绽。
　　越是如此，越发增加了韦七航的满腹疑窦，越觉得这其中必有文章。
　　“我就在这附近搜一搜。”
　　“搜一搜？”
　　呼风冷冷一笑道：“你有没有搞清楚，你可知道这仰止山庄的主人是谁？”
　　“我知道。”
　　“知道？”
　　“当然知道。”
　　韦七航道：“就是当年在江湖上颇负盛名的耿老爷子。”
　　“知道了还敢？”
　　“这有什么？”
　　“没什么？”
　　呼风道：“你不怕挨上一刀？”
　　“挨什么刀？”
　　韦七航显然想从话中套话：“耿老爷子虽然号称风雷神刀，但那把刀不是封了吗？”
　　“对了？”
　　“江湖上众所皆知，早在十年前就已封刀。”
　　“不错，刀是封了。”
　　呼风道：“那是我家主人已不想用刀……”
　　“对，不想用那把刀。”
　　“这好的很。”

　　第十一章 娇女施“酷”型
　　韦七航道：“一个惯于用刀的人封掉了刀，等于老虎拔掉了牙，鄙人这支剑岂不可以神气神气了。”
　　“你神气个屁。”
　　“怎么？”
　　“你来到这里休想神气活现。”
　　呼风道：“我家主人不想用刀，当然是练成了更高一层的武功。”
　　“什么武功？”
　　“这……”
　　呼风忽然警惕起来，叫道：“别在这里噜噜嗦嗦，反正你过不了关。”
　　“过关？”
　　“对，凭你这支剑过不了关。”
　　“过什么关？”
　　“此去庄院至少还有十里路程，一里一关隘。”
　　呼风道：“你要是能闯过三关，我就……”
　　“你就怎样？”
　　韦七航道：“学小狗叫是不是?”
　　他说了这句笑话，同时不禁暗暗诧异，耿时雨既已封刀归隐，自应芒鞋竹杖，笑傲风月，如今居然在自己的住所之处，设下重重关隘，加以严密防范，这分明是一方霸主的作风，哪里像位隐逸之人。
　　他要防范什么?
　　这些把守关隘的又是何等人物?
　　他放弃了用刀，只因为练成了另外一种武功，这又是一种什么武功?
　　不消说的，必是一种不用兵刃的武功。
　　韦七航对于传说中的仰止山庄，以及这位退隐了业已十年的耿老爷子，本来不甚关心，如今却不禁引起了重重疑云。
　　“哼！你敢骂我小狗?”
　　呼风两眼一翻。
　　“这也不算骂你。”
　　韦七航道：“你刚才不是想要打赌吗?”
　　“打赌?”
　　“好，我们从头说起。”
　　韦七航道：“我要是关过了三关，你就怎样?”
　　“什么?”
　　呼风睁大了眼睛，不大相信的道：“你难道真的敢闯?”
　　“不错，有这个意思。”
　　“哼！你是在自寻死路。”
　　呼风怔了一怔，忽然转向唤雨，两人重又对望了一眼。
　　同时掉转身形，顺着白石步道疾奔而去。
　　□□□□□□
　　韦七航望着两人奔去的背影，自是没有追赶，但却眉头紧紧蹙在一块，显得心事重重。
　　“怎么啦?”
　　杜小寒挨了过来：“莫非……”
　　“你难道不觉得事情甚怪?”
　　“嗯！的确有点蹊跷。”
　　杜小寒点了点头，沉思着道：“但你如果想要直闯仰止山庄，最好还是多想想，三思而行。”
　　“为什么?”
　　“这耿时雨不是等闲人物，据说他那柄风雷神刀，当年的确出过一阵子风头。”
　　杜小寒道：“纵然他如今已经封刀……”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
　　“别转弯抹角了。”
　　韦七航道：“你是不是说他的名气很大，手底下很硬，我们碰他不得?”
　　“我是说你没有证据。”
　　“证据?”
　　“你想想看，莫说这儿有十道关隘。”
　　杜小寒道：“纵然他开庄迎客，见面之后，你能反指出他什么不是？说他什么不对?”
　　“这……”
　　“再说刚才那个悦来客栈的掌柜先生，他只不过五尺之躯，又不是丈二金刚。”
　　杜小寒道：“这大一片山区，你到哪里去找?”
　　这是实情，崇山峻岭，黑夜沉沉，找人的确很难。
　　何况要找的是个存心开溜的人。
　　“话是不错。”
　　韦七航道：“但……”
　　“是的，但得好好想一想才行。”
　　杜小寒打断了他的话头，接口说道：“至少此刻不可鲁莽。”
　　她江湖经验丰富，见识的多，分析眼前情势以及利弊得失，说的头头是道。韦七航沉吟了一下，也不禁点头称是。
　　“好，这就回头吧！”
　　“回头?”
　　“对，回头走路。”
　　“为什么?”
　　“你不是说要想一想吗？只好边走边想了！”
　　韦七航道。
　　“想好了再回来?”
　　“这要看有没有好主意。”
　　“这就对啦！”
　　杜小寒嫣然一笑道：“我也帮你想想，希望福至心灵，想出一条妙计来。”
　　于是两人相偕步下石级。
　　杜小寒似乎有种说不出的高兴，韦七航终于听了她的话，这表示她在韦七航的心目中，多少增加了一点份量，也表示韦七航对她的信赖。
　　不过，她期望的还不止这些。
　　□□□□□□
　　韦七航虽然听了杜小寒的话，显然并没有打消进入仰止山庄，一探究竟的念头，只不过想延缓一下时间，改变一个方式。
　　他知道，凭自己孤身一剑，硬闯硬斗，想要闯过十关，恐怕难以得逞。
　　纵然进入了仰止山庄，又将如何？
　　若是说不出缘由，岂不无理取闹？
　　因此，他已打定了主意，另作计划，希望能碰见沈眉，好好商量一下。
　　当然，他没有说出来。
　　□□□□□□
　　长夜漫漫，东方终于出现了曙色，两人转过山嘴，天色业已大亮。
　　只见路侧枝叶披纷，忽然闯出一个人来。
　　杜小寒目光一接，立刻脸色大变。
　　你道这个人是谁，原来竟是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
　　韦七航也不禁心头一沉。
　　“狗小子。”
　　恶胡子怒吼一声，双目暴睁：“你竟敢拐跑老子的女人。”
　　跨步逼了过来。
　　他的女人？
　　这女人准是杜小寒。
　　“你……”
　　杜小寒惊叫：“不可伤人！”
　　“小乖乖，这不怪你。”
　　恶胡子叫道：“只怪这狗小子甜言蜜语，让老子先打烂他的嘴再说。”
　　别看他又粗鲁、又邋遢，居然还会怜香惜玉。
　　突然单臂一抡，照定韦七航兜头一掌。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登时劲气回荡，惊风四射，震得尘沙飞扬，尘沙迷蒙中，韦七航飘出七尺。
　　他早就知道，此人不可理喻，根本不愿回嘴，而且自知不是对手，身形一顿再起，奔向一条小径。
　　“狗小子，你跑！”
　　恶胡子怒叫。
　　但他并没追来。
　　显然找到了杜小寒，他已心满意足，心花怒放，还追什么？
　　杜小寒没走，追上去岂不顾此失彼。
　　他是个出名的恶人，恶人多半只顾眼前，也是一种容易满足的人。
　　□□□□□□
　　韦七航回头望了望，眼看恶胡子没有追来，立刻缓下了疾奔之势。
　　他并不担心杜小寒的安危，因为他知道，杜小寒不会受
　　到任何伤害，顶多是受点委屈而已。
　　何况这种“委屈”，本是杜小寒自己找的。
　　恶胡子说是他的女人，这句话仔细想想，也并不过份，两人之间，至少有点不清不白的关系。
　　自己何苦插在中间，淌进这场浑水？
　　他又想，虽然杜小寒对自己颇为尽力，但这种男女之间的纠葛，却是沾惹不得，此刻脱身，岂不甚好？
　　他曾领略过恶胡了的厉害，当然不敢回头，只好一直向前行去。
　　小径蜿蜒，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
　　韦七航信步而行，一路丛条野蔓，越走越远，翘首四顾，只见左侧山坳之中，隐隐升起一缕炊烟。
　　有烟炊必有人家。
　　韦七航心中一动，认准方位奔去。
　　□□□□□□
　　他身法轻快，片刻已奔入一条凹形山鹿。
　　凝目打量，但见林木森森，枯叶满地，一片荒凉，哪里有什么人家，而且炊烟已断，随风飘散。
　　这怎么回事？
　　难道有人在这里烧了把野火，但火在何处，至少该留下一点灰烬。
　　韦七航不禁大为诧异。
　　难道刚才所见的那缕炊烟，竟是幻觉不成？
　　这是绝不可能的，晨光皎皎，极目无限，自己又没头晕眼花，怎会看错？
　　于是他踏着层层落叶，履声沙沙，穿过一片树林，林木尽处，是一堵悬崖，壁立千寻，势如刀削，显得十分雄伟、壮丽。
　　崖壁之上藤萝倒垂，一片碧绿。
　　韦七航抬头望去，只见神工鬼斧，高不可攀，自然景观之奇，不禁令人油然生敬。
　　忽然一阵风过，拂来一股浓重的药味。
　　韦七航怔了怔，游目四扫，只见崖底之下，有几块乱石，支着一只瓦罐，罐底下余烬犹在。
　　终于有了答案，原来刚才从远处所见的那缕炊烟就是这个。
　　奇怪的是谁在此地熬药？
　　韦七航跨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子，只见药罐上虽然覆有瓦盖，仍然热气袅袅，散发出扑鼻的药香。
　　但人呢？
　　熬药的人哪里去了？
　　韦七航左右望了望，伸出手来，想要揭开瓦盖，查看一下罐中的汤药，是否已经有人服用。
　　哪知这只手刚刚伸出，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娇叱。
　　“别动！”
　　韦七航猛的一怔，就地一旋，转身站了起来，只见一丈以外有位青衣少女，秀发拂肩，眉目如画，手中倒提着一柄药锄。
　　“姑娘是……”
　　“我正要问你！”
　　那青衣少女冷冷道：“你怎么可以随便乱动别人的东西?”
　　“这……”
　　“这什么?”
　　青衣少女生的很美，嘴巴却很凶：“别打马虎，快说，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的?”
　　“因为……因为……”
　　韦七航只好实话实说：“在下看到了一缕炊烟。”
　　“炊烟?”
　　“是的，不过……”
　　韦七航解释道：“现在想来，是在下误会了，想必是姑娘正在燃火熬药。”
　　“要是炊烟呢?”
　　“有炊烟就有人家。”
　　韦七航道：“在下渴得要命，想讨碗茶水。”
　　这是实情，他并没说谎，跑了几十里路程，这时不但渴的要命，也许还饿的要命。
　　而此刻他依然锦袍金带，未曾易过妆来，凭这样一付有钱大爷的派头，怎么会又渴又饿呢?
　　青衣女上下打量了几眼，不屑的神色中，带着几分将信将疑。
　　“当真如此?”
　　“正是。”
　　“好，我就姑且信你。”
　　青衣女秀眉微耸：“如今你看清楚了，这里没有炊烟，也没有人家，你也讨不到茶水，可以走啦！”
　　“走?”
　　“怎么？你想喝药?”
　　“姑娘说笑了。”
　　韦七航道：“在下身强体健，无病无痛，喝什么药……”
　　“谁跟你说笑。”
　　青衣女蓦的脸色一沉：“看你鬼鬼祟祟，到底想干什么?”
　　“在下……”
　　“哼！我早就看出来了。”
　　青衣女叫道：“你偷偷摸摸的，独个儿跑到这荒山绝岭，就不是什么好人。”
　　“难道在下像个坏人?”
　　“差不多。”
　　青衣女鼻孔一哼：“而且一付俗不可耐的样子。”
　　韦七航怔了一下，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眼，看到了锦袍，也看到了金光闪闪的腰带，不禁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
　　“姑娘说对了，在下这付样子的确有点俗不可耐。”
　　韦七航道：“但在下绝不是什么坏人。”
　　“不是?”
　　“姑娘也不独个儿在这荒山绝岭吗?”
　　韦七航道：“难道也是坏人?”
　　“哼！词穷而辩。”
　　“这……姑娘好不讲理。”
　　韦七航道：“倒是姑娘的行径，好生令人费解。”
　　青衣少女冷冷的问道：“你偷偷摸摸的，独个儿跑到这荒山绝岭，想干什么？”
　　韦七航道：“因为姑娘的行为使人费解，所以我想了解。”
　　“费解？你想了解什么？”
　　“譬如说，在这种人迹罕到的地方，姑娘独自一人。”
　　韦七航道：“而且熬了一罐药，这药······”
　　“这药怎样？”
　　“在下只想知道，这药给谁服用的？莫非这里有个病人？”
　　“你想知道？”
　　“是的，在下禁不住有份好奇之心。”
　　“好哇！你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青衣女冷哼了一声，身形骤起，一锄挥了过来。
　　这把锄头，看来是纯钢所制，一道寒光划空而来，带起一股锐啸，韦七航吃了一惊，闪身滑开九尺。
　　“姑娘，在下只不过随便问问。”
　　他急急叫道：“请住手······请住手······”
　　青衣女充耳不闻，舞锄如飞，跟踪追击而至。
　　锄势凌厉，骤如急雨。
　　想不到一把药锄，居然能使出如此巧妙的招法，韦七航左闪右避，一连遭遇了好几次险招，几乎无法遁形，不禁暗暗讶异。
　　但却不愿出剑。
　　他深深知道，这只是一场误会，若是轻易出剑，势必愈弄愈僵。
　　他只好忍耐。
　　让对方气性稍息，然后再好好解释。
　　韦七航估计这少女此刻已拼足了全力，至少不出五十招，必成强弩之末，就使不出狠劲了。
　　在此情况之下，何不以逸待劳，等她发不出狠劲之时，就好说话了。
　　但他估计错了。
　　这青衣女显然不止这点苗头，她虽抡锄攻敌，并非全仗着这柄药锄。
　　漫天飞舞的锄影之下，忽然飞迸出一缕指风。
　　这是谁也料不到的事，在一柄药锄的掩饰下，居然出其不意的施展出这么一手绝招。
　　指风飒飒，一晃而至。
　　韦七航虽然全神贯注，目的只在闪躲这柄药锄，怎知对方在占尽优势之下，居然另辟奚径，在夹缝中点出这么一指。
　　指风又是如此强劲。
　　当下一个不防，竟被点中了穴道，禁不住周身经脉一阵酸麻，身子摇了几摇，噗嗵一声倒了下来。
　　没有出剑，没有回手，输的实在冤枉。
　　但毕竟输了，而且成了阶下囚，只有听人摆布。
　　“哼！看你还有什么好辩的。”
　　青衣女一纵过来，沉声叫道：“快说，你到底想刺探些什么?”
　　“刺探?”
　　韦七航茫然问了一句。
　　“你不是在问是谁要服药吗?”
　　青衣女沉声道：“这难道不叫刺探?”
　　“这个……”
　　“别这个那个。”
　　“这只是一句无心之言，绝无恶意。”
　　韦七航苦笑着道：“姑娘若是有什么隐情，在下不问就是。”
　　“不问?”
　　“是的。”
　　韦七航道：“在下绝不是什么坏人，也不喜欢探听别人的隐私。”
　　“哼！可惜迟了！”
　　“迟了?”
　　“不错，因为你已经探听过。”
　　青衣女不屑的嘴角一哂：“此刻表现出君子风度，为时已晚。”
　　“这……”
　　韦七航不禁有气道：“姑娘想要怎样?”
　　“这就要看你的啦！”
　　“看我的?”
　　“对，看你的，至于我么？你就用不着问了，如今我想要怎样就可以怎样。”
　　青衣女道：“我这把药锄一扬一落，足可击碎你的头颅。”
　　这话说的实实在在，一丝一毫没有夸张。
　　韦七航不是铜打铁铸的头颅，无论如何也经不起这把药锄的一击。
　　而青衣女却可随时动手。
　　“好，你说吧！”
　　韦七航咬了咬牙道：“要看在下的什么？”
　　“要你从实招来。”
　　“招什么？”
　　“还要我告诉你吗？”
　　青衣女叫道：“当然是招出你的企图：来此何干，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鄙人招不出来。”
　　“招不出？”
　　“对，你说的太复杂了。”
　　韦七航没好气的道：“鄙人的供词很简单。”
　　“怎么简单？”
　　“因为鄙人没有牵涉到这么多问题。”
　　韦七航道：“鄙人的来意只是想要碗茶水，若是有什么吃的，塞一塞肚子，那当然更好……”
　　“就这么简单？”
　　“所供是实。”
　　“哼！大概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青衣女冷哼：“你别想在本姑娘面前设词搪塞，就有得苦头吃了。”
　　“任便。”
　　“哼！还想充当硬汉。”
　　青衣女叫道：“我一旦下手，就会要掉你半条命……”
　　“这没什么，你就下手吧！”
　　韦七航心知难免，索性豁出了性命，叫道：“韦某人只有死而已。”
　　“韦某人?”
　　青衣女一怔：“你是谁?”
　　“鄙人韦七航。”
　　“韦七航?”
　　青衣女秀目一睁：“洛阳韦七航?”
　　“不错。”
　　韦七航道：“鄙人正是洛阳人氏。”
　　顷刻之间，青衣女脸色数变，重又仔细打量了韦七航一番，忽然叫道：“胡说八道，你是什么韦七航，一点都不像韦七航。”
　　“不像。”
　　韦七航盯着她。
　　“绝对不像。”
　　青衣女犹豫了一下，仍然叫道：“敢情你是死到临头，想要冒充一下是不是?”
　　“鄙人至少还知道自己是谁。”
　　韦七航道：“绝不会忘记自己的名字。”
　　“你咬定是韦七航?”
　　“什么咬定？鄙人本来就是韦七航。”
　　韦七航不禁苦笑道：“莫非姑娘认识另外一个韦七航？”
　　“不认识，一个都不认识。”
　　“照说本来就只有一个。”
　　韦七航苦笑着道：“既然姑娘连一个都不认识，怎么能辩真伪？”
　　“哼！我不认识，自然有人认识。”
　　“是谁？”
　　青衣女不响，忽然娇躯微俯，抄起了韦七航，沿着悬崖奔去。
　　韦七航动弹不得，只好任其所为。

　　第十二章 阴沟里翻船
　　韦七航不禁暗暗的想，是谁认识自己，这个认识自己的人，到底是敌是友？真是阴沟里翻船，竟然落到这样一个少女手里。
　　他估计这少女的行径，必是要将自己送去给一个认识自己的人辨认，一旦辨认出来，后果又将如何？
　　反正身不由己，吉凶祸福只有听天由命了。
　　此刻正好朝阳初上，晓日玲珑，阳光满山，云雀在空中翱翔，青衣女奔出不到百步，业已缓下身形，停在一处悬崖之下。
　　忽然举起手中药锄，拨开一片滋生的藤葛野蔓，挨身钻了进去。
　　从光亮进入了黑暗。
　　韦七航只觉眼前为之一暗。
　　凝目望去，不禁微微一怔，原来在这片藤葛野蔓的掩蔽之下，竟是一座石洞，洞口不大，但却收拾得十分整洁。
　　青衣女就地放下韦七航，身子一闪，转入了一座天然石屏。
　　“眉姐，我抓到了一个奸细。”
　　这名词很难听，她指的显然是韦七航。
　　“奸细？”
　　洞里有人在问。
　　“不不，只是个鬼头鬼脑的家伙。”
　　青衣女立刻更正道：“他一直问这问那，好像在打听什么，看样子就没安好心……”
　　石洞不深，说话之声隐隐可闻。
　　韦七航尖起了耳朵。
　　“你没问他是谁？”
　　洞里的声音问。
　　“我先是没问，等到后来，我擒住了他之后。”
　　只听那青衣女得意的道：“他自己倒是说了。”
　　“他说是谁？”
　　“笑死人啦……”
　　青衣女真的在笑。
　　“怎么啦？”
　　“这家伙居然冒充韦少爷……”
　　“哪个韦少爷？”
　　“还有哪个韦少爷！”
　　青衣女道：“就是眉姐你自己说的呀！”
　　“我说的？”
　　“是呀！是你说的。”
　　青衣女道：“你说有个洛阳韦七航，江湖上都称他韦少爷，人品如何如何是好，还替他吹嘘呢！怎么，不记得了？”
　　“是他?”
　　洞里另外那个声音似乎怔了怔，急急叫道：“小芸，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他是冒充的?”
　　“一看就知道啦！”
　　“一看?”
　　“是啊”
　　“怎么看?”
　　“你不是说那个韦七航挺潇洒挺帅气的吗?”
　　青衣女不屑的道：“这家伙却俗气的要命，恶心死了，一身花团锦袍不说，腰里还勒了一条金板带，就像个暴发户，恨不得颈上还来串金元宝呢！”
　　“啊！你是说……人呢?”
　　“就在外面！”
　　青衣女道：“被我制住了穴道。”
　　韦七航听得清清楚楚，而且业已辨出跟青衣女说话的是谁，一时之间激动不已，内心惊喜万分。
　　“沈眉……沉姑娘……是我……我是韦七航……”
　　他叫了出来，但立刻感到有几分尴尬。
　　沈眉怎么会在这儿？
　　他一直萦念不已，渴望见到沈眉，但这样子相见，委实脸上无光。
　　“快，是他。”
　　只听沈眉在叫：“小芸……”
　　“眉姐，你是说……”
　　“别说啦！快去解开他的穴道。”
　　沈眉急急叫道。
　　“这……”
　　“快去呀！他没冒充。”
　　“哦?”
　　身形一闪，青衣女转出了屏风。
　　□□□□□□
　　尴尬的时刻过去了。
　　韦七航站起身来，脸上依然掩饰不住一种很不自然的苦笑，不管如何胸怀磊落，碰到这种事总是颜面难堪。
　　“韦大哥，对不起你啦！”
　　青衣女垂首道歉：“小妹……小妹一时糊涂……小妹向你陪礼……”
　　韦大哥，叫的好亲切。
　　“算啦！”
　　韦七航只好道：“这不怪你。”
　　“真的不怪我?”
　　青衣女抬起了头来，欣然道：“韦大哥，你真好，来！快去看看眉姐姐……”
　　沈眉怎么了？
　　难道服药的人是沈眉？
　　韦七航把刚才那份尴尬和难堪，立刻一股脑儿都抛到了脑后，三步并作两步，跨步转过了石屏。
　　目光一接，不禁怔住。
　　沈眉斜躺在一堆干草上，看样子很憔悴，脸色腊黄没有血色，秀眉紧锁，好像生过一场大病。
　　她平常就不事修饰，此刻更显得逢头垢面。
　　但目光依然像寒星般清澈、明亮，轮廓和神韵，依然隐隐有种高贵而优雅的气质。
　　这种优美的内涵自然流露，不是矫揉造作所能办到的，也不是表相所能看到的，韦七航却能领会。
　　“你……沈眉……”
　　他俯下身子，无限关切的道：“这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病了？”
　　但他知道，一个行功习武，内力深厚的人，是不会轻易病倒的。
　　“跟你刚才一样。”
　　沈眉展现一丝微笑。
　　“我？”
　　“你不也一样吗？”
　　沈眉扬起脸来：“阴沟里翻船啦！”
　　这话说的很技巧，原来她并非病倒，而是在一时大意之下遭到了袭击，同时也对韦七航刚才的失手，不着痕迹的遮盖过去。
　　韦七航的船翻在青衣女手里。
　　她怎么翻的？
　　伤势到底如何？
　　“沈眉！”
　　韦七航迫不及待的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在下愿闻其详。”
　　“很意外，也很突然。”
　　沈眉皱了皱眉头，苦笑道：“一宗想像不到的事，他居然会对付我……”
　　“他?”
　　韦七航道：“他是谁?”
　　“这很难说……”
　　“怎么?”
　　“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此人是谁。”
　　“怎么？你没见到他?”
　　韦七航急急问。
　　“见到了。”
　　沈眉道：“不过，就像没见到一般，是个戴青铜面具的人。”
　　“啊！”
　　原来沈眉碰到了这个人。
　　韦七航不禁怔住了。
　　□□□□□□
　　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这对韦七航来说，简直像突然一个焦雷，禁不住心头为之猛然一震。
　　千面神偷柳三玄没有撒谎，果然有这么个人。
　　但他为何要对付沈眉?
　　“你……”
　　韦七航心头跳了几跳，盯着沈眉关切的问道：“莫非中了他的‘朱鹰神爪’?”
　　“不。”
　　沈眉道：“是天狼掌。”
　　“天狼掌?”
　　“是的。”
　　沈眉道：“这是种极罕见、极阴毒、极邪门的武功，幸好我有‘金缕衣’护身，要不然只怕活不到现在……”
　　“金缕衣?”
　　韦七航怔了怔：“想不到你真的有金缕衣?”
　　他曾听说，杜小寒为了这袭金缕衣，不惜唆使恶胡子千里跟踪，想要攫得这袭奇珍，据为己有。
　　原来他只当杜小寒是故意找碴，编排出这么一个莫须有的花招，好让恶胡子抓到沈眉之后加以凌辱，消她心头之恨。
　　没想到如今真有其事。
　　金缕衣到底是袭什么衣裳?
　　是用金丝织成的吗？
　　怎么可以护身?
　　“不是的。”
　　沈眉说。
　　“不是?”
　　“这并不是衣裳。”
　　沈眉道：“只是我自幼练成的一种防身武功，就像金钟罩和铁布衫之类……”
　　“原来如此！”
　　韦七航恍然大悟。
　　看来杜小寒也弄错了。
　　“虽然近似金钟罩和铁布衫，但功力迥异。”
　　沈眉又道：“这‘金缕衣’用的是柔劲，柔可克刚……”
　　“但你……”
　　“他出现的太突然，我来不及提防，当我发觉不对之时功力只聚到一半。”
　　沈眉道：“我虽受了点内伤，他也没占到便宜……”
　　“怎么?”
　　“我难道平白挨打?”
　　“你是说……”
　　“他中了我一记‘椎心指’。”
　　沈眉道：“纵然他功力深厚，一时之间只怕很难恢复元气。”
　　“哦?”
　　“他发一掌，我还一指。”
　　沈眉道：“樵心泣血，也够他受的了。”
　　“泣血?”
　　“正是。”
　　沈眉道：“中我一指，吐血一斗。”
　　居然有这种事，中了一指，竟会吐血一斗，韦七航不禁为之一怔。
　　天狼掌，椎心指，这种罕见的武功，他几乎听都不曾听过，当下也就不想多问，却对沈眉的伤势，感到十分关切。
　　“你的内伤……”
　　“不碍事了！”
　　沈眉道：“幸好遇到了芸妹妹，刚才她这剂药……”
　　“你服了?”
　　“服过啦！”
　　沈眉道：“只等药性散开，然后我运功一逼，料想就可霍然而愈。”
　　打从韦七航转入屏风之后，那青衣女并没有跟随着进来，显然是有意避开，不打扰两人的交谈。
　　“一剂药就够了？”
　　“这要看什么人用的药了……”
　　沈眉微微一笑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位妹妹是谁？”
　　“我……”
　　“她就是百灵仙子萧芸。”
　　沈眉道：“一代药圣，旷世神医，东海方壶岛，无忧老人的掌上明珠。”
　　“哦？”
　　“你不知道？”
　　“好像曾听家父提过。”
　　韦七航想了想道：“海外方壶岛上，有位炼药提丹的异人，号称无忧子……”
　　“不错，就是芸妹妹的尊翁。”
　　沈眉点点头道：“壮年之时自号无忧子，如今已是无忧老人啦！”
　　“如此说来，倒是家学渊源。”
　　“正是。”
　　“这药剂一定灵验得很。”
　　“这还用说！”
　　沈眉笑了笑道：“百灵仙子的药哪有不灵之理……”
　　忽然人影一闪，萧芸闯了进来。
　　神色带着几分抢惶。
　　“什么事?”
　　沈眉转过脸去。
　　“眉姐，可有麻烦啦！”
　　萧芸急急忙忙的道：“外面来了一群凶神恶煞，好像是找你来的。”
　　“一群?”
　　沈眉怔了一下：“有多少?”
　　“一共七个。”
　　七个人也足够一群了。
　　但萧芸却形容成凶神恶煞，想必这一群人中个个都很难看。
　　“芸姑娘。”
　　韦七航禁不住掉头问道：“其中有没有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
　　这个人在他脑海里的印象显然已越来越深。
　　“没有。”
　　萧芸道：“没见到。”
　　“但至少与他有关。”
　　韦七航重又望向沈眉：“你说是不是?”
　　“嗯！这倒很有可能。”
　　沈眉点头道：“他明知我受了内伤，走不太远，而他自己也中了我一记‘椎心指’，行动也不方便……”
　　“于是就派出几只鹰犬，搜寻你的踪迹?”
　　“大概是的。”
　　“好，我去瞧瞧。”
　　韦七航说。
　　“韦大哥。”
　　萧芸叫道：“我跟你去！”
　　“不用了。”
　　韦七航道：“沈眉说要行功运气，你最好守在洞口，替她护法吧！”
　　说话之时，人已转过石屏，直向洞外奔去。
　　沈眉没有拦阻。
　　□□□□□□
　　来的果然是七个人。
　　真的像七头猎犬，目光灼灼，东张西望，甚至还翕动着鼻子，沿着悬崖一路搜寻过来。
　　看来这群人已发现那只药罐，现正在嗅药味。
　　这七个人服饰不一，神态各异，其中一人份外显得高大，一袭宽袍大袖，面如紫酱，浓眉大嘴，手中倒提着九环金刀，铜环叮叮作响。
　　“且住。”
　　他叫了声。
　　想必他是个带头之人，其他六个人立刻停了下来。
　　“看来咱们运气不错，这丫头片子准是藏匿在此地附近。”
　　这人很有把握的道：“现在开始分头搜捕。”
　　接着又低声嘀咕了几句。
　　于是六个人分成三组，每组二人。
　　分派已定，其中两人向东，两人向西，另外两人进入了正面一片密林，这宽袍大袖之人却独个儿停留在崖壁之下。
　　他是带头之人，他很自在。
　　不过，他有打算，显然是居中策应，等待三路搜寻的讯息。
　　但也太大意，不怕被人各个击破？
　　韦七航就有这个想法，他觑的真切，当下展动身形，绕了个圈儿，悄悄的掩入密林之中去。
　　这是他刚才的来路，地形已很熟悉。
　　加以他轻功超绝，片刻间便已发现两条人影。
　　此刻，他几乎可以确定，这批人所要搜寻的就是沈眉，而幕后主使者更不消说，就是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由他发号施令。
　　想不到他的爪牙还如此之多。
　　对付这种人当然无需客气，更用不着堂堂正正讲什么江湖规矩，因为这些人杀人，从来就不讲规矩。
　　韦七航打定主意，无声无息的跟了上去。
　　□□□□□□
　　越跟越近，相距不到三丈，韦七航真气猛提，使之弥布全身，同时紧了紧握在手中的长剑。
　　奇怪的是相距如此之近，韦七航轻功虽佳，并没有达到凌空飞渡的境界，在层层枯叶之中，韦七航稍隐身形，极目望去，果然看见来了一伙人，个个手中紧握兵刃，已往前搜寻而来了……
　　韦七航此时在树上，但偶尔也会发出一丝轻微的声响。
　　前面两人不但丝毫未觉，而且一直不曾回头。
　　大凡练武之人，多半耳聪目明，反应敏捷，这两个人难道真的如此昏庸？
　　果真如此，还能派什么用场？
　　这显然不合常理。
　　大凡不合常理的事，不是有鬼就是有诈。
　　韦七航已觉出不对。
　　突然，前面人影一分，蓦地掉头，叭叭两响，寒光倏闪，打来两支暗器，呼啸声中，交叉而到。
　　果然有鬼，果然有诈，不过也技止此耳。
　　密林之中，枝叶交柯，翳蔽了玲珑晓日，也见不到天光云影，但毕竟并非黑夜，可以很清楚地见到这两个人突然翻身，突然出手。
　　暗器未到，韦七航业已纵起五尺。
　　时间、距离，把握的恰到好处。
　　身形刚刚纵起，两支暗器已平滑脚底而过，但暗器刚过，两条人影已跟着飞扑而来。
　　当然，来的不仅是两个人，还有两支兵刃，因为随着人影而来的是两股金凤破空之声。
　　这是一柄断门刀，一柄狼牙剑。
　　断门一刀，一刀断门，是种十分霸道的兵刃，狼牙剑剑上有牙，形如锯齿，一刺一勒，皮开肉绽，更是十分凶狠恶毒的利器。
　　刀剑交错，瞬息已迫眉睫。
　　韦七航绝没低估这两个人，但也绝没料到自己蹑踪而来，如今居然反主为宾，长剑还没出手，竟被对方抢了先机。
　　登时身子一旋，寒光一闪而起。
　　他已无法躲闪，必须硬接这一刀一剑。
　　“当！当当！”
　　火花冒起，连带韦七航在内的三条人影，同时一震而开，抢刀的震出九尺，持剑的也有七尺。
　　“嘿嘿！你小子到底是谁?”
　　持剑的人四十左右，一身灰布衣衫，目光眨动，精芒一闪一闪。
　　韦七航紧握长剑，一声不响。
　　“嘿嘿！敢情是他！”
　　抡刀那人忽然叫道：“这小子准是姓韦。”
　　“韦?”
　　持剑的人掉头过去。
　　“对，姓韦，韦七航。”
　　抡刀的人肯定没有认错：“这小子就是洛阳韦七航，人家都叫他韦少爷。”
　　“他就是韦少爷?”
　　“没错，一定是他。”
　　“真的?”
　　“我敢打赌。”
　　持剑的人重又掉头过来，目光灼灼，仔细打量了韦七航几眼：“小子，你自己说，到底是不是?”
　　“是又怎样?”
　　韦七航在暗暗提气。
　　“嘿嘿！好，好，当真运气不坏。”
　　持剑的人得意地叫道：“想不到咱们还没找到那丫头片子之前，却先来了一笔外快。”
　　外快？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有人要找韦七航的麻烦？找到了有奖？
　　如果真是如此，这倒是项意外的收获，谁不想嫌一笔外快？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韦七航的人已跃起，“嗤”的一声，只见寒光飞鸿，宛如流星过空，一闪而到。
　　“啊……”
　　尾音甚是凄厉。
　　这一剑委实太快，这人虽然知道他的确是韦七航，却不知道韦七航有这么快的剑，剑到血崩，夺的一声，刺进了胸膛。
　　尸身倒下，剑已拔出。
　　那个抡刀的人呆了呆，顿时脸色大变。
　　他想掉头，他想转身，他想拔腿，但他念头方动，韦七航已人如旋风飞飘，一晃而至，右腕一抬，冰凉的剑尖抵住那人咽喉。
　　身法之妙，运剑之巧，有如骤雨急风，凭的只是一个快字。
　　“扔下兵刃。”
　　那人楞了一楞，立刻脸色灰败，丝毫不敢拒抗，“叮当”一声，一柄断门刀便跌落在地上。
　　“说，你是什么人?”
　　“邬九。”
　　“好，只要你肯说，爽爽快快的说。”
　　韦七航道：“我可以放你一马。”
　　他曾经碰到三个黑衣人，就像三个哑巴，最后那个黑衣人还自吞毒药而死。
　　这人肯说，当然极有希望，说不定可以供出一宗极大隐秘。
　　“说什么?”
　　“我问一句，你说一句。”
　　“这……”
　　那人眼珠一转道：“要是咱不知道呢?”
　　“不知道？哼！少来放刁。”
　　韦七航声色俱厉，冷冷地说道：“知不知道就要看你的运气了。”
　　“运气?”
　　“对，全凭运气。”
　　韦七航道：“要是你运气不好，答非所问，或者一问三不知，就只有一条路了。”
　　“哪一条路?”
　　“死。”
　　“你……”
　　邬九惊叫：“你想问什么?”
　　“简单极了，而且你说的话我绝不泄漏。”
　　韦七航直接了当的道：“你只要说，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他到底是谁?”
　　“青……青铜面具?”
　　邬九身子一抖。
　　“对。”
　　韦七航道：“他想要掩饰本来面目，戴了一副青铜面具。”
　　“你……你在哪里见到的?”
　　“哼！你果然放刁。”
　　韦七航的剑尖一震，怒声喝道：“你搞清楚没有，是我在问你。”
　　“是，是你问。”
　　“你到底说是不说?”
　　“咱……咱当然想说，但咱……”
　　邬九目光转动，言词闪烁，结结巴巴的道：“你问的是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是不是?”
　　“正是。”
　　“咱要是知道一定肯说。”
　　“你不知道?”
　　韦七航双目一睁，怒溢眉宇。
　　“怪的很。”
　　邬九忽然道：“这个人为什么要戴青铜面具，莫非他生的很丑，见不得人?”
　　他像是在自说自话，又像是在反问韦七航。
　　但一语未毕，脸上挨了一拳。
　　原来韦七航还不想杀他，没有用剑，一时火起，左手一扬，照准他的鼻子打了过去，愤然出手，这一拳当然不轻。
　　邬九啊呀一声，一连倒退了三步，仍然拿桩不稳，身子晃了几晃，仰面倒下，鼻骨折断，血流满面。
　　韦七航抢上两步，剑尖指向对方的胸膛。
　　“邬九，你最好别充硬汉。”
　　他叫道：“你要是说不出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是谁，我这里宝剑一下，你就到了黄泉路上。”
　　邬九颤栗了一下。
　　“怎么？”
　　韦七航怒道：“死都不说？”
　　“不，不是。”
　　邬九抚着鼻子，身子抖了几抖：“你找错人啦！”
　　“找错人？”
　　“也许只有老盖知道。”
　　“老盖？”
　　“盖叫天。”
　　“盖叫天是谁？”
　　“就是霹雳刀盖叫天，咱们的带头老大。”
　　邬九用手指了指：“就在那边。”
　　他说的当然是那个宽袍大袖，手提九环金刀的人。
　　“他知道？”
　　“咱想他一定知道。”
　　这话也很合理，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为了隐秘身份，当然希望知道他的人越少越好，若是他支使的人，个个都知道他是谁，何必戴起那副青铜面具？众口难防，岂不早就泄漏了底细?
　　“好，我姑且饶你。”
　　韦七航道：“若是我查出你在说谎，回头来……”
　　忽然并指如戟，指风飒飒，连点邬九两处穴道。
　　身子一转，直向崖下奔去。
　　□□□□□□
　　带头老大？霹雳刀盖叫天？
　　他是个什么人物?
　　韦七航虽然从来没有听到过这号人物，但估计这批人既然由他带头，必然有点份量，找他确是正理。
　　也许只有他，才能跟那个铜面人接近，才能知道那个铜面人是谁。
　　像这些阿猫阿狗，可能都蒙在鼓里。
　　他决心去找这个盖叫天。
　　哪知刚刚奔出不远，忽听左侧方位，远远传来一阵叱喝之声。
　　这个方位正是沈眉的藏身之处。
　　韦七航怔了一怔，立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当下改变方位，加速狂奔。
　　他知道，沈眉正在行功运气，一个正在行功运气的人，怎么受得了惊扰？很可能走火入魔。
　　这是非常危险的事。
　　再说来的一共七人，这里倒下了两个，剩下的还有五人，仅凭萧芸的一柄药锄扼守洞口，是不是抵挡得住五个人的联手进击？
　　若是萧芸不敌，沈眉就不堪设想了。
　　纵然能勉强应付，势必危机重重，险象环生。
　　韦七航心念电转，心知此时此刻寸阴寸金，哪怕自己早到一步也是好的。

　　第十三章 浪笑“松庐”
　　于是，韦七航真气一提，十成功力中猛加两成；身形窜起，宛如激箭脱弦，两侧枝叶披纷，树影倒流，一口气奔到了地头。
　　他嘘了口气，举目望去。
　　果然，形势已变。
　　只见那片倒垂的葛藤野蔓，此刻已成残叶断梗，散落满地，隐蔽的洞口如今已全无遮拦，一览无遗。
　　四个人堵在洞口，轮番攻击。
　　那个宽袍大袖之人却远远站在两丈以外，架子还摆的十足。
　　他神情很笃定。
　　对付一个女孩子，显然他还不屑动手。
　　洞口宽仅五尺，萧芸扼守洞口，舞锄如飞。
　　在晓日映照之下，但见寒光打闪，劲气激荡，回风四射。
　　轮番攻击的人两人一组，猛攻几招之后，立刻退了下来，换上另外两个，显然，用的是车轮战法。
　　萧芸云发散乱，已开始娇喘嘘嘘。
　　“快，再加点劲。”
　　宽袍大袖之人在叫：“这丫头已经差不多了。”
　　他没动手，原来是胜券在握，看出萧芸已经不济。
　　他没说话，萧芸香汗淋淋，的确败象已呈。
　　因此，他落得轻松。
　　但忽然间，一条人影凌空而来，寒光闪起，目光为之一黯。
　　只听一声惨叫，血雨飞溅，堵在洞口的一个灰衣人死神照命，已被斜肩劈成两半。
　　惊变乍起，祸从天降，顷刻之间断送了一条性命。
　　另外的人吓了一跳，翻身掠了开去。
　　人影落地，宝剑已收，赫然是韦七航。
　　宽袍大袖之人一惊之下，脸色顿变，他委实没有想到，眼看着就要得手，忽然来了一位龙城飞将。
　　眼睛睁的像个铜铃，一时间几乎不知所措。
　　“韦大哥，你来了！”
　　萧芸定了定神，顾不得粉汗浸淫，欣然叫道：“你来得正好，我……”
　　的确很好，来的正是时候。
　　韦七航点点头，立刻转过身来。
　　“你就是盖叫天吗？”
　　韦七航挺剑而立，冲着宽袍大袖之人叫道：“霹雳刀盖叫天是不是？”
　　这突然一问，问得那宽袍大袖之人为之一怔。
　　“你怎么知道？”
　　不消说的，他正是盖叫天，霹雳刀盖叫天。
　　刀号霹雳，多么响亮。
　　“我本来并不知道。”
　　韦七航道：“就在刚刚不久，碰到了两个人……”
　　“两个人？”
　　“对，就是你的两个伙伴。”
　　“人呢？”
　　“没有人了，都变成了鬼。”
　　韦七航不疾不徐的道：“统统被我宰了。”
　　事实上他只宰了一个。
　　他说的很从容，缓缓道来，就像在闲话家常。
　　但对方的感受却不同了，盖叫天浑身一震，像是当头挨了一记闷棍。
　　因为他已相信，这两个人一直没有回来，当然已凶多吉少。
　　“你……你是谁？”
　　“鄙人吗？洛阳韦七航。”
　　“是你？”
　　“不错，就是我。”
　　韦七航眉锋耸了耸：“你们的主子是不是告诉过你，万一碰到韦七航……”
　　“什么主子，你在胡说什么？”
　　盖叫天大吼一声，忽然腾身而起，震耳金风搂头一刀劈了过来。
　　他已明白韦七航说的是什么。
　　所谓“主子”，当然是能够指使他的人，他也听命行事，唯命是从。
　　他不愿谈到这个问题，用刀代替回答。
　　他似乎很相信自己的刀。
　　一下子死掉了两个伙伴，此仇必报，反正迟早都要出刀，何不趁早？
　　这一刀蓄势而发，又快又狠，猛恶无比，刀罡乍涌，立刻卷起一股狂飚，光凭这一刀，称的上是位高手。
　　但毕竟比不上霹雳。
　　霹雳一声，天下响震，而他这一刀，只不过揪起了丈余方圆一片波澜而已。
　　饶是如此，对付一个人却有足够的威力，而他要对付的正是一个人，一个血肉之躯的人，一刀砍中，用不着第二刀。
　　当然，韦七航早就看到了这柄刀，也随时在等待这一刀，知道这一刀随时都会挥来，对于它的威力，也绝没低估。
　　因此，他早就凝神以待。
　　但见剑光一闪，迎着刀罡刺了过去。
　　剑光细如蛛丝，颤动着剑尖宛如一点流萤，穿透了刀罡，指向对方的腕脉。
　　剑势不如刀罡之盛，却是很奇妙的一剑。
　　盖叫天吓了一跳，倏的手腕一沉，腾身倒跃九尺，一片刀光尽敛，来的很威猛，去的很寂寞。
　　人的腕脉，就像蛇的七寸，他不得不撤招自保。
　　保是保住了，但不禁脸色大变，怔怔的站在一丈以外，盯着韦七航手中的剑，他弄不懂，这支剑怎么穿透了他的刀网。
　　他在琢磨，在参详，神色一片迷惘。
　　“你瞧什么?”
　　韦七航冷冷地道：“还想再试一试是不是?”
　　盖叫天没响。
　　韦七航的剑却真的动了。
　　这一剑和刚才那一剑已完全不同，刚才细如蛛丝，此刻却像长空飞虹，银河倒泻，澎湃奔放，雄浑无比，挟风雷以俱来。
　　盖叫天怔了怔，但却并不闪躲。
　　因为他还不肯服气，对自己手中的一柄九环金刀仍然充满了信心。
　　同时，他是个带头之人，连自己在内一共是七个，如今七去其三，绝不能一招受挫，回头就走。
　　回去又怎么交代？
　　于是他真气一提，举刀挥去。
　　□□□□□□
　　刀剑相接，到底是谁输谁赢？
　　可惜，刀剑并没有相碰。
　　说也奇怪，这一刀分明迎向刺来的剑锋，哪知居然空空荡荡，就像捕风捉影，什么都没碰到。
　　这柄剑哪里去了？
　　剑走轻灵，避实击虚，就像一柄魔剑般附上精灵，竟然打从隙缝里钻了进来。
　　盖叫天看到了这支剑，剑尖正刺向自己的胸腹。
　　居然有这种事，居然有这种剑法，一种不可思议奇妙剑法，他心头一震，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胸腹为人身要害，一剑刺中，哪里还有命在？
　　他心中一急，仓促间霍地一个鹞子翻身，宽袍下摆一飘，直向左侧掠了开去。
　　饶是他身法灵快，见机得早，但听嗤的一声，剑尖划过他的左臂，袍袖开裂，勒下了一条血糟。
　　好险，几乎一剑穿心。
　　刚才他还不大服气，此刻才真正识得了厉害，剩下同来的三个同伴，远远的看在眼里，也不禁神情大变，个个惊骇失色。
　　有人已在悄悄后退。
　　看来这一战不能再打下去了。
　　不打又待怎样？
　　只有及早脱身。
　　“好，姓韦的。”
　　盖叫天也有此意，他掉过头来，恶狠狠的道：“你等着瞧吧！”
　　等什么？瞧什么？
　　大凡说这种话的人，多半已黔驴技穷，在一筹莫展，万般无奈之下死要面子。
　　霹雳刀盖叫天听起来响亮，居然也是这种货色。
　　当然，说这种话照例没有下文，说完之后就准备脚底抹油，一走了之。
　　他已转身。
　　“且慢！”
　　韦七航偏偏不给他面子，身形一闪，动如飘风，一下子截住了去路，沉声叫道：“想走可没这么容易。”
　　“你……”
　　盖叫天一惊，抡刀护胸。
　　虽然这柄刀已没什么大用，样子还得摆一摆。
　　他左臂的剑口虽然不大，但已涔涔见血，染红了半截袍袖，本来紫酱般的脸，此刻却是一片苍白。
　　“不许走。”
　　韦七航眉锋一耸。
　　“你……你想怎样？”
　　“这得看你的了。”
　　韦七航冷冷地道：“只要你不打马虎，澈头澈尾，把话说的清清楚楚……”
　　“什么话？”
　　“答覆几个问题。”
　　“哼！什么问题，你想问什么？”
　　盖叫天回答的很倔强，但他的声音沙哑，色厉内荏，中气不足，已摆不出什么威风。
　　显然，只是勉强作个姿态。
　　“怎么？”
　　韦七航长剑一张，嗡嗡作响，叫道：“你不想回答？”
　　“这……”
　　盖叫天倒退了两步，身躯一抖，显然已经泄了气，道：“这要看你问的是什么？”
　　“哼！还想讨价还价?”
　　韦七航怒道：“我问什么，你就得答什么，牙缝里若是漏出半个不字，今天别想活着走路。”
　　“你……”
　　“说，是谁派你来的?”
　　“没有谁。”
　　“没有?”
　　韦七航声色一厉道：“你要找的是谁?”
　　“咱没找谁。”
　　“你还想赖?”
　　韦七航火上眉锋，叱道：“鄙人不但亲眼见到，也亲耳听到，你在那悬崖之下，分明吩咐几个手下人，分头寻找……”
　　“你见到了?”
　　“不错。”
　　“至少咱没找你。”
　　“你是没找我。”
　　韦七航冷哼一声：“你要找的是沈姑娘，对不对?”
　　“对又怎样?”
　　盖叫天没法再赖。
　　“你认识沈姑娘?”
　　“不。”
　　盖叫天道：“咱不认识。”
　　“哼！简直荒唐极了。”
　　韦七航冷冷地道：“你既然不认识沈姑娘，又跟她无怨无仇，你要找她，到底为了什么?”
　　“这……”
　　盖叫天为之语塞。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确不认识沈眉，连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字，甚至还不知道沈眉长的什么样子。
　　但他却来找她。
　　而且还要杀了她。
　　杀一个从不认识的人，杀一个无怨无仇的少女，这叫他怎么解释。
　　“好。”
　　韦七航道：“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一个?”
　　“对，就只有一个。”
　　韦七航一字一字地说道：“想要活活蹦蹦的走路，你就得实话实说。”
　　盖叫天当然想要活活蹦蹦走路，老早就想走了。
　　但此刻他却没响。
　　他在听，在想，想主意。
　　问题只有一个，这必是问题的焦点，他显然想不出好主意，他已无法搪塞，也没有回避转圜的余地。
　　“你既不认识沈姑娘，居然率众前来，找寻她的踪迹。”
　　韦七航逼问道：“快说，这是谁的主使?”
　　这就是问题的焦点。
　　盖叫天没说话，眼珠转个不停。
　　“哼！瞎转念头没用。”
　　韦七航沉声道：“是个戴青铜面具的人，对不对?”
　　盖叫天震动了一下。
　　他握刀的手在颤抖，很想再试一刀，但他知道，这一刀劈出，十之八九必有效，而自己身上很可能多了一个窟窿。
　　他当然不愿多个窟窿，更不愿死的太早。
　　但他仍然没有吭声。
　　韦七航的剑却又动了。
　　□□□□□□
　　显然，一直查问不出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是谁，韦七航禁不住怒气上升，越来越火，越来越愤怒。
　　他在想，难道个个都不怕死？
　　他看准了部位，这一剑刺出，真的是想在对方身上先戳一个窟窿，有了一个窟窿之后，也许嘴巴就不会这么紧了。
　　不见棺材不掉泪，这是人之常情。
　　剑出如风，映着日色一闪。
　　光华乍起，耀眼眩目，盖叫天吓了一跳，双足猛蹬，早已跃退了七尺。
　　他是惊弓之鸟，退的很快。
　　但却快不过韦七航手中的剑，长剑如影附形，堪堪划到了胸前。
　　盖叫天凉生心底，一个踉跄仰面倒下。
　　很巧，他居然躲过了一剑。
　　但也很不幸。
　　韦七航一掠而到，右脚一抬，一脚蹬住了他的胸膛，同时冷冰冰的剑尖也顶住了他的咽喉。
　　只要剑尖轻轻一送，这条命就立刻了账。
　　不论是谁，皇帝老子，公侯将相，都只有一条命，不管这条命是好是坏，每个活着的人都会珍惜。
　　盖叫天当然不会例外。
　　“咱……咱说……咱说就是……”
　　他汗出如浆，终于屈服。
　　他心已寒，胆已破，目光转动，发现剩下的三个伙伴业已一个不见，他虽名盖叫天，而此刻却已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他已没有指望了。
　　“说。”
　　韦七航厉声道：“等到进了鬼门关就后悔莫及了。”
　　这是真的，进了鬼门关谁能转了回来？
　　“咱……咱说……但是……”
　　盖叫天结结巴巴的道：“只怕咱说了……你会不相信……”
　　“为什么？”
　　韦七航杀机盈面。
　　“因为……因为……”
　　盖叫天叹了口气：“因为咱只认识司马璧人……”
　　“司马璧人？”
　　“是的，他是一个医生。”
　　“医生？”
　　“一个草药郎中。”
　　“哼！你又在胡扯。”
　　韦七航怒溢眉宇，怒叫道：“我可没问你什么司马璧人，也不管什么草药郎中，只问你那个青铜面人……”
　　“是是是，就是他……”
　　“是他?”
　　韦七航怔了怔，叫道：“你说这个司马璧人戴了一副青铜面具?”
　　“不，不是……”
　　盖叫天有点语无伦次，听起来颠三倒四。
　　“你还敢支吾?”
　　韦七航长剑一振。
　　“住手。”
　　站在洞口的萧芸忽然奔了过来，神色有几分异样，急急叫道：“韦大哥，你且住手……”
　　她居然叫住手，这为什么?
　　□□□□□□
　　这必有原因。
　　韦七航掉头望了她一眼，有点迷惘。
　　“韦大哥，听他说下去。”
　　萧芸冲着盖叫天叫道：“你说，那个司马璧人他怎么样……”
　　“他……他是……”
　　“是什么?”
　　“是咱们的首领。”
　　“首领?”
　　萧芸一呆，大叫：“什么首领，你在胡说八道。”
　　“这……”
　　“说出来，别婆婆妈妈。”
　　韦七航冷然道：“你这把霹雳刀不灵，想不到你也没种。”
　　语气中有七分讥讽，三分轻视。
　　但这两句话颇有激励作用。
　　“好，说就说。”
　　盖叫天显然已成待宰之囚，却不承认自己没种，叫道：“他就是那个铜面人的亲信，神机杀手的首领。”
　　终于说出了一点眉目。
　　原来铜面人手下，还有一批神机杀手。
　　韦七航倒是见怪不怪，昨夜他跟杜小寒在一起，就遇上了三名杀手，所以此刻听来并不感到意外，也无任何惊奇之感。
　　萧芸呆了一呆，却不禁悚然动容。
　　“姓盖的，盖叫天。”
　　她激动的叫道：“你这话可是真的。”
　　“真的很。”
　　“哦？”
　　“没撒一个字的谎？”
　　有名有姓，司马璧人，医生，草药郎中，这当然不是胡乱编造出来的，韦七航相信他没有撒谎。
　　萧芸的脸色却已大变，片刻之间倏忽数变，怔怔发了一阵呆，忽然纤腰一拧，向东疾奔而去。
　　身形闪了几闪，消失在林木深处。
　　韦七航却呆住了。
　　□□□□□□
　　他对盖叫天的话没有半丝惊奇，如今却对萧芸这种突然的举动，感到惊奇极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一时之间，他委实猜想不透。
　　尤其对萧芸的事，所知不多，无从判断她此刻的行径。
　　他只知道萧芸是东海方壶岛，那位一代神医无忧老人的女儿，如今沈眉把她认作妹妹，如此而已，其他的事一无所知。
　　因此，他无法知道萧芸所想的是什么？
　　此刻去做的又是什么？
　　女人心，海底针，何况一个陌生女孩子。
　　如今他该做的是自己的事，他忽然想到了躺在洞里的沈眉，当下后退了一步，沉腕收敛。
　　“滚！快滚吧！”
　　“滚？”
　　盖叫天翻身坐了起来，眼睛睁的像牛眼：“你叫咱滚？”
　　他有点不信这句话。
　　他不是生气，而是高兴。
　　叫他滚，事实上就是叫他走，如此轻易的走路，简直比天上忽然掉下一萝筐的金元宝，还幸运了好几百倍，当然值得高兴。
　　因此，他高兴的怕是听错了话。
　　他已站了起来，希望韦七航能够再说一遍，再说一声“快滚”，就好确定这不是听错了。
　　但韦七航没说。
　　“没有错，他是叫你走。”
　　有个人却说了，清脆甜美的语音，远远的从洞口传过来：“你还不快走！”
　　说话的居然是沈眉。
　　她好了，好得很快。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洞口。
　　“沈眉。”
　　韦七航禁不住一阵惊喜，身子一转，急急迎了上去。
　　盖叫天更不迟疑，转身就走。
　　不是走，是逃。
　　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他怕韦七航万一改变了主意，逃起来比什么都快，好像屁股上有人放了把火。
　　韦七航却没回头。
　　□□□□□□
　　沈眉依然如旧，丝毫没有改变。
　　乱首飞蓬，紫衣如昔，只有韦七航看的出，她隐藏在乱首蔽衣之下的娇美形象，旷世绝色。
　　尤其那双澄澈的星目，宛如一泓秋水。
　　但在此时此刻，不禁令人生疑，她是不是真的中了那个铜面人的一记“天狼掌”？
　　她怎么好的如此之快？
　　到底是靠百灵仙子萧芸的药物灵效，还是凭她自己的深厚功力，而能在把个时辰之内复原如初。
　　也许两者都有关系。
　　“你……”
　　韦七航望着她：“都好了？”
　　用三个字，表达了无限的关注之情。
　　沈眉点了点头。
　　“快。”
　　她忽然道：“咱们赶紧追上去。”
　　“追？你是说……”
　　韦七航怔了怔：“既然放了他何必再追……”
　　“不，不是，不是那个姓盖的。”
　　沈眉接着道：“我说的是芸妹妹……”
　　“啊！对了。”
　　韦七航道：“她怎么……”
　　“这个……慢慢再说吧！”
　　沈眉道：“先追上去。”
　　说话中身形一闪而起，人如轻烟，向东掠去。
　　韦七航只好随后跟上。
　　□□□□□□
　　红日早已上三竿。
　　红日艳丽，山陵青翠，白云悠悠，飘浮在山腰之上，自由舒卷。
　　萧芸一路狂奔，进入了一片深林。
　　这是一片松林，有的苍劲虬结，有的亭亭如盖，青翠的松针，散发出一股木叶的清香，散落地面的松针却已变成金黄，软绵绵的就像波斯地毡。
　　林荫深处出现了几间草屋。
　　竹篱笆的门扉上，钉着一块小小的白木牌子，小小的白木牌子上面只有两个拳头大小的字“松庐”。
　　松庐，好雅致的名字。
　　若在明月清风之下，眼看松影婆娑，耳听松涛万顷，自然是种高雅的享受，能够欣赏这种境界的人，也必非俗人。
　　这松庐应是高人隐士之居。
　　萧芸路径极熟，似是早先来过这里。
　　她推门而入，直向草堂行去。
　　忽然，草屋之内隐隐传来一串男女的欢笑之声，萧芸一怔，脸色立变，刹住了前行的脚步。
　　□□□□□□
　　萧芸探头望去，心头一阵砰砰直跳，室内幽暗的木榻上，竟是一对不堪入目的男女在······
　　她本来不该来的，但却来了。
　　她本来不该今天来的，但偏偏却在此时此刻来到了松庐。
　　这里只有一个男人，怎么会有女人？
　　笑声代表当时一个人的感情，因此笑声有很多种，她也听过很多种笑声，但却很少听到这种笑声。
　　男的是种邪昵的笑。
　　女的是种放荡的笑。
　　放荡到了极点，就变成了浪笑。
　　这女人正在浪笑。
　　萧芸是个纯情玉女，平时交游多半都是正派人物，从没接触过这种邪恶、轻浮、以及不堪入耳，甚至不堪入目的事。
　　此刻她虽还没见到，笑声却已不堪入耳。
　　她一怔之下，本想掉头就走。
　　但是，双脚却不听话。
　　她为这个人付出了一片少女的真情，想不到结果却是如此，若不窥探一下真象，委实心有不甘，也死不了这条心。
　　碰到了这种事，谁又能一走了之？
　　何况还有一肚子气。
　　于是她放轻脚步，绕过前门，沿着竹篱走去，轻悄悄的掩到了后窗，她知道，笑声是从哪里来的。
　　此藤花架下面就是窗口，窗门半掩，此刻狎昵浪笑之声已变成了唧唧咕咕，正在这扉窗门之内。
　　萧芸定了定神，探头望去。
　　目光一接，禁不住红齐耳根，心头一阵卜卜乱跳。
　　这是一幅奇异的景象，也是萧芸从未见过的画面，木榻之上，竟是两个扭成一团的赤裸肉体。
　　男的气息咻咻，她已清楚地看到是谁。
　　女的侧脸向内，只见一缕青丝斜拖枕畔。
　　萧芸有颗不沾尘垢的纯洁心灵，绝没想到在光天化日之下，会有这样的一幕，更没想到她所心仪的男人，居然如此丑恶。
　　她的心碎了。
　　碎了的心化成一股忍无可忍的激愤，这种不堪入目的情景，她当然不敢多看，她只觉两颊发烧，几乎每一寸肌肤都起了鸡皮疙瘩，每一根神经都在颤动。
　　一时间不暇多想，俯身拾起一粒鸡蛋大小的石子，直向窗里投去。
　　接着身子一转，发足狂奔。
　　“啊……”
　　窗里传出一声惊啊。
　　一粒鸡蛋大小的石子不轻，也不知击中了哪里，至少惊破了一场好梦。
　　萧芸没有理会，身形闪动，绕过了草屋一角，直向前院奔去，但当她冲出柴扉之时，身后已传来一声大笑。
　　“哈哈……小芸，原来是你。”
　　只听呼的一声，那人已凌空越过竹篱，落地之后，转身截住了去路。
　　此人二十七八，一袭青衫。
　　身材欣长，皮肤白皙，五官气宇，倒是堂堂一表，果然像是少女们的梦中情人。
　　但此刻，这情人有点衣衫不整。
　　“滚开！”
　　萧芸尖声大叫：“算我瞎了眼睛。”
　　“这……嘿嘿……”
　　那人嬉皮笑脸的道：“小芸，别生气，这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其实我喜欢的……”
　　“住口！”
　　“不，我要说，我要说出心里的话。”
　　那人显然是位情场老手，连哄带骗道：“我真正喜欢的是你。”
　　情场中说这种鬼话的男人很多。
　　“真的?”
　　萧芸狠狠的盯着他。
　　“当然是真的。”
　　那人道：“我可以发誓。”
　　“哼！司马璧人，别恶心了！”
　　萧芸脸色铁青，怒叫道：“你再不滚开，我可要出手啦！”
　　原来他就是司马璧人，一位医生，一位草药郎中。
　　却又是神机杀手的首领。
　　难怪萧芸听到盖叫天提起司马璧人这个名字时，立刻神色为之一变，最后急急的奔行而来。
　　原来两人早已相识。
　　甚至还是一对颇为要好的情侣。
　　不过萧芸此来，显然只是想证实一件事，看看他是不是以行医为名，而暗地里真的在干杀人勾当。
　　因为她对盖叫天的话，还是半信半疑。
　　却想不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意外地撞破了一宗不堪入目的丑事。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司马璧人不但不是一个专一的情人，而且还是一个风流骗子。
　　像这样丑恶无行的人，当然什么事都干得出，暗地里充当神机杀手的首领，当然也就不足为奇了。
　　“你出手?”
　　司马璧人耸了耸肩，笑笑道：“小芸，何必这么绝情，在下陪个不是也就是了！”
　　“陪不是？”
　　“是呀！”
　　司马璧人像演戏般真的一揖到地：“小生这厢有礼！”
　　他对付女人的伎俩，果然很有一套。
　　可惜用错了对象。
　　“哼！见你的活鬼。”
　　萧芸柳眉一竖，越来越有气，沉声怒骂道：“下流，简直恶心死了！”
　　司马璧人抬起头，还在笑。
　　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唇红齿白，果然是位美男子。
　　这样的美男子，世间并不多。

　　第十四章 “花”场老手
　　司马璧人的笑再也打不动萧芸的心了，此刻在她眼里，这只是个披着美丽外衣的魔鬼：她心湖中已变成一片死寂，死寂的心搅不起波澜。
　　“你滚不滚?”
　　萧芸怒叱。
　　“别这样”
　　司马璧人带着磁性的声音道：“小芸，听我解释。”
　　“你还有解释?”
　　“是的，包你满意。”
　　“别花言巧语了！”
　　萧芸没好气的道：“倒是有宗事情，我很想听听你的解释。”
　　“好，很好。”
　　司马璧人笑了。
　　“只怕不好。”
　　“哦？什么事?”
　　“你说，你是不是神机杀手的首领?”
　　“什么?”
　　司马璧人一怔，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
　　“我想说一宗你很关心的事。”
　　“我关心?”
　　“对，你一定很关心。”
　　萧芸冷笑了一声，注视着他道：“你想不想知道，霹雳刀盖叫天那伙人的下场?”
　　她的眼神如刀，紧逼着司马璧人。
　　“你……”
　　司马璧人猛的一震：“快说！”
　　“哼！不用说了。”
　　“不用?”
　　“我想知道的都已知道了，还说什么?”
　　萧芸有种报复性的满足：“你果然是神机杀手的首领，盖叫天那伙人就是你派出去的，是不是?”
　　“这……”
　　“要不然你怎么如此关心?”
　　“哼！这并不关你的事。”
　　司马璧人脸色一变：“你只快说，怎么了?”
　　“死了。”
　　“都死了?”
　　“不错，一个没剩，死的光光的。”
　　萧芸沉着脸，咬了咬牙道：“杀人者人可杀之，连你也会死……”
　　“哼！”
　　“而且你也该死。”
　　“好啦！别斗嘴了。”
　　司马璧人居然不怒反笑，一丝阴沉的笑：“你既然来了，就该说个清楚明白，到底是谁杀了盖叫天，杀了这七个人……”
　　七个人？他知道的清楚。
　　这等于已经承认，他正是神机杀手的首领。
　　“好，我可以告诉你。”
　　萧芸把握住机会，冷冷地一哼道：“但却有个交换的条件。”
　　“哦?”
　　司马璧人眼珠一转。
　　“你答不答应?”
　　“你说吧！什么条件?”
　　“其实也不算条件，你只要实话实说。”
　　萧芸沉声道：“你在替谁杀人，受什么人的指使?”
　　“哼”
　　司马璧人变色道：“你太过份了。”
　　“过份？你是不是不敢说！”
　　萧芸冷笑道：“我来替你说，好不好?”
　　“你说?”
　　“是的，我替你说。”
　　萧芸道：“指使你的是个铜面人，戴着一副青铜面具的人，你在替他卖命，充当杀人凶手……”
　　她一口气说出了所知道的一切，好像意犹未尽。
　　“住口！”
　　司马璧人怒叫。
　　“你吼叫什么？”
　　萧芸柳眉一轩，不屑的冷笑道：“别神气了，你只不过是只听人使唤的狗！”
　　“狗？”
　　司马璧人叫道：“你敢骂我是狗？”
　　“怎么不是，像的很。”
　　萧芸极尽挖苦：“平常到处乱吠，寻找猎物，狗爪子沾满了血腥，见到主人就是猛摇尾巴······”
　　她因爱生恨，字字尖酸刻薄。
　　但也揭露了杀手人物的真正嘴脸。
　　司马璧人身子震动了一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忽然嘿嘿一声冷笑。
　　“你还知道多少？”
　　“很多。”
　　“好，继续说下去。”
　　“说下去？”
　　萧芸冷笑：“不必，这就够了，再说下去我怕说脏了嘴。”
　　其实，她知道的也只有这些。
　　但每一句话，都像一根毒针。
　　“很好，你说的很好。”
　　司马璧人平日的翩翩风度不见了，目光中忽然充满了邪恶、贪婪，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我就让你脏一脏。”
　　这话什么意思？
　　怎么个脏法？
　　莫非……
　　萧芸怔了一怔，叫道：“你说什么？滚！快滚开。”
　　手中钢锄一抡，柳眉连耸。
　　“你还想走?”
　　“怎么？你敢阻拦我?”
　　“嘿嘿！岂只阻拦。”
　　司马璧人森森一笑，露出狰狞面目：“你想，既然已经反目，我为什么不索性图个快活。”
　　他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他双目中隐隐已有血丝。
　　“你这禽兽。”
　　萧芸明白了他的意图，禁不住娇躯一震，突然大叫一声，一锄挥了过去。
　　□□□□□□
　　她原不想动手。
　　但此刻却已忍无可忍。
　　而且事实摆在眼前，已经不得不动手了。
　　这是一场恶梦，她已从恶梦中惊醒过来，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居然变成了魔鬼，一个原形毕露、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吞噬她的魔鬼。
　　她激怒中带着无比的悲怒，钢锄呼啸而出，带起一片惊风。
　　这狠狠一击，几乎使出了十成功力。
　　“好，来的很好。”
　　司马璧人青衫一飘，居然闪过了一击。
　　闪的很快，连人都不见了。
　　萧芸跟他虽有交往，这只是因他是个草药郎中，在采药之时不期而遇，委实不知他武功的深浅。
　　但此刻却知道他人在哪里。
　　忽然间纤腰一拧，猛的转身，钢锄反手挥去。
　　“嘿嘿……好，好一把药锄。”
　　司马璧人果然到了背后：“真有几下子。”
　　他在大笑。
　　大笑中又闪过了一击。
　　身法俐落，闪纵轻灵，一位神机杀手的首领，当然不是轻易得来的。
　　没有几分能耐，怎么能替主人效命？
　　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不亲自出马，却派出霹雳刀盖叫天那几个人前去送死？
　　是轻估了沈眉？
　　当然不是。
　　显然，他知道沈眉已负重伤，只是没料到萧芸跟沈眉早已相识，而且在重伤之后相遇，妙手回春，提供了一剂良药。
　　更没料到的是突然出现了韦七航这匹黑马。
　　一个重伤的沈眉，当然不是霹雳刀盖叫天等七个人的对手，谁又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呢？
　　不过这盖叫天等七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死得光光的更是令他心惊，他必须从萧芸的口中掏出实情。
　　萧芸两击落空，也不禁怔了一怔。
　　“嘿嘿！别凶巴巴的。”
　　司马璧人仍然在邪笑：“还不乖乖地跟我进去。”
　　“放屁。”
　　萧芸杏眼圆睁。
　　“嘿嘿，你尽管凶吧！”
　　司马璧人用一种花场老手的口吻，色迷迷地道：“等到尝过甜头之后，包管就温柔多了。”
　　他盯着萧芸圆鼓的胸部，眼神像匹狼。
　　一匹垂涎欲滴的狼。
　　脏言秽语，萧芸已经越来越恶心，此刻目光一接，更不禁火上眉锋：手中钢锄一抡，旋风般卷了过去。
　　刀有刀法，剑有剑法，她用的这柄钢锄，当然也有一套锄法。
　　这是十八般武器以外的一种。
　　却不逊于任何兵器。
　　她现在使的就是“连环九式”，一锄接连一锄，四周松风习习，锄影翻飞一阵劲气回荡之下，卷的地上松针乱舞。
　　司马璧人左闪右飘，居然一连躲过了七锄。
　　他虽手无寸铁，但自恃轻功闪纵之术造诣深湛，显然还不在意。
　　他没还手，显然是想消耗萧芸的体力。
　　萧芸锄锄落空，不禁气恼，猛咬银牙，使出了一记拿手绝招，左手玉腕一扬，招中藏指，嗤的一声，冲出一缕劲风。
　　对付韦七航时，她曾露过这一手，如今虽是故技重施，对象却已不同。司马璧人当然要比韦七航高明。
　　尤其这缕指风不但来的突然，而且冲力强劲，在绵绵锄影之中一晃而到，又快又准。
　　果然，司马璧人闪过了一锄，却躲不过一指。
　　他身子一摇，翻身载倒。
　　萧芸并无杀他之心，这一指得手，气已消了一半，正待数落几句，回头就走，忽然间金风贯顶，一朵红云冉冉而降。
　　一条红色人影，一把金色的琵琶，同时带来一股香风。
　　琵琶直下，来势泼辣无比。
　　□□□□□□
　　这来的是谁？
　　萧芸钢锄一点地面，飘出了七尺。
　　琵琶一击落空，人影已现，原来是个一身火红，打扮得浓妆艳抹的女人。
　　匀红的粉脸，弯弯地柳眉，水波荡漾的眼睛。
　　腰肢轻柔，就像一条水蛇。
　　“你是什么人？”
　　萧芸脸色一寒，沉声妖叱道：“怎么无缘无故地来上这么一招，你要干什么？”
　　她不知道那里钻出这么一个女人来。
　　“你不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
　　“也该打听打听。”
　　“打听？”
　　萧芸道：“向谁打听？”
　　“问问司马璧人就知道了。”
　　“问他?”
　　萧芸冷冷道：“何必这么麻烦，你自己说了不是一样。”
　　“好，我自己说。”
　　那女人眼波一转：“我就是红杏夫人。”
　　果然人如其名，好一个妖艳动人的名字。
　　但她是谁的夫人？
　　“我没听过。”
　　萧芸冷冷回了一句。
　　“没听过不要紧。”
　　红杏夫人道：“反正如今已见到了。”
　　“见到了怎样?”
　　“仔细瞧瞧呀！”
　　红杏夫人摆了个撩人的姿态，腰肢一扭，风情万种，冷笑道：“凭你这黄毛丫头，也想跟我争风吃醋。”
　　才一见面，就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争什么风？吃什么醋？
　　萧芸很少听过这一类的话，不禁怔了怔。
　　“小骚蹄子。”
　　红杏夫人格格一笑：“要不然你干吗扔石头呢?”
　　这句话像是画龙点睛，说明了一切，原来刚才在草屋之中发出那种不堪入耳的浪笑，跟司马璧人赤裸扭作一团的就是她。
　　红杏夫人原来是枝出墙的红杏。
　　“你……”
　　萧芸终于听懂了，一时之间不禁气结，竟然说不出话来。
　　纵然说的出来，她也无可奈何。
　　她无法回骂，她骂不出这种难听的话。
　　她纯洁、真挚，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也从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
　　虽然偶尔也会动情，对爱情编织美丽的梦，但从没想到过男女之间那种龌龊不堪，令人脸红的情景。
　　而如今居然被人骂成“骚蹄子”。
　　这三个字，对她这样的一个纯情少女，实在是一个严重的打击。
　　就像一根毒鞭，抽在心坎上。
　　她的确扔过石子，也曾禁不住心中一股幽愤，难道这就叫争风吃醋，因此，她一时之间几乎愣住。
　　“红杏，她怎么啦？”
　　躺在地上司马璧人忽然叫了。起来：“别尽嚼舌头，快替我解开穴道啊！”
　　松风习习，地上冰凉，他实在有些不耐。
　　“啊呀！我以为你死了呢！”
　　红杏夫人笑笑：“原来还是活的。”
　　“你······”
　　“怎么？”
　　红杏夫人道：“刚才辛苦了一阵，不多躺一会？”
　　“快啊！你这婆娘。”
　　红杏夫人的花枝招展，笑弯了水蛇腰，款摆着走了过去：“好好好，死鬼，谁叫我喜欢你……”
　　玉掌一扬，拂出一股柔劲。
　　司马璧人穴道顿解，蓦地一跳而起。
　　□□□□□□
　　司马璧人双臂伸展，舒动了一下筋骨，忽然脸色一沉，笔直的向萧芸走去，萧芸回过神来，不禁吃了一惊。
　　她知道，司马璧人刚才吃一记闷棍，必然饶不过她，何况此刻又多了一个红杏夫人做帮手。
　　凭自己一把钢锄，哪有必胜的把握。
　　她想走，回头就走。
　　哪知念头方起，司马璧人业已逼到了面前，一向柔和而多情的眼神，此刻宛如两把利刃，眉峰连耸，一阵嘿嘿冷笑。
　　本来在一个少女心目中的美好形象，突然变的如此，委实有点狰狞可怖。
　　萧芸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你……”
　　她结结巴巴的道：“别过来！”
　　“哼！大爷听你的吗?”
　　“你……”
　　“原先大爷一直将就你。”
　　司马璧人冷笑：“是希望你自动投怀送抱，嘿嘿……如今可没那种好事……”
　　“你……你想怎样?”
　　“想怎样？嘿嘿……”
　　司马璧人完全露出了本性，露出了凶狠的本性：“老子想要自己动手。”
　　先是大爷，如今又变成老子了。
　　“你……你敢……”
　　“不敢？嘿嘿！试试吧！”
　　司马璧人森森怪笑：“老子要把你剥得赤条条的，好好享受享受，然后……”
　　蓦的五指一张，兜胸抓了过来。
　　揉身而进，出手如风。
　　萧芸心头一沉，倒退了两步，玉腕一翻，手中钢锄猛往下撩。
　　应变极快，护住了胸腹。
　　哪知司马璧人忽然中途变招，这一掌也来的十分突然。
　　掌风带啸，嘭嘭有声。
　　能够发出如此刚劲的掌力，足见他功力造诣果然颇不寻常。
　　萧芸猛的一惊，一下子躲闪不及，逼得腰枝一拧，身形后仰，用了一式“铁板桥”，背脊几乎贴近地面，让开一股凌历掌风平掠胸腹而过。
　　心灵身巧，终于避开了一掌。
　　掌风掠过，她已一跃而起。
　　哪知司马璧人比他更快，就在这空档之中，业已一闪而到，同时骈指如乾，迸出一缕指风。
　　这一着委实难防。
　　萧芸闷哼一声，身子一软，斜肩倒了下去。
　　司马璧人哈哈大笑，得意之极，当下跨出两步，双手一探，一把抄了起来，转身直向柴扉走去。
　　“且慢！”
　　红杏夫人叫了一声。
　　□□□□□□
　　司马璧人怔了一怔，掉过头来。
　　“怎么？”
　　他咧嘴一笑：“你也吃醋？”
　　“笑话。”
　　红杏夫人鼻孔一哼，冷冷地说道：“我才不把你司马璧人当成宝贝看呢……”
　　“那你……”
　　“我只想问一问。”
　　“问什么？”
　　“你刚才是怎么爬起来的？”
　　“我……”
　　“你怎么？你倒在地上像条死狗。”
　　红杏夫人道：“要不是我，她一锄砸下，你的脑袋早已开花啦！”
　　“啊！多亏了你。”
　　“哼！看你一付猴急样子，搂了这丫头就走。”
　　红杏夫人冷笑道：“连声招呼都没有，她像压根儿就没我这个人……”
　　“这……”
　　“这什么？”
　　“你可以跟进来。”
　　“跟进来？干什么?”
　　红杏夫人妙目一转，盯着他双手抄住的萧芸，冷笑道：“作壁上观，看妖精打架?”
　　她口说不把司马璧人当宝贝，这两句话却分明充满了酸味。
　　“嘿嘿嘿嘿……”
　　司马璧人居然大笑起来：“说的好，你就是个妖精，咱们来打上一架吧！”
　　他大笑声中进了柴扉。
　　红杏夫人口角一撇，当真跟了进去。
　　□□□□□□
　　“司马璧人……你敢……”
　　萧芸在嘶叫。
　　“嘿嘿……我不敢……嘿嘿……我怎么敢呢?”
　　司马璧人连连怪笑：“你是不是想跟我赌一赌?”
　　他有把握，这场赌他一定会赢。
　　因为他敢。
　　杀人他都敢，何况这种事！
　　“你……你这魔鬼……”
　　萧芸声音嘶哑：“我会杀了你的……”
　　“杀我？嘿嘿嘿嘿……这个时候吗?”
　　司马璧人几乎笑的打跌：“小美人儿……你真会说笑话……”
　　“啊！有人来了！”
　　红杏夫人忽然叫了一声。
　　司马璧人一怔，停在门扉下。
　　□□□□□□
　　这个时候有谁到来？
　　松庐地处偏僻，一向很少人来。
　　但果然是有人来了，松林里忽然钻出两个人，竟是一男一女。
　　这一男一女极不相配，男的乱首飞蓬，虬髯满腮，又浓又密，几乎看不出嘴脸，一袭半青不皂的衣袍，显得十分邋遢。
　　但身材高大魁伟，又黑又壮，乍看之下，就像半截铁塔。
　　女的面目较好，生的十分秀气。
　　“哈哈……是谁会说笑话?”
　　这虬髯怪人大踏步走了过来，声音宏亮如雷，叫道：“咱最喜欢听笑话，何不说来听听……”
　　司马璧人不禁呆了一下。
　　他奇怪·怎么在这种紧要关头，居然出现了这么一个怪人？
　　尤其这个怪人居然在老远老远，就听到了他刚才说的那最后一句话，听力的敏锐，委实令人心惊。
　　更令他吃惊的是这怪人步履不疾不徐，看来极为平常，发话之时，还在七八丈之外，但一眨眼间，居然已到了面前。
　　目光灼灼，精芒一闪一闪。
　　他先望了望红杏夫人，咧嘴一笑，然后转过脸来，直盯着司马璧人。
　　“嘿嘿！你小子抱个女人干吗?”
　　“这……”
　　“是你妹子还是你老婆?”
　　“你……我想先问你……”
　　司马璧人鼓起了勇气，眉头一扬道：“你是什么人？怎会到这儿来?”
　　他觉得这怪人看起来虽有几分可怕，武功未必了得。
　　他见过许多身材雄伟之人，大都是笨手笨脚，只能摆摆样子，不堪一击。
　　“你问咱?”
　　“对，我在问你。”
　　“好小子，你大概吃了熊心豹胆。”
　　虬髯怪人目光一抡：“算你运气好，老子今天很开心。要是昨天，老子不一拳把你砸个稀烂……”
　　他真的扬了扬拳头，拳头大得如葫芦。
　　司马璧人刚刚鼓起的勇气立刻消了一半，站立在门扉下进退失据，只好勉强的搭讪起来。
　　“你今天怎么开心?”
　　“娶新娘子啊！”
　　这真是一件大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逢喜事精神爽，难怪连脾气都会变好了。
　　但新娘子在哪里?
　　莫非就是这个娇美秀气的女子?
　　司马璧人举目望去，只见这女人一声不响的站在一旁，眉峰紧锁，并无喜色，好像并不怎么开心。
　　新娘子不喜上眉梢，这是很少有的事。
　　不过，这并不关他司马璧人的事，他也懒得管，先说了句应酬话。
　　“恭喜！”
　　“嘿嘿！说的也是，咱第一次做新郎，怎么不管，不过……”
　　虬髯怪人目光一转道：“这几间草屋可是你的？”
　　“正是。”
　　“好，很好。”
　　“你……”
　　“这地方风景不错！”
　　虬髯怪人道：“就借给咱做洞房吧！”
　　“借你？”
　　“是的，咱向你借。”
　　“这……”
　　“怎么？你不答应？”
　　虬髯怪人忽然语音一沉，焦雷一般的叫道：“你想惹老子翻脸……”
　　“你……”
　　司马璧人怔住。
　　“说！”
　　虬髯怪人怒道：“借是不借？”
　　“这里房舍不多。”
　　司马璧人也不禁有气：“借了你，我住哪里？”
　　“你给老子滚！”
　　这哪里是借，分明是抢，他没有新房，却要做新郎，娶新娘子，只好蛮横无理，想要鹊巢鸠占。
　　“我滚?”
　　“对，你滚，立刻就滚，滚得远远的。”
　　虬髯怪人叫道：“留下手里这个女孩子你再滚
　　“这……为什么?”
　　“老子说留下，你就留下。”
　　“莫非，你想……”
　　“别胡说，因为咱这新娘子是大家闺秀，从小娇生惯养，又不会做家务。”
　　虬髯怪人道：“不能没有个丫头使唤。”
　　这倒是新鲜得很，看来还少个厨师、几个美人。
　　“你……你未免逼人太甚！”
　　司马璧人没好气的说道：“难道你要我光着屁股走路?”
　　“正是如此。”
　　“你……”
　　“今天是好日子，老子不愿杀人。”
　　虬髯怪人两眼一翻：“要在平时，你小子还能活着走路吗?”
　　照他的意思，这是给了便宜。
　　“但是……你……”
　　“咱怎样?”
　　“你要房子，房子借你就是。”
　　司马璧人像是另有主意，眼珠转了转：“你怎么可以抢女人?”
　　“谁抢女人?”
　　“你刚才说，说要留下……”
　　“嘿嘿！混账小子，这是你的什么女人，你当老子没听到么?”
　　虬髯怪人沉声道：“你小子好像比老子还狠，居然想霸王硬上弓。”
　　原来他什么都听到了，早已知道司马璧人手中的女人既不是他妹子，也不是他老婆。
　　“这……”
　　“快放下她。”
　　司马璧人脸色微变，倒退了两步。
　　眼前情势十分棘手，他咽不下这口气，但又不敢冒然动武，倒退了两步之后，他望了望红杏夫人。
　　红杏夫人微微一笑。
　　这一笑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幸灾乐祸？
　　“哼哼？你这混账小子，没长耳朵是不是？难道没听到老子的话。”
　　虬髯怪人怒道：“再不放下，老子可要动手啦！”
　　“你……动手?”
　　“怎么？不行是不是?”
　　虬髯怪人叫道：“老子今天虽然不愿杀人，至少可以揍你个半死。”
　　被杀当然不幸，半死也很痛苦。
　　甚至比死还难受。
　　司马璧人虽然是位神机杀手的首领，他只杀人，自己却不愿被杀，更不愿受到半死不活的折磨，他再次望向红杏夫人，而且说话了。
　　“你打算袖手旁观?”
　　显然，他拿不定主意，若是红杏夫人支持，他想放手一拼。

　　第十五章 拍马屁闹出笑话
　　这回，红杏夫人没有微笑，更没有幸灾乐祸的表情，她只是皱了皱眉头，仍没说话。
　　“怎么?”
　　司马璧人逼问。
　　“我怕死。”
　　红杏夫人简简单单地说。
　　“怕死?”
　　“是的，我很怕死，我不敢。”
　　红杏夫人很识相，老老实实的道：“要是你知道这位前辈是谁，你也会乖乖听话。”
　　“乖乖听话?”
　　“不错，他说一句，你听一句。”
　　“他到底是谁?”
　　“名气大得很，如雷贯耳。”
　　“你说啊！”
　　“好，我说，这位前辈复姓公孙。”
　　红杏夫人一字一字的道：“号称美髯‘血手钟馗’……”
　　原来她早就认识这个虬髯怪人。
　　一脸臭胡子，号称美髯公，实在过誉了。
　　“血手钟馗?”
　　司马璧人怔住了。
　　他想了又想，眉头皱了又皱，显然一时之间，想不出这号人物。
　　“狗小子，你居然不知老子的大名?”
　　虬髯怪人怒极大叫，探手一把抓向司马璧人。
　　出手之快，几乎无法比拟。
　　而且臂长手大，一把就拧住了司马璧人的脖子。
　　司马璧人大吃一惊，不禁凉生心底，双手一软，抄在手里的萧芸，立刻滑落下来。
　　忽然，一条人影一闪而至，托住了萧芸。
　　原来不是别人，却是那个一声不响的漂亮女人，虬髯怪人的新娘子。
　　“啪”的一声，司马璧人挨了一记大巴掌。
　　“老子说过，要揍你个半死。”
　　虬髯怪人在吼叫，接着又是一阵劈劈啪啪。
　　“公孙前辈，你就饶了他吧！”
　　红杏夫人在求情。
　　“饶他?”
　　虬髯怪人转过脸来。
　　“他已经半死。”
　　“真的?”
　　“离半死已差不很远。”
　　“差多少?”
　　“这……”
　　红杏夫人道：“只差一点点。”
　　蓦又啪的一响，司马璧人重重挨了一记，身子一缩，软绵绵倒在地上。
　　“嘿嘿！狗小子。”
　　虬髯怪人松了手，桀桀怪笑：“你小子明白了吧！老子的话百分之百兑现。”
　　司马璧人鼻青脸肿，遍体骨节酸痛，但却还是活的，他叹了口气。
　　“血……血手……钟馗……”
　　还在自言自语。
　　“你在说些什么?”
　　红杏夫人柔声道：“你真的不知道这位前辈是谁?”
　　她的嘴很甜，开口就是前辈。
　　虬髯怪人显然也是一位喜欢奉承的人，只要她说话，他就不响。
　　司马璧人摇了摇头。
　　“这位前辈鼎鼎大名，你怎么不知?”
　　司马璧人还是摇头。
　　“哦！我想起来了。”
　　红杏夫人忽然道：“这位前辈另外还有个大名，比血手钟馗还响亮的多……”
　　司马璧人盯着他，好像在问什么大名。
　　“但是……但是……”
　　红杏夫人欲语还休，迟疑了一下道：“我不敢说！”
　　她并非拿翘，是真的不敢说。
　　眼角瞟向虬髯怪人。
　　“哼！这有什么?”
　　虬髯怪人道：“你只管说，尽量说，放胆说好了。”
　　“前辈胸怀豁达，真的大方得很。”
　　“哼！不大方怎么样?”
　　虬髯怪人道：“就算你此刻当面不说，背地里也会说的，咱只好落得大方。”
　　看来他并不笨。
　　“这……”
　　“咱知道你嘴巴很痒，老早就想说啦！”
　　虬髯怪人大笑：“赶快说吧！”
　　“这位前辈可真是威名赫赫，你听了准会吓上一跳。”
　　她郑重其事的宣布：“她就是宇内三凶之一，人称恶胡子……”
　　“别忙。”
　　恶胡子道：“你说错了个字。”
　　“前辈，哪里错了?”
　　“哼！分明是宇内三奇。”
　　恶胡子纠正道：“你怎么说成三凶?”
　　“前辈，不是小女说错了。”
　　“不是?”
　　“是别人说错了。”
　　红杏夫人道：“前辈本来是宇内三奇之一，江湖上偏偏有人说成三凶。”
　　“好吧！管他呢！凶就凶，老子本来就很凶了。”
　　恶胡子蛮不在乎的道：“老子若是不凶，岂不成了病猫，会有这么大名气吗?”
　　他不但并不生气，显然还有点沾沾沾自喜。
　　他既号恶胡子，就应该很凶。
　　倒是司马璧人，并没有吓上一跳，因为他倒在地上，一身疼痛难忍，根本就跳不起来了。
　　但他神色却大变，瞳孔收缩，身子抖动了一下，表现无比的错愕、惊骇。
　　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的确是大名鼎鼎，他当然早就知道，想不到今天居然碰到了这位煞神。
　　仅仅挨了一顿揍，当真是便宜极了。
　　一想到便宜，他身上的痛苦立刻减轻了许多，居然已能开口说话。
　　“前辈，在下冒犯……”
　　“哼！”
　　恶胡子冷哼一声道：“你小子是不是已经知道老子的大名?”
　　“知道，知道。”
　　司马璧人连连点头：“老早就知道啦！打从初出娘胎不久……”
　　这句话露了破绽，话到此时，倏然住口。
　　他原想拍拍马屁，却说溜了嘴。
　　好在恶胡子对于奉承的话，一律照收不误，倒也并不在意，就算司马璧人说的是在没有投胎之前就已知道，他也不会见怪。
　　“你这几间草屋，到底借是不借?”
　　他关心的是洞房，今夜睡在哪里。
　　“借借借。”
　　司马璧人连声道：“前辈借住，蓬毕生辉，这是在下的光荣。”
　　“哼！这还差不多。”
　　恶胡子道：“至少你会很有面子。”
　　“是是是，在下知道。”
　　“还有，这小妞儿呢？你肯是不是?”
　　“肯肯肯。”
　　司马璧人道：“这丫头能侍候前辈的夫人，是她的福气。”
　　“嘿嘿嘿！你小子也学乖了。”
　　“在下一向很乖。”
　　司马璧人居然立刻接口：“只是……只是……当初……不知道是前辈驾临……”
　　“要是知道了呢?”
　　“这还用说！”
　　司马璧人道：“在下当然早在三天之前就齐戒沐浴，烧上一炉好香，准备一席盛宴，来上一坛好酒……”
　　“嘿嘿嘿！你小子真是会说话。”
　　恶胡子大笑道：“老子几乎有点喜欢你了。”
　　“这……在下是一番诚意。”
　　“好，很好。”
　　恶胡子道：“你小子多大年纪了？”
　　“二十八啦。”
　　“你猜老夫多大年纪？”
　　“这……”
　　司马璧人定睛看了看：“要是在下说错了，前辈莫怪。”
　　“你说！”
　　“大概四十上下。”
　　“嘿嘿！混小子，就算你想讨老子欢喜，也不该说的如此离谱。”
　　恶胡子哈哈大笑道：“老子三十年前便已纵横江湖……”
　　“这……”
　　“这什么？”
　　“这是真的，只因……”
　　司马璧人居然另有说词：“只因前辈容光焕发，不大显老，看上去顶多四十出头……”
　　眼睛好尖，一脸胡子，怎么看的出容光焕发？
　　“嘿嘿！不错，不错。”
　　恶胡子终于咧嘴大笑：“也许今天是个大好的日子。老夫突然年轻了许多。”
　　话到此时，转脸望了望一旁漂亮的女人。
　　目光温柔而多情。
　　不消说的，这个女人就是杜小寒。
　　此刻杜小寒业已解开了萧芸的穴道，两个人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正是。”
　　司马璧人乘机道：“前辈不但容光焕发，而且精力旺盛，明年今天，准会生个胖儿子。”
　　“儿子?”
　　“是啊！生个乖宝宝。”
　　“嘿嘿！你小子真是要得，深获老夫的心意。”
　　恶胡子得意之极，不禁扬声大笑道：“老子就收你做干儿子好不好?”
　　这倒是意外得很。
　　“好好好……”
　　司马璧人居然立刻一个翻身爬了起来，双手伏地，说道：“孩儿给您叩头。”
　　砰砰砰！真的叩了三个响头。
　　“嘿嘿！好好，免礼·免礼。”
　　恶胡子纵声大笑·大笑不止。
　　笑完之后又道：“其实老夫今年五十有九，足足可以当你的爹爹了。”
　　“是是是。”
　　司马璧人道：“孩儿以后一定会克尽孝道……”
　　“只怕还会克绍箕裘。”
　　红杏夫人忽然插嘴。
　　“你是说……”
　　司马璧人望望她。
　　“这还用说！”
　　红杏夫人道：“你做了公孙前辈的干儿子，父子相传，他能不传你几手绝活吗?”
　　“这……在下倒没有想到。”
　　“所以我替你想到了！”
　　“你……”
　　“公孙前辈。”
　　红杏夫人转过脸来笑说道：“你既然收了个干儿子，何不索性收个干女儿?”
　　“干女儿?”
　　“是啊！”
　　红杏夫人道：“女儿比儿子更柔，更体贴、更孝顺、更细心，她会替你拖捶背，替你揉腿，还会整理你的乱胡子……”
　　“这到哪里去找?”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嘿嘿嘿嘿……”
　　恶胡子咧嘴大笑，笑不可抑，铜铃般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好甜的嘴巴。”
　　“要不要嘛?”
　　红杏夫人在撒娇。
　　“嘿嘿！要，要。”
　　恶胡子开心极了，笑起来一嘴胡子直翘：“这么漂亮的干女儿老子怎么不要。”
　　“干爹万福。”
　　红杏夫人福了一福，没有跪拜，怕弄脏了衣裳。
　　恶胡子当然不会介意。
　　今天不但是他的新婚好日子，片刻之间居然有了儿子，又有了女儿，这样开心的事，一辈子能有几回。
　　反是司马璧人有点不是滋味。
　　恶胡子有了这么一个乖巧的女儿，很可能会冷落了儿子，他屈身降志，所为何来？
　　他望了望红杏夫人。
　　“司马哥哥。”
　　红杏夫人笑笑，笑的很神秘：“咱们以后该以兄妹相称啦！”
　　真是世事无常，人生如戏，刚刚不久，还在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丑事，一转眼间居然变成了兄妹。
　　司马璧人却没叫她妹妹。
　　杜小寒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冷眼旁观这场闹剧，但神色之间，显然对萧芸有份关切，随时以目示意。
　　敢情她已知道萧芸的底细。
　　“干爹，进屋子里去吧！”
　　红杏夫人说到做到，立刻表现出了体贴，献上殷动：“女儿替你烹茶、弄酒、然后……”
　　“好，好。”
　　恶胡子乐不可支：“然后怎样？”
　　“然后有宗大事。”
　　红杏夫人望了望杜小寒，笑吟吟的道：“干爹该替咱们引见新妈妈啊！”
　　杜小寒怔了一怔。
　　她忽然觉得这女人十分可怕。
　　她自己号称蛇蝎美人，她估计这女人只怕比蛇还毒，比蝎子还凶。
　　她已暗暗留神。
　　“对，对，说的没错，好一个乖巧的女儿，有了爹，可别忘了娘。”
　　恶胡子大笑说道：“走，先到屋里去。”
　　他望了望杜小寒。
　　他当先举步，其余依次而行。
　　司马璧人也只好勉强撑持着身子站了起来，一拐一拐的跟在他后面，眼角却瞟向萧芸。
　　目光十分诡谲，不知在转什么念头。
　　奇怪的倒是萧芸，她没有反抗，没有逃走，居然也挨着杜小寒进了草屋，难道她甘心做个丫头。
　　□□□□□□
　　风和日丽，青山如熏。
　　韦七航和沈眉两人并肩奔驰，片刻之间已有七八里路程，但峰回路转，一直见不到萧芸的踪影。
　　“先停一停。”
　　沈眉说。
　　“好。”
　　韦七航应了一声，两人缓下急奔之势。
　　“这倒是怪事。”
　　沈眉皱了皱了眉头，忧心忡忡的道：“想不到她这么莽撞，如今到哪里去了？”
　　“你不知道？”
　　“我哪里知道。”
　　“这……”
　　“我只知道她认识个年轻人，并把那个年轻人形容的如何风度翩翩，知情识趣。”
　　沈眉苦笑了一下：“看来这丫头已动心了。”
　　“哼！”
　　韦七航道：“算她瞎了眼睛。”
　　“这怎么说?”
　　“外表风度翩翩，却想不到是个坏蛋。”
　　“坏蛋？你怎么知道?”
　　“怎么不知道，刚才那个盖叫天不是说了吗?”
　　韦七航道：“这个人就是司马璧人，神机杀手的首领。”
　　“对，对了！”
　　沈眉道：“只可惜……”
　　“可惜什么?”
　　“你没问这司马璧人现在何处。”
　　“这……”
　　韦七航怔了一怔，后悔不迭的道：“哎哟！我简直昏了头，竟然没有想到这个……”
　　他不是昏了头，而是乍见沈眉出现，好像已复元如初，在一阵惊喜之下，没有理会盖叫天，追问司马璧人下落。
　　此刻虽然已明知，刚才萧芸一气而去，必是去诘问司马璧人在哪里落脚。
　　要是知道了该有多好。
　　知道了此刻岂不正好按图索骥。
　　“只好慢慢找啦！”
　　沈眉四下打量了眼：“料想就在这山区以内。”
　　这是不错，萧芸疾奔而去，目的地应该不会太远，但此处山区峰回路转，林木森森，谁知道这个司马璧人在哪里？
　　萧芸又是奔向何处？韦七航无可奈何的皱了皱眉头。
　　“走。”
　　沈眉道：“咱们先登上一座小峰。”
　　“为什么？”
　　“登高可以望远。”
　　沈眉道：“这个司马璧人虽然以采药为名，是个草药郎中，但他要饮食、也要睡觉，他落脚之处必有房舍。”
　　“不错，正是如此。”
　　韦七航道：“要不然芸姑娘去哪里找他？”
　　“她姓萧啊！”
　　“我知道，她叫萧芸。”
　　韦七航道：“你叫她芸妹妹，我就叫她芸姑娘，这有什么不好？”
　　好什么？
　　也许，有份亲切之感。
　　此刻时已近午，沈眉打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取出一些熟食，两人分用之后，打量了一下四周形势，直向左侧一座峰头攀去。
　　山势险峻，并无通路，有的地方势须缘木而升。
　　好在两人的轻功造诣都是上上之选，盏茶时光不到，业已攀上山腰。
　　本来陡峻的山势，此刻忽然一变，眼前居然是片平垣的坡地，但见乔木成林，郁郁葱葱，山花盛放，含笑迎人，展现出一幅迷人的景色。
　　同时有流泉淙淙之声，隐隐可闻，却不知水源在于何处。
　　两人不禁看得呆了。
　　“好一个幽静所在，真个是别有天地。”
　　沈眉点头说道：“若能在此地结庐而居，忘情世事，远离尘嚣，倒是人生一大乐事。”
　　“对，对极了。”
　　韦七航立刻接口道：“沈姑娘的想法跟在下不谋而合。”
　　“哦？”
　　“在下早有此意，很想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秋冬射猎，春夏读书。”
　　韦七航道：“沈姑娘若是喜欢，咱们不妨……”
　　他话到此时，忽然发觉不对。
　　虽然话只说到一半，下文已经很明显。
　　相识不到短短几天，居然想邀沈眉双双归隐，不但有点唐突佳人，也显示了自己的鲁莽。
　　因此他倏然住口。
　　“你说不妨什么？”
　　沈眉居然掉过头来，逼问了一句。
　　“这……”
　　韦七航涨红了脸。
　　“不要紧啊！你若是喜欢这里，我可以让你。”
　　沈眉居然微微一笑：“反正天下名山胜地，景色幽绝之处甚多，我可以另外找个地方。”
　　她说的很好，愿意奉让。
　　“不不……”
　　韦七航一连说了两个不字，下面却已无法措词。”
　　“怎么?”
　　沈眉盯着他。
　　“君子不夺人所好。”
　　韦七航不管恰不恰当，总算找到了一句成语。
　　“说的很好。”
　　沈眉不禁笑了：“好像这地方不是你的就是我的。”
　　“这……”
　　“天下没有无主的产业。”
　　沈眉仍笑着：“有道是地灵人杰，像这种钟灵毓秀的所在，说不定早就有了主人啦！”
　　一语未毕，山林之内忽然传来伐木叮叮之声。
　　□□□□□□
　　“啊！果然有人。”
　　韦七航叫了出来。
　　沈眉也不禁微微一怔。她虽说过天下没有无主的产业，却也没有料到主人真的会在此处。
　　当然，伐木之人不一定就是主人，但这个人怎么上得山来？
　　莫非此处别有通路？
　　“走。”
　　沈眉道：“咱们过去瞧瞧！”
　　□□□□□□
　　没错，果然有个伐木的樵子。
　　远远望去，这个人身材十分壮硕，腰里系着一条犊鼻短裤，赤裸着上身，浑身肌肉虬结，黑里透亮，手里抡着一柄明晃晃的巨斧。
　　但见他抡斧如飞，砍折了计多秃秃的老树。
　　大致看得出来，他是打算把这些枯死的老树，一株株劈成木柴。
　　木柴可以烧水、烧饭，是乡下人唯一的燃料。
　　但这许多合围大树，劈成木柴一定极为可观，想要一一搬运下山，必然十分辛苦，而且也并非易事。
　　莫非这里就有人家？
　　本来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人家，这地方流泉淙淙，照说可以居住。
　　韦七航和沈眉对望了一眼，彼此心竟相通，缓缓走了过去，相距约莫十步，韦七航正待扬声发话，只见那樵子巨斧一停，霍地转过身来。
　　双目暴睁，充满了敌意。
　　韦七航和沈眉都不禁微微一怔，停下了脚步。
　　刚刚远远看去，这樵子只不过身材魁传壮硕而己，此刻临近一看，才知赫然是个巨人，头大如斗，眼似铜铃，身高竟在九尺以上。
　　一柄巨斧，其大如扇，足足重达百斤。
　　只见这巨人面目并不怎么狰狞，葫芦般的鼻子，厚厚的嘴唇，看起来反而有几分呆滞迟钝的感觉。
　　当然，形象也不算凶狠。
　　“这位大哥。”
　　韦七航用一种亲切的口吻问道：“你贵姓啊？”
　　那巨人不答。
　　“你就住在这里吗？”
　　那巨人依然没响，牛眼大的眼珠子骨碌碌直转。
　　“怎么的？”
　　韦七航愣了一下，不觉大声问道：“莫非你听不懂在下的话？”
　　那巨人目光直视，居然点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听得懂还是听不懂？若是听得懂，为什么一声不响？
　　就在这时，远远飘来一缕箫声。
　　□□□□□□
　　这真是个神秘所在，居然有人吹箫。
　　吹箫的是什么人？
　　但箫声飘渺，若有若无，细如游丝，一时之间委实听不出这吹箫之人在何处，甚至辨不出方位，也听不出远近。
　　抡斧的巨人却尖起了耳朵。
　　他听到了声音，表示他并不是聋子。
　　箫声低沉，其音靡靡，如泣如诉，但顷刻之间忽然音调一变，转为激扬高昂，有如千军陷阵，万马衔枚，充满了杀伐之声。
　　抡斧的巨人也跟着神情激昂，起了变化。
　　他如临大敌，好像身上每一根神经都随着这怪异的箫声亢奋起来，那双怒睁的双目已越睁越大，已隐隐现出血丝。
　　血丝就是杀机的表征。
　　甚至他呆滞笨拙的形象，突然间也变的十分狞恶。
　　“小心了！”
　　沈眉轻声说。
　　就在她一言未了，那巨人忽然暴吼一声，身形直窜而起，一跃八尺，巨斧倏扬，照定韦七航搂头就劈。
　　这一招火辣辣来的十分凶猛。
　　巨斧宽阔的锋面，映着正中的阳光一闪而到，带起一片惊风，划空生啸，震人耳鼓，动人心魄。
　　加上一个庞大身躯，令人在感觉上颇有压顶而来的气势。
　　当然，韦七航不会为这份威势所惧。
　　却也不敢硬接这一斧。
　　这一斧硬接不得，这柄重达百斤的巨斧，碰上了绝不止砍下一个洞，削掉一片肉，很可能把个活生生的躯体砸成稀烂。
　　当下身形一晃，飘出了七尺。
　　沈眉和韦七航原本相距不远，此刻纤腰一拧，也侧移了三步。
　　两个人都没还手，都想把这宗事弄个清楚。
　　这个人本来没有出手之意，怎么忽然间发起疯来？事实极为明显，必是跟这缕飘垂而至的箫声有关。
　　箫声一转，他立发起了牛脾气。
　　如今吹箫之人匿迹藏形，一时之间无从寻找，只有从这个巨人身上找出一点线索。
　　最好是逼他说话，从言语中探索实情。
　　哪知这巨人一斧落空，猛的腰干一扭，跨出两步，缠定了韦七航，霍地单臂一抡，巨斧横飞过来。
　　寒光打闪，幻起一道半弧。
　　“哼！你这莽汉子。”
　　韦七航叫道：“莫非吃错了药！”
　　腾身而起，又劈过了一斧。
　　巨斧沉重，躯体壮硕，这巨人转动起来，显然并不十分灵活。
　　饶是如此，但却必须小心翼翼应付，万一被他一斧扫中，那就用不着第二斧了。
　　哪怕是铁打的身子，一斧头也会砸扁。
　　韦七航不敢丝豪大意。
　　箫声越来越高亢，激荡成气，穿过林木，缭绕山峰，又像回荡在高空云表之上，振奋了这个巨人，眼睛越睁越大，杀机越来越浓。
　　却依然一声没响。
　　突然抡斧猛挥，连连进逼，劲风呼呼，寒光错落，一连劈出七斧。
　　韦七航左劈右闪，颇有接应不暇之感。
　　他并非对付不了这个巨人，凭他手中一柄剑，钻隙蹈瑕，足可发出致命一击，但却不愿骤下杀手。
　　但在他看来，这毕竟是个浑人，对付一个浑浑噩噩之人，至少应该有点厚道之心，何必以杀人为快？
　　因此，他迟迟不想出剑。
　　“呆子，你凶巴巴的干吗?”
　　他叫道：“我又不会惹你。”
　　他想说理。
　　这巨人却偏偏不讲理。
　　不但不肯讲理，连声都不吭一下，在感觉上好像是在对牛弹琴。
　　但这头牛却听的懂萧声。
　　甚至还分辨得出箫声的缓急，和箫声传播来的讯息和指示。
　　显然，他经过一番严格的训练。
　　一连七斧过去，这巨人喘了口气，蓦又抡斧如飞，一阵狂挥猛劈。
　　看似毫无章法，韦七航却看得出，这套斧法，其中颇有几分奥妙，不可等闲视之。
　　恼的是不知他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手来。
　　箫声一直未停，这巨人也一直处在情绪亢奋之中，显然没有住手的迹象，尤其他体健如牛，短暂时刻绝不会精力耗尽。
　　看来没有两三百斧，只怕难以收场。
　　挥斧的人暂且不说，就是躲闪这两三百斧，也是颇耗精力之事。
　　韦七航皱了皱眉头，一时之间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当下掉过头去，望了望沈眉。
　　沈眉却没瞧他。
　　她仰首长空，似在凝神倾听，忽然撮唇作啸，清越的啸声突然而发，像是起自沧海，直上九霄。
　　如凤叽、似龙吟，啸声不算太大，但忽高忽低，抑扬有致。
　　说也奇怪，片刻之间居然掩没了箫声。
　　□□□□□□
　　箫声顿止，啸声已歇。
　　那巨人怔了一怔，像是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懒洋洋的垂下了斧头。
　　“妙，妙极了！”
　　韦七航终于嘘了口气。
　　他知道，沈眉是凭一股丹田之气，发出如此清越的长啸之声，制住了那有如游丝般绵绵不绝的箫声。
　　他也知道，内家功力有种叫做“狮子吼”的功夫，足可震慑群魔，沈眉所用的显然不是“狮子吼”。
　　狮子为森林之王，一声巨吼，山林震动。
　　而沈眉啸声却是如此悠扬、嘹亮、悦耳动听，令人并非烦燥畏怖之感。
　　但却战胜了箫声。
　　平常江湖人物，但凭一刀一剑，一言不合，刀头舐血，剑底惊魂，几曾见过这种超凡绝俗的武功？
　　居然连面都不曾见到，胜负已分。
　　韦七航再次望向沈眉，目光中除了赞赏之外，禁不住颇有几分钦敬之色。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没有摸出沈眉的底细，也不知沈眉的深浅。
　　他无意揣测，也无意探索。
　　在他的感觉上，沈眉对他已越来越好，这就够了，夫复何求？
　　“你该问问这个呆子。”
　　沈眉已掉过头来。
　　韦七航点了点头，立刻转身，面对着这个骤然间像是个失魂落魄的巨人，仍然用一种温柔的语气。
　　“你是什么？”
　　巨人瞪着眼，一语不发，又恢复起那起先的呆滞和迟钝神情。
　　“你总该有个名字？”
　　韦七航不耐道：“你姓什么？叫什么？”
　　巨人依然呆若木鸡。
　　“这怎么回事？”
　　韦七航忽然心中一动：“莫非你是个哑巴？”
　　有道是十聋九哑，大凡哑巴多半是聋子，这巨人既然听的出箫声，显然不聋，怎么会是哑巴？
　　是装聋作哑吗？
　　“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错，尊驾说对了！”
　　林木深处忽然飘来了一个朗朗的声音道：“他的确是个哑巴！”
　　接着，施施然出现一个黄衫人。
　　韦七航和沈眉同时一怔，掉头望过去。
　　□□□□□□
　　巨人是个哑巴，一问三不答，问了半天，搞不出什么头绪。
　　很好，终于有个会说话的人了。
　　这黄衫人芒鞋草履，面容清癯，年纪约莫四十上下，模样儿像个落魄文士，但一袭黄衫，又像是终南山上修真养性的全真。
　　甚至还有几分仙风道骨。
　　“阁下是谁?”
　　韦七航首先发问。
　　“在下姓夏，春夏的夏，草字伯阳。”
　　黄衫人微微一笑：“还有个不雅的称呼，外号江湖散人。”
　　韦士航听了以后说道：“你真是爽快的很，不但报了名，连外号都说了。”
　　“真是雅的很啊！”
　　“哪里！”
　　夏伯阳笑道：“其实这江湖散人不过就是江湖闲人，整天无事可做，委实寂寞的很。”
　　“不。”
　　沈眉忽然道：“我看你并不寂寞。”
　　“为什么?”
　　“至少你擅长音律，足可自娱，闲来无事，可以吹吹洞箫。”
　　沈眉一语点破，她已认准了这个夏伯阳就是刚才吹箫之人。
　　“哈哈……哈哈……”
　　夏伯阳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居然一连打了两个干哈哈：“此地峰岭险峻，一向甚少访客，想不到两位突然光临……”
　　“觉得有意外吗?”
　　“是的。”
　　“于是你不甘寂寞，想搞点花样。”
　　“哪里，哪里……”
　　“我看的出。”
　　沈眉盯着他：“你对这种不速之客，是不是一向都不欢迎。”
　　“不不，欢迎之至。”
　　“真的?”
　　“寒舍就在不远。”
　　夏伯阳道：“两位若能少留，请到舍下来奉茶。”
　　“你有家人?”
　　“没有，在下孤单一身，一萍如寄。”
　　夏伯阳微微一笑道：“斗室数间，聊蔽风雨而已。”
　　“原来如此。”
　　沈眉指了指呆立一旁的巨人：“他又是谁?”
　　“他叫骆驼。”
　　“骆驼?”
　　“是的。”
　　夏伯阳道：“因为他颇有几分蛮力，又勤快、又听话、又能吃苦耐劳，在下就叫他骆驼。”
　　“是你叫出来的？”
　　“是的。”
　　“如此说来，他是你的仆人？”
　　“在下经年山居，举凡取水打柴，耕地种花，一切琐事甚多。”
　　夏伯阳道：“委实少不了一个帮手。”
　　“你还种花？”
　　“花能怡情养性，变化气质。”
　　夏伯阳道：“是以在下一向喜爱……”
　　“嗯……”
　　韦士航口角一哂：“你的气质果然不错，颇有世外高人的风范。”
　　“不，不敢！”
　　夏伯阳道：“在下只不过想努力追踪前贤而已。”
　　口说不敢，到头来还是自捧自夸。
　　“哦？”
　　沈眉几乎想笑。
　　“在下除了读书赏花之外，不问世事。”
　　夏伯阳又道：“而且还豢养了许多畜生……”
　　“畜生？”
　　“是的，一些野生动物。”
　　“哦？”
　　沈眉怔了一下，不禁睁大了眼睛道：“你养了这些动物干吗？莫非也能怡情养性?”
　　“这倒不是。”
　　夏伯阳道：“所谓仁人之心，泽及万物，在下眼见这些畜生为了觅食奔波，终日难过一饱，甚至同类相残，因此动了恻隐之心。”
　　越说越玄了！
　　这样的好人，世间哪里去找?
　　“失敬得很！”
　　韦七航接口道：“想不到阁下还是位仁人君子。”
　　“好说，好说。”
　　夏伯阳居然当之无愧。
　　“有道是仁者乐山，所以阁下选择了山区。”
　　韦七航道：“但不知此地除了阁下和这个骆驼之外，是不是还有别人?”
　　“没有了。”
　　“就是主仆二人。”
　　“正是。”
　　“好，很好。”
　　韦七航道：“既蒙阁下美意相邀，咱们就顺便造访造访，以广见闻……”
　　他说话之时，却在目视沈眉。
　　沈眉点头。
　　两人心意相同，觉得遇上了这么一位神秘人物，加上这么一个巨无霸的仆人，又养了许多野生兽类，都禁不住想一探究竟。
　　好奇之心，是股无形的力量。
　　“两位赏光，在下这就带路。”
　　但夏伯阳并没有立刻动身，他转向骆驼，比划了几个手式。
　　骆驼点头，转身疾奔而去。
　　韦七航和沈眉都不知道夏伯阳这手式代表着什么，互相对望了一眼，暗暗提高了警觉。
　　骆驼并非聋子，他既听得出箫声的音调变化，就该听得懂话，只是不会说话而已，为什么要用手式？
　　这显然是个破绽。
　　破绽的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
　　骆驼走了。
　　夏伯阳又故意延挨了片刻，重又打了个招呼，这才领先而行。
　　“在下要他先去准备茶水。”
　　他终于解释。
　　“哦?”
　　韦七航漫应了一声。
　　穿过一片茂密的林木，眼前的形势忽又一变，展现出一片荒寂：一片冷漠，布满了嶙峋怪石的坡地。
　　灰褐色的怪石，几乎一望无尽。
　　有的猿蹲、有的虎伏、有的像狰狞的夜叉、有的像阎王殿上的恶鬼、更有的像巨灵的手指，巍然耸立，直指苍冥。
　　一边是林木葱翠，山花处处，另一边却是如此死寂沉闷，令人惊心动魄。连艳丽的日色都变成灰黯。
　　一山之间，百步之隔，竟有这样鲜明的对比，如同两个世界，造物之奇，委实令人不可思议。
　　韦七航和沈眉也不禁暗暗诧异。

　　第十六章 百兽“总指挥”
　　此刻，夏伯阳已穿入石林，一路转弯抹角，步履也加快了起来。
　　他搞什么鬼，难道这是八阵图？
　　沈眉走在最后面，每到转角之处，玉手轻轻一挥，吐出一股柔劲，灰褐色的巨石上立刻洒下一层粉末，出现一块白痕。
　　原来这些耸立的巨石，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吹雨打，日晒夜露，表层变了灰褐，剥落一层粉末之后，颜色已截然不同，而且极为醒目。
　　她暗暗出手，前面两人都一直未觉。
　　不到片刻，已深入石林腹地，怪石更嵯峨，路径更错综，一眼望去，只见巨石夹道，有些地方甚至只容一人侧身而过。
　　地上遍地砂土，寸草不生。
　　韦七航四面打量了一下，忽然觉出不对，一个纵步赶上前去。
　　“你到底住在哪里?”
　　这也难怪他忽然起疑，那边木叶清香，山花照眼，好好的地方不住，怎么选择了这个花寂沉沉，好像洪荒未鉴的混沌世界。
　　他所说的种花耕地，怡情养性，分明是在撒谎。
　　这种地方哪里种得出花来？
　　“到了，到了！”
　　只听夏伯阳道：“就快到了！”
　　忽然身形一闪，窜入了乱石林中，一晃不见。
　　韦七航不禁怔住。
　　这又是一记什么花招？
　　难道他在这乱石林中布下了什么罗网不成？
　　一个素昧平生之人，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居然用他造诣极高的洞箫之声，控制住那个傻呼呼的骆驼，发动了一阵猛攻。
　　后来那箫声被沈眉的啸音所压抑，他心知难以得逞，终于现身出面，编造了一些连篇鬼话，花言巧语地把两人诱入石林。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打的什么主意？
　　当然，这并非他的花言巧语生效，也不是他的鬼话动人，而是韦七航和沈眉两人自动跟了来的。
　　纵然他不相邀·韦七航和沈眉也不会罢手。
　　最奇怪的是他从头到尾，一直不曾问过韦七航和沈眉两人的姓名，好像早已知道他们是谁。
　　“哼！”
　　韦七航道：“这家伙在弄什么玄虚?”
　　“等一下就知道啦！”
　　沈眉说。
　　“你现在不知道?”
　　“我又不是神仙。”
　　沈眉沉吟一下道：“不过可以料个十之八九。”
　　“你说。”
　　“反正没有好事，也别想他烹茶待客。”
　　“莫非咱们中计了?”
　　“好像是的。”
　　“这……”
　　“这有什么！”
　　沈眉的神色显得是十分从容：“要不中他这一计，怎么能掀开他的底牌？又怎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哦?”
　　韦七航不禁睁大眼睛：“原来你是存心中他的计?”
　　“只不过想试试。”
　　“试试?”
　　“对，试试他有何居心。”
　　“万一……”
　　“有什么万一。”
　　沈眉道：“这地方光秃秃的，寸草俱无，显然用不上火攻，地处半山之上，也没法子水淹，除了水火无情之外，还有什么?”
　　“说的也是，但……”
　　“别但了。”
　　沈眉道：“莫非你……”
　　“什么？你以为我会害怕?”
　　“我……”
　　“我在耽心另外一件事。”
　　韦七航道：“那位芸姑娘如今下落不明，万一咱们在这里耽搁了时辰……”
　　“延搁不了多久。”
　　“不久?”
　　“咱们可以随时退走。”
　　“怎么退走？向哪里退走?”
　　韦七航目光四扫，不禁皱起眉头：“刚才一阵子东弯西拐。我已经弄得晕头转向啦！”
　　“真的?”
　　沈眉笑了。
　　“怎么?”
　　韦七航道：“你还记得?”
　　“正是，我的记性一向很好。”
　　沈眉道：“至少没有晕头转向。”
　　她没有说破沿路留下了记号。
　　“这……”
　　“但你要留意，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要沉着冷静，千万不可乱闯。”
　　沈眉道：“这片石林透着无比蹊跷，可能越闯越迷……”
　　“莫非你来过这里?”
　　“瞎说！”
　　沈眉道：“我哪里来过！”
　　“但你……”
　　“听……”
　　沈眉忽然作了个手式，食指一竖，放在口唇中央，示意韦七航噤声。
　　只听箫声悠扬，细如游丝，又从远处响起。
　　“哼！这家伙。”
　　韦七航尖起了耳朵：“旧调重弹，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别作声。”
　　沈眉在凝神倾听。
　　箫声中夹离着的吼声，以及许多怪异的嗥叫之声，渐渐已由远而近。
　　“这……这是什么？”
　　韦七航怔住。
　　“野兽，他豢养的野兽。”
　　沈眉也不禁脸色微变：“咱们走。”
　　转身绕过了一座耸立的巨石。
　　水火固然无情，野兽也不好惹，何况洪水猛兽，一向相提并论。
　　韦七航一楞，随后紧跟。
　　但已晚了一步，只听吼叫声、嗥叫声，以及许许多多吱吱啾啾之声，已从四面八方喧哗而至。
　　同时飘来一阵阵腥风，令人触鼻作呕。
　　沈眉右腕一扬，红光乍闪，掣出了她那把随身携带的红鸾刀，当先抢过一条两座巨石对峙的夹道。
　　哪知忽然一声巨吼，迎面扑来一个庞然巨物。
　　沈眉定睛一看，只见花纹明显，黄黑相间，赫然是只斑烂猛虎。
　　人与兽斗，用不着争意气，当然以避为妙。
　　沈眉身形一侧，人已斜斜而起。
　　这虎一扑落空，尾巴一翦，竖起来像根旗杆，两只前脚微微一蹲，蓦又一窜丈余，直向韦七航扑去。
　　云从龙，风从虎，虎威一发，凌厉惊人，果然带起一股狂飚。
　　韦七航不禁吃了一惊。
　　他正好就在狭道隘口，两侧巨石壁立，宽仅三尺，几乎没有回旋余地，仓促之间只好身形一矮，剑锋上指，拼力疾冲而去。
　　想不到这一招妙极。
　　他人向前冲，巨虎掠顶而来，锋利的剑尖正好划过了虎腹，当下肚破肠流，洒下一天血雨。
　　轰然一声，巨虎撞上了巨壁，然后一翻而落，庞大的躯体阻塞了狭道。
　　韦七航嘘了口气。
　　但扭头望了望，也不禁凉生心底。
　　忽然，石林中飕飕两声，托地跳出两只金钱猎豹，豹纹如钱，正在张牙舞爪，一齐扑向沈眉。
　　豹比虎更凶，更俐落，獠牙森森，血口如盆。
　　沈眉身子一旋，闪出了一丈五六，忽然右腕一扬，打出两点寒星。
　　出手奇准，正中一只猎豹的双目。
　　这猎豹一声嘶吼，登时痛的就地翻滚，豹尾猛翦，扬起一片尘沙，另一只猎豹楞了楞，不停的张牙舞爪。
　　毕竟还是兽类，眼看同伴遭殃，却不知如何设防。
　　就在它正待窜起之时，沈眉抖手又是两点寒星，这豹双目立陷，渗出了血来。
　　但它吼叫声中，仍然盲目跃起九尺。
　　韦七航觑的真切，左臂一抡，蓦的开声吐气，翻腕劈出一掌，这豹被震的平升两尺，然后凌空落下。
　　轰隆一声，落在实地。
　　箫声袅袅，不绝如缕，一直未曾停歇片刻，此刻突然音调乍变，有如裂帛之声，十分尖锐刺耳。
　　“快走！”
　　沈眉又转过了一座巨石。
　　亏得她心细如发，一开始就留下了记号，此刻才不会迷失方向。
　　“怎么？”
　　韦七航跟了上来。
　　“什么怎样？”
　　沈眉边走边问，身形闪动，绕过另外一座巨石。
　　“你不想制住箫声？”
　　“这与箫声何干？”
　　沈眉道：“他分明是在使诈，要我们上当。”
　　“上什么当？”
　　“兽群业已出功，全都散布在石林之内。”
　　沈眉冷冷道：“我若一出掣，必然引来群兽围集……”
　　“原来如此！”
　　“箫声未必能驱使兽群。”
　　沈眉道：“为今之计，只有及早脱离现场。”
　　两人说话之间，又转了几个弯。
　　但突然一片嗥叫之声已到临近，叫声凄厉，赫如是批狼群。
　　这批狼没有一百，至少也有八十。每一匹狼都像很久很久没吃过东西。瞪着一双凶残、贪婪、饥饿的眼神，张开尖尖的大嘴，露出两批森森的獠牙，獠牙中间拖着一根腥红的大舌头。
　　形象可怖之极，令人触目心惊。
　　韦七航和沈眉，一个挺剑、一个抡刀，登时背向而立，目光四扫，凝神以待。
　　其实，狼比不上猛虎的威风，也比不上豹的骄健，倒是出名阴狠、残毒，就像一个奸诈小人，它会乘隙蹈瑕，一口咬断你的喉管。
　　这就是狼的可怕。
　　但韦七航和沈眉不是在乎狼的可怕，而是担心狼群太多，万一蜂涌而至，凭一刀一剑，委实防不胜防，杀不杀胜。
　　奇怪的是这批狼群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却在四周绕着圈儿。
　　这为什么？
　　是不是先行合围，然后一齐开路。
　　每一匹狼贪婪的眼神都盯着韦七航和沈眉，腥红的舌头垂涎欲滴，这样子明明是想分一杯羹，吸一口血，吃一片肉。
　　但如此井然有序，是谁在操纵指挥？
　　这批狼杀手在等待什么？
　　忽听一座巨石之后，隐隐传来呜呜之声，突然出现了两个庞然怪物，人立而行，竟然是两只黑毛大猩猩。
　　黑毛森森，腿似圆柱，臂粗如椽，倒是前胸有圈茸茸的白色细毛，一路翕动着鼻子，摇摆躯体，显得十分臃肿而笨拙。
　　莫看它模样儿不大起眼，却是力大无穷。
　　在森林中是一等一的厉害角色。
　　这两只猩猩一出现，狼群立即骚动起来，嘴巴咧的更大，舌头伸的更长，都像是跃跃欲试。
　　“哼！”
　　韦七航道：“莫非是这两头猩猩作怪？”
　　“大概是的。”
　　沈眉道。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韦七航道：“何不先干掉这两只畜生。”
　　“很好。”
　　沈眉道：“你这柄剑怎样？”
　　“什么怎样？”
　　“这种猩猩皮毛粗厚坚韧，皮下油脂厚达数寸。”
　　沈眉道：“普通的刀剑是很难一击得逞。”
　　“我这支剑利的很。”
　　“那就好。”
　　沈眉道：“不过你最好选择它胸前那圈软毛下手，那部位皮毛细腻，没有太多脂肪。”
　　“你懂的真多。”
　　“我从小就在山林中长大。”
　　沈眉道：“见识过许许多多奇禽异兽……啊……赶快动手……”
　　原来就在此时，其中一头猩猩忽然人模人样般击掌一合，作成了一个圆筒形状，凑上裂开的大嘴巴，发出呜呜一声怪叫。
　　叫声怪异，尾音拖的很长。
　　狼群动了。
　　但人也动了。
　　一阵狂嗥声中，狼群匹匹争先，眼睛血红，就像激箭般冲了过来。
　　但韦七航和沈眉却已双双掠起。
　　人影腾空，有如双燕翦水，一掠数丈，韦七航选中了刚才那头呜呜怪叫的猩猩，人如飞鸟投林，剑似长虹划空，人剑合一，兜胸一剑刺去。
　　他听了沈眉的话，而且这猩猩胸前那圈柔软的白色细毛也极为醒目，因此远远的就认准了部位，只听剑挟轻啸，一晃而到。
　　并且人在半空，便已运足了真力，力贯剑身。
　　这股凌厉的一剑，照说金石可破，何况这猩猩虽然多了些油脂，仍是血肉一团而已，难道真的抵挡得住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哪知这猩猩看似笨拙，却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它躲不开这支剑，也不知如何躲闪，它迟钝笨拙的身体。转动不够灵活，它用的只是原始的笨法子。
　　它眼睛很亮，眼看一剑刺到，硕大厚实的手掌一伸，竟然抓住剑锋。
　　力大劲猛，一下子便已牢牢抓住。
　　剑锋虽利，但它那只手掌不但粗糙坚厚，掌上还生满了许多厚厚的肉茧，就像一把钢钳般，严丝密缝地夹住了这支剑。
　　不论任何锋利的兵刃，都必须用砍、用刺、用拖、用勒，至少要能活动，一旦不能动弹就失掉了作用，不能发生效果。
　　如今这支剑已不能移动分毫，成了一支死剑。
　　死剑当然伤不了任何东西。
　　就算此刻剑口下有块豆腐，它也分裂不开。
　　因为它即不能划，也不能割。
　　韦七航大吃一惊之下，登时进退不得，仓惶失措、不禁心跳如狂，他没料到居然是这种后果。
　　更没料到的是那猩猩咧嘴一声怒吼，那条粗壮的左臂一抬，曲爪成钩，竟又兜胸抓了过来。
　　剑已在它掌握之中，这一抓势必抓个正着。
　　若是没有铁布衫这种功夫，没有金钟罩护体，一下子被它抓中，这尖锐的五爪一划而落，必然是洞胸穿腹，哪里还有命在？
　　韦七航当然没有这种功夫。
　　他自知禁不起当胸一抓。
　　仓促间不由得吓了一跳，逼得只好脱手弃剑，闪退了三步。
　　丢了剑怎么办？
　　栽在一头畜生手里，他委实心有不甘。
　　尤其正在此刻，那批狼群掩袭落空，在一片狂嗥乱吠中业已反扑而来。
　　情势已急，几乎间不容发。
　　凭体力他敌不过猩猩，手无寸铁，对付不了那凶恶的狼群，这如何是好？
　　韦七航禁不住心头巨震，猛的腾身一跃，凌空拔起两丈五六，半空里立掌如刃，大喝一声，照准猩猩的脑门下击。
　　这是孤注一掷，十成功力骤加两成。
　　他并没心存奢望，只想藉此一掌之威，震得这头黑猩猩晕头转向，乘机夺回那柄长剑。
　　掌风如吼，嘭嘭有声。
　　却没想到这猩猩秃顶的脑门既没坚韧的毛革，也没厚实的脂肪，居然是它周身四肢最弱的一环。
　　只听“咔喳”一响，脑骨碎裂，血浆飞溅，一个庞大臃肿的躯体轰隆一声，立刻倒了下去。
　　空流了一身冷汗，原来是这般容易。
　　一击得手，韦七航不禁在意外中感到一抹惊喜，顺手拾起那把长剑。
　　剑已到手，顿时心胆一壮。
　　而且也正是时候，此刻七八只凶猛的狼业已标枪般窜了过来，韦七航大喝一声，一剑扫去。
　　这支剑宰杀猩猩没成，对付这几只凶狠的恶狼倒是十分俐落，剑到血崩，登时砍倒了三只，其中一只齐腰斩成两段。
　　狼性阴险狡诈，欺善怕恶，眼看这三只恶狼倒毙现场，其余的一齐楞住，尤其这头黑猩猩已死，此刻狼群无首，气焰已消了一半。
　　气焰一消，凶性顿减。
　　因此后到的狼群，只敢在两丈以外逡巡。
　　韦七航嘘了口气，这才有空望向沈眉。
　　原来另外那头猩猩也已死在巨石一侧，沈眉收起红鸾刀，换上一根黑沉沉的长鞭，附近恶狼尸体遍地，竟有十余只之多。
　　看她战绩辉煌，狼群已不敢再犯。
　　韦七航心想：“我何不多杀几只？”
　　当下长剑一紧，便待出手。
　　哪知人还没动，只听狼群一阵嗥叫，纷纷掉头奔窜，眨眼之间，隐没在石林之中，一只也没留。
　　“追。”
　　沈眉转过头来。
　　“追？”
　　韦七航讶然道：“追这群狼？”
　　“这批畜生的窝，也许就是那个夏伯阳的窝。”
　　沈眉道：“咱们难道不该找他算一算这笔账？”
　　“正是。”
　　韦七航立刻同意。
　　此刻箫声已歇，但狼群狂奔，却在石林之中扬起了一片滚滚尘沙，这是很显著的目标，不难跟踪追寻。
　　韦七航和沈眉腾身已起。
　　□□□□□□
　　这地方果然变化难测。
　　穿过石林，居然又是一片绿草如茵的坡地。
　　狼群到此为止，纷纷钻进了一排伴山而建，搭盖得参差不齐的低矮草寮。
　　这里想必就是狼窝。
　　但人窝在哪里？
　　韦七航和沈眉举目四望，却一无所见。
　　除了这排狼窝以外，四周并无任何房舍，不但看不到那个江湖散人夏伯阳，连那个巨人骆驼也不见了。
　　“人到哪里去了？”
　　韦七航说。
　　“人生的有脚。”
　　沈眉道：“你还指望他在这里恭迎咱们。”
　　“但这主仆两人要吃饭、要睡觉。”
　　韦七航道：“总该有个栖身之处。”
　　“应该有的。”
　　沈眉道：“依我估计，这个栖身之处还很舒服。”
　　“为什么？”
　　“经年累月，没有舒服的窝，怎么过的下去？”
　　“但这窝在哪里？”
　　“咱们找找看。”
　　于是，两人仔细留意，辨查四周形势，又绕着草寮打了一转，终于发现有条碎石小径，一直通到林荫深处。
　　有路，就必然有人走过。
　　走这条路的，除了这个能够驱狼役虎的江湖散人夏伯阳和那个巨人骆驼之外，应该没有别人。
　　“走。”
　　沈眉道：“大概没错了！”
　　□□□□□□
　　的确没错。
　　小径尽头，果然有栋石砌精舍。
　　精舍四周花木扶疏，绕以短墙，短墙正中是座圆形拱门，飘垂着串串花藤，随风摇曳，一眼望去，显得十分幽雅而宁静。
　　“哼！”
　　韦七航道：“终于找到他了。”
　　“找到谁？”
　　沈眉问。
　　“还有谁？”
　　韦七航道：“当然是这个闲着没事做的夏伯阳。”
　　“不见得。”
　　“你的意思……”
　　“只怕是栋空屋。”
　　“为什么?”
　　“此人行事，心机十分深沉。”
　　沈眉道：“他若想凭武功对敌，早就已经动手，哪有等到此刻，让咱们找上门来。”
　　“你是说他并非练武之人?”
　　“武功平平。”
　　“若是这样，他凭什么在混?”
　　“凭他的头脑、凭他的小聪明。”
　　沈眉道：“就像江湖上那种自命小诸葛之类的人物一样。”
　　“何以见得?”
　　“大凡武功造诣颇有火候之人，多半心高气傲，自无余力。”
　　沈眉道：“而且都喜欢显耀……”
　　“对，夏伯阳并没有显耀武功。”
　　“但这也不能作准，不喜欢显耀，并非就是武功平平。”
　　沈眉道：“有的人身怀绝技，但却深藏不露，或者虚怀若谷……”
　　“这……”
　　韦七航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据我所知，一个武功造诣深具根基火候之人，不管他喜欢显耀也好，深藏不露也好。”
　　沈眉道：“至少不走邪门歪道、故弄玄虚……”
　　“嗯！对极了！”
　　韦七航点头道：“这个夏伯阳就养了这么多畜生……”
　　“这就是歪道。”
　　“所以他必是武功平平，才借这些畜生之力。”
　　韦七航道：“不过……”
　　“不过什么?”
　　“那个铜面人的武功造诣，显然都是上上之选。”
　　韦七航皱眉沉吟着道：“他却故弄玄虚。”
　　“这不同。”
　　“怎么不同?”
　　“这个人在江湖上可能颇有名望。”
　　沈眉道：“他戴上那副青铜面具，只不过为了掩饰本来面目，并非这个江湖散人可比。”
　　“颇有名望之人，江湖上好像不多。”
　　“倒也不少。”
　　“说的也是。”
　　韦七航道：“细数中原九大门派，山林耆宿，以及许多独立独行的奇人异士，说起来的确不少，但……”
　　“但什么?”
　　“名望暂且不说。”
　　韦七航道：“若就武功而论，能及得上铜面人这种造诣的，毕竟还是少数。”
　　“不错，他的确有过人之能。”
　　“所以我在想。”
　　韦七航沉吟着道：“若是仔细推究一下，不难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何必这么麻烦?”
　　“麻烦?”
　　“直接揭开他的本来面目，不是很好。”
　　“到哪里找他?”
　　“这就不用担心了。”
　　沈眉道：“如今咱们已成了肉中刺、眼中钉，纵然你不找他，他也会找上门来。”
　　“嗯！这话倒也不错。”
　　韦七航道：“连想都没有想到，他居然也找上了你。”
　　“这且别提了，咱们进去瞧瞧。”
　　“好。”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前。
　　进入拱门之路，两人直趋精舍。
　　当面两扇木门大开，听不到任何声响，精舍之中果然像是了无人迹。
　　门楣上却贴了张字条，两个碗大的字——有请。
　　韦七航冷笑一声，紧了紧手中长剑，真气一提，当先跨步而入。
　　沈眉随后而行。
　　但她的神色从容，收起了鸾刀，也收起了长鞭。
　　户外日正当中，精舍中甚是明亮，韦七航直往大厅行去，目光一接，不禁一怔，停住了脚步。
　　大厅之上居然摆了一席酒宴。
　　只见七荤八素，大盘巨碗，几乎全是山珍海味，居然满满的摆了一桌，而且热气腾腾，香味四溢，象是刚刚起锅不久。
　　另外还有美酒一坛。
　　但却只有两张靠椅，两付杯筷。
　　桌沿上也贴了张纸条，墨迹犹新，端端正正写了十个拳头大小的字。
　　“两位一路辛苦，请用点酒。”
　　这“两位”指的是谁？不消说的，当然指的是韦七航和沈眉。
　　十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的是“后会有期，主人恕不奉陪。”
　　居然想出了这种点子。
　　是风趣？
　　是幽默？
　　还是滑稽？
　　沈眉没有说错，这种人最喜欢玩点小聪明。
　　不过，这也太费事了，做出这样一席盛宴，不但费时费工，而且还要有位好厨师，所得到的是什么？只不过一笑而已。
　　“哼！”
　　韦七航盯着那张字条，连笑都没笑：“这家伙果然溜了！”
　　“虎豹遭殃，群狼杀羽。”
　　沈眉道：“他不溜还等什么？”
　　韦七航仍然不太甘心，前前后后搜寻了一遍，竟没发现半个人影。
　　当然，两人不会食用这席酒宴。
　　出得精舍之后，沈眉目光一扫，竟然不循原路，直接穿越石林，反而沿着坡地向西行去。
　　她相信，必然另有一条路径，可以通到山下。
　　韦七航也没问她。
　　于是两人绕山而转，寻寻觅觅，不到片刻，终于找到了一条捷径。
　　这是条人工开鉴的便道，凡是陡峻之处都置有石磴，可以拾级而下，显见这个江湖散人夏伯阳经营此地，已非一朝一夕。
　　这石级多半是骆驼的功劳。
　　“怪的很。”
　　韦七航望了望沈眉：“这个夏伯阳到底是什么来路?”
　　“慢慢就会知道。”
　　沈眉道。
　　“慢慢?”
　　“他不是说过么?”
　　“说什么?”
　　“后会有期。”
　　这不是说的，是写的，写在贴在桌沿上的那张纸条上面，但跟说的并没两样。
　　“你相信?”
　　韦七航反问。
　　“这有什么不信?”
　　沈眉道：“此人跟咱们无怨无仇，但却蓄意加害，看样子早已知道咱们是谁，这其中必有原因。”
　　“不错。”
　　韦七航道：“莫非……”
　　“必然有人指使……”
　　“对了。”
　　韦七航忽然领悟：“指使他的就是那个铜面人。”
　　“所以他才说后会有期。”
　　“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
　　“这……在下……”
　　“这意思简单的很。”
　　沈眉看了韦七航一眼，微微一笑道：“他是说，还不想放过咱们。”
　　她笑，表示她并不在意。
　　“这得瞧瞧。”
　　韦七航却很在意，没好气的道：“看是谁放不过谁！”
　　其实，他并非好逞意气之人，只因龙骧剑客沈凌霄是他的好友，龙骧剑客死在铜面人手里，只要跟铜面人有关的人，他都切齿痛恨。
　　说话之间，两人已抵山下。

　　第十七章 总算小有收获
　　此刻日影西斜，阳光不能直照，在两峰对峙之下，显得十分阴沉，尤其上下路线不同，隔了一座小峰，两人已不知身在何处。
　　不过都是一样的山，一样的河谷，一样的呜咽浅流，只是形势稍有不同而已。
　　韦七航和沈眉二人正自徘徊瞻顾，忽然听得远远传来一阵兵刃相接之声。
　　偶尔还有一声尖叫。
　　韦七航怔了怔，竖起了耳朵。
　　“啊！”
　　沈眉忽然叫了出来：“是她……是小芸……是芸妹妹！”
　　身形一闪而起，宛如一缕轻烟。
　　果然轻功超绝，好快的身法，最后一声芸妹妹，人已远在五丈以外。
　　韦七航双足一登，跟踪而起。
　　一点没错，果然是萧芸。
　　但萧云怎么逃出松庐？
　　她又怎么到了这里？
　　看来她出松庐之后并不十分顺遂，此刻竟被好几个人团团围住。
　　“小妞儿，省点事吧！”
　　一个黑衣人冷冷叫道：“不如乖乖丢下这把烂锄头，跟老子们走。”
　　“跟你们走？”
　　“正是。”
　　“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啦！”
　　那黑衣人嘿嘿笑道：“说不定是座金屋。”
　　“金屋？”
　　“对，就是金屋，黄金打成的屋。”
　　那黑衣道：“金屋藏娇。”
　　“你……你说什么？”
　　萧云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不禁怒声叫道：“说！是谁叫你们……”
　　“是司马大爷。”
　　司马大爷是谁？
　　不消说的，当然是司马璧人了。
　　“是他？”
　　“不错……”
　　“哼！原来你们都是司马璧人的狗腿子。”
　　萧云大叫：“卑鄙、龌龊、恶心，什么司马大爷，连他自己都做了人家的儿子，你们都成了孙子……”
　　呼的一声，一锄扫了过来。
　　她骂的很厉害，出锄也很凶猛。
　　围住她的一共有五个人，人人带刀，都是清一色的黑色劲装，身手俐落。
　　原本就打斗了一阵，此刻她一锄挥出，只想挣脱围困，突围而出。
　　但却未能如愿。
　　当的一响，两柄厚脊钢刀一封，迸出一丛火花。
　　“嘿嘿！小妞儿，你还想逃。”
　　那个为首的黑衣人叫道：“仔细想想，跟了司马大爷是你的福气，风光得很呢！”
　　“风光?”
　　“对，飞上枝头变凤凰啦！”
　　司马璧人算得什么？有什么风光？变什么凤凰？
　　跟了他反而是彩凤随鸦。
　　萧云柳眉一扬，不禁气黄了脸。
　　“小妞儿，你最好识相一点。”
　　那个为首的黑衣人又说道：“司马大爷交代过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若是得不到活的，至少要个死的。”
　　“是他亲口说的?”
　　“怎么？你以为咱们是在骗你?”
　　那黑衣人道：“司马大爷虽然不是亲口，跟亲口说的一模一样。”
　　“哼！原来……”
　　“小妞儿，别想岔了。”
　　那黑衣人道：“司马大爷用的是飞鸽传书，画了花押，这是假不了的。”
　　萧云不禁怔了一怔。
　　刚才她还有点怀疑，明知司马璧人屈服在那个恶胡子的威势之下，不敢擅离松庐一步，怎么有机会指使这批人前来拦截自己？
　　如今她才恍然大悟。
　　她也的确见过，司马璧人在松庐中装了一只鸽笼，的确养了许多鸽子，却没想到那些都是信鸽，必要时可以派用上场。
　　“哼！他说的也好，写的也好，全是放屁。”
　　“嘿嘿！小妞儿，你可别小看了司马大爷！”
　　那黑衣人又道：“司马大爷的屁也很管用呢！”
　　怎么管用？
　　是不是有批喜欢吃屁的小人？
　　萧云温和善良，当然说不出这种尖酸刻毒的话，但一想到司马璧人居然想要她的命，禁不住柔肠寸断，一股悲愤化成力量。
　　当下银牙一咬，舞锄如飞。
　　“好，小妞儿，你当真不想活了。”
　　那黑衣人叫道：“看来老子们只好给司马大爷一个死的。”
　　他闪过一锄，照定萧云搂头一刀。
　　刀风虎虎，贯顶而下。
　　这火辣辣的临门一刀，看是确是有要命之意。
　　萧云钢锄荡空，眼前刀光劈顶而到，不禁心头一寒，仓促之中纤腰一拧，闪开了五尺左右。
　　岂料身形尚未站稳，另外两个黑衣人业已双刀齐出，一左一右斜肩下切。
　　来势猛锐，涌起两股刀罡。
　　刚刚劈过一刀，此刻双刀又到，使得萧云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
　　她在那石洞之中，护卫行功运气的沈眉，曾经抵挡过盖叫天手下的轮番攻击，那只是借地利之便，扼守洞口，此刻却在空旷之地四面受敌，而且以一敌五，委实有点力不从心，心力交瘁。
　　但她绝不愿死。
　　当下拼尽余力，手中钢锄猛往上格。
　　登时金铁交鸣，发出当当两声脆响，震得虎口一麻。
　　“蹬蹬蹬……”
　　倒退了三步。
　　身形一阵摇晃，几乎难以撑持。
　　“嘿嘿！小妞儿，看来你也差不多了。”
　　那个为首黑衣人耸肩狂笑道：“咱们可以要个活的啦！”
　　活的当然比死的好。
　　至少在司马璧人面前很有面子，甚至在功劳簿上多添一份功劳，小功变成大功。
　　于是他使了个眼色，五柄刀齐出。
　　虽然这五个人在江湖上都不入流，武功造诣都不怎么了得，但毕竟是五个人，五柄刀，平时已有默契，配合起来倒也颇具威力。
　　一时之间但见刀影翻飞，只听刀风盈耳，明晃晃只在萧云四周打闪。
　　这分明是要等萧云精力耗尽，然后捉个活的。
　　而萧云的确已经不支。
　　只差没有倒下。
　　她气喘嘘嘘，眼花撩乱，凭藉着最后一点真力，依然在挥锄应战，但这把钢锄，此刻像是重逾千斤。
　　灯油将枯，锄法大乱，软弱无力，看来只不过摆摆样子。
　　这怎么抵挡得住五柄龙腾虎跃的钢刀？
　　“嘿嘿！小妞儿，你的耐性还真不错。”
　　那黑衣人得意地笑道：“好，先坐下来喘口气吧！”
　　萧云当然没有坐下。
　　还在继续支撑。
　　“嘿嘿！咱们也很有耐性。”
　　那黑衣人又道：“反正天色还早，我索性就陪你玩玩吧！”
　　他说话之时，手中的刀却一直没有停。
　　萧云只觉刀风蔽体，澈骨生凉。
　　她手臂已经麻木，五指已经僵硬，一柄钢锄几乎脱手飞落。
　　此刻纵然有人被他一锄扫中，顶多也不过皮肉之上红了一块而已，就算青了一块，那又有什么关系。
　　“嘿嘿！小妞儿。”
　　那为首黑衣人摇头大笑：“你若是再能撑过一盏茶工夫，老子就服了你。”
　　他以杀手为业，久经战阵，这点倒是看的很准。
　　萧云还听得到他的声音，很想要他服，可惜精力已尽，再也撑不下去了。
　　忽然身子一摇，斜肩倒下。
　　“嘿嘿嘿嘿！”
　　那为首的黑衣人不禁纵声大笑：“小妞儿，你总算栽了，总算给老子一点面子。”
　　大笑声中跨步走了过去。
　　不料刚刚走近，两条人影已飞纵而到。
　　□□□□□□
　　来人不消说的，正是韦七航和沈眉。
　　沈眉一把抄起了萧云。
　　五个黑衣人同时一怔，更不打话，五柄钢刀有如疾风骤雨，一齐砍了过来。
　　韦七航大喝一声，长剑一闪而起。
　　剑随身转，寒光飞旋如轮，叮叮当当，磕掉了两把钢刀，飞起一条断臂，另一个黑衣人仰面翻倒，胸前喷起老高一条血柱。
　　一击之威，战果极丰。
　　一人当场毙命，一人断了手臂，另外三个黑衣人挫退了九尺，瞪着六只眼睛，其中一个正是为首之人。
　　“说！”
　　韦七航沉声道：“司马璧人如今人在哪里？”
　　他当初忘了追问盖叫天，此刻第一句话就问这个人。
　　三个黑衣人呆若木鸡。
　　“不说是不是？”
　　韦七航的剑尖还在滴血，忽然一扬而起。
　　三个呆若木鸡的黑衣人一惊而觉，顿时脸色大变，只因惊恐过度，还没听清韦七航说的是什么，腰干一扭，掉头就跑。
　　那个为首黑衣人跑在最先。
　　世事真是变幻无常，刚刚他们还在耀武扬威，不可一世，一眨眼间变成了如同丧家之犬。
　　跑的飞快，像是有人在屁股上猛抽了三十六鞭。
　　韦七航火上眉峰，手上长剑一抡，正待腾身追去，沈眉忽然叫住。
　　“且慢！”
　　“怎么？”
　　韦七航垂下了剑。
　　“不嫌麻烦吗？”
　　沈眉道：“充其量几个狗腿子，有什么好追的。”
　　“说的也是。”
　　韦七航道：“但至少该问问司马璧人的下落。”
　　“芸妹妹难道不知？”
　　“哦！对了。”
　　韦七航沉吟着道：“但是……”
　　“如果你想追问别的什么。”
　　沈眉道：“这里现成还有个活口。”
　　她指了指那个断臂黑衣人。
　　断了一条手臂，当然不算轻伤。
　　筋骨相连，定是痛澈心肺。
　　那个断臂的黑衣人，此刻正躺在地上，浑身发抖，汗如雨下，口中呻吟不止，面如土色。
　　韦七航点点头，跨步走过去。
　　沈眉双手抄住萧云，此刻却已悠悠醒转。
　　□□□□□□
　　韦七航仔细打量了那个断臂黑衣人一眼，长剑缓缓平伸，在他的腿上拍了一下，那人一怔，瞪着两眼，像条死鱼。
　　“你没死已经是万幸了！”
　　韦七航道：“只要从此改头换面，不再为非作歹，这条命就可以保住。”
　　那人木然。
　　“但你此刻若肯实话实说。”
　　韦七航又道：“我给你敷上一帖上好的金创药，包管立刻止痛。”
　　那人猛点头。
　　“好，江湖一言，驷马一鞭。”
　　韦七航套了句俗话，然后道：“若是你信口雌黄，胡说八道，我就卸下你另外那条手臂。”
　　那人又猛点头。
　　韦七航探手怀中，果然掏出个白瓷小瓶，他先拔开瓶塞，然后俯下身去，在那人接近肩胛的伤口处，洒下少许白色粉末。
　　“我这金创药立竿见影，千金难求。”
　　韦七航道：“你如果不从实招来，我这里一火之下，就砍掉你的六阳魁首。”
　　先是一条手臂，如今竟是一颗脑袋。
　　用掉了一帖千金难求的灵药，所为什么？他不得不把狠话说在前面。
　　灵药生效，那人似是疼痛已灭。
　　“好，小人说。”
　　那人忽然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凝注着韦七航道：“只要是知道的，小人什么都说。”
　　好灵的药，其效如神。
　　“你真的肯说？”
　　韦七航盯着他。
　　“是真的，小人已断掉一条手臂，再也干不成这种拼死拼活的买卖了。”
　　那人凄然道：“纵然能挣脱回去，只怕也难活命。”
　　“为什么？”
　　“他们会干掉小人。”
　　“干掉你？”
　　“正是。”
　　“有这种事吗？”
　　韦七航道。
　　“小人不曾亲眼见过，但确信有这种事。”
　　那人战栗道：“有很多伤残的同伴，以后就不见人影了。”
　　“被干掉了?”
　　“断臂残肢的人，已经没用啦！”
　　“这倒也是。”
　　韦七航喟然道：“放走了又怕泄漏秘密，对不对?”
　　“正是。”
　　“既然这样，你何必睁着眼睛送死。”
　　韦七航道：“等到伤口愈合之后，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小人正是这个打算。”
　　“这就对了。”
　　韦七航道：“你路上需要花费，我会赏你一点银子。”
　　“这……”
　　“我带的盘缠已经所剩无几，只能给你十两。”
　　韦七航道：“先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吧！”
　　“小的名叫宋二虎。”
　　那人泫然落泪。
　　“好，宋二虎，知道的就一五一十说出来。”
　　韦七航道：“你们到底在替谁卖命?”
　　“替司马大爷办事。”
　　“就是那个司马璧人是不是?”
　　“是的。”
　　“他在哪里?”
　　“他住在松庐，就是一座松林中的几间草屋。”
　　宋二虎指了指道：“绕过前面那座山，再越过一片丘陵就到了，大约三十几里路。”
　　“好，你说的很好。”
　　韦七航道：“我节省点用，再加你十两银子。”
　　“大爷，不用了。”
　　“为什么?”
　　“小人并非为了求赏。”
　　“这再说吧！”
　　韦七航道：“你们替司马璧人办事，可知司马璧人他又是在替谁办事吗?”
　　他转弯抹角，问的很技巧。
　　“这个……”
　　“怎么?”
　　韦七航道：“为何吞吞吐吐?”
　　“不，不，不是，大爷别误会。”
　　宋二虎连声道：“小人等也都约略知道，司马大爷也是替人办事，但是小人等……”
　　“快说……”
　　“小人等从没见过那个人。”
　　“没见过?”
　　“是的。”
　　宋二虎道：“所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不知道？没见过?”
　　“是的……”
　　“难道你们从来都不想打听打听?”
　　韦七航急问。
　　“小人等不敢打听司马大爷的事。”
　　“这么说来，你什么都没见过。”
　　韦七航忽然凝注着他道：“你可曾见过一个铜面人？”
　　“铜面人？”
　　“那个人戴了一副铜面具。”
　　“啊……有，有，有。”
　　宋二虎道：“就只见过一次，但离的很远很远，好像是个金面人。”
　　金和铜在一瞥之下，有时很难分辨，他说的有点谱了。
　　“有哪里？什么时候？”
　　问了半天，终于找到一点头绪，触到了焦点，韦七航不禁暗暗心喜。
　　“在松庐，就是前几天的事，小人等在松林里歇脚。”
　　宋二虎道：“那时正好黄昏时分，松庐里忽然走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个就是金面人……”
　　“另一个是司马璧人？”
　　“不，不是司马大爷。”
　　“哦……”
　　“另外那个人是夏先生。”
　　哪里钻出个夏先生？
　　能够称得上先生的，必然有几分儒雅气息。
　　韦七航一时摸不着头脑，先是怔了怔，但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
　　“莫非是夏伯阳？”
　　“对，对，就是他，夏先生就是夏伯阳。”
　　宋二虎不由的也睁大了眼睛，问道：“大爷认识他?”
　　韦七航早就起疑，觉得那个江湖散人夏伯阳很可能跟铜面人有关，连沈眉也有这种想法，想不到果如所料，而且立刻获得证实。
　　“你说下去。”
　　“大爷，还说什么?”
　　“说你见到的那个金面人。”
　　“小人已经说过，只见过一次。”
　　宋二虎道：“而且离的很远，又在黄昏时分，当时小人不知他戴着面具，只觉得很像庙里的神像……”
　　“神像?”
　　“对，一尊塑了金的神像。”
　　“不知道他是谁?”
　　“不知道，小人真的不知道。”
　　宋二虎道：“小人要是知道，一定一五一十，一字不漏的……”
　　“你再想一想！”
　　“想一想?”
　　宋二虎摇摇头，但却忽然道：“啊！对了……”
　　“想到了?”
　　“不”
　　宋二虎道：“艾老七好像说过……”
　　“艾老七是谁?”
　　“就是刚才那个带领咱们的人。”
　　“他怎么说?”
　　“他说那个人的武功很高，也很有钱。”
　　宋二虎沉思着道：“而且……还有一家赌坊。”
　　越说越有点门路了。
　　这赌坊想必就是兰陵赌坊。
　　“再说下去！”
　　“因此小人当时还拿来取笑。”
　　宋二虎道：“小人说有钱的人真会出些怪主意，居然把金子磨成粉末，用来涂在脸上。”
　　“嗯！”
　　韦七航道：“你这个笑话说的不错。”
　　“小人是瞎说的。”
　　“还有呢？”
　　“没有了。”
　　“你再想想……”
　　“真的没有了，小人再也想不起什么。”
　　宋二虎道：“那个金面人走的很快，只不过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
　　“夏伯阳也走的很快？”
　　“夏先生没走。”
　　宋二虎道：“他只是送送客人，又回到松庐去了。”
　　“艾老七也不知道这金面人是谁？”
　　“依小人猜想，这个金面人是谁，艾老七绝不知道。”
　　“你怎知他不知道？”
　　“大爷，小人有一句说一句。”
　　宋二虎道：“那艾老七是张快嘴，肚子里藏不住事，他要是知道，早就会夸耀一番了。”
　　“哦?”
　　“这艾老七是小人的伙伴，也相处不少日子。”
　　宋二虎又道：“小人对他知道的十分清楚。”
　　“好。”
　　韦七航道：“我相信你。”
　　“大爷明鉴。”
　　“还有。”
　　韦七航道：“我再问你一件事。”
　　“大爷只管问。”
　　宋二虎道：“小人知无不言，反正已经豁出去了。”
　　“不，没有这么严重。”
　　“哦……”
　　“我要问的另外一件事。”
　　韦七航说。
　　“另外?”
　　“是的。”
　　韦七航道：“距离此地不远，有一处仰止山庄，你知不知道?”
　　“知道，小人听说过。”
　　宋二虎道：“这是一位当年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号称圣手无极，风雷神刀耿老爷子的庄院。”
　　连他都能说的这么清楚，足见这位耿老爷子在武林中的确很有名望。
　　“嗯！你说的不错，也知道的很多。”

　　韦七航道：“你是不是曾经见过这位耿老爷子？”
　　“大爷说笑了，小人怎能见到？”
　　“不不，是我说错了。”
　　韦七航立刻改口道：“我是问你知不知道这位耿老爷子的一些平日行事？”
　　“小人不知。”
　　“仰止山庄近在咫尺。”
　　韦七航道：“难道庄里的情况你一点都不知道？”
　　“不清楚。”
　　宋二虎摇了摇头，直接了当的道：“小人没这大的胆子，胆敢进入那片禁地，只怕连司马大爷也不敢。”
　　他也知道那是片禁地，虽然相距不远，却如同隔世，咫尺天涯。
　　“哦？”
　　“小人句句实话。”
　　“这……”
　　韦七航沉吟了一下，心知宋二虎并没故意掩饰什么，知道的也都说了，于是道：“你的伤口怎样了？”
　　“谢谢大爷，这药真的很灵。”
　　“可以走路？”
　　“可以。”
　　宋二虎支撑着站了起来。
　　韦七航探手怀中，掏出了两张银票，一共是二十两，另外加上了点碎银，伸手递了过去。
　　“能走就赶快走。”
　　“谢谢大爷的赏赐……”
　　宋二虎感激万分，伸手接过了银票和碎银，望着韦七航道：“小人这就走吗?”
　　“对，快走。”
　　宋二虎落下了两滴清泪，转身而行。
　　但他毕竟是在重伤之下，又失血过多，行动并不十分俐落，身子歪歪斜斜，步履甚是迟缓。
　　韦七航叹息一声，掉头望向沈眉。
　　萧云已恢复如常，正和沈眉低头交谈着。
　　两人谈的什么?
　　料想此时此刻，必是在谈司马璧人，谈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谈松庐中的种种，以及她逃出来的经过。
　　说不定还谈到红杏夫人。
　　甚至谈杜小寒。
　　这当然是有的谈的了。
　　韦七航走过来，两个人的谈话立刻中止。
　　“韦大哥！”
　　萧云首先发话：“是不是问出了一点眉目?”
　　“嗯！大有收获。”
　　“哦?”
　　沈眉面带微笑：“说说看。”
　　“这个人名叫宋二虎，是司马璧人的手下。”
　　韦七航道：“他在司马璧人的松庐中，见过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
　　“很好。”
　　沈眉道：“说下去啊！”
　　韦七航只好将从宋二虎口中得到的情形，一字不漏的叙述了一遍，当然也提到了江湖散人夏伯阳。
　　“就是这样？”
　　“正是。”
　　“这算不得大有收获啊！”
　　沈眉说。
　　“算不得？”
　　韦七航怔了一下。
　　“唔”
　　“你是说……”
　　“只算小有收获。”
　　沈眉道。
　　“为什么？”
　　“因为所得有限。”
　　沈眉淡淡一笑道：“最后总结一句话，仍然不知那个铜面人到底是谁。”
　　“这……”
　　韦七航有点泄气。
　　“不过，也不错啊！”
　　沈眉瞄了他一眼，用一种安慰的语气道：“虽然没有问得水落石出，至少掌握了几个重要关键……”
　　“什么重要关键？”
　　“两个关键人物，一个关键所在。”
　　“你说说看！”
　　“这是很明显的。”
　　沈眉道：“这两个关键人物一个是江湖散人夏伯阳，一个是司马璧人……”
　　“关键所在呢？”
　　“兰陵赌坊。”
　　其实这两个人物，一处场所，不论沈眉也好，韦七航自己也好，本来都在意料之中，宋二虎所说的，实在并无新奇发现。
　　“对，对。”
　　韦七航忽然又道：“不过……”
　　“不过什么？”
　　“我觉得另外还有个地方……”
　　“另外？”
　　“是的。”
　　韦七航道：“这件事我想了很久，越想越疑，疑窦丛生，差不多昼夜萦怀……”
　　“什么事？”
　　沈眉笑了：“惹来这大烦恼？”
　　“因为……这个地方……”
　　“这地方是不是近在咫尺？”
　　“正是。”
　　韦七航双目一亮：“莫非你也……”
　　“我知道啦！”
　　沈眉眼波一转，神秘地笑笑：“不过，这件事咱们最好此刻别提。”
　　看来她跟韦七航已有同感，只是不愿说出来。
　　“为什么？”
　　“到目前为止，你无凭无据。”
　　“但是……”
　　“你得想想。”
　　沈眉道：“这是件轰动武林，震惊江湖的大事，万一出口不慎，或者是所料有错，必将造成难以收拾的后果……”
　　“是是是！”
　　韦七航为之悚然一惊。
　　“好啦！这宗事暂且搁下。”
　　沈眉嘟了嘟嘴：“听芸妹妹说，她替你带来了口信。”
　　韦七航蓦又一怔，望向萧云。

　　第十八章 旷世奇遇
　　口信？什么口信？
　　是什么人会请萧云带来这个口信？
　　“韦大哥，你瞪着眼睛干吗？”
　　萧云笑笑：“是位杜姐姐，杜小寒……”
　　“杜小寒？她在哪里？”
　　“她在松庐，就是司马璧人住的那个松庐。”
　　萧云不知从哪里说起：“她要我告诉你，她会尽力监视司马璧人的行踪……”
　　“奇怪了！”
　　韦七航道：“她怎么到了松庐？怎么认识司马璧人？”
　　“她不能认识吗？”
　　沈眉笑了。
　　韦七航不禁怔住。
　　事实上他对杜小寒所知并不多，更不清楚她的交往，怎么敢说她不认识司马璧人，刚才这句话脱口而出，委实犯了语病。
　　却被沈眉抓住了话柄。
　　“不不。”
　　他一怔之后，立刻解释道：“我是说她本来碰到了恶胡子。”
　　“对，对！”
　　萧云道：“恶胡子也在松庐。”
　　“这……”
　　韦七航更加茫然。
　　“小芸。”
　　沈眉接口道：“你不如费点神，从头到尾跟他说清楚。”
　　“好，我从头说。”
　　于是萧云把她如何赶到松庐，如何发现了红杏夫人，当她掉头就走之时，司马璧人如何赶来找岔，最后才说到恶胡子和杜小寒的突然出现。
　　当中，她省略了那不堪入目的一幕。
　　并且证实盖叫天所说的没错，司马璧人的确是神机杀手的首领。
　　“原来如此！”
　　韦七航眉锋微耸。
　　“我能逃出松庐，多亏杜姐姐的掩护。”
　　萧云咬咬牙道：“想不到司马璧人居然暗地派人拦截，甚至还想杀我……”
　　“哼！”
　　韦七航道：“咱们这就去找他。”
　　“找谁？”
　　沈眉问。
　　“还会有谁。”
　　韦七航道：“当然是司马璧人。”
　　“不行。”
　　沈眉道。
　　“为什么?”
　　韦七航讶然。
　　“至少此刻不行。”
　　沈眉道：“你没听说他已成了恶胡子的干儿子吗?”
　　提起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谁都不免有几分忌惮。
　　“这……”
　　韦七航不敢逞强。
　　“慢慢再商量。”
　　沈眉道：“这恶胡子虽然厉害，也不是真的惹不起他。”
　　“正是如此。”
　　韦七航道：“他也不是铁打的。”
　　“不错，他的确不是铁打的。”
　　沈眉道：“但普通凡铁却也伤不了他。”
　　这话什么意思？
　　莫非是说必须一柄神兵宝刃？
　　沈眉没有继续说下去，也没作任何解释。
　　蓦然，远远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地方显然是多事之地，今天正好是多事之时，看来又有人遭到了不幸。
　　但这个人是谁？
　　“是宋二虎。”
　　韦七航一怔，立刻叫了出来。
　　“嗯！好像是他。”
　　沈眉也立刻道：“走，咱们赶过去瞧瞧。”
　　三个人同时都有此意，三个人影几乎同时一纵而起，沿着河谷循声奔了过去。
　　□□□□□□
　　此地是两山之间的一条狭窄河谷，绕山而转，由于宋二虎身负重伤，行动缓慢，去的并不太远，只不过刚刚绕过山嘴。
　　三个人奔抵现场，他已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魂已断，气已绝。
　　而且死状极惨，不是刀伤，也没有剑口，不知是什么笨重铁器斜肩而下，弄的一片血肉狼藉，甚至还有许多肩骨碎片。
　　好狠毒的一击。
　　这到底是谁干的？
　　显然，只因他什么都说，泄漏了一切他所知道的隐秘。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证实了铜面人曾经到过松庐，也抖露了江湖散人夏伯阳跟铜面人的瓜葛。
　　杀他的必是他的同伙。
　　但凶手哪里去了？
　　居然逃的如此之快？
　　韦七航正自目光四扫，忽听“啪”的一响，左侧山麓的矮树林中飞起一只兀鹰。
　　展翅冲霄，片刻之间飞上了崖头。
　　这兀鹰为何惊飞？
　　韦七航心中一动，立刻双足猛蹬，凌空疾射而起，但见人如流星，一起一落，业已穿林而入。
　　这是河床边缘的一片林木，顺着山麓延绵开展，但木叶疏落，并不十分浓密。
　　料的没错，矮树林中果然有人。
　　这人已无所遁形。
　　只见明晃晃一闪，枝叶披纷，呼的一声，一件兵刃兜头劈了过来，来势凶猛无比，带起一股狂飚。
　　韦七航吃了一惊，身形闪动，绕树而走，堪堪躲过对方没头没脑的一击。
　　但人虽躲过了，但听“咔喳”一声，一抹碗口粗细的树干业已齐腰立折，哗啦啦的倒了下来。
　　这是什么兵刃？
　　竟有这么大的威力？
　　韦七航扭头一看，不禁惊哦出声：“哼！原来是你，你这个笨蛋！”
　　□□□□□□
　　笨蛋？
　　笨蛋是谁？
　　谁是笨蛋？
　　这个笨蛋不是别人，赫然正是骆驼，江湖散人夏伯阳手下的那个巨无霸，此时此刻，竟在此地出现。
　　居然是他，一斧头劈死了宋二虎。
　　难怪宋二虎一片血肉模糊，死的如此之惨，原来遭到了巨斧一劈。
　　这柄巨斧重达百斤，当然是肩骨碎裂。
　　但这笨蛋为什么要杀宋二虎？
　　他是个哑巴，而且浑浑噩噩，跟宋二虎绝对没有什么仇恨，必是有人从旁指点，他才会这么做。
　　别人无法指点，他也不会乖乖听话。
　　显然只有夏伯阳。
　　而夏伯阳绝不像司马璧人一样用飞鸽传书，骆驼也未必看的懂书。
　　如此推测，夏伯阳也该在附近。
　　韦七航凝神倾听，目光四扫，却也听不出什么异样的声音，除了这个巨人骆驼之外，也见不到半个形迹可疑的人影。
　　骆驼却又扬起了斧头。
　　“你这笨蛋。”
　　韦七航怒火一腾，嗔目叱道：“不管你笨也好，哑也好，杀了人就得偿命。”
　　左腕一振，兜胸一剑刺出。
　　剑如风发，寒光一闪而出。
　　骆驼居然不闪不避，猛的巨斧一沉，迎着刺来的剑锋疾挥而下。
　　他是个浑人，不会转弯抹角，只有用这套笨法子。
　　来了就劈，碰上了就砍。
　　韦七航用的是剑，剑走轻灵，当然不敢跟这柄重达百斤的巨斧相碰，当下冷哼一声，沉腕收剑，身形一晃，转向左翼飘去。
　　骆驼立刻转过身子。
　　眼似铜铃，重又扬起斧头。
　　韦七航心中暗暗想着：“我就不相信奈何不了你这个笨蛋。”
　　忽然攻出一剑，剑到半途而止。
　　骆驼猛又飞斧，一斧落空。
　　韦七航忽然身形疾闪，竟然绕着骆驼打起转来，而且剑不停挥，一连攻出七剑。
　　骆驼斧起斧落，一时间被转的眼花撩乱。
　　激怒之下，发出了巨吼。
　　韦七航更不理会，身形闪动加剧，人影飞旋，就像走马灯般越转越快，剑如芒刺，刺向圆心之点。
　　但剑剑都是虚招。
　　骆驼怒发如狂，抡斧疾挥，但章法已乱。
　　韦七航真气一提，力贯剑身，忽然大喝一声，长剑蹈隙而进，但见惊虹乍闪，剑到血崩，夺的一声，戳进骆驼心窝。
　　轰隆一声，半截铁塔般的身躯倒了下来。
　　长剑拔出，冲起一条血柱。
　　□□□□□□
　　韦七航运腕一震，抖落了剑锋上沾留的血迹，然后长长嘘了口气。
　　沈眉和萧芸早已相继而到，远远的站立一旁。
　　“你杀了这个傻瓜？”
　　沈眉道。
　　“本来不必杀他，但他杀了人。”
　　韦七航道：“与其留下他继续为虎作伥，不如趁早除掉的好。”
　　杀人的理由很充份。
　　“说的倒是不错。”
　　沈眉道：“但你这么说，好像把夏伯阳当成了虎。”
　　“至少是匹狼。”
　　“不。”
　　沈眉道：“我看是只狗。”
　　“对，对，还是你说的对，的确是只狗。”
　　韦七航立刻点点头同意，道：“就是那个铜面人豢养的狗，一只很听话的狗，为了博取主人的欢心，不但办事卖力，还会在主人面前猛摇尾巴······”
　　他一口气把狗的心态和习性形容了出来。
　　萧芸不禁噗嗤一笑。
　　“怎么？”
　　韦七航道：“我说错了么？”
　　“韦大哥，你没错。”
　　萧芸忽然神色一黯：“那个司马璧人也是只这样的狗。”
　　不知怎么，她陡然想起了司马璧人。
　　显然，她自悔看错了人，心头犹有余恨。
　　“好了，咱们别说这些了。”
　　沈眉不愿萧芸追悔旧事，立刻岔开话题道：“咱们得赶路呀！”
　　“赶路？”
　　韦七航道：“到哪里去?”
　　“天色已经不早。”
　　沈眉道：“你难道就在这荒山旷野中餐风饮露?”
　　“当然不。”
　　“那就得快走。”
　　“我是问到哪里去?”
　　“这山区之中一片荒凉，必无人家，咱们得立刻寻路出山。”
　　沈眉道：“先找到舒舒服服、有吃有住的地方，养养精神……”
　　“然后呢?”
　　“然后就是明天啦！”
　　“这我知道，一觉醒来，阳光满窗。”
　　韦七航笑了笑道：“我是在问明天打算怎么样?”
　　“你的问题真多。”
　　沈眉也笑了。
　　“先说好了，睡的也安稳。”
　　韦七航道：“免得到了明天茫无头绪。”
　　“那就等到晚上再从长计议。”
　　“好。”
　　于是三个人相率出了矮树林，沿着狭窄弯曲的河谷一路向东，傍晚时分，他们才离开了山区。
　　□□□□□□
　　红日叩山，暮霭已起。
　　夜色既降，四野苍凉。
　　烟似织，月如眉。
　　韦七航等一行三人，终于到掌灯时分，才在一处三叉路口，找到了一家专供来往行旅歇宿的野店。
　　当然，一应面饭熟食齐备。
　　韦七航先要了两个房间，自己一间，沈眉与萧芸共宿一间，然后要了热水，各自入房盥洗，洗去了连日来的仆仆风尘。
　　当然，韦七航换上了自己的蓝衫。
　　这几天他一直是锦袍金带，而且还引起萧芸的误会，此刻才有机会换下。
　　一切妥当，饭菜已备。
　　于是，三人围桌而坐。
　　忽然，店门外传来沙沙履声，只见一个素妆少妇，发边簪着一朵小白花，手里牵着一个小孩。
　　孩子，一路踩着灯光走进来。
　　韦七航目光一接，不禁惊咦出声。
　　那个小孩更是眼尖，早就叫了出来：“韦叔叔，姑姑，原来你们都在这里。”
　　飞也似的扑了过来。
　　原来这小孩竟是小不点。
　　另外那个素妆少妇就不消说了，正是龙骧剑客沈凌霄的未亡人，朝阳剑女柳凤吟。
　　她浪迹天涯寻找丈夫的下落，今天居然到了这里。
　　显然，她曾经回过家，带出了这个顽皮的儿子小不点。
　　这母子二人又将前往何处？
　　韦七航先搂起了小不点，眼看柳凤吟一身素妆，发上簪着一朵白花，一颗心不禁直往下沉。
　　“大嫂，莫非你已经……”
　　“是的，我已经知道了。”
　　柳凤吟凄然的说道：“凌霄死在玉门关外的白龙堆……”
　　“大嫂，节哀顺便。”
　　韦七航没有别的话好说。
　　“这我知道，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柳凤吟悲不自胜的道：“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料理凌霄的后事。”
　　“大嫂，你坐下，喝杯热茶。”
　　沈眉和萧芸也同时起立让座。
　　韦七航也就替她们二人一一介绍。
　　“沈姑娘。”
　　柳凤吟首先说道：“你就是我这孩子口中的姑姑？”
　　“是的，这孩子很乖巧，很惹人喜欢。”
　　沈眉笑了，落落大方的道：“不过我们见面之初，并不十分愉快……”
　　“哦？”
　　“他骂我女强盗，我骂他小杂种……”
　　沈眉仍微笑着。
　　“这孩子太野。”
　　柳凤吟皱皱眉头。
　　“姑姑，那不算。”
　　小不点立刻接口道：“那只是骂着玩的。”
　　“就是嘛！谁还当真不成。”
　　沈眉道：“姑姑以后不做女强盗，你也要做个好孩子了……”
　　“不要，我要做个好男儿、大英雄。”
　　小不点挣脱了韦七航的怀抱，居然挥舞着小拳头，神采飞扬的道：“要替我爹报仇……”
　　原来他已知道自己成了孤儿。
　　但这个孤儿却没有一般孤儿的可怜相，小脸庞上的那种神态，显然十分的倔强而勇敢坚毅。
　　韦七航不禁鼻酸。
　　连沈眉和萧芸也为之神色一黯。
　　只说流干了眼泪的柳凤吟，还是忍不住掉下了两滴清泪。
　　“大嫂打算前往何处?”
　　韦七航问。
　　“出玉门关，去白龙堆。”
　　柳凤吟哽咽着说道：“好歹总得先寻回凌霄的尸骨。”
　　她已说过，先办沈凌霄的后事。
　　“此去玉门关，万里迢迢，出得塞外之后，一路狂风寒沙。”
　　韦七航叹息道：“大嫂带着小不点……”
　　“这有什么！”
　　柳凤吟道：“凌霄一死，我心已碎，管不了千山万水了。”
　　“不如……小弟奉陪。”
　　“你……叔叔……”
　　柳凤吟忽然掉过头来，望了望沈眉和萧芸二人，道：“你如今……有空……”
　　“这……本来没空。”
　　韦七航压低了嗓音，前前后后的将这些时日的经过，约略说了一遍，并且肯定那个铜面人就是凶手。
　　柳凤吟越听越惊，睁大了眼睛，咬碎了银牙。
　　“叔叔，你留下。”
　　柳凤吟带着感激的神色，望了望沈眉和萧芸道：“多谢两位姑娘相助……”
　　“没有，我们没做什么。”
　　沈眉道：“真正卖力的是韦七航。”
　　她的话很干脆，不客套、也不邀功。
　　“大嫂，小弟……小弟只是……觉得母子伶仃……”
　　毕竟路途遥远，韦七航仍然不大放心。
　　“我怕什么？”
　　柳凤吟道：“我也不是第一次远行，凭我这一支剑，不信有人敢于欺负。”
　　到底是朝阳剑女，虽在悲伤中，豪气未减。
　　韦七航只好住口。
　　他暗地里衡量了一下，收取龙骧剑客沈凌霄的尸骨，和找出杀害沈凌霄的元凶，到底何者为重？
　　无疑的是后者为重。
　　此去玉门关，远涉塞外荒漠，来回颇需时日，而此地却已掌握了重要关键，那铜面人已呼之欲出，岂可交臂错过？
　　因此，他不打算陪同柳凤吟远赴边荒，也不好劝说她暂且不去。
　　人已死去，何必急在一时？
　　但他知道柳凤吟此刻的心情，毕竟夫妻情深，盼望早点见到丈夫的遗骨。
　　于是韦七航吩咐伙计添了碗筷、加了菜肴。
　　小不点饿了，吃的津津有味，他又不怎么野了，在母亲的照顾下乖多了。
　　柳凤吟吃的不多，但韦七航不依，硬是勉强她多添了半碗。
　　饭后，韦七航又吩咐伙计，另外要了个房间，安置柳凤吟和小不点。
　　一夜无话，次日果然是阳光满窗。
　　□□□□□□
　　早餐过后，柳凤吟带了小不点准备上路。
　　韦七航立刻吩咐店家，备了一些酱牛肉之类的路菜，打了个荷叶包，用细麻绳札好，自己提在手里。
　　“大嫂，我送你一程。”
　　柳凤吟点点头，并没有推辞。
　　于是立刻起程，沈眉和萧芸也相偕送到店门外，珍重道别，韦七航还告诉沈眉，说他中午必回。
　　柳凤吟也特别打量了沈眉一眼，显得份外留意。
　　□□□□□□
　　朝阳如金，又是个晴朗的好日子。
　　“叔叔。”
　　半路上朝阳剑女柳凤吟忽然说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大嫂请说！”
　　“你认识这个沈姑娘有多久了?”
　　“不久。”
　　韦七航微微一笑：“甚至比小不点还迟了几个时辰。”
　　“你清楚她的来历吗?”
　　“不……不清楚，几乎一无所知。”
　　韦七航不禁怔了一下：“莫非……有什么不对?”
　　“不，你别想岔了！”
　　“大嫂请说！”
　　“我要说的是这位沈姑娘不同凡响。”
　　“不错。”
　　韦七航道：“她的武功造诣极高，甚至身怀绝技，一时之间委实难以揣测。”
　　这是他的由衷之言，一直摸不透沈眉深浅。
　　“这是当然。”
　　柳凤吟同意，但又道：“不过凭我的观察，还不止此。”
　　“哦?”
　　“沈姑娘虽然故意不修外貌，但却掩饰不住她的天生丽质。”
　　柳凤吟道：“而且气质特异，英华内敛，分明是只人间威凤。”
　　“大嫂太过誉了。”
　　“不，我不会看走眼的。”
　　“如此说来，倒是小弟看走眼了。”
　　“你别在我面前打马虎。”
　　柳凤吟道：“我相信，你心目中早已同意了我的看法。”
　　“这……”
　　韦七航语塞。
　　的确如此，他打从第一眼见到沈眉的时候就有了这种感觉，如今不得不佩服这位大嫂的精明。
　　“叔叔。”
　　柳凤吟忽然转过脸来：“你可曾听说，在一处云山飘渺之乡，有座‘天机紫府’吗？”
　　“武林中好像有此一说。”
　　“你信不信？”
　　“小弟不敢断言。”
　　“我信，我相信有这么一座‘天机紫府’。”
　　柳凤吟道：“而且有许许多多在武林中失传已久的武功，全保存在‘天机紫府’中。”
　　“有凭有据吗？”
　　“我提不出证据……”
　　“那……”
　　“七航。”
　　柳凤吟忽然叹息一声道：“就凭我和凌霄在江湖上闯荡多年的经验，的的确确遇上过不少奇人异事。”
　　“真的？”
　　“一点不假。”
　　柳凤吟道：“而且这些人多半是无根无底。”
　　“都是些什么人？”
　　“女人。”
　　“大嫂，小弟愿闻其详。”
　　“这些事说来话长，一时间也无从说起。”
　　柳凤吟道：“而且，我本来的意思也不是要说故事……”
　　“大嫂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沈姑娘。”
　　“沈眉？”
　　“正是。”
　　“她怎么了？”
　　“若是我猜的没错的话。”
　　柳凤吟沉吟着道：“沈姑娘很可能来自‘天机紫府’紫府中的玉女……”
　　“这……”
　　韦七航睁大了眼睛。
　　他忽然想起，沈眉自己也曾说过，她知道有册“天下奇功之钥”的秘笈，好端端的存放在天机紫府的金柜石室之中。
　　她怎么知道的？
　　除非她来自天机紫府，至少到过天机紫府。
　　来自天机紫府和到过天机紫府，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至少是跟天机紫府有着极深的渊源。
　　“七航。”
　　柳凤吟忽然又道：“我说的话一向是八九不离十的。”
　　“这个小弟知道。”
　　“对你来说，这是宗奇遇。”
　　“奇遇?”
　　“对，旷世奇遇。”
　　柳凤吟叮咛道：“好好掌握，别让这只彩凤飞了。”
　　“这……”
　　“你不懂?”
　　韦七航当然懂，一个二十五六岁的人，又生长在繁华的都市之中，在江湖上被称为韦少爷，怎么不懂男女之事，只是生性比较拘谨而已。
　　“小弟还没想过这种事。”
　　“七航，幸福常常是悄悄来临的。”
　　柳凤吟道：“应该好好想一想了。”
　　“是，我会记住。”
　　韦七航道：“谢谢大嫂，此时此刻，居然还对小弟这么关心。”
　　“这没什么！”
　　柳凤吟道：“只因见到了沈姑娘，我才提醒你。”
　　“是啊！沈姑娘的确不错，样样都好。”
　　韦七航说出了心里的话，叹息道：“只可惜小弟凡夫俗子，只怕难以匹配。”
　　“七航，别小看了自己。”
　　柳凤吟道：“就凭你的家世、人品，哪一点输给了别人?”
　　“但她……”
　　“她又怎样?”
　　“大嫂不是说她是天机紫府中的玉女吗?”
　　“玉女也是人，不是神。”
　　柳凤吟道：“天机紫府原在人间，并非天上宫庭，只不过多少年来若隐若现、若有若无，在武林中造成一种神秘的震撼……”
　　“这倒看不出……”
　　韦七航沉吟着道：“沈眉平易近人，小弟并不觉得她有什么异状。”
　　“一点都没有?”
　　“真的没有。”
　　“不见得吧！”
　　柳凤吟道：“难道没在你心里造成小小的震撼?”
　　“这……”
　　“天机紫府中本来都是窈窕淑女，哪有什么异样。”
　　柳凤吟道：“但风华和气质的确大有不同……”
　　“这个小弟承认，沈眉的确……”
　　“这就对了。”
　　“不过，大嫂……”
　　韦七航道：“听你说的活灵活现的，好像沈眉真的是来自天机紫府?”
　　“怎么？你还不信?”
　　“小弟只是觉得江湖上虽然众说纷纭，但这天机紫府毕竟如梦似幻。”
　　韦七航道：“有机会小弟倒想探探沈眉口气。”
　　“不，千万不可。”
　　“为什么?”
　　“她若是想让你知道，自然就会告诉你的。”
　　柳凤吟道：“你若是转弯抹角去打听，只怕反而不美。”
　　“不美?”
　　“是啊！”
　　柳凤吟道：“她若是往坏处想，认为你在试探她的隐私……”
　　“往好处呢?”
　　“这有什么好处?”
　　柳凤吟道：“至少她认为你不老实。”
　　“其实小弟一向都很老实。”
　　“所以你不用去探问。”
　　柳凤吟道：“沈姑娘心细如发，聪明绝顶，她要是不说，你也问不出什么。”
　　“哦?”
　　“再说，你的言词并不如她……”
　　“这……”
　　“只怕你的话还没问到一半，就已露出了破绽。”
　　柳凤吟微笑道。
　　“好。”
　　韦七航道：“小弟不问就是。”
　　时光易逝，他们二人一路谈谈说说，不觉天已近午，柳凤吟举头望了望日色。
　　“七航，你该回去了！”
　　“大嫂不雇辆车?”
　　“车行颠簸，不但不大舒适，也不怎么快速。”
　　柳凤吟道：“我想到了前站之后，不如买匹马。”
　　“嗯！这很好，大嫂跟小不点，可以一乘双超。”
　　“正是，我想马比车好的多。”
　　柳凤吟说到这里，忽然尖起了耳朵道：“七航，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哭声。
　　原来有人在哭，但听悲悲切切，哭声甚是哀伤，打从左侧山麓之下，一片密林之中隐隐传了过来。
　　“大嫂。”
　　韦七航道：“我去瞧瞧。”
　　身形一起，循声奔去。
　　“韦叔叔！”
　　小不点玩心极重，见猎心喜，大声叫道：“我跟你去……”
　　拔腿跑了就要追去。
　　“这孩子！”
　　柳凤吟抢上一把拉住。
　　□□□□□□
　　韦七航穿林而入，却不见人影。
　　但哭声并没有停歇，幽幽咽咽，若断若续，好像就在前面不远。
　　哭声这般凄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密林中枯叶满地，并无路径可寻，好在韦七航轻功造诣超绝，身形乍闪，枝叶披纷，只听沙沙一片轻响，人已掠出数丈。
　　再起再落，入林已深。

　　终于，他见到了一个女人。
　　这女人怯生生的坐在一块山石上，一身白衣胜雪，满头青丝，斜斜地拖在肩侧，模样儿楚楚动人。
　　但此刻却低垂粉颈，正自幽幽饮泣。
　　什么事使她如此哀伤？如此悲切？
　　只见她双肩抽动，显得凄惋欲绝。
　　韦七航怔了怔，缓缓走了过去。
　　他故意加重脚步之声，想要对方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岂知一直走到临近，白衣少妇依然未觉。
　　她仍然在哭。
　　甚至越哭越伤心。
　　“你……你是什么人?”
　　韦七航重重咳了一声，然后问道：“为何在此哭泣?”
　　“我……”
　　白衣少妇仍未抬头。
　　“你是……”
　　“我死了丈夫，我是个寡妇。”
　　那白衣少妇哭道：“我俩相亲相爱，海誓山盟。但如今……如今他却丢下了我……”
　　原来如此，鸳鸯折翼，的确是人生一大不幸。
　　“哦?”
　　韦七航无话可说。
　　“相公贵姓?”
　　“在下……在下姓韦。”
　　“哦！韦相公。”
　　白衣少妇道：“相公请替我想想，我青春少艾，模样儿长的也还不错，如今新婚不久，这死鬼就抛下了我，从此长夜漫漫，孤枕寒衾，呜呜……叫我怎么过啊……呜呜……”
　　“这……”
　　韦七航不便答腔。
　　“相公想必也是过来人。”
　　白衣少妇道：“尊夫人一定是位可人儿……”
　　“不不，在下尚未娶亲。”
　　“哦？原来相公……”
　　白衣少妇忽然扬起脸来，香腮带赤，春意透酥胸，春色横眉黛，无限冶荡的嫣然一笑，心花朵朵开。
　　她哭了半天，竟没有一丝泪痕。
　　韦七航不禁一怔。
　　“相公，这么说来倒是三生有幸啊！”
　　白衣少妇竟然款款站了起来：“若不嫌弃，我这就跟了你。”
　　居然有这种事，立刻毛遂自荐。
　　“你……你说什么？”
　　韦七航一呆。
　　“嗯！怎么啦！嫌我是个寡妇是不是？”
　　白衣少妇媚眼一飘道：“我这蒲柳之姿也还过得去啊！”
　　“你……你这是……”
　　“我没什么，我也不要你明媒正娶。”
　　白衣少妇道：“只要结成露水姻缘，作一对野鸳鸯……”
　　“你胡说……”
　　韦七航退了一步，准备转身。
　　“嗯……韦相公……”
　　白衣少妇想拉住韦七航。
　　“你……别过来……”
　　韦七航忙阻止她。

　　第十九章 冤大头“强暴”寡妇
　　这真料想不到，韦七航听到这种凄楚的哭声，还以为发生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哪知循声而来，居然碰到了这样一个女人。
　　天下死了丈夫的女人多得很，寡妇也多的是，他帮不上这个忙。
　　不但帮不上忙，也插不上脚。
　　当然，只有及时抽身。
　　“哎哟！你别走啊！莫非你也想丢下我?”
　　白衣少妇纤腰一拧，宛如风摆扬柳，居然一下子就钻进了韦七航的怀抱。
　　她娇喘咻咻，星眼斜睨，手脚并用，就像一条八爪鱼般竟把韦七航紧紧缠住。
　　竟有这种怪事？
　　这女人莫非患了花癫？
　　“你······你想怎样?”
　　韦七航不禁吃了一惊，叫道：“这像什么话，快······快放手。”
　　他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事，不禁心头乱跳。
　　这女人没放手。
　　而且像扭股糖般缠的紧紧的。
　　“来人啊！快救命啊！”
　　她忽然叫了起来：“这个姓韦的要强暴我……”
　　强暴？
　　这从哪里说起？
　　来人？在这种旷野之中，一片密林之内，哪里有人？
　　她这大叫不是白叫的么？
　　不，她没有白叫。
　　说也奇怪，居然有人出现了。
　　“哈哈……这倒新鲜。”
　　密林里居然有人大笑：“想不到名震江湖的韦少爷竟然这等下流，公然强奸人家的寡妇。”
　　他加重了语气，把强暴说成了强奸。
　　事情本来都是一样，但用上了一个“奸”字，似乎特别耸人听闻。
　　说话的人并未露面，另外却有四条人影一闪而到。
　　韦七航猛的一震，一时之间不禁心乱如麻，他压根儿没有料到，这居然是个陷阱，是谁布下的这个陷阱？
　　这说话之人的声音，听来好像很熟。
　　但此时此刻，他已无暇细想此人到底是谁，眼前最重要的却是如何摆脱这个女人的纠缠，也好应付这四条疾掠而来的强敌。
　　来者不善，而且一下子来了四个。
　　不消说的，必然还有四件兵刃。
　　韦七航焦急如焚。
　　他剑在腰间，一时无法拔了出来，而这女人又像一条蛇般紧紧的缠住了他，必需及时摆脱。
　　情势之急，已迫在眉睫。
　　韦七航心头狂跳，忽然大喝一声，吐气开声，凭着自己深厚的功力，猛的运功一震。
　　就像一只雨湿淋淋的大公鸡，抖落一身水珠。
　　那白衣少妇哎哟一声，被震的手脚酸麻，浑身疲软，登登登一连退了七步。
　　韦七航嘘了口气，身形转动，剑光一闪而起。
　　□□□□□□
　　刚好，摆脱的正是时候。
　　这一剑迎住了两支兵刃，一柄厚背开山刀，一支没有丈八也有丈五的长茅。
　　茅尖雪亮，寒光一闪一闪，垂着一撮红色的络缨。
　　这种兵器多半用于两军对垒，冲锋临阵之际，在江湖上似乎很少有人用到，也难得一见。
　　谁愿意扛着一支长茅行走江湖。
　　这显然是临时拿来一用，因为长茅可以远攻，对付一个武功高强的对手，也许是十分管用的。
　　刀从脑后劈来，长茅直贯胁下重穴。
　　韦七航身子一旋，正好迎上了刀罡。
　　“当”的一响，那柄开山刀被震的偏离了三尺，剑光忽然一沉，拨开了茅头，同时跨进一步，剑锋顺着茅杆滑行而上。
　　看来这茅并不管用。
　　长茅虽可及远，近身相接却不够灵活。
　　持茅的汉子吓了一跳，心知若不立刻撤手，这剑锋一削而到，必然五指立断，甚至截掉一条手臂。
　　他当然不愿送掉一条手臂，宁愿丢掉一支长茅。
　　长茅丢了，可以再去打造一支，要是断送了手臂，那只有等待来生。
　　来生还不知变牛变马。
　　于是，他在骇然一震之下，立刻脱手丢茅，霍地闪退了七尺，探手腰间，掣出一柄铜锤来。
　　丢了长的，居然还有短的。
　　看来这柄铜锤，才是他的本行。
　　韦七航怒剑直出，虽然在一气呵成之下连挫了两个来犯之人，但另外两个人却又紧跟着来到。
　　来的是一支三尖刃，和一对乌黑沉沉的虎头钩。
　　这两件兵刃也是一长一短。
　　只听“呼”的一声，那支三尖刃已兜胸挥了过来，虎头钩幻起乌光点点，打从背后斜肩下扎。
　　两件兵刃同时齐到，火辣辣猛烈绝伦。
　　这显然是早有预谋，四个人分成两批，一波接连一波，轮番而至。
　　这样一来，可使韦七航措手不及。
　　所幸还好，韦七航业已摆脱了那个白衣少妇的纠缠，要是一直被她紧紧缠住，此时此刻，不知身上多了多少个窟窿。
　　当下他长剑飞旋，寒光乍闪，蓦又当的一声响震，磕飞了一支虎头钩，同时身形微侧，猿臂一探，抓住了那支挥来的三尖刃。
　　大喝一声，猛的用力一带。
　　那汉子拿桩不稳，一个踉跄直冲了过来，韦七航觑的真切，忽然飞起一脚。
　　这结结实实的一脚，竟将那汉子踢的平飞而起，倒飘出一丈五六，叭的一声，栽进了一团乱草丛中。
　　这一脚不轻，八成已没命了。
　　那剩下一支虎头钩的汉子吓了一跳，顿时惊惶失色，退后了九尺。
　　韦七航右手抡剑，左手握着那支三尖刃，目光一抬，已不见那个白衣少妇。
　　魅力无法施展，只好悄然退走。
　　“嘿嘿！劲头还真不小。”
　　密林中又传来起先那人一声冷笑：“不过姓韦的，先别得意，不论迟早，我会叫你好看。”
　　“你……”
　　韦七航一怔。
　　这声音的确好熟，就像是刚刚听过不久，人影子也仿佛若隐若现，就是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
　　“嘿嘿！姓韦的，听清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活的蹦蹦跳跳难道不好？”
　　那人阴阳怪气的道：“何苦偏偏要往死路上走？”
　　“哼！”
　　韦七航叫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只是提醒你，最好识相一点。”
　　那人冷冷道：“不如立刻回转洛阳，做你的韦少爷，从此以后，永远闭住嘴巴。”
　　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一言不慎，会有杀身之祸？
　　“哼！原来是你。”
　　韦七航终于听出来了：“你就是夏伯阳对不对？”
　　原来是他。
　　夏伯阳？江湖散人，一个武功平平，却要凭着几分小聪明，喜欢故弄玄虚，一副鬼头鬼脑的人物。
　　他不敢亲自出马，只是他自知没有什么能耐，在武功方面没有什么过人之长。
　　但嘴巴却很刁恶。
　　“嘿嘿！没错，正是区区在下。”
　　夏伯阳隐藏在茂密的林木之中，阴恻恻的道：“想不到吧！如今跟你韦少爷成了对头。”
　　“对头？”
　　“是啊！死对头。”
　　“哼！”
　　韦七航道：“凭你也配。”
　　“嘿嘿！姓韦的，最好别眼高于顶。”
　　夏伯阳道：“凭咱夏伯阳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机智过人，算无遗笨……”
　　“哦？”
　　“信不信由你。”
　　夏伯阳吹道：“鄙人设计定谋，一向百无一失。”
　　“于是你就计算起韦某人来了？”
　　“是的，正有此意。”
　　“哼……”
　　“既然咱们成了对头，当然不择手段。”
　　夏伯阳开门见山的道：“凡是惹上了夏大爷的人，到头来都难逃一劫。”
　　“哼！好大的口气。”
　　韦七航不屑的道：“至少今天这一计你已落空。”
　　“不见得。”
　　“这怎么说？”
　　“嘿嘿！问的好极了。”
　　夏伯阳忽然大笑：“这是夏大爷的腹里机谋，事涉玄机，为什么要告诉你？”
　　“哼！别胡吹大气了。”
　　“你可以不信，不过……”
　　“不过什么？”
　　“嘿嘿！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夏伯阳发出一串森森冷笑：“若是夏大爷猜的没错，你此刻正在听声辨位，准备……”
　　他的确没有猜错，精的像只兔子。
　　就在他话声未落，韦七航身形已起。
　　此刻除了那个不知是死是活，栽在草丛里的汉子之外，其余三个都已连滚带爬躲进了密林，现场已没有半个对手。
　　韦七航凭着敏锐的听力，估计这个夏伯阳顶多只在十丈以内。
　　方位绝不会错，距离只不过两三个起落。
　　因此他一边搭话，一边暗暗盘算，估量这蓄势一击，应该是十拿九稳，决不会失误的事。
　　就算夏伯阳已经察觉，又能跑得多远？
　　韦七航纵身飞掠，快逾激箭，只听一阵簌簌作响，落弃披纷，就像一支标枪般穿过了一片浓密的林木。
　　没错，一个黄衫人正在眼前。
　　“哼哼！夏伯阳，你果然算的很准。”
　　韦七航叫道：“只可惜你没有先替自己算一算……”
　　抖手一剑，震剑生花，幻起漫天剑影。
　　这并不像是杀人的剑招。
　　为何要如此施为？
　　原来他并不想一剑夺命，存心虚晃一招，迷乱对方的眼神，然后乘机加以制服。
　　因为从那个宋二虎口中业已获得证实，这个夏伯阳就是铜面人的左右手，对铜面人的一切当然是一清二楚。
　　杀了他岂不可惜？
　　杀了他就等于灭了口。
　　一句话都没问出，怎么可以先加杀害？
　　他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只要见到此人，就不难加以生擒，煮熟了的鸭子，哪有真的飞掉之理？
　　黄衫人哎呀一声，绕树而走。
　　他像是没有料到韦七航会来的如此之快，绕过树丛，黄衫一闪，一直向前面飞奔而去。
　　照沈眉和韦七航的估量，就武功而论，此人绝非劲敌，但此刻奔行之间，身法倒也十分灵活。
　　不过，这也不足为奇。
　　他既然混迹江湖，多少总有几分能耐。
　　因此韦七航也并不在意，登时真气一提，发足猛追，口中叫道：“夏伯阳，我看你往哪里逃?”
　　就算有几分能耐，总不能御风飞行。
　　一个武功平平的人，绝不能单单在轻功方面出类拔萃，登峰造极，超越他固有的资格与禀赋。
　　也不能超越人体的极限。
　　因此不到片刻，便已追成了首尾相叩，距离顶多不到五步。
　　突然，黄衫人霍地刹步转身，猛的大喝一声，寒光疾闪，直奔韦七航的咽喉要害。
　　赫然是支剑。
　　夏伯阳难道也是位使剑的能手?
　　使剑不说，庄稼把式的武师也可以使得几招，但他怎么突然之间变得如此骁勇？难道眨眼间，他脱了胎、换了骨?
　　再不然就是他本来藏锋不露，故意来一手骄兵之计，诱使韦七航上他这个恶当，这种事好像绝不可能。
　　凭他这种喜好玄弄的人，若是在武功上有什么精湛的造诣，岂肯韬光养晦，隐迹山林，只怕早已在江湖上扬名露脸，闹得漫天风雨了。
　　而如今，这个江湖散人却是默默无名。
　　但这一剑的确是十分厉害，就像一记回马枪，竟在韦七航措手不及之下，使出了这样的狠招。
　　剑挟怒啸，一晃而到。
　　剑光所指，正是要命的重穴。
　　韦七航虽然并没大意轻敌，却也绝没料到夏伯阳居然会有这样一付好身手，不但转身出剑，宛如惊鸿一闪，而且部位奇准。
　　刹那间，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按照一般常理，对付这样一记狠招，他应该举剑上撩，架开对方刺来的剑锋，但他并没有这样做。
　　因为他已隐隐觉出，这一剑来势太强，剑气太盛，举剑横架，远不如直刺而来的有力，万一失手，自己纵能保住咽喉，但对方剑尖一沉，就划到了胸腹。
　　胸腹亦是重穴之一，这个险怎么冒得？
　　冒不得又如何？
　　此刻已是间不容发之际，无暇细想，只不过在他脑海中一闪而已。
　　就这念头一闪，他已下定了决定。
　　事关生死，本来不易决定，他却决定了。
　　当下身形一仰，猛的向后倒去。
　　应变之速，就像刺来的剑锋一样，快逾闪电。
　　他察觉得到，森寒的剑尖正好掠过他的鼻端，堪堪只有厘米之差，虽然险极，这一剑毕竟落空。
　　黄衫人冷哼一声，忽然中途变招，腕力一沉，长剑疾斩而下。
　　果然剑中高手，变化随心。
　　不过这一着韦七航似乎早已料到，就在他身形后仰之际，同时腰干一拧，剑锋划到，他人已翻出九尺。
　　剑光闪动，人影猛翻，都是一眨眼间的事。
　　总算躲过了两记险招，韦七航打从惊诧中定下神来，长长嘘了口气，站稳马步，向前望去。
　　“哼哼！夏伯阳，你好阴险，居然……”
　　他话到一半，忽然怔住。
　　黄衫人冷哼一声，忽然中途变招，腕力一沉，长剑疾刺向韦七航胸腹要害。
　　直到现在他已看到了这个人。
　　这个人哪里是夏伯阳？
　　正午的阳光，打从荫翳的枝叶间渗漏而下，眼前景物清晰可辨，这个人身材欣长，浓眉如帚，眼神灼灼有光，脸色白中透青，年纪不过三十上下。
　　除了一袭黄衫之外，一丝一毫都不像夏伯阳。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刚才对话了半天的压根儿就不是夏伯阳，但为什么他又自己承认？而且说话的声音和语气，也跟夏伯阳一模一样。
　　“你……你是谁?”
　　“我?”
　　那人道。
　　“正是。”
　　“哼！”
　　那人抡剑睁目，两道浓眉一翦，冷冷道：“这很重要吗?”
　　“不。”
　　韦七航道：“并不重要。”
　　“既不重要，何必多此一问?”
　　“你不想说，那也可以。”
　　韦七航道：“韦某人要问，那是另有原因。”
　　“什么原因?”
　　“因为你的口音并不像夏伯阳。”
　　“当然不像。”
　　那人道：“我是我，他是他，我的口音为什么要像他?”
　　“但刚才……”
　　“刚才？怎么了?”
　　“你刚才分明承认，你就是夏伯阳。”
　　韦七航道：“而且还自夸机智过人，算无遗策，满嘴狂言，就好像诸葛孔明复生……”
　　“不错，夏伯阳的确是位智多星。”
　　“别搅混了！”
　　韦七航冷冷地道：“我只是在问你，刚才那个说话的人是不是你?”
　　“不是。”
　　“那又是谁?”
　　“夏伯阳。”
　　一件事说来说去，颠颠倒倒，好像没头没脑，但韦七航还是听出了眉目。
　　“哼哼！原来如此。”
　　韦七航冷笑道：“好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夏伯阳悄悄的躲了起来，却叫你来冒充。”
　　“冒充?”
　　“难道你不承认?”
　　“哼！我说过我是夏伯阳吗?”
　　“你是没有说过，但却做出来了。”
　　韦七航道：“你一向惯穿黄衫?”
　　“别噜噜嗦嗦。”
　　那人怒道：“龙大爷穿什么难道也要你管！”
　　“你姓龙?”
　　“不错，既然说溜了嘴，就索性告诉你。”
　　那人浓眉一耸，大刺刺的道：“龙大爷乃是伏牛山飞龙十三堡总堡主，飞龙十三剑总首领，七绝剑龙一飘。”
　　“哼！好长的头衔。”
　　“不喜欢听?”
　　“喜欢？喜欢的很。”
　　韦七航道：“那伏牛山真的有十三堡?”
　　“这还假的了。”
　　龙一飘道：“小堡一百单八，大堡一十三，一堡一寨，龙大爷居首。”
　　“好大的气派，失敬了。”
　　韦七航说了句恭维话，但脸上神色，并不像是恭维，心里还在暗暗冷哼：“原来是伙强盗，一个强盗头子。”
　　“都听清楚了?”
　　“嗯！听清楚了。”
　　“够了吗?”
　　“不够。”
　　“你还想听什么?”
　　“你只说了飞龙十三堡，还有飞龙十三剑又怎么说?”
　　韦七航道。
　　“这有什么好说的，就是十三支剑。”
　　“还有十三个人吧?”
　　“嗯！你猜对了，十三个人，十三支剑。”
　　龙一飘点头道：“飞龙十三堡各挑出一名剑手，三年一会，强者为尊。”
　　“这就是说你赢了其他十二名剑手?”
　　“没错。”
　　“于是，这十二名剑手就归你来统领。”
　　韦七航道：“你就当上了飞龙十三堡的总堡主，坐上第一把交椅，是不是?”
　　“正是。”
　　“很好，很好。”
　　韦七航用一种由衷的语气赞道：“你能连胜一十二名剑手，绝非浪得虚名，这个总堡主之尊的确得来不易。”
　　强盗归强盗，好汉归好汉，他觉得这个人虽然占山结寨，是个强盗头子，却也是在一种公平竞争之下得来的，凭的是真才实学。
　　在公平竞争之下出头，当然是条好汉。
　　“过奖，过奖。”
　　龙一飘似乎并不领情，冷冷道：“还有什么要问的?”
　　“你很爽快。”
　　“哼！题外的话，不说也罢。”
　　“好，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用的是七绝剑取胜?”
　　“你怎么知道?”
　　“你自己说的。”
　　“我……”
　　“你说号称七绝剑龙一飘……”
　　“嘿！也没错。”
　　“剑称七绝，到底绝在哪里?”
　　韦七航笑道：“绝字不可轻用，称的上一个‘绝’字必然已超绝武林，独步江湖，震古铄今，你这支剑居然称七绝……”
　　“怎么?”
　　“只怕是言过其实。”
　　“你是不信，对不对?”
　　“这个……”
　　“好，这可不好解释，只有试一试就知道了。”
　　龙一飘忽然大喝一声：“看剑！”
　　抖手出剑。
　　剑如芒刺，幻起一片光幕。
　　这一剑好像并非实招。
　　看来，这一剑只是存心卖弄。
　　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剑也一样，真正能够杀人制敌的剑，一晃即逝，用不着大张声威。
　　不过剑法的确不错，出剑快，变化多，虽然离那个“绝”字还相差的很远，却有可取之处。
　　韦七航挺剑而立，一动也不动。
　　但已真气暗提，注目凝神，观察对方的剑路，揣测对方下一步的变化，人虽没动，剑尖却在轻轻震颤，隐隐地嗡嗡作响。
　　不动如山岳，他要以静制动。
　　蓄势以待，显见他并没有轻估对方。
　　他看的出，凭龙一飘的剑术造诣，以及运剑的技巧，在江湖上算得一把好手，草莽中有这种人物，倒也是凤毛麟角。
　　他的眼神盯紧那支剑。
　　一支剑像是化成了千百支剑，寒光闪闪，笼罩了九尺方圆，在枝影婆娑，疏漏的日色下，宛如一团碎银，千堆雪浪，四周冷风飕飕，木叶飘摇。
　　表面看来，的确很绝。
　　但这样的幻象，怎能持久？
　　又怎能永恒不变？
　　出剑的目的，在于克敌制胜，没有止境的卖弄下去，岂不虚耗精力？
　　果然，剑幕忽然一收，缩成了一点萤光。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划然生啸，就像一脉喷泉般激射而出，闪击千里。
　　来了，居然来的如此凶狠。
　　剑气之盛，威力之强，发挥到了极致，隐隐挟风雷之声，足可洞金穿石，这凌厉的一剑，必是拼足了十成功力，想要一击得逞。

　　第二十章 草莽豪杰骨头硬
　　龙一飘说的是试，如今变成了拼。
　　拼这一剑。
　　他显然是不想虚耗时光，不想斗三十合、五十合，却把三、五十合的神力，拼在这一招之上。
　　当然，这一剑若能如愿以偿，不但占尽了风光，也挣足了面子，说不定往后还有很多好处呢！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弄清楚韦七航的深浅。
　　只听一声冷哼，韦七航动如脱兔，蓝衫飘动，剑光一闪而起。
　　“当”的一声响震，火花飞迸。
　　两支剑凌空一接，龙一飘闷哼一声，禁不住血气翻腾，踉跄倒退，一连退了七步，本来白中透青的脸，顿时苍白如纸。
　　他手臂酸麻，浑身瘫软，剑尖下垂，刚才那双灼灼发亮的眼睛，突然间也变的灰黯无神，失去了光采。
　　显然，这一剑耗去了他八成精力。
　　他还撑持着没倒。
　　剩下的两成，连保命都已不够，当然没有余勇可鼓，更谈不上抡剑攻敌了。
　　韦七航盯着他，没有追击。
　　“好，好，姓韦的，算你厉害。”
　　龙一飘喘了口气，身躯微颤，摇晃了几下：“本堡主低估了你。”
　　“不。”
　　韦七航道：“你只是用错了方法。”
　　“这······这怎么说？”
　　“你不该求胜心切，自信过高。”
　　韦七航道：“若能保持运剑常轨，至少在三、五十招内不致落败。”
　　“你是说我终必落败？”
　　“不知道。”
　　“哼！反正是你赢了，由你说去。”
　　龙一飘道：“如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这就动手吧！”
　　“动手？”
　　“不错。”
　　韦七航摇摇头。
　　“怎么？”
　　龙一飘道：“难道你不想杀我？”
　　“你并没倒下，你的剑也并没脱手。”
　　韦七航道：“你可以再试一试。”
　　“再试？”
　　“对。”
　　韦七航道：“你可以再战。”
　　“嘿嘿！姓韦的，开什么玩笑，想要猫弄耗子是不是?”
　　龙一飘苦涩地笑了笑：“本堡主此刻……”
　　“怎么?”
　　“连杀只鸡都很困难。”
　　“好，好汉子，输的起。”
　　韦七航连声赞道：“不像那些江湖无赖，居心险诈，输了之后，还要装模作样，硬撑场面……”
　　“本堡主本来输了。”
　　龙一飘道：“何必打肿脸来充胖子。”
　　“绝无再战之能?”
　　“是的。”
　　龙一飘道：“除非歇息一阵，行功运气，等待功力复原……”
　　“要多久?”
　　“至少也要一个时辰。”
　　“好，我等你一个时辰。”
　　“你……”
　　“是的。”
　　韦七航点点头：“这就开始，你先坐了下来，等你精力复原之后，咱们再重新较量，也许你……”
　　“你说什么?”
　　龙一飘睁大了眼睛：“哪有这种事，莫非你在存心戏弄?”
　　这种事江湖上少有，他的确不敢相信。
　　“戏弄你，你想到哪里去了！”
　　韦七航道：“君子一言，韦某人何必戏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你说的当真？”
　　龙一飘不禁心动。
　　“你最好相信，韦某人一向说一不二，从来不耍什么花招。”
　　韦七航道：“何况此刻你已落在下风，再戏弄你岂非多余。”
　　“这……”
　　“坐下来吧！”
　　“不。”
　　龙一飘忽然浓眉一扬。
　　“不，为什么？”
　　“算了！”
　　龙一飘叹了口气道：“输就输，死就死，本堡主不愿丢人现眼，也不想占你的便宜。”
　　“你就认了不成？”
　　“是的，认了。”
　　“哦？”
　　“不认也得认。”
　　龙一飘显得有点激动的道：“本堡主既然栽在你的手里，就死在你的手里，要想翻本，只等来生了。”
　　“死？”
　　“不是你死当然就是我死。”
　　“这又何必！”
　　韦七航淡淡一笑道：“我韦某人跟你龙堡主素味平生，一向无怨无仇，是不是?”
　　“以前倒是没有。”
　　“如今也没有。”
　　韦七航道：“你只不过受了别人的唆使，一时不察，既然自己承认输，也无再战之意，那就索性走吧！”
　　“走?”
　　龙一飘怔住。
　　“对，立刻就走，我绝不为难你。”
　　韦七航道：“青山常在，绿水常流，说不定他日有缘相逢……”
　　“相逢怎样?”
　　“这就要看你的了。”
　　“看我?”
　　“是的。”
　　韦七航道：“再逢之时，也许是把酒言欢，也许是一场恶战。”
　　他说的很明白，是友是敌，任凭对方选择。
　　他当然看的出，这龙一飘的确已精疲力尽，没有再战之能了。
　　但他决定放他一马。
　　这并非惺惺相惜，只是觉得此人心术不坏，多多少少还算是一条血性汉子，只不过受了夏伯阳唆使，淌下了这场浑水。
　　“爽快。”
　　龙一飘双目一亮。
　　“你可以走了。”
　　“就这样走?”
　　“要怎么走?”
　　韦七航道：“这里可没有官轿，也没骏马……”
　　“这……”
　　“恕不远送。”
　　“好，姓韦的，算我瞎了眼，冒犯了你。”
　　龙一飘情绪激扬的道：“龙某人很少受人之惠，好歹必有报答。”
　　话完转身而行。
　　怎么报答？报答什么？
　　韦七航并没想到这些，也没期望什么，他之所以手下留情，只因此人除了剑术造诣不错外，还有几分豪迈之气。
　　他很欣赏这种人。
　　这种人江湖上并不多见。
　　他看着龙一飘离去的背影，看着龙一飘穿过了密林小径，身形隐没，这才转过身子，打算穿林而出。
　　□□□□□□
　　韦七航绝没想到自己循声而来，居然闯进了一个陷阱，居然经历了这样一场风波。
　　如今幸好安然无恙，但却耽搁了不少时辰，不由得他惦念起了林子外面的柳凤吟和小不点，他估量到柳凤吟也必然十分焦急。
　　此念一兴，恨不得立刻奔出密林。
　　哪知身形方起，小径上又响起了沙沙步履声。
　　韦七航一怔，掉头望去，只见龙一飘步履蹒跚，居然去而复回。
　　“怎么？莫非精力已复?”
　　“你真的这么想吗?”
　　龙一飘道：“纵然我体力已复原如初，此时此刻也不会厚颜求战，只不过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跟你一路随行的可有母子二人?”
　　“有的。”
　　韦七航道：“这一对母子一个是遗孀，一个是孤儿。”
　　“孤儿孀妇，跟你什么关系?”
　　“朋友之妻，朋友之子。”
　　“这朋友是谁?”
　　“龙一飘，你不觉问的太多了吗?”
　　韦七航蓦地脸色一沉：“你想干什么？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你误会了！”
　　“误会?”
　　“是的，你的确是误会了，我原是一番好意。”
　　龙一飘立刻解释道：“据我所知，夏伯阳对这对母子好像积怨甚深，打算沿途拦截……”
　　“有这种事?”
　　“信不信由你。”
　　“莫非你就是拦截者之一?”
　　“不，不是，你把姓龙的当了什么人?”
　　龙一飘道：“姓龙的一向不欺凌孤儿寡妇，今天对付你，也只因叨扰了夏伯阳一顿酒菜……”
　　“还听了他一些胡说八道?”
　　“是的。”
　　龙一飘道：“他说你夺了他的庄院，杀了他的牲畜，还斩了他一个得力的手下人……”
　　说的好像一点不错，他夏伯阳的确有幢幽雅的精舍，有一群凶猛的牲畜，有一个巨无霸般的人。
　　这下人就是骆驼。
　　韦七航的确杀了他的牲畜，斩了他的下人，却不曾占据他的庄院。
　　而且这些事，也很难一口气解释清楚。
　　“龙一飘。”
　　韦七航也不想解释这么多，却问道：“你跟夏伯阳是不是交情很深?”
　　“不深也不浅。”
　　“此话怎讲?”
　　“他曾经到过伏牛山，他会看相，会算命，上知天象，下通地理。”
　　龙一飘道：“颇有几分才气……”
　　“而且还能说会道。”
　　“正是。”
　　“于是他就成了飞龙十三堡的座上客。”
　　“没错。”
　　龙一飘道：“他畅论当今江湖情势，以及武林轶事，莫不了如指掌，甚是精辟入微。
　　“这就是才气？”
　　“至少是博闻强记。”
　　“哼！的确好才气。”
　　韦七航道：“只不过是个奴才而已。”
　　“奴才？”
　　“龙一飘，你去而复返，足证你的确是一番好意。”
　　韦七航郑重的道：“我有一件事请教，不过说不说在你，韦某人绝不勉强。”
　　“什么事？”
　　“最近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神秘人物，戴着一副青铜面具。”
　　韦七航道：“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有这么个人？”
　　龙一飘一脸茫然，看样子显然是一无所知。
　　“也没听说过？”
　　“没有。”
　　“哦？”
　　“我一向在伏牛山区，甚少外出。”
　　龙一飘又解释道。
　　“这就难怪了。”
　　韦七航顿了一下，又道：“我索性告诉你，夏伯阳就是这个铜面人的奴才，干的是杀害武林正派人物的勾当。”
　　“啊……”
　　“你相不相信?”
　　“我当然相信，有才气的人多半都很糊涂。”
　　“以后你可要小心上当。”
　　“好，承你好意相告。”
　　龙一飘道：“不过要小心的只怕不是我。”
　　“不是你?”
　　“真正要小心的是你。”
　　“这怎么说?”
　　“你这支剑虽然胜了我，但毕竟只有一支剑，绝非所向无敌，无往不利。”
　　龙一飘道：“这夏伯阳不是省油灯，他若是要存心计算你，只怕这一路之上……”
　　“多谢关照。”
　　韦七航道：“我知道了。”
　　“这……”
　　“算你报答了我。”
　　“不，这不算，这算什么报答。”
　　龙一飘昂然说道：“我虽然栽在你手里，但你也别小看了我龙某人……”
　　“言重，言重。”
　　韦七航道：“鄙人绝无此意。”
　　“那是什么意思?”
　　“这……”
　　龙一飘一声不响，掉头而去。
　　□□□□□□
　　韦七航眼看他已去远，不禁暗暗叹息，心想：“果然有骨气、有血性，不愧是一位草莽豪杰。”
　　茫茫江湖中，有几个人能不屈不挠？
　　他同时也想起了龙一飘的告诫，立刻转身寻路，打算见到了柳凤吟母子之后，好好商量一番。
　　岂料刚刚奔行不远，前面忽然传来了兵刃相接之声，还夹杂着几声惨叫。
　　估计方位距离，正好是密林之外。
　　韦七航不禁吓了一跳，立刻加速狂奔。
　　□□□□□□
　　果然没错。
　　韦七航一口气穿出林外，触目所见，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大路两旁，倒躺着七八具尸体，一片血迹殷红。
　　幸好柳凤吟和小不点毫发无伤。
　　是谁杀了这么多人？
　　难道会是柳凤吟？
　　柳凤吟虽然也是一代侠女，但她那支剑显然没有如此俐落，居然在倾刻之间，结束了七八条壮汉。
　　原来是沈眉和萧芸及时赶到，化解了这场劫难。
　　沈眉的红鸾刀还在滴血。
　　“你……你怎么来的?”
　　韦七航看着沈眉，喘了口气，说道：“你来的真好，要不然……”
　　“这倒不。”
　　沈眉道：“纵然我没赶来，相信沈大嫂也能应付。”
　　她在谦虚。
　　“沈姑娘，别这么说。”
　　柳凤吟立刻道：“就算我能应付几招，只怕顾不到小不点啦！要是你没赶到，今天咱们母子二人……”
　　她没说下去，意思已经到了。
　　这是实话，拖着一个小不点，怎么能放手应敌？她顾不到小不点，只怕也就顾不到自己了。
　　母子连心，她岂能留下自己的儿子？
　　沈眉没说什么，因为她也有过这种遭遇，想起被圣刀门围攻之时，就因为有个小不点拖在身边，几乎死在乱刀之下。
　　今天她要没来，委实难以想像。
　　“叔叔，你知不知道？”
　　柳凤吟转头望向韦七航道：“这批人为什么要对付我们母子二人？”
　　“大嫂，一言难尽。”
　　“这么说来，叔叔是知道了？”
　　“是的。”
　　韦七航道：“这批人可能是夏伯阳吆喝而来的黑道人物。”
　　昨夜，他已向柳凤吟提到过这个江湖散人夏伯阳，这时又将刚才在密林中的遭遇叙述了一遍。
　　柳凤吟脸色变了变，没有作声。
　　显然，她已领会到前途多艰，一路上不知要经历多少惊涛骇浪，但却神色坚定，看来并没改变她万里行程，远涉塞外的决心。
　　“沈大嫂。”
　　沈眉道：“咱们送你一程。”
　　“小弟也正有此意。”
　　韦七航连忙接口说道：“这个夏伯阳处心积虑，咱们不可不防。”
　　“但……”
　　柳凤吟望望韦七航，然后转向沈眉：“怎敢劳驾沈姑娘。”
　　“这又何妨。”
　　沈眉笑笑道：“我也是个江湖散人，甚至比那个夏伯阳更闲散，一向无所事事……”
　　“这……”
　　“就这么办了。”
　　沈眉转向萧芸道：“芸妹妹你呢？是不是也想见识一下塞外风光、黄沙落日？”
　　“好呀！”
　　萧芸兴奋的道：“我来自东海，只见过万面碧波，极目汪洋，对于那关山斜月，晓角驼铃，一直向往不已……”
　　“好啦！”
　　沈眉笑道：“别作诗了。”
　　“诗？”
　　“你这几句话不就像诗吗？”
　　萧芸也笑了。
　　就此一言而决，决定伴送柳凤吟母子远涉遐荒，最高兴的是小不点，拉着沈眉不停的问长问短，一双漆黑的眼珠更是显得晶亮。
　　于是一行五人，起程向西。
　　□□□□□□
　　柳凤吟满怀感激，却也没说什么。
　　韦七航默默计算行程，估计至少要在七天以后，才能渡过大江，半个月以后，才能到达洛阳。
　　洛阳是他的家，他打算在洛阳逗留三天。
　　但从洛阳去到玉门关外的白龙堆，还有一段极为遥远的路程，就算中途没有任何担搁，这一趟往返行程，至少也要数月之久。
　　这实在太远了。
　　他并不在乎路途的艰辛，只是觉得时日迁延太久，几时才能揭开那个铜面人的真正面目？
　　这件事他时时刻刻都萦念在心，挥之不去。
　　他要替沈凌霄报却这宗血仇。
　　但此时此刻他却拗不过柳凤吟，看来这一趟万里关山之行，势在难免。
　　因此，他已决定，到了前站选购四匹好马，这么一来就可以加速行程，也可以缩短去来的时日，人也减少了许多奔波之苦。
　　“韦七航。”
　　沈眉忽然道：“你在想什么?”
　　原来她一直都在注意韦七航。
　　“我想买马。”
　　“买马？”
　　“正是……”
　　韦七航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同时宣布，要在洛阳盘桓三天才走。
　　“好啊！”
　　萧芸第一个响应，欣然的说道：“韦大哥，听说洛阳热闹得很，是不是？”
　　“这是当然。”
　　韦七航道：“洛阳号称东都，历经九个朝代，林园之胜，花木之美，冠绝寰宇，有名的金谷园就在洛阳……”
　　“金谷园？”
　　“就是晋代石崇的金谷园。”
　　“啊！这的确有名的很。”
　　萧芸点点头道：“我记得那个石崇家里还有个名叫绿珠的女子……”
　　“又是从书本上看来的吗？”
　　沈眉笑笑说。
　　“是啊！”
　　萧芸道：“还有首诗……”
　　“要不要念一念？”
　　“这……”
　　萧芸知道沈眉是在打趣，脸孔一红，没有念那首诗。
　　“洛阳的名胜还多得很呢！譬如龙门的石窟，东郊的白马寺，一时也说不尽。”
　　韦七航道：“我可以领你们畅游三天……”
　　“韦大哥。”
　　萧芸道：“说了算数啊！”
　　她毕竟年纪还小，玩心极重，一提到玩，就不禁眉飞色舞，十分起劲。
　　“韦七航。”
　　沈眉又道：“你说了半天，好像有个地方还没提到。”
　　“哪个地方？”
　　“一个闹鬼的地方。”
　　“鬼？”
　　萧芸惊叫了一声。
　　“这是北邙。”
　　韦七航笑笑道：“这都是瞎说的，世间哪里有鬼，只不过那地方坟墓太多，加以古木森森，令人有种阴风惨惨的感觉。”
　　“韦大哥。”
　　萧芸道：“这地方咱们最好别去。”
　　“你怕鬼？”
　　沈眉笑了。
　　“我也不晓得。”
　　萧芸道：“不过小时候我喜欢听人家讲鬼故事，但听了之后，心里总是毛毛的，夜里会做恶梦……”
　　“哦？”
　　“梦到了恶鬼，还会惊出一身冷汗。”
　　“要是梦到神仙就不会了。”
　　“这要看什么神仙。”
　　萧芸道：“有些神仙也是阴阳怪气，就像八仙中的那个白胡子老头，还有个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
　　“那是张果老和铁拐李。”
　　“是啊！”
　　萧芸认真的说道：“沈姐姐，你看那个老头儿古不古怪，居然倒骑着一匹驴子……”
　　“人老了嘛！总是颠三倒四的。”
　　沈眉笑笑：“如此说来，你大概只喜欢那个小白脸韩湘子了？”
　　“也没什么，油头粉面的。”
　　萧芸道：“不过他有支箫，我喜欢听箫……”
　　“你到底喜欢哪种神仙？”
　　“沈姐姐，我只喜欢女神仙。”
　　萧芸道：“譬如瑶池仙子啦！月里嫦娥啦……”
　　“芸姑娘，你不就是仙子吗？”
　　韦七航不禁好笑：“你是百灵仙子啊……”
　　“这是瞎叫的，我没有仙气，也没有仙法。”
　　萧芸也笑道：“又不会腾云驾雾，只靠两只脚走路，东奔西跑的，累都累死了。”
　　“你有。”
　　韦七航道：“至少你有仙法。”
　　“什么仙法？”
　　“药到病除，这就是仙法。”
　　“还有。”
　　沈眉接口道：“等韦七航买了马，你就不必靠两只脚走路，唰的一鞭抽在马屁股上，多少有点腾云驾雾的感觉。”
　　萧芸笑了。
　　“韦大哥。”
　　萧芸道：“我要买匹白的。”
　　“为什么？”
　　“就像天上的白云啊！”
　　“小妮子，真的想当神仙了。”
　　沈眉格格笑道：“天上也有乌云啊！”
　　“有是有。”
　　萧芸道：“驾乌云的都是妖怪。”
　　“哎哟！居然说的活灵活现。”
　　沈眉笑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书上写的。”
　　“瞧你，简直变成书呆子啦！”
　　沈眉道：“这些写书的人穷极无聊，无中生有，瞎编出来一些故事，她居然信以为真。”
　　“沈姐姐，你不信？”
　　萧芸眨眨眼睛。
　　她睫毛长长的，眼珠晶亮，眨完了眼睛，展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好哇！你原来是个小精灵。”
　　沈眉看出原来萧芸也是在胡说，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道：“想不到你也跟那些写书的一样，是在骗骗咱们。”
　　“不不，小妹哪有那么大的神通，骗的到沈姐姐。”
　　萧芸笑道：“我是看沈大嫂一声不响，说几句笑话，替她解解闷儿。”
　　原来是这个意思。
　　“没有，没有，我没什么闷。”
　　柳凤吟立刻掉过头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萧姑娘兰心蕙质，居然替我设想，这不容易啊！”
　　“大嫂别夸奖！”
　　“我说的是实话。”
　　柳凤吟道：“有两位姑娘同行，我心情好得多了！”
　　这的确是实话，一个人在寂寞绝望之时，最需要的就是亲人的慰藉和友情的温暖，跟充满活力的伙伴在一起，也可以沾点欢乐之气氛。
　　果然，柳凤吟不再闷声不响了。
　　她说起了一些浪迹江湖的掌故，她说她到过少林，也上过武当金顶，但少林寺没有让她跨进山门，只派了一名知客僧，端出来一盏清茶，算是款待了她。
　　“大嫂。”
　　萧芸道：“这为什么？”
　　“这是少林寺的规矩。”
　　柳凤吟道：“女人一向不准进入。”
　　“这是什么臭规矩。”
　　萧芸翘起了嘴巴：“要是这女人是个尼姑呢？”
　　“少林没有尼姑。”
　　“这我知道。”
　　萧芸道：“我是说外来的尼姑。”
　　“外来的?”
　　柳凤吟也不禁好笑，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当下随口说道：“这就难说了，也许和尚不亲帽子黑，同是佛门弟子，特准进入，也未可知。”
　　问的很古怪，答的很俏皮。
　　连韦七航和沈眉都被引得笑起来。
　　小不点也在笑。
　　他并不一定明白话中的含意，只不过大人在笑，他也跟着笑，大人高兴，他小心灵中也充满了快乐。
　　他本来很调皮，现在也变的乖巧了。
　　到底有柳凤吟在，他不敢太野，不过又跟萧芸混熟了，又多了个姑姑。他心中的欢欣自不在话下。
　　不过这一路谈笑，韦七航却很少插嘴，因为他忘不了龙一飘所说的话，随时随地都在提神戒备，防范意外的袭击。
　　路上都有行人，每一个人都逃不过他锋利的眼神。
　　但却没有发现什么。
　　一天易过，又是黄昏，放眼望去，只见前面一片烟雾蒙蒙，灯火初上，原来是处小镇。
　　这市镇不大不小，纵横也有好几条街道。
　　尤其这江南地方，一向富庶，又值丰收之年，因此市面上极是繁华，人潮摩肩接踵，叫卖之声，此起彼落，显得十分喧哗、热闹。
　　小不点瞪起了眼睛，笑开了嘴巴。
　　街上都有市招，十字街头最多，韦七航举目四望，很容易就找到了一家客栈。
　　进得客栈之后，韦七航先招来伙计，吩咐准备三间上房，仍然是柳凤吟母子一间，沈眉和萧芸一间，他自己则一间小的。
　　一路风尘，各自盥洗一番，然后进食。
　　市镇里的客栈，果然比乡野小店不同，要吃什么就有什么，而且不论荤素，样样都极鲜美可口。
　　饭后，韦七航又招来了伙计，问他这市镇上有没有卖马的地方。
　　“客官要买马？”
　　“是的。”
　　韦七航道：“想买几匹马，要好的，做为代步之用。”
　　“有是有的，而且全都是好马。”
　　那伙计道：“不过不在镇上。”
　　“在哪里？”
　　“也不很远，这些马要吃草料，要拉粪。”
　　那伙计道：“都养在马场里。”
　　“这我知道。”
　　韦七航道：“马场在哪里？”
　　“大约十里以外。”
　　那伙计道：“听说那是耿家经营的马场，那马场里的马每一匹都经过精挑细选，毛色油亮，又肥又壮······”
　　“你知道的很清楚呀！”
　　“那是因为耿家很有名气。”
　　“哦？”
　　韦七航没细想，却道：“你说还在十里以外？”
　　“没错，大概有十几里路程。”
　　那伙计道：“出了大街，顺着大路向西，然后拐个弯，走不多远，就可看到一大牧场。”
　　“晚上卖不卖马？”
　　“小人没买过马。”
　　那伙计道：“不过有生意上门，谁会不做，客倌此刻就要前去吗？”
　　“正是如此。”
　　韦七航挥了挥手，让那伙计离去，然后转向柳凤吟和沈眉：“反正是要买马，此刻天色刚黑，时光还早，我想不如……”
　　“叔叔。”
　　柳凤吟道：“这得先问问那伙计，买了马来拴在哪里？”
　　“这不用问了，我只不过先去瞧瞧，看好了就买。”
　　韦七航道：“等明天咱们一起去马场，骑了就走，不是很省事吗？”
　　“叔叔是说买下马，先寄在马场里？”
　　“正是。”
　　“嗯！好主意。”
　　萧芸首先赞成。
　　柳凤吟也点点头。
　　“韦七航，虽然时辰还早，毕竟天色已黑。”
　　沈眉道：“你一个人去吗？”
　　“这……”
　　“对了！”
　　柳凤吟心中一动，立刻接口道：“叔叔，你跟沈姑娘一起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她存心要替韦七航拉拢沈眉。
　　“不必了！”
　　韦七航先向沈眉使了个眼色，然后道：“莫说才十几里路程，就是千里独行，我怕什么？”
　　这是豪话，也是实话。
　　柳凤吟也相信，但她意不在此。
　　沈眉冰雪聪明，当然明白韦七航的心意。
　　她知道，韦七航如此决定，无非是怕柳凤吟母子落单，重演刚才那片密林之外的故技，只有她留在这里，他才放心。
　　“不必，为什么？叔叔，我没说你怕啊！我是说有个伴儿多好。”
　　柳凤吟有点意外，她原以为韦七航一定乐在心里，笑在嘴上。
　　“这个……”
　　无话可说。
　　“其实，我也有点累了！”
　　沈眉反而帮腔道：“一歇下来就不想再动。”
　　“你就多歇歇吧！”
　　韦七航如释重负，彼此心照，向她笑笑，他觉得这样的女人，不但是好情人，也是好妻子。
　　只不知自己有没有这个福份。
　　“韦七航。”
　　沈眉忽然又说道：“你一个人摸黑前去，大嫂也不放心，不如让芸妹妹陪你去。”
　　她居然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
　　“我?”
　　萧芸心动。
　　她从没见过马场，很想见识见识，而且还可挑选自己要骑的马，这该多好。
　　“好吧！”
　　韦七航居然答应了。
　　柳凤吟更加意外，她望了望韦七航，又望了望沈眉，脸上一片茫然。
　　她觉察不出，这两个人有什么不愉快的神色，也想不出韦七航为什么不要沈眉作陪，却选择了萧芸。
　　这到底为了什么？
　　若论男女之事，她本是过来人，如今连她这个过来人，都弄糊涂了。
　　高兴的却是萧芸。
　　“好啊！咱们去买马。”
　　她胸无城府的欣然道：“韦大哥，咱们是不是就走?”
　　“是”
　　韦七航道：“这就走。”
　　于是，说走就走，韦七航站起身来，向刚才那位伙计问明了详细路径，便和萧芸一同走出店外。
　　穿过西街，直奔郊野。
　　□□□□□□
　　今夜天色清朗，一更将近，明月已上山头。
　　十几里路程，若是普通的人也许要一番奔波，萧芸和韦七航却又不同，凭两人轻灵的身法，这一点路程实算不得什么。
　　不消盏茶工夫，他们已抵一处丘陵地带。
　　“韦大哥，你瞧。”
　　萧芸指点说道：“那不是一棵白杨树吗？”
　　不错，是棵白杨树。
　　这是那个伙计说的，见到这棵白杨树就向南拐。
　　这棵白杨树很大，枝叶蓬勃，树干很粗壮，足足要用两个人才可合抱，目标是极为显眼。
　　韦七航点了点头，目光转动，四周打量了一下，果然发现向南有条岔道，蜿蜒地绕过前面。
　　韦七航和萧芸果然见到那个伙计说的那棵白杨木，这目标极为显眼。
　　“大概就是这里了。”
　　“韦大哥。”
　　萧芸道：“应该没有错。”
　　“好，咱们走。”
　　于是两人折转向南，走了不远，已隐隐看到蒙蒙夜雾中，有点摇曳的灯光。
　　“韦大哥。”
　　萧芸道：“是不是到了。”
　　“好像是的。”
　　越走越近，灯光越明亮，同时出现了几栋房舍，围绕着一排木栅，而且隐约闻到了干草和马粪的气味。
　　看样子果然是处牧场。
　　韦七航和萧芸刚刚走近木栅，只见一个手提风灯的人已经迎了上来。
　　这是一个二十不到的少年人，短衫短裤，一副干活的装扮，样子却很精明伶俐。
　　“大爷有事吗?”
　　“是的。”
　　韦七航道：“想买几匹好马。”
　　“这时候?”
　　“怎么？晚上不做生意?”
　　“这倒不是。”
　　那少年笑了笑：“只是晚上前来选马的客人还不多见。”
　　他说的显然也是实情，有谁这样急急忙忙买马？
　　“这样说来，鄙人是第一个人?”
　　“不，晚上前来选马的客人大爷也许不是第一个。”
　　那少年笑道：“不过能真正买到马的客人，大爷也许就是第一个。”
　　“这为什么?”
　　韦七航道：“特别优待吗?”
　　“不不。”
　　那少年道：“敝处马场一向公平交易，对待顾客不分彼此，童叟无欺，所以信誉极好。”
　　说的是生意经。
　　“但这……”
　　“只因大爷的运气好。
　　“运气?”
　　“是啊！大爷来的正是时候。”
　　那少年笑笑：“敝场的管事先生，平时太阳还没下山，早就回家陪老婆去了，今天有事耽搁，正好还在……”
　　“哦，原来如此。”
　　“要是管事先生不在，小的可作不得主。”
　　那少年道：“这不是大爷的运气好吗?”
　　“这倒也是。”
　　韦七航同意。
　　“大爷这就请进。”
　　少年开了栅门。
　　韦七航不觉口角含笑，觉得这个少年很风趣，而且是个碎嘴子，不必说的话，居然说了一大堆。
　　不过，也的确是运气不错。
　　要不然岂不白跑一趟?
　　□□□□□□
　　管事先生四十上下，青衣小帽。
　　除了穿着像个生意人，样子也是生意人，白白胖胖的一团和气，脸上也是笑吟吟的，好像每天都是财源滚滚，生意兴隆，所以这样开心。
　　“尊驾是有急事么?”
　　“也谈不上什么急事。”
　　韦七航道：“咱们歇在镇上，是想先选好几匹马，明天好早起上路。”
　　“好好好。”
　　那管事先生道：“就是两匹马吗?”
　　“不，一共要买四匹。”
　　韦七航道：“镇上还有两个同伴。”
　　“啊，这好，这好。”
　　一听要买四匹，管事先生笑开了，立刻叫道：“小油皮，快，赶快掌灯。”
　　一个普通马场，一天能卖出几匹马？
　　如今韦七航一口气要买四匹，这当然是好生意。
　　有生意就有钱赚，生意越好，赚的越多，管事先生怎么不笑？
　　小油皮就是刚才那个少年人，他掌起一盏八角灯，比刚才那盏风灯大多了，也亮了好几倍。
　　“敝场的马共分三级。”
　　那管事先生道：“不知尊驾要哪一号的马?”
　　“马都编了号?”
　　“不，不，只是分级。”
　　管事先生道：“一级的马是天字号，二级的马是地字号，三级的马是人字号。”
　　“原来这样。”
　　“尊驾要买哪一级的?”
　　“当然是要好的。”
　　“那就选天字号的。”
　　管事先生道：“不过……”
　　“价钱贵了些，是不是?”
　　“正是，一分价钱一分货。”
　　管事先生道：“如果尊驾是要长途远行，当然是选一级的好。”
　　“多少银子一匹?”
　　“这不忙，一级的马价钱也有高低，尊驾还是先看看再说。”
　　管事先生道：“要是尊驾看不上眼……”
　　“好，那就先看看。”
　　对于马，韦七航是行家，他洛阳家里就养了好几匹马，其中就有两匹是纯种的大宛马。
　　因此，他觉得这位管事先生说的没错，买马当然是要先看。
　　于是小油皮掌灯前导，管事先生领路，韦七航和萧芸随后而行。
　　片刻间到了一处马厩。
　　马厩中拴了二三十匹健马，小油皮扬起灯来让韦七航一一细看，虽然毛色不一，却是匹匹神骏。
　　“嗯”
　　韦七航道：“果然好马。”
　　“哈哈哈哈，尊驾果然好眼力，真是今之伯乐。”
　　管事先生大笑道：“幸会，幸会——”
　　“过奖了。”
　　韦七航也笑道：“别因我这一夸赞，你就提高价码吧?”
　　“不不。这怎么会，尊驾把在下当了什么人。”
　　管事先生道：“货卖识家，马逢伯乐而嘶，在下还准备打个八折呢！”
　　“哦？”
　　韦七航道：“有这等好事？”
　　他觉得这位管事先生语气不俗，是位雅人。
　　“小的早就说过啦！”
　　小油皮也插嘴道：“你大爷今天运气很好。”
　　“说的也是。”
　　韦七航点点头。

　　第二十一章 巧布陷阱为美人
　　“哈哈，小油皮，你就是一张油嘴。”
　　管事先生又笑了：“你是不是想要这位大爷赏你几文？”
　　“不不，小的说的实话。”
　　小油皮立刻分辨道：“小的从来没向客人讨过赏。”
　　“今天例外。”
　　韦七航道：“我赏你一两银子。”
　　他觉得这个小油皮倒满讨人喜欢。
　　“这是玩笑，尊驾何必顶真？”
　　管事先生道：“还是先挑马吧！”
　　“好，我来挑。”
　　韦七航仔细看了看，指了三匹，然后转向萧芸：“芸姑娘，挑你自己吧？”
　　“我挑？”
　　萧芸道：“我又不懂马。”
　　“你不说要匹白的吗？”
　　“韦大哥，你的记性真好。”
　　萧芸笑道：“那是说着玩儿的，现在想想，白的反而不好。”
　　“为什么?”
　　“一路上尘沙飞扬，纯白的毛一定容易弄脏，说不定白马变成了灰马。”
　　萧芸道：“要是每天又要洗、又要刷的，不是累都累死了。”
　　“嗯，说的也有道理。”
　　韦七航道：“还是我来替你挑一匹好了。”
　　萧芸点点头。
　　于是韦七航挑了四匹。
　　“小油皮，把灯挂上。”
　　管事先生吩咐道：“把这四匹马统统牵了出来。”
　　“不了。”
　　韦七航道：“今夜就寄放这里。”
　　寄放是可以。”
　　管事先生道：“难道尊驾花了银子买马，不先试一试吗?”
　　“试什么?”
　　“试骑，光凭眼力是不够的，要不试一试怎知马的好坏和习性。”
　　管事先生道：“敝场备有驰道，专供客人试马。”
　　“哦?”
　　“何况月夜驰马，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管事先生用词文雅，果然不是俗人。
　　月夜驰马？多么令人动心。
　　韦七航还没接腔，萧芸先就叫了起来：“好啊！韦大哥，咱们就试一试。”
　　难得骑一回马，对她来说，是很新鲜的事。
　　“也好。”
　　韦七航点头，转向管事先生问道：“驰道在哪里？”
　　“就在这里。”
　　管事先生指点说道：“由此向南，长约五里，一路都很宽阔平坦，包管尊驾和这位姑娘，可以并辔齐驱……”
　　说的多美，先是“月夜驰马”，此刻又来了个“并辔齐驱”。
　　要是一双情侣，这该多好。
　　韦七航不禁想起了沈眉，心波微动，抬头向南，果然有条笔直的大路，尽头处锁合在冉冉夜雾中，一眼望去，遥远莫及。
　　这样美丽的月色，这般平整的驰道，骏马如龙，为何不驰骋一番？
　　“尊驾选的这几匹马，的确是难得的良驹。”
　　管事先生道：“在五里以外折回，包管只消片刻工夫。”
　　“这驰道只有五里？”
　　“这就够啦！”
　　管事先生道：“当初修建这条驰道，已经花费不少银子，若是再长，那就花的更多了。”
　　在商言商，生意人总归要在钱上面打打算盘。
　　“这倒也是。”
　　小油皮手脚俐落，不但已把韦七航挑选的四匹马统统牵了出来，还在其中两匹马背配上鞍辔，鞍辔上还各挂了一条马鞭。
　　原来是诸事齐备，只等试马。
　　“请。”
　　管事先生说。
　　于是韦七航和萧芸各自拉过一匹，两人相视微笑，立刻踏蹬上马。
　　萧芸虽然很少骑马，倒也并不陌生，何况她还有一身武艺，控驭一匹马儿，当然不在话下。
　　两人同时一抖缰绳，立刻向前驰去。
　　只听笃笃笃笃，但见马蹄翻飞，扬起一片尘沙。
　　□□□□□□
　　管事先生说的没错，的确是两匹难得的良驹，虽然疾驰如箭，人在鞍轿上却感到十分平稳，显然是经过一番细心的训练。
　　驰骋片刻，韦七航业已超前。
　　但萧芸不甘落后，取下鞍轿上的马鞭刷的抽了一鞭，立刻赶了上去。
　　当然，韦七航也不愿争先，终于成了并辔齐驱。
　　“韦大哥。”
　　萧芸扬鞭笑道：“沈姐姐说的没错，真像是腾云驾雾。”
　　“像是很像。”
　　韦七航道：“不过你成了妖怪。”
　　“这怎么说？”
　　“你骑的这匹马名叫乌驻。”
　　这是萧芸自己说的，驾白云的是神仙，驾乌云的是妖怪，如今恰好正好，她驾的是朵乌云。
　　“管它呢！妖怪就妖怪。”
　　萧芸格格笑了起来：“只要有马骑。”
　　哪知笑声未落，惊变处起。
　　忽然间两马同声嘶叫，一个马失前蹄，哗啦一响，掉进了一口深坑。
　　□□□□□□
　　谁能料到，谁又能想到？好好的一条平整的驰道，怎会有深坑？
　　而且深坑上面还架了些细竹片，铺上了芦席、洒上了薄薄一层尘土，表面看去，丝毫没有任何破绽。
　　尤其在夜晚之中，谁有这么好的眼力，看的出这是一个陷阱？
　　到了临近，纵然看的出来，但健马疾驰，收缰不易，要想悬崖勒马，也就为时已太晚了。
　　萧芸随着马嘶，尖叫了一声。
　　韦七航没有叫喊，但却禁不住骇然巨震，惊出了一身冷汗。
　　坑深一丈七八，漆黑如墨。
　　马身太重，此刻高高攒下，伤的不轻，也不知是死是活，韦七航只知自己的一匹马正在四腿抽搐，显然是没救了。
　　但他关心的不是马，而是萧芸。
　　“芸姑娘……芸姑娘……”
　　他焦急的在喊叫：“你……你……你怎么了？”
　　“哎哟，韦大哥。”
　　萧芸在黑暗中应声道：“我……我弄蹩了脚踝……”
　　还好，只是点轻伤。
　　不过此时此刻，弄蹩了脚踝也是很大的麻烦。
　　一丈七八的一口深坑，原本难不倒韦七航，只要他没有身负重伤，真气一提，应该可以一纵而起，但却不能不顾到萧芸。
　　“蹩的怎样?”
　　“还好，只不过扭了一下。”
　　这应该不大碍事，只要搓揉一下，歇息一阵，照说可以不药而愈。
　　但时刻稍纵即逝，坑口上已出现了幢幢人影。
　　“嘿嘿嘿嘿，韦七航，这下子栽了吧！”
　　有个人在连声冷笑：“我知道你还没死，不过阴阳只隔一张纸，离死也不远啦！”
　　是个很熟的声音。
　　“夏伯阳?”
　　韦七航心头一沉，不禁怒声喝道：“原来又是你?”
　　“嘿嘿，除了本散人，谁还想得出这种妙计?”
　　“哼，夏伯阳，你也太小看了韦某人。”
　　韦七航沉声叱道：“就凭这小小一个坑洞……”
　　“不错，不错，这口坑洞的确太小，怎么困的住你韦少爷呢？夏伯阳大笑：“嘿嘿，那就窜上来吧！窜上来试试。”
　　听这口气，好像有恃无恐。
　　午刻时分，在那片密林之中，他没这大的胆子，只敢远远地隐身发话，此刻居然大模大样地站在坑口，凭这也就不同寻常了。
　　他凭的什么？
　　韦七航一时也猜不透。
　　至少为了萧芸，此刻他不敢莽撞。
　　就算能够凭藉自己的绝佳轻功，可以脱出围困，怎能丢下萧芸不管？
　　“怎么？韦大少爷，不敢上来是不是？”
　　夏伯阳得意洋洋的在笑：“现在你总该明白，你的武功虽好，到底不如本人计智绝伦······”
　　这个人总是以为自己聪明绝顶，而且随时不忘吹牛。
　　“哼。”
　　韦七航怒道：“这算什么狗屁计智。”
　　“不算？那么要怎样才算？”夏伯阳阴恻恻的连声冷笑：“如今你的死活全都操在本散人掌握之中，你的心头想必正在打鼓，居然还敢嘴硬。”
　　“你以为韦某人死定了？”
　　“嘿嘿，难道还有活的？”
　　夏伯阳道：“本散人此刻就是阎王。”
　　“你是阎王？”
　　“对，五殿阎罗。”
　　夏伯阳道：“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
　　“哼，胡吹大气。”
　　“你还不信。”
　　“你怎么奈何得了韦某人？”
　　“嘿嘿，问得好，到了这种地步，居然还问这个。”
　　夏伯阳纵声大笑：“韦七航，你听清楚了，你已成了笼中鸟，瓮中捉鳖……”
　　“少夸口了，韦某人未必就死。”
　　“不死？你以为凭一支剑，可以负隅顽抗是不是?”
　　夏伯阳冷冷的道：“此刻此时，本散人要你死的方法几乎有好几百种，好几箩筐。”
　　“什么方法?”
　　“怎么？你想打听打听?”
　　“哼。”
　　韦七航叫道：“不说也罢。”
　　显然，此刻他的确有点耽心，人在深坑之下，不知夏伯阳还会再使出怎样毒辣的手段来。
　　“嘿嘿，这也没有什么。”
　　夏伯阳冷笑道：“本散人就拣最不厉害的说一两宗，让你心里先有个谱儿，譬如说扔下几个干草，丢下一些硫磺，投下几十支松油火把，砸几十块大石头……”
　　这简直是绝招，要命的绝招。
　　居然还说不算厉害，还有什么方法更厉害。
　　韦七航听在耳里，惊在心头，一时透骨生凉，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冷颤。
　　他知道，几个干草，几十支松油火把，几十块大木头，这都是一些极易办得到的东西，夏伯阳既然想的出来，必是早已有了准备。
　　说不定此刻就堆在坑洞之上。
　　他在焦急中盘算，要是真的如此，这该怎么应付？
　　这太绝了，几乎绝无解救之策，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什么妙方。
　　但他绝不愿丢下萧芸。
　　莫非今夜真的非死不可？真的劫数难逃？
　　这个坑洞竟是葬身之窟？
　　“韦……韦大哥。”
　　萧芸就在数尺以外，她在轻声呼唤：“我……我没办法，我……唉……你要是能走，就自己走吧！”
　　她听到夏伯阳的威胁，也明白韦七航的心意。
　　“我走？”
　　“我……我想，韦大哥一定能走。”
　　萧芸幽幽道：“我……我没关系，我……我不怕死，我一向不怕死。”
　　她说的很勇敢，声音却在发抖。
　　花样的年华，他怎么会不怕死？又怎么会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她只是不愿牵累韦七航。
　　“别瞎说了，咱们都不会死。”
　　韦七航道：“让我好好的想一想，也许……也许会……”
　　“韦大哥，这办法不好想。”
　　“好想，好想的很。”
　　韦七航心乱如麻，一片混乱，却硬着头皮道：“你等着瞧好了。”
　　听他的语气，好像要跟萧芸打赌。
　　但他自己知道，这场赌非输不可。
　　“姓韦的，怎么不说话了？”
　　坑洞上面又传来了夏伯阳的声音：“本散人的狗屁妙计如何？如今你是不是已经服了？”
　　服了？原来是要韦七航服他？
　　韦七航不响。
　　“嘿嘿，姓韦的小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夏伯阳笑道：“你只要说个服字，让本散人开开心，说不定可以从轻发落。”
　　胜算在握，居然摆起架子来了。
　　从轻又怎么发落？
　　韦七航仍然没响，只在心里暗暗冷哼一声，这个服字他绝不会说，哪怕钢刀加颈，凭他韦七航，怎么会这么没骨气。
　　“你小子说是不说？”
　　夏伯阳的声音已越来越冷峻，称呼也越来越不客气，从韦少爷、姓韦的、如今干脆叫到了小子。
　　莫不是要下手了？
　　韦七航举头望了上去，只看到几颗星星。
　　“嘿嘿，姓韦的小子，你在装死是不是？”
　　夏伯阳冷笑：“想变成缩了颈子的乌龟吗？”
　　“放屁。”
　　韦七航终于忍不住了，叫道：“韦某人只是不想说话。”
　　“只想等死？”
　　“哼，你以为死唬得住韦某人？”
　　“嘿嘿，本散人并不唬人。”
　　夏伯阳道：“只想给你一个求生的机会，如果你肯直说……”
　　“哦?”
　　韦七航心中一动：“原来你有企图，你想韦某人告诉你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一件小事。”
　　“小事?”
　　“对，鸡毛蒜皮的小事。”
　　夏伯阳道：“那个姓沈的丫头，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原来如此，他也弄不清楚沈眉的底细。
　　看来他迟迟不下杀手，就是为了这个。
　　要真是点小事，为什么要如此麻烦，转弯抹角问了半天才问到正题。
　　沈眉，无疑是个神秘女郎。
　　任何的事，神秘的人，在江湖上都会引起了很多人的兴趣，甚至于还想要追根究底。
　　想不到夏伯阳也有兴趣。
　　“哼哼，你问这个做什么?”
　　韦七航当然不笨，立刻明白了对方的企图，冷冷道：“这怪的很，你为什么要打听他的来历?”
　　“你不肯说?”
　　“对，不肯说。”
　　韦七航道：“依我猜想，你不配打听沈姑娘的来历，这也并不是你的意思。”
　　原来他想到了另一个人。
　　“不是本散人?”
　　“当然不是你，你为什么打听沈姑娘的来历？为什么不问问这里一位萧姑娘的来历?”
　　韦七航道：“这分明是你那位主子的意思。”
　　主子是谁？
　　隐隐约约，呼之欲出。
　　“你……你说什么?”
　　夏伯阳为之一怔。
　　“你自己应该明白。”
　　韦七航道：“我说的是个铜面人，戴着一付青铜面具，他就是你的主子。”
　　“狗小子，你……你……”
　　夏伯阳的声音走了样，叫道：“你在胡说八道。”
　　显然，他气恼极了。
　　因为他不但没有打听出沈眉的来历，反而被韦七航单刀直入，一下子击中了要害，揭发了他跟铜面人之间的关系。
　　这如何不恼？如何不气？
　　虽然此刻在形势上算是占了上风，在问题上却是灰头土脸。
　　“哼。”
　　萧芸轻声道：“这个人好可恶。”
　　“一条走狗。”
　　韦七航应了一句。
　　“韦大哥。”
　　萧芸道：“我仔细瞧了一下，这个坑洞顶多不到两丈，凭你的轻功难道窜不上去?”
　　“这……”
　　韦七航当然窜的上去。
　　“他骂你狗小子，这多么难听。”
　　萧芸道：“你何不去杀了他?”
　　“杀了他?”
　　韦七航心中一动。
　　他怪自己想了半天，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只为不愿丢下萧芸，所以困守等死。
　　难道杀了夏伯阳之后，再救萧芸不是一样。
　　他想通了。
　　忽然间出现了一线生机。
　　“狗小子，你既然急急想死，本散人就成全你。”
　　夏伯阳的语音忽然冰冷：“他知道的越多，就死的越快，早就应该死了……”
　　知道什么越多？莫非指的他跟铜面人的关系?
　　韦七航充耳不闻，蓄势待发，就在他话声甫落，飕的一声，业已直拔而起。
　　凭他的轻功造诣，一个旱地拔葱，足足可以穿射起三丈五六，这口一丈七八的坑，委实算不得什么。
　　他原可轻而易举的窜出坑外，哪知刚刚冒出头来，只听一声喝叱，忽然间一片寒光乱闪。
　　原来这全是兵刃。
　　坑口上面团团都是人影，十几种兵刃，有长有短，但见寒光霍霍，密密麻麻，交织成一片网幕，硬生生的封住了坑口。
　　当当当一刹那间金铁交鸣。
　　韦七航又落下了坑底。
　　攻守易势，并非技不如人。
　　若在平阳之地，凭他手中这支剑，应付这几件兵刃，应该不在话下，但此刻纵起之时，身形整个悬空，没有借力之处，长剑一接，立刻下沉。
　　身子一沉，就发不出第二剑了。
　　此刻落下坑底，等于沉下了深渊。
　　刚才的一线生机，眨眼间已告幻灭。
　　萧芸也在叹气。
　　“嘿嘿，狗小子，你还想逃。”
　　只听夏伯阳叫道：“你该想清楚，本散人要是没有十全的准备，肯跟你小子闲磕牙吗？”
　　这话没错，他多少有点计谋。
　　他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哪里还敢站在坑洞之上大发狂言？
　　韦七航不响，他已无能为力。
　　原来只是为了顾到萧芸，此刻他才知道，连自己都难以顾到。
　　数尺外传来了萧芸的饮泣之声，她已绝望。
　　“狗小子，尽管闭住你的嘴好了，本散人已不想从你这张臭嘴里掏出什么。”
　　只听夏伯阳忽然叫道：“快，燃起火把。”
　　他也绝望了。
　　绝望之后，当然是要下手。
　　只听火摺子咔喳一响，坑口上已亮起了两支松油火把，火苗熊熊，一闪一闪，立刻照明了整个坑洞。却没有扔下干草？
　　凭这两支火把，怎能烧死两个活人？
　　“焦兄、陶老五，两位都是暗器名家。”
　　只听夏伯阳道：“只照准这小子打。”
　　原来是用暗器。火攻固然厉害，暗器也很难防。
　　这坑洞狭窄，就像条死胡同，还横躺着两匹快要断气的马，几乎没有回旋的余地，只有挨打的份儿。
　　“这个小妞儿呢？”
　　有个人在问。
　　“别动她，谅她跑不掉。”
　　夏伯阳道：“她是个宝贝，有位大爷正在想她，快要想得发疯啦！”
　　不用火攻，是不是为了萧芸？是谁在想萧芸？大爷？莫非是司马璧人？
　　“夏先生。”
　　又一个人道：“这就动手吗？”
　　“还等什么？”
　　夏伯阳道：“若是两位能把握分寸，拿准部位，窟窿不论多少，只要留下这小子一口气在，那是最好。”
　　听这口气，好像还有后望，还不肯便宜放过了韦七航。
　　“哦？这容易的很。”
　　一个人在说。
　　“先瞧我的。”
　　另外一个也想逞能。

　　第二十二章 奇功异术铜面人
　　呼的一声，飞下一支暗器。
　　由上而下，就像洪水送舟，来势更是劲疾无比。
　　韦七航虽然明知要糟，明知难逃一死，但却不愿坐以待毙，眼睁睁的等死。
　　右腕一振，挥剑格去。
　　当的一响。
　　磕个正着，这支暗器飞向土壁，栽入了泥土之中，也不知是什么暗器。
　　“好家伙。”
　　坑口那人一声叱道：“还真有几下子。”
　　飕飕飕，一连打出三支暗器，直贯而下。
　　来势劲厉，一晃而到。
　　好在这坑洞不比旷野，袭到的暗器全都来自头顶，只有一个方位。
　　韦七航抡剑如风，旋起一道光幕。
　　当当，又是两声脆响。
　　震飞了两支，但百密一疏，另外一支穿隙而来，幸好在剑气激荡之下失去了准头，擦肩而过，落在坑底。
　　饶是如此，韦七航仍不禁骇然心惊。
　　他知道，迟早总有一支暗器击中自己的要害。
　　只要一支击中，自己的剑势一缓，就不知周身四肢，要出现多少个窟窿了。
　　而此刻只不过在苟延残喘而已。
　　再说如此运剑顽抗，显然极耗精力，到底能够支持多少时候？
　　结果可以预卜，到头还是一死。
　　只是死不瞑目。
　　因此，他打算能够支持多久就支持多久，绝不认输，绝不屈服，要撑到最后一口气，直到倒下为止。
　　“嘿嘿，这小子还满扎手的。”
　　坑口有人叫道：“来，焦兄，咱们联手合璧，给他来个满天星……”
　　满天星？是什么意思？
　　顾名思议，想必是许许多多的暗器同时出手，用一种漫天花雨的打法。
　　韦七航猛吃一惊，心头卜卜在跳。
　　他暗叫：“糟，这下完了。”
　　毕竟只有一支剑，如何招架得了骤雨而下的暗器？若是对方一波接一波，更是难以抵挡。
　　也许是死的时候了。
　　不论怎么说，生命的结束，总是一种极大的悲哀，视死如归，毕竟只是一句冠冕堂皇的话。
　　自古迄今，有几个人能做到这种境界？
　　韦七航不能，许许多多的人都不能。
　　他心里在颤栗，口里在叹息，一股凉气打从脚底心里冒了上来。
　　“住手……住手……”
　　坑口传来了吼叫。
　　这是个很陌生的声音，既不是陶老五，也不是夏伯阳口中的那位焦兄，更不是夏伯阳自己。
　　好像是个突然而来，突然出现的人。
　　这人是谁？
　　他为什么叫停？
　　难道夏伯阳肯听他的？
　　韦七航怔了一下，忽又觉得这声音很熟悉。
　　“龙一飘，你……”
　　只听夏伯阳的声音在叫：“你想作什么？”
　　原来是他，伏牛山区飞龙十三保的总堡主，飞龙十三剑的总首领到了。
　　龙一飘没回答。
　　忽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传来了兵刃相接之声。
　　韦七航心中一动，体内那股凉气顿时化成了热流，精神立刻为之一振，暗叫：“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韦大哥。”
　　萧芸也在叫：“快啊……”
　　“但你……”
　　“我这脚好的多了。”
　　“能走?”
　　“大概可以。”
　　“这好，好极了。”
　　韦七航立刻移动了两步，探手一把，已将萧芸拦腰抄了起来。
　　他身形微蹲，提了口气，飕的一声直窜而起。
　　本来死期已到，此刻生机陡现，生命的泉源忽然放出了奇葩，功力倍增，虽然挟带着萧芸，在感觉上好像轻如无物。
　　坑口上虎视眈眈的人影，和十几宗各式各样的兵刃，已被突然闯来的龙一飘引去了大半。
　　剩下的几个人心神已分，无法专注。
　　韦七航一冲而起，吭当一响，磕飞了一把刀，人已掠出坑外。
　　半空里腰干一扭，落在坑口边缘。
　　前后还有几个手抡兵器的汉子，眼看韦七航一跃而到，气势逼人，全都吓了一大跳，立刻闪退了开去。
　　韦七航抡目望去。
　　只见龙一飘挥剑如风，虎跃龙腾，正和七八个人战在一起，地上倒下三具尸体，看来已稳占上风。
　　夏伯阳人已不见。
　　真是比兔子还精，风色一转，立刻开溜。
　　韦七航凝目四望，忽然发现七八丈外，蒙蒙月色下，黄衫飘闪，有条人影疾奔而去。
　　这不是夏伯阳是谁？
　　“姓夏的，你这狗腿子。”
　　韦七航咬牙怒叫：“往哪里走？”
　　喝叱声中身形骤起，人已射出两丈。
　　他本想向龙一飘道一声谢，然后双剑联手，杀尽这些不知从哪里吆喝而来的黑道人物呢！
　　但一眼瞥见夏伯阳，一时之间，不禁怒火中烧。
　　时机稍纵即逝，韦七航不能让他从容逃走，必须全力对付夏伯阳这个令人切齿痛恨的江湖散人。
　　刚才在那坑洞之中，他自以为必死。
　　此刻不但没死，居然立刻就有报仇雪恨的机会，这机会岂可错过？
　　前面那黄衫人发足狂奔，绕过了一团树丛。
　　韦七航更不待慢，当下真气猛提起落如飞，跟迹绕了过去。
　　放眼望去，月影蒙蒙，黄衫飘飘，只在五丈以外。
　　此人的轻功看来倒也不弱，但和韦七航相比，显然还差甚远，因此这距离已越拉越近了。
　　而且他人已落单，成了丧家之犬。
　　不消片刻，应可手到擒来。
　　“韦大哥，你怎么的？”
　　胁下的萧芸忽然叫道：“快放下我啊！”
　　韦七航不禁一怔。
　　若在平时，他会笑了出来。
　　甚至会大笑不已，笑自己糊涂绝顶，笑自己晕头转向，原来心无二用，他竟忘了，忘了自己的胁下还挟着一个萧芸。
　　这实在是极可笑的事。
　　“哦？对不起。”
　　他没笑，放下了萧芸。
　　就这一耽搁，黄衫人已在十丈以外，月色摇摇晃晃，只能见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当然知道韦七航在追赶，正在拼力逃命。
　　韦七航并不在意，他估计一定可以追上，尤其放下了萧芸之后，身上已去掉了一个负累。
　　此刻一起一落，足足有三四丈之遥。
　　凭这样的身法和速度，他充满了信心。
　　哪知就在此刻，林木中忽然悄无声息的闪出一个人来，单臂一抡，兜胸劈来一掌。
　　只听蓬的一声，石破天惊。
　　这是个什么人？
　　如此雄浑的掌力，足可开碑碎石。
　　韦七航闻风知警，测出这一掌不可硬敌。
　　仓促中腰干扭动，滑步疾闪，当下人如旋风，蓝衫猎猎，一下子已飘出了一丈五六。
　　他从没碰到这样强劲的对手，扭头一看，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
　　嘿，原来是个铜面人。
　　终于见到了，终于碰了头！
　　对韦七航来说，还不知是福是祸？
　　□□□□□□
　　月影迷离。
　　铜面人一袭青袍，身材欣长魁梧，那副青铜面具在月色下一闪一闪的，充满了神秘之感。
　　韦七航震颤了一下，握剑的手已沁出了汗水。
　　他一直在寻找这个铜面人，此刻终于正面相对，但太突然了。
　　骤然一见，不禁胆寒。
　　这本是人之常情，隐隐地造成了震撼。
　　尤其刚才那雷霆万钧的一掌，先声夺人，更增加了他对这个铜面人的忌惮。
　　幸好及时躲过，心头还在乱跳。
　　此刻他吁了一口气，想平伏一下自己的情绪。
　　铜面人一声不响，僵立了片刻，然后缓缓移动脚步，一步一步逼了过来。
　　举止稳健，颇有威严。
　　加上那副青铜面具，形貌木无表情，只有青袍飘拂，寒意逼人，更令人有种压迫之感觉。
　　“哼，是你？”
　　韦七航勉强沉住了气。
　　青袍人却不答话。
　　面无表情，不言不语，活生生就像一尊神像。
　　虽然是在明月皎白之夜，虽然是在辽阔的旷野，本来清新的空气像是突然凝固而弥漫起一股紧迫的气氛，令人窒息。
　　木叶飘落之声，似乎隐隐可闻。
　　铜面人移步甚慢，但每跨出一步，都好像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脚印。
　　韦七航当然不愿意后退，绝不后退，他知道后退就是认输，就是挫败的前奏。
　　但他一颗心却在悸动。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承受得起对方的一击。
　　忽然，他想起了龙骧剑客沈凌霄，想起了柳凤吟，也想起了小不点，这一双孤儿寡妇，正在十里以外的小镇客栈里。
　　是谁让他成为孤儿？是谁使她变成寡妇？
　　就是面前这个铜面人！
　　同时他更想起了万里天涯，玉门关外的白龙堆，嶙嶙砂石间，正有一堆支离的白骨，任由风露浸蚀，日晒雨淋，迄今无人收殓。
　　他越想越悲愤，片刻间激起了万丈豪情。
　　忽然大喝一声，怒剑直出。
　　这一剑极不寻常，乃是他打从习武以来，十余年精华所聚，驭剑而起，拼足了十分功力。
　　长剑带起一股轻啸，隐隐有雷鼓之声。
　　铜面人手里没有兵器，罩着一副青铜面具，也看不出他的神色变化，只有一点可以看出，他并没慌乱，仍然稳稳当当的站在那里。
　　当然，青铜面具上必然有两个小洞孔，他必然已经看到有支剑刺来，而且一瞬之间已到胸口。
　　但他依然没有任何举动。
　　他不动，也不响，忽然间那袭宽大的青袍无风自动，一鼓而起。
　　尤其是胸前，鼓起来像个圆珠。
　　韦七航只觉虎口一麻，夺的一声，长剑如中败革。
　　登登登，竟被震得倒退了五步。
　　“哼，果然好功夫。”
　　他叫了一声。
　　到底是什么功夫？
　　他说不出。
　　不论是什么功夫，应该是全凭他深厚的内力，而一震之威，如此惊人，的确是名下无虚。
　　韦七航虽遭顿挫，但激奋之情未减，眉峰连耸，眼神如刀，笔直盯着铜面人，眼眶中隐隐有火焰飞迸。
　　“你武功虽高，却是个阴毒小人。”
　　韦七航叫道：“你敢不敢摘下这副青铜面具？”
　　铜面人当然不会摘下。
　　而且话都不说，又跨进了一步。
　　“你见不得人也就罢了。”
　　韦七航冷冷道：“怎么连话都不敢说？”
　　铜面人再跨进了一步。
　　“你……”
　　韦七航心头一凛，叫道：“你想干什么？”
　　此话刚一出口，他立刻感到问的多余。
　　铜面人想干什么？无非要杀了他。
　　在这种凶机难测之下，她知道要应付这样一个武功高强的厉害人物，不可尽充硬汉，也不能让他太过逼近。
　　当下身形闪动，直向左翼飘去。
　　他估计自己这支剑不是没用，只是没点到部位，不该正面进击。
　　此刻身子一飘，至少有一丈四五。
　　铜面人却没动，甚至没有转过身来。
　　但却清晰可闻，他周身四肢的骨节，就像爆米花般在轻轻震动，剥剥作响。
　　显然，这是施展某种武功的前奏。
　　韦七航心弦微动，虽然不知对方要施展什么武功，但龙骧剑客沈凌霄之死，对他来说是前车之鉴，因此更加提高了警惕。
　　他没有亲眼目睹沈凌霄是怎么死的，但从沈眉的口中业已得知，他死在一记朱鹰神爪之下。
　　这骨节作响，莫非是要施展朱鹰神爪？
　　他没见过这种功夫，甚至没听过这种功夫，因为这种武功失传已久。
　　武林失传已久的武功，居然在此人身上重现，这实在是一种奇迹。
　　他当然不敢大意。
　　既没见过，也没听过的武功当然难以防范。
　　但他忽然想到，对方用静，他必须用动，绝不可以僵立相对，等待对方雷霆万钧的一击。
　　动的越快，对方越难以捉摸。
　　主意打定，身形再闪，绕着铜面人打起转来。
　　他本来以轻功见长，估量如此快速闪动，不但可使对方难以认准目标，自己还可以蹈隙进击，说不定一剑奏功，也未知。
　　这虽是如意算盘，眼前却别无他途。
　　于是韦七航身形不停，越转越快，在皓月清辉之下，衣袂猎猎，几乎只听风声，难辨人影。
　　铜面人仍没动，就像一座山岳。
　　而这时萧芸也已赶到，她远远的看到这幅情景，不禁怔的目瞪口呆。
　　她手中有柄药锄，这柄药锄平时也很管用。
　　但此时她看到的是个青袍人，直挺挺的站在中央，围绕着一圈人影，一支剑也好像变成了千百支剑，在月下打闪。
　　她知道这零散的人影就是韦七航。
　　当然，她还不知青袍人是谁，只知韦七航如此施为，必是遇上了强敌。
　　可惜此情此景，她显然插不上手。
　　她只有紧紧握着药锄，屏息凝神，等待场中的变化，然后奋力向前，以助一臂之力。
　　她预料场中必有变化。
　　果然，忽听大喝一声，零星散乱的人影忽然凝而为一，只见一缕寒光飞泻，奔向铜面人的左胁。
　　韦七航觑的真切，再试一剑。
　　胁下乃是人身重穴之一，通常也是铁布衫和金钟罩那种功夫的死穴所在，他看准了这一点。
　　这一剑包罗了快、狠、准，人如旋风，剑出突然，一恍而到，认穴之准，几乎不差分毫，一剑中的。
　　谁挡得这一剑？
　　闪的过这一剑？
　　远在数丈以外萧芸看在眼里，几乎惊叫出声。
　　铜面人没有闪，也没有躲，甚至依然没有转身，但那青袍大袖忽然一扬而起，居然不偏不倚，恰好卷住了飞射而来的剑锋。
　　袍袖一卷一甩，一柄长剑竟然抛上了半空。
　　神奇莫测，武功之高简直不可思议。
　　韦七航骤然失剑，不禁心惊胆颤，登时仰身倒退，一连退了七步，背脊上也冒出了冷汗。
　　纵有再战之勇，已无再战之力。
　　没有了剑，拿什么应战？
　　不错，还有一双肉掌，他也练过掌力，甚至勤练了不少日子，但刚才已领教铜面人的一掌，自知相差甚远，及难以抗衡。
　　他紧盯着铜面人，一时几乎无计可施。
　　“韦大哥，你别气馁。”
　　只听萧芸远远大叫：“还有我呢！咱们联手……”
　　“不，站远些，最好快走。”
　　韦七航立刻警告。
　　“你……你怎么啦？”
　　萧芸叫道：“我不走，我绝不走，除非你……韦大哥……你也走……”
　　韦七航怎么走？
　　他心里有数，走不了。
　　既然对上了，绝没这么便宜，就算他想走，铜面人岂肯容他轻易过得了关，一走了之？
　　“不行，我不想走。”
　　韦七航叫道：“萧芸，你记住，要是我……”
　　他想说什么？莫非他担心一旦遭遇不测，想要交代后事？
　　但他一语未毕，铜面人业已奋袂而起。
　　刚才一步一顿，像是老牛慢步，此刻青袍一闪，居然快速惊人，只见他霍地拔起三丈，猛的双袖一抖，狂飚怒卷，凌空飞了过来。
　　气势之盛，鹏搏鹰扬，无与伦比。
　　韦七航看在眼里，不禁骇然巨震，脸色为之立变。
　　如今他已双手空空，手无寸铁，内力又远不如铜面人深厚札实，若是硬拼，注定了必吃大亏，甚至极可能步上龙骧剑客沈凌霄的后尘。
　　沈凌霄必是在这种情况之下遭到了杀身之祸。
　　好汉并非傻瓜，英雄也有挫败的时候，何必眼睁睁定要送死？
　　惟有通权达变，识得进退的才是豪杰。
　　韦七航原本不是一莽之夫，同时又估不透对方将要使出什么样的奇诡武功，此刻丢掉了剑，他已更加小心谨慎。
　　当下身子一旋，蓦又飘出一丈五六，对于自己的轻功造诣，他仍然是充满了信心。
　　他在想，只要自己随机应变，对方要想一击得逞，未必那么容易。
　　哪知事实不然，他飘得快，对方来得更快。
　　令人惊讶的是这个铜面人并非落地再起，居然就在半空里双袖一翦，宛如大鸟殿翼般凌空一个回旋，业已跟踪面到。
　　奇功诡异，玄奥神通，简直不可思议。
　　但他到底要施展什么辣手绝招？
　　突然间，只见他右臂一抡，五指箕张，立刻根根殷红如血，同时青袍下摆一飘，猛的掉头下扑。
　　顿时丝丝破空，如芒如刺，发出一片轻啸之声，笼罩了丈余方圆。
　　这是什么武功？
　　莫非是“朱鹰神爪”？
　　韦七航听声辨位，测知对方已凌空而来，但他委实没有料到，居然如影随形，来的如此之快！
　　本来他对这个铜面人已有八分忌惮，这一瞬间突然增加到了十分。
　　他无法对抗，也不敢对抗。
　　急迫中再次身子一翻，又掠出一丈五六。
　　不迟不早，恰好正是时候，但也十分惊险，就在这间不容发之下，堪堪躲过了铜面人凌空一击。
　　龙骧剑客沈凌霄，是不是就死在这一击之下？
　　除了千面神偷柳三玄之外，没人知道龙骧剑客沈凌霄是怎么死，除了沈眉之外，也没人知道龙骧剑客死在“朱鹰神爪”之下。
　　如今千面神偷柳三玄已死，沈眉又不在场，没人知道这是不是“朱鹰神爪”？
　　不过·沈凌霄当时没有躲过！
　　而韦七航却躲过了，是不是侥幸得很？
　　显然·只因他警觉的早，没有正面对抗。
　　但此刻扭头一看，仍不禁凉生心底。
　　只见刚才停足之处，一片尘土激扬，砂飞石走，怵目惊心之下脚步一滑，蓦又滑开了九尺。
　　忽见前面草丛中寒光一闪，正是自己的那支剑。
　　登时身子一蹲，顺手拾了起来。
　　铜面人一扑而下，已无法凌空作势，再次回旋追击·腰干一扭，终于落下了宝地，打从那副青铜面具以内发出了一声冷哼。
　　看来他也不曾料到，韦七航竟是如此滑溜，十拿九稳的一击居然落空。
　　当然，他还不想罢手。
　　韦七航拾回了剑，虽然此时此刻，这支剑并不怎么管用，但在心理上仍然胆气稍壮，相距两丈四五，他转过身来盯着铜面人。
　　“你刚才这一手，是不是‘朱鹰神爪’?”
　　想到了沈凌霄之死，他念念不忘朱鹰神爪，居然单刀直入，想问个明白。
　　显然，这只是白问。
　　铜面人连吭也不吭，就像没有听到，那副青铜面具的两个眼眶洞孔中，却隐隐射出两点精芒，一闪一闪，凌威逼人。
　　“你曾西出玉门关，到过白龙堆。”
　　韦七航不肯罢休，索性抖了出来：“你杀了龙骧剑客沈凌霄……”
　　铜面人仍然不响，眼神更凌厉。
　　“那龙骧剑客沈凌霄跟你无怨无仇，只不过闹了一下你那兰陵赌坊而已。”
　　韦七航继续叫道：“你居然狠毒，居然追到玉门关外……”
　　“哼。”
　　“你别哼。”
　　韦七航道：“只要韦某人不死，迟早会揭开你的真面目，昭告天下武林。”
　　他是这么想，也打算这么做。
　　但就武功而论，他绝非铜面人的对手，这份愿望如何实现？
　　“哼哼。”
　　铜面人一连哼了两声。
　　他虽然不说话，这两声哼哼，足以表示一种意思，这就是“你会不死吗？”
　　虽然两击落空他深信韦七航仍然在他掌握之中。
　　留下韦七航，对他来说，等于留下无穷的后患。
　　这后患不除，他难以安枕。
　　他原想借夏伯阳之手，除掉这个像是生长在背脊上的芒刺，谁知那个自夸从来百不失一的江湖散人，这回竟然妙计成空。
　　因此，逼的他只好亲自出马。
　　他虽戴了一副青铜面具，并不耽心被人识破本来的面目，却怕引起江湖轰动，一向很少现身。
　　这回当然志在必得。
　　于是他顿了一顿，又移动了脚步。
　　“你……”
　　韦七航叫道：“你莫非……还想……”
　　他此刻虽然长剑在手，无奈的是心胆已寒，面对强敌，仍像惊弓之鸟。
　　还是老套，铜面人跨出了一步。
　　韦七航心头一凛，立刻退了两步。
　　“哼哼。”
　　铜面人忽然大袖一撩，蓦的长拳直出，远远的击出一拳。
　　相距在两丈以外，哪有这么长的臂膀？
　　但却不然，只听砰的一响，拳出破空有声。
　　韦七航吃了一惊，仓促中拧腰蹬腿，翻身闪了开去，但仍然感到来势如箭，一股强劲的拳风凌厉无比，挨身而过。
　　奇招尽出，越来越绝。
　　远在两丈以外遥遥出拳，居然还有如此惊人的劲道，这是什么拳法？
　　铜面人一拳击空，冷哼一声，翻腕又是一拳。
　　照样，碰的一响，排空如啸。
　　韦七航心知厉害，眼看拳势一起，立刻移形换位，哪知这铜面人居然一拳接连一拳，拳势绵绵，惊风四射。
　　碰碰之声，不绝于耳。
　　连远在七八丈以外的萧芸，都不禁心寒胆战。
　　“韦……韦大哥……”
　　她急急叫道：“你……你要小心啊……”
　　但这怎么小心？
　　就在她一言未了，韦七航移位较慢，竟被一股拳风扫中肩胛，震的身子一偏，登登登一连退了七步。
　　一阵血气翻腾，他几乎拿桩不稳。
　　好在只是肩胛，若是兜胸一拳，哪里还有命在？
　　但饶是如此，这条命依然危如系卵，铜面人岂肯放过这种要命的机会？
　　只听那副青铜面具以内迸出嘿嘿一声冷笑，霍地跨进了五步。
　　蓦的五指一扬，屈指成钩。
　　虽然他脸上覆盖着一副青铜面具，看不出他的神色表情，但可以料想得到，他此刻必然是杀机盈面。
　　萧芸看在眼里，不禁骇然震怖，远远的尖叫一声，直奔了过来。
　　她来作甚？救韦七航吗？
　　只怕是平白送死。
　　“好功夫，百步神拳。”
　　忽听远远飘来一个声音：“你从哪里偷学来的？”
　　从开始到话完，只不过一眨眼工夫，一条窈窕的人影已飞落在韦七航面前不远，正好挡住了作势欲击的铜面人。
　　这又是谁？
　　原来正是沈眉。
　　铜面人一怔，退后了两步。
　　“这百步神拳，当今武林好像只有一家。”
　　沈眉神色从容，缓缓的道：“原本是长白山映雪山庄通臂太保风七郎的独门绝学，他怎么肯传授给你，莫非你成了他的入门弟子吗?”
　　“哼。”
　　冷面人冷哼。
　　“这有什么，通臂太保是他少年时候的浑号，如今他已老了，东北豪杰都改称他通臂罗汉风七郎。”
　　沈眉道：“你就拜他为师，也没有什么不对。”
　　她说出了百步神拳的来龙去脉，也说出了一个远在东北风雪遍地中的一位武林耆宿，足见她见闻广传，所知武林掌故甚多。
　　铜面人青袍一抖，又哼了一声。
　　显然，他分明是不屑屈舌人下，甚至是瞧不起那位通臂罗汉风七爷。
　　但却使出了通臂罗汉的武功。
　　“怎么？你既然不曾拜他为师，在映雪山庄磕头学艺。”
　　沈眉道：“你这百步神拳，独步江湖的武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她不但逼问得紧，话里隐隐还有几分讥诮。
　　铜面人没哼，也没响。
　　“对了。”
　　沈眉冷笑：“除非是你杀了他，夺了他的拳经和拳谱。”
　　这似乎又揭露了一宗血案。
　　真有这种事吗？
　　铜面人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哼，你也够厉害的了。”
　　沈眉沉声道：“据我所知，那位通臂罗汉风七爷声名不错，平生惜武如金，他绝不会收你这样一个心术不正的徒弟，你用什么方法，是怎样计算他的？”
　　她措词犀利，每一句都是一根刺，要问的也都问在刀口上。
　　但这能问出什么？
　　当然，她明知问不出什么，只是在用词上故意尖酸刻毒，想要面对面给他一份难堪，给他一份奚落。
　　铜面人一阵震颤，像是已赫然动怒，那副青铜面具上的两个洞孔中棱芒闪动，几乎要喷出火来，右臂微屈，轻轻抡动了一下。
　　这个小小的动作，却没瞒过沈眉。
　　“你想作什么？最好别打糊涂主意。”
　　沈眉冷冷的道：“依我猜想，你的功力顶多只恢复了七成，轻举妄动，不怕落的灰头土脸？”
　　她提出了警告。
　　这警告很有效，铜面人果然没动。
　　因为他曾经中了沈眉一记“椎心指”，破天荒的受了内伤，此刻又被沈眉一口说出来了。
　　铜面人终于心存顾忌，不敢肆意施为，他原本就是个老谋深算之人，对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女，不得不多加考虑了。
　　倒是沈眉，居然指出他的功力只恢复了七成。
　　猜得这么准吗？
　　仅仅凭这七成功力，刚才对付韦七航就像生龙活虎一般，若是恢复到了十成，哪还得了，韦七航岂不是早已没命？
　　“若是你不死心，也可以试试。”
　　沈眉又道：“至少我今夜多了两个帮手。”
　　她指的是韦七航和萧芸。
　　铜面人依然不响。
　　但并非没有反应，那副青铜面具两个洞孔中的棱芒，已开始渐渐消敛。
　　他当然知道，这两个帮手并非等闲。
　　除了萧芸不说，至少他已明白这位洛阳韦少爷，并不是省油之灯。
　　因此，他得斟酌行事。
　　“这倒奇怪，依我猜想，你绝非是个哑巴，为何不敢答腔?”
　　沈眉蓦又冷笑：“莫非你怕人听出了口音，识破了本相?”
　　这真的问到刀口上了。
　　没错，也许正是如此。

　　第二十三章 下流勾当
　　铜面人僵了一下，他不能作答，无法继续装哑。
　　忽然间身形一闪，凌空直拔四丈五六，半空中一个回旋，有如飞鸟寻巢，穿入了道旁一片疏林。
　　只听树叶簌簌作响，片刻归于静寂。
　　一语未发，终于走了。
　　沈眉的嘴角绽出了笑意。
　　“沈眉。”
　　韦七航定了定神，忽然试探着问道：“你看是不是已经失去了一个机会吗？”
　　“机会？”
　　沈眉转过身来：“什么机会？”
　　“交臂错过啦！”
　　“别吞吞吐吐。”
　　沈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找到此人不易。”
　　韦七航终于道：“你既知道他的功力只恢复了七成，这不是个好机会么？”
　　“怎么好?”
　　“要是合咱们三人之力，也许……也许……”
　　“你说的对，这‘也许’两个字用的极好。”
　　沈眉正色道：“也许鹿死谁手，还在未可预料之数……”
　　“这……”
　　“至少我没把握。”
　　“他对你分明很有几分忌惮。”
　　“彼此一样，我对此人也不敢小觑。”
　　沈眉道：“他武功博杂，偷学了许多独门绝技，在没有摸清楚他的底细之前，一旦交手，后果很难说。”
　　“哦?”
　　“这并非怯战，而是……”
　　沈眉顿了一顿，接道：“你应该知道沈大嫂此刻的心愿。”
　　“当然知道。”
　　韦七航道：“沈大嫂此刻的心愿就是西出玉门关，去寻回沈大哥的遗骨。”
　　“这就对了。”
　　“对什么?”
　　“你想想，要是你我今夜不幸失手，甚至遭遇不测。”
　　沈眉叹息说：“沈大嫂能否了却心愿？龙骧剑客沈凌霄的唯一遗孤能否保全?”
　　她提到了小不点。
　　显然，自从上回遭受圣刀门的围攻，在那座山区破庙里一番际遇之后，她对这个顽皮大胆的小不点，已产生了一份浓厚的感情。
　　“这……”
　　韦七航不禁冷汗一身。
　　他虽然一直在关心柳凤吟母子，所想到的却没如此深远，此刻经沈眉一提，这才感到自己这副担了的确是十分沉重。
　　不仅是报仇雪恨而已，还要照顾遗孀和遗孤。
　　如今小不点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也是沈凌霄唯一的骨血，这孩子若有闪失，怎么对得起亡友？
　　“所以。”
　　沈眉继续说道：“咱们不能逞一时的意气，最重要的是保护这对母子的平安。”
　　“对，对，你说的对。”
　　韦七航连连点头：“是我一时糊涂，如今，赶快。”
　　“怎么?”
　　“快回镇上去。”
　　“回去干吗?”
　　沈眉微微一笑：“你以为我会如此大意，单单把沈大嫂母子两个留在镇上?”
　　说着她向来路指了指。
　　韦七航顺着她手指望去，果然是柳凤吟挽着小不点，正自缓缓走了过来。
　　三个人原是一起来的。
　　“这倒怪了。”
　　韦七航道：“我说过立刻就回，你们为何……”
　　他猜不透沈眉怎么也赶到了这里。
　　“有人告警。”
　　“告警?”
　　韦七航一呆道：“什么人知道这件事?”
　　这令他更加糊涂了，他只是来这里买马，至于刚才所遭遇的惊险，虽然是对方设计的陷阱，但这件事必然十分隐秘。
　　局外人怎么会事先知道?
　　“是杜小寒?”
　　沈眉说。
　　“是她?”
　　“除了她还有谁?”
　　沈眉道：“我早就说过，她是个很机伶的女人，而且很关心你的安危，一心一意怕你受到了伤害……”
　　“这……”
　　韦七航楞了一楞。
　　尤其最后几句话，居然出自沈眉之口，听来有如芒刺在心，格外令他难受，当下脸上一阵火热，不觉抬头望了过去。
　　只见沈眉神色怡然，显见并非别有用心。
　　“她……杜小寒。”
　　韦七航禁不住想要问个仔细：“她人呢?”
　　“走啦！”
　　沈眉道：“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报个信就走了，连茶都没喝一口，模样儿显得很仓惶急迫，想必是害怕……”
　　“怕什么?”
　　“不是怕那恶胡子，就是怕司马璧人。”
　　“哦?”
　　韦七航点点头。
　　他不想再问什么，也不想再说什么，他估计沈眉猜的不错，怕恶胡子是迫于高超的武功，怕司马璧人是耽心泄漏了行藏。”
　　他心里在想，这女人真的对自己不错。
　　“韦叔叔……韦叔叔……”
　　只见小不点挣脱了柳凤吟，箭一般奔了过来：“马呢？你买的马呢?”
　　原来也是个小马迷。
　　“马?”
　　韦七航道：“有有有，有很多马，很多很多的马……”
　　一提到马，使他立刻想起了马场里的管事先生，和那个嘴甜如蜜，讨人喜欢的小油皮，两个人一唱一和，把自己推入了陷阱。
　　笑里藏刀，真是一点没错，两个人都有一副和善的笑容，包藏的却是祸心。
　　什么月夜试马？
　　几乎成了月夜飞魂。
　　“韦叔叔。”
　　小不点眼珠漆黑，四下望了一眼：“马在哪里?”
　　“马么，当然在马厩里。”
　　韦七航笑笑，突然咬了咬牙：“走，咱们这就去找马。”
　　找马是不错，他需要四匹马。
　　但主要的是去找人，找那个管事先生，和那个碎嘴子小油皮算一算账。
　　同时又想知道，那管事先生到底是什么人物。
　　□□□□□□
　　明月当空。
　　房舍依然。
　　凭厩里的马好像也一匹不少，一盏小角灯还在夜风中摇曳，只是那管事先生和小油皮却已踪迹杳然。
　　溜了，溜的好快。
　　难道他们已得到风声，知道韦七航没死。
　　木板钉成的房舍并非只有三间，其中一间堆满了干草和马具，经韦七航前前后后找了一遍，什么都没发现，只好顺手拿了几副鞍辔。
　　沈眉和萧芸，已从马厩中牵出了四匹好马。
　　韦七航仔细瞧了瞧，发觉这四匹马果然匹匹神骏，其中两匹正是自己早先挑选过的，不禁点头赞赏，望了望沈眉。
　　“原来你，也懂马？”
　　“不算懂。”
　　沈眉笑笑：“略知皮毛而已。”
　　“皮毛也很重要。”
　　韦七航也笑了：“毛色油亮，就是健康的表征，表示这匹马没有任何疾病……”
　　“但我听人说过。”
　　沈眉道：“看马的人不在皮毛，要看骨架。”
　　“不错，你是行家。”
　　韦七航道：“你选的这几匹马骨架奇骏，而身短腿长，看来都是千中选一的良驹。”
　　“这马厩压根儿就没一千匹马，我却选了四匹。”
　　沈眉道：“这算千中选一吗？”
　　“不，这马厩的马，本来就经过了几番挑选。”
　　韦七航道：“大致说来，几乎匹匹都是上驷之材。”
　　“哦？原来如此。”
　　“你别装啦！”
　　韦七航笑道：“我知道你懂马。”
　　“过奖了，我委实知道的不多。”
　　沈眉也不禁微微一笑：“是不是还要看嚼口？”
　　“对，要看看马齿可以看出年龄。”
　　韦七航忽然叹息一声：“唉，马齿徒增，一事无成……”
　　“你在说谁？”
　　“当然是说我自己。”
　　“你自己？我好像听你说过，既无求名之心，也无争利之念，只想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结草为庐。”
　　沈眉道：“怎么？如今改变了主意？”
　　韦七航的话，她居然句句记得。
　　“不不。”
　　韦七航道：“我说的一事无成，与这名利二字无关。”
　　“这怎么讲？”
　　“我自二十以后，功力好像毫无进境，如今已二十有六，岁月渐增，但却依然故我。”
　　韦七航嗒然说道：“刚才和那个铜面人一接触之下，才知技不如人，几乎难以自保，要不是你……”
　　“还嫩。”
　　沈眉笑笑说道：“就功力而论，你不能跟那个铜面人相比，他久炼成钢，江湖阅历丰富，算一算至少已年近六十……”
　　她话到此时，倏然住口。
　　“六十?”
　　韦七航怔了怔，突然睁大了眼睛：“莫非你也知道他是谁?”
　　“不不……”
　　“不?”
　　韦七航道：“你怎知他年已六十?”
　　“这……只是猜想罢了。”
　　沈眉显然在设词搪塞，笑道：“武功造诣必须循序渐进，只有年岁稍长之人，才能进入佳境。”
　　这种解释，委实十分勉强。
　　她本来说的是年近六十，如今也改成了年岁稍长，稍长与六十差距毕竟还是很大，为什么不说四十、五十，却肯定地说是六十?
　　这句话分明是偶然溜出了嘴。
　　而且还说算一算，她在计算谁的年龄?
　　这必须心里有一个人才好计算，还必须对这个人耳熟能详，知道这个人的底细，计算才能准确。
　　“哦?”
　　韦七航轻轻应了一声。
　　此刻，他心头虽然涌起了一片疑云，但却不想继续追问下去，因为他相信沈眉，相信沈眉想要隐瞒的事，其中必有原因。
　　这原因，对自己绝对没有什么不利。
　　如今若是自己苦苦追问，不但毫无益处，甚至会造成两人之间的裂痕，这又何必？
　　因此，他已不想再提。
　　倒是沈眉，反而感到有点意外，她明知自己在说话中露了破绽，解释得也不够圆满，韦七航居然再也不响。
　　这表示了一个男人的稳健和涵养，甚至是对自己的一种体贴和信任，这种男人毕竟不多，因此她眼波微飏，颇有赞许之意。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很低，像是在喁喁私语。
　　柳凤吟挽着小不点，一开始他们母子就故意避了开去，压根儿就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萧芸满怀兴奋，正在装配马鞍。
　　她已领会出策马驰骋的乐趣，就像凌虚御风一般，刚才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乐趣依然未减。
　　因此萧芸急急忙忙，已经配好了两副鞍轿。
　　韦七航立刻走了过来又杨好了两副。
　　“大嫂。”
　　他回过头来道：“是不是再回到镇上去歇息一阵，然后上路?”
　　“叔叔，不了。”
　　柳凤吟这才走了过来。”
　　“这也好。”
　　韦七航道：“咱们先赶一程，等到天亮了以后，再找个地方歇一歇脚……”
　　“不，韦大哥。”
　　萧芸立刻接道：“是歇马。”
　　“好，就算歇马。”
　　韦七航看了看她那副兴奋的神情，不禁好笑：“歇歇马，进点饮食，然后继续赶路，好让你过足瘾头。”
　　萧芸笑了，望着几匹马笑了。
　　笑的很开心。
　　“叔叔。”
　　柳凤吟道：“就这样白白的骑走人家的几匹马？”
　　“大嫂。”
　　韦七航道：“这算便宜他了。”
　　“是啊！”
　　萧芸也道：“这四匹能值多少，咱们几乎赔了两条性命。”
　　照她的说法，一点也不过份。
　　何况这两条性命中，就有她自己的一条，骑走几匹马正是心安理得。
　　“对，对极了。”
　　韦七航对那个管事先生一直愤恨未消，望了望那几间木板房舍，立刻叫道：“不如索性来一把火。”
　　对方要杀人，他当然可以放火。
　　“叔叔。”
　　柳凤吟道：“何必呢，算了吧！”
　　“算了？”
　　韦七航望了望沈眉。
　　“你想吃马肉是不是？”
　　沈眉好整以暇的道：“这栋房舍邻近马厩，火势一起，保管有香喷喷的马肉好吃，只可惜……”
　　“可惜什么？”
　　“没有佐料啊！”
　　其实，韦七航只不过一时气愤之言，并没有真的想要放火烧屋，也不会真的动手，他举头望了望月色。
　　但见月影已斜。
　　“大嫂，咱们这就走吧！”
　　柳凤吟点了点头。
　　四匹马全已配好鞍辔，于是每人接了一匹，一齐踏镫上马，小不点自是跟柳凤吟同乘一骑。
　　蹄声起处，离开了牧场。
　　绕过丘陵，到了那棵白杨树下，然后折转向西。
　　萧芸兴致勃勃，策马当先，沈眉居次，只有韦七航落在最后，有意无意中把柳凤吟母子护在中间。
　　只听蹄声笃笃，一路披星戴月，顿饭时光不到，已是好几十里路程。
　　□□□□□□
　　厅堂深沉，灯光幽暗，充满了神秘诡异的气氛。
　　厅堂正中有座高约九尺的六扇屏风，屏风之上绘有山水图形，但光泽黯淡，模模糊糊看不分明。
　　屏风下摆了张交椅，铺上了虎皮。
　　铜面人大马金刀地就坐在这张虎皮交椅上，那副青铜面具庄严而冷峻，在幽光之下一闪一闪，别有一股慑人心魄的奇特魔力。
　　左右两侧各有一名身材魁梧奇伟的黑袍之人，面目冷酷，抱刀而立。
　　下面却有三个人，垂首听命。
　　其中之一的赫然是华山之阳，风云第一堡，自称金马玉堂武威候，世袭罔替的屠龙将军司马长春。
　　多时不见踪迹，居然会在这里出现。
　　他在圣刀门执法长老萧四岳面前气势煊赫，大有不可一世之慨，想不到此时此刻，在这个阴沉幽暗的大厅之中，好像突然矮了半截。
　　其次是个长袍马褂，白白胖胖的中年人。
　　这付相貌并不如何起眼，也不像是个江湖人物，倒是很像一个在商场中春风得意的生意人，但浓眉如帚，隐隐颇有几分杀气。
　　最后一个是夏伯阳。
　　这位江湖散人头垂得很低，他一再自夸机智过人，但费了心机，却始终对付不了韦七航，此时此刻，不禁脸上无光。
　　三个人并排而立，表情各有不同。
　　只有中间那个长袍马褂之人，神色从容，表现得一无所惧。
　　“司马长春。”
　　铜面人打从青铜面具里目光一闪。
　　“属下在。”
　　司马长春毕恭毕敬。
　　“本座没有毁掉你那风云第一堡，还让你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继续做你的武威候屠龙将军。”
　　铜面人冷冷道：“你却不思感恩图报……”
　　“不，属下感恩之极，力图报答。”
　　“你报答了什么?”
　　“这……”
　　司马长春道：“来日方长，属下……”
　　“胡说，什么来日方长。”
　　铜面人沉声道：“本座可没这大的耐性，讲的是快，越快越好。”
　　“是是是”司马长春喏喏连声。
　　“是什么？本座第一次派你缉捕那个姓沈的丫头，你居然连边都没有挨着，反而被圣刀门耍了一招。”
　　铜面人微带愠怒，语音转厉：“你这个武威候既不威，也不武，简直是白叫的。”
　　司马长春呆了一呆。
　　“说。”
　　“是是是，属下正想将功折罪。”
　　“功?”
　　铜面人语音冰冷：“功在哪里?”
　　“属下业已降服了圣刀门那个执法长老萧四岳，控制了整个圣刀门。”
　　司马长春道：“主公若有用人之处，圣刀门个个都可效命。”
　　这是真的吗？莫非是在胡吹大气？
　　“哦?”
　　“圣刀门势力范围甚广，分设东南西北四堂，门下徒众多达三百余众。”
　　司马长春道：“目前除了贵帮之外，算是数一数二的帮派……”
　　“人多有什么用。”
　　铜面人不屑的道：“哼，尽是些虾兵蟹将。”
　　“主公，倒也不可小觑。”
　　司马长春道：“他们的车轮战法很是厉害。”
　　这倒是圣刀门的惯技。
　　“很厉害？怎么被你降服了的?”
　　问的好，这个铜面人颇能明察秋毫。
　　“这……”
　　司马长春又是一呆，巴巴结结的道：“是……是属下略施小计，乘其不备，先擒住了他们那个执法长老萧四岳，所以……”
　　原来是这么回事，只不过是乘机得手，这怎么算是控制了整个圣刀门？圣刀门的徒众怎肯个个效命?
　　“这么说来。”
　　铜面人似乎并不在乎圣刀门是不是有人效命，却道：“你并没遭遇到车轮战法?”
　　“是，但属下见过。”
　　司马长春道：“据属下所知，那个姓沈的丫头几乎死在他们手里……”
　　“怎么没死?”
　　“因为……因为……那个姓韦的小子插手……后来……”
　　司马长春道：“后来又出现了那个恶胡子，就是宇内三凶之一的……”
　　“哼”
　　铜面人冷哼一声，打断了他未完之言。
　　显然，宇内三凶在江湖上的名气不小，恶胡子的突然出现对他是种威胁，令他十分头痛，因此他不喜欢听这个名字。
　　大厅里本就阴沉，此刻的气氛却更加严肃。
　　铜面人沉默了至少有一盏热茶之久，他不说话，当然没人再敢吭声。
　　屠龙将军神色悚惶，额头上隐隐的沁出了汗珠。
　　“夏伯阳。”
　　铜面人终于开腔了，但却改变了目标，那副青铜面具突然一转，正对着江湖散人：“现在该说说你的了。”
　　“属下……”
　　夏伯阳浑身一震：“属下惶恐。”
　　“惶恐?”
　　“是。”
　　夏伯阳道：“属下惶恐之至。”
　　他到底是个富有心机之人，一开始就认下错来，心想自己认错，应该可以减少许多斥责。
　　“你知道错了?”
　　“是，属下知道，属下认罪。”
　　夏伯阳应声说道：“属下一时愚昧，低估了那个姓韦的小子。”
　　看来他是奉命对付韦七航。
　　“不对。”
　　铜面人冷冷道：“你或是高估了自己。”
　　这句话倒是一针要血。
　　“这……”
　　夏伯阳呆了一呆。
　　他深深知道，凭铜面人这句话，他好像骤然之间被降了三级，从此以后，行情必然看低。
　　他的奇谋睿智，只怕再也难以获得赏识，此刻他真恨透了韦七航，就为了他，一片大好的前程，眼看要毁于一旦。
　　“怎么?”
　　铜面人沉声道：“莫非你还不服?”
　　“服，服。”
　　夏伯阳吃了一惊，连声说道：“属下一向心服口服。”
　　“服了那个韦七航?”
　　“不不，那小子乳臭未干。”
　　夏伯阳道：“属下怎肯服他?”
　　“你服了谁?”
　　“属下放眼天下，就只服了主公。”
　　到底不愧是位智谋之士，深知无论千错万错，马屁总归没错。
　　就算对方明知这是马屁，听了也很舒服。
　　“好，夏伯阳，总算你还有套本领。”
　　铜面人虽然没有指明是套什么本领，也没笑出声来，语气已很缓和了些：“本座就念在你一向办事尽力，这回也就算了，下回可就要小心记住……”
　　“是是是，属下紧记在心。”
　　“慢着。”
　　铜面人语音忽又一沉：“本座话题还没完，你紧记什么？”
　　“是是是，属下该死。”
　　“以后多多留神你这张嘴巴，最好少说大话。”
　　铜面人用一种严厉的口吻道：“你本来只不过平庸之材，却偏要夸耀什么才能计智……”
　　夏伯阳抖颤了一下，像是当头挨了一棒。
　　口里不敢说出，实在是痛心疾首。
　　他因天赋所限，在武功造诣上难成大器，所以一向只以才智自傲，若是否定了他的智谋，岂不是一无所取，还有什么混的？
　　俗语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武功平平，所凭的就是才智，这个铜面人就是他的帝王。
　　铜面人若不用他，他还有什么出路？
　　因此，他心头在跳，脸色也变的一片苍白。
　　“夏伯阳。”
　　铜面人忽又叫道：“有些事你还派的上用场，本座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你再干一次。”
　　“好，好。”
　　夏伯阳双目一亮：“主公请吩咐。”
　　“司马璧人怎样了？”
　　“他在松庐。”
　　“这个本座知道。”
　　铜面人道：“本座要问的是他打算如何对付那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
　　原来这个令他头痛的人物，一直在他心头打转。
　　“若凭武功，只怕很难。”
　　夏伯阳道：“司马璧人绝不是那个恶胡子的对手。”
　　“这还用说？”
　　“所以属下……属下……”
　　“你怎么？”
　　“属下觉得大凡力敌不成，只有智取。”
　　夏伯阳改不掉老毛病，忽又洋洋得意的道：“因此属下斗胆，早就想出了一条奇计……”
　　又是奇计来了。
　　“哦？”
　　铜面人道：“奇在哪里？”
　　“这恶胡子好色又好酒，好色成迷，好酒如命。”
　　夏伯阳道：“属下已派人悄悄送去了一样药物，司马璧人自会照计行事。”
　　“什么药物？”
　　“鹤顶红。”
　　这哪是什么奇计，这是毒计，鹤顶红乃是剧毒之物，人口必死。
　　无论是暗暗掺入酒里，或是抹在酒杯之上，哪怕他恶胡子武功再高，练成了金钟罩、铁布衫，也只有两腿一伸，去向阎王老子报到。
　　铜面人忽然不响。
　　用毒，毕竟是一种见不得人的下流勾当。
　　他自恃身份，不便出口赞成，但他知道，这样做起来很方便，可以兵不刃血，解决掉一个第一号强敌。
　　这样便当的事为何不干，又不要自己去干。
　　因此，他也不加阻止。
　　他戴着一副青铜面具，隐藏了真实形貌，夏伯阳虽然看不出他的神色表情，却已猜出了他的心意。
　　“主公若是没有别的指示。”
　　他说：“属下想去办事。”
　　他若没有把握，怎敢这样大胆说话？
　　毕竟他猜中了。
　　“好，你去吧！”
　　铜面人居然点了点头：“只要你肯卖力，本座重重有赏。”
　　这弦外之言更加明朗了。
　　夏伯阳当然听得懂，也当然肯卖力。
　　这奇计若是成功，倒楣的当然是恶胡子，宇内三凶，只剩下其二了。
　　“主公万寿无疆，属下这就告退。”
　　最后还拍了个马屁，然后打了个躬，吁了口气，退出了大厅。
　　下面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司马长春，另一个就是那个长袍马褂的中年人，他鹄候了许久，一直没被问到。

　　第二十四章 鬼画桃符
　　此刻铜面人忽然站起身来，像是要舒展一下筋骨。
　　他绕着虎皮交椅背后那架约九尺的屏风转了一转，重又落座，青铜面具一闪，面具洞孔中的两点棱芒，终于落在这个长袍马褂的中年人脸上。
　　这人的目光也盯着那副青铜面具，脸上忽然闪过一抹惊容，但一闪即逝。
　　“申不奇，你干得最好，也最卖力。”
　　铜面人夸赞道：“这些年来你替本座赚进了不少银子，真是一个难得的帮手……”
　　“属下不敢居功。”
　　申不奇道：“赌场生意兴隆，都是托主公的洪福。”
　　赌坊？莫非是兰陵赌坊？
　　这个申不奇，莫非就是兰陵赌坊的管事？
　　难怪他养得白白胖胖，赌坊里日进斗金，吃得好，穿得好，还有成群的美女相伴，粉白黛绿，娇歌燕语。
　　整天逍遥快活，怎么不白？怎么不胖？
　　不过，主待一家赌坊也颇不容易，尤其是兰陵赌坊，江湖豪杰聚集，进进出出，尽是些绿眉毛红眼睛的人物。
　　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金子，翡翠碧绿，玛瑙殷红，珠光耀眼，他独当一面，居然没有发生什么惊人事故，足见他并非等闲，是个绝顶厉害的人物。
　　铜面人却也为之一怔。
　　因为这申不奇跟他的关系非比寻常，从来不叫主公，此刻怎么忽然改了称呼？
　　难道他看出了什么不对？
　　“赌坊里事务繁忙，属下不能久离？”
　　申不奇忽然说道：“不知主公召见属下，到底有什么吩咐？”
　　他反问过来了。
　　“倒是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想见见你。”
　　铜面人顿了一下道：“你跟随本座，好像已将近十年……”
　　这是无话找话。
　　“十年？主公只怕记错了。”
　　“错了？”
　　申不奇不响，盯着那副青铜面具，目光如刀，一瞬不瞬，心中显然有个疑团在。
　　“记得属下承蒙主公赏识之时，正好二十八岁。”
　　申不奇屈指计算：“如今属下四十有一，足足一十五个年头，主公怎么如此善忘？”
　　“哦？”
　　铜面人又是一怔：“不错，不错，时光过得真快，想不到一晃就是十五年了。”
　　申不奇不响，盯着那副铜青面具，目光如刀，一瞬不瞬，心中显然有个疑团。
　　“申不奇。”
　　铜面人道：“你可以走啦！”
　　“不。”
　　申不奇道：“属下想起来了，还有一宗机密之事禀告。”
　　他刚才说过事务繁忙，不可久离，此刻忽然改变了主意。
　　“这……”
　　“怎么？主公？”
　　“好，你先等一等。”
　　铜面人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那副青铜面具蓦又一转，重又转向司马长春。
　　“听说你带了一批跟班是不是？”
　　“是。”
　　司马长春道：“总共一十二名，全是从风云第一堡带出来的。”
　　“你是武威候，身世显赫，当然要批扈从之人，看起来才像个样子。”
　　铜面人道：“但这十二名扈从，手底下是不是还有几下子？”
　　“是，都很不错，经过我精挑细选的。”
　　司马长春道：“在风云第一堡号称十二虎衙。”
　　“虎衙？”
　　“正是，勇猛如虎。”
　　“光是勇猛不成。”
　　铜面人道：“还要有利爪。”
　　“是是是，属下知道。”
　　司马长春道：“属下这一十二名虎衙不但有利爪，还有锐牙……”
　　“每个人各有腰刀一口，个个刀法精纯……”
　　“好，好一个十二虎衙，勇猛如虎。”
　　铜面人道：“这样看来，你是比本座气派多了。”
　　“这……属下不敢。”
　　司马长春怔了一下：“若是主公认为不妥，属下就将他们立刻遣回华岳。”
　　他倒是很识相。
　　“不，你想错了。”
　　“主公是说……”
　　“你喜欢风风光光，本座绝不禁止。”
　　铜面人道：“本座的意思是你一身武艺不凡，加上十二虎衙，等于如虎添翼，对付那个韦七航，应该绰绰有余……”
　　“这是当然？”
　　“当然？”
　　“主公难道不知。”
　　司马长春道：“这个姓韦的小子，江湖上都称他韦少爷……”
　　“怎么？”
　　“大凡少爷之流的人物，多半是绣花枕头，哪有什么真章实学。”
　　司马长春昂然说道：“只要主公下令，属下保管不出三天，取他的项上人头。”
　　原来也是个爱说大话的人。
　　“哼，你还是小心点的好。”
　　铜面人道：“你可知道，如今那小子身边有了个姓沈的丫头。”
　　他忘不了沈眉，显见沈眉在他心中份量极重。
　　“姓沈的丫头？她……”
　　“正是。”
　　铜面人道：“不过本座打算设法把那丫头引开，你只对付那个姓韦的小子。”
　　“好，属下这就……”
　　“你先下去，本座另有指示。”
　　“是，属下遵命。”
　　司马长春躬身而退，也转身离开了大厅了。
　　铜面人依然端坐，下面只剩下一个申不奇。
　　夏伯阳和司马长春已相继离去，他若真有机密禀告，此刻正是时候。
　　“主公。”
　　他开了口，但目光灼灼，却紧盯着那副青铜面具：“你真的是想见见属下？”
　　“正是。”
　　铜面人道：“好久不见，所以……”
　　“主公，到底好久了？”
　　“这……”
　　“这什么？属下觉得稀奇得很。”
　　申不奇冷冷道：“只不过三天没见，主公好像变了个人……”
　　“三天？你……你说什么?”
　　铜面人一怔。
　　“属下的话，主公难道不懂?”
　　申不奇忽然冷笑一声：“你到底是谁，竟敢冒充老爷子?”
　　蓦地一跃而起，出手如电，直向那副青铜面具抓去。
　　果然是个厉害人物，身手矫捷无比。
　　“哈哈……”
　　铜面人大笑，居然连人带椅，一下子滑开了五尺，然后起身说道：“申不奇，你好精明。”
　　伸手一探，摘下了那副青铜面具。
　　在幽暗的灯光之下，原来是张白净净的脸，年纪只不过二十七八。
　　“乔玉?”
　　申不奇叫道：“是你?”
　　“正是小弟。”
　　乔玉说。
　　“好哇，简直闹得不像话啦！居然……”
　　申不奇目光一抡，大声说道：“不止是你，好像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
　　乔玉笑了。
　　“若是我料得没错，这屏风里该还有一个吧！”
　　申不奇目光一转，沉声道：“快出来。”
　　“高明，高明，申大哥，真有你的。”
　　屏风后一声大笑，真的转出一个人来，赫然也是个铜面人。
　　果然稀奇，居然有两个铜面人。
　　原来起先那个铜面人，是借着舒动筋骨，绕着这架高约九尺的屏风一转，暗地里却已调兵换将。
　　换上来的就是乔玉。
　　司马长春丝毫未觉，却被申子奇瞧了出来。
　　刚才把那夏伯阳训了一顿，训的他汗出如浆的显然不是乔玉，而是另外一个铜面人。
　　这个铜面人又是谁呢？
　　此刻这个铜面人也照样摘下了那具青铜面具，原来是张紫堂脸，年纪也不过三十左右，看起来显得十分老练精干。
　　“丁泰？”
　　申不奇脸色一沉：“你两个胆子不小，居然敢玩这种把戏？”
　　“申大哥，别怪错人啦！”
　　“怪错人？”
　　“咱们哪有这大的胆子。”
　　丁泰举手一挥，那两个抱刀而立的黑袍人立刻退下，转过屏风而去。
　　显然，这两个人只不过摆摆样子。
　　如今任务已完，已用不着他们继续装模做样了。
　　“怎么?”
　　申不奇两眼一瞪：“终不成还是老爷子叫你们玩的?”
　　“这个……”
　　“别这个那个，快说。”
　　“申大哥请评一评。”
　　丁泰先不正面作答，却神秘地笑了笑：“咱们两个模仿老爷子的声音举动，是不是已有几分神似?”
　　“不错，的确很像。”
　　申不奇鼻孔一哼：“但却瞒不过咱申不奇。”
　　“至少瞒得过司马长春和夏伯阳。”
　　“这可不同。”
　　申不奇道：“这两个人追随老爷子的时日不多，平时又甚少亲近，所以……”
　　“说的也是。”
　　丁泰道：“不过咱们要不是在语言上出了点漏洞，只怕申大哥也未必就能觉察。”
　　原来这乔玉和丁泰身材都很高大，体型也相差不多，穿上一袭青袍，戴上那副青铜面具，然后打几个转儿，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想必那位老爷子，也是这等身材。
　　“这……”
　　申不奇口里不说，心里却已承认。
　　“申大哥请想想。”
　　丁泰又道：“咱们两个模仿得如此神似，当然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啊！”
　　“怎么？这把戏玩了很久？”
　　“不错，是很久啦！”
　　丁泰望了望乔玉，得意地笑道：“咱们两个朝夕苦练，至少已有三年之久。”
　　“哦？”
　　“若不是老爷子的意思，咱们敢么？”
　　申不奇望了望丁泰，又望了望乔玉，似是突然悟出了其中的奥妙，本来紧绷的脸也立刻开朗了起来，终于点了点头。
　　“就凭声音举动只怕不够。”
　　“不够？”
　　“正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申不奇道：“还该学点别的东西。”
　　他这话已明白指出，光学个样子不够，若是武功造诣平平，仍然难堪大用。
　　“申大哥。”
　　乔玉忽然接口道：“你是行家，你刚才不是伸了手么？”
　　不错，申不奇刚才伸过手。
　　不但伸过手，而且出手极快，却不料一抓落空，竟被乔玉连人带椅一下子滑了开去。
　　这不过刚刚发生的事，申不奇当然记得。
　　他怔了怔，望了望乔玉，又望了望丁泰，脸上神色倏然数变，半晌这才浓眉一扬，挤出一句话来。
　　“两位贤弟莫非已得老爷子真传?”
　　忽然间叫的这般亲热。
　　“差得远。”
　　丁泰道。
　　“差得远?”
　　申不奇道：“这怎么讲?”
　　“申大哥当然知道，老爷子造诣之深，学究天人，浩如烟海。”
　　丁泰道：“咱们两个纵然有这份幸运，也没这种赋禀，纵能登堂入室……”
　　“说的也是。”
　　申不奇点了点头：“资质所限，不可强求。”
　　“正是。”
　　“多少总该学了几手?”
　　“很难，很难，只不过依样画葫芦，难得精髓。”
　　丁泰口角微笑：“看来只好在必要之时鬼画桃符一番，随便混混罢了。”
　　“必要之时?”
　　申不奇道：“什么时候?”
　　“申大哥，你这话问的奇怪。”
　　丁泰脸色微变，颇有不悦之意：“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这老爷子的腹里机谋，你问咱们，咱们问谁?”
　　这话很厉害，居然搬来了一顶大帽子。
　　老爷子就是权威的象征，谁敢多问?
　　“是是是。”
　　申不奇猛的一怔，连声说道：“愚兄一时失言，两位贤弟莫怪。”
　　话说的客气极了。
　　足见他虽然迫随这位老爷子一十五年之久，仍然心存敬畏。
　　“申大哥，这没什么，说清楚了就好。”
　　丁泰道：“你是老爷子面前的第一号红人，就像老爷子的左右手，不比哪个什么武威候司马长春和夏伯阳，纵然稍有差错，老爷子难道还会见怪不成？”
　　此人能说会道，看来颇不寻常。
　　乔玉却很少说话。
　　“贤弟且莫抬举愚兄。”
　　申不奇道：“就算我是老爷子的红人，两位贤弟却是老爷子的亲信，看来愚兄正是应该巴结巴结。”
　　姜是老的辣，他的话更加厉害几分。
　　但由此可见一般，这位老爷子手下虽然人手众多。彼此间并不和睦，像那个武威候司马长春，以及夏伯阳等人，都只不过次要角色。”
　　“申大哥，你怎么啦？”
　　丁泰先是眉头一皱，接着就笑了开来，真想不到啊。申大哥居然见外。”
　　“这怎么会。”
　　“以后还望申大哥多赐教益。”
　　“别客气了。”
　　申不奇道：“老爷子现在哪里，愚兄想要见见。”
　　“这……”
　　“怎么?”
　　申不奇脸色一沉道：“莫非……”
　　就在此时，屏风背后响起了细碎的步履之声。
　　只见两名看来十分俏丽的青衣少女，各撑着一盏纱灯，袅袅婷婷的走了出来。
　　“申大爷，老爷子有请。”
　　有请？
　　而且派来的是两名美丽少女，还有两盏精致的纱灯，这是绝无仅有的礼遇，也是一种十分难得的荣宠，申不奇不禁双目一亮。
　　刚才在这阴沉的大厅之内，鹄候了个把时辰，并把他和司马长春以及夏伯阳并排同列，肚子里早就有股闷气，想不到立刻得到了补偿。
　　“好，好就请两位带路。”
　　他再次望了望丁泰，又望了望乔玉，口里没说什么，脸上神色却显的十分僵硬，当下随着两名手撑纱灯的少女转入了屏风。
　　□□□□□□
　　后宅庭院深深。
　　花木扶疏中有栋精舍。
　　四周似有人影逡巡，显见防卫十分严密，但精舍中的一间密室之中，却隐隐传出一个苍劲的口音。
　　“赌坊情况如何?”
　　“老爷子放心。”
　　这是申不奇的声音：“营业如常，生意不错，一切都很平静。”
　　“好，很好。”
　　只听那位老爷子的声音：“总算老夫没有看错，你表现果然十分出色。”
　　“都是老爷子多年来的教诲之功。”
　　“哈哈，说得好。”
　　那老爷子道：“赌坊的事还在其次，倒是老夫要你打听那个姓沈的丫头身世来历，如今可有点眉目？”
　　居然又提到了沈眉。
　　“是，属下不敢怠慢，自从奉到老爷子令谕之后，立刻发动了各方的眼线，各把暗桩，四出清查，如今已得到了几次回报。”
　　申不奇道：“确定这姓沈的丫头，绝非中原九大门派中人物。”
　　“哦？”
　　“至于九大门派以外，像红灯教、白鹤门、峨嵋帮、洞庭七观音、泯山九姹女、巫山十二金钗，有的以教规惑众，有的以美色迷人。”
　　申不奇道：“实际武功造诣大都平淡无奇……”
　　“查过了天机紫府吗？”
　　“天机紫府？”
　　申不奇似是猛然一怔“启禀老爷子，这种江湖传说之言，虚无缥缈，只怕未必可信……”
　　“老夫相信。”
　　“这……”
　　“这绝非空穴来风，也绝非虚无缥缈，老夫这一生经历过三次。”
　　老爷子的声音带点激动：“十年前老夫之所以封刀归隐，就因此……”
　　话到此时，倏然住口，分明不愿说出当年那宗隐情。
　　申不奇似是呆了一呆，没有接腔。
　　一时间声响寂然。
　　话题触到了一个十分隐晦，甚至是十分尴尬的事，申不奇当然不敢吭声。
　　“不过，这也不能怪你。”
　　半晌之后，老爷子重又说道：“这天机紫府之人诡异难测，忽隐忽现，一向见首不见其尾……”
　　“只怪属下无能。”
　　“哼，老夫韬光养晦了将近十年之久，委实憋得够了。”
　　只听那老爷子语音带颤，愤愤的道：“这回老夫不能一忍再忍，好歹要分个高下……”
　　“是不是有用得着属下之处？”
　　“正是如此。”
　　那老爷子道：“所有老夫手下之人，只有你精明干练，堪当大任，深合老夫心意。”
　　“蒙老爷子夸奖。”
　　“不，不是夸奖，只能说是老夫慧眼识人。”
　　那老爷子道：“如今那赌坊里抽得开身么？”
　　“属下要先作安排。”
　　“好，你去安排一下，不过……”
　　老爷子的话顿了一顿，接道：“你一个人还是不妥，最好从赌坊里抽调几名好手，随身听用。”
　　“是，属下知道。”
　　“你离开了赌坊，又调走了好手。”
　　那老爷子道：“虽然时日不多，赌坊里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这老爷子显然舍不得这个日进斗金的赌坊。
　　是聚宝盆！是摇钱树！怎么舍得?
　　“料想不会，这几年仗老爷的虎威，威信已立，无论黑白两道，大都识得厉害，谁敢虎口剔牙。”
　　申不奇道：“再说如今属下那两个助手，丁大龙和周彪，也可以独当一面，都很管用。”
　　“好，好极了。”
　　“就请老爷子吩咐，属下担当什么任务?”
　　“不忙，这且不忙，你去安排妥当之后再听后命。”
　　那老爷子道：“不过要越快越好，在今晚黎明以前完成一切准备。”
　　“是是是。”
　　申不奇道：“好像刚才丁泰和乔玉两位贤弟已派出了夏伯阳和那个武威候司马长春……”
　　他想试探一下，丁泰和乔玉是不是在听命行事。
　　“嘿嘿。”
　　老爷子在笑：“这夏伯阳办大事不足，鬼聪明倒有一点，反正由他去搞好了，至于那个恶胡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老夫并没放在心上。
　　显然，丁泰和乔玉并没假传圣旨。
　　“听说这恶胡子号称宇内三凶之一。”
　　申不奇道：“另外还有两个……”
　　“不错，那两个是凶跛子和毒瞎子，但这三个人绝不相干，不仅没有交往，还互相仇视。”
　　那老爷子道：“若是夏伯阳办事不成，老夫只要略施小计，就可引起这三个人一场火拼……”
　　申不奇在听。
　　“嘿嘿，一场火拼之后。”
　　老爷子得意地笑道：“你猜一猜，看看最后将是什么结果?”
　　“同归于尽。”
　　“不，也许不。”
　　老爷子分析道：“大凡高手相搏，胜负立判，很难两全，也许最后还剩下一个……”
　　“老爷子，不知剩下哪一个?”
　　“这管他哪一个。”
　　老爷子满有把握的道：“反正剩下的那个已经要死不活啦！”
　　“是，属下明白了。”
　　申不奇道：“三个人火拼，最后总会剩下一个，而那个……”
　　“哈哈，你总算想通了。”
　　老爷子大笑：“到时候老夫要取他性命，岂不易如反掌么?”
　　“妙，老爷子胸罗万有，当真神机莫测。”
　　“嘿嘿。”
　　老爷子笑道：“你该记住，当年西楚霸王虽有扛鼎之勇，鸣暗叱咤，毕竟难成大业，败在区区一个泗上亭长之手。”
　　这老爷子颇能接受历史的教训。
　　“是是是，老爷子圣明天纵，睿智过人。”
　　只听申不奇道：“属下自当紧记在心。”
　　“这些年来你已长进不少。”
　　老爷子道：“以后只要凡事留意，多用点头脑，也许不难青出于蓝。”
　　谁是蓝？
　　当然是老爷子自己。
　　“属下愚昧，怎及老爷子万一。”
　　申不奇顿了顿，话题一转：“刚才乔贤弟已派出司马长春，不知是不是那个韦七航的对手?”
　　“也许是，也许不是。”
　　“万一……”
　　“有什么万一?”
　　老爷子像是压根儿就不重视：“反正老夫不操这个心。”
　　“这……属下不解……”
　　“嘿嘿，武林中谁都知道，这司马长春乃是华山风云山庄的庄主，平时行走江湖，扈从甚众，一向好出风头。
　　他除了自称武威候之外，还把那风云山庄叫成风云第一堡，如今除了老夫之外，别人他都没放在眼里。”
　　老爷子笑道：“让他去斗斗那个姓韦的小子，岂不更好?”
　　“老爷子，好什么?”
　　“嘿嘿，司马长春并非无名小卒，手底下也还过的去，又带了一群喽罗。”
　　老爷子笑道：“他若是斗得倒那个姓韦的小子，算他运气……”
　　“万一输了呢?”
　　“输了？这关老夫什么事?”
　　老爷子大笑：“死活由他，老夫隔岸观火。”
　　“这……”
　　“这什么？他是风云庄主，武威候屠龙将军，在江湖上众人眼里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老爷子得意地笑道：“谁会知道他已为老夫所用？只怕连那个姓韦的小子，和姓沈的丫头都蒙在鼓里！”
　　“哦?”
　　“还有。”
　　老爷子又道：“要是他被那姓韦的小子杀了，算他倒楣，扯不到老夫身上，若是他杀了姓韦的小子，老夫捡个便宜。”
　　最后几句话说出了他的本意，也显出了他的毒辣。
　　“好啊，老爷子。”
　　申不奇不禁叫了出来：“这真是一着妙棋。”
　　“以后多学学。”
　　“是是是，属下顿开茅塞。”
　　“一事通万事通，开了窍就好。”
　　只听那老爷子道：“时辰已经不早，你赶快去吧！在黎明以前准备妥当，休得误了时刻。”
　　“是是是，属下这就告退。”
　　“记住。”
　　老爷子道：“还要准备马匹。”
　　“马?”
　　“好马，一人一骑。”
　　“这个容易，马是现成的。”
　　申不奇道：“只不知属下该在哪里候令?”
　　“这很难说。”
　　老爷子道：“也许在大江之南，也许在大江之北，也许是在洛阳，也许是在长安，甚至远在玉门关外……”
　　当真莫测高深，一口气说了许多地方。
　　居然还有西出玉门关的打算，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做什么?
　　“不，不是。”
　　申不奇道：“老爷子，属下问的是何时起程，向哪里进发?”
　　“这个么。”
　　老爷子道：“天亮之前另有通知。”
　　这位老爷子当真是个一等一的厉害人物，对一个追随了多年，倚为心腹的帮手，此时此刻，还是不肯说出他葫芦里是什么药。
　　“是是是，属下去了。”
　　派了个夏伯阳去计算恶胡子，派了个司马长春去截击
　　韦七航，如今这个申不奇到底要派上什么用场？
　　莫非要对付沈眉？
　　□□□□□□
　　韦七航等一行四骑，策马兼程。
　　由于通宵赶路，天亮之后，总算找到了一处村店，除了饱餐一顿之外，并且稍作休歇了。
　　直到中午过后，他们才继续西行。
　　一路上风声鹤戾，戒备不敢稍懈。
　　尤其是韦七航，耳辨声响，眼观四路，在平阳之地还好，若是在行径山陵小道，几乎剑不离手。
　　到了晚上落店，就和沈眉轮流值夜，有时也加上萧芸，好让柳凤吟母子安眠，因此也就极倍辛劳。
　　哪知一连三天过去，居然没有半点风吹草动。
　　这当然是好现象。
　　□□□□□□
　　今天是第四天了。
　　韦七航暗暗估计，过去三天，至少已奔驰了八九百里路程，距离那处凶机四伏之地已越来越远，不觉心头为之稍宽。
　　尤其今天是阳关大道，没有山陵险阻。
　　每天他都落在最后，近午时分，忽然兴起，手中缰丝一抖，竟然策马向前，抢上去和沈眉并马而行。
　　原来这几天来，他和沈眉接近的时刻较多，内心也消除了许多生涩之感。
　　“你做什么?”
　　沈眉瞟了他一眼。
　　“想跟你谈谈。”
　　“谈谈？”
　　沈眉道：“是谈你家的大宛名驹，还是谈洛阳的古迹？”
　　“不不，这都谈完了。”
　　“哦？”
　　沈眉笑了：“又想到了新鲜题材？”
　　“不是，不是，我一向很笨，编故事不大灵光。”
　　韦七航也笑道：“此刻只不过专诚向你请教。”
　　“请教？这太严重了。”
　　沈眉道：“请教什么？”
　　“是正经事。”
　　韦七航强调了一下：“依你看咱们往后是不是一路平安？”
　　他是这么想，为了柳凤吟母子，尤其是小不点，希望中途不要出岔，无灾无祸完成这趟万里远行。
　　他找沈眉商量，估计必有卓见。
　　“怎么？”
　　沈眉微微一笑，反问道：“难道你以前都不大正经？”
　　问的好，这也是轻松的一面，足见两人之间的距离的确已经拉近，若是一对陌生男女，绝不会问出这种话来，只可惜答非所问。
　　“好，好。”
　　韦七航大笑道：“反正我说不过你。”
　　“那就别说啦！”
　　她居然没有理会韦七航的问题，居然连正经事也不肯作答，难道她对这一路上的风险她毫不关心。
　　但她却乐意伴送柳凤吟。
　　韦七航满腹疑云，再次望了过去。
　　这回却得到了答覆，但不是一个很满意的答覆，只是一个神秘的眼色。
　　不过，韦七航已经会意。
　　“韦大哥，碰了钉子是不是?”
　　萧芸策马在前，忽然回过头来道：“我看你不如跟我谈谈，我有问必答，而且绝不顶嘴。”
　　“好啊！”
　　韦七航道：“谈些什么呢?”
　　“拣我喜欢听的。”
　　“哦?”
　　韦七航道：“这得想一想。”
　　“还要用想?”
　　“要不然我哪知道你喜欢什么?”
　　韦七航笑道：“马的事情已经谈完了，至于医药方面，什么甘草、麻黄、付子，我又不懂……”
　　“倒是懂几样啊?”
　　“你是一代名医之女，又是百灵仙子，精通歧黄之术。”
　　韦七航道：“我不过道听途说听来几味药名，怎敢班门弄斧。”
　　“这样说没得谈的啦！”
　　“啊，有了。”
　　韦七航道：“今晚想吃点什么?”
　　“随便，我从不刁嘴。”
　　萧芸道：“就来几样简简单单的吧！比方红烧鱼、炒青蟹、清蒸龙虾、生炸牡蛎、加一碗蛤蜊豆腐汤……”
　　“啊呀！这全是海鲜呀！”
　　韦七航笑道：“还说不刁嘴儿。”
　　“这怎么啦?”
　　萧芸道：“在我家东海无忧岛上，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家常便饭，就像这里的青菜萝卜一样，什么稀罕。”
　　“小姐，这里可不是东海无忧岛，就算你银子成堆，哪里去找青蟹龙虾。”
　　韦七航笑道：“我看不如来盘宫保鸡丁，麻婆豆腐……”
　　“拜托，拜托，别辣死我了。”
　　韦七航大笑。
　　他当然不会跟萧芸谈到一路平不平安的事，只不过随便聊聊，逗一逗趣而已，心里却忘了沈眉刚才的那个神秘眼色。
　　他估计这个眼色必有深意。
　　一直到黄昏日落，再次歇店。
　　柳凤吟和小不点儿进入了自己的房间，萧芸也忙着去侍候她自己的那匹宝马，两人终于有了单独相聚的时候。
　　“怎么?”
　　沈眉笑了笑，故意提起中午的事：“还要请教吗?”
　　“正是。”
　　韦七航道：“愿闻其详。”
　　“依你看呢?”
　　“我看不准，所以才……”
　　“说说也不打紧。”
　　“这几天我一直在提心吊胆，几乎没有片刻宁静。”
　　韦七航道：“但一路上好像没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物，我估计再有两天行程，就可渡过长江……”
　　“你以为渡过长江之后，就一切无事?”
　　“这倒不是。”
　　“渡过了长江有什么好处?”
　　“我是觉得江北有一段平原，至少比这江南山区容易防范。”
　　韦七航道：“而且道路平坦，可以放马奔驰，每天至少可以加快百里行程。”
　　“快逃?”
　　“这……”
　　韦七航尴尬笑了笑：“其实我怕什么，但是为了大嫂，为了小不点，我的确不敢大意，所以胆子变的小了。”
　　“你顾虑的确是不错。”
　　沈眉道：“但不能就凭这几匹马啊！”
　　“要凭什么呢?”
　　“马不过四条腿，并不能凌空御风，飞渡关山。”
　　沈眉道：“若是对方不肯放过，照样逃不掉的。”
　　“你是说……”
　　“他们也有马，可以轻骑追踪。”
　　“这我知道，我耽心的就是这个。”
　　韦七航道：“不过这几天来，一路上好像都很平静。”
　　“我看未必，这种短暂的平静，有时正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沈眉道：“刚才我在路上不愿明说，是怕沈大嫂听了不安。”
　　难怪她只使了个眼色。
　　“我懂你的意思。”
　　韦七航道：“只是……”
　　“只是什么？”
　　“你若不嫌罗嗦，我想再……”
　　“不嫌，不嫌，我从来没嫌过你。”
　　沈眉笑道：“是想再请教。”

　　第二十五章 柳林店
　　这有点语带双关，不嫌就隐隐有点喜欢的意思。
　　“正是。”
　　韦七航道：“你怎么知道那个铜面人准会追踪而来。”
　　“不，我不是神仙，也不能预知未来，所说的也不见得就准。”
　　沈眉道：“这只是一种推测。”
　　“推测？”
　　“是的。”
　　沈眉道：“不过我推测的事，一向八九不离十。”
　　她刚刚说过不见得就准，立刻就加了这个“八九不离十”，照一般谈话的习惯，这是种很肯定的语气，接近了十成。
　　大凡推测一种事物必有所本，首先得了解其中的来龙去脉，她能推测出八九不离十，自然不是胡猜乱想，必是知道某些内情。
　　再说她一向心细如发，不是信口胡诌的人。
　　韦七航点了点头。
　　“怎么?”
　　沈眉道：“不想追问了?”
　　“我相信你。”
　　“就这几个字。”
　　“其实，这已经是多此一问。”
　　韦七航道：“我明知那个铜面人放不过我，还有大嫂和小不点，想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不，这回他要对付的是我。”
　　“你?”
　　韦七航道：“你跟他无怨无仇……”
　　“你跟他有仇?”
　　“本来无仇，如今却有了。”
　　韦七航略带激动的道：“为了沈大哥，龙骧剑客沈凌霄，他知道韦某人迟早总会找他算账，要讨回这笔血债。”
　　“我也一样。”
　　沈眉道：“为了另两个人。”
　　“你?”
　　韦七航睁大了眼睛，不觉冲口而出：“两个什么人?”
　　他本是听了柳凤吟的话，对沈眉的事，不要追根究底，如今却禁不住了。
　　“姐姐。”
　　沈眉道：“两位大姐。”
　　“这怎么回事?”
　　韦七航怔了一下：“是不是跟龙骧剑客一样，遭到了那个铜面人的毒手?”
　　这是哪来的两位大姐？
　　若是亲生姐妹，大姐应该只有一位，然后就是二姐三姐，这种称呼显然是很怪。
　　“这怎么回事?”
　　韦七航怔了一下：“是不是跟龙骧剑客沈凌霄一样，遭到了那个铜面人的毒手?”
　　“不，两位大姐依然健在。”
　　“既然是如此。”
　　韦七航道：“仇从何来?”
　　“来自十年以前。”
　　沈眉顿了一顿，终于娓娓道来：“此人当年在江湖上颇有盛名，但暗地里却干了许多坏事，从一个寻常之家变成了一方巨富，建华厦、畜奴婢、阡陌相连、骡马成群，同时也交结日广，龙蛇混杂，气焰不可一世，我那两位大姐一怒之下……”
　　“就去找他算帐?”
　　“倒也并没过份，也没撕破他的脸皮。”
　　沈眉道：“只逼他改过向善，退出江湖，从那时起封刀归隐，不可再插手江湖是非……”
　　光阴弹指，十年不算太久。
　　十年前江湖上有那一位鼎鼎大名的人物忽然退出江湖，封刀归隐？
　　韦七航出身武林世家，对这件事虽没躬逢其时，却也早有耳闻，几乎连想都不要去想，便已知道她指的是谁，但却没有一口说破。
　　“于是他就照做了？”
　　“何必明知故问。”
　　沈眉微微一笑：“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好像什么事都瞒不过她。
　　“我……”
　　“怎么？”
　　沈眉道：“想在我面前假装糊涂？”
　　“不不。”
　　韦七航道：“我虽然早已起疑，却是难以置信，要不是此刻你提到这宗往事，我委实不敢确定就是此人。”
　　“是因为他的声名太响亮了。”
　　“正是。”
　　韦七航道：“不但是我，只怕江湖上谁都不敢置信，像这样一个声名赫赫的人物，会干出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好。”
　　沈眉道：“还是暂时不信的好。”
　　“为什么？”
　　韦七航怔住。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知道了此人是谁，还要暂时装作不知？装作不信？世上只有想尽方法去骗别人，哪有骗自己的道理?
　　“因为这件事关系甚大。”
　　沈眉道：“你一旦确定了是什么人，免不了就会抖了出来，弄得一传十，十传百，轰动整个江湖……”
　　“这有什么不好？两位令姐要他改过迁善，他不但没有照做，反而变本加厉，为害江湖。”
　　韦七航道：“难道十年之后，还不该撕破他的脸皮?”
　　“好是好。”
　　沈眉道：“但你怎么撕?”
　　“这……”
　　“说来听听。”
　　“当然，现在我不去惹他。”
　　韦七航道：“等到把沈大哥的遗骸迎归故里以后，安顿了大嫂和小不点，好歹我要跟他拼上一拼。”
　　“拼输了呢?”
　　“这有什么，人生百岁，难免一死。”
　　“拼赢了呢?”
　　“赢了？你问的奇怪，赢了还不好办?”
　　韦七航昂然说道：“这简单的很，我要当着天下武林同道，揭开那副青铜面具……”
　　“好，好痛快。”
　　沈眉道：“不过……”
　　“不过什么?”
　　“我只是在想，万一你揭开那副青铜面具，却不是你向武林同道所指斥的那个人。”
　　沈眉道：“到时候你怎么下台?”
　　韦七航一呆，眼睛瞪的像牛铃。
　　怎么会有这种事?
　　他从没想到这种问题，这个铜面人是谁？如今已百分之百的确定，难道那副青铜面具里面一张满布皱纹的脸孔，到时候突然会变?
　　他没见过这个人，但知道此人已年近六十，那张脸孔必然不很漂亮了。
　　就算他武功再高，这只是个人的修为造诣，没听说真有什么返老还童之术，巧夺造化，脱胎换骨，改变自己的形貌。
　　沈眉瞅着他。
　　当然，这不是一个十分难解的问题，韦七航想一想，终于豁然领悟，脸色变了变，掠过了一抹惊容。
　　“这只老狐狸竟会如此狡诈?”
　　“嗯，你比喻的好。”
　　沈眉道：“你既知道他是只老狐狸，就该多加小心了。”
　　“这委实不可思议之事。”
　　“但却很有可能。”
　　沈眉道：“江湖上风波险恶，几乎无奇不有，稍一不慎，就会掉进别人的陷阱，所以说防人之心不可无……”
　　“其实我也是处处提防。”
　　韦七航道：“只是我粗枝大叶，比不上你的心思细密，想的如此周到罢了。”
　　“我是用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
　　“这话……”
　　“说反了是不是？”
　　沈眉微微一笑：“这样一来就不像君子了对不对？”
　　“我没说。”
　　“至少你在这么想。”
　　沈眉目如寒星，道：“须知君子与傻瓜有别，江湖上波云谲雨，像个傻瓜的君子准会倒足楣头，当然，你可以不用心机害人，却不能不用些心机来自保呀！”
　　这几句话不但是经验之谈，也是金石之论，凭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涉世未深，怎么如此透澈？
　　显然，她充满了智慧。
　　“对，对极了。”
　　韦七航道：“你比我年纪小，却比我高明多了。”
　　“是在奉承我吗？”
　　“就算是奉承，也刚好恰如其份，反正我说的都是由衷之言，出自肺腑。”
　　韦七航道：“要不然我为什么向你请教呢？”
　　“嗯，这倒是很动听。”
　　沈眉瞟了一眼，笑道：“如果你想开创一番事业，我就做你的军师……”
　　“真的?”
　　韦七航心中一动。
　　他虽然没有开创什么事业的意思，却打从心底希望有像沈眉这样一位军师辅佐。
　　哪怕是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结草为庐，有了这位军师在一旁筹谋指点，这座茅庐必然更幽雅、更温暖、更宜人增加许多情趣。
　　人生的路上，何尝不要有一位军师?
　　“韦大哥。”
　　只见一条人影突然闪了过来：“你有了军师，是不是还要一位先锋?”
　　这又是谁？居然来毛遂自荐?
　　原来是萧芸，摊着一双湿漉漉的小手。
　　显然，她准是没听出话中的含意，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军师，才贸然冲口而出，想要作先锋。
　　“这……”
　　韦七航怔了一下。
　　“芸丫头。”
　　沈眉转过脸来，笑道：“你是不是在听壁脚?”
　　“不不，沈姐姐，别冤枉好人。”
　　萧芸道：“我刚刚刷完了马，你瞧瞧，我这手还……”
　　她用力一甩，甩掉了手上的水珠。
　　“刷你自己的马?”
　　“不不，我哪有这么小气，四匹马全都刷好啦！”
　　萧芸笑了笑，扮个鬼脸：“只不过我自己的马，刷的比较细心一点。”
　　“哼，不打自招啊！”
　　“这没错呀！”
　　萧芸道：“我听说马通人性，你要是对它好一点，拍它一拍，摸它一摸，它就更加听话，驾驭起来也就十分称心如意，所以……”
　　“于是你就拍了几拍，摸了几摸?”
　　“也多刷了几刷。”
　　沈眉没再说什么，笑意更浓。
　　此刻已三更将近，萧芸一来，也就结束了韦七航和沈眉的话题，收拾一下之后，也就各自回房安寝。
　　□□□□□□
　　五更不到。
　　晨鸡已唱。
　　这是第五天了。
　　四个大人，加上个小不点，黎明即起，打算趁着一连几天的晴朗日子，多赶一点路程，早一点渡过号称天堑的滚滚长江。
　　韦七航早就有了这种的想法，好像只要渡过了长江，情势就会改观，他们的安全就可无虑。
　　沈眉没有韦七航这种想法，却也赞成加速兼程。
　　她显然是另有某种期盼。
　　但当她隐隐约约表示这种意思时，韦七航一概不加追究，就像她突然说出有两位大姐，韦七航也没有去追根究底。
　　当然，韦七航会在心里暗暗琢磨。
　　这两位大姐是什么人？
　　居然在十年之前，逼的那个铜面人退出江湖，封刀归隐，这可不是等闲人物，但在江湖上却从没听过有这等厉害的女流之辈。
　　韦七航几次都想探探口风，但都忍住了。
　　当然，他怕碰钉子。
　　但他不急，他有信心，甚至越来越有信心，他相信总有一天会明白真象，沈眉会原原本本的告诉他。
　　不过，今天他更加提高了警惕。
　　因为昨晚沈眉的那番话，一直在他心头打转，在他脑海里萦回，那个铜面人一定会追踪而来。
　　如今已时隔五天，该来的也该来了。
　　□□□□□□
　　一条平常的黄土大路，笔直穿过一片柳林。
　　柳枝摇曳，酒旗招展。
　　原来此处占地利之便，是通往沿江市镇的要道，而且绿树浓荫，在盛暑炎夏之时晒不到太阳，因此道路两旁开了几家客店。
　　取名就叫“柳林店”。
　　中午时分，韦七航等一行四骑，正好到了这里，自不免要进点饮食，稍事休息一下，再奔前程。
　　于是就在柳林下系好了马，进入路口第一家客店。
　　过路行旅，原本是来去匆匆，但在中午时分，正是歇脚用餐的时刻，生意十分兴隆，客店里七八张白木桌子已占住了五张。
　　剩下还有三张，韦七航选了靠窗的一张。
　　哪知刚刚叫来了饭菜，忽听店门外人喧马嘶，紧接着闯进来两名彪形大汉，就像凶神恶煞一般，气势汹汹，各跨腰刀一口。
　　“起来，起来。”
　　其中一名大汉沉声叫道：“快，统统让座。”
　　哪有这种事，别人花钱吃饭，花自己的银子，饭没吃完，怎么可以让座？就算是衙门里的官差，也不能如此强横霸道。
　　座中众人一齐怔住。
　　“怎么？”
　　那汉子眉峰一耸，怒道：“还不快滚，想试试老子的刀吗？”
　　试刀？
　　谁敢试刀？
　　一些胆小的客人放下碗筷，已开始纷纷开溜。
　　倒也有少数胆子较大的客人坐着没动，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事？
　　但没人敢开口发问。
　　只听刷的一声，钢刀出鞘，那汉子厉声叱道：“不滚就等着，看是你们的脖子硬，还是老子的刀快。”
　　钢刀一扬，寒光打闪。
　　谁是铁打的脖子，经得起这样一刀。
　　座中延宕了一下的客人，顿时脸色大变，终于一个接着一个，一齐溜出店外。
　　少吃一顿饭不要紧，却不能丢掉吃饭的家伙。
　　店里的几个伙计，也不知这两条大汉什么来路，也一齐吓的呆了。
　　这是两个强盗吗？
　　不像，企图似乎不在打劫。
　　韦七航看在眼里，不禁愤然作色，正待起身喝问，桌底下忽然伸来了一只手，拉了拉他一下衣角。
　　不消说得，这是沈眉。
　　韦七航怔了怔，只好端坐不动，但目光扫去，却见靠近墙角一桌，居然还有两个客人没有离去。
　　这是两个少年人，一个黄衫，一个紫衫，同样的眉目清秀，顶多也都不过十七八岁左右。
　　尤其那两张脸庞粉嫩匀红，几乎吹弹即破，也同样的神采翩翩，宛如玉山照人，竟是两个美少年。
　　难道这两人没长耳朵？不怕砍断脖子？
　　“好啊！”
　　其中那个黄衫少年忽然道：“咱们刚才找不到好座位，如今可都空啦！来，咱们来搬一搬家，再来一壶酒，好好享受一顿。”
　　“嗯，好主意。”
　　紫衫少年立刻附和。
　　于是他们两人一齐动手，端的端菜肴，拿的拿酒壶，移向正中的一桌，正对着店门。
　　“你两个大胆小鬼。”
　　那抡刀的汉子大吼一声：“敢情是不怕死吗？”
　　“死？谁死？”
　　那黄衫少年缓缓转过脸来，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你在说谁？”
　　“你，你两个小鬼。”
　　“怎样？”
　　“滚。”
　　“咱们也滚？”
　　“当然，谁都要滚。”
　　那汉子两眼一瞪，叫道：“咱刚说的清清楚楚，统统都滚，统统让座……”
　　“让座给谁?”
　　“你这两个小鬼，怎么这样罗嗦。”
　　刷的一声，另一个汉子也拔出刀来：“乌都统，不如砍了算啦！”
　　原来起先拔刀的是乌都统。
　　果然不是强盗，是官，小小的一个官儿。
　　“砍了？这是什么意思?”
　　那黄衫少年道：“莫非是要杀人?”
　　“不错。”
　　乌都统双目一睁，凶焰连闪。
　　“这又何必，一点鸡毛蒜皮的事，犯的着杀人?”
　　黄衫少年毫无怯意，像是要杀的不是自己，居然劝道：“这里座位甚多，两位……”
　　“哼，谁说咱们两位。”
　　乌都统沉声叫道：“是咱们家族爷……”
　　“侯爷？几位?”
　　“侯爷还有几位，当然只有一位。”
　　乌都统森森叫道：“你两个小鬼当真是活的不耐烦了。咱们要不是怕弄脏了地方，早就……”
　　“别凶巴巴的。”
　　黄衫少年道：“说了半天，也不过只有一位侯爷……”
　　“怎么？嫌少?”
　　“一位侯爷，又没两个屁股。”
　　黄杉少年居然嘻嘻一笑：“这样宽敞的地方，这么多的板凳，一位侯爷难道还不够坐？”
　　话可真绝，连侯爷的屁股也要提一提。
　　连皇帝老子都没有两个屁股，侯爷哪里会有？
　　“混帐！”
　　乌都统勃然大怒，大叫：“你这小鬼胆敢口没遮拦，凭咱们侯爷何等身份，岂能跟普通平民混在一起，同进饮食？”
　　原来如此。
　　位高爵显，不屑与普通之人为伍。
　　但这也太过份了，固然贵贱悬殊，尊卑有别，如今在这荒郊野店，何必还讲这种排场呢？
　　而且又没先行通知，事先订座，突然要强行撵走一群食客，委实也太气焰薰天。
　　到底是位什么侯爷？如此作威作福？
　　“这可怪啦！”
　　黄衫少年道：“跟平民混在一起有什么不好？古代天子尚且与民同乐，莫非你家侯爷吃相难看，怕人笑话？”
　　他好像有的是俏皮话，词锋犀利，越说越无礼。
　　韦七航听在耳里，不禁大为赞赏，心想：“这不知是哪家儿郎，居然有这份才华，有这份胆量。”
　　他耽心这两人是不是要吃大亏。
　　他已暗暗提气戒备，打算万一情势不对，立刻出手救人。
　　当然，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位侯爷。
　　那乌都统已怒不可遏，霍地跨进了两步，手中钢刀一扬而起。
　　“慢着。”
　　黄衫少年盯着那柄刀，依然好整以暇的面有笑意：“杀了我，你家侯爷只怕下不了台。”
　　居然也提出了警告。
　　“为什么?”
　　乌都统睁目叱问。
　　“你们侯爷在哪里?”
　　“已到店外。”
　　“好，若论爵位，咱们不比他低。”
　　黄衫少年道：“你去回他一声，就说两位小王爷在此饮酒论事，叫他回避一下。”
　　真是巧遇，侯爷碰到了王爷。
　　而且是两位王爷。
　　这片柳林到底有什么好风水？这家客店的历代祖先到底积了什么阴德？居然来了这样的贵人？
　　韦七航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不禁暗暗好笑，心知这分明是在胡扯。
　　“小王爷?”
　　乌都统一怔：“你们……”
　　“咱们怎样？快回去啊！”
　　黄衫少年装模作样的道：“万一你家侯爷闯了进来，那就麻烦啦！”
　　紫衣少年在一旁没说话。
　　“麻烦？什么麻烦?”
　　“怎么不麻烦?”
　　黄衫少年道：“他进来之后，见了咱们两位小王爷，免不了又要打躬，又要磕头，甚至还要掏腰包，孝敬孝敬咱们……”
　　乌都统不禁呆住。
　　他毕竟是个粗人，眼看这两个少年不但人物俊朗，而且气度不凡，一时间也不知是真是假，手中那柄刀僵停在半空。
　　脸上有份惊疑，也有一份惶恐。
　　他的确听人说过，有些皇亲国戚，小小年纪就做了王爷，甚至有的还在牙牙学语，有的还在襁褓之中，就已封赠了王位。
　　一刀劈了两个王爷，这还了得？
　　到时候成了钦犯：天下捉拿，拿到之后，绑在午门之外凌迟处死，还要祸延九族，说不定斩首数百余口。
　　这岂是玩的？
　　他也听说过什么叫做凌迟处死，那是用把锋利的小刀慢慢的剐，有时剐上几天还没断气。
　　乌都统想到这里，不禁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
　　手中的刀也缓缓的垂了下来。

　　第二十六章 小骗子调戏侯爷
　　“没用的东西。”
　　厉喝声中只见一个锦袍金带之人大步走了进来，叫道：“听他胡说八道，什么小王爷，两个小骗子。”
　　这是什么人？
　　莫非就是侯爷？
　　不错，果然像位侯爷。
　　此人不但身材魁梧昂杨，服饰华丽，相貌也是堂堂一表，而且神色傲然，气势不凡。
　　手中擎着一对烂银短戟，更加显出了几分威严。
　　但这两个美少年好像并不在意，依然气定神闲，黄衫少年缓缓转过脸，冷冷打量了一眼。
　　“你说咱们是小骗子。”
　　“不错。”
　　锦袍之人昂然道：“本爵说的。”
　　“你就是侯爷？”
　　“正是。”
　　“什么侯?”
　　“想要知道吗？好。”
　　锦袍人眉头一扬：“本爵世袭金马玉堂武威侯，加赐屠龙将军，威镇华岳。”
　　原来是他，司马长春。
　　“嘻嘻。”
　　黄衫少年展唇一笑，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贝齿：“你才胡说八道，本朝哪有这位侯爷，这种将军，那华山又非边关要隘，有什么好镇的?”
　　“哼，本爵乃是先代世袭的侯爷。”
　　“先代？那已经是过气啦！”
　　黄衫少年嘴一哂：“你还神气什么?”
　　“哼，你这小子。”
　　司马长春怒道：“至少本爵并没冒充。”
　　“难道咱们冒充了?”
　　“不错。”
　　司马长春叫道：“凭你们两个小骗子，也想骗过本爵。”
　　“骗你什么？你别有眼无珠，咱们可是真的小王爷，咱们是金帽子王爷，他是铁帽子王爷，咱们两个都是皇上的御弟。”
　　活灵活现，越说越真。
　　不过，多少露了点马脚，皇上的御弟，当今的王爷，哪有这样随随便便远离京城之理呢?
　　就算是游山玩水，轻车简从，至少也该有几名锦衣侍卫，大内高手随行保护，怎么只有两个孤零零的王爷？
　　光凭嘴巴说得再真，也没有人相信。
　　“嘿嘿，小骗子。”
　　司马长春冷笑：“你把本爵当了乡巴佬?”
　　“怎么？有什么不对?”
　　“本爵虽非本朝的侯爷，也曾到过京城，对本朝一些侯爵显贵也知道不少。”
　　司马长春道：“京城里的确有个铁帽子王爷，这王爷已很老迈，听说还是当今皇上的叔父，嘿嘿，哪有什么金帽子王爷，你小子简直是瞒天说谎，胡吹大气。”
　　他醉心爵位，果然打听得十分清楚。
　　也许就因为到了京城一转，看了那些高官显宦的气派，不觉心头痒痒，于是就装模作样起来，想在江湖上招摇一番。
　　自己成了侯爷不说，手底下还有都统。
　　“哦？你居然到过京城?”
　　黄衫少年道：“大概很久了吧?”
　　“不久，三年以前。”
　　“这就对啦！”
　　“对?”
　　司马长春道：“对什么?”
　　“本王是新受皇上封赠。”
　　黄衫少年亦庄亦谐，分明是在打趣：“下次你到京城，不妨前来王府走走，到时候就知道有个金帽子王爷啦！”
　　“王府？狗屁王府。”
　　“你来了就知道。”
　　黄衫少年笑道：“不过你到了京城，不可再假冒侯爷，小心被九门提督抓去了。”
　　韦七航听他信口乱盖，也觉十分有趣，却耽心一旦动手，敌不过司马长春。
　　因此，也随时留意司马长春的举动。
　　哪知司马长春的目光也不时盯了过来，每次目光一接，眼神都显得十分诡谲，看来就不怀好意。
　　韦七航心中一动，望了望沈眉。
　　因为他还记得，上回圣刀门发动门下弟子，彻夜搜寻沈眉之时，曾在一处峡谷之中见到过这位武威侯，当时此人也向圣刀门长老萧四岳声称，要找的也是沈眉。
　　莫非这回也是为沈眉而来。
　　他绝没想到，这位武威侯要找的正是他韦七航。
　　“哼哼，你这小骗子，居然还有张小油嘴。”
　　只听司马长春忽然叫道：“来人啦！”
　　只听履声嚷嚷，门外如响斯应，一窝蜂拥进来了七八名彪形大汉，个个身材威武，刀亮如雪。
　　“拿下。”
　　司马长春怒叫一声。
　　拿谁？不消说得，当然是要拿下这两个小骗子，四名大汉立刻分开走了过来，为了慎重起见，看来是准备用两个人架住一个。
　　这两名少年身材纤弱，并不起眼。
　　居然来了四名大汉，简直就像老鹰抓小鸡，应该是手到擒来。
　　“好哇。”
　　只听那黄衫少年叫道：“你一个过气的侯爷，居然敢拿当朝的亲王，如此叛逆犯上，敢情是要造反不成？”
　　他是金帽子王爷，此刻用的却是大帽子。
　　就在他一语甫毕，但见两条人影一花，劈劈啪啪传出了几声脆响。
　　四名大汉人影倒挫，各挨了两个嘴巴。
　　四个人一共挨了八个嘴巴，而且挨得不轻，四张脸颊上同时纹起了十条指印，一边五条，不多不少，显得十分均匀。
　　凭这两个文质彬彬的少年，手法居然如此俐落。
　　司马长春呆了一呆。
　　“哼哼，你两个小子。”
　　他抡戟怒吼：“说，到底是什么来路？”
　　他也料想不到，会是这样结果。
　　但他只用口，却没用戟。
　　显然，他另有目的，还想看看风色，尤其是韦七航那边的反应，所以不愿出手太早。
　　“不是告诉过你吗?”
　　黄衫少年依然端坐原位，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咱们是王爷，两位王爷，金帽子王爷，铁帽子王爷。”
　　他居然一口咬定，但表情神态并不如何顶真。
　　“哼。”
　　司马长春叫道：“好厉害的嘴巴。”
　　“手也不错。”
　　“手?”
　　“正是。”
　　黄衫少年扬起自己的一只小手，显得很白嫩，笑道：“不信你可以试试。”
　　说完，只见他动了一下。
　　然后说道：
　　“不是告诉过你吗?”
　　黄衫少年依然端坐原位，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咱们是王爷，两位王爷！咱们的手不定比你的短埋藏戟还要厉害得多。”
　　以手比战，这分明是在挑战。
　　司马长春又是一呆。
　　他走过不少江湖，也摆过不少威风，见到圣刀门的执法长老萧四岳，劈头就叫了一声：“萧老头。”
　　凭他侯爷之尊，一向气焰甚高，想不到如今却碰到了王爷，而且还碰了一鼻子灰。
　　虽然他明知这只是两个假王爷，可惜自己这个侯爷也不太真，他调不动兵马，州官县衙也不卖帐。
　　他还是要靠自己。
　　靠自己的两支烂银短戟，和十几名扈从。
　　因此，他不得不衡量一下眼前的情势，他知道那边一桌正是韦七航和沈眉。
　　他没见过韦七航，也不认识沈眉。
　　但这一路之上，都有那个铜面人手下的申不奇布下的眼线，随时提供韦七航等人的动态和行踪。
　　只是奇怪，没有提到这个假王爷。
　　如今司马长春要考虑的是这两个假王爷，跟韦七航有没有什么关系，暗地里是不是一伙？
　　但到目前为止，他还看不出蛛丝马迹。
　　“你这两个小子，居然敢如此胆大妄为。”
　　他再次厉叫道：“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撑腰？”
　　吼叫之时，眼角瞟向那边的韦七航。
　　显然，他是在试探。
　　“有。”
　　黄衫少年居然道：“当然有。”
　　这是很意外，立刻就坦白招供。
　　“谁？是谁？”
　　司马长春迫切想要知道，叫道：“快说，快说。”
　　“是皇上。”
　　黄衫少年道：“当今皇上。”
　　刚才答得好爽快，连韦七航都不禁为之一怔，不知到底是谁替他撑腰。
　　想不到答案却是如此。
　　“荒唐，荒唐，简直荒唐透顶。”
　　司马长春显然大失所望，叫道：“你这愣头小子，满口大话，皇帝老子会替你们撑腰？”
　　“怎么不？咱们是王爷呀！”
　　“哼。”
　　“王爷万人之上，一人之下。”
　　黄衫少年道：“不找皇上撑腰找谁，难道找你这个烂侯爷不成？”
　　说的没错，除了皇上之外，还有谁撑得起两位王爷的腰？
　　司马长春不响了。
　　显然，他遇到了一个头痛问题，问不出底细，也探不出眉目，主要的却是斗不过这张小油嘴。
　　如今只剩下一条路，这就是立刻动武，他掂了掂手中的两支短戟，又犹豫了片刻。
　　“别耽搁了路程，咱们走吧！”
　　原来韦七航那一桌用餐已毕，说话的却是沈眉。
　　“走？”
　　韦七航意犹未尽。
　　“沈姐姐。”
　　萧芸接口道：“不瞧瞧热闹?”
　　“戏才开锣呢！”
　　沈眉已站起身来，笑了笑道：“会看戏的人要看压轴戏，一路上有得瞧的。”
　　她这句话当然有弦外之音。
　　“是是是！”韦七航也笑了：“我相信，你是最会看戏的人。”
　　当下掏了些碎银，扔在白木旧桌·然后探手一把，抱起了小不点。
　　这是他的细心之处，担心万一变起仓促，刀剑无眼，伤到小不点。
　　沈眉看在眼里点了点头。
　　同时又向萧芸呶了嘴，意思是要她走在前面。
　　萧芸本就想做先锋，自是欣然点头，于是韦七航和柳凤吟居中，护住小不点，沈眉殿后，鱼贯而行，直向店外走去。
　　司马长春虎视眈眈，却也不敢贸然出手。
　　“好，你两个臭小子。”
　　他忽然叫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本爵也念在你们乳臭未干，这回暂且饶过你们。”
　　他已转过身子。
　　显然，他是要追踪韦七航。
　　“想要走吗？不行。”
　　黄衫少年居然不肯罢休，立刻叫道：“本王要……”
　　“你要什么?”
　　司马长春回头喝问。
　　“本王要参你一本。”
　　黄衫少年一规一矩，仍然脱不了王爷的口气。
　　但嘴角却露出了笑意，显然是在欣赏自己的表演。
　　“参一本？你是说要报告皇上?”
　　司马长春冷笑：“好，你只管去参，臭小子，还越装越像呢！”
　　他顾不得斗嘴，大步走出客店。
　　□□□□□□
　　门外柳丝参差。
　　日影已斜。
　　司马长春出到店外，所有手下扈从之人也族拥着跟随而去，抬头一看，只有韦七航等一行业已进入柳林。
　　片刻之间，传来几声马嘶。
　　接着柳林里尘土飞扬，蹄声笃笃，向西而行。
　　“追，快追。”
　　司马长春看在眼里，迫不及待，叫道：“备马！备好咱们的马。”
　　“马?”
　　乌都统目光一扫不禁大吃一惊：“咱们的马呢?”
　　原来系在店门外的一十三匹健马，此刻竟已一匹也不见，两名看守马匹的大汉，也都歪倒在墙角下。
　　居然有这种事，被人盗走了马。
　　几乎无声不息，马也不曾发出嘶叫，这盗马之人，必是驯马的高手，而且武功不弱，在弹指之间点倒了两名大汉。
　　这能怪谁？
　　司马长春呆了一呆，不禁气黄了脸。
　　偏偏就在此时，店里的两名少年一先一后，笑嘻嘻的走了出来，尤其这黄衫少年，居然无事生事，冷冷的瞟来一眼。
　　“烂侯爷，怎么还没起驾？”
　　人在气极之时，必然是血脉贲张，哪里还禁得起这种冷言冷语？
　　“臭小子。”
　　司马长春火冒三丈，大吼一声：“你还敢来惹恼本爵？”
　　举手一戟，兜胸刺了过去。
　　盛怒发戟，来得十分凶狠。
　　“嘿嘿，就这点本领。”
　　黄衫少年冷笑，腰肢一扭，人如旋风，闪开了戟尖，居然不退反进。
　　蓦地——
　　立掌如刃，切向司马长春的腕脉。
　　身材纤小，但却灵快如电，一晃即到。
　　司马长春啊呀一声，缩手不迭，吭当一响，一支短戟掉落地上，人已倒退了五步。
　　一时间张口结舌，面如尘土。
　　“烂侯爷，听明白了。”
　　黄衫少年忽然沉声道：“你家资富裕，优游有余，最好立刻回转风云山庄，别在江湖上瞎出风头。”
　　“你……”
　　司马长春瞪大了眼睛。
　　“我怎么？”
　　黄衫少年冷冷道：“如果你不服气，可以再试一试，不过……”
　　“不过什么？”
　　“如果再试不利。”
　　黄衫少年斩钉截铁的道：“就没这么便宜了。”
　　司马长春怔了一怔，默然不响。
　　他当然明白，刚才一接之下，两支烂银短戟业已丢了一支，再发一戟，未必就能得逞，至于手底下一批扈从之人，他更是心里有数。
　　这些扈从原本不过风云山庄一批壮汉，虽然也曾经过一番挑选，但挑选的只是身材，本来就只打算摆摆样子，装点门面，把自己衬托得更像一位侯爷而己，哪有什么真实武功？
　　因此，他已不敢再试。
　　“好，那就到此为止。”
　　黄衫少年道：“你们的马全在柳林之外，快去骑了滚吧！
　　但如果胆敢再西近半步，小心人头落地。”
　　这是一种严厉的警告，血的威胁，音调冰冷，语出如山。
　　但马怎么会在柳林之外呢？
　　他们两个并没离开过客店，莫非是另有帮手？
　　□□□□□□
　　红日西倾。
　　西风里健马如龙。
　　这果然是几匹好马，一连奔驰了五六天路程，依然匹匹扬鬃踢蹄，神骏非常。
　　当然，这要归功萧芸调理得好，一歇下来就忙这忙那，清理洗刷，选用上等饲料，先把马儿弄得舒舒服服。
　　因此马儿肥了，她自己反而消瘦了不少。
　　不过，她很高兴。
　　凡是高兴的事，永远都不会感到疲累。
　　而且她这番劳累，很快就得到了补赏，就像此刻一样，马儿一离开了柳林之后她立刻一马当先。
　　片刻之间已是十几里路，她禁不住喜在心里，笑在脸上。
　　殿后的当然还是韦七航。
　　他神色迷惘，时而皱眉沉思，心中有个解不开的结，有团重重的疑云挥之不去。
　　显然，她为的是刚才客店中所发生的事。
　　他看得出，那个胡说八道的威武侯司马长春，分明是来找岔，奇怪的是怎么忽然冒出了两个少年王爷。
　　这两个少爷到底是什么来头？
　　想的倒是真绝，一个金帽子王爷，一个铁帽子王爷，虽然不是什么真的王爷，但丰神秀逸，仪态潇洒，无论言谈举止，都不是等闲人物？
　　莫非是官家儿郎？王孙公子？
　　这绝不像。
　　那些官家少爷，多半只敢在京城地方，在父祖的权势卵翼之下嚣张霸道，挑歌选色，谁有这大的胆子？
　　竟敢在这种荒郊野店之中，对抗一个威风凛凛，杀机盈面的江湖巨擘。
　　何况，他两个还露了一手。
　　这一手几乎妙到毫巅，居然在举手投足之间制服了四名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而且每人的脸颊上还挨了两记重重的嘴巴。
　　掌掴四名大汉，也慑住了司马长春。
　　王孙公子一向娇生惯养，哪会有这大的能耐？
　　但又是什么人？中原武林九大门派之中，有哪门哪一派调教出了这样俊秀的弟子？杰出的门人？
　　九大门派中以少林、武当首屈一指，但却是一僧一道，都是出家人，虽然也有俗家弟子，却很难能够获得这两派的武学精髓。
　　至于其他的各门各派，似乎更难培植出像这样的两株武林奇葩。
　　韦七航想来想去，脑子里一片空白。
　　最后，终于想到了沈眉。
　　他奇怪地的是打从离开那家客店以后，沈眉对这两个少爷居然未赞一词，甚至提都没有提起，就像压根儿没有这回事一般。
　　难道这不值一提？
　　同时他还记得，当那个什么乌都统强行牵走许多食客之时，自己正要起身喝问，却被沈眉暗地里拉了一下衣角，阻止了自己的行动。
　　这又是为了什么？
　　那乌都统牵走了别人，不是很快就要牵到自己这伙人头上么？迟早总要发作，她又何必阻止？
　　她是不是有所期待，期待那两个少年出面，扮演一剧精彩好戏？
　　想到此时，他心中忽然一动，若有所悟，心道：“什么美少年，莫非是两个乔装易服的少女？”
　　此念一起，不禁越想越像，他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觉得那两个少女的一举一动，以及眉梢之间，都充分流露出了少女的情态，尤其是尖嘴利舌，词锋刁钻刻毒，把个烂侯爷奚落得张口结舌，火冒三丈。
　　相骂斗嘴，原本是女孩子的专长，男孩子多半没有这么灵光的嘴巴。
　　“哦，原来如此。”
　　韦七航像是想通了。
　　他想归想，但毕竟不能肯定，因为若是真的如此，这两个鼻充玉爷的少女，必是跟沈眉的来历相同。
　　但在客店之中又像绝不相识，绝不相干，甚至相互之间，也不曾交换过一下眼色。
　　形同陌路，难道会是同伙？
　　但无论如何，要解开这个闷葫芦，只有从沈眉的口中寻找答案，纵然不是她的同伙，她也必然知情。
　　在他的心目中，如今沈眉已是一尊女神，一尊威灵显赫的女神，女神当然无所不知。
　　韦七航下了结论之后，心里反而轻松多了。
　　虽然沈眉就在前面不远，但此刻他却不敢急急去寻找这个答案，因为昨天已碰过了钉子。
　　只有耐心的等，等到落店以后。
　　□□□□□□
　　一天易过，又是落日叩山。
　　今夜这一站却是处乡僻小镇，总共约莫百多户人家。
　　虽然也有条街，但从街头可以看到街尾，不过要比郊野露店好上几倍，至少食用之物，应有尽有。
　　长途跋涉之人，所需求的也不过如此，有一顿好的吃喝，明天就有精神。
　　落店之后，当然是先进饮食。
　　柳凤吟母子由于旅途劳累，每天都是提早入寝，晚饭过后，照例也就只剩下韦七航、沈眉和萧芸了。
　　韦七航整整弊了半天，就想找个跟沈眉单独相处的机会，探探她的口风，但多少有点碍着萧芸，有些话不能畅所欲言。
　　“芸姑娘。”
　　他说：“今天不刷马。”
　　“哎呀，韦大哥，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萧芸道：“今天落店得早，晚饭前我忙进忙出，忙得团团乱转，难道你没有瞧见？”
　　这是说她的事已经忙完了。
　　“这……”
　　韦七航不禁呆了一呆。
　　“哦？对了，韦大哥是不是跟沈姐姐有什么悄悄话要说。”
　　萧芸笑道：“好，我识相，我走。”
　　她已笑吟吟的站了起来。
　　韦七航不禁脸上一红。
　　“芸丫头，别走。”
　　沈眉也笑了：“她知道是什么悄悄话吗？”
　　“我怎么知道。”
　　“让我告诉你好了。”
　　沈眉早就料准了韦七航想要打听的是什么人，居然自己先说了出来：“就是中午那两位小王爷的事。”
　　韦七航又是一怔。
　　“沈姐姐。”
　　萧芸道：“这不是悄悄话呀！”
　　“本来就不是，偏是你这丫头喜欢胡扯。”
　　沈眉替韦七航分辩了一下，解除他的尴尬，然后微微一笑，转过头来：“对不对啊？韦七航。”
　　“是的。”
　　韦七航只好点点头：“我想来想去这宗事很奇怪？”
　　“怪在哪里？”
　　“看来不是真的小王爷。”
　　“当然不是。”
　　沈眉道：“谁都看得出，那两个小鬼本来没有顶真，只不过故意逗逗乐子，气一气那个到处招摇撞骗的假侯爷。”
　　“你叫她们小鬼？”
　　“怎么？这有什么不对？”
　　沈眉道：“你难道看不出，他们两个本来就很小啊！”
　　“我看人小鬼大。”
　　“哦？”
　　沈眉道：“这怎么说？”
　　“手底下都不错。”
　　“这是当然。”
　　沈眉道：“这两个小鬼又不是傻瓜，要是没有几下子怎敢向虎口拔牙，那岂不要白白送掉两条小命。”
　　“说的也是，但……”
　　“但什么?”
　　“中原九大门派中，只怕没有这等少年高手。”
　　“何必一定是九大门派中人，这九大门派互争雄长，只不过沽名钓誉而已。”
　　沈眉道：“据我所知，真正的高人奇士多半退逸山林，老死不欲人知……”
　　“对，你说得对。”
　　韦七航道：“这两位少年绝不是九大门派中人物。”
　　“依你看呢?”
　　“想必是高人奇士的弟子。”
　　“嗯。”
　　沈眉道：“大概没错。”
　　“错是没错。”
　　韦七航故意顿了顿，微笑说道：“若是再加一个字，那就更正确，也更妥当了。”
　　“哦?”
　　沈眉眼波微扬：“加个什么字?”
　　“依我想。”
　　韦七航道：“应该说是高人奇士的女弟子。”
　　他加了一个女字。
　　“加得好，加得好，简直是神来之笔。”
　　沈眉转过脸来，双目一亮，带着七分的赞赏，三分的打趣，点头笑道：“韦七航，你越来越精明了啊！”
　　“这……”
　　“看来往后，你只怕用不着我这个军师啦！”
　　“不不。”
　　韦七航心里一急，不禁冲口而出，叫道：“我本来……一直都是很笨。”
　　这表露了他内心的真诚，生怕失去了沈眉。
　　“你笨什么？”
　　沈眉笑了，笑的像盛开的花朵。
　　她一向不大留意自己的仪容，也不讲究服饰，今夜还好，蓬散的秀发在脑后胡乱挽了个髻。
　　对她来说，这是为了方便，为了舒适，免得在耳根颈后飘来飘去，却不料别有一番的风韵。
　　尤其刚才这一笑，更是惑阳城，迷下蔡。
　　韦七航不禁看得呆了。
　　他本来有许多话要说，要问沈眉，探询一下那两个少年的来历，但他如今却已不敢再问了。
　　他必须装得呆一点，装得傻一点，需要有人照顾。
　　这个人当然是沈眉。
　　据说女人大都是种慈爱的母性，喜欢照顾一个傻呼呼的男人。
　　其实，韦七航已经不必再问什么，他想知道的差不多已经够了，沈眉并没回避他的问题。
　　虽然，她在言语上并没有肯定作答，却已同意他的看法，这两位小王爷的确是乔装易服的少女，而且也不是九大门派中人，却是一向退逸山林，奇人异士的门下。
　　现在只差没有明白指出，到底是哪一位隐逸高人，哪一位武林耆宿。
　　但这已无须多说，韦七航心中已经有数。
　　萧芸不说话，只是用心在听，她像个小迷糊，也是个小精灵，不该她说话的时候，她绝不多嘴。
　　“怎么？”
　　沈眉笑笑：“不问了？”
　　“其实也没什么！”
　　韦七航只好接腔道：“我也只是一时好奇而已。”
　　“奇的是什么？”
　　“这两位隐逸高人的女弟子，应该是两株空谷中的幽兰。”
　　韦七航道：“为何也闲云出岫，跑来荒效野店之中淌这场浑水。”
　　“淌什么浑水？”
　　沈眉道：“咱们不都来了么？”
　　“咱们……”
　　“难道咱们是浑水中的泥鳅？”
　　“你不同。”
　　韦七航道：“至少我是凡夫俗子。”
　　“我有什么不同，我跟你在一起啊！”
　　“这……”
　　“咱们是凡夫俗子，谁又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沈眉微微一笑：“其实那些高人奇士虽然隐逸在深山绝谷之中，毕竟尚在尘寰。
　　甚至比整日熙熙攘攘，在滚滚红尘中打转的人更加愤世嫉邪，偶尔伸一伸手，管一管人间不平之事，这又何足为奇。”
　　“你是说她们两个是……”
　　“是来拔刀相助。”
　　“助谁？”
　　“这还有谁，当然是龙骧剑客的夫人沈大嫂。”
　　沈眉道：“助这双孤儿寡妇万里西行。”
　　“原来如此。”
　　韦七航睁大了眼睛，问道：“但她们怎么知道的？”
　　“自是有人邀请。”
　　“邀请？”
　　韦七航道：“是谁邀请她们？”
　　“我。”
　　沈眉微笑。
　　是她？原来是她邀请来了这两个冒充小王爷的少女，但她是怎么邀请的？
　　她一直没有任何举动，怎么会突然邀来了两个拔刀相助的人？
　　不过韦七航相信，相信沈眉说的是千真万确，相信她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不会有假。
　　“沈眉谢谢你。”
　　“你谢我？”
　　“是，是我谢谢你。”
　　韦七航无限感动的道：“龙骧剑客沈凌霄当年住在洛阳，跟我儿时是玩伴，长大后成为至友，一向亲逾骨肉……”
　　“这也不用你谢啦！”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喜欢做的事，也是我应该做的事，做好了我心里会有一种喜悦，这份喜悦就是报尝。”
　　沈眉道：“一声谢谢，反而冲淡了我的感受……”
　　“哦？”
　　“再说这声谢谢由你来说。”
　　沈眉神色微愠：“不觉得太生疏了吗？”
　　原来如此，她不希望出自韦七航之口。
　　“好，好。”
　　韦七航立刻道：“沈眉，你别生气，是我一时失言。”
　　“这是失言吗？”
　　不是失言，又是什么呢？
　　韦七航呆了一呆。
　　“这叫做多礼。”
　　“是，是。”
　　韦七航道：“我太多礼了。”
　　“礼多人怪。”
　　沈眉终于笑了：“下回可要记住……”
　　她笑语未了，忽听纸糊的窗门上“波”的声，射进一物，白晃晃不知什么东西。
　　来势劲疾，像是一支暗器。韦七航和萧芸都不禁同时吃了一惊。
　　沈眉神色从容，业已探手一把捞在手中，原来是张纸条卷成的一个小小纸筒。
　　这样一种又轻又微之物，居然能破窗而入，足见这发射之人功力不同凡响，甚至有摘叶飞花之能。
　　但这人是谁？
　　沈眉摊开了纸条，上面隐隐似有字迹，她迎着灯光仔细看了一遍，沉思有顷，忽然站了起来。
　　“韦七航，咱们出去走走。”
　　“走走？好啊。”
　　韦七航心知必有事故，当下欣然同意，但顿了一顿又道：“可是这里……”
　　他似乎放心不下柳凤吟母子。
　　“你只管放心好了，这里自有防范。”
　　沈眉望了望萧芸，忽然笑道：“咱们留下这位先锋守营，
　　难道还不够吗?”
　　“我?”
　　萧芸指着自己的鼻子。
　　“怎么？你不愿意?”
　　“军师有令，未将怎敢不依。”

　　第二十七章 拥翠府里俏娇娘
　　萧芸也笑道：“只不过先锋应该冲锋陷阵才对，如今变成了守营的多少有点挫折之感。”
　　“不急，有的是机会。”
　　沈眉笑道：“再说你每天一马当先，这先锋的瘾也过足啦！”
　　“嗯，这倒是不错。”
　　萧芸顽皮地眨了眨眼睛。
　　其实，韦七航已经明白，留下守营的当然不止这个先锋，店外一定还有布署，说不定就是那两个冒充小王爷的少女。要不然，刚才投送字条的人是谁？
　　星月朦胧。
　　薄雾冉冉。
　　韦七航和沈眉出得小镇便已到了交野，仰视星斗，二更已过，远远望去，但见山峦树影，一片迷离。
　　景色幽清，玉人在侧，韦七航不禁心波微动。
　　但蓦想起刚刚那张像飞标般破窗而入的纸条，立刻领悟到沈眉邀他出来走走，绝非是良宵出游，头脑也就冷静了下来。
　　那张纸条上到底写的什么？
　　韦七航虽没见过这张字条，但也隐隐约约可以猜出，这张字条不外传递某种讯息，甚至就是发生在这小镇附近的一宗突然事故。
　　要不然沈眉为什么要出来走走？
　　说的是走走，其实是一路奔行，因此不到片刻工夫已有十几里路，沈眉忽然挥手示意，停下了脚步。
　　“你瞧。”
　　她说：“前面是不是有座庄院?”
　　韦七航顺着她的手指方向凝目望去，只见山峦之下，树影参差中，果然有片连亘的屋宇，但黑影幢幢，没有半星灯火，于是点了点头。
　　“好像是的。”
　　“嗯。”
　　沈眉道：“这就对了。”
　　“对了什么?”
　　“刚才那张字条，我没让你过目。”
　　沈眉顿了一顿，终于解释道：“因为那上面写的都是些隐语，你就是看了也不会懂的?”
　　“哦?”
　　“这座庄院名叫‘拥翠别府’住的是位名女人。”
　　沈眉道：“这女人就是当年在江湖上颇有艳名，绰号红灯照的云翠娘……”
　　“红灯照?”
　　韦七航道：“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一盏灯，听说她当年独行江湖，携带一盏可以摺叠，而且小巧玲珑的红色宫灯。”
　　沈眉道：“万一遇到了强敌，情势不利之时就亮起这盏红灯……”
　　韦七航顺着沈眉手指方向凝目望去，只见山峦之下，树影之中，果然有片连亘的屋宇，但黑影幢幢，没有半星灯火。
　　□□□□□□
　　“求救?”
　　“求谁来救?”
　　沈眉道：“她这盏红灯本身就是制敌的利器。”
　　“这怎么回事?”
　　“听说是这么样的。”
　　沈眉道：“她这盏红灯之上装有机扭，红灯亮起，立刻散发一股异香，据说红灯一晃，香气愈浓……”
　　“莫非这香……”
　　“这香当然是种药物，灯光一亮，机簧一扭，立刻喷发出来，于是浓香四溢。”
　　沈眉道：“嗅着的人也就立刻浑身瘾软，四肢乏力……”
　　“这可邪门得很。”
　　“也厉害得很。”
　　沈眉道：“据说功力比较深厚之人，也许还能及时屏住呼吸，曳兵而走，若是不知底细，或是功力较差之人，只有当场昏倒……”
　　“于是要杀要剐，就都由她了。”
　　“正是如此。”
　　沈眉道：“不过据江湖传言，这位云翠娘当年却很少杀人，红灯一照，只是为了自卫，但小施薄惩，自是难免……”
　　“哦？这还算好。”
　　“因此这女人在江湖上只有艳名，并无恶名。”
　　沈眉道：“但艳名也并非好事，一个艳名远播的女人，终究会带来许多麻烦……”
　　“什么麻烦?”
　　“瞧你，连这都不懂。”
　　沈眉眼角一瞥：“你想一想看，一些臭男人们撑饱了肚子，灌足了黄汤，见到一个漂亮的女人，转的是什么念头?”
　　“是是是。”
　　韦七航道：“我一向很笨。”
　　“现在都明白了?”
　　“当然，经你这么一说……”
　　韦七航点头，但他望了望沈眉，心里不禁在想：“难怪你弄成这付样子，原来是怕招惹麻烦。”
　　其实沈眉不事修饰，也许是出自本性，并不是怕惹麻烦才装成这付样子。
　　因为她并不像个害怕麻烦的女人。
　　“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其实美人又何尝逃得过臭男人的掌心。”
　　只听沈眉继续说道：“这云翠娘虽然有盏红灯护身，到头来还是载了个大斤斗……”
　　“怎么？”
　　“绝世武功尚不足恃，何况一盏小小的红灯。”
　　沈眉道：“她终于落在这当年江南地方一位江南风流霸主，号称金枪银弹，铁掌开山孔七归手里。”
　　“啊，又是金又是银又是铁，这可是个扎手人物。”
　　韦七航道：“莫非他杀了云翠娘？”
　　“又在胡说了，你几时见过一位风流霸主舍得杀掉一个美人？”
　　沈眉道：“要是他杀了云翠娘，如今还有这座‘拥翠别府’？”
　　韦七航怔了一怔。
　　“云翠娘？拥翠别府？”
　　他自言自语了一遍，突然领悟了这四个字的含意，立刻道：“对对对，她是没死，原来这座‘拥翠别府’语带双关……”
　　“什么语带双关？”
　　“这个翠字……”
　　“这个翠字指的就是云翠娘，那有什么双关?”
　　沈眉道：“那个孔七归并不是什么雅人·你以为还指青山翠谷不成?”
　　“哦?”
　　“这云翠娘终于成了这位风流霸主的外室，并在这里盖了一座‘拥翠别府’。”
　　沈眉叹息道：“当然，云翠娘十分不愿，但生米已煮成熟饭……”
　　“原来如此。”
　　“正是如此，那时孔七归已近五十，云翠娘在花信年华，而且还是个见不得人的姨太太，心情十分郁豫，因此演成了一种报复心理。”
　　沈眉道：“听说以后她已变的放荡起来，生活开始靡烂……”
　　“那个风流霸主呢?”
　　“死啦”
　　“怎么死的?”
　　“死在十年以前。”
　　沈眉道：“说起来倒也奇怪，他名叫孔七归，偏偏无缘无故七孔流血而死。”
　　这与真巧，也很好笑。
　　“怎么会有无缘无故，这七孔流血，必有原因。”
　　韦七航道：“准是中了人家的暗算。”
　　“是的，江湖上的确有人这样猜想，但却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沈眉道：“如今十年已过，岁月悠悠，成了一宗疑案。”
　　“难道这个云翠娘……”
　　“这个云翠娘怎样?”
　　“你不是说这个云翠娘，她……”
　　韦七航顿了顿：“存有一种报复心理吗?”
　　“是的。”
　　沈眉道：“但这个风流霸主孔七归之死，扯不上她。”
　　“为什么?”
　　“你能想到的事，别人也会想到。”
　　沈眉道：“可惜那孔七归并非死在‘拥翠别府’，而是死在大江之中，一艘画舫之上……”
　　“画舫?”
　　“韦七航，别扯远了。”
　　沈眉道：“这话越说越长，此时此刻，咱们可不是来说故事的啊！”
　　当然，要说故事尽可以客店之中点烛夜话，何苦远远跑来这荒郊野外，叙述这十年以前的陈年老帐？
　　但韦七航并不明白，到底来作什么?
　　“我刚才说过，这云翠娘生活日渐靡烂，打从孔七归死去之后，更是交上了一些黑道巨擘。”
　　沈眉道：“这座拥翠别府也变成了黑虎神堂……”
　　“黑虎神堂？这是什么名堂?”
　　“听说是江南黑道人物的聚合之所。”
　　沈眉道：“有些首脑人物在这里坐地分金。”
　　“莫非这云翠娘……”
　　“云翠娘当年名噪江湖，凭的是几分姿色，但如今是三十五六的妇人，除了那盏红灯之外，武功并非杰出。”
　　沈眉道：“她绝不是什么首脑人物。”
　　“至少她可以坐地分金。”
　　“这是当然。”
　　沈眉不觉微微一笑：“要不然日子怎么过呢?”
　　“你好像了如指掌?”
　　“哪敢说了如指掌，只不过至少知道一点。”
　　沈眉道：“江湖上分为黑白两道，由来已久，我一向不愿插手其间，也没工夫管这档闲事……”
　　“但咱们此来……”
　　“要跟咱们有关，就得管一管了。”
　　“哦?”
　　“这拥翠别府，今夜好像情势有异。”
　　沈眉道：“那张纸条上说，今天陆续来了几起可疑人物，其中一批来自兰陵赌坊。”
　　“啊”
　　韦七航为之一怔。
　　这个消息委实令他吃惊，他知道兰陵赌坊跟那个铜面人脱不了关系，这批兰陵赌坊的人来作什么?”
　　“你说。”
　　沈眉盯着他：“咱们该不该走这一趟，探一探这拥翠别府的底细?”
　　“当然。”
　　韦七航道：“咱们这就……”
　　“先别鲁莽，我不过先告诉你这些情况，让你心里有数。”
　　沈眉道：“至于要不要进入拥翠别府，这且到了近处之后伺机而动。”
　　“好，由你作主就是。”
　　沈眉展然一笑，两人又重展身形。
　　□□□□□□
　　这座庄院占地甚广，四周绕以高墙，墙外绿树成荫，院里花木扶疏，看来十分气派，而且雅致宜人。
　　说的是“拥翠别府”，但门前并无任何匾额，连个字都没有。
　　也许当初有的，后来被云翠娘毁了。
　　因为一开始她就觉得这是一种羞辱，心不甘，情不愿，从头到尾就不愿被一个风流老头子拥在怀里。
　　如今老头已死，还拥什么翠?
　　韦七航和沈眉来到庄外，绕墙逡巡了一遍，只觉整个庄院静悄悄的，显得一片死寂。
　　时光还早，若大一座庄院，怎么没有半点声响？
　　难道没人？难道只剩云翠娘孤零零一个？
　　沈眉沉吟了一下，忽然身形一晃，轻飘飘拔起三丈五六，人影如烟，落在一珠合围大树的横枝上。
　　登高望远，他想俯瞰一下庄院中的情景。
　　哪知她身形甫定，只听叭叭，庄院里的墙荫之下，忽然飞来三支暗器，呼啸破空，一晃即到。
　　庄院中不但有人，防范居然如此严密。
　　沈眉脚尖一点横枝，纤腰扭动，宛如几摆杨柳，交过了两支暗器，皓臂疾探，两指一伸，钳住了其中一支，原来是支颇有份量的梭形燕尾镖。
　　她托在掌心里掂了掂，霍地掉转镖头，玉腕一扬，照准那墙荫之下打去。
　　以镖还镖，只听闷哼一声，有人中镖而倒。
　　韦七航手抡长剑，原本在监视地面情况，此刻也闻声而起，双足一点，斜刺里纵起三丈，半空中身形一翻，登上了另外一条横枝。
　　奇怪的是这一声闷哼，一声闷哼，一声卜通之后，阴沉沉的庄院中又是一片死寂。
　　居然再无声响，再也没人出手。
　　沈眉和韦七航各据一枝，相隔在一丈以外，不便用言语交谈，而枝叶交错，夜色迷离，也无法以眼色示意，但两人都感到几分诧异。
　　院落里到底是些什么人物？为何一声不吭？
　　是不是要等到沈眉和韦七航两人进入庄院之后，然后才一起出动，一齐下手？
　　不吭一响，好像的确是有这种打算。
　　沈眉忽然身形再闪，横里飘过一丈四五，只听一片簌簌轻响，枝叶披纷，人已落到了韦七航身侧。
　　“看出了什么？”
　　韦七航也压低了嗓音道：“不过人手好像不少。”
　　“哼，咱们就守珠待兔好了。”
　　“你是说……”
　　“咱们居高临下，就在这树上等下去。”
　　沈眉道：“等到天色大亮，晓日东升，庄院中一览无遗……”
　　“嗯，好主意。”
　　“不过，要耗上好几个时辰。”
　　“这有什么。”
　　跟沈眉挨在一起，韦七航显然极为兴奋：“你靠着树干，闭上眼睛，先打个盹儿。”
　　他体贴地望了望沈眉。
　　看来莫说耗上几个时辰，就是几百时辰，他也乐意相陪。
　　“这倒不必，我又不累。”
　　沈眉目光一闪，仿佛两点寒星：“你当我七老八十了。”
　　“不累就好啦！”
　　“好什么?”
　　“咱们可以聊聊。”
　　“聊聊?”
　　沈眉口角一哂：“敌情未明，你居然敢谈笑用兵?”
　　她星眸闪烁，分明也是开开玩笑。
　　“说的也是。”
　　韦七航道：“不过有你在这里，我好像胆子很壮。”
　　“以前怕过?”
　　“是的，我也有胆怯的时候。”
　　韦七航承认：“尤其那夜遇上了那个铜面人，我提心吊胆，背脊上湿漉漉的，惊出了一身冷汗。”
　　“除此以外呢?”
　　“那倒是很少怕过。”
　　“难道不怕那个恶胡子?”
　　“是的，我也碰到过那恶胡子。”
　　韦七航道：“但没有怕的感觉。”
　　“为什么?”
　　“那恶胡子虽然功力深厚，出手凶残毒狠，但他并不狡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切行事，都是直截了当。”
　　韦七航道：“这种人并不可怕。”
　　“哦?”
　　沈眉点了点头。
　　她笑韦七航，居然在此时此刻，还有心情聊天，但事实上却真的聊起来了，只不过聊的不是儿女私情。
　　但刚刚聊到此处，忽听衣带飘风之声，只见一条人影起窜如飞，直奔庄院而来。
　　步履踉跄，显得十分惶急。
　　这是个什么人？
　　为何寅夜狂奔而来？
　　只见这人奔到庄院门首，立刻像擂鼓般响起了一阵叩门之声，砰砰砰砰，一直敲着不歇。
　　“你是谁?”
　　门里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我……在下……司马璧人。”
　　原来是他，他为何来的如此狼狈？
　　“等一等。”
　　门里语音冰冷。
　　等一等？还等什么？
　　是不是还要等候向谁通报？
　　接不接纳这个突然而来，来得不是时候的人物？
　　看来这个司马璧人，并不如何吃香。
　　“狗小子，看你逃得多远。”
　　只听远远传来一声厉叫：“你吃了熊心豹胆，居然敢计算老子。”
　　随着这叫骂之声，来路上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哦?”
　　沈眉轻声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谁?”
　　韦七航怔了一下。
　　“恶胡子。”
　　司马璧人惊惶失措，忽然身形一闪，纵起一丈五六，越过了高墙，落地庭院之中。
　　狗急跳墙，显然出于无奈。
　　韦七航凝目望去，只见恶胡子身后数丈以外还有一条人影，身材窈窕，分明是个女人，他心中一动，暗道：“莫是是杜小寒?”
　　但仔细一看，却又不像杜小寒。
　　杜小寒身材玲珑秀气，这女人却是个高头大马。
　　浮云掠过，月色朦胧，但两条人影都快，眨眼之间已到近前。
　　“干爹。”
　　只听那女人娇滴滴的叫道：“这该死的东西好像已跳进这座庄院里去了啦！”
　　居然把恶胡子叫成干爹，这当然不是杜小寒。
　　韦七航不知，原来这女人就是红杏夫人。
　　她在松庐先气煞了萧芸，然后又跟司马璧人打上了对台，硬是要恶胡子把她收做干女儿。
　　本来是野鸳鸯，结果反目成仇。
　　“什么好像，老子老远老远就瞧见啦！”
　　恶胡子已追到门外，恶声大叫：“开门，开门，有谁胆敢窝藏这狗小子，老子就拆掉这片庄院。”
　　他自恃武功，一向傲视江湖，蛮横无理，而且是说的出，就做得到。
　　“有戏看啦！”
　　沈眉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韦七航。
　　“嗯。”
　　韦七航点头：“好戏。”
　　□□□□□□
　　“怎么?”
　　那边恶胡子在怒叫：“敢情是要惹得老子发火。”
　　他说火就火，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两扇坚实的黑漆大门，已被震得木屑四飞。
　　这可是大出意外，司马璧人情急之下，居然引来了这样一位凶神恶煞。
　　如今门已破了，院落里的人如何应付？
　　难道还能不闻不问？
　　眼看着这片庄院遭殃。
　　只听院子里正屋的中门轻轻一响，闪起了两盏纱灯，照亮了门前的白石阶台。
　　毕竟怕狠，终于有人出现了。
　　原来是两个青衣小鬟，各挑着一盏纱灯，灯影下袅袅婷婷，是位一身翠绿，风姿绰约，明眸皓齿，显得十分雍容华贵的美妇人。
　　“啊！莫非是云翠娘。”
　　韦七航轻轻咦了一声。
　　“嗯。”
　　沈眉道：“大概没错。”
　　“你不是说她已三十五六······”
　　“怎么？”
　　沈眉道：“你当她只有二八年华？”
　　“不不，这倒不止。”
　　韦七航道：“看上去好像只有二十四五。”
　　“这有什么。”
　　沈眉道：“一个女人若是生来就有几分姿色，平时又会善加调理，驻颜有术，瞒上个十岁八岁，这她不足为奇。”
　　“哦，原来如此。”
　　“你不懂？”
　　“我对女人一向没有研究。”
　　“不见得吧！”
　　沈眉轻轻一笑：“你好像蛮有研究的，什么都没看到，一眼就看出了这女人的年纪。”
　　“但我看走眼啦！”
　　“别出声。”
　　沈眉道：“瞧。”
　　看来恶胡子已凶巴巴的闯进了庭院，但目光一抬，他已看到了两盏纱灯，也看到了一个娇艳欲滴的美妇人，一股子牛脾气立刻消了大半。
　　“嘿嘿。”
　　他双目一亮，砸了砸舌头：“小娘子，敢情这是你的家么?”
　　“正是寒舍。”
　　美妇人步步生莲，已缓缓步下了白石阶台，眼波一飏，媚态横生：“小妇人不知侠驾光临，有失远迎。”
　　声音又轻又柔，十分悦耳动听。
　　“侠驾?”
　　恶胡子哈哈大笑，虽然他并不习惯这两个字，但仍然得意之极，眉飞色舞：“嘿嘿，莫非你已知道老夫是谁?”
　　“这个小妇人倒是不知。”
　　那美妇人道：“但却可以看的出来。”
　　“从哪里看出来的?”
　　“小妇阅人甚多，从没见过像尊驾这种呜呜叱咤的气慨，尤其是这把美丽的胡子。”
　　那美妇人道：“料想必是一位当代奇侠。”
　　“不错，不错，你真是好眼力。”
　　恶胡子掀髯大笑：“老夫正是宇内三奇之一，美髯公南宫鹤。”
　　“啊，如雷贯耳。”
　　“怎么？你听过老夫的大名?”
　　“小妇人当年还在闺阁之时，便早已耳闻南宫大侠的威名。”
　　那美妇人道：“以后小妇人出嫁随夫……”
　　“出嫁随夫?”
　　恶胡子双目一睁：“快说，你丈夫是谁?”
　　“死啦”
　　“死了？这可好，好极了。”
　　恶胡子叫道：“他要是还敢活着，老夫就宰了他。”
　　他一向凶残霸道惯了，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说，居然要杀人家的丈夫。
　　“十年前就死啦！”
　　美妇人叹了口气，幽幽道：“小妇人如今是个未亡人。”
　　“嘿嘿，这真是妙透了。”
　　恶胡子道：“老夫虽然新婚不久，但这该死的新娘昨夜却悄悄溜了，如今老夫也成了鳏夫。”
　　“哦?”
　　“一个寡妇，一个鳏夫，你说这妙不妙?”
　　美妇人眼波一转，粉脸上忽然泛起了片片红霞，像是娇羞不胜，一声不响地低头弄着罗带。
　　此情此景，醉人如酒。
　　“小娘子。”
　　恶胡子口干舌躁，急急问道：“老夫的意思你懂不懂?”
　　这还有什么不懂，鳏夫寡妇，干柴烈火。
　　美妇人的头垂得很低。
　　“小娘子，还等什么?”
　　恶胡子恶狼般的眼神中充满了血丝，叫道：“快吩咐这两个站头点上两支红烛，咱们拜过天地之后就进洞房。”
　　他本来就是个急性子，碰到了漂亮的女人性子更急。
　　美妇人怯怯含羞，终于点了点头。
　　艳福天降，好事来得太快，想到片刻间就会玉人在抱，被翻红浪，恶胡子根根血脉贲张，一身火热，几乎快活的叫了起来。
　　“新娘倌请啊！”
　　左面那个挑灯的青衣小鬟凑趣的叫了一声。
　　新郎倌？多么令人兴奋的名字。
　　“好，好。”
　　恶胡子连骨头都酥了。
　　“且慢，且慢。”
　　他身后的那个红杏夫人突然叫道：“干爹，你真的想要做新郎倌吗?”
　　“这是什么话?”
　　恶胡子道：“难道有人不想?”
　　“要喝交杯酒吗?”
　　“当然啊！”
　　恶胡子道：“这是规矩。”
　　别的规矩他不懂，进洞房的规矩，他倒是十分内行。
　　也许他这辈子进过不少洞房。
　　“干爹，我看你就快完了。”
　　红杏夫人道：“你没死在司马璧人手里，今夜只怕要死在这个女人手里。”
　　“什么？你敢……”
　　“干爷，我是为你好。”
　　红杏夫人道：“司马璧人想要害你，渗下那粒‘鹤顶红’，幸好被我瞧见，因而行藏败露，今夜……”
　　“今夜怎么？”
　　“你进了洞房，就像进了棺材。”
　　“胡说，胡说，棺材里清清冷冷，洞房里热呼呼的。”
　　恶胡子两眼一翻：“洞房怎么像棺材，莫非你想破坏老夫的好事？”
　　“干爹。”
　　红杏夫人道：“我说的是实话，我认得这个女人。”
　　“认得她，是谁？”
　　“她就是红灯照云翠娘。”
　　“红灯照？”
　　恶胡子道：“这是什么意思？你在瞎扯什么？”
　　原来他并没听过红灯照的事迹，也不知道这样一个女人。
　　十年前他已是大名鼎鼎，对于江湖上一些小人物，小故事，从不放在心上。
　　“干爹，红灯照是她的外号，也是一盏灯，这灯能散发香气，这香气含有剧毒。”
　　红杏夫人道：“不过这且别提，这女人跟司马璧人……”
　　“怎么?”
　　恶胡子终于听进了最后这句话：“跟司马璧人这小狗……”
　　他一路疾奔而来，原是要追杀司马璧人，没想到会遇上了这样一个美娇娘，一时色迷心窍，几乎忘了自己为什么闯进这片庄院。
　　“干爷，这个云翠娘跟司马璧人本来是一伙的，而且还是老相好。”
　　红杏夫人继续说道：“两个人曾经打的火热……”
　　原来还有这么回事，司马璧人居然也是云翠娘的入幕之宾，难怪他会直奔拥翠别府而来。
　　但如今人在哪里？
　　“小娘子。”
　　恶胡子热烘烘的兴头业已稍稍降低，他掉头过去，突然目光电射，盯着那个美妇人：“她说的对是不对?”
　　“不对。”
　　云翠娘飞来一个媚眼。
　　“就这两个字?”
　　“老爷子，小妇人想请教。”
　　云翠娘道：“这个女人是你什么人?”
　　“干女儿。”
　　“她叫什么名字?”
　　“红杏夫人。”
　　“红杏夫人？这名字倒很别致啊！”
　　云翠娘道：“她有丈夫吗?”
　　“好像没有。”
　　“没有，这可笑死人啦！一个没有丈夫的夫人。”
　　云翠娘口角一哂：“老爷子，我明白她的用意啦！”
　　“什么用意?”
　　“她在吃醋，打翻了醋坛子。”
　　云翠娘道：“她想做你的老婆。”
　　“哈哈，嘿嘿。”
　　恶胡子大笑，望了望红杏夫人，又望了望云翠娘：“哈哈，嘿嘿，这真有趣。”
　　“干爹。”
　　红杏夫人道：“别听她胡说八道。”
　　“哈哈，嘿嘿。”
　　恶胡子充耳不闻，大笑说道：“有趣，有趣得很。”
　　“老爷子。”
　　云翠娘道：“什么有趣?”
　　“有趣，有趣。”
　　恶胡子大笑不止：“小娘子若不介意，今夜洞房花烛，老夫就来个一箭双雕如何?”
　　他大笑了半天，连连大叫有趣，原来果然是案有趣的事。
　　红烛高烧，左拥右抱，当然有趣的很。
　　当初只因有个杜小寒，他并没有十分留意红杏夫人，刚才仔细看了看，居然也是一朵鲜花，一个尤物，这样的艳福哪里去找？
　　桃花运来，连门板都挡不住，如今只看红杏夫人肯不肯，云翠娘介不介意了。
　　岂料云翠娘还没点头，红杏夫人还没首肯，只听“笃”的一响，高墙之上出现了一条瘦精精的人影。
　　“哼，你这花心臭胡子，亏你说得出口，也不先拉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嘴脸。”
　　那人森森冷笑：“凭你这癞蛤蟆风流个屁。”
　　骂的好，句句刻毒，针针见血。
　　但这是什么人？
　　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恶胡子号称宇内三凶，一向以手法毒辣出名，江湖上听到他的名头，胆小的准会吓个半死，胆大的也会倒抽几口凉气。
　　如今居然有人竟敢当面奚落，骂他是个癞蛤蟆。
　　这人委实胆大包天。
　　但话却是没错，论恶胡子这付尊容，的确像只癞蛤蟆，可是凭他的武功，却是高手中的高手，就称他为一代奇人，也不怎么过份。
　　因此，这只癞蛤蟆也吃过不少天鹅肉。
　　就拿眼前的情况来说，红灯照云翠娘会点头，红杏夫人只怕也早已愿意了，因为这两个女人都各有自己的目的。
　　这两个女人本来就不是什么贞节烈妇，牺牲点色相算得什么？
　　当然，干女儿变成老婆，听起来有点乱来。
　　其实，这不过口头上叫叫，顶的什么真？

　　第二十八章 武林奇人偷鸡狗
　　树枝上的沈眉不禁咦了一声。
　　“沈眉。”
　　韦七航轻声问道：“哪里钻出来这个冒失鬼，难道不知道恶胡子的厉害吗?”
　　“他当然知道。”
　　“知道。”
　　“善者不来。”
　　沈眉道：“只怕也不简单。”
　　“哦？这是谁?”
　　“胆敢如此肆无忌惮，公然讽刺恶胡子的人还有谁。”
　　沈眉道：“等着瞧吧！依我猜想若不是凶跛子，准是毒瞎子。”
　　“也是宇内三凶?”
　　“大概没错，要不然……”
　　沈眉一语未了，恶胡子已经叫了出来。
　　“你这死瞎子，老子可没惹你，你无缘无故跑来搅和什么?”
　　只听恶胡子愤然叫道：“多少年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果然不错，来人当真是毒瞎子。
　　“哼哼。”
　　高墙上的毒瞎子冷哼了两声：“如今河水要犯井水。”
　　口气托大的很，把自己说成是河水。
　　“胡说八道。”
　　恶胡子道：“老子犯了你什么?”
　　“哼哼，你还想赖?”
　　毒瞎子叫道：“咱瞎子这两天听到江湖传言，说你自称宇内三奇之首，还说咱这双眼睛就是你弄瞎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听信了江湖传言。
　　江湖上到底是谁在传言?
　　“老子自称？老子哪里自称”恶胡子冷笑道：“至于你这个瞎子，嘿嘿嘿嘿……”
　　“你嘿什么?”
　　“好笑，好笑得很。”
　　恶胡子道：“你本来不是瞎子，只是个假瞎子。”
　　“放屁，你这臭胡子，胆敢……”
　　毒瞎子怒叫：“咱本来就是瞎子，一出娘胎就是瞎子。货真价实的瞎子，一个从没见过天日的瞎子……”
　　这倒滑稽，硬要争辩自己是个瞎子。
　　难道瞎子是种荣耀？
　　“嘿嘿嘿，好一个不见天日的瞎子。”
　　恶胡子故意纵声大笑：“嘿嘿嘿，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瞎子还会看书……”
　　“看书？”
　　毒瞎子怒道：“咱看了什么？咱瞎子又不识字。”
　　“嘿嘿嘿嘿，死瞎子，你骗的了别人，还骗得了咱南宫鹤？”
　　恶胡子眼看今夜洞房花烛泡汤，不禁十分恼火，叫道：“老子索性抖了出来……”
　　他性子粗暴，要抖的一定不好听。
　　“抖出来？你抖什么？”
　　毒瞎子森森冷笑：“咱不是什么君子，你这臭胡子也不是什么圣人，好事没有一宗，坏事都干了一箩筐，还往自己脸上贴金，号称宇内三奇，其实江湖上都叫咱们宇内三凶，这本是明明白白的事，还有什么好抖的？”
　　他倒是说的很直爽。
　　“嘿嘿嘿嘿，怎么没有。”
　　恶胡子叫道：“老子当然有抖的。”
　　“好，你尽管抖。”
　　“这是五年以前的事，那夜是三月十九，寅卯之交，你这毒瞎子闯进了黄岳白鹿山庄。”
　　恶胡子道：“毒杀了白鹿隐叟一家九口……”
　　“哼哼，去你妈的，这有什么稀罕。”
　　毒瞎子满不在乎的叫道：“一家九口算个屁，咱瞎子一夜之间连杀五十余口的事还多得很呢！”
　　“嘿嘿，老子说的不是人口多少。”
　　恶胡子道：“你在白鹿山庄杀人之后，翻箱倒柜，什么都没要，偏偏取走了一册‘真武秘录’……”
　　“臭胡子，你怎么知道的？”
　　毒瞎子怔了一怔：“莫非是你盯上了瞎爷爷。”
　　“不错。”
　　恶胡子道：“老子是盯上了你。”
　　“你……你……你这个臭胡子。”
　　毒瞎子大叫道：“莫非你对那册‘真武秘录’也想染指不成？”
　　“不错，老子是有这个意思。”
　　恶胡子道：“可惜被你这死瞎子拔了头筹……”
　　“哈哈哈哈，臭胡子，你总算认了。”
　　毒瞎子尖声大笑，得意之极，叫道：“臭胡子，你也有跟在瞎爷爷后面吃屁的时候？”
　　“这有什么，老子只不过晚了一步而已。”
　　“什么晚了？输了。”
　　“死瞎子，你先别得意。”
　　恶胡子叫道：“老子正想问你。”
　　“问什么？”
　　“你是个瞎子，一出娘胎就是瞎子，又不识字。”
　　恶胡子冷笑一声：“你千方百计弄得了那册‘真武秘录’有什么用场?”
　　“这……”
　　“怎么？说不出来了?”
　　“放屁，放狗屁，放臭狗屁。”
　　毒瞎子叫道：“瞎爷爷派什么用场，要你这臭胡子来管。”
　　“嘿嘿嘿嘿，好笑得很，你骗得过老子吗?”
　　恶胡子哈哈大笑：“你得到了那册‘真武秘录’之后连夜猛赶，就像火烧屁股般一头钻进了华山华阳洞，两只瞎眼睛睁得像鸡蛋，一口气看了七天七夜……”
　　“你……你敢情……”
　　“嘿嘿嘿嘿，到第八天，你干粮用尽，只好外出觅食。”
　　恶胡子大笑：“等到回来之后，嘿嘿嘿嘿，那本秘录已经……”
　　“哼哼，臭胡子，莫非是你……”
　　“嘿嘿嘿嘿，不错，就是老子，老子捡了个便宜。”
　　恶胡子纵声大笑，声震木叶，庭院中簌簌作响：“本来这宗事老子打算死也不说，如今你这死瞎子既然弄得老子不舒服，老子也要让你难过难过……”
　　毒瞎子原来不是瞎子，死也不说的事还是说了。
　　为了报复别人，也抖出了自己偷鸡摸狗的事，这种奇奇怪怪的人，显然都有几分顽童心里。
　　毒瞎子岂肯罢休？
　　“好哇，臭胡子，原来是你，你偷走了……”
　　毒瞎子气急败坏，尖叫一声，但见人影电闪，打从那高墙之上一泻而落。
　　皓月清辉之下，他周身似是笼罩着一团青光，飞旋如轮，带起一片锐啸之声。
　　“哼哼，死瞎子。”
　　恶胡子沉声叫道：“老子难道怕你不成。”
　　猛的双袖一抖，腾身跃起一丈五六，笔直迎了上去。
　　红杏夫人纤腰一扭，退后了九尺。
　　她当然知道这个毒瞎子的来头，自己插不上嘴，也插不上手。
　　只听蓬然巨响中，挟着一片丝丝之声！
　　两条人影凌空一扑，一震而开！
　　奇怪的是两个人都没落下实地，再接再震，就像两只大鸟般在半空中里鼓翼搏斗。
　　只听蓬然巨响中挟着一片丝丝之声，两条人影凌空一接，一震而开。
　　韦七航不禁看的呆了。
　　他曾见过铜面人凌空回旋，人不沾地的绝顶轻功，如今他又第二次见到了这种惊世骇俗的好身手。
　　二接三震，两个人才一晃而落。
　　看来这霎眼间的一场拼斗，只不过平分秋色。
　　谁都没沾到什么便宜？
　　飞旋在毒瞎子周身的那团青光已收，原来是根青竹竿儿。
　　他是个瞎子，当然要根手杖。
　　普天下的瞎子大都有根手杖，他要是没有，岂不成了假瞎子？
　　稍有不同的是别的瞎子用这手杖是为了探路，而他却用作兵器，而且用法娴熟，显得十分俐落，居然能化作一团青光。
　　“死瞎子。”
　　恶胡子叫道：“你也不过如此。”
　　“哼哼，这才开始呢！”
　　毒瞎子双目深陷，果然像个瞎子，他森森地叫道：“咱瞎子的后劲足得很。”
　　“后劲？”
　　恶胡子道：“你还想再打？”
　　“当然还打下去。”
　　毒瞎子一抡手中竹杖，凶巴巴的叫道：“你这个臭胡子，你当你瞎爷爷闲得没事干，是来替你搔搔痒的吗？”
　　“嘿嘿，顶多也不过捶捶背。”
　　恶胡子冷笑：“凭你这死瞎子那几手，老子清楚得很，难道还能要得了老子的命不成。”
　　“不错。”
　　毒瞎子森森叫道：“原先咱瞎子只想剥你一层皮，如今正有此意。”
　　“为什么?”
　　“哼哼，你这臭胡子，你该死，你居然偷了瞎爷爷那册‘真武秘录’，居然瞒了五年。”
　　毒瞎子怒道：“如今瞎爷爷已火上添油……”
　　“你想怎样?”
　　“先斗个三百招。”
　　“好，死瞎子，老子答应你。”
　　恶胡子望了望那边的云翠娘，忽然道：“你先说个地方，挑个日子，明天也好，后天也好，老子一定赴约。”
　　“哼哼，说什么鬼地方，挑什么屁日子。”
　　毒瞎子张口叫道：“地方就是此地，日子就此刻。”
　　“你这么急?”
　　“臭胡子，别打花心主意啦！”
　　毒瞎子一口叫破：“死到临头，还想进洞房是不是?”
　　手中竹杖一点地面，霍地窜起一丈四五。
　　此人身材瘦小，动作轻捷如猿。
　　眼看好事难成，恶胡子也不禁怒发如狂，他瞪起一双牛铃般的眼睛，忽然双袖猛甩，卷起一股罡风。
　　“死瞎子，老子撕了你。”
　　一时间罡风激荡，青光点点，杖影纵横，同时间但见人影翻飞，忽起忽落。
　　四周木叶飘摇，尘沙滚滚，整个庭院之中，只有一片锐啸之声。
　　咔喳一声轻响！
　　亮起了一盏红灯。
　　“啊！”
　　隐蔽在树枝上的韦七航不禁怵然心动，轻声道：“这就是红灯照么?”
　　“正是。”
　　沈眉道：“这女人想捡个便宜。”
　　“捡什么便宜?”
　　“纵然骗得过恶胡子进入洞房，说不定还有许多麻烦。”
　　沈眉道：“此刻红灯一照，不但直截了当，而且还可一石两鸟。”
　　“那咱们……”
　　“不要紧，咱们离得远。”
　　沈眉道：“再说这盏红灯虽然能散发毒香，却也并非无敌不摧，不但咱们无碍，说不定这两个怪人……”
　　她一言未了，庭院中已暴起一声尖叫。
　　“哼，你这臭婆娘，想干什么?”
　　只听毒瞎子冷哼一声：“瞎爷爷先宰了你。”
　　飕的一声，破空打闪，一缕青光直奔云翠娘。
　　好快，快的像一抹流星。
　　云翠娘啊哎一声，显然已闪躲不及。
　　只听吭当一响，那盏红灯已掉落地上，一晃而灭。
　　同时间“夺”的一声，那缕青光直贯胸腹，只见云翠娘娇躯一震，顿时垂下了那颗美丽的脑袋，颤巍巍的倒了下去。
　　死了，一缕芳魂缈缈，奔上了黄泉大路。
　　好厉害的手法，相距在两丈以外，杀人于举手投足之间。
　　这是什么东西？
　　毒瞎子一晃而到，伸手拔了起来，原来就是那根青竹手杖。
　　“盛名不虚，这瞎子……”
　　树枝上的韦七航不禁轻轻赞了一声。
　　“说错啦！”
　　沈眉更正道：“凶名不虚。”
　　“正是，宇内三凶……”
　　“哼哼，你这死瞎子。”
　　只听恶胡子暴怒如雷，大叫：“你居然敢杀了她……”
　　美人转眼变厉鬼，他一气之下，腾身赶了过来。
　　两个人都是半斤八两，毒瞎子出手太快，他护花无能，只恨得牙儿痒痒。
　　可惜他不想想，那云翠娘红灯一照，何尝不也要他的老命？
　　“臭胡子，杀了个臭婆娘算得什么，你这么心疼，瞎爷爷还要杀了你。”
　　毒瞎子竹杖一抡，转身迎战。
　　分明是美娇娘，说成了臭婆娘，也许他是个瞎子，分不出美丑。
　　但那根青竹杖那般奇准，难道不要眼力？
　　云翠娘已死，恶胡子希望成空，绮念已断，他一股愤怒如疯如狂，以全力来对付毒瞎子。
　　火拼的场面愈演愈烈，整个庭院中充满了罡风锐劲。
　　两个青衣小鬟，早已一溜烟的躲入了宅里。
　　红杏夫人越退越远，一声不响的隐藏在墙荫下。
　　毕竟三凶齐名，功力悉敌，虽然武功路数互有差异，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但却很难立判胜负。
　　而且，谁也不会认输，谁也不肯服气。
　　“嘿嘿，瞎子兄，别乱撞木钟啊！”
　　忽听正屋的檐角上一声轻响，又出现了一条人影：“你知不知道这臭胡子的死穴在哪里？”
　　死穴所在，应该是个极大的隐秘。
　　这个人又是谁？
　　毒瞎子就算没有眼睛，耳朵却灵光的很。
　　“烂跛子，怎么你也来了？”
　　他先是吃了一惊，也猛的一怔，接着却叫道：“好，你说，这臭胡子的死穴到底在哪里？”
　　烂跛子，想必就是凶跛子。
　　宇内三凶依次是恶胡子，凶跛子、毒瞎子、以恶、凶、毒，驰名江湖，一向各干各的，今夜居然全已到齐，这真是一场盛会。
　　但会无好会，后果只怕都很凄惨。
　　“嘿嘿，瞎子兄，说出来倒是很容易。”
　　檐角上的凶跛子人影摇晃了一下，发出一串夜枭般的怪笑之声：“说了之后你怎么谢咱？”
　　“要谢？”
　　“正是。”
　　凶跛子道：“瞎子兄，这很重要。”
　　“哼，免谈。”
　　毒瞎子竹杖飞舞，人影旋飞，没工夫多说废话。
　　“咱知道，你是个穷瞎子，谢不起什么贵重的东西。”
　　凶跛子自打圆场道：“口头上谢谢就好啦！”
　　“口头？”
　　“正是，反正口角春风，又不要花费什么！”
　　凶跛子建议道：“只说声谢谢救命之恩。”
　　“哼哼，你这烂跛子，你想的怪好，什么救命之恩。”
　　毒瞎子沉声尖叫：“你要不要吃屁，咱就谢你一个响屁。”
　　他当然想要知道恶胡子的死穴在哪里，但他就是不肯服低。
　　谢谢救命之恩，这多么难听。
　　再说此时此刻，他跟恶胡子只不过势均力敌，哪里到了要人救命的时候?
　　“嘿嘿。”
　　凶跛子道：“那就算啦！”
　　毒瞎子没响。
　　凶跛子名列宇内三凶之一，当然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他蹲在檐角上，默然半晌，禁不住舌头发痒。
　　“死瞎子，你怎么这么固执，谢一声有什么打紧。”
　　他叫道：“又不会掉下一块肉来。”
　　毒瞎子连连挥杖，无暇多嘴。
　　“你只要知道这臭胡子的死穴在哪里，几下子就可以要他的臭命。”
　　凶跛子继续又道：“嘿嘿，难道这样便宜的事你都不干?”
　　毒瞎子仍然没有理会。
　　“良机难得，你最好考虑考虑。”
　　凶跛子道：“咱在等你的回话。”
　　毒瞎子没有回话。
　　凶跛子等了半天，忍了又忍，嘴唇翕动了一阵，终于叫道：“好，死瞎子，不谢就不谢，咱跛子也不稀罕，就告诉你算啦！”
　　毒瞎子弄尖了耳朵，却不答腔。
　　“其实这臭胡子的死穴好找的很，就在期门的下方一寸三分。”
　　凶跛子嘿嘿一笑：“不过部位很小，只有制钱那么大……”
　　这倒怪的很，他怎知道的？
　　“烂跛子。”
　　恶胡子勃然大怒，咬牙大叫：“等会儿要你好看。”
　　想必，凶跛子说对了。
　　死穴乃是功力难聚之处，被人找到了死穴，等于敞开了大门，原是周身四肢最脆弱的一个部位。
　　若是被对方一记点中，不死也得重伤。
　　重伤之后如何？结果还是死路一条。
　　如今只有加意防范。
　　但在刻意防范之下，必然失掉了主动，攻击无力，甚至处处受制于人，弄得手忙脚乱，吃尽苦头。
　　这样的仗实在难打。
　　毒瞎子却是心头暗喜，兀自不动声色，猛的杖头一掉，专攻期门，但见杖影连闪，如火如荼，眨眼之间，一连攻出七杖。
　　恶胡子只气得哇哇大叫，一时间眼冒金星，牙根挫的格格作响，恨恨之声不绝。
　　他气，气自己不知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泄露了隐秘，被人窥破了死穴。
　　他恨，恨这个烂跛子。
　　“胡子兄，你也别恼，只怪咱一不小心，说溜了嘴。”
　　檐角上的凶跛子阴恻恻一笑：“好，咱跛子补偿补偿你也就是了。”
　　他居然又掉过头来了。
　　“你补偿？你这烂跛子。”
　　恶胡子怒道：“你能补偿老子什么?”
　　“胡子兄，别小看人啦！”
　　凶跛子道：“咱只要告诉你一个小小秘密，你就会立转败为胜。”
　　“放屁。”
　　恶胡子叱道：“老子哪里输了。”
　　“好，没输，没输。”
　　凶跛子阴阳怪气的道：“至少你还没赢是不是?”
　　“哼，等着瞧。”
　　“何必等呢！何必费这么大的牛劲。”
　　凶跛子笑了笑道：“胡子兄，你只要知道这个小小秘密，保管不消三招两式，准会打断这死瞎子一条狗腿。”
　　墙头一棵草，风吹两边倒，这跛子居然没有风也会倒，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烂跛子。”
　　毒瞎子大叫：“你到底帮谁?”
　　“怎么？瞎子兄，心里有点发慌了是不是?”
　　凶跛子嘿嘿一笑：“别急，别急，咱跛子谁也不帮。”
　　“哼哼，你少得意。”
　　毒瞎子叫道：“瞎爷爷哪里慌了，哪里急了？”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
　　凶跛子大笑。
　　他笑声方落，顿了一顿，立刻又转向恶胡子：“胡子兄，意下如何？”
　　“什么意下如何？”
　　恶胡子问。
　　“这个小小秘密的事。”
　　“哼哼，你这个烂跛子。”
　　恶胡子叫道：“又是要老子谢你是不是？”
　　“不不，咱跛子一向规矩得很，绝不厚此薄彼。”
　　凶跛子嘿嘿一笑，笑得打跌：“既然这死瞎子没有道谢，你这臭胡子也就不必啦！”
　　“哼哼。”
　　恶胡子只哼了两声。
　　“说呀！”
　　凶跛子道：“你到底想不想听？”
　　恶胡子不响。
　　他当然想听，因为他此刻只有挨打的份儿，为了防范期门重穴遭到攻击，为了闪躲对方那根宛如灵蛇吐信的竹杖，几乎没有反击的余地。
　　若是知道了这个小秘密，该有多好。
　　他想也想得到，凶跛子所说的一个秘密，准是这毒瞎子的一处破绽，若是知道了对方的破绽所在，就可以放手猛攻了。
　　至少可以攻守兼备，两下拉平，扭转眼前的劣势。
　　“胡子兄，你干过许多风流勾当，准是个聪明人，别死脑筋啊！”
　　凶跛子道：“若是想听，就爽爽快快的说出来。”
　　恶胡子还是不响。
　　“唉！”
　　凶跛子忽然叹了口气：“算啦！咱又何必多嘴多舌，惹人讨厌。”
　　这分明是装模作样，表示他已经不想说了。
　　没人听，他何必说。
　　“哼！”
　　恶胡子大叫：“老子说过不想听么？”
　　他委实耐不住了，他怕万一凶跛子真的不说，万一挡不住毒瞎子凌厉的攻势，这一仗只怕非输不可。
　　输了之后非死不可。
　　在江湖上他是个怪人，甚至是位奇人，但奇人怪人也都只有一条命，当然也很怕死。
　　他喜欢漂亮的女人，喜欢粉嫩匀红的脸庞，喜欢弯弯的柳眉，喜欢樱桃般的小嘴巴，而这些都必须先保住了性命，才能享受。
　　对他来说，生命弥足珍贵。
　　“嘿嘿嘿嘿，胡子兄，不到生死关头，你是不会说金口的啊！”
　　凶跛子大笑：“好，咱不说，你只怕要翘辫子啦！”
　　“哼！”
　　恶胡子还是哼了一声，但没下文。
　　“别哼啦！聪明人的眼里还能渗沙……啊，小心了。”
　　凶跛子忽然大叫道：“小心这一招……”
　　恶胡子吃了一惊，身子一翻，躲过毒瞎子攻来的一记险招。
　　“啊呀，这死瞎子，好一招‘毒蛇出洞’。”
　　凶跛子无限关切的道：“胡子兄，咱替你捏把冷汗。”
　　恶胡子不再哼了。
　　他只盼望凶跛子快点说出那个小小的秘密。
　　但他绝不愿出口相求，他也是宇内三凶之一，赫赫有名的人物，求人的话一旦出口，将永远留下话柄，被这毒瞎子和凶跛子笑个没完。
　　甚至传遍江湖，成了奇耻大辱。
　　“胡子兄，咱要说啦！”
　　凶跛子顿了一顿，故意捉弄道：“你赶快竖起耳朵吧！”
　　恶胡子口里不响，心里不禁恨透。
　　但却真的尖起了耳朵。
　　“是这样的。”
　　凶跛子道：“这死瞎子当年猛练猿臂功，一不小心走火入岔，断了一根经脉截断之处成了一个死结，这死结……”
　　“烂跛子。”
　　毒瞎子大叫：“你敢说下去。”
　　“嘿嘿，瞎子兄，何必这么大声嚷嚷。”
　　凶跛子笑了笑：“咱不敢？嘿嘿嘿嘿，咱说了之后会烂嘴巴？”
　　“哼。”
　　“嘿嘿，瞎子兄，此时此刻，还摆什么威风。”
　　凶跛子阴恻恻一笑：“若是你肯好言相求，咱就卖个人情，三缄其口……”
　　“屁，瞎爷爷从不求人。”
　　“嘿嘿，很好，好极了，硬骨头。”
　　凶跛子大笑：“可惜的是你曲池穴上那个死结却不硬，只要轻轻碰撞一下就会周身发麻……”
　　他终于说出来了。
　　原来这个死结是在曲池穴上。
　　恶胡子听在耳里，喜在心头，蓦的青袍大袖一卷一甩，一股罡风如箭，直向对方的曲池穴撞去。
　　毒瞎子吓了一跳，右腕一沉，翻身掠出七尺。
　　没错，他的曲池穴上的确是有毛病。
　　两个人都有破绽，两个人都被揭露了隐秘，攻守之势必须更加小心了，至少得先掩护好了自己的弱点，然后才能出手攻敌。
　　这样的搏斗势必拖延时刻，消耗更多的精力。
　　树枝上的韦七航目注神凝，打从凶跛子出现之后，更是连眼皮都没眨过一下，但却越看越迷糊，越看越诧异，越看越吃惊。
　　“这跛子是何用心?”
　　“怎么?”
　　沈眉道：“你看不出来?”
　　“好像是坐山观虎斗。”
　　“不止。”
　　“嗯，是不止。”
　　韦七航点了点头：“他不仅是看看而已，而是想等两虎相争，到了筋疲力竭之时，跳下来收拾这两个笨蛋。”
　　“这差不多。”
　　沈眉道：“不过……”
　　“不过什么?”
　　“其实他也是个笨蛋。”
　　沈眉道：“并不比这两个死拼活斗的笨蛋高明。”
　　“哦?”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眉道：“他收拾了这两个笨蛋之后，别人再收拾他。”
　　“真有这种事?”
　　“你想想看，这宇内三凶很少一齐出现，一向蛇有蛇路，鳖有鳖路，各走各的阳关道。”
　　沈眉道：“今夜居然不约而同来到了拥翠别府，想要拼个你死我活，其中难道没有几分蹊跷?”
　　“对，对啊！”
　　韦七航点头。
　　“还有，刚才那毒瞎子说，他是听了江湖传言，才要找恶胡子一拼。”
　　沈眉道：“到底是谁在传言，这传言分明是种阴谋……”
　　“不错，不错，的确如此。”
　　韦七航道：“沈眉，你料事如神……”
　　“好啦！别尽夸我。”
　　沈眉道：“留神看下去。”
　　“难道咱们也坐山观虎斗?”
　　“怎么？莫非你想插手?”
　　沈眉道：“你想把自己也变成一只老虎?”
　　“不，我是说何不提醒这两个笨蛋。”
　　“你想救他们?”
　　“正是此意。”
　　“好啦！你到底怎么想的。”
　　沈眉道：“这可是三个凶人，又凶又毒又恶，你没听这个毒瞎子刚才说的，一夜间毒杀五十余口还是家常便饭吗?”
　　“这……”
　　韦七航怔了一下。
　　“再说这三个笨蛋一向目中无人，个个都自负极高，绝不肯听信于你。”
　　沈眉道：“你若是开声相助，只会弄得惹火上身。”
　　“是是是。”
　　韦七航道：“让他们去死。”
　　此刻庭院中的毒瞎子和恶胡子大概已过百招以上，虽然两个人的功力都深厚无比，但因每次出招，都是竭尽所能，想要制倒对方。
　　因此精力消耗得也就极快，两个人同时都发出了喘息之声。
　　尤其是恶胡子身材高大，体型较胖，额头已开始涔涔沁汗，湿透了鬓发。
　　首先两个人是快打快攻，宛如生龙活虎，此刻不但动作迟钝，连招法也开始凌乱起来，分明已成强弩之末，难以为继。
　　凶跛子越看越得意，禁不住嘿嘿大笑。
　　“胡子兄，加点劲啊！这死瞎子就快完啦！”
　　他大声叫道：“快，给他两个狠的吧！”
　　这话很动听，对一个快要不支的人来说是一种鼓舞。
　　恶胡子大吼一声，袍袖一卷，猛甩而出。
　　他当然是想来一记狠的，可惜他的精力已衰，灯油将尽，发挥不出当初那股罡风锐劲，虽然依样葫芦，却只能激起一片小小的旋风。
　　“嘿嘿，臭胡子。”
　　檐角上的凶跛子扬声大笑：“原来你也不行啦！”
　　“哼，谁说老子不行。”
　　恶胡子汗出如浆，须发间一片水湿淋淋，几乎气喘如牛，仍然大声叫道：“老子……老子……”
　　老子怎样？
　　他没有说出下文，声音也不如以前宏亮。
　　“嘿嘿嘿嘿，你这个臭胡子已经有气无力啦！”
　　凶跛子大笑说道：“瞎子兄，瞧见了没有，听到没有，怎么？你还不赶紧……”
　　“烂跛子，莫非你……”
　　毒瞎子似乎有了警觉。
　　“嘿嘿嘿嘿。”
　　凶跛子一串怪笑：“瞎子兄，你想说什么？”
　　“哼。”
　　毒瞎子叫道：“你分明不怀好意。”
　　“嘿嘿嘿嘿，你这个死瞎子，死到临头，居然聪明了起来。”
　　凶跛子阴恻恻的道：“可惜聪明得晚啦！”
　　笃的一响，已从檐角之上一掠而落。
　　他的确是个跛子，但却有根拐杖。
　　拐杖黝黑沉沉，在皓月清辉之下幻起一片乌光。
　　“烂跛子，老子早就知道啦，你敢……”
　　恶胡子也叫了起来：“哼哼，慢来，老子还留一手……”居然有这种事，他还留了一手。
　　这分明是瞒天大谎，怎么唬得住凶跛子。
　　就在他叫声未落，只见一片乌光闪到，“夺”的一声，胸前已重重挨了一击，震得倒退了七尺，哇的喷出一口鲜血。
　　身子摇了几摇，一跤翻倒。
　　终于倒下了一个。
　　倒下的居然是宇内三凶之一，江湖上闻风丧胆，闻名色变的恶胡子，他没死在司马璧人那粒“鹤顶红”的剧毒之下。
　　却倒在拥翠别府的庭院之中，出手的也是宇内三凶之一的凶跛子，这一击本就是存心要命，当然出手不轻。
　　最厉害的是凶跛子知道应该击在什么部位。
　　恶胡子想要再爬起来，只怕今生休想。
　　毒瞎子吓了一跳，蓦的腰干一扭，腾身而起，打算跃过高墙。
　　墙高不过数丈，若在平时，凭他毒瞎子的确游刃有余，应该不费吹灰之力，但此时却十分艰难，就在他跃起不到七尺，背后乌光一闪，业已跟踪而到。
　　他闷哼一声，已从半空里摔了下来。
　　凶跛子凶性大发，乌光再闪，蓦又加了一拐，咯咯咯咯声如夜枭，一阵纵声大笑，显得快意无比。
　　宇内只剩一奇了。
　　定于一，尊于一，放眼天下，如今就只剩他凶跛子一人，独步武林，傲视江湖，这还不称心快意么？
　　多少年来三凶并立，如今一人独霸，这的确是宗值得兴奋的事。
　　但突然来的兴奋，有时还会突然消逝。
　　就在他笑声未落，只见庭院中一阵花影颤动，忽听毕剥毕剥，霎眼之间亮起了几十支松油火把。
　　□□□□□□
　　火把闪起。
　　人影蠕动。
　　对于隐蔽在墙上树枝上的韦七航和沈眉来说，这可是宗意料之中的事。
　　但对凶跛子却很意外。
　　不过，他并不惊讶，更无任何畏怯之色，也许这种明火执杖的小小场面，他压根儿就没放在眼里。
　　但见他独脚点地，支着那根乌黑沉沉的拐杖，不停的纵目四扫，似是要看看，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他虽然只剩一条独腿点地，身材却甚是伟岸，双目开合，熠熠生光，炯炯有神。
　　火把如龙，绕成了一匝。
　　火光之下，清一色都是劲装疾服的壮汉，没有一百至少也有八十，在人丛簇拥之下，蓦又出现了一位长袍马褂，面如满月的中年人物。
　　这个人正是铜面人的得力助手之一申不奇。
　　他居然也来到了拥翠别府。
　　“嘿嘿。”
　　凶跛子目光一抡，沉声叫道：“你们这批兔崽子是什么意思?”
　　“别无他意。”
　　申不奇居然一揖到地：“只不过想替跛大侠庆功。”
　　“庆功？有意思，嘿嘿嘿嘿很有意思。”
　　凶跛子面有喜色，但顿了一顿，目光转动，忽然道：“庆功就这几十支火把?”
　　“不，当然不止。”
　　“还有什么?”
　　“还摆下了庆功宴。”
　　“庆功宴?”
　　凶跛子道：“摆在哪里?”
　　“就在正宅大厅之上。”
　　申不奇道：“一切都已齐备，只请跛大侠入席。”
　　“是为咱跛大侠摆的?”
　　“起先不是。”
　　“什么?”
　　凶跛子双目一睁，叫道：“莫非你这兔崽子是在消遣跛大爷不成?”
　　“不不，在下怎敢，在下又没吃过熊心豹胆。”
　　申不奇道：“据在下所知，宇内三奇威名赫赫，一向如日中天，武功当然也难分轩轾，今夜一战，事先委实料不准谁胜谁负……”
　　“你是谁……”
　　“武林中成者为主，强者为尊。”
　　申不奇道：“成功的才是英雄，才能享受庆功宴。”
　　“哼哼，你这兔崽子倒满势利啊！”
　　“趋炎附势，本是人之常情，在下当然懂得这层道理。”
　　申不奇道：“而且马屁一向拍得很准。”
　　“如今你是想拍跛大爷的马屁？”
　　“嘿嘿，跛大侠功盖寰宇，智谋武勇兼备。”
　　申不奇谄笑道：“如今这庆功盛宴，正是为跛大侠摆的。”
　　“你是这里的主人？”
　　“正是。”
　　“好，好，屋宇华美，衣着考究，你这兔崽子看来混得不错。”
　　凶跛子浓眉一翦：“跛大侠正是有点饿了，可有好酒？”
　　“有有有。”
　　申不奇连声说道：“有的是陈年佳酿，女儿红、竹叶青、北方大醇、贵州茅台，甘美味醇，应有尽有……”
　　“妙，妙极了。”
　　凶跛子砸了砸舌头：“咱就叨扰一顿，带路。”
　　“是是是。”
　　申不奇转身而行。
　　凶跛子一巅一跛，支着那根乌铁拐杖紧随在后，但眉目轩动，样子却很神气。
　　□□□□□□
　　片刻，凶跛子已进入正宅。
　　忽然一条人影从墙荫下窜起，闪出了高墙。
　　“贼婆娘。”
　　又是一条人影窜起，越墙追了出来，怒叫：“你逃得了吗?”
　　原来是红杏夫人，一个是司马璧人。
　　恶胡子已死，红杏夫人没了指望，也失掉了靠山，只好藉机开溜，没想到司马璧人却不肯放过。
　　这双狗屁倒灶的男女，本来也有段露水姻缘，在松庐里也曾有一番旖旎风光。
　　倒是红杏夫人为了巴结恶胡子，居然倒打一耙，让他司马璧人吃了不少苦头，几乎死在恶胡子手里。
　　这口气他当然难忍。
　　“哼哼，司马璧人。”
　　只听红杏夫人回头冷笑：“凭你未必是老娘的对手。”
　　“很好。”
　　司马璧人道：“那就别逃。”
　　“别往脸上贴金，你当老娘是怕你吗?”
　　红杏夫人不屑的道：“只要你有胆，尽管跟来，看你老娘不把你这张小白脸弄的乌漆墨黑。”
　　一个逃，一个追，片刻之间已在十丈以外。
　　“沈眉。”
　　树上的韦七航忽然道：“好机会，我想追了上去。”
　　“追上去？”
　　沈眉道：“你打算帮谁？”
　　“这个司马璧人可恶极了。”
　　“哦，原来如此。”
　　沈眉道：“敢情是要帮一个漂亮女人。”
　　“不，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
　　韦七航道：“我只是要替芸姑娘出口气。”
　　原来是为了萧芸的事，他气愤不平。
　　“就为了出口气？”
　　“这不对吗？”
　　“你刚才难道没有看见，这恶胡子和毒瞎子，两个人就为了争口气，拼的精疲力竭。”
　　沈眉道：“最后落得什么下场？”
　　“这个……”
　　“你该看的出，今夜这座拥翠别府风雨满院，杀机重重。”
　　沈眉道：“你若是虚耗了精力，等到真正遇到了强敌如何应付？”
　　情势的确是如此，宇内三凶已倒下了两个，另一个凶跛子也被连拍带骗诱入了宅内·若是三凶一一被歼灭，这将是一宗轰动江湖的大事。
　　到底是什么人在暗中设计定谋？
　　拥翠别府的主人本来是云翠娘，如今又出现了另外一个主人，这个主人未必就是真正的主谋。
　　韦七航不认识申不奇，但却知道刚才追踪红杏夫人的就是司马璧人。
　　从司马璧人当然很快就想到了当前唯一的劲敌那个铜面人，因此也就深深领会到了沈眉的叮咛，此时此刻不宜轻举妄动。
　　蓄精养锐，静以观变，才是上上之策。
　　但情势到底如何变化，凶跛子如今是不是高踞首席，正在享受一顿丰美可口的盛宴？享受一坛浓郁芳香的陈年佳酿女儿红？
　　正自想念未了，宅中已传出了一声厉叫。
　　□□□□□□
　　叫声雄浑而尖锐，声震屋宇，阶前花木摇颤，只听啪嗒啪嗒，正门滴水檐前掉落了两片檐瓦。
　　接着一团人影直闯了出来，满身血污，一巅一跛，赫然正是凶跛子。
　　身上的血也许有他的，也许还有别人的。
　　但凶跛子显然已经负伤，显然已经遭到了挫败。
　　要不然凭这个凶跛子的凶狠，他会将对付他的人个个赶尽杀绝，怎么会逃了出来？
　　不过，他似乎功力仍在，负伤不重。
　　甚至足堪一战。

　　第二十九章 神功震天地
　　院落中手持火把的壮汉同时发出了一声喊，当下一拥而上，宅子里也赶出了好几名彪形大汉，各带兵刃，为首的正是申不奇。
　　没有在酒席宴前把这凶跛子扳倒，看来如今只怕要多费一番手脚了。
　　“好兔崽子，竟敢计算你家跛大爷。”
　　凶跛子抡拐如飞，暴怒如雷，大叫：“老子今夜要把你们这群兔崽子杀的血水成河……”
　　只听拐风如啸，在火光中倏起倏落。
　　“上！一齐上。”
　　申不奇沉声大叫：“凭这么多人还怕一个跛子吗?”
　　他大声加油，用的是激将法。
　　但这跛子却很难惹。
　　火光中再次发了一声喊，人如潮涌，已将凶跛子团团围住。
　　“嘿嘿！跛子怎么样?”
　　凶跛子并不在意，大叫：“老子是飞跛子。”
　　但见乌光一闪，人如旋风，铁拐到处，脑浆飞花，倒下了七八名壮汉。
　　飞跛子，果然名不虚传。
　　铁拐再起，疾转如轮，一时间激荡成气，几十支火把顿时为之一黯，闷哼声中血流满地，又倒下了五个。
　　百十名壮汉，经的起他几拐？
　　申不奇神色为之一变。
　　“好了，好了！”
　　他扬声叫道：“这就开始，让他尝尝火信子的滋味。”
　　什么是火信子？
　　他一声令下，几十支松油火把立刻变成了暗器，顿时火花飞舞，硝烟弥空，劈劈啪啪一齐扔向凶跛子。
　　倒也真绝，原来这就是火信子。
　　几十支火把投向一个目标，火把上显然都是些磺油脂之物，人体发肤衣着，那一种禁的起烈焰的攻击，倒也厉害的很。
　　而且投出火把的人，立刻又燃起了一支。
　　墙外树枝上的沈眉和韦七航，起先都不知道在皎皎明月之下为什么要用火把，此刻才明白，原来这几十支火把大有妙用。
　　火把一波接连一波，凶跛子四周已成了一片火海。
　　但见乌光点点，那根乌黑沉沉的铁拐仍然在火光中飞舞，忽然一声嗥叫，凶跛子突然破了火网，身子一翻一滚，已窜到申不奇面前。
　　暴吼声中兜头就是一拐。
　　这不过一眨眼之间的工夫，雷奔电闪，神速惊人，而且拐势如山，压顶而下，展现了他宇内三凶之一，超绝不可一世的身手。
　　申不奇几乎措手不及，身形一仰，向后倒去。
　　就在背脊快要贴近地面之时，然后身子猛翻，长袍下摆一闪，飘出了九尺。
　　虽然惊险无比，总算躲过了这雷霆万钧的一拐。
　　但脚跟还没站稳，凶跛子已跟踪而到。
　　“兔崽子，你这庆功宴居然成了鸿门宴，想要毒杀老子。”
　　他厉声大叫：“老子要把你砸成稀烂。”
　　铁拐虎虎生风，笼罩了丈余方圆，仿佛一片乌云。
　　申不奇眼看难以脱身，忽然大喝一声，真气猛提，翻腕劈出一掌。
　　“嘿嘿！你这兔崽子，还敢回手？”
　　凶跛子左臂一抡，居然回了一掌。
　　两股掌力一接，蓬然响震，申不奇闷哼一声，竟被震的血气翻腾，拿桩不稳，登登登一连退了九步，仍然眼冒金星，身躯摇晃不已。
　　到底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凭申不奇这样的一个好手，居然不堪一击。
　　凶跛子大吼一声，蓦又抡扣而到。
　　他虽然只有一条腿，却又比双腿之人更加俐落，别人用走、用奔，他用的是跳、是蹦，一起一落，足足超过一丈以外。
　　因此九尺距离，用不到他两个起落。
　　眼看申不奇情势危急，忽然一声呐喊，攻来了四条壮汉，四把明晃晃的钢刀，寒光打闪，已从凶跛子两翼交错而至。
　　刀长两尺，锋口薄如棉纸。
　　这样的刀必是十分锋利，不管戳在哪里，准像翟进豆腐一样，而且必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问题是够不够得上部位？
　　沾不沾得到躯体？
　　只见乌光起处，叮叮当当几声脆响，四柄长刀立刻成了八截，四个人几乎分毫不差，每个人的胸前都多了一个窟窿，冒起老高一条血柱。
　　申不奇目光一接，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委实没有料到，这个凶跛子居然如此厉害，这该如何是好？
　　他想逃，逃离现场，但他逃的了吗？
　　纵然是逃走得了，剩下来的几十名壮汉必然个个遭殃，这座拥翠别府当真就要血流成河了。
　　因此，他犹豫了一下。
　　凶跛子却丝毫没有耽搁，他狂吼一声，铁拐一掉，竟然已脱手飞出，厉啸破空，有如排山倒海。
　　申不奇大吃一惊，凉生心底，当下滑步疾闪，但他这双脚毕竟比不上这支飞拐，脚步方动，飞拐业已电奔而到。
　　“夺”的一声，正中肩胛。
　　登时人仰马翻，朝天倒下。
　　肩骨已碎，血流狼藉。
　　若还有命，大概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嘿嘿嘿嘿！兔崽子。”
　　凶跛子一击得手，不禁纵声大笑：“你一席庆功宴没有扳倒老子，嘿嘿嘿嘿！老子要你赴阎王宴……”
　　他走前几步，打算俯身拾起那支铁拐。
　　哪知手臂刚刚探出，那支铁拐像是附上了精灵，忽然飕的一声，平飘而起，直向斜刺里飞了出去。
　　凶跛子一呆，抬头望去。
　　这是怎么回事？
　　铁拐居然自己会飞？
　　□□□□□□
　　原来两丈以外忽然出现了一个青袍人，脸上罩着一副青铜面具，那支铁拐不偏不倚，刚好到了他的手中。
　　“嘿嘿！你是何方妖怪？”
　　凶跛子面带惊讶。
　　铜面人不响，轻轻哼了一声。
　　“好功夫。”
　　凶跛子当然知道这不是妖怪，沉声道：“跛大爷平生未遇敌手，看来今夜……嘿嘿嘿，过瘾，过瘾……”
　　他过什么瘾？
　　显然，他心里已很不自在。
　　忽然叮当一声，铜面人扔下了那支铁拐，青袍下摆一飘，跨出第一步，龙行虎步，既稳重又庄严。
　　接着，又跨出第二步。
　　“你……你到底是谁？”
　　凶跛子心知碰到了对手，目光一闪，凶焰迸射，厉声叫道：“莫非……你想……嘿嘿嘿嘿……”
　　铜面人充耳不闻，跨出第三步。
　　这样一声不响，一声不吭，一步步的逼近，处在敌对一方的人，显然会感到一种严重的威胁。
　　凶跛子冷哼一声，双掌交错。
　　他本来只有一条腿，也就摆了个金鸡独立的架式，忽然身形一矮，大吼一声，开声吐气，双掌猛劈而出。
　　虽然丢掉了那根拐杖，但他并不在意，凭他这双肉掌，仍有开碑碎石之力。
　　也就因为他有这份信心，想要抢占先机。
　　哪知掌力方吐，铜面人猛的大袖一挥，立刻卷起一股狂飚，顿时沙飞石走，木叶震颤，两股劲力一接，激起蓬然一声巨响。
　　以硬碰硬，这绝对是真功夫。
　　但凶跛子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之后，精力大有损耗，因此不由身形一晃，一连退了五大步。
　　“嘿嘿嘿嘿！不错，不错。”
　　凶跛子大叫道：“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咱们约个地方，决一死战。”
　　看来他已心知不妙，打算抽腿。
　　铜面人更不理睬，忽然双袖一甩，奋袂而起。
　　他振飞冲霄，足足拔起三丈五六，青铜面具之内发出了一串低沉的吼声，盘空一旋，猛的掉头下击。
　　气势之盛，令人为之色变。
　　凶跛子当然识货，而且刚才已经试过一招，显然不愿再吃闷亏，只听“笃”的一声，他单腿一弹，人已飘出一丈五六。
　　这一只独腿，看来十分管用。
　　再弹再起，疾闪如飞。
　　笃笃笃笃！眨眼之间业已飘过了高墙。
　　铜面人盘空疾转，紧跟着越墙而出。
　　□□□□□□
　　这精彩的一幕，扣人心弦。
　　树枝上的韦七航和沈眉，一直注目凝神，尤其在铜面人出现之后，更加屏息静气，想要仔细观察这个铜面人的一举一动。
　　却没想到凶跛子居然也落荒而逃。
　　这太不可思议了！
　　“快！”
　　沈眉急急道。
　　“干什么?”
　　韦七航一怔。
　　“咱们追上去呀！”
　　“哦……”
　　说话之间，业已轻飘飘飞跃而下。
　　树枝一弹，韦七航也趁势疾掠而落。
　　月满中天，时已三更，但薄雾迷离，远山近树，似是笼罩在一袭轻纱之下，如梦如幻，虽然看不真切，却有一种朦胧之美。
　　薄雾中前面人影起落，沈眉和韦七航跟踪尾随。
　　片刻不到，追进了一处山坳。
　　想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想要逃过铜面人的追击，更是难上加难。
　　对敌相搏，固然需要深厚的功力，同时逃走也是一样，若是内力不济，如何能飘然远离呢？
　　此时此刻的凶跛子，显然已成强弩之末，功力当然已远不如前了。
　　但他仍然想逃。
　　他明知在平阳之地很难脱身，甚至很快就会被追上，因此他心中一动，窜入了这处山坳里。
　　他想藉丛篁密林的掩护，摆脱铜面人的追击。
　　可是，这也并非万全之策，也不是绝对可靠。
　　就在他刚刚奔入坳口，铜面人忽然双袖猛甩，箭一般穿射而起，斜刺里一窜五丈，凌空飞跃而过，半空里身形一扭，举掌猛劈而下。
　　掌发如啸，石破天惊，狂涛怒吼。
　　任是凶跛子凶狠无比，也不禁胆颤心寒，迫得他身子一斜，单腿疾弹，使出了一式“拐仙醉酒”，一跌一撞，横里跌出了九尺。
　　九尺不算太远，但时机却跌得正好。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掌力凌空而到，震的尘土飞扬，黄叶乱舞，地面上出现了一个三尺方圆的坑洞。
　　一击之威，竟至于此，令人惊心动魄。
　　但却一击落空。
　　铜面人身形一晃，落下了实地。
　　凶跛子心知逃走不成，不禁咬牙切齿，趁着铜面人要落未落之际，蓦地尖叫一声，横里劈来一掌。
　　愤极出掌，掌势依然雄浑有力。
　　而且把捏的正是时候。
　　铜面人无暇反击，但他那袭宽大的青袍忽然一鼓，澎涨如球，硬生生的接下了袭来的一掌。
　　饶是如此，身子仍摇晃了几下。
　　凶跛子一不做二不休，颇有索性一拼之意，只听笃笃笃笃，一蹦一跳，连连挥掌，眨眼之间，一连攻出了七掌。
　　这七掌中倒有两掌中的，五掌落空。
　　但看的出，情势并不太妙，挥掌吐劲，显然已一掌不如一掌。
　　奇怪的是，铜面人居然未还一招。
　　“嘿嘿嘿！你放明白点。”
　　凶跛子喘了口气，仍然装模作样的叫道：“你想干掉老子，还差的远呢！”
　　其实已差不多了。
　　铜面人打从那具青铜面具里吸了口气，忽然身形一矮，双袖猛抖，似是一身功力全已贯注在这双青袍大袖之上。
　　突然，一声吼叫，双袖狂甩而出。
　　劲气激荡，滚滚如潮，嘭嘭有声。
　　凶跛子闷哼一声，竟被震的平飞而起，像只断线风筝飞上两丈五六，砰的一声，撞在一株老树干上，弹了一下，然后落在地上。
　　不动了！
　　不响了！
　　凶跛子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
　　宇内三凶的最后一个，终于也倒下了。
　　这三凶名满江湖，凶名昭彰，如今居然一夕尽除，而且死的无声无息。
　　两个倒在拥翠别府，一个躺在这荒山幽林之中，草草收场，没有赫赫的战迹轰动江湖，活着之时，虎视鹰扬，死的却如此寂寞。
　　其实，英雄豪杰的下场，也大都如此。
　　铜面人终于实现了他的预谋，当然得意之极，不禁哈哈一声长笑。
　　笑声打从那副青铜面具之内发出来，像是在掩口葫芦，听来十分怪异。
　　不过，他确实在笑。
　　这么开心的事，怎能不笑？
　　但笑到一半，忽然僵住，猛的转过身来，没错，他的耳朵真灵，幽灵小径上出现了两个人，正是沈眉和韦七航。
　　也许，他并没有把韦七航看在眼里，但对沈眉就不一样了，他不得不另眼相看，甚至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因此，他侧移了两步，选了一个适当的位置。
　　当然，这是准备应敌的态度。
　　“幸会，幸会。”
　　韦七航手抡长剑，跨步走了过去，故意道：“你也许费尽心机，但今夜的收获倒也不少。”
　　铜面人照例不响。
　　“宇内三凶不是什么好人，死的并不冤。”
　　韦七航道：“但你杀人的手段也不够光明正大，迹近卑鄙无耻，难道不怕贻笑武林?”
　　铜面人仍然不响，但却喘了口气。
　　“韦七航。”
　　沈眉已经跟了上来，叫道：“你的废话也好像不少。”
　　“这……”
　　韦七航一怔。
　　但立刻明白了沈眉的用意，此时此刻，决不能让对方有喘息的机会，当下长剑一举，深深吸了一口气。
　　沈眉身形一闪，人已掠向左侧。
　　这个小小的动作显得十分重要，目的是在牵制对方，要让对方留意、分神，而有侧顾之忧，不敢肆意施为，全力对付韦七航。
　　她心细如发，一举一动都经过仔细思考。
　　今夜这一战，她当然看的很重要。
　　也就这一瞬之间，韦七航长剑已发。
　　他听了沈眉的话，一直在蓄精养锐，同时也估量到这铜面人在对付凶跛子时，应该也消耗了不少精力，没有一半，至少也有三成，因此他斗志昂扬，出手一剑，直向铜面人兜胸刺了过去。
　　寒光乍闪，带起一股轻啸之声。
　　他并不期望这一剑得手，只想试试铜面人的反应，有什么举动。
　　对付这个铜面人，他毕竟不敢大意。
　　但铜面人对于这支疾刺而来的利剑，似乎也没放在心上，打从那副青铜面具洞孔里射出两点精芒，眼光灼灼，却不时转向一丈以外的沈眉。
　　显然，他只把沈眉看成对手。
　　韦七航心想：“哼！我就真的刺你一剑。”
　　突然剑尖一扬，直奔咽喉刺去。
　　□□□□□□
　　咽喉，毕竟是人身重穴之一。
　　铜面人凭他深厚的内功，功力一聚，那袭宽大的青袍立刻鼓涨如球，足可对抗任何凶狠利器。
　　但是，却无法防范本就脆弱的咽喉要害。
　　韦七航这一剑显然选对了部位。
　　饶是如此，但却未必能够一举得逞，只听铜面人冷哼一声，迎着刺来的长剑忽然振袖一挥。
　　劲力应袖而生，澎湃如潮。
　　韦七航只觉虎口一麻，手中的一支长剑竟被震得偏离了一尺，大大的失去了准头，当下沉腕收剑，身子一旋，左腕猛翻，照定那副青铜面具一掌劈去。
　　这一招出手大胆之极，就连铜面人都大感意外。
　　仓促中侧滑了两步，虽然避开了正面，但掌风边缘扫过，那副青铜面具晃动了几下，几乎摇摇欲坠。
　　却也激恼了铜面人，冷哼一声，勃然发作。
　　只见他身躯一阵震颤，猛的袍袖上撩，嘭的一声，一拳捣了过来，拳风如箭，赫然又是百步神拳。
　　韦七航领教过他这路拳法，当然知道厉害，立刻身子一旋，闪开八尺。

　　第三十章 艳福终成美少年
　　但刚才直奔咽喉的一剑，逼得铜面人仓促应战，刚才这一掌，更逼得铜面人移形换位，几乎震落了那副青铜面具，给他带来无比的鼓励和信心。
　　因此他闪出极快，回身更快。
　　剑光一闪再起，直指铜面人的左胁。
　　同时左掌一扬，再次劈向那青铜面具。
　　剑是虚招，这一掌却结结实实。
　　原来韦七航一直想要揭开这副青铜面具，看看这个铜面人到底是付什么长相，更是何方神圣。
　　刚才那一掌几乎奏效，这一掌是不是能够得逞？
　　但这企图极为明显，铜面人忽然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左手袍袖一抖，挡开了一股凌厉的掌风，右手五指一张，殷红如血。
　　“韦七航。”
　　沈眉急急叫道：“小心了！”
　　显然，她看出了不对。
　　韦七航怔了一怔，翻身疾闪，但却晚了一步，铜面人快如奔电，疾如鹰隼，业已飞扑而至。
　　只听得“喀嗒”一声轻响，那条右臂像是突然暴长了一尺，五指卷曲如钩，照定韦七航搂头下扎。
　　他忍耐了半天，终于杀机顿起。
　　这夺命一击，气势万钧，又快又准，带着一种无比的震撼威力。
　　韦七航骇然大惊，一颗心直往下沉，迫的他手中长剑一紧，一招“野火烧天”猛往上撩。
　　但觉剑尖打颤，硬生生被一股强劲直压了下来。
　　箕张的五指，业已一晃而到。
　　命如击卵，生死须臾，这时刻已是间不容发，忽听一声娇叱起自左侧，一缕劲风丝丝作响，破空而来。
　　没错，这是沈眉。
　　她已出手了！
　　铜面人快，她似乎更快，她一向不轻易出手，出手必不虚发，只听铜面人一声冷哼，半空里身子一斜，直向右侧落去。
　　显然，要想杀人，必须先求自保。
　　在两个权衡之下，铜面人不得不撤招变式。
　　韦七航暴跳而起，大喝一声，一剑攻去。
　　奋剑一击，反应居然如此之快。
　　铜面人虽然久历江湖，老练成精，却也不曾料到一个堪堪就要丧命在自己手下的败将，居然在垂死方生之间，心胆已裂之际，居然还能施展出这样狠厉的一剑。
　　他委实不曾防得。
　　也委实无法立刻提气行功。
　　因为这一剑来的太突然、太意外、太快速，几乎不可思议，不可预测。
　　剑光到处，裂帛一声轻响，青袍左胁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裂口，也划出了一条血槽，登时血染下襟。
　　幸好他身子一翻，掠出了九尺。
　　原来他并非金刚不坏之身，原来只要时机得当，仍然可以把他劈在剑下。
　　韦七航兴奋之极，跟踪追了过去。
　　铜面人连连冷哼，忽然身形一闪而起，足足拔起了三丈五六，半空中双臂一振，大袖飘飘，两腋生风，飞越树梢，洒落了几滴血雨。
　　走了，选择了三十六计的上计。
　　“追。”
　　沈眉叫道：“今夜别放过了他。”
　　说话中纤腰一拧，人已飞跃而起。
　　“正是。”
　　韦七航纵身紧跟。
　　大地，又恢复了先前的沉寂。
　　□□□□□□
　　这是个好机会，这机会十分难得。
　　铜面人要不是跟凶跛子一场狠斗，他全身自保绝无问题，如今不但呈现了败象，而且还中了一剑。
　　想要揭开他那副伪装的假面目，岂不正是时候。
　　错过了此刻，什么时候再有这种机遇？
　　铜面人虽然身法极快，在斜月清辉下一闪而逝，但他究竟并非一溜烟，也不是一团雾，纵跃之间，仍不免发生衣袂飘风，以及木叶簌簌之声。
　　在静夜里更觉清晰。
　　有了声响，就瞒不过沈眉和韦七航的耳朵。
　　山坳里草木丛茂，虽然早已见不到铜面人的身影，但韦七航和沈眉却正确地掌握了他逃走的方位，分明是一直奔向西北。
　　繁星满天，斗月云横，此刻根据天象判测方位，自是十分正确。
　　于是两人加速追逐，片刻间出了山坳。
　　果然没错，远远望去，只见山径小路上有条起落的人影在晃动，青袍飘闪，越过了一片丘陵。
　　到底功力深厚，仍然奔行甚速。
　　韦七航和沈眉同时提气轻身，十成功力中猛加两成，一时间起窜如飞，但觉衣袂飘飘，呼呼作响。
　　片刻不到的工夫，他们已追成了首尾相叩。
　　“哼哼！”
　　韦七航大叫：“你已经逃不掉了。”
　　铜面人自知难以摆脱，突然间刹步回身，一弹而起，照定韦七航兜头一掌。
　　掌势如山，盖顶而下，激起一片惊风。
　　若在以往，韦七航准会吓上一跳，但今夜不同，尤其刚刚在那山坳之内一剑得手，此刻正好气势如虹，何况是在追击之时，更加心豪胆壮，当下略一犹豫，左腕一翻，朝天发出一掌。
　　盛气如云，出掌份外雄浑有力。
　　两股掌力一接，蓬然响震，铜面人升起三尺。
　　然后半空里一个翻身，斜刺里落在路侧，居然拿桩不稳，身子摇了几摇。
　　韦七航大喝一声，一剑刺了过去。
　　只听夺的一声，剑到血崩，刺穿了青袍，直贯左胁，没刃及半。
　　居然一剑成功，一剑歼敌。
　　韦七航呆了一呆，这才拔出剑来，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剑锋殷红，剑尖还在滴血，这哪里有假？
　　铜面人尸身倒下，抽了几抽，业已寂然不动，那副青铜面具在皎皎月色下依然一闪一闪，显得十分庄严而冷酷。
　　人是死了，面具并不变色。
　　沈眉缓缓走了过来，仔细瞧了瞧，忽然失声道：“啊！好阴险、好歹毒，这分明是个替死鬼，咱们只怕上了一个大当。”
　　“上当?”
　　韦七航一怔。
　　“正是。”
　　“这……”
　　“这是条金蝉脱壳、移花接木的诡计。”
　　沈眉道：“刚才在那山坳之内，你分明在他青袍左胁之下划了一道裂口，足足长达一尺，如今这裂口哪里去了！”
　　“什么?”
　　韦七航目光一抡，忽然探手一把抓下了那副青铜面具。
　　目光一接，顿时张口结舌。
　　他虽然不曾见过铜面人的本来面目，至少在心中早已有了这个铜面人的影子，估计应该是个年近花甲，鬓发斑白，气派十足，而又狡猾多诈的老人。
　　岂料这副青铜面具之内，却是个面目白净的少年。
　　这人顶多二十七八，虽然此刻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如纸，但仍可依稀看出，活着之时，准是眉清目秀。
　　不消说的，这绝非正宗。
　　“假的，假的，果然是个假的。”
　　一声惊喜变成了失望，韦七航满肚子不是滋味，忽又叫道：“莫非刚才那山坳里……”
　　“那一个绝对货真价实。”
　　沈眉道。
　　这本来不应置疑，那个铜面人若非货真价实，怎能扳倒宇内三凶之一的凶跛子？
　　“好，好。”
　　韦七航叫道：“咱们这就回头，好歹把他搜出来。”
　　“免啦！”
　　“你这是什么意思？”
　　“此刻早已是人去楼空啦！”
　　沈眉道。
　　“这……”
　　“时辰已经不早。”
　　沈眉举头望了望月色道：“应该赶回客栈，小睡片刻，免得耽搁了明天的行程。”
　　韦七航无奈的点点头。
　　当然，他也记挂着柳凤吟母子，于是两人展动身形，认准方位，约莫四更时分，才回到村镇小店。
　　□□□□□□
　　从此以后，居然一路平安。
　　渡过长江之后，道路更见平坦，策马奔驰，行程极快，这夜落脚的村店，距离洛阳已不足半日之程。
　　韦七航心下大定，又加明天可以回到自己的故居，不禁满怀高兴。
　　晚饭过后，柳凤吟母子业已安歇。
　　此刻一更刚过，韦七航和沈眉、萧芸三人，正在灯下闲谈，忽听梆梆梆，店门外传来几声木鱼声。
　　韦七航心中一动，说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有化缘的和尚?”
　　“我去瞧瞧！”
　　萧芸腿快，业已奔了出去。
　　但不到片刻，她人已转了回来。
　　“怎么回事?”
　　韦七航忙问。
　　“韦大哥。”
　　萧芸道：“你猜错啦！不是和尚，只是个小尼姑，一个很漂亮的小尼姑，她也不要化缘……”
　　“不化缘?”
　　沈眉道：“她是……”
　　“喏！这个。”
　　萧芸伸出手掌，掌心里是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
　　沈眉接在手中，迎着灯光展了开来，但见纸条之上只是寥寥十个字：“欲觅侠士骨，水月庵里寻。”
　　“水月庵，在哪里?”
　　沈眉怔了一下，顺手将字条递给韦七航，立刻身形一闪，直向店外奔去。
　　但见月色迷蒙，已不见那小尼姑的影子。
　　“小芸，你真糊涂……”
　　沈眉回到店里，不禁埋怨起萧芸来：“怎么也不问人家一声?”
　　“问过啦！”
　　萧芸嘟着嘴说。
　　“她怎么说?”
　　沈眉急问。
　　“她说给沈夫人。”
　　原来她并没错。
　　“她说沈大嫂?”
　　沈眉又问。
　　“不。”
　　萧芸道：“她说的是沈夫人。”
　　“不要紧，这庵子也许就在附近，问一问店东就知道了。”
　　韦七航道：“奇怪的是沈大哥的遗骨，怎么会在这水月庵?”
　　“我相信。”
　　沈眉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你是说……”
　　“这件事说来话长。”
　　沈眉道：“我当日离开白龙堆之时，途中的确见到一位缁衣老尼，如果是她，这就错不了。”
　　“哦?”
　　沈眉已转过身子，招来一名伙计，问道：“这里附近有没有一座水月庵?”
　　“有是有。”
　　伙计道：“但却不是在附近。”
　　“在哪里?”
　　“在灵壁山。”
　　“灵壁山?”
　　沈眉道：“快说，在哪个方位，离这儿有多少路程?”
　　“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那伙计道：“由此笔直向南，大约总有三十里路程，得走老半天呢！”
　　三十里路对一个一向不出远门的乡下人来说，的确是远了点。
　　若非朝山进香，谁去那么远的地方?
　　“好，你去吧”
　　沈眉挥了挥手，等那伙计离去之后，立刻转向韦七航：“走，咱们去趟灵壁山。”
　　“现在就去?”
　　“是的。”
　　“不告诉大嫂?”
　　“不用了。”
　　沈眉道：“此刻情况未明，告诉了她，只怕一夜难以安枕，说不定还会哭肿了眼泡。”
　　“说的也是。”
　　韦七航点头。
　　“只怕我也难以安枕。”
　　萧芸苦笑了笑道：“又该守夜啦！”
　　“芸姑娘，多耽着点儿。”
　　韦七航含笑安慰道：“只等明天到了洛阳，韦大哥一定会重重谢你。”
　　“谢什么呢?”
　　“这要看你的高兴，只要你说的出、想的到。”
　　韦七航道：“只要是洛阳城里有的、你喜欢的，韦大哥大概都能让你称心如愿。”
　　“韦大哥，你真好。”
　　萧芸听了高兴的笑着，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骑一骑那匹大宛名驹。”
　　她不要胭脂花粉，不要漂亮衣裳，原来心里只有马。
　　“好好好，这容易得很。”
　　韦七航笑了，道：“我那马厩里共有骏马七匹，任你挑选就是。”
　　萧芸不禁笑逐颜开。
　　“芸丫头，看你成了马疯子啦！”
　　沈眉笑了笑，转向韦七航道：“咱们还是快走吧！”
　　两人出得店外，直奔正南。
　　□□□□□□
　　龙骧剑客沈凌霄的遗骨，居然在水月庵里，此事若是当真，岂不可以免掉一趟万里跋涉之苦？
　　韦七航和沈眉都想立刻揭开这个谜团，因此一路施展轻功，并肩飞驰，三十里路程，也就转眼即到。
　　明月下只见山色如黛，一峰壁立，薄雾冉冉，缭绕在峰腰之上，远远望去，颇具灵秀之气。
　　“瞧！”
　　沈眉道：“大概到了。”
　　“好像没错。”
　　韦七航道：“但这水月庵在哪里？”
　　就在他一言方了，山麓之下，忽然传来几响钟声。
　　钟声清越，绕山回响，久久不绝。
　　“嗯！好一位方外高人。”
　　沈眉不禁点头道：“这分明是在引导咱们，走！”
　　身形一起，直向那钟声响处奔去。
　　□□□□□□
　　林木葱郁，幽篁中出现了一堵红墙。
　　没错，果然是座尼庵。
　　两人来到庵前，只听呀然一声轻响，庵门已开，迎出来的是位身着月白僧衣，生得眉清目秀的小尼姑。
　　“两位施主请了。”
　　小尼立掌当胸，打了个问讯。
　　“小师姑好快的身法。”
　　沈眉微微一笑。
　　她估计，刚才不久，在那村店门外敲响木鱼，递送那张字条的就是这小尼姑。
　　她居然早已回到了庵里。
　　要不是她返回尼庵覆命，尼庵里怎么会响起钟声，又怎么知道自己和韦七航来了？
　　小尼看来顶多十六七岁，却毕竟是出家人，心如止水，神色庄穆，对于沈眉的话，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微微欠了欠身。
　　“家师有请。”
　　韦七航和沈眉在小尼姑的指引之下，来到了水月庵，晋见飞龙师太……
　　□□□□□□
　　庵子里一尘不染，氲氤着一股檀木的香味，正殿之上燃着一盏长明灯，神座上帷幔深垂，香烟缭绕，供的是观世音菩萨。
　　左侧有叠蒲团，蒲团上坐着一位缁衣老尼，手持念珠，低眉垂目。
　　“弟子沈眉和韦七航。”
　　沈眉立刻趋前打躬：“参见师太。”
　　原来她一眼便已认出，正是当日在玉门关外所见的那位老尼。
　　“老尼飞龙。”
　　老尼双目一睁，神光湛然：“两位施主不用多礼。”
　　一般出家人多半用“悟”或“慧”字取名，譬如“悟真”“悟性”，或是“慧明”“慧因”。
　　这位老尼居然法号“飞龙”，在佛门中倒是极为少见。
　　沈眉却怔了一怔。
　　“原来是飞龙师太。”
　　她神色一肃，再次稽首：“请恕弟子有眼无珠。”
　　敢情她知道这位老尼的来历。
　　“你……莫非……”
　　“是的。”
　　沈眉道：“弟子从前辈口中得知，久仰师太的侠名。”
　　“你那些前辈也谈到老尼?”
　　“是的。”
　　沈眉道：“而且备极推崇。”
　　“哦?”
　　飞龙师太面有喜色，但一晃即逝，叹息了一声，说道：“可惜你那些前辈跟老尼一向无缘。”
　　看来她也知道沈眉的底细。
　　但这“无缘”二字怎么解释？大概是从未一晤。
　　沈眉没响。
　　“好，如今话归正题。”
　　飞龙师太忽然神色一黯：“去年老尼西出玉门，原是要阻止一宗杀劫，没想到中途略有耽搁，铸成了一宗遗恨……”
　　“师太是说……”
　　韦七航稽首。
　　“老尼说的就是沈凌霄。”
　　飞龙师太道：“如今也不必细表，只怪老尼晚了一步，祸事已生，只收得他一堆遗骸……”
　　沈眉和韦七航默然。
　　“侠骨生香，不宜久暴荒野。”
　　飞龙师太戚然说道：“因此老尼擅作主张，业已将他就地火化，还有他那支随身宝剑一齐携带回中原……”
　　“多谢师太。”
　　韦七航泫然欲泪。
　　“我佛慈悲，老尼不过作了点份内的事。”
　　飞龙师太双目开阖，忽然问道：“柳凤吟怎么没来？”
　　“这……”
　　韦七航怔了一下：“师太莫非认识沈家大嫂？”
　　“岂止认识。”
　　飞龙师太道：“这女娃儿当年闯荡江湖，每每不自量力，总是凶险重重，老尼帮她也不止一次了。”
　　原来还有这段因缘。
　　“哦?”
　　韦七航只好实话实说，表示因情况未明，还没将那张字条告诉柳凤吟，自己和沈眉则先来查看。
　　“原来如此！”
　　飞龙师太忽然站起身来，道：“走！老尼先领两位去瞧瞧沈凌霄的那坛骨灰。”
　　她当先举步，缁衣飘拂，转入后殿。
　　沈眉和韦七航紧随而行。
　　□□□□□□
　　穿过了一座月亮门，进入了一座乔木幽深的庭院。
　　眉月如刀，庭院寂寂，凄清欲绝。
　　想必就是沈凌霄的藏骨之所。
　　“是什么人?”
　　飞龙师太似有所觉，突然神色一厉，大声喝道：“竟胆敢夜闯水月庵……”
　　蓦的手腕一扬，打出三颗念珠。
　　原来她手中这串念珠，总共一百单八颗，颗颗都是精钢所制，三丈以内，足可洞金穿石。
　　这老尼到底发现了什么？
　　只见墙荫下枝叶披纷，忽然闪出一条高大的人影，猛的青袍大袖一抖，硬生生已把那三颗念珠震的斜飞出去，落在两丈以外。
　　眉月清光之下，韦七航和沈眉都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咦，睁大眼睛。
　　原来这是个青袍人，赫然戴着一副青铜面具。
　　这铜面人是真是假？
　　他怎么来到了水月庵?
　　看他刚才振袖一挥，居然震开了飞龙师太打来的三颗念珠，就凭这份功力，别人只怕很难假扮。
　　“哼哼！耿时雨，原来是你。”
　　只听飞龙师太连声冷哼：“你居然找到老尼头上来了啊！”
　　耿时雨是谁？
　　岂不就是仰止山庄的耿老爷子吗？
　　飞龙师太的话当然不会有错，韦七航心弦猛的一震，心中暗暗叫道：“原来果然是他！”
　　他记得，打从上回无意闯入了仰止山庄的禁地，遇上了那两个自号“风雨双刀”的青衣童子开始，就一直怀疑这位封刀归隐了十年之久的一代枭雄，就是杀害龙骧剑客沈凌霄的铜面人。
　　以后更有许许多多的迹象显示，他的猜测没错，但却没有得到肯定的证实。
　　今夜，却从飞龙师太的口中叫出了这三个字。
　　耿时雨？就是他。
　　“师太。”
　　韦七航禁不住一阵情绪激昂，愤火满腔，沉声叫道：“他当真是仰止山庄的耿时雨？”
　　“不是他还有谁。”
　　飞龙师太道：“他耍了这场猴儿把戏，想要瞒过天下武林，可惜瞒不了老尼。”
　　“这老鬼……”
　　韦七航叫骂一声，人已飞纵而起。
　　他振剑御风，在幽淡的眉月下闪起一道光华，直向两丈以外的铜面人疾刺而去。
　　嗤嗤嗤！同一时间飞龙师太又打出了三颗念珠。
　　显然，这是助攻，这三颗念珠是存心要助韦七航一臂之力，好让铜面人顾此失彼，措手不及。
　　沈眉更是机伶，身形一闪，绕过了一丛浓荫。
　　铜面人行藏败露，似乎已无恋战之心，突然双足一顿而起，避开了飞来的一剑，也闪开了三颗念珠，身形一晃，越过了高墙。
　　他来意未明，但此刻却是分明想走。
　　却没料到沈眉早已看出了他的意向，而且身法奇快，铜面人身形刚刚掠起，沈眉业已到了墙头。
　　“嗤”的一声，迸出一缕强劲的指风。
　　这一招来的太突然，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铜面人闷哼一声，凌空摇晃了几下，身子一翻，落向墙外。
　　显然，他中了一指。
　　韦七航大喝一声，紧跟着越墙而过，手中长剑一紧，剑光连闪，直刺而下。
　　但铜面人毕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虽然中了沈眉一指，似乎还有余勇可鼓，猛的身子一旋，再次避开一剑，落荒而走。
　　“追！”
　　沈眉道：“他已经差不多了。”
　　哪知她一语未落，前面那铜面人已发出一声惨叫，原来他迎面忽然闯出一条人影，两人一接之下，业已双双倒下。
　　奇怪，另外这人是谁？
　　韦七航和沈眉都同时一怔，立刻赶了过去。
　　两人目光一接，都不禁错愕失声，原来那突然而来的赫然是柳凤吟，她手中的一柄长剑，业已刺进铜面人心窝。
　　显然，她是拼足了全力，在一举得手后内力已尽，立刻昏厥过去。
　　沈眉和韦七航都明白这层道理，心知只要让她好好歇息一阵，自会慢慢复元，奇怪的是她怎么来的？
　　韦七航因前番碰到了一个冒牌货，此刻业已迫不及待，探手一把，揭开了青袍人那副青铜面具。
　　没错，果然是个鬓发花白的老人。
　　但他是不是耿时雨？
　　韦七航回头望了望，只见飞龙师太已经缓缓走了过来，不禁问道：“师太，此人的确是耿时雨？”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飞龙师太口喧佛号，点点头，接着又说了四句偈语：“若非今日，一切休论，后果前因，彼此不爽。”
　　这四句偈语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说这耿时雨应该死在柳凤吟手里？
　　过了片刻，柳凤吟嘘了口气，终于悠悠转醒，她目光转动，看到了倒卧血泊中的耿时雨，脸上露出满意的苦笑。
　　沈眉立刻走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这时她才说出，原来她听到了韦七航和沈眉的谈话，等到两人走后，她向萧芸要了那张字条，并托萧芸好好照顾小不点。
　　她认识飞龙师太，也到过水月庵，所以轻车熟路，疾奔而来，没想到迎面就碰到了这个铜面人。
　　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当真应验了飞龙师太的偈语“后果前因，彼此不爽”，一剑贯穿了耿时雨的胸膛。
　　□□□□□□
　　这夜，柳凤吟终于见到了丈夫的骨灰，也见到了沈凌霄唯一留下来的遗物，一柄随身的宝剑。
　　但从此人天永隔，她情不自禁，不禁痛哭失声。
　　韦七航也陪着流了不少眼泪。
　　飞龙师太和沈眉只好百般劝解，一直到黎明时分，才由柳凤吟捧着那坛骨灰，三人一路回转客栈。
　　当日中午过后，到了洛阳。
　　□□□□□□
　　韦七航本是洛阳世家，宅院甚广，自从他父亲过世了之后，家中只剩下一个高堂老母，吃斋礼佛。
　　柳凤吟原是这里的常客，稍事休息之后，便领了沈眉和萧芸登堂拜母，同时也将丈夫的骨灰移入佛堂。
　　韦七航的母亲十分慈祥，说了不少安慰柳凤吟的话，同时也对萧芸和沈眉表示了竭诚欢迎之意。
　　晚上，韦七航吩咐厨下摆了一席盛宴，并说明因为母亲吃素，不能奉陪，宣布他自己就是主人。
　　“可惜。”
　　柳凤吟道：“还少位女主人。”
　　“这······”
　　韦七航怔了一下，忽然道：“大嫂，我母亲的意思，打算在东厢拨所宅院，大嫂就在这里安顿下来，并准备替小不点延聘一位西席。”
　　“这个······”
　　柳凤吟顿了一顿，幽幽的说道：“伯母的盛情，我当然是刻骨铭心，但是······”
　　“大嫂，还但是什么？”
　　“我当然非常愿意留在这里啦！”
　　柳凤吟道：“但想等七航完婚之后。”
　　她说这话时，不断目视沈眉。
　　这种弦外之音，沈眉当然明白。
　　她不禁羞得垂下了头。
　　“大嫂，这且再说！”
　　韦七航也被弄得面红耳赤：“还有，我想替沈大哥办场法会，超渡超渡……”
　　“不忙，不忙！”
　　“不忙?”
　　“是呀”
　　柳凤吟道：“这可以等一等，最好还是先办喜事。”
　　“大嫂，这……”
　　“七航，不是我说你，脸皮也太嫩啦！”
　　柳凤吟特别提醒道：“良缘难再，稍纵即逝，何必等到日后，变成缕缕相思……”
　　良缘难再？
　　缕缕相思？
　　这两句话很有效，差不多说到韦七航的心坎里去了，他当然知道，沈眉决不可能会在洛阳久留。
　　等到她芳踪已杳，后会就很难有期了。
　　“大嫂，我明白。”
　　“好，好。”
　　柳凤吟道：“明白了就好。”
　　于是到此为止，柳凤吟再也不提，但却对沈眉显出了殷勤，频频布菜，眼角眉梢，别有一番意味。

　　第三天。
　　韦府上忽然来了两位访客，是两位黄衫少女，指名要见沈眉。
　　韦七航一落眼便已认出，正是那两位在柳林小店中演了一场闹剧的少年，金帽子王爷和铁帽子王爷，但此刻都已恢复了本来面目。
　　眉目姣好，风姿婉约，果然是双佳丽。
　　两女和沈眉密谈了一阵，立刻告辞而去。
　　韦七航不便说破，也不便坚留。
　　当夜，沈眉也表示了要离去之意。
　　“什么？你要走了！”
　　韦七航听了不禁嗒然若失，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这一去······我······”
　　“世间没有不散的宴席。”
　　沈眉说。
　　“这······”
　　韦七航神色沮丧。
　　“干吗这个样子。”
　　沈眉忽然甜甜一笑道：“你可以送我呀！我那大姐还想见你一面，只不过路程很远。”
　　“真的？”
　　韦七航立刻兴奋起来，大叫道：“好，好，我送你，我送你，无论天涯海角······”
　　于是，第二天便选了两匹好马，束装起程，出了洛阳，直奔西南。
　　果然是个遥远的地方，快马疾驰，约莫半月光景，到了一处绵亘的山区，但见翠峰如簇，乱石奔云，似是别有一番气象，另外一个天地。
　　沈眉指点云山，含笑说道：“就快到了。”
　　玉手一抖缰绳，放马驰去，韦七航双腿一紧，立刻纵马跟上。
　　两个人究竟到了哪里？
　　莫非是天机紫府？
　　有诗曰：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全书完——
　　Q群7649715中国武侠小说，古陌阡25.10.4校

古陌阡

　　第一章 美少女怕痒
　　空山不见人，但闻刀声响。
　　嗖，嗖，嗖，只听一片刀风盈耳，乱草飘摇，刀罡所及，木叶披纷。
　　“小杂种，抓住了看我怎么整你。”
　　“嘻嘻，女强盗。”
　　一个孩童的声音在笑：“只要你抓得住，小爷就给你磕三个响头。”
　　只见红影一闪，飞上了一棵高大的树梢，原来是个小男孩，头梳冲天辫，一身火红。
　　这小男孩细皮嫩肉，顶多只有八九岁，但却生的一脸的调皮相，此刻手里握着一只烤熟了的山羊腿，啃得满嘴油腻。
　　草叶一阵波动，钻出一个紫衣少女，但见她乱首飞蓬，脸上沾满了污垢，身材却显得十分窈窕动人，手中紧握着一柄红鸾刀。
　　“小杂种，你抢了我的山羊腿，还说我是强盗？”
　　“你还不是抢来的。”
　　“胡说。”
　　紫衣女怒道：“我给了钱。”
　　“不，抢的。”
　　树上的男孩道：“我看得清清楚楚，那肉铺的老板说，这只山羊腿值一十五文，你丢下一文制钱，拨腿就跑。”
　　“小杂种，你的眼睛倒尖。”
　　“嘻嘻。”
　　那小男孩坐在一根枝上，两只小腿就像两根棒槌般坐在不停的晃动：“小爷早就打定了主意，让你烤好了等着白吃。”
　　“很好吃是不是?”
　　“是。”
　　小男孩拿起山羊腿咬了一口，嚼的津津有味：“香喷喷的好吃得很。”
　　“小杂种，你少得意。”
　　紫衣女骂道：“看我不把你的小腿砍小来当羊腿吃。”
　　忽然收刀入销，探手腰中解下一条长鞭。
　　鞭长一丈五六，出手快如闪电。
　　只见她一甩一卷，搭上了树上的横枝，猛的用力一带。
　　咔喳一声，树枝立断！
　　小男孩啊呀一声，一个倒栽葱栽了下来。
　　紫衣女探手一把，正好抓个正着，像提小鸡般一把提了起来。
　　“说，好不好吃?”
　　“不，不好吃。”
　　小男孩拚命挣扎，口里道：“怪怪的，有膻味……”
　　“小杂种，有你受的啦！”
　　“好，好，你放手，你放手。”
　　小男孩叫道：“君子一言，驷马一鞭，小爷磕头就是。”
　　“哼，小爷。”
　　紫衣女叱道：“且看你这小爷的骨头硬不硬。”
　　她丢下长鞭，唰的一声拨出刀来。
　　“不，不，别动刀啊！就算是小鬼好不好。”
　　小男孩忽忽叫道：“我是小鬼，你是阎王爷……”
　　“我不是，阎王爷是男的。”
　　“这……”
　　小男孩立刻改口：“是王母娘娘，是观音菩萨……”
　　“少油嘴。”
　　紫衣女冷冷道：“再说的好听也没用，我一言不二，要砍下你一条腿来。”
　　右腕一翻，嗖的一声鸾刀举起。
　　“哎呀！救命啦！救命啦！”
　　小男孩嘶声大叫，忽然双目一亮：“韦叔叔……”
　　原来两丈以外，果然出现了个儒衫少年。
　　□□□□□□
　　紫衣女微微一怔，掉头望了过去。
　　那知这小男孩机怜绝顶，乘隙小手一探，居然在紫衣女的胁窝上搔了一下。
　　“哎哟，你这小杂种。”
　　紫衣女怕痒，不禁五指微松，小男孩已像一条鱼般溜了开去，红影一闪而没，钻进了草叶。
　　溜的好快，就像一条小泥鳅。
　　“混帐小杂种。”
　　紫衣女大怒：“你就钻进了地缝，我也要把你翻了出来。”
　　一个箭步抢了上去。
　　“姑娘息怒。”
　　儒衫少年双手一伸拦住了去路。
　　“你干什么？闪开！”
　　紫衣女暴喝一声，搂头一刀剁了过去。
　　口叫闪开，刀已出手。
　　刀发如风，带起一股锐啸。
　　儒衫少年模样甚是斯文，但却动作奇快，微微一闪，业已避过一刀。
　　“姑娘，何必这么大的火气。”
　　“火气大了怎么样？”
　　紫衣女叫道：“臭男人，小心我连你一起杀了。”
　　鸾刀霍地一扬，又待出手。
　　“好，好，在下惹不起姑娘。”
　　儒衫少年道：“但小不点已经跑啦！”
　　“小不点？”
　　“就是刚才那个小男孩。”
　　儒衫少年道：“他娘叫他小不点。”
　　“你是他爹？
　　“不不，不是。”
　　儒衫少年摇头笑道：“在下还没老婆，那有资格做爹，他姓沈，在下姓韦，你没听他刚才叫我韦叔叔。”
　　“韦叔叔？”
　　“正是，在下韦七航。”
　　“好，好得很。”
　　紫衣女沉声叫道：“叔叔跟爹也差不多，他跑了我就找你算帐。”
　　“找在下？”
　　“不错。”
　　“好。”
　　韦七航道：“姑娘要怎么算帐？”
　　“这就看你听不听话了。”
　　紫衣女冷冷道：“惹是不肯听话，我就砍下你一条腿来……”
　　“啊，这便使不得。”
　　“哼，公平得很，一条腿还一条腿。”
　　紫衣女怒道：“这可由不得你。”
　　“姑娘不是说可以选择吗？”
　　“你选择什么？”
　　“在下愿意听话。”
　　“那好，臭男人的腿也没有什么好吃的。”
　　紫衣女拾起地上那条长鞭，仔细盘在腰中，然后一紧手中红鸾刀，叱道：“走。”
　　“姑娘，到哪里去？”
　　“上断头台。”
　　“这……”
　　韦七航笑笑。
　　“你还敢笑。”
　　紫衣女脸色一沉，厉声叫道：“快，快走，一旦惹火了我，这把刀是不长眼睛的。”
　　“是，在下知道。”
　　韦七航掉头而行。
　　这里只有一条小径，回头走就是出山的路，韦七航似乎并不担心，跟在后面的紫衣女劈脑一刀。
　　不过他脚步甚快，不敢惹火了她。
　　□□□□□□
　　片刻间已到山外。
　　山外是处小集市，纵横两条大街，倒也十分热闹，尤其十字街口，卖零食的小贩，摆地摊的草药郎中，呼叫不停，人潮如织。
　　街头有家酒馆，招牌上三个大字“醉月轩”。
　　名字取的极是雅致，但灶头却设在门首，锅杓碗碟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灶头上更是弥漫着一片油烟。
　　油烟中五味杂陈，颇能引人食欲。
　　紫衣女不禁咽了口口水。
　　韦七航很是识趣，一声不响的走进了醉月轩。
　　紫衣女并无异议，竟然自个儿挑了张白木桌子，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
　　“伙计。”
　　她扬声叫道：“上菜。”
　　还没点菜就喊上菜，显然那只烤好了的山羊腿还没有到口，此刻有点饿得发慌了。
　　“上菜?”
　　一个系着围裙，满脸油腻的伙计走了过来，先是眉头一皱，及至瞄了韦七航一眼，立刻绽开了笑脸，哈腰道：“姑娘，上什么菜?”
　　“少罗嗦，拣好吃的。”
　　也许她也叫不出名堂。
　　“是是是……”
　　“要快”
　　“好好好，小的知道了。”
　　伙计走了，韦七航拉开下首的一条长凳，正待落座，紫衣女忽然叫道：“你干什么？站住?”
　　“在下奉陪。”
　　“奉陪?”
　　紫衣女冷哼：“臭男人，你配吗?”
　　“对，在下不配。”
　　韦七航居然一点都不生气，淡然一笑道：“在下的确不配。”
　　当下垂手而立。
　　伙计走了，送了两副杯筷，一副放在上首，一副放在下首：“哦！公子请坐。”
　　突然，只见人影一闪，男孩已抢了紫衣女手中烤熟的山羊腿飞掠上了大树。
　　伙计从肩上取下一块抹布，擦了擦长凳上的灰尘。
　　“你认识他?”
　　紫衣女目光一抡，瞪着伙计。
　　“不，不认识。”
　　伙计道：“姑娘和这位公子，好像都不是本地人氏……”
　　“什么公子?”
　　紫衣女猛的一拍桌子，厉声叱道：“快，把那副杯筷收走。”
　　“这……”
　　伙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原是以衣貌取人，眼看韦七航少年英俊，一袭簇新的丝质蓝衫，神采奕奕，认准了必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倒没把这位蓬头垢面的紫衣女瞧在眼里。
　　想不到居然瞧走眼了。
　　“这什么?”
　　紫衣女一拍刀靶：“再罗嗦我就一刀劈了你。”
　　那伙计吓了一跳，再也不敢吭声。
　　一盏热茶时光不到，菜已上齐。
　　鸡鸭鱼肉摆了满满的一桌，紫衣女虽然没有狼吞虎咽的样子，倒也并不斯文，居然一口气啃了两只鸡腿，一大块冰糖肘子。
　　饭却只扒了小半碗。
　　她不喝酒，举起袖子抹了抹嘴巴，忽然叫道：“伙计，再来八个大馒头，一包酱牛肉，要新鲜的。”
　　“姑娘，你是……”
　　“带走。”
　　“好，好。”
　　伙计连声道：“小的这就去办。”
　　见风使舵，伙计开始奉承了。
　　馒头、酱牛肉，分成两个荷叶包，然后用张大油纸裹在一起，用根细麻绳札了起来，中间打了个结。
　　紫衣女站起身来，抡刀在手。
　　“伙计，听清楚了，我忘了带银子。”
　　她指了站在一旁的韦七航：“这个人俐落，粗活细活都能干，劈柴洗碗更是拿手，就让他留在这里……”
　　竟然有这种事，吃了喝了居然留下一个人来作抵？
　　伙计一怔，瞪大了眼睛。
　　韦七航口角含笑，连忙使了一个眼色。
　　紫衣女说完话之后，连瞄都没有再瞄韦七航一眼，竟自提起那个油纸包，走出店门扬长而去。
　　□□□□□□
　　一弯小河。
　　几行垂柳。
　　天上白云悠悠，倒映在清流里，白云朵朵，轻轻滑过碧水中的蓝天，消失在绿草如茵的岸边。
　　忽然一阵风过，河面泛起了涟漪，片片云朵，像打破的碎银，在水波中荡洋。
　　紫衣女默默的坐在河岸，像尊塑像。
　　“姑娘。”
　　韦七航忽然走了过来：“山明水秀，如诗如画，好美的世界啊！”
　　紫衣女一怔，霍地站了起来。
　　“是你?”
　　她叫道：“你怎么逃出来了?”
　　“逃？在下干吗要逃?”
　　韦七航笑道：“付他银子不就成了?”
　　“你付了银子?”
　　“这点银子在下还付得起。”
　　“哼！你好大的胆子。”
　　紫衣女柳眉一扬，抡刀喝道：“付了银子就该滚得远远的。居然还敢跟了前来，是想找死吗?”
　　“在下是想尽点心意。”
　　“尽什么心意。”
　　“姑娘必是缺少了盘缠。”
　　韦七航注视着她道：“在下身边还有几十两银子，姑娘且收下。”
　　“不用了。”
　　紫衣女冷冷道：“谁稀罕你的银子，我还有八个大馒头，一包酱牛肉，省一点吃，至少可以过上两三天。”
　　“吃完了呢?”
　　“哼！不要你管。”
　　“不，这不是管，只是一番好意。”
　　韦七航道：“还有，在下刚才经过镇上，顺便买了一些应用之物，也请姑娘一并收下……”
　　“什么应用之物?”
　　“都是女人用的。”
　　韦七航打开一个纸包，原来是一把梳子，几块手帕，还有胭脂花粉之类的东西。
　　“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下敢打赌，姑娘的本来面目当是天香国色。”
　　韦七航道：“好好的何必弄成这副样子。”
　　“这样子不好?”
　　“此处河水清澈，姑娘何妨先洗个脸，把秀发梳理梳理，然后收拾打扮一下，必然容光焕发……”
　　“你就是这个意思?”
　　“是的。”
　　“哼！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摆布?”
　　紫衣女冷笑一声，没好气的道：“打扮好了让你这臭男人瞧?”
　　“姑娘！”
　　韦七航瞪了一下道：“你怎么这么想?”
　　“要怎么想?”
　　紫衣女突然尖叫道：“我恨透了天下的臭男人，你滚，你快滚，滚的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别让我碰到。”
　　最后这句话颇有毛病，天下的男人多的是，纵然不碰到韦七航，也会碰到别的男人。
　　“这……为什么?”
　　“你再罗嗦，我会真的杀了你的。”
　　紫衣女情绪激动，霍地扬起了手中的刀来，刀尖在颤动。
　　她摆出了杀人的架式，的确是杀人的样子。
　　“好，好！”
　　韦七航皱了皱眉头，无可奈何的道：“算是在下多事。”
　　他叹了口气，转身而行。
　　他并非怕她杀，只是不愿跟她斗。
　　□□□□□□
　　红日将沉。
　　暮色苍茫。
　　韦七航踽踽独行，眉心紧锁，心头有个解不开的结，不觉喃喃自语：“莫非她受了一个男人的骗？”
　　“不像，绝不像，她看来清纯无瑕，而且……”
　　心念未了，忽听一声暴喝，从左侧的山口上遥遥传了过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小畜牲，老子撕了你。”
　　“老甲鱼，别吹牛了。”
　　只听一个小孩的声音在叫：“小爷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你瞧，这一招叫做‘耗子打洞’……”
　　“哎呀！你这小狗……”
　　“嘻嘻！怎么样，小爷这一招厉不厉害？”
　　“白鹰、神枭、黑炭。”
　　原先那个声音在暴吼如雷：“拉家伙，大伙儿一起上，把这小狗朵成肉泥。”
　　倾刻之间，只闻刀声人声一片吵杂。
　　小孩的声音却已寂然。
　　韦七航听在耳里，不觉猛吃一惊，心想：“莫非又是小不点，这孩子……”
　　当下双足一登，身形骤起，直向山口之上掠去。
　　去势如长虹经天，划起一道弧影。
　　看起来一派斯文，轻功之高居然已臻上乘。
　　夜幕已降。
　　人声已止。
　　韦七航心头大急，生怕小不点遭到了不测，几个起落已掠至近山口。
　　“来人止步。”
　　山口上有人大叫。
　　韦七航不加理睬，足尖连点，一抹身形有如淡烟幻影，最后一起一落已掠到山口之上，目光一转，业已不见小不点影子。
　　同时自己已被七八条凶神恶煞的汉子团团围住。
　　“你是什么人，没长耳朵吗？”
　　其中一个五十左右，像是为首之人，抡刀喝道：“胆敢擅闯禁地？”
　　“禁地？”
　　韦七航道：“是紫禁城吗？”
　　“这倒不是。”
　　“据在下所知，只有皇帝住的那个小圈圈一向警卫森严，其他地方任何人都可行得走得。”
　　韦七航道：“何况这山野之地……”
　　“哼！别逞口舌了。”
　　“怎么？”
　　“今夜此地，已全划为禁区。”
　　那为首之人沉声道：“任何人不得擅入。”
　　“就是今夜?”
　　“正是。”
　　“什么人下的禁令?”
　　“这个你就甭管。”
　　那为首之人道：“最好听本座的劝告，立刻回头。”
　　“很好，在下一向不愿沾惹江湖是非，别的事可以一概不管。”
　　韦七航道：“但有一宗，刚才那个小男孩哪里去了?”
　　“小男孩?”
　　“一个穿红衫的小男孩。”
　　“有，有的。这小鬼滑溜得很，他自称红孩儿。”
　　那为首之人双目一睁：“你跟他有什么爪葛?”
　　“一位朋友的儿子。”
　　“朋友是谁?”
　　“阁下别把话题扯得太远。”
　　韦七航道：“在下急欲知道的是这孩子的下落。”
　　此时此刻，他担心的就是小不点的安危。
　　“哦？你嫌本座扯得太远?”
　　那为首之人忽然脸色一沉，冷冷地道：“好，本座回答你。”
　　“请说。”
　　“无可奉告。”
　　“就这个字吗?”
　　“是的。”
　　“既然如此，在下恐怕要管点闲事了。”
　　韦七航冷笑一声道：“这片辽阔的山区，原本各有业主，你们居然擅自划为禁区，还敢如此强横霸道……”
　　“你……”
　　那为首之人一怔：“你想怎样？”
　　“本人有言在先。”
　　韦七航冷冷道：“只想知道那孩子在那里……”
　　“他溜了。”
　　“溜了？”
　　“不错，他溜进了山区。”
　　那为首之人显然也不愿引发双方的冲突，道：“本座正在派人追缉。”
　　“追缉？”
　　韦七航眉峰一皱：“你满口官话，又一再自称本座，俨然一方首领，到底是什么来路？”
　　“嘿！你倒查问起本座来了！”
　　“你擅划禁区，不许别人进出。”
　　韦七航道：“别人就问不得你？”
　　“嘿！你莫非在存心找岔？”
　　“就算是吧！”
　　韦七航目光抡动，忽然探手腰中，呛的一声弹出一支剑来，冷冷道：“先说说你们是何方神圣？”
　　他挺剑而立，又是一番气概。
　　那为首之人倒退一步，盯着韦七航手中的剑，脸上闪过一抹惊容。
　　“想要动手?”
　　“正是。”
　　韦七航道：“不过可免则免。”
　　这表示他并非好勇斗狠之人，若非万不得已，绝无动手之意。”
　　“哼！想清楚点。”
　　那为首之人道：“就算真的动手，你也讨不到便宜。”
　　“哦?”
　　“今夜此地山区，本门弟子精英齐聚。”
　　那为首之人恐吓道：“你只不过一人一剑，最好不要妄动。”
　　“本门，什么门?”
　　“圣刀门。”
　　问他不说，如今却脱口说了出来。
　　“好，知道了。”
　　韦七航沉声道：“如今我去寻找那个孩子，万一出了差错，和尚跑了，我就找庙。”
　　他目光一转，发现七八条汉子，果然个个都是使刀，刀型不一，有长刀、有短刀、九环刀、雁翎刀、金背大砍刀，居然还有两柄青龙偃月刀。
　　“什么?”
　　那为首之人道：“你要进入山区?”
　　“是的。”
　　“不行。”
　　那为首之人道：“没有本座执法长老的许可，莫说是人，就是一只麻雀也休想飞了进去。”
　　“麻雀？有这般森严么?”
　　“正是。”
　　“刚才那孩子怎么进去的?”
　　韦七航冷笑：“难道他是只苍蝇?”
　　“这……”
　　“口气如此托大，你到底是谁?”
　　“你问本座吗?”
　　“对，问你。”
　　“本座乃圣刀门下第七代弟子，文武刀柳迁。”
　　那为首之人傲然道：“现任长庚堂堂主。”
　　“哦！果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韦七航道：“你把守这处山口?”
　　“不错。”
　　“你说山区之内，圣刀门下弟子精英齐聚，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知道。”
　　“好，算我多此一问。”
　　韦七航沉声道：“但若想阻我进入山区，就休怪本人出手无情了。”
　　当下长剑一紧，举步而行。
　　“你敢。”
　　柳迁大喝一声，一刀扫了过来。
　　刀光打闪，带起一股锐啸。
　　呐喊声中，另外七条汉子也一齐发难，其中六柄蹈隙而进，攻向上中下三路要害，那柄青龙偃月刀却呼的一声，临头直劈而落。
　　一时之间，刀风震耳，如火如荼。
　　纵然一流高手，谁禁得起这种乱刀齐下。
　　韦七航显然是高手中的高手，冷哼声中身形晃动，剑光一闪而起。
　　人如旋风，剑随身走。
　　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吭当、吭当，打落了两把长刀，探手一抓，那柄青龙偃月刀居然已到手中。
　　他霍地掉转刀柄，一杆挥去，哎哟声中，倒下了两条大汉。
　　显然，他留了余地，不愿宝剑染血。
　　长庚堂主柳迁吓了一跳，猛的倒闪七尺，登时脸色大变。
　　“你······你是什么人?”
　　“我?”
　　韦七航丢下手中那柄青龙偃月刀，沉声道：“洛阳韦七航。”
　　“哦?”
　　柳迁一怔：“原来是韦少爷。”
　　“家父已于年前去世了。”
　　韦七航冷冷地说道：“还算什么少爷。”
　　话落，掉头奔向山区。
　　□□□□□□
　　夜色幽暗。
　　群山纠纷。
　　韦七航一路奔驰，一路扬声大叫：“小不点……小不点……你快出来，不用怕啦！韦叔叔来了……”
　　“小不点……小不点……”
　　四山在回应。
　　那知叫了一遍又一遍，奔行了将近十里之程，依然没见到小不点影子。
　　目光一抬，前面忽然出现了几条人影。
　　“韦少爷，请留步！”
　　韦七航微微一怔，刹住疾奔之势，凝目望去，前面一共五人，其中一人年约四十上下，青袍背刀。
　　“在下丁大成，圣刀门总坛左护法……”
　　“哦?”
　　韦七航道：“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
　　那丁大成道：“只因本门总坛刚才接到长庚堂神灯传讯，知道韦小爷到了山区。“什么神灯?”
　　“实不相瞒，只是一盏普通的油灯。”
　　“哦……”
　　“但经过特别设计，遇风不灭。”
　　丁大成解释道：“其中并装有机扭，可以开阖自如，使用之时扳动机扭，灯光一闪一闪，在夜间传递讯息，极为灵便……”
　　“这倒是很妙。”
　　“是的。这是依闪光的长短和次数代替语言。”
　　丁大成道：“但若默契不够，技巧不熟，有时也会语意不明，闹出很多笑话。”
　　“闹过吗?”
　　“本门置有专人，职司神灯传讯之责，遇有必要之时，站站相传，瞬息百里，是以很少失误。”
　　“这是贵门的机密，是不是?”
　　“正是。”
　　“这就奇了。”
　　“韦少爷是说……”
　　“如此机密之事，贵护法为何要告知在下?”
　　“韦少爷中州豪杰，名门侠少。”
　　丁大成道：“在下景仰已久……”
　　“不必客气，有话直说！”
　　“在下早已获悉韦少爷进入山区，是为寻找一个红衣童子。”
　　丁大成道：“在下愿意拍胸承担，保证他毫无损伤……”
　　“这孩子人在哪里?”
　　“本门弟子一有发现，立刻送出山口。”
　　“这就是贵护法的保证?”
　　韦七航道：“这里山林茂密，难免虎狼出没，万一遭到了狼膏虎吻，你也敢拍胸承担吗?”
　　“这……”
　　“贵护法之意，无非是要本人立刻退出山区。”
　　韦七航道：“是也不是?”
　　“韦少爷既然知道，在下不妨明说。”
　　丁大成道：“今夜在这山区之内，本门弟子多达两百余众，分成三十余组，在这夜暗之下，我怕万一狭路想逢，冒犯了韦少爷，是以总坛长老甚感不安……”
　　“哦！”
　　韦七航怔了一下：“贵门如此大张旗鼓，到底为了什么？”
　　“这个……”
　　“莫非有难言之隐？”
　　“是的。”
　　丁大成道：“对本门来说，的确是宗奇耻大辱。”
　　“那就不说也罢。”
　　“不，反正纸也包不住火，何况韦少爷乃是侠义中人，在下愿意和盘托出。”
　　丁大成叹息一声，继续道：“本门总坛以下分设四堂，那就是东启明、西长庚、南极、北斗，历传九代。
　　在江湖上也略有名望，和武林中其他各门各派也一直相安无事，想不到三天以前，南极门忽然发生了一宗惊人剧变……”
　　“什么事？”
　　“堂主震天刀金必焕和门下七名弟子，一齐遭到了诛杀……”
　　“哦？”
　　韦七航一怔：“是谁干的？”
　　“一个紫衣魔女。”
　　□□□□□□
　　紫衣魔衣？
　　这魔女是谁？
　　韦七航猛吃了一惊，登时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她一个人干的？”
　　“是的。”
　　丁大成道：“是她一人所为。”
　　“她真有魔法？”
　　“一把刀，一条鞭。”
　　“贵门堂主身手一定不凡，外加七名弟子，实力已不算弱。”
　　韦七航道：“居然一齐死在一个女人之手，委实令人难信。”
　　“在下也不敢置信，但事实确是如此。”
　　丁大成道：“除了金堂主身中五刀，其余七名弟子都只是咽喉一刀，勒下一条横口……”
　　照他描述，这种杀人的手法就像杀鸡一样。
　　“个个都是一样吗？”
　　“是的。”
　　“这太绝了！”
　　“所以在下称她魔女。”
　　“丁护法。”
　　韦七航忽然道：“依本人猜想，事必有因，这紫衣女绝不是个疯子，到底是什么事引起了这场凶杀？”
　　“这个嘛……”
　　丁大成微微一怔：“详细情形在下也不清楚。”
　　“原来如此。”
　　“韦少爷请相信。”
　　丁大成听出口气不对，立刻解释道：“敝派总坛长老，对门下弟子一向约束极严，绝对不会……”
　　“不会什么？”
　　“在下……”
　　丁大成呆了一呆：“在下……在下不知怎么说？”
　　“贵门今夜精锐尽出，莫非……”
　　“不瞒韦少爷。”
　　丁大成道：“今天未牌时分，那魔女已进入山区，只因地域辽阔，一时搜寻不易……”
　　“搜到了打算怎样？”
　　“韦少爷。”
　　丁大成道：“一共八条人命，本门委实咽不下这口气……”
　　“难道不想查究一下起因和根由？”
　　“这个……”
　　紫衣魔女？这紫衣魔衣是谁，没有人知道，莫非是韦七航遇见的……
　　“好，你快走吧！”
　　韦七航道：“你们去搜寻你们的对头，我寻找我的孩子，彼此河水不犯井水……”
　　“韦少爷，你……”
　　“不用多说。”
　　韦七航道：“就算天塌了，韦某人也不会退出山区，我必须在天亮以前尽力找到那个孩子的下落。”
　　“韦少爷，这也真巧啊！”
　　“巧什么?”
　　“偏偏就在今夜，有个孩子闯进了山区……”
　　“丁护法，你想说什么?”
　　韦七航脸色一沉：“你这言外之意，莫非以为……”
　　“呜…呜……”
　　忽然远处吹起了号角。
　　丁大成竖起了耳朵，四下打量了一下，忽然盯住韦七航，脸色阴晴不定。
　　“韦少爷。”
　　声音忽然变得很冷淡：“希望你不是存必跟本门作对。”
　　话完，带着四名大汉如飞而去。
　　号角之声，此起彼落。
　　韦七航翘首四望，但见好几处山岭之上，果然有灯光在闪动，明灭不定，像独目怪兽的眼睛。
　　灯光、号角，这片寂静无人的山区，今夜居然显得如此热闹起来。
　　莫非发现了紫衣女的下落?

　　第二章 无赖功夫车轮战
　　韦七航独自一个人站在空旷寂静的山区暗暗寻思，这小不点来到山区干嘛？莫非也是来赶热闹的。
　　若是如此，他必见到了紫衣女。
　　还有，丁大成听到了号角之声，立刻循声而往，他去的所在，必是今夜这处山区情势变化的焦点。
　　也许只有跟踪丁大成，才能找到今夜这山区中风云乍变的真象。
　　紫衣女怎么杀掉了圣刀门的南极堂主，以及门下七名弟子？
　　是在什么情况之下杀的？
　　她为什么出手这么狠毒呢？
　　韦七航虽然申言不沾惹江湖是非，但对这一宗太不寻常的事件，显然发生了极大的兴趣和好奇。
　　当下身形一闪，跟踪而去。
　　□□□□□□
　　山坳里林木茂密，几乎没有路迹可寻。
　　但却有座残破不堪的灵官庙。
　　此刻破庙四周已聚满了黑压压的人影，但见刀光打闪，显然都是圣刀门的徒众，而且打从各路疾奔而来的人群，还在不断增加。
　　庙门外却有四个大汉，倒卧在血泊里。
　　这四个人一动不动，一哼不哼，显然都已气绝。
　　丁大成一口气奔了过来，排众而入，目光一闪，大声问道：“这四个是······”
　　“全是北斗堂下弟子。”
　　一旁有人说明。
　　“这魔女下手好毒。”
　　丁大成浓目一扬：“她是不是躲在庙里？”
　　“是的，还有个小男孩。”
　　“小男孩？”
　　丁大成怔了一下：“这小鬼跟那魔女居然搅在一起？”
　　“起先不是，现在······”
　　“这怎么说？”
　　“这小男孩是刚刚溜进去的。”
　　“刚刚？”
　　丁大成道：“怎么不抓住他？”
　　“他人太小，弟子等起先没有看到。”
　　那人道：“等到发觉之时，他一溜烟的已经钻进去了。”
　　“哦！”
　　丁大成道：“这小鬼倒真有点蹊跷。”
　　“胆子还蛮大的。”
　　“一个小罗卜头罢了。”
　　丁大成道：“不过大伙儿留意，一旦攻击开始，千万不要伤了这小鬼。”
　　从这话里可以知道，丁大成对韦七航显然有几分忌惮。
　　“现在就攻击?”
　　“本护法只负责调整和接应。”
　　丁大成道：“既然围住了还怕她飞上天去不成，等执法长老到了再说。”
　　他只是个左护法，不敢擅作主张。
　　“来了，来了！”
　　忽听人丛中有人叫道：“北斗星堂高堂主来了。”
　　人影骤分，让出了一条通道。
　　只见一张紫膛脸，虬髯如戟的黑袍汉子，手中倒提着一柄九环金刀，威风凛凛，大剌剌的走过来。
　　他瞥了一眼倒卧血泊的四具尸体，气冲冲的叫道：“怎么还不动手?”
　　“在下之意，是等一等执法长老。”
　　丁大成说。
　　“还等什么?”
　　虬髯汉沉声说：“丁护法，你瞧见了吗，如今北斗堂下弟子惨死刀下，难道咱高天彪就做不得这个主?”
　　“不不，高堂主，在下绝无此意。”
　　“那是什么意思?”
　　“高堂主，执法长老曾有密谕……”
　　丁大成道：“最好是生擒此女。”
　　“为什么?”
　　“高堂主。”
　　丁大成道：“难道你不知道，本门想要得到的那宗东西……”
　　“咱当然知道。”
　　“万一不在她身上呢?”
　　“这……”
　　“所以执法长老才传下密谕。”
　　丁大成把声音压得更低：“万一在她身上搜不出什么，就必须从她的嘴里掏出来……”
　　“就是要留下活口，对不对?”
　　“正是。”
　　“嘿！这不简单得很。”
　　高天彪蛮有把握的道：“只要让她能够说话就成，并没禁止砍掉她一条腿，或者卸下她一条胳臂……”
　　原来圣刀门下东、西、南、北四堂，北斗堂虽然名次落在最后，地位却是最尊。
　　“北斗”原就是崇高的象征。
　　这高天彪身为北斗堂主，一向高傲自大，目中无人。
　　“是是是，就是如此！”
　　丁大成道：“不过……”
　　“不过什么?”
　　“如今又多了一宗麻烦。”
　　丁大成道：“听说有个小男孩搅在里面，这小鬼好像很有点来头……”
　　“什么来头?”
　　“这小鬼的身世，在下还不弄清楚。”
　　丁大成道：“但他跟洛阳的韦七航似乎有点儿关系。”
　　“韦七航？”
　　高天彪道：“就是那个被江湖上称作韦少爷的吗？”
　　“正是，他已进入了山区。”
　　“你怕他？”
　　“这……”
　　“他老子韦三照在生之日，号称中州盟主，倒是蛮有点唬人。”
　　高天彪冷笑道：“如今老头子已经跷啦！他这位少爷只怕没得混的了。”
　　“听说他家学渊源，倒也不可小视。”
　　“算啦！公子哥儿罢了！”
　　高天彪不屑的道：“这样的少爷咱见的多，平时宝马金剑，豪气干云，其实都是金玉其外，银样腊枪头。”
　　他说的不错，的确有这类的少爷人物。
　　但，韦七航显然不是。
　　“高堂主见过他？”
　　“没有。”
　　高天彪道：“若是他闯在本座手里，倒是要见见了。”
　　“哦？”
　　丁大成不想争辩。
　　“其实本座也无意拿一个小鬼开刀。”
　　高天彪又回头提到小不点：“若是他绊手脚这就难说啦！”
　　丁大成不响。
　　“丁护法。”
　　高天彪忽然道：“你在总坛多年，听说本门刀法‘流云十八斩’已得神髓，排名在本门十大刀手以内，是也不是?”
　　“这……这个……”
　　“怎么?”
　　“先代刀法博大精深，在下只不过略窥皮毛。”
　　丁大成道：“至于排名次序，在下敬陪末座，刚好就是第十，添附骥尾。”
　　“这就不错啦！本座也不过排名第四。”
　　“莫非堂主还不满意?”
　　“不不，这怎么会。”
　　高天彪道：“本门岂敢抢占三位长老之先。”
　　难怪如此傲慢，原来在圣刀门中，除了三长老就数他。
　　“这就是了！”
　　“丁护法。”
　　高天彪道：“你既有如此成就，敢不敢随同本座一齐冲杀进去?”
　　“堂主有令，在下敢不奉陪。”
　　“好，好极了。”
　　高天彪道：“待本座再挑选几名好手。”
　　目光转动，朝向黑压压的丛中望去。
　　□□□□□□
　　眉月如钩，清光不朗，大殿上显得更幽暗。
　　紫衣女紧握着那柄红鸾刀，屏息静气，面向山门，端坐在丹墀里生满绿苔的石阶上，一动也不动。
　　小不点东望望，西瞧睢，充满了新鲜感。
　　“小杂种，你居然敢来。”
　　紫衣女低声叱道：“不怕我一刀劈了你?”
　　“姑姑，别这么凶巴巴的。”
　　“哼！小甜嘴。”
　　紫衣女道：“边都沾不上，我是你什么姑姑?”
　　“我娘说的，见到你这么大的姑娘就叫姑姑。”
　　“你来干嘛?”
　　“我来报答姑姑。”
　　“胡说。”
　　紫衣女道：“报答什么?”
　　“我抢了你的山羊腿，害得你挨了顿饿。”
　　小不点道：“如今你有了难，我当然应该来陪陪你，万一帮得上忙的话……”
　　“小杂种，你能帮什么忙?”
　　“姑姑。”
　　小不点噘起小嘴巴：“别骂得这么难听好不好?”
　　“难听?”
　　“人家又不是杂种，我爹我娘……”
　　“你爹是谁?”
　　“啊！我爹的名气可大得很。”
　　小不点那双小眼睛突然一亮：“他就是摩云圣手，龙骧剑客沈凌霄。”
　　亏他小小年纪，居然记得这么长的字句。
　　“你是沈凌霄的儿子?”
　　“是呀”
　　小不点兴奋得连脸都红了：“姑姑，你说，你是不是知道我爹的大名?”
　　紫衣女不响，盯着小不点，意外地有份悲悯之色。
　　“姑姑，你说呀?”
　　“哼！你这小可怜。”
　　紫衣女忽然皱起了眉头：“你知不知道你爹那里去了?”
　　“出远门去了。”
　　“出远门？谁说的?”
　　“我娘说的。”
　　小不点道：“去了很久很久。”
　　“你认识谁?”
　　“我娘？我娘也很有名气的啊！”
　　小不点两点漆黑的眼珠子闪了闪：“她名叫朝阳剑女柳凤吟。”
　　“哦?”
　　“人家把我爹跟我娘叫做……叫做……”
　　小不点偏起小脑袋想了想：“反正叫做龙凤龙凤什么的。”
　　“龙凤剑侣?”
　　“对了，对了，龙凤剑侣，就是龙凤剑侣。”
　　小不点快活的叫了起来：“姑姑，你真的知道?”
　　“听说过。”
　　紫衣女道：“你娘在那里?”
　　“去找我爹啦！要他赶快回家。”
　　“回家?”
　　紫衣女忽然叹了口气：“小可怜，你爹……只怕，唉……”
　　她心里显然有宗极大的隐秘，话到唇边，忽又住口。
　　“姑姑，你干吗叹气?”
　　小不点毕竟是个孩子，体会不出大人的神色和语气。
　　“我为你这小可怜叹气。”
　　“我有什么好叹气的?”
　　“爹娘都不在，你如今跟谁?”
　　紫衣女转过话题问。
　　“跟外婆。”
　　“难怪，你这小可怜变成野孩子。”
　　“我才不可怜呢！外婆很疼我。”
　　小不点道：“其实姑姑你才可怜……”
　　“我可怜?”
　　紫衣女道：“为什么?”
　　“真的，姑姑，你好可怜啊！”
　　小不点道：“你的衣服这么破旧，身上又没银子，又常常挨饿，还有这么多坏人要杀你。”
　　“杀我？杀得了吗?”
　　紫衣女道：“倒是你这个没头没脑的小可怜跑来添了麻烦。那个韦七航那里去了?”
　　她把韦七航的名字记得很清楚。
　　“韦叔叔?”
　　“他是你叔叔?”
　　“他是我爹的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小不点道：“韦叔叔他是个好人，我好喜欢他……”
　　“哦?”
　　“姑姑，你喜不喜欢他?”
　　紫衣女怔了怔，忽然叫道：“小杂种，你敢胡说八道，我就割掉你的舌头。”
　　小不点呆了一呆。
　　他委实弄不明白，一句好好的话为什么犯了大忌？刚刚满口的小可怜，叫得怪亲热，一转眼又把自己骂成小杂种了。
　　“姑姑，你好不讲理。”
　　他人虽小，胆子却很大。
　　紫衣女盯了他一眼，并没生气，但庙外却传来震天价响一声大吼：“你这魔女，赶快乖乖出来受死。”
　　乖乖受死？那有那么听话的人?”
　　□□□□□□
　　紫衣女霍地站起身来，紧了紧手中的红鸾刀。
　　“小不点。”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道：“快，到殿上去，躲在那尊最大的神像背后，不许动……”
　　“姑姑：我不躲，躲的不是好汉。”
　　“小鬼，你算什么好汉。”
　　紫衣女没好气的叫道：“再不听话我真的生气了！”
　　小不点那双小眼睛骨碌碌的转了几转，终于一声不响的走上了大殿。
　　看来，他是不想让紫衣女生气。
　　“哼！不敢出来是不是?”
　　庙外又是一声大吼：“区区一座破庙，你躲得了吗？本座这就来了。”
　　只听嗖嗖嗖，接连跳进来五六条人影。
　　紫衣女人在丹墀，一声不响的抱刀而立。
　　一动不动，就像一尊塑像。
　　闯进来的为首之人，当然是北斗堂主高天彪，他手抡九环金刀，九只金环当当作响，猛的浓目一翦：“嘿嘿！原来是个丑丫头。”
　　夜色幽暗，紫衣女蓬头垢面，乍然一见之下，的确难看得很。
　　纵然是在白天，她这袭褪了色的衣衫，加上丝毫不加修饰，以及脸上那些污垢，这种像疯子般的模样，任何人都不会多看一眼。
　　她唯一听到的赞美之词，也许只有韦七航。
　　还有这个小不点，发自幼稚心灵对她的依恋，混合几分怜悯的感情。
　　但美和丑，对她来说好像毫不在意。
　　“丑丫头。”
　　高天彪怒叫道：“本座横看竖看，委实看不出你有多少能耐?”
　　他的确是看不出，任何人都看不出。
　　但他心里有数，圣刀门中的南极堂主，和堂下的七名弟子，是怎么死的？
　　紫衣女却依然不响。
　　“哼！你也用刀。”
　　高天彪傲然道：“天下刀法，还有强过本门的吗?”
　　这话不错，用刀的人到了圣刀门，岂非班门弄斧。
　　紫衣女还是充耳不闻。
　　不声不响，不理不睬，显然有种蔑视的意味。
　　高天彪知道，再叫下去岂不是自讨没趣？
　　当下怒吼一声，兜头一刀劈了过来。
　　他在圣刀门不但位居地位崇高的北斗堂，而且在十大刀手中排名第四，这柄九环刀当然不同凡响。
　　刀势一起，一股刀罡立刻直冲而出。
　　尤其那刀背上的九只刀环，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更增强了震撼的效果，气势非凡，慑人心魄。
　　如此凌厉绝伦，力沉劲猛的一刀，足足可以把个活生生的人劈成两半。
　　紫衣女居然一动不动，就像木雕泥塑一般。
　　莫非她在等死？
　　当然不是，她是在等待，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等待对方的刀势用老，中途绝无转环变招的余地。
　　这般冷静、沉着，若非胸有成竹，怎敢冒此奇险？
　　果然不错，就在金刀贯顶，刀锋呼啸而下，堪堪只差数寸光景之时，她人影一花，红光一闪而起。
　　出手奇快，瞬息之间，已连发七刀。
　　高天彪一刀落空，立刻被逼得团团乱转。
　　总算还不愧圣刀门中排名第四把好手，左飘右闪，居然闪过了一阵快刀。
　　“上，你们快上呀！”
　　高天彪终于尝到了厉害，手忙脚乱中急急叫道：“丁……丁护法，你们……”
　　丁大成不敢不听，举刀一挥，和其他四名汉子立刻一拥而上。
　　□□□□□□
　　幽暗的破庙里登时人影连闪，刀光霍霍。
　　这五个人除了丁大成在圣刀门排名第十，其余四个也都是精挑细拣的好手，这一批生力军加入，高天彪才得喘了口气。
　　“哼！不要脸。”
　　大殿的横梁上忽然传来小不点的声音：“这算什么狗屁堂主，没两下子就搬救兵了。”
　　不知什么时候，小不点悄悄攀上了横梁。
　　高天彪落了下风，本就感到十分难堪，此刻却被他一口叫了出来。
　　狗屁堂主，这多难听。
　　“秦七、李大头。”
　　高天彪怒火一腾，勃然叫了起来道：“去，快去，先把这小狗给宰了。”
　　“是！”
　　两条人影一闪，掠向大殿。
　　那知掠出不到三步，只见一缕红光惊虹掣电而到，忽然幽暗的破庙里登时人影连闪，刀光霍霍。
　　这五个人除了丁大成在圣刀门排名第十，其余四个也都是精挑细拣的好手，这一批生力军加入，高天彪才得喘了口气。
　　“哼！不要脸。”
　　大殿的横梁上忽然传来小不点的声音：“这算什么狗屁堂主，没两下子就搬救兵了。”
　　不知什么时候，小不点悄悄攀上了横梁。
　　高天彪落了下风，本就感到十分难堪，此刻却被他一口叫了出来。
　　狗屁堂主，这多难听。
　　“秦七、李大头。”
　　高天彪怒火一腾，勃然叫了起来道：“去，快去，先把这小狗给宰了。”
　　“是！”
　　两条人影一闪，掠向大殿。
　　那知掠出不到三步，只见一缕红光惊虹掣电而到，忽然一转，卟嗵卟嗵，两个人业已双双倒下。
　　连哼都没哼一声，也没洒出多少血来。
　　原来都是一刀致命，气断的很快，创口全在咽喉，就像杀鸡一样勒了一条横口。
　　好快的身法，好准的刀锋，这只不过一眨眼间的事，紫衣女杀掉了两个，回身迎战高天彪等四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高天彪和丁大成却不一样了。
　　在触目惊心之下，丁大成不禁骇然大震，高天彪却也脸色大变。
　　另外两个圣刀门下弟子，浑身直打嗦。
　　正巧就在此时，横梁上呼的一声飞来一片檐瓦，不偏不倚打中了高天彪的额头，登时血流满面。
　　不消说的，这是小不点干的。
　　“小狗，你……”
　　高天彪一惊之下发出了怒吼。
　　但他一句还没骂完，紫衣女已抢上一步，娇叱声中举刀直下。
　　刀落血溅，卸下一条左臂。
　　高天彪完了。
　　但他还算是条硬汉。
　　他紧咬牙关，忍着澈骨奇痛，一连几个翻滚，洒下了遍地腥红血迹，滚出了庙门之外去。
　　丁大成和另外两个圣刀门下的弟子悚然变色，那里还敢再战，在惊骇中同时一跃而出，再也顾不得尊严了。
　　六个人进了破庙，转眼之间几乎损伤一半。
　　紫衣女也不追赶，紧了紧手中红鸾刀，回头望向横梁之上。
　　“小鬼，快下来！”
　　“姑姑，你真捧。”
　　小不点一跃而下，小手里还握着几片檐片。
　　“要这干嘛？丢掉。”
　　“不，姑姑。”
　　小不点道：“很管用的。”
　　“管什么用，叫你丢你就丢。”
　　紫衣女沉声道：“拉住我的衣角，紧紧拉住，记住，不许松手……”
　　“姑姑，这是……”
　　“冲出去呀！”
　　“好。”
　　小不点双目一亮，立刻兴奋起来，丢掉了手中的瓦片。
　　□□□□□□
　　星月不朗，夜色一片昏沉。
　　北斗堂主高天彪身负重伤，断送了一条手臂，他咬住牙，敷上了金创药，在几十名堂下弟子的护卫下，歪在一株老树根下喘息。
　　紫衣女一声娇喝，从破庙里闪了出来。
　　丁大成惊愕了一下，立刻扬声大叫：“上，冲上去，先把她团团围住，执法长老就快到了。”
　　他也许只有此一法子，搬出执法长老替大伙儿打气。
　　但见人潮汹涌，呐喊之声震撼了四野。
　　两三百名圣刀门下弟子，一人一柄刀，长刀短刀，还有双刀，一眼望去，刀亮如雪，一片刀海。
　　人多势众，纵然没有刀，徒手相搏，也不可小觑。
　　紫衣女探手腰中，霍地掣出那条长鞭。
　　她左手握鞭，右手抡刀，真气一提，闯过了一道黑压压的人墙，但见刀光过处，血雨纷飞，长鞭呼啸，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小不点拉着她的衣角，一步一趋，一双小眼睛不停的闪动，像是开了洋荤，不但没有半丝怯意，反而显得兴致勃勃，张开小嘴巴，就像自己在冲锋陷阵。
　　夜风飒飒，血腥扑鼻，的确是场恶战。
　　圣刀门下的弟子，虽然死伤累累，但黑压压的人潮，依然一波接连着一波，全力的冲杀向前。
　　其中当然不乏精于刀法，勇猛善战的好手。
　　紫衣女左冲右突，苦战了将近顿饭时光之久，仍然难以脱出重围。
　　显然，她受到小不点的拖累。
　　要是没有小不点碍手碍脚，她可以放手施为，凭她的轻功造诣，只求脱离现场，倒也并非难事。
　　而此刻却须步步为营，缓慢移动，长鞭怒卷，几乎没离开过小不点左右四周，怕他受到了伤害。
　　如此虚耗精力，怎能突围出去。
　　两三百名圣刀门下弟子，如何能斩尽杀绝。
　　“兄弟们，加紧。”
　　丁大成又开口了：“好，就用车轮战法。”
　　车轮战法是什么战法？
　　亏他居然叫的出口，这分明是种以多为胜，不按江湖规矩的无赖战法。
　　当然，对付一个顽强的对手，这一着极是管用。
　　饶是紫衣女鞭力无敌，但人之精力难免有时而竭，经过一番奋力苦拚，刀法渐见松驰、散乱。
　　小不点懵然无知，依然眉飞色舞。
　　“兄弟们，差不多了。”
　　丁大成看出了苗头，大喊助威：“快，再加点油。”
　　果然，摇旗呐喊的确可以鼓舞士气。
　　喊声未落，左面一排刀手业已发疯般卷了过来，刀寒如霜，刀罡弥漫，更威猛、更凌厉。
　　紫衣女鼓起余勇，狠狠一鞭扫去。
　　鞭梢一甩一荡，惨叫声中倒下了两个，卷飞了三柄钢刀，吭当，吭当，落在数丈之外。
　　那知左面这排刀手未退，右面一排刀手却已接踵而至，像座刀山般压了下来。
　　紫衣女气喘吁吁，一时间几乎手足无措。
　　她知道，只要稍一疏神，无论那里挨了一下，不但自己在一阵乱刀之下，会立刻成为肉泥，连小不点也成了刀下小鬼。
　　龙骧剑客沈凌霄就这个儿子，怎么能死？
　　当然，她自己也不愿死。
　　当下真气一提，又勉强应付了片刻。
　　可惜灯油已枯，再也无法振奋起来。
　　忽然眼睛一花，乱冒金星。
　　“完了，完了！”
　　她叹息一声，不禁喃喃自语：“可怜这小可怜，唉！这小可怜白送了一条性命。”
　　忽然只见一路剑光飞旋，宛如长虹经天而到，打斗现场中已多了一位俊逸的年轻人。
　　此刻她已不为自己计较，却在替小不点可惜。
　　她知道，这小不点若是不死，将来必成大器。但她委实再也不能支持了，只想休息，只想闭上眼睛，只想喘口气。
　　谁肯让她休息？休息就是死亡。
　　就在她摇摇欲倒之时，左右两排刀光又已雪浪般飞卷而到。
　　将要熄灭的一星微弱火焰，那还禁得起狂风骤雨，这岂非死定了？
　　□□□□□□
　　忽闻一声暴喝，半空里飞落一条人影。
　　来得好，来得正是时候。
　　只见一路剑光飞旋，宛如长虹经天而到，叮叮当当，磕飞了七八柄钢刀，拦腰一把，抄起了小不点。
　　如此神勇？这人是谁？
　　当然没有别人，正是韦七航。
　　“韦少爷，你……”
　　丁大成吃了一惊，叫道：“住手，住手……”
　　刀光骤敛，一场恶战暂时停了下来。
　　紫衣女总算喘了口气，她没栽倒，也没坐下，但却连看也没看韦七航一眼，竟自闭目养神。
　　她要的就是休息，那怕是极短暂的休息。
　　“韦少爷。”
　　丁大成跨步走了过来：“你要找的就是这个孩子？”
　　“正是。”
　　“很好，韦少爷这就请吧！”
　　“不阻拦了？”
　　“当然不会。”
　　丁大成道：“韦少爷尽管带着孩子走路……”
　　“我说的是三个人。”
　　“三个人？”
　　丁大成望了望紫衣女，登时脸色一变：“韦少爷，你太过份了。”
　　“为什么不说你们过份？”
　　韦七航道：“纠聚这么多门下徒众，只为对付一个女人，若是传扬开去，岂不成为笑柄？”
　　“韦少爷觉得好笑？”
　　“是的。”
　　韦七航道：“至少对于圣刀门来说，绝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既然如此，韦少爷就尽管笑吧！”
　　丁大成冷冷道：“不过要想带了这魔女一同离去，只怕难上加难。”
　　“你不答应？”
　　“韦少爷，你请想想。”
　　丁大成道：“三天以前本门南极堂遭逢不幸，连同堂主震天刀金必焕，一共八人遭到杀害，今夜又死伤遍地，外加北斗堂主一条手臂，这是何等大事，在下作不得这个主。”
　　他说的也是实情，区区一个左护法，那里有随便放人的权力？
　　“本人想先明白事件的起因。”
　　“这······”
　　丁大成又望了望紫衣女一眼：“在下早已说过，不知其详。”
　　这分明是种推托之辞。
　　奇怪的是紫衣女也并不加以解释。
　　“好，既然贵护法说不出原委，又担不起这个责任。”
　　韦七航道：“看来本人只有自己作主了。”
　　“韦少爷作主？”
　　“是的。”
　　韦七航冷冷地道：“既然别无选择，只好这样办了。”
　　“韦少爷怎么作主？”
　　“试试你们的车轮战法。”
　　原来刚才的事他都听到了，也都看到了。
　　“这真想不到啊！”
　　丁大成蹦起了一张脸：“韦少爷居然要跟本门作对，淌这场浑水来的······”
　　“是浑水吗？”
　　“这······”
　　“若是我料想不差。”
　　韦七航冷冷地盯视他道：“这场浑水准是你们圣刀门搅起来的，对吗?”
　　“本门?”
　　“你身为总坛左护法，居然推说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韦七航冷笑道：“凭这句话就是个极大的破绽。”
　　“韦少爷，你······”
　　“好了，好了。”
　　丛中忽然有人叫道：“执法长老驾到······”
　　执法长老终于到了，而且架子不小。
　　丁大成狠狠盯了韦七航一眼，暗中松了一口气。
　　放眼望去，只见山陵小径上四个人扛着一顶肩舆，匆匆而来，前后簇拥着十几名精壮大汉，各悬腰刀一口。
　　肩舆上端坐着一位鬓发花白的青袍老人。

　　第三章 武林大打劫
　　人潮闪动，让出了一片空地。
　　肩舆停下，青袍老人依然端坐不动，但双目开阖，精光迸射，笔直的盯着紫衣女。
　　紫衣女缓缓张目，神色如常。
　　“姓韦的。”
　　她忽然掉过头来：“你管你的吧！刚才这个姓丁的说的对，别淌这场浑水。”
　　她居然说这种话，好像对韦七航丝毫都不领情。
　　尤其这“姓韦的”三个字，说的如此陌生，和“姓丁的”丝毫没有两样。
　　韦七航不禁呆了一呆。
　　虽然听来有点难堪，但他并没生气，问题是两方面都不要他淌这场浑水，他的立场显然已发生了动摇。
　　倘若他坚持刚才的话，岂不变成了一头热？
　　尤其此刻情势已变，圣刀门的执法长老已到现场，气势更盛，凭紫衣女一人之力，能闯出重围吗？
　　那知想念未了，紫衣女忽然一声娇叱，人已腾身而起，凌空拨开两丈五六。
　　想不到她闭目养神了片刻，居然体力已复。
　　此刻她人在半空，柳腰一折，屈膝甩腿，打算斜刺里向数丈以外掠去。
　　原来她拒绝了韦七航，正是要单身突围。
　　“哈哈！好，好轻功。”
　　肩舆上的青袍人打了一声干哈哈，猛的双袖一翦，像旱地拨葱般直冲三丈，居然后发先到，截住了紫衣女的去路。
　　“来的好。”
　　紫衣女一声轻叱。
　　两条人影凌空一接，闪起一缕红光，一震而开，飘下了一片袍角。
　　青袍人冷哼一声，落在实地。
　　显然，他未得逞，甚至还吃了点小亏。
　　紫衣女足尖轻点，一弹又起，飞过了黑压压一片攒头的人头，落荒而去。
　　“追……”
　　青袍人大叫，丢下肩舆，跟踪追出。
　　登时人潮大乱，就像黄河缺口般滚滚向东，片刻间已走得一个不剩。
　　□□□□□□
　　韦七航惊讶片刻，放下了小不点。
　　“韦叔叔。”
　　小不点扬起脸来：“还呆着干吗？我们快追呀！”
　　“追？追谁？”
　　“追去看看，万一姑姑打不过他们……”
　　“姑姑?”
　　韦七航知道他把紫衣女叫成了姑姑，不禁好笑道：“你这小家伙蛮会攀关系的嘛！”
　　“我喜欢姑姑。”
　　“她喜不喜欢你?”
　　“好像也蛮喜欢的，就是脾气怪怪的。”
　　小不点道：“动不动就翻脸、骂人，还说要割我的舌头……”
　　“哦?”
　　韦七航笑笑。
　　“起先叫我小杂种，后来又叫我小可怜……”
　　“叫你小可怜，为什么?”
　　“谁知道，反正颠三倒四。”
　　小不点道：“我说我爹出远门去了，去了很久很久，她就一直叫我小可怜，也对我好起来了……”
　　“哦?”
　　韦七航怔了一怔。
　　他估计紫衣女这句“小可怜”，好像不是无端而发，事必有因。
　　龙骧剑客沈凌霄离开家已有年余了，音讯全无，在一个小孩子的心目中，的确是很久很久的。
　　江湖传言他已经不在人世，但却没人能证实这件事，也没人能指出他死在那里，到底被何人所害。
　　甚至查不出传言的来由。
　　当然，其中难免有些捕风捉影的话，但经仔细查询，都是子虚乌有。
　　不过按情理判断，沈凌霄好像是凶多吉少。
　　他没有一去年余的理由，如果他还活着，江湖上传言纷纷，必然会传到他的耳里，他也早该出面了。
　　他为什么要隐藏起来？
　　他为什么要逗留他方？
　　难道他割舍得下娇妻爱子？
　　这一年来，韦七航为了这件事几乎踏破铁鞋，希望找出点线索来，但大海捞针，依然是一张白卷。
　　三个月前，他和朝阳剑女柳凤吟分手，分头查访，如今连柳凤吟也没了消息。
　　莫非紫衣女知道了什么？
　　“小不点。”
　　韦七航叹了口气：“你该听外婆的话，不要乱跑啊！”
　　“我憋不住。”
　　“找小朋友玩伴呀！”
　　“不好玩。”
　　小不点道：“他们只会玩家家酒，捏泥娃娃，我不喜欢。”
　　“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跟爹一样，弄把剑……”
　　“胡说，剑有什么好玩。”
　　韦七航苦笑了笑：“走，韦叔叔送你回去。”
　　“不，韦叔叔，现在不行。”
　　小不点一本正经的道：“我要去瞧瞧姑姑，万一她被那些坏人杀了……”
　　他看的出，紫衣女凭她那柄刀，那条鞭，等闭江湖人物绝不是他的对手，但万一像刚才那样，被一片人潮团团困住，使用那种无聊透顶的车轮战法，来消耗她的体力，那就很难说了。
　　而圣刀门正是打这个主意。
　　他本想把小不点送回家去之后，再转回头来找寻紫衣女，但一往一来，将会花费很多时间，而如今却是刻不容缓，寸阴如金。
　　等到回头再来，说不定为时已晚。
　　“好，小不点，我们这就追去。”
　　韦七航道：“不过你得听话，到时候不许离开韦叔叔身边……”
　　“行，我拉住韦叔叔的衣角。”
　　“拉住衣角?”
　　“是呀！”
　　小不点道：“这是姑姑教我的，要我死命拉住她的衣角，不许松手，然后一齐冲了出来。”
　　记性不坏，孺子可教。
　　“哦?”
　　韦七航似乎更加明白了。
　　他已知道紫衣女原本可以突围，而是为了小不点，为了这个她口中的小可怜，几乎死在乱刀之下。
　　她为什么这样做？
　　为什么把他叫成小可怜?
　　天下只有失去了父母的孤儿才是最可怜的。
　　韦七航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估量没错，甚至已有七成把握，很可能从这位紫衣女身上，揭开沈凌霄生死之迷。
　　“走。”
　　他重又一把抓住了小不点。
　　“韦叔叔。”
　　小不点叫道：“让我拉住你呀？”
　　“不，现在不行。”
　　“为什么？”
　　“你跑不快……”
　　韦七航说着话，人已腾身而起。
　　□□□□□□
　　在夜雾笼罩下，秀丽的山恋竟是如此狰狞。
　　紫衣女不知去了那里，山岭上明灭的神灯，却不断的传来讯号。
　　有讯号必然就有下落。
　　圣刀门下弟子，在执法长老的率领下一路紧追不舍，最后进入了一条峡谷。
　　忽听一声暴喝，峡谷中亮起了七八支松油火把。
　　在火光照耀之下，可看出为首一人身材伟岸，锦袍金带，面如丹朱，气势之盛，显赫无比。
　　“哼！萧老头，你在忙些什么？”
　　此人不但派头十足，口气居然如此托大，没有任何称呼，一出口竟是一句萧老头。
　　萧老头是谁？
　　莫非是圣刀门的执法长老？
　　不错，正是他，这位鬓发花白，在圣刀门地位崇高的人物，本名就叫萧四岳。
　　这三个字，不但在圣刀门没人敢直呼其名讳，就是在江湖上也甚少有人叫过，至于当面把他喊成萧老头，更是闻所未闻的事。
　　除非在市井之中，无财无势，打工赚钱的老人，才会被人喊成老头，称有地位的都是称为老爷子。
　　圣刀门的长老，怎么会是老头？
　　“哦！尊驾是……”
　　萧四岳不禁呆了一下。
　　“本爵司马长春。”
　　锦袍人冷冷道：“世袭金马玉堂威武侯，屠龙将军。”
　　难怪如此气势凌人，原来是位侯爷，是位将军。
　　“这……”
　　“没听说过？”
　　“尊驾莫非来自华山之阳？”
　　“对了。”
　　锦袍人大剌剌的道：“华山之阳，风云第一庄。”
　　“司马庄主的大名，老朽早有耳闻。”
　　萧四岳道：“至于这金马玉堂威武侯，好像并非本朝封号……”
　　“不错，此乃前代封赠。”
　　“怎么？”
　　司马长春变色道：“你当本爵是在冒充不成?”
　　“老朽不敢。”
　　“本爵说过，乃是世袭的威武侯，并有家谱可查。”
　　司马长春道：“至于什么朝代，本爵懒得记它，大概不是秦汉，说是魏普……”
　　“哦？这很久啦！”
　　“虽然年代久远，乃是千真万确之事。”
　　司马长春傲然道：“而且世袭罔替……”
　　“原来如此。”
　　“正是如此。”
　　司马长春道：“不过萧老头，话别扯的太远，本爵此来，可不是闭磕牙的。”
　　“司马庄主但请指教。”
　　萧四岳也很老辣，偏不叫他一声侯爷。
　　“本爵到此，乃是追踪一个小妞儿。”
　　“小妞儿?”
　　“正是，一个身着紫衫的小妞儿。”
　　司马长春道：“她是不是已落在你们的手里?”
　　“没有。”
　　“真的没有?”
　　“不错，敝门也正在追寻此女。”
　　“你们？为什么?”
　　司马长春冷哼道：“莫非她跟你们有仇?”
　　“的确有仇，就是三天以前的事。”
　　“哦?”
　　司马长春道：“说来听听。”
　　“她无端撒野，毁了本门南极堂。”
　　萧四岳恨恨的道：“包括堂主在内，前后共有十几名门下弟子惨死在她那柄红鸾刀下……”
　　“真的无端撒野？”
　　“是的。”
　　萧四岳道：“此女行为乖戾，凶残好杀，充满了野性……”
　　“哼！只怕不对。”
　　“不对？”
　　“依本爵猜想，必是你们存心打劫。”
　　“打劫？这从那里说起。”
　　萧四岳怔了一下：“她衣衫破旧，身无半文，活像个女叫化，在她身上打劫到什么油水？”
　　“只为了要她偿命？”
　　“不错。”
　　“那好。”
　　司马长春道：“既然你们别无所图，要的只是她一条命，待本爵擒住此女之后，要杀要剐，任凭你们就是。”
　　“这……”
　　“在这以前，圣刀门可以不必插手。”
　　“盛情心领。”
　　萧四岳道：“圣刀门的仇恨，理应圣刀门自行找她了断，绝无麻烦司马庄主之理。”
　　“麻烦？”
　　“是的，不敢偏劳。”
　　“萧老头，你给我听清楚了！”
　　司马长春忽然双目一睁，怒声说道：“本爵喜欢这种麻烦……”
　　“喜欢?”
　　“对，凡是本爵喜欢的事，一向不容别人打扰。”
　　司马长春怒形于色，沉声叱道：“莫非你们圣刀门还嫌死的不够?”
　　如此声色凌厉，委实令人难堪。
　　圣刀门下弟子看在眼里，个个都不服气，连丁大成都不禁瞪大的眼睛，气黄了脸。
　　但因执法长老在场，谁都不敢随便插嘴。
　　“司马庄主。”
　　萧四岳身躯微微发抖，显然是在极力的忍耐着：“莫非你也跟这紫衣魔女有仇?”
　　“没仇。”
　　“既然跟她无仇无恨。”
　　萧四岳道：“不知司马庄主一路跟踪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你想知道?”
　　“若是庄主并无难言之隐，老朽甚愿洗耳恭听。”
　　“嘿嘿！有什么难言之隐，本爵一向明人不做暗事。”
　　司马长春目光一闪，叫道：“说明了也好断你们的念头，本爵要的是她身上藏的一件东西。”
　　原来他跟踪而来，也是存心打劫。
　　“什么东西?”
　　“你这是明知故问。”
　　“不。”
　　萧四岳道：“老朽的确不知。”
　　“嘿嘿！好，本爵就挑明了说。”
　　司马长春道：“是册武林的奇书。”
　　“司马庄主想要攫得这册奇书?”
　　“正是。”
　　“哈哈！司马庄主真是快人快语。”
　　“哼哼！其实你们要的何尝不是为了这册奇书。”
　　司马长春冷笑道：“只是你不敢明目张胆，却鬼头鬼脑的偷偷摸摸行事……”
　　“这……”
　　“难道本爵说的不对?”
　　司马长春道：“你们那个南极堂主，想必就是纠众抢劫不成，落得失手被杀，死的并不冤枉。”
　　这位“侯爷”不但摆出一付高高在上的姿态，而且词锋尖锐，喜欢揭别人的疮疤。
　　“司马庄主，你……”
　　“本爵怎么?”
　　尽管对方叫的是庄主，司马长春依然以威武侯自居，冷冷道：“只凭人多没有用，你们圣刀门绝不是那个小妞的对手，她若是心狠一点，今夜只怕会横尸遍野……”
　　他说的也许没错，但为何要长紫衣女的威风？
　　显然，他的目的是在压抑圣刀门，抬高自己的身价，意思是只有他才制服得了紫衣女这狠角色。
　　“哦?”
　　萧四岳淡淡应了一声。
　　他虽然没有被这位“侯爷”唬住，但也面有难色，似乎不愿意掀起另一场厮杀。
　　他老于江湖，早就知道这个司马长看的底细，虽然好大喜功，言词夸浮，但毕竟不是等闭人物。
　　丁大成忽然走了过来，低声说了几句。
　　萧四岳微微点头。
　　“哼！”
　　司马长春叫道：“你们在嘀咕什么?”
　　“没什么！”
　　萧四岳故作神秘的道：“老朽倒请教，司马庄主可知道这紫衣魔女如今人在那里?”
　　“只在此山中。”
　　他答的很快，但显然不知紫衣女人在何处。
　　“不错，司马庄主说对了，也许就在前面。”
　　萧四岳诡谲地滚动了一下眼珠，忽然叫道：“撤离，本门弟子立刻撤离……”
　　没头没脑忽然撤离，这弄的什么玄虚?
　　果然令出即行，但见人潮滚滚，移动甚速，片刻之间，撤出了峡谷。
　　□□□□□□
　　事情有点出人意料，圣刀门居然如此容易打发。
　　司马长春虽然自视甚高，也没料到仅凭三言两语，竟然唬退了圣刀门两三百名徒众。
　　这萧老头打的什么主意？
　　越是容易办到的事情，越发令人犯疑，圣刀门消息灵通，莫非另外发现了紫衣女的藏身之处？
　　凡是好高骛远的人，多半喜欢自作聪明。
　　司马长春就是这种人。
　　当下举手一挥，率领十几名大汉，熄灭了火把，也悄悄跟出了峡谷。
　　□□□□□□
　　韦七航没有追上紫衣女，却见到了刚才的一幕。
　　此刻他正端坐在峡谷左侧的崖头之上，俯视谷中，几乎一览无遗。
　　小不点一心想瞧热闹，竟也忘记了姑姑。
　　他原指望有场火爆的场面，双方会来个大砍大杀，喊声震天，血雨飞溅，那知道后来圣刀门竟然偃旗息鼓而去，不禁大失所望。
　　“真没想到。”
　　他说。
　　韦七航没有理会他，却在思索刚才双方的对话，暗喜自己所料不错，果然是圣刀门先惹上了紫衣女。
　　她并不是个疯子，只是为了自卫而杀人。
　　但这紫衣女到底是什么来路？
　　她从那里得来这册“武林奇书”？
　　武林奇书是什么样的书？
　　顾名思义，所谓“武林奇书”，必是江湖传说中武功秘笈之类的东西。
　　但究竟奇在那里？
　　得到这册“武林奇书”之后，是不是真的能脱胎换骨，练成惊世骇俗的武功呢？
　　紫衣女既然有此书，就该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勤加研习，何必到处奔走，浪费时光，引起许多江湖人物的窥视，制造出重重杀劫？
　　韦七航仔细想了想，觉得事有可疑，甚至压根儿不信这种江湖上的无稽之谈。
　　那知想念未了，猛的吃了一惊。
　　只觉无声无息的忽然有支冷冰冰的兵刃抵住了自己的后背心，同时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你又跟来干吗？”
　　不消说的，这个人正是紫衣女。
　　“姑姑……”
　　小不点欣然欢呼，但立刻变成了惊叫：“不行，姑姑，不许你杀了韦叔叔……”
　　“小杂种。”
　　只听紫衣女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声音叱道：“你敢再叫一声，我立刻将你丢下崖去，让你们沈家从此绝后。”
　　这话什么意思？
　　龙骧剑客凌凌霄方值盛年，朝阳剑女柳凤吟正当少妇，小不点纵然死了，沈家怎么会从此绝后？
　　除非沈凌霄真的已遭不测之祸。
　　“小不点，别叫。”
　　韦七航安慰道：“你放心，姑姑不会杀我。”
　　“不会?”
　　紫衣女沉声道：“你这么有把握?”
　　你没有理由杀我。”
　　“起先没有，现在倒是有了。”
　　紫衣女冷冷道：“你已经知道我身上有册‘武林奇书’，难保不存非份之想，我先杀了你，免得多个敌人。”
　　“好理由。”
　　韦七航道：“只可惜我压根儿就不信有什么武林奇书。”
　　“不信?”
　　“是的，我也不信世上有不死的灵药。”
　　“你认为我身上没有?”
　　“不是。”
　　韦七航道：“在下只是对于这册奇书秘笈并不十分看重。”
　　“为什么?”
　　“在下认为一个人的武功成就，最重要的在于个人天资禀赋，及其领悟能力，再加上勤学苦练，奇书秘笈好像管不了什么大用。”
　　“哦?”
　　“再说这个写出奇书的人，书中的要旨，必是他从实际经验中领悟出来。”
　　韦七航道：“绝非他读过先人的奇书……”
　　“照你的说法，奇书毫无用处了?”
　　“也不是全无用处。”
　　韦七航道：“依在下猜想，纵有此奇书，无非一此行功运气之法，其中也许稍稍有创见，但号称奇书，未免言过其实……”
　　“你是说这‘奇’字用的不当?”
　　“在下觉得文武同理，绝无终南捷径，从文之人，必须熟读经文，遍及诸子百家之学，然后才能融会贯通，所以势必十年寒窗，磨穿铁砚。”
　　韦七航道：“至于习武之人，也必须循序渐进，札下深厚的根基，绝非今天读了奇书，明朝就可无敌于天下……”
　　“哼！算你还有点见识，饶你一次。”
　　紫衣女冷哼一声，鸾刀已收。
　　韦七航微微一笑，掉过头来。
　　“先别得意。”
　　紫衣女沉下脸来道：“你若是想打我这册武林奇书的主意，我迟早会要你的命。”
　　“在下绝无此意。”
　　“难道我掉在地上，你也不会捡个便宜?”
　　“捡起来原壁奉还。”
　　“哦?”
　　“不信你掉下来拭拭。”
　　“别耍嘴皮子。”
　　紫衣女冷冷道：“还有，你刚才那些说词，我并不欣赏。”
　　这分明是违心之论，原说韦七航有点儿见识，此刻忽然变了。
　　总之，紫衣女不愿给韦七航一点好颜色、好言语，刚刚说出一句好话，立刻就要收了回去。
　　“浅薄之见，本来不足挂齿。”
　　韦七航却很大方。
　　“说，你到底来干什么?”
　　“是小不点的意思。”
　　“小不点？哼！你想带着这个小罗卜头也不嫌麻烦。”
　　紫衣女道：“要是他送了命……”
　　神色虽然冰冷，语气却充满关切。
　　“正是，在下原想把他送了回去，但……”
　　韦七航目光一转，忽然道：“啊！有人来了。”
　　原来峡谷之中，蓦又奔来十几条黑色人影。
　　为首之人正是萧四岳。
　　刚刚率众而去，怎么忽又回来？
　　果然是老谋深算，刚才的那些举动，分明是存心引开司马长春，引开一个强劲的竞争敌手。
　　司马长春真的人彀了。
　　此刻回头再来，显然是确定紫衣女仍在峡谷之中。
　　“韦七航。”
　　紫衣女压低的声音，忽然叫出了韦七航的名字来：“快，带了这小罗卜头快走。”
　　“你打算……”
　　“哼！你少管我的事。”
　　紫衣女没好气的道：“莫非你想趁火打劫?”
　　“你想到那里去了?”
　　“我想到你存心不良，见机起意……”
　　“好，不管你怎么想，我只要问你一件事。”
　　韦七航站起身来道：“你是否知道小不点……”
　　“以后再问。”
　　紫衣女忽然打断他的话头。
　　以后？还有以后？
　　她显然已想到韦七航要问的是什么了。
　　韦七航要问的当然是沈凌霄的下落。
　　为何此刻不说？为何要等以后？
　　以后是什么时候？
　　莫非是碍着小不点？耽心在他小小的心灵上蒙上一层可怕的阴影？
　　既有后约，她刚才说怕韦七航趁火打劫，他明知是故意逼他离开现场。
　　逼他到那里去？
　　当然是把小不点送回家去了。
　　韦七航还想再说什么，紫衣女身形一翦，业已飞下了崖头，直向峡谷之中落去，瞬息消失不见。
　　身法妙曼，奇快无比。
　　但为何她要冲下峡谷？显然是在一再被迫之下怒火已发，不愿再让步了。
　　韦七航看在眼里，心知凭这般身手，圣刀门无异是自讨苦吃。当下右臂一探，重又抄起了小不点。
　　“韦叔叔。”
　　小不点叫道：“你……要干吗？”
　　“回家。”
　　“不……不要……”
　　韦七航也不理会，身形一起，沿着山陵一路飞跃，认准方位，直朝山口奔去。
　　□□□□□□
　　这一夜，山区里发生了什么？
　　圣刀门是不是得到了那册梦想的“武林奇书”？还是遭到了更大的劫难，断送了更多的性命。
　　韦七航再次回到山区之时，已是次日清晨。
　　阳光和熙，满山翠绿，纤陌上的山花，含笑迎人，已非昨夜那种凄风惨惨，杀气腾腾的景像了。
　　但一路奔行，却见不到半个人影。
　　人都到那里去了？
　　圣刀门下两三百名徒众，难道全都撤离了山区？
　　还有，那个世袭金马玉堂威武侯呢？
　　韦七航寻寻览览，终于找到了昨夜那条峡谷，那知刚一进入谷口，立刻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山风习习，血腥扑鼻。
　　韦七航怔了一怔，加速奔入谷中。
　　触目所见，峡谷中血迹斑斑，但殷红的血尽已凝固，变成了深紫，奇怪的却没看见一具尸体。
　　显见他离去之后，这里发生了一场恶战，而且从血迹之多，散布之广可以看见，伤亡十分惨重。
　　但结局如何呢？
　　韦七航虽然知道，紫衣女身手不凡，但凭一刀一鞭，独立奋战，对付那个老谋深算的圣刀门执法长老，是不是有足够的把握，绝不吃亏？
　　想念及此，他仍然耽着一分沉重的忧虑。
　　紫衣女是否别来无恙？
　　峡谷中显然找不出这个答案，只好别处碰碰运气，要是碰上了几个圣刀门下弟子，就好查问查问。
　　于是，韦七航在万般无奈下离开了峡谷。
　　当然，也漫无目的。
　　奇怪的是在这辽阔的山区中整整寻览了一天，始终没有碰到一个活人，而且红日下山，时已入暮。
　　他不禁越发焦急起来。
　　片刻，四野苍茫，夜雾渐起。
　　韦七航沉思了一下，考虑是不是暂且退出山区。忽听左侧林木深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呼号之声。
　　但这并非临死之前的惨叫，而是在一种极度痛苦下的呜咽。
　　这是什么人？
　　遭到了什么凄惨的境遇？
　　韦七航心中一动，循声穿林而入。
　　当下真气一提，蹑足潜行，片刻之间，穿过了一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景物也为之一变。
　　但目光一接，不禁立刻呆住。
　　原来乱石嶙峋之间，居然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影，一个个僵立不动，就像是中了魔法一般。
　　地上散落着许多兵刃，竟然全是用刀。
　　不消说的，这是圣刀门下徒众，不知什么原因，像是中了定身法，当然这种邪门左道的传说，未必真有其事。

　　第四章 老怪魔杀人上瘾
　　韦七航一目了然，知道这是被人制了穴道。
　　奇怪的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领，举手投足之间制住了这么多人的穴道？
　　他目光一抬，赫然发现了个青袍怪人。
　　这人鬓发虬结，乱蓬蓬的几乎分不出那是头发，那是胡子，甚至看不到面貌，五官中唯一可见的是从乱草般的毛发中，射出两点炯炯发光的眼神。
　　在夜暗中一闪一闪，灼灼逼人。
　　这人箕踞在一方山石上，面前倒躺着七八名圣刀门下弟子，有的还在抽搐，发出低沉的呻吟之声。
　　显然，这些人不知中了什么阴毒手法，在痛苦中声嘶力竭，慢慢死去。
　　如此残酷的毒杀行径，委实罕见。
　　这青袍怪人是谁？为何恨透了圣刀门下弟子？
　　“嘿嘿！”
　　只听那青袍怪人发出一种混浊不清的声音：“香又烧了半寸啦！”
　　忽然左臂微抬，一缕指风应手而出。
　　不偏不倚，点向一名圣刀门下弟子。
　　那人穴道顿解，呆了一呆，立刻返身奔跑逃命。
　　岂料奔出不到三步，青袍怪人忽然扬手虚空一抓，相距两丈五六，居然有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把那人带的一阵踉跄倒退。
　　身躯摇晃，一连退了七八步。
　　青袍怪人右臂一伸，骨节格格作响，像是突然暴长了两尺，正好抓个正着。
　　韦七航看在眼里，心头为之一凛。
　　只见青袍怪人忽然扳起圣刀门下弟子一条手臂，用力一拗，“咔喳”一声脆响，肘节立断。
　　然后倒抡起一条腿来，立掌如刃，猛削而下。
　　那人惨号一声，登时委顿于地。
　　韦七航触目惊心，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原以为这些倒躺地上，奄奄一息的圣刀门下弟子，准是中了什么阴毒古怪手法，却没料到只是这种直捷了当的蛮干。
　　生生折断一个活人的手脚，虽然不算阴毒，却也是凶残绝顶。
　　这青袍怪人为何残杀生灵？
　　为何偏偏选中了圣刀门下弟子？
　　有仇？
　　有恨？
　　他说香又烧了半寸，是什么香？难道杀人还要烧香？
　　韦七航穷极目力望去，发现距离青袍怪人不远之处，似有一点星火，果然烧的是一支香。
　　是不是这支香每烧半寸，就要扼杀一个人？
　　杀人居然还选定时刻，按步就班，不慌不忙，每杀掉一个人，便休息片刻，然后再杀掉一个，又休息片刻，这倒是很新鲜的事。
　　但为什么这样做？
　　韦七航心念电转，委实猜不透，这个青袍怪人到底是何用心？
　　不过这些圣刀门弟子之中，好像没有那个执法长老萧四岳，也见不到左护法丁大成，现场徒众，顶多也只有当初所见的半数。
　　另外一些人那里去了？
　　那个执法长老萧四岳，难道忍心不管这么多门下弟子，被人一个个拉出来宰杀？
　　圣刀门一向讯息十分灵通，发生在这里的惨酷残杀，若说执法长老不知，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除非他是躲起来了。
　　他是圣刀门的龙头人物，一门之长，却让门下弟子凭白送死，未免太不应该。
　　“哼！又半寸香啦！”
　　青袍怪人极是守时，只听冷哼一声，指风飒飒，又点向一名圣刀门下弟子。
　　那名弟子穴道一解，还来不及转身奔逃，已被他虚空一带，一连几个踉跄，已抓在手中了。
　　弹指解穴，虚空运劲，居然能发出如此惊人的吸力，武功之高，委实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
　　纵然圣刀门执法长老在此，除了白白送掉一条老命之外，未必还有什么反击之能。
　　韦七航不禁暗暗咋舌。
　　地上已躺着九名圣刀门下弟子，如今第十名又到了青袍怪人手中。
　　香头的焰火在夜风中燃烧极快，半寸香要不了多少时光，如此残杀下去，只怕不到天亮，僵立现场的圣刀门下弟子，已所剩无几了。难道真的要赶尽杀绝？
　　青袍怪人抓住那一人一条手臂，正待用力猛扭，忽见一人疾奔而来，嘶声大叫：“且慢……且慢……公孙前辈，请……且请住手……”
　　来的竟是丁大成，气喘嘘嘘，汗出如浆，一付狼狈不堪的样子，但他一眼看到倒在地上的九名门下弟子，不禁脸色大变。
　　“找到了？”
　　青袍怪人目光一抡。
　　“公孙前辈，你这……”
　　丁大成目睹惨景，忍不住悲从中来，答非所问。
　　“哼！”
　　青袍怪人恼了。
　　但见他霍地举掌，猛切而下，抓在他手中的那个圣刀门下弟子哀号一声，一颗脑袋立刻垂了下来。
　　原来掌缘如刀，切断了咽喉。
　　丁大成心惊胆裂，登时面色如土，混身一震，吓得簌簌直抖。
　　“哼！老子有话在先。”
　　青袍怪人怒道：“时辰一到，绝不留人。”
　　这就难怪，原来早就约好了时刻。
　　“但……”
　　丁大成心跳不止。
　　“但什么?”
　　青袍怪人两眼一翻：“这半寸香又快到了，下一个就轮到你，老子要把你裂成两半。”
　　丁大成吓了一跳，双膝一软，卟嗵跪下。
　　他知道青袍对人言出必行，这句话已判定他必死无疑，顾不得男儿膝下有黄金。
　　“公……公孙前辈……”
　　他牙关直打战：“咱……咱们已经……找到……找到那……那魔女……”
　　“在那里?”
　　青袍怪人双目一睁。
　　“她……往这边……正往这边来了……”
　　“这边?”
　　青袍怪人乱发一抖：“莫非你死到临头，想骗骗老子?”
　　“不不……小的……小的不敢……”
　　丁大成忽然变成了小的，颤声道：“小的……特来报信……”
　　“说，如今人在那里?”
　　“她……到了这边……”
　　丁大成道：“钻进了前面那片密林……”
　　“怎不捉住她?”
　　“这……”
　　“哼！老子先宰了你。”
　　青袍怪人打从那块山石上一跃而下，探手一把抓住了丁大成。
　　到了魔掌手中，事实上等于死了一半。
　　丁大成魂不附体。
　　“前……前辈……公……公孙前辈……”
　　他已四肢瘫软：“小……小的…捉不住……她……”
　　这是实话，他绝不是对手。
　　韦七航总算听出了点眉目，原来这个青袍怪人也是在寻找紫衣女，自己寻不到，却要圣刀门交出人来。
　　公孙？
　　公孙什么？
　　韦七航左思右想，想来想去，一时之间，怎么也想不出武林中有这样一号人物。
　　他寻找紫衣作甚？
　　莫非也是为了那册“武林奇书”？
　　如今丁大成已落在他手里，眼看性命难保，说不定真会被他裂成两半，把个活生生的人裂成两半，这是多么可怕的景象。
　　丁大成该死吗?
　　至少不该死在此人手中。
　　韦七航禁不住怒火一腾，托地一跃而出，叫道：“不许杀他！”
　　□□□□□□
　　他明知对方厉害，一时间竟然按捺不住，做出了这种不顾后果的举动。
　　青袍怪人怔了一怔。
　　在他面前只有人跪地哀叫求饶，只有人号泣乞命，敢对他如此吼叫的人，他从来就没见过。
　　什么人这么大胆？
　　他目光一闪，颇有几分得意之感。
　　“嘿嘿！莽撞小子。”
　　他森森冷笑：“是你说不许老子杀人?”
　　“正是。”
　　韦七航忽然道：“你不该杀他。”
　　“嗯！说得对，对极了。”
　　青袍怪人桀桀怪笑：“该杀你，是不是?”
　　蒲扇般的手掌一松，居然放了命如击卵的丁大成。
　　“杀我?”
　　韦七航一怔。
　　“当然。”
　　青袍怪人阴恻恻的道：“天下那有这么便宜的事，你小子想充好汉，就得付出代价。”
　　说话中，人已跨步逼了过来。
　　韦七航心头一沉，倒退了两步。
　　“混小子，你要充就继续充下去，老子是杀定你了。”
　　青袍怪人道：“要不然江湖上岂非阿猫阿狗都敢对老子乱吼乱叫。”
　　此人身材高大，每跨一步，足足便有五尺。
　　“你……”
　　韦七航眉头一扬，挺剑喝道：“你把杀人当儿戏？”
　　“不错。”
　　青袍怪人道：“老子杀上了瘾，一天不杀人，浑身都不是味儿……”
　　“哦？”
　　“杀一个像你这样的小子，一定挺新鲜。”
　　“为什么？”
　　“活活蹦蹦的当然新鲜。”
　　青袍怪人道：“不像有的人一到老子手中，就软绵绵的任凭老子宰割。”
　　说话中，人已逼近。
　　韦七航知道，麻烦已经上身。
　　一时凭血气之勇，自己惹来的麻烦还能怪谁？
　　碰到这种厉害的角色，这种不可理喻的对手，若不抢先出手，那只有等死，等死何不奋力一战？
　　当下真气一提，兜脸刺去。
　　寒芒电闪，剑如风发，至少拚足了九成功力，带起一股轻啸之声。
　　“碰”的一声，一剑中的正是要害，但却如中铁石，震得韦七航虎口一麻，登登登，一连退了七步。
　　“嘿嘿！混小子。”
　　青袍怪人冷笑：“你也不打听打听，用这玩意儿来对付老子，管个屁用。”
　　韦七航骇然巨震，一颗心直往下沉。
　　他知道这一下糟了，糟糕透顶，说不定真的要赔上一条性命。
　　一把吹毛断发的宝剑，居然伤不了此人分毫，接下去怎么应付？想念未了，青袍怪人业已探手抓了过来。
　　乍看起来，他出手并不甚快，但一晃眼间，那箕张的指已划到胸前。
　　韦七航吓了一跳，猛的身子一旋，左飘九尺。
　　他轻功造诣极高，移形换位，动作灵捷无比，居然躲过了青袍怪人一抓之势。
　　但躲的过并不是什么好事。
　　要躲，必然是实力不足落了下风。
　　“嘿嘿！还蛮滑溜的啊！”
　　只听青袍怪人叫道：“这倒要瞧瞧，你小子若是翻的过老子的掌心，老子这‘血手钟馗’美髯公岂不是白叫的吗?”
　　忽然青袍大袖一抖，拂出一股强劲。
　　血手钟馗？
　　美髯公？
　　前面四个字，韦七航好像听人说过，后面三个字却是闻所未闻，这样一把臭胡子，如何美的起来？
　　须发纠结，活像一个乱鸡窝，算是什么美髯公？
　　韦七航嘴角微哂，忽然一股劲风已到脑后，仓促中猛又身子一旋，再一次移形换位，斜刺里转向左翼，飘出一丈四五。
　　他心知厉害，压根儿不敢回身硬接。
　　但当他身子一转，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顿时心弦一震，一连跳了七八跳。
　　是他，必然是他。
　　“尊驾莫非……”
　　韦七航扬声问道：“莫非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
　　名号并不甚美，所以他一下子问不出口。
　　原来江湖传言，武林中有三个凶神恶煞，那便是毒瞎子、凶跛子、恶胡子。
　　这三个人性情乖戾，出手歹毒，但武功路数，却都自成一家，各有一套看家本领，据说连少林长老枯木大师，都曾吃过那毒瞎子的苦头。
　　当然，这只是传说之言，未必可信。
　　不过这三尊凶神，一向没有把少林一派看在眼里，却是事实。
　　少林一派一直执武林牛耳，既然看不起少林，其他门派更是不堪一提。
　　而且，这三凶几乎成了三霸。
　　而三凶行事，也都是独来独往，各干各的，甚至相互争强斗胜，彼此看不顺眼，虽然干的都是坏事，却还沾沾自喜。
　　韦七航是从“美髯公”而发生联想，觉得此人如此强调自己的胡子，分明是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硬把不美的说成美，不正是恶胡子?
　　“哼！狗小子，总算你认得老子了。”
　　青袍怪人勃然怒道：“你说，老子这把胡子那里不美?”
　　果然是他，韦七航更加发毛。
　　他知道，碰上这个魔头，自己绝无胜算，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策。
　　当下更不打话，暗暗提了口气，转身疾掠而起。
　　照他的估计，硬打硬拚不行，若想走路，凭自己的轻功造诣，乘机先发，也许并不十分困难。
　　这是他早就打好了的主意。
　　那知这主意错了。
　　就在他刚刚掠出不到一丈，忽听一片惊风盖顶，恶胡子居然后发先至，凌空一掌，兜头下击。
　　韦七航委实没有料到他来的如此之快，此刻人悬虚空，无法借力使劲，不禁心头震栗，为之冷汗直流。
　　半空中固守拧腰甩退，使得身形稍偏，无奈掌势电击而下，为时已晚。
　　瞬息之间，显然已无法闪躲。
　　这一掌击中，只怕不死也得重伤。
　　重伤之后如何?
　　当然还是死路一条。
　　就在这间不容发，生死一瞬之际，凌厉的掌风下，忽然夹杂起“唰——”的一声轻响。
　　韦七航只觉得腰杆上不知被什么东西绕了一匝，一缠一带，硬生生的把自己带离了鬼门关。
　　一带一抛，斜刺里飞五丈。
　　□□□□□□
　　这是什么东西，原来是条长鞭。
　　韦七航落下实地，定了定神，掉头望去，使鞭的赫然正是紫衣女。
　　她居然来了？
　　恶胡子找的就是她，她居然不请自来。
　　看来圣刀门的丁大成没有撒谎，她早就隐身在前面那片密林之中。
　　此刻为何现身？
　　不消说的，当然是为了韦七航。
　　“嘿嘿嘿嘿！你来得好，来得妙，妙极了。”
　　恶胡子一阵桀桀怪笑，开心之极：“老子到底运气不错，要什么就有什么，想什么就来什么！”
　　“你想我？”
　　紫衣女寒着脸。
　　“是啊！想得要命。”
　　恶胡子道：“老子千山万水，一路跟踪而来……”
　　“你知道我是谁？”
　　“你叫沈眉。”
　　“是谁告诉你的？”
　　“说了也不打紧。”
　　恶胡子道：“你路过终南，把那蛇蝎美人杜小寒揍了个半死，还记得吗？”
　　“是她说的？”
　　“正是。”
　　恶胡子道：“杜小寒是个好女人，对老子百依百顺，你揍了她，老子恨不服气。”
　　“蛇蝎美人是个好女人?”
　　“老子管她蛇蝎不蛇蝎。”
　　恶胡子道：“只要她在老子面前像个小乖乖。”
　　“她说了些什么?”
　　“说你叫沈眉，说你身上有样宝贝。”
　　恶胡子道：“于是老子就跟上来了。”
　　“你就知道这些?”
　　“这就够啦！老子又不是包打听。”
　　“好，很好。”
　　紫衣女沈眉道：“原来你想要的就是我身上的这册‘武林奇书’……”
　　“武林奇书?”
　　“是啊！”
　　“嘿嘿！你把老子当了什么人，什么鬼武林奇书，纵然你有，老子要这玩意儿干吗?”
　　恶胡子不屑的道：“用来擦屁股吗?”
　　“你不要?”
　　“要作什么？老子不会自己写一本。”
　　口气倒是不小，自认为武功已登峰造极，天下无敌了。
　　“你写?”
　　“怎么？你以为老子写不出?”
　　恶胡子道：“想当年老子还是位落第秀才呢！”
　　“哦？这倒是人不可貌相。”
　　“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恶胡子两眼一翻，怒声问道：“你是说老子的相貌长得不好？”
　　“你自己知道。”
　　“老子认为很不错。”
　　“这就成啦！不过横看竖看，你不像个秀才。”
　　沈眉避重就轻，也不敢过份顶撞：“再说武林奇书，也不是一个秀才写得出来……”
　　“少废话。”
　　恶胡子不耐烦道：“别把一本什么‘武林奇书’说的这么起劲？”
　　“那说什么？”
　　“拿来。”
　　恶胡子手掌一伸。
　　“拿来什么？”
　　“嘿嘿！你既然撞在老子手里就别装佯。”
　　恶胡子厉声道：“老子不希罕什么武林奇书，要的只是一袭金缕衣……”
　　“金缕衣？”
　　沈眉微微一怔。
　　“不错，金缕衣就在你身上，贴身穿在紫衫以内。”
　　恶胡子道：“是一袭稀世奇珍，世间上最美丽豪华的衣裳……”
　　“你要这金缕衣作甚？”
　　“老子要就是要。”
　　“哦？是蛇蝎美人杜小寒的主意。”
　　沈眉道：“你倒底是蛮听话的。”
　　“哼！你到底给不给？”
　　“我没有金缕衣。”
　　“没有？”
　　“杜小寒想得好，当真是蛇蝎美人。”
　　沈眉道：“她吃了点小亏，居然找你来替她出气，还编了这个金缕衣的故事……”
　　“真的没有？”
　　“本来就没有。”
　　“哼！老子不信。”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你先剥掉衣服，让老子瞧瞧！”
　　恶胡子道。
　　“你……你胡说！”
　　这的确是胡说，居然要一个少女当众脱衣。
　　“不剥是不是？”
　　恶胡子怒道：“好，老子只有自己动手了，把你剥得精光光的。”
　　粗鲁地扬起双手，跨步走过来。
　　沈眉脸色一变。
　　“韦七航。”
　　沈眉忽然转头叫道：“你还不快走。”
　　只见长鞭抽动，“唰”的一声抽了过去。
　　情势如此紧迫，她居然还顾到韦七航。
　　事实上若不是为了韦七航，也许她压根儿就不会现身，跟这恶胡子正面相对。
　　韦七航怔了一怔。
　　他在犹豫，该走还是不走？
　　情势很明显，沈眉已经出手，而她未必是这个恶胡子的对手，韦七航在想，怎么能一走了之？
　　他知道，沈眉分明是为了他不惜冒此奇险，跟这个恶胡子对抗，而自己却在她生死搏斗之时抽身而去，岂不成了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不能走，绝不能走。”
　　韦七航已打定主意。
　　“沈眉。”
　　他叫出了紫衣女的名字：“我来帮你。”
　　长剑一振，打从左翼攻了过去。
　　刚才那一剑铩羽，这一剑有何作为？
　　原来他仔细思索了一下，估量这恶胡子利刃难入，必是练成金钟罩或铁布衫之类的奇门武功。
　　这一类的武功虽然厉害，但也并非天衣无缝，至少总有一两处“死门。
　　死门就是功力难聚的地方。
　　只要找出这个破绽所在，就不难破了他的功夫。
　　韦七航打定主意之后，旋即纵身上前，迎着恶胡子凌厉的攻势……
　　不过这“死门”依各人功力的深浅而有很大的差异，功力深厚练到极致之时，“死门”只有铜钱大小。
　　在人体四肢，想要寻找这个铜钱大小的部位，显然十分困难。
　　这只能在对敌之时，慢慢试探，慢慢摸索。
　　但这种试探和摸索等于虎口撩牙，稍一不慎就先遭到了毒手。
　　碰到了这种对手，居然敢冒这种险的人委实不多。
　　因此，韦七航这一剑攻出，压根儿没存什么指望，只不过眼看沈眉出手，想从一旁壮壮她的声势。
　　那知沈眉这一鞭却是虚招，一晃即收。
　　“好，你不走。”
　　她没好气的叫道：“我走。”
　　但见纤腰一拧，蓦的一纵而起，掠出了两丈四五。
　　原来她根本没有拚斗之意。
　　“嘿嘿！想走？”
　　恶胡子显然没有把韦七航看在眼里，目的只在沈眉，他森森冷笑：“既然撞在老子手里，还想走得了？”
　　霍地双袖一抖，有如大鹏展翼。
　　他奋袂而起，虽不如大鹏声势之盛，水击三千里，但身法之快，的确无与伦比。
　　一起一落，足足超越了五丈。
　　照说凭这份功力和惊人的速度，不消两个起落，便可追上沈眉，可惜此处并非平阳之地，嶙峋怪石以外，就是一片绵亘的林木。
　　沈眉身形一晃，闪入了密林。
　　恶胡子怒发如狂，大吼一声，跟踪而入。
　　林木荫翳，枝柯交错，在无边昏沉的夜色中，密林之中显的更阴沉，更幽暗，几乎伸手难辩五指。
　　一条人影投入，就像泥牛入海。

　　第五章 冒充美女想献身
　　恶胡子追入林中，业已不见沈眉的影子。
　　一时之间，他禁不住气冲牛斗，猛的挥出一掌，只听“咔喳”一声，一株碗口粗细的树干登时齐腰立折，哗啦啦倒了下来。
　　“姓沈的丫头。”
　　他勃然怒道：“看老子把你抓出来之后怎么整你。”
　　掌风澎湃，“咔喳”一声，哗啦啦又倒下一株树来。
　　神力惊人，足以慑人心魄。
　　但像这样的方式，要想把沈眉从密林中抓出来，委实有点滑稽可笑。
　　韦七航看在眼里，却也呆了一下。
　　如今他总算明白过来，原来沈眉叫他快走，只是因她自己也不想跟这恶胡子硬拚硬斗，那兜头一鞭，只不过是以进为退。
　　如今沈眉走了，自己还留在此地作甚？
　　难道还等这恶胡子寻不到沈眉，一恼之下，回过头来寻自己出气？
　　明知非敌，凭白冒这种险岂非傻瓜？
　　当下身形一起，绕过密林一角，远远传来恶胡子的叫骂之声，哗啦啦一片密林被他搅的天翻地覆。
　　这片密林绵亘数里，其中不少是合围老树，恶胡子难道真想夷平这片林木？
　　若是如此，这真是个大傻瓜了。
　　纵然他的身手奇高，武功深不可测，想凭一双肉掌摧毁一片林木，这是绝难办到的事情。
　　再说沈眉是个人，又非生了根的树，说不定早已穿林而过。
　　韦七航不禁暗暗好笑，忖道：“这恶胡子虽然凶悍难敌，毕竟是个莽夫。”
　　想念之间，人已绕过了密林。
　　忽然，耳际传来一丝衣带飘风之声，只见一条窈窕的人影就在数丈以外，向西奔行，这不是沈眉是谁？
　　韦七航心中一动，嘴唇张了张，忽然觉得此刻不便大声叫喊，还是先跟上去再说，当下脚步一紧，加速疾驰。
　　那知他这里多快，前而那条人影更快，像溜烟般直向一条蜿蜒的河谷掠去。
　　但见身法曼妙，人影如飞。
　　韦七航怔了怔，心想：“她既然不愿我一下上追上，何必惹她生气。”
　　身形一沉，立刻慢了下来。
　　他对沈眉无微不至，随时都在伺察颜色，希望能博得她的好感。
　　岂料他这一慢，前面那人影也缓下了疾掠之势。
　　原来她并没有摆脱韦七航的意思，只不过想保持一段适当的距离。
　　这距离约莫五六丈之遥。
　　不远也不近，在昏暗的夜色中迷离恍惚，依稀可以见到那风姿绰约的身影。
　　沈眉不事修饰，不愿别人见到她本来的面目，但却隐瞒不住这种轻盈体态，一起一落之间，有如杨柳飘风，娇柔无比。
　　但此时此刻，韦七航却无心欣赏这份美感，他想知道的只是龙骧剑客沈凌霄的下落。
　　他相信沈眉一定知道。
　　不过此刻，他只有耐着性子远远跟随。
　　同时，韦七航心里在想，沈眉之所以如此，无非是要甩开那个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罢了。
　　这样的凶神恶煞，一个随后紧跟，一先一后，约莫顿饭时光，已有十里之程，忽然前面人影一晃，转入一条小径。
　　羊肠小径，山路甚是崎岖。
　　小径一侧的山坡之下，忽然出现了一间茅屋。
　　这不算是屋，只是一间草寮。
　　前面人影一晃下了山坡，隐入了草寮之中。
　　□□□□□□
　　这里怎会有间草寮？
　　她又为何走入草寮之中？
　　韦七航暗想：“这地方甚是隐秘，莫非她是故意引我到
　　此地来，有甚么机密相告……”
　　他记得昨夜在那峡谷中的崖顶之上，沈眉曾经说过“以后再问”。
　　此刻不但地点隐秘，而且别无牵碍，不正是自己该问的时候吗？不正是她该说的时候吗？
　　当下他一纵身形，两个起落，已到了草寮。
　　“沈姑娘，在下……”
　　“你叫什么?”
　　草寮里传出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快进来呀！”
　　韦七航呆了一呆，不禁喜动眉梢。
　　这是梦想不到的事，前后几次相逢，沈眉对他丝毫不假词色，想不到此刻忽然变得如此温婉柔顺起来。
　　女人的心真是海底针。
　　“好，我……”
　　韦七航心头卜卜的跳了几跳，举步踏进了草寮。
　　□□□□□□
　　深山夜暗，草寮之内更幽沉。
　　虽非伸手不见五指，但也只能略辨人影。
　　韦七航举目望去，只见一叠干草堆上，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你坐呀！”
　　坐在哪里？
　　当然只有草堆。
　　“沈姑娘。”
　　韦七航没坐，却迫不及待的道：“在下只想请教一件事……”
　　“什么事?”
　　“就是小不点他爹，龙骧剑客沈凌霄。”
　　韦七航故意提起小不点，以争取对方的同情：“如今他人在哪里，是不是真的如江湖传言，遭到了不测之祸?”
　　“这……”
　　“依在下猜想，沈姑娘必知内情。”
　　“我……我是说……”
　　“怎么了?”
　　韦七航茫然问道：“沈姑娘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说来话长。”
　　“在下愿意洗耳恭听。”
　　“这个嘛……慢慢再说吧！”
　　对方忽然道：“你死命的纠缠着我，难道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纠缠？她居然用上了这两个字。
　　这不是好字眼，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用“纠缠”两个字来形容，这表示什么？她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韦七航怔了一下。
　　不错，他对沈眉曾经有过赞美之词，也的确很欣赏她的朴实无华，象是来自荆山未经雕琢的美玉。
　　但这绝无任何轻浮的意思。
　　再说，就连“沈眉”这两个字，还是从那恶胡子口中听来，除此之外，对她的身世和来历几乎一无所知，可以说还十分陌生。
　　对一个陌生的少女，他哪有纠缠的念头。
　　这两个字听来不但有点刺耳，甚至令他脸上也不禁微微一红。
　　好在是在夜暗中，红了也看不见。
　　“怎么啦?”
　　对方忽然格格一笑，笑的很放荡：“难道你不喜欢我?”
　　越说越不对劲了。
　　韦七航不禁为之愕然。
　　“其实我早就喜欢你了，今夜天赐良缘。”
　　只见对方人影一闪，竟然将身子挨了过来。
　　韦七航方自一惊，一个软玉温香，热情如火的娇躯已扑入怀中，同时他也感到，一股如兰似麝的幽香渗入了鼻端。
　　居然有这种事，投怀送抱，此情此景，韦七航并非柳下惠。
　　但沈眉一向不施脂粉，这香从何来？
　　韦七航一惊之下，猛然发觉不对。
　　“你……你是谁?”
　　韦七航大喝了一声道：“竟然冒充沈眉……”
　　当下闪身倒纵，退出了草寮。
　　□□□□□□
　　原来不是沈眉。
　　那么，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谁冒充了?”
　　那个女人跟着掠了出来：“我说过我叫沈眉吗?”
　　她的确不曾说过，是韦七航自己看走了眼。
　　这女人一身翠绿，在微弱的星光下，隐隐可见面目甚是姣好，身材浓纤合度，柳腰如蛇，胸前高高耸起一对圆鼓鼓的乳峰。
　　流目顾盼，就象两点闪烁的寒星。
　　黑夜中尚且如此明亮，若在白天，这双水汪汪的眼睛，必然充满了无限魅力，令男人倾倒。
　　“你到底是谁?”
　　韦七航怔了一怔。
　　“你先说。”
　　那女人轻轻一笑：“我比不上那个姓沈的丫头?”
　　“比什么?”
　　“当然是比姿色，论容貌。”
　　“这有什么好比的。”
　　韦七航道：“春花秋月，各有所长，岂可一概而论。”
　　“好，就说我吧！”
　　“说你?”
　　“我长的怎样?”
　　“嗯！很不错，很出色。”
　　韦七航实话实说：“就像神仙中人。”
　　最后这一句，他故带点夸张。
　　他不知道这女人会是谁，心知女人天性爱美，就索性奉承一句。
　　口角春风的一句话，原不花什么本钱。
　　“你说对了！”
　　那女人居然沾沾自喜，高兴的说道：“我正是来自神仙之乡。”
　　这倒出人意料了，哪里有神仙之乡？
　　“哦……”
　　韦七航微微笑了一下：“是金母瑶池吗？”
　　他想到民间的传说，瑶池才是仙女之居。
　　“瑶池在哪里？”
　　“你不知道？”
　　“我是在问你呀！”
　　“在昆仑之巅，玉楼十二层，左瑶池，右翠水。”
　　韦七航说到这里，想到神仙的居所，忽然记起一首诗来，不禁脱口朗声吟了起来——
　　晓入瑶台露气清，
　　座中惟一许飞琼；
　　尘念未断俗缘在，
　　十里山下月空明。
　　“好诗，好诗！”
　　那女人飞来一个媚眼，赞美道：“你的声调真美，抑扬顿挫，好听得很……”
　　“可惜我只是个凡夫俗子。”
　　韦七航故意问道：“莫非你就是那位王母娘娘的侍儿许飞琼？”
　　显然，他是在打趣。
　　他不信人间真的有神仙之乡，当然不信眼前这女人是瑶池仙姬。
　　“不。”
　　那女人道：“我姓杜。”
　　“杜?”
　　“我来自终南。”
　　不错，终南也有仙乡之称，历代访仙求道之士，前往终南胜地的倒也不少，也曾出过几位仙人。
　　“终南，姓杜?”
　　韦七航在想。
　　“嗯。”
　　“是你！”
　　韦七航忽然脸色一变，睁大了眼睛：“你就是蛇蝎美人杜小寒?”
　　他记性不坏，记得刚刚不久，那个恶胡子曾经提过，说他就是听了蛇蝎美人杜小寒的话，不惜千山万水追踪沈眉，目的是为了一袭金缕衣。
　　真的有这袭金缕衣吗？
　　未必。
　　这也许只是一宗挖空心思想出来的妙计，想要恶胡子剥掉沈眉的衣服，加以羞辱，消一消她的私恨。
　　若非心如蛇蝎，怎么想得出这种狠毒的鬼主意?
　　“别说的这么难听，什么蛇蝎美人。”
　　那女人道：“这都是瞎说的。”
　　她承认了，果然是杜小寒。
　　“瞎说?”
　　“是啊！”
　　杜小寒道：“江湖上就有这么多无聊鬼、神经病，吃饱饭没事干，乱嚼舌根儿……”
　　“难道真的是无缘无故造谣?”
　　“这……”
　　杜小寒道：“也许我得罪了他们。”
　　“怎么得罪的?”
　　“说起来不好意思。”
　　杜小寒居然垂下了头，装成一付羞怯怯的样子：“因为……因为我不是个随随便便的女人……”
　　“怎么?”
　　“因为那些吃不到天鹅肉的人……”
　　“原来如此！”
　　韦七航口角一哂，笑道：“于是就乱嚼舌根，说天鹅肉是酸的。”
　　“所以，我太冤枉啦！”
　　杜小寒道：“我实在不是个坏女人。”
　　“哦?”
　　“依你看呢?”
　　“我看不出，我虽然也是个癞蛤蟆，对天鹅肉一向不存非份之想。”
　　韦七航故意要扯出一个人来：“不过我倒听人说过，天鹅肉是香的。”
　　“这个人是谁?”
　　“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
　　“他?”
　　杜小寒怔了一怔：“他在胡说，我跟他有什么相干?”
　　“真的不相干?”
　　“难道你不相信?”
　　杜小寒装模作样，气鼓鼓的道：“哼！这臭胡子，就算天下男人都死光，我杜小寒也不会瞧他一眼。”
　　“你没瞧过?”
　　“瞧是瞧过，活像个大猩猩。”
　　“不错，你比方的很好，很像。”
　　韦七航点点头道：“不过，他人虽然很丑、很臭，武功却很高强……”
　　“这有什么有?”
　　“没用?”
　　“你以为女人喜欢的只有武功?”
　　“女人不一定只喜欢武功，至少有利用的价值。”
　　韦七航道：“他能替你撑腰，替你办事……”
　　“办什么事?”
　　“办的事多啦！”
　　韦七航词锋如刀：“譬如说你受到了另外的欺负，他可以替你出气，要是你喜欢一袭金缕衣的话，他也可以……”
　　“好啦！别再说了。”
　　“怎么?”
　　“你应该不是个无聊的男人。”
　　“这……”
　　“我知道你姓韦，叫韦七航，家住洛阳。”
　　杜小寒不厌其详的道：“是位名满中州的侠少，江湖上都称你韦少爷……”
　　“嗯！名字你没说错，侠少却不敢当。”
　　“我钦仰你这位韦少爷已经很久很久了。”
　　杜小寒幽幽道：“好不容易今夜相逢，而你却……”
　　“我却说了些很不中听的话?”
　　“韦七航。”
　　杜小寒转动了一下寒星般的眼珠：“你愿不愿意改变一下话题?”
　　“不愿。”
　　韦七航答的很干脆。
　　改变什么话题？他觉得跟这个女人素昧平生，改变话题之后又能说些什么？难道闲话家常不成?
　　为了免得麻烦，不如一口回绝。
　　“真想不到啊！”
　　杜小寒碰了个钉子，居然还轻轻一笑：“名满江湖的韦少爷，居然象个老头子。”
　　“此话怎讲?”
　　“老顽固。”
　　“嗯！说的不错，我的确很顽固。”
　　韦七航不愿继续这种毫无意义的谈话，眉头微皱，道：“再见。”
　　说完，转身欲离去。
　　“且慢！”
　　杜小寒叫住。
　　“什么事?”
　　韦七航停步回头。
　　“别这么绝情，我又不是母老虎。”
　　杜小寒道：“你走的太快会后悔的。”
　　“这只怕未必。”
　　韦七航不想多噜嗦下去：“在我的经验里，从没有后悔的事。”
　　当下掉头不顾而行。
　　他也想不出有什么好后悔的。
　　倒是跟这号称蛇蝎美人的女人继续厮混下去，准会后悔。
　　“难道你不想知道袭骧剑客沈凌霄的下落？”
　　韦七航已在两丈以外，一听此言，不禁立刻怔住，停了脚步。
　　“你知道？”
　　他有点怀疑，这蛇蝎美人是不是想用这个话题来绊住自己。
　　“我不骗你，我只听到一点风声。”
　　“风声？”
　　韦七航冷笑：“江湖上传说纷纭，这种风声多得很。”
　　“不，这不同。”
　　“有何不同？”
　　“江湖上只说沈凌霄已经死了，并不知道他怎么死的，死在哪里……”
　　“你全知道？”
　　“不，不是。”
　　杜小寒道：“我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死了，但我却知道他出了玉门关……”
　　“玉门关?”
　　“是的，所以我说不想骗你。”
　　杜小寒道：“如果你要追查的话，倒是有条很好的线索可以试试。”
　　“哦?”
　　“我愿意帮你这个忙。”
　　“你先说说看，到底是什么线索?”
　　“是一个人，这个人一直跟踪着沈凌霄。”
　　杜小寒道：“他在玉门关外打了一转，垂头丧气的转了回来，接着江湖上就传出龙骧剑客沈凌霄业已不在人世的消息。”
　　她委婉道来，不象是在撒谎。
　　她不知道沈凌霄是死是活，也没有说亲眼目睹。
　　一个人若是存心撒谎，必然是绘声绘影，说的活灵活现，绝不会象她这种说词，韦七航不禁信了七分。
　　但想不透的是沈凌霄怎么出了玉门关？为何孤身一剑远走塞外?
　　“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是个小偷。”
　　“小偷?”
　　“不，大偷。”
　　杜小寒立刻更正道：“提起此人，的确大大有名，他遨游四海，出手豪阔，偷上一回，至少坐吃三年……”
　　“是他?”
　　“你知道是谁?”
　　“是不是千面神偷柳三玄?”
　　“不错，正是他。”
　　杜小寒道：“想不到连韦少爷都知道他的大名。”
　　“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却不知其详。”
　　“要不要我介绍一下?”
　　“你说。”
　　“他不但会偷，而且会变。”
　　杜小寒道：“几乎是扮什么象什么，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扮起来维妙维肖，甚至此刻是个又丑又脏的臭叫化，一转眼就变成了千娇百媚的美人……”
　　“他能扮成女人?”
　　“要不然怎么叫千面神偷?”
　　韦七航虽然早就听说过，江湖上有这样一号人物，却不知此人如此神通广大。
　　化身千万，这还了得?
　　“既然如此。”
　　韦七航将信将疑：“想要找寻此人，只怕很是困难。”
　　“是的，对于一个四海为家，又精于易容术的人，找起来的确不易。”
　　杜小寒道：“不过一物克一物，总有人治得了他。”
　　“怎么治法?”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杜小寒道：“不论他如何改头换面，总脱不了那股贼味……”
　　“贼味?”
　　韦七航道：“嗅的出来吗?”
　　“当然嗅的出。”
　　杜小寒忽然笑道：“不过这窍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哦！这倒是一门绝学。”
　　韦七航道：“不知这个人又是谁?”
　　“我。”
　　“是你?”
　　“对，就是我，他怎么装都瞒不过我，我成了他的克星。”
　　杜小寒道：“因为他每回捞上一票，对我多少有点孝敬。”
　　“这叫孝敬?”
　　“要不然叫什么?”
　　“这分明是黑吃黑。”
　　韦七航道：“也可以叫做坐地分脏。”
　　“怎么说都可以，反正分几文总是好的。”
　　“好?”
　　“怎么不好？要生活呀！”
　　杜小寒道：“江湖中人并非个个都像你韦少爷，有一片祖传的产业，供你优游有余，行侠仗义，博取声名……”
　　韦七航不禁一呆。
　　“我说的是实话。”
　　杜小寒道：“有些人却没有你韦少爷幸远，苦哈哈的在江湖上打滚，要不找点外快，只有活活饿死……”
　　她这张嘴巴倒是能说会道。
　　“好，我不跟你争辩。”
　　韦七航道：“我只想知道，怎么才能找到这个千而神偷柳三玄?”
　　“要我效劳吗?”
　　“若是你愿意的话。”
　　“我当然愿意，我唯命是从。”
　　杜小寒忙道：“我陪你去找他，多则七天，少则三天……”
　　“你陪我?”
　　“要不然怎么找?”
　　韦七航在沉吟，心想莫说七天，就算是只有三天，跟这样一个女人长时间混在一起，将全发生什么后果?
　　一旦传扬出去，岂不成为笑谈?
　　但转念一想，若是这女人所说不错，找到千面神偷柳三玄的确是条线索，这机会岂可轻易错过?
　　两难之间，神情显出了犹豫。
　　“你在想什么?”
　　杜小寒扬起脸来。
　　“我只是不大相信。”
　　韦七航道：“你真的能嗅出他的贼味?”
　　杜小寒笑了，笑得很诡谲。
　　“怎么?”
　　韦七航道：“原来你在骗人。”
　　“哎哟！我的韦少爷，我怎么会骗你。”
　　杜小寒装腔作势的道：“我恨不得把整颗心挖出来给你。”
　　“那你笑什么?”
　　“贼味我嗅不出，这只是句玩笑。”
　　杜小寒道：“我认得出那双贼眼。”
　　“贼眼?”
　　“是啊。”
　　杜小寒道：“不管他怎么装，却掩饰不住那双贼头贼脑的眼睛。”
　　说的也是，眼睛是灵魂之窗，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意念和企图，都常会不知不觉的从这窗中显露出来。
　　“你认的这么准。”
　　“准的很。”
　　杜小寒道：“几乎百无一失。”
　　“柳三玄一向在那里落脚?”
　　“居无定所。”
　　“这就难了！”
　　韦七航道：“就算你能认出那双贼眼来，但人海茫茫一时之间又到那里去找?”
　　“这不难。”
　　杜小寒道：“贼有贼窝啊！”
　　贼味、贼眼，如今又说到了贼窝，看来她对贼是无比熟悉。
　　这的确是贼的“克星”。
　　如此精通贼道，熟悉贼经，难怪得了不少孝敬。
　　“好，你说吧！贼路怎么走?”
　　韦七航顺着杜小寒的口气问道：“在那里找得到贼踪?”
　　“贼路不多，只有两个去处。”
　　“那两个去处?”
　　“听说他最近又捞了一笔。”
　　杜小寒道：“一有了钱，他指头就会发痒，这是第一个去处。”
　　“第二个去处呢?”
　　“这第二个嘛……有了钱，他就浑身感到都不对劲，这是第二个去处······”
　　“你在打哑迷吗?”
　　“哎哟！我的韦少爷，你连这个都不懂。”
　　杜小寒格格笑了起来：“手指头发痒就要去赌场啊！”
　　“原来如此。”
　　“你没听说一输再输的人，最后发起狠来，想要剁掉手指吗?”
　　“听说过，好像真的有人剁掉了。”
　　“是啊！那就因为指头发痒。”
　　杜小寒道：“不过有的人剁掉了手指还是去赌。”
　　蛇蝎美人杜小寒和韦七航两人正在计议着如何去寻找千而神偷柳三玄······
　　□□□□□□
　　“这我知道了。”
　　韦七航道：“浑身不对劲呢?”
　　“这······”
　　“去看医生是不是?”
　　“看什么鬼医生，你这个人好……”
　　她最后一个“笨”字还有出口，故意扭怩一下道：“就是去妓院啦！”
　　原来如此，不是去赌，就是去嫖。
　　韦七航不赌不嫖，当然没有经验，最没经验的是搞不懂为什么浑身不对劲的时候要去妓院？
　　但面对杜小寒，对这个问题当然不便深究。
　　“你说的虽然只有两条路。”
　　他继续问道：“其实这路还是很多。”
　　“怎么很多？”
　　“天下的妓院不少，天下赌场也不只一家。”
　　“是的，妓院虽然不少，但这位柳三玄偏很挑剔，他常去的地方不多。”
　　杜小寒道：“至于赌场嘛！的的确确只有一家。”
　　“这不对吧！”
　　韦七航道：“据我所知，仅仅洛阳一地就有好几家。”
　　“那种赌场，柳三爷绝不光临。”
　　“为什么？”
　　“那算什么赌场，后台不硬，气派不够。”
　　杜小寒道：“尤其是柳三爷，绝不会冒这种风险。”
　　“有什么风险？”
　　“风险大的很，万一关系搞的不好，一干赌徒都会将他捉将官里去。”
　　杜小寒道：“别人被捉去还不打紧，柳三爷却不同，一旦贼行败露，保不住要尝一尝十年八年的铁窗生涯……”
　　“哦?”
　　“我说对不对?”
　　“普天之下，那家赌场没有风险?”
　　“当然有啊！”
　　杜小寒道：“普天之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后台很硬?”
　　“硬的很。”
　　杜小寒道：“在这家赌场里，不管你是江洋大盗，或者是杀人不眨眼的杀人魔王，有了银子就是大爷，官府的差人在这里不许捕人，江湖好汉在这里也不许滋事寻仇···”
　　“有这种事?”
　　“怎么没有，这才是真的赌场，是销金窟，也是安乐窝，不必担心任何风险。”
　　杜小寒道：“而且美女如云，服务亲切······”
　　“还有美女?”
　　“当然，赌和色是分不开的。”
　　杜小寒道：“所以许多富商巨贾，江湖强盗，黑道巨擘，大都闻风而至，一掷千金，来上一场豪赌，博取一夜风流······”
　　“这是什么赌场?”
　　“兰陵赌坊。”
　　“在那里?”
　　“韦少爷。”
　　杜小寒忽然轻轻一笑道：“你问这么仔细，是不是想要撇开我，一个人偷偷前去办事?”
　　“这……”
　　“你去不了的。”
　　杜小寒道：“就算你混得进兰陵赌坊，也认不出谁是神偷柳三玄，而且那种地方你又不能抓他……”
　　“不……没有……”
　　“没有什么?”
　　“你太多心了！”
　　韦七航一时甚为窘迫，忙道：“我并没有撇开你的意思，再说……我……”
　　“你怎么?”
　　“我得好好的想上一想。”
　　韦七航道：“至于去是不去，我还没有打定主意。”
　　“这就怪啦！”
　　“怪什么?”
　　“你为什么忽然不想去了?”
　　“我说过的。”
　　韦七航道：“我想考虑考虑。”
　　“你急于想要知道龙骧剑客沈凌霄的下落，如今只要找到柳三玄，就不难真象大白。”
　　杜小寒道：“你居然没有兴趣，这岂不太怪。”
　　“我……”
　　“你不用解释，我全知道啦！”
　　“你知道什么?”
　　“这还用说，你怕沾上我这个坏女人，怕我蝎子尾上的钩，怕我青蛇口中的刺。”
　　杜小寒忽然生起气来，叫道：“对不对?”
　　她也承认自己是个坏女人，但并不是个笨女人。
　　显然，她说中了韦七航的心意。
　　韦七航呆了一呆，他无法否认，若是设词掩饰，也许会越描越黑。
　　因此，他只好不响。
　　但不响也很糟，这不是明白表示真的怕了她的蝎子尾上的钩，青蛇口中的刺。
　　他为什么要怕?
　　为什么要怕一个女人?
　　僵了片刻之后，韦七航想了一想，似乎不甘示弱。不甘在一个女人面前示弱，终于眉头一扬。
　　“我并不怕你。”
　　“不怕?”
　　“正是。”
　　韦七航道：“有什么好怕的。”
　　“这就是啦！你怕我什么？我又有什么好怕?”
　　杜小寒居然回嗔作喜道：“其实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
　　韦七航不响。
　　“走，我们这就走，去兰陵赌坊。”
　　杜小寒道：“我可以发誓，我是诚心诚意的帮你，日久见人心，你慢慢会知道。”
　　知道什么?
　　韦七航还是不响。
　　“小寒……小寒……”
　　远处山陵之上忽然传来一阵呼叫之声：“小乖乖……你到那里去了……”
　　这么大的声音，叫的这般肉麻。
　　这个人是谁？
　　不消说的，准是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
　　“这死胡子……”
　　杜小寒吃了一惊，无比尴尬的怒骂道：“一再纠缠不清，气都气死我了。”
　　此时此刻，恶胡子叫出这种话来，委实今她生气。
　　“你快去吧！”
　　韦七航冷笑。
　　“好，你等一等。”
　　杜小寒无可奈何的道：“我去把他支开。”
　　碰到这种场面，手腕再灵活的女人，有时也穷于应付。
　　好在夜色幽暗，不知她是不是已飞红上颊。
　　“小乖乖……小乖乖……你到底在那里……”
　　叫声越来越近：“莫非小乖乖又姘上了个野汉子……”
　　最后居然冒出这么一句。
　　“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杜小寒气极叫道：“看我不揪他的胡子。”
　　只见她身形一闪，带起一股衣带飘风之声，疾掠而去。
　　韦七航望着杜小寒离去背影，耸了耸肩。
　　他当然不想留下，留下来等这个女人，但“兰陵赌坊”四个字，却深深的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
　　居然有这么一家赌坊？
　　主持这家赌坊的到底是什么人物？
　　刚才杜小寒的描述，显然在心底深处激起了一股强烈的冲动，纵然不是为了寻找千面神偷柳三玄，他也想前去见识见识。

　　第六章 天虚子府
　　——官府差人不许捕人。
　　——江湖好汉不许寻仇。
　　这不许，那不许，只许他开赌坊，这岂非恶霸中的恶霸？
　　他很想见见这个恶霸。
　　不过事有缓急，此刻他想见到的却是沈眉。
　　因为他一直坚信，沈眉必然知道沈凌霄的下落，甚至比千面神偷柳三玄知道的还要多。
　　再说，他对杜小寒委实没有好感。
　　若是沈眉能够揭开迷底，何必去找柳三玄？
　　也就因为如此，他对杜小寒的建议，两人结伴前往兰陵赌坊的事，此时此刻，实在不愿多加考虑。
　　既然没有结伴同行之意，还等她作甚？
　　韦七航主意既定，闪身就等离去，那知身形方起，草寮背后阴影之下，忽然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别走！”
　　韦七航吃了一惊，登时真气一沉，先自稳住马步，然后掉头望了过去。
　　只见一条人影依稀，袅袅娜娜走了过来。
　　韦七航注目凝视，及至看清轮廓，不禁大喜过望，脱口叫了起来：“是你？”
　　原来正是沈眉。
　　想的是她，她就来了。
　　“你到那里去？”
　　沈眉还是那付冷冰冰的样子，不假词色的道：“不是有人要你等她一等吗？”
　　“等她？”
　　韦七航怔住。
　　“怎么？你忘了？”
　　沈眉冷冷的道：“就是刚才的事，她要你等她一等，要你跟她一同前往兰陵赌坊，找那个千面神偷柳三玄……”
　　原来她早就隐伏在此，什么都听到了。
　　“那是她说的，我并不想去。”
　　韦七航只好坦白说出自己的意思来：“我为什么要听她的？”
　　“你应该听她的。”
　　“应该？”
　　韦七航道：“为什么？”
　　“因为她说的没有错。”
　　沈眉道：“那个千面神偷柳三玄，很可能知道整个事情的始末……”
　　“你是说……”
　　“他的确跟踪过沈凌霄。”
　　“难道你……”
　　韦七航怔了一下：“你不知道沈凌霄的下落？”
　　“下落我是知道。”
　　沈眉颇为遗憾的道：“但我不知出事的经过……”
　　“出事？”
　　“对，出了事。”
　　“出了什么事？”
　　“不幸的很，沈凌霄死了。”
　　死了？这原本是意料中的事，但韦七航突闻此言，仍然不禁浑身一震，一时悲从中来，涕然落泪。
　　“死在那里？”
　　“在玉门关外的白龙堆。”
　　这就不错，跟杜小寒说的完全吻合，沈凌霄果然出了玉门关。
　　玉门关成了鬼门关，身死塞外，暴骨黄沙。
　　“怪，怪啊！他怎么……”
　　韦七航哽咽道：“他怎么死的？”
　　“我刚才已经说过，我不知道事发的真象。”
　　沈眉似乎感染到韦七航的悲戚，叹息道：“当我发现沈凌霄之时，他已气绝身亡……”
　　“死在什么兵刃之下？”
　　“没有。”
　　沈眉道：“我检视过，沈凌霄周身没有任何创口。”
　　“这……”
　　“韦七航，记住，这事不可外泄。”
　　沈眉忽然压低了嗓音：“虽然周身不见创口，胸前却隐隐有五点梅花形的紫印。”
　　“哦！这莫非……”
　　“怎么？你知道这种武功?”
　　“不”
　　韦七航道：“在下不敢断言。”
　　“不敢断言的意思是什么?”
　　沈眉道：“是不是略有所闻?”
　　“是的。”
　　韦七航道：“不知道是不是紫煞手?”
　　“不像，紫煞手呈现的应该是掌痕，而这是爪印。”
　　沈眉摇了摇头道：“若是我所料没错，沈眉是死在‘朱鹰神爪’之下。”
　　“朱鹰神爪?”
　　“一种罕见的武功。”
　　“在下孤陋寡闻。”
　　韦七航道：“不知当今武林，什么人练成了这种神爪?”
　　“我正在访查。”
　　“访查?”
　　“沈凌霄的尸体是我亲手掩埋，那五点梅花形的紫印，我曾经仔细审视，确实就是‘朱鹰神爪’。”
　　“哦……”
　　“还有……”
　　沈眉想了一想道：“我曾见过一册图籍，记载着一些当世罕见的武学，有的已经失传，这‘朱鹰神爪’就是失传已久的武功之一……”
　　“这……”
　　“你想解释什么?”
　　“这话好像有点不对。”
　　韦七航道：“你如果判断没错的话，这门武功岂非并没有失传?”
　　“正是如此。”
　　沈眉道：“尽信书不如无书，如今我才发现，这册图籍上的记载好像并不可靠……”
　　“哦?”
　　“所以我才全力追查。”
　　“有了眉目吗?”
　　“没有。”
　　沈眉重又摇了摇头道：“但我已事后得知沈凌霄之死，正好与这册图籍有关……”
　　“这怎么说?”
　　“这册图籍，就是江湖上传说的‘武林奇书’，其实册首的六个篆文原是‘天下奇功之论’，内容也只是叙述各种武学源流，及其大略要旨，想不到有人误信龙骧剑客拥有此书……”
　　“更想不到却在你身上。”
　　“在我身上?”
　　沈眉道：“你相信吗?”
　　“是你自己说的。”
　　“不错，是我说的。”
　　沈眉道：“其实我只不过是存心招摇而已。”
　　“招摇？为什么？”
　　“你还不懂？”
　　“我……”
　　“你一想就知道了。”
　　沈眉道：“龙骧剑客沈凌霄身上既没那册图籍，那个使出‘朱鹰神爪’的人虽然一击得手，但却并未如愿……”
　　“你是说他没得到什么？”
　　“正是。”
　　“于是你就想……”
　　“不错。”
　　沈眉道：“我放出这种谣言，就是想等鱼儿上钩。”
　　“原来如此。”
　　韦七航总算明白了她的用心，立刻反问道：“你抛出了鱼饵，是不是一直没有动静？”
　　“是啊！”
　　沈眉道：“大鱼不来，只是些小鱼小虾不知死活。”
　　“你指的圣刀门？”
　　“像不像？”
　　“像，很像，像极了，大鱼都是独来独往，只有这些小鱼小虾才成群结伙。”
　　韦七航道：“不过，万一那条大鱼真的来了……”
　　“来了怎样？”
　　“我……我是说……”
　　“你不用说。”
　　她明白韦七航的意思：“我若应付不了‘朱鹰神爪’，却胆敢如此冒险招摇，岂不是自寻死路。”
　　这绝非狂言，也不是大话，因为她并无骄矜自满之色。
　　显然，她是胸有成竹。
　　“哦?”
　　“怎么？你在替我担心?”
　　“这……我……”
　　韦七航不善于表达感情，怔了怔道：“你还是提防万一的好。”
　　“我会提防的。”
　　“还有。”
　　韦七航道：“你怎么确知沈凌霄身上没有那册图籍?”
　　“当然没有。”
　　沈眉道：“那册‘天下奇功之论’，好端端的存在‘天虚紫府’的金柜石室之中，他从那里得来?”
　　天虚紫府，这是什么地方?
　　韦七航不禁为之一呆。
　　原来江湖中早就有种传说，在不知什么地方，云山飘渺之处，有座人间仙境，那就是“天虚紫府”。
　　天虚紫府中，清一色是女人。
　　“这些女人当然一个个都是倾国倾色，一肌一容，尽态极妍，而且每个人都有一身高不可测的武功。
　　有人揣测，那就是藐姑射之山。
　　但藐姑射之山，毕竟是庄生的寓言，人世间是不是真有这种地方，就不得而知了。
　　想不到此时此刻，沈眉却说出了这个所在。
　　这个神秘而不可思议的所在，对每个人都是一种诱惑，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只要有机会，相信每个人都想一探究竟。
　　韦七航当然也不例外。
　　“刚才你好像说过，你见过那册图籍。”
　　韦七航审视地问道：“莫非你到过天虚紫府去？”
　　“我一定要答覆你吗？”
　　“这······”
　　“韦七航！”
　　沈眉忽道：“我们相识不到三天，只怕还没到畅所欲言的地步。”
　　好说词，回答的妙。
　　“是是是！”
　　韦七航一怔：“在下一时失言。”
　　他虽碰了一鼻子灰，却并不感到怎么难受，甚至还十分满意，至少沈眉没骂他臭男人，没叫他立刻就滚，而且语言神色，也比以前温和了许多。
　　何况她说的委实没错，相识不到三天，怎可毫无保留的掀开箱底呢？
　　尤其是事关“天虚紫府”。更是不可轻言。
　　因此，他道了歉，坦然接受了这个软钉子，并没任何尴尬表情。
　　“我并不怪你多问。”
　　沈眉终于又道：“只是，你此刻应该关心的事情，并不是这个……”
　　是那个？
　　韦七航又一怔。
　　“沈凌霄不幸遇难，你应该立刻追查原因。”
　　沈眉继续说道：“一些不相干的事情最好还是少管。”
　　什么是不相干的事？
　　天虚紫府的事，当然是不相干的事了。
　　“是是是！”
　　韦七航微微一震：“沈姑娘说的对极了，在下这就……”
　　既然证实了沈凌霄死亡的确讯，他没有追仇惩凶的积极表示，内心着实有份惭愧。
　　不过这也难怪，天虚紫府各种奇异的传统，委实令人迷惑，有谁不想多知道一点天虚紫府的事？
　　“你说！”
　　沈眉道：“这就怎么？”
　　“在下……这就……”
　　韦七航还没打定主意：“这就去玉门关。”
　　“去玉门关做什么？”
　　“去……”
　　“玉门关外一片黄云飞沙，泰城汉堡，残叠凄凉，你纵去了，又能找到什么？”
　　沈眉不以为然的道：“你应该去另外一个地方。”
　　“另外……”
　　“去兰陵赌坊。”
　　“兰陵赌坊在那里？”
　　“杜小寒知道。”
　　“这……”
　　韦七航道：“难道你不知道?”
　　他觉得沈眉应该无所不知。
　　“我知道没用。”
　　沈眉道：“你若想顺利混进兰陵赌坊，必须有人陪伴，杜小寒就是最佳人选。”
　　“为什么?”
　　“蛇有蛇路，龟有龟洞。”
　　沈眉道：“进出赌坊，必须熟悉赌坊的规矩，这个女流氓最是在行。”
　　她把杜小寒说成女流氓，倒也一针见血。
　　杜小寒若非有这份能耐，千面神偷柳三玄怎肯给她一份孝敬？
　　韦七航默然。
　　“你再想想。”
　　沈眉又道：“你去兰陵赌坊是为了什么?”
　　“找那个千面神偷。”
　　“你认得他吗?”
　　“只闻其名，从未谋面。”
　　“这就是了。”
　　沈眉道：“你连他的面目都不认得，何况他精于化妆术，你去了又有何用?”
　　“这……”
　　“只有杜小寒认得。”
　　沈眉道：“就是烧成灰她也认得出来……”
　　“真想不到。”
　　韦七航道：“你这么相信她。”
　　“你不相信?”
　　“你以为应该相信?”
　　“应该。”
　　沈眉道：“也许她撒过一千回谎，这回却是真的，她为了争取你的好感，一定十分卖力，表现的可圈可点……”
　　争取什么好感？这句话耐人寻味。
　　“这你意思……”
　　“我是说…啊！她来了！”
　　沈眉忽然道：“记住，这机会不可错过。”
　　只见她身形闪动，一掠而去，隐入夜暗中。
　　谁来了？
　　当然是杜小寒。
　　好敏锐的听力，老远便已察觉有人来了。
　　韦七航方自一怔，只听衣带飘风之声，杜小寒已疾掠而至。
　　□□□□□□
　　她去的匆忙，回来的也很快。
　　这女人果然很有一套，不知使出了什么浑身解数，如此轻而易举的就支开了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
　　天不怕地不怕的恶胡子，居然也有软弱的一面，竟被一个女人支得团团转，如今又不知转到那里去了。
　　“啊！”
　　杜小寒一眼看见了韦七航仍在，立刻欣然的叫道：“我、真急死啦！怕你已经走了。”
　　这是实话，要不然没有如此兴奋。
　　韦七航没响。
　　他虽然并不情愿，但却没走。
　　既然没走，当然是在等她。
　　再用任何语言解释，都已多余。
　　他也不想解释，因为他不能说出碰到了沈眉。
　　“韦七航。”
　　杜小寒不禁喜上眉梢：“我一定替你办好这件事。”
　　“那件事？”
　　韦七航很冷淡。
　　有些男人表面冷漠，内心狂热，杜小寒在江湖上打滚多年，这种男人她见的多，当然不会在意。
　　“瞧你。”
　　她抛来一个媚眼：“不是去兰陵赌坊找那个千面神偷吗？”
　　“你有把握？”
　　“只要我全心全意，没有办不到的事。”
　　“你肯全心全意吗？”
　　“哎哟！我的韦少爷。”
　　韦七航好像成了她的，忽然听她幽幽一声叹息：“这还用问吗？别说全心全意，我甚至愿意为你拚命。”
　　沈眉说的没错，她好像动了真感情。
　　“这太言重了！”
　　韦七航道。
　　“不管你信或者不信，我说的句句是真话。”
　　杜小寒幽幽的道：“我打从心底不想骗你。”
　　“哦。”
　　“我只想让你慢慢知道……”
　　“这么说来！”
　　韦七航打断了她的话题：“此去兰陵赌坊，一定能够抓到那个千面神偷柳三玄?”
　　“不，不能在兰陵赌坊闹事。”
　　杜小寒道：“只能略施小计，把他诱出来。”
　　“兰陵赌坊就这么硬?”
　　“最好不要冲动。”
　　“难道兰陵赌坊从没人闹过事?”
　　“这个当然难免，那都是些自以为身手了得，不肯信邪的人。”
　　杜小寒喟然一声轻叹：“不过这些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为什么?”
　　“这些年来，凡是在兰陵赌坊闹事的人，大概都没活着走出兰陵赌坊。”
　　“有这么厉害?”
　　“这也难怪，这家赌坊一向生意鼎盛，日进斗金，进出赌坊的都是一些江湖豪强，绿眉毛眼睛的人，输急了难免想打现成的生意。”
　　杜小寒道：“若不使出点厉害来，这生意做得下去吗?”
　　“赌坊中可有郎中诈赌?”
　　“不，很规矩，赌坊只照例抽成，而且对所有赌客一律加以保护，宾至如归。”
　　杜小寒道：“要不然那些富商巨贾岂不望而却步，谁还敢找上门来?”
　　“这倒也对，别砸了金饭碗。”
　　“就因如此，这家赌坊声名远播。”
　　杜小寒道：“那怕是一方霸主，到了兰陵赌坊，也只是个普通客人，输光了也只有夹着尾巴走路的份儿，谁也不敢在兰陵赌坊内惹事生非……”
　　“这家赌坊的主人是谁?”
　　“我不清楚。”
　　“真的不清楚?”
　　“我也只是偶尔去过几次。”
　　杜小寒道：“一些捕风捉影的话我不敢说。”
　　“哦?”
　　“韦七航，听我的劝，江湖上风云险恶，事不干己管他作甚。”
　　杜小寒无限关切的道：“你要查访的只是龙骧剑客沈凌霄的下落。”
　　看来真的像个好女人，又贤淑、又体贴。
　　但她显然不知沈凌霄已死。
　　“好，这个不提。”
　　韦七航道：“你先说说看，到底略施什么小计，灵不灵?”
　　“包管灵的很。”
　　“我想先知道一下。”
　　“咱们这就走。”
　　杜小寒微微一笑道：“山外一处市集，百货齐备，你先改扮一下装扮。”
　　“怎么？我这样子很寒酸?”
　　“不，很潇洒。”
　　杜小寒道：“但我要你扮成一个阔大爷，有钱的财神，越是装的满身铜臭越好。”
　　“为什么?”
　　“这才有人见财起意。”
　　“你是指千面神偷柳三玄?”
　　韦七航道：“兰陵赌坊有钱的人不是很多吗?”
　　“多是很多，但在兰陵赌坊他不敢下手，熟识的人他也不敢偷。”
　　杜小寒道：“只有像你这样的生面孔，正合他的胃口。”
　　“那他看走眼了。”
　　“怎么?”
　　“我纵然装扮起来，也只是个空架子。”
　　“你要先放出钓饵。”
　　杜小寒道：“把身上的金银珠宝露一露，然后打个转就离开赌坊。”
　　“我那里有金银珠宝?”
　　“我有。”
　　杜小寒道：“这些不用你烦心，你只要装得像一点，摆起架子，装成一个骚包最重要的是要英华内敛，眼神不可露出锋芒……”
　　“他会跟出来?”
　　“他输光了，没了赌本。”
　　杜小寒笑笑道：“碰上你这么有钱的大爷，还有不动心的吗！”
　　“万一他没输光呢?”
　　“他每赌必输。”
　　杜小寒道：“虽然他偶尔也有手风很顺的时候，但赢了绝不走路，有心要把兰陵赌坊全部赢了过来，所以最后还是输个精光……”
　　“蛮黑的心啊！”
　　“贪赌的人大都如此。”
　　杜小寒道：“何况他柳三爷的钱来的容易。”
　　“输光了再干一票?”
　　“正是如此。”
　　杜小寒道：“也许他会犹豫一下，但我只要歪一歪嘴，他就绝不会放过你的。”
　　“哦?”
　　“包管有效的很。”
　　“莫非你们是老搭挡?”
　　“哎哟！你怎么这样说，这不是冤枉好人了吗？难道我也是贼?”
　　杜小寒满怀委屈的道：“人家存心帮你，反而落得……”
　　她神情有点沮丧。
　　韦七航怔了一下，自知刚才这话委实说的太重，只好扮起一付笑脸。
　　“好好，算是鄙人失言。”
　　“你到底去是不去?”
　　“去。”
　　“这就是啦！”
　　杜小寒也嫣然一笑，刚才的委屈已一扫而空，扬起脸来道：“咱们这就走吧！”
　　□□□□□□
　　这所大宅，敢情当年还是一座王府，想不到岁月如流，富贵像云烟过眼，显赫的王府如今竟变成了赌坊——兰陵赌坊。这是座青石大宅院，围绕着一圈高墙。
　　从外表看去，有点破落萧瑟之感，但若望过转墙，则觉得幽深、隐秘，而且处处花木扶疏、清雅宜人，颇有林园之胜。
　　门前没有任何匾额，门首右侧却钉着一块长条木板，白色的木板上五个浓墨大字“兰陵王故邸”。
　　敢情当年还是一座王府。
　　□□□□□□
　　韦七航如今已换上了一袭锦袍，系上了一条缕金的腰带，从头到脚，几乎焕然一新。
　　但这些并没有增加他的风采，只添了几分俗气。
　　不过，这却很像一位家资万贯的花花大少，适合进出赌场，寻欢作乐。
　　杜小寒更是刻意打扮一番。
　　她本来就是出名的大美人，这一打扮，越发显得风华绝代，惑阳城，迷下蔡，浑身都充满了魅力。
　　女为悦己者容，这无非是给韦七航看的。
　　她显然已经知道，韦七航不喜欢那种烟视媚行的佻色态，因此一路之上，她故意矜持，尽量装成像位高贵的淑女。
　　韦七航也落得少了许多麻烦。

　　第七章 神偷栽了跟头
　　兰陵王故邸门前，并没有森严的警卫，只有几名像是雇工模样的人物，散布在门首的左右。
　　有的在剪花，有的在割草，但每个人都是没精打彩，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像是好几年没拿到钱。
　　其实这只是摆摆样子，样子摆久了当然就不起劲。
　　韦七航和杜小寒来到门外，根本没人理睬，只有远远一个坐在树荫下的老人，不经意的瞟了一瞟。
　　但韦七航却已看出，这几个剪花割草的人，个个都是一流好手。
　　正门大开，了无人迹。
　　但通往的第二道大门，却重门深锁。
　　杜小寒显然是轻车熟路，她领着韦七航绕过走郎，一弯一转，面前出现了一扇小木门。
　　“砰砰砰……”
　　她伸手敲了三下。
　　“谁?”
　　里面有人轻轻回了一声。
　　“一个迷路的人。”
　　杜小寒轻轻笑道：“想要发点小财。”
　　迷路的人跟发点小财，显然扯不上关系。
　　莫非这是种隐语？
　　但这两句话果然很灵，只听呀然一声，那扇小小的木门立刻打了开来。
　　“请”
　　门里是个青衣人。
　　这座宅院，看来占地甚广，华宇相望，此刻才隐隐传来笙歌笑语之声。
　　韦七航游目四顾，但见雕栏玉砌，极尽华美，俨然洞天福地，到了另一个世界，不禁暗暗诧异。
　　“这地方真大。”
　　他轻轻说了一声：“而破落其外，金玉其中。”
　　“是的，广厦千间。”
　　杜小寒道：“消遣的处所多得很，任凭各人的喜好……”
　　“哦?”
　　“光是赌场就有好几处。”
　　“这……”
　　“别担心，很容易找的。”
　　杜小寒明白他的意思，轻声说道：“爱赌的人多半各有偏好，柳三爷最喜欢的就是牌九。”
　　一翻两瞪眼，是很够刺激的一种。
　　想必这里是依赌具的不同，分别设了许多场所。
　　奇怪的是千面神偷柳三玄干的是妙手空空的勾当，怎么会每赌心输，难道他没有学会偷牌？
　　也许是他不敢施展。
　　既然江湖人不许寻仇，好汉不许打架，当然也不许有人伸出手来。
　　看这个地方的确很规矩。
　　杜小寒果然是识途老马，她不须长人指点，拉着韦七航转弯抹角，迳自进入一栋精舍里去。
　　直到此时，韦七航这才明白，沈眉的话没错，若不是有杜小寒相陪，未必进得了兰陵赌坊。
　　那只有动武。
　　动武未必能赢。
　　赢了也未必能找到千面神偷柳三玄。
　　此刻他举目一望，但见布置极为豪华，场面甚大。
　　一座十丈见方的敞厅里，分设了七八张赌台，台子上铺的是厚厚的淡绿色的绒布，清一色的精制牙牌。
　　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绽放着甜美的笑靥，像花蝴蝶般穿梭在各个赌台之间，递茶装烟，分送各种精美的点心。
　　偶尔会被客人拧上一把，发出格格浪笑。
　　果然是个迷人的所在，醉人如酒。
　　杜小寒目光四下一扫，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顿时双目一亮。
　　显然，她已找到对象。
　　当下暗暗拉了韦七航一把，向左侧走去。
　　这张赌台的前后左右，围的满满是人，热闹非常，庄家正在走红的当口。
　　一连七八次通吃，面前的金银元宝，加上一卷卷的银票，堆得像座小小的山丘。
　　“华大爷。”
　　杜小寒挤进了人群：“这下可拉风啦！是不是昨夜梦见一个担粪的，一跤滑倒，没头没脑的撤了你一身啊！”
　　原来民间有种传说，梦见大粪就是代表财气。
　　华大爷？是谁？
　　韦七航一怔，立刻注目凝神，向那个作庄的商贾模样的人物望去。
　　原来杜小寒告诉过他，华大爷就是柳三玄。
　　终于找到这个人了！
　　此刻的华大爷不但衣着考究，而且红光满面，嘴上蓄着两撇八字胡子，就凭这份气派，看起来的的确确是个像模像样的人物。
　　难道他就是千而神偷？
　　难道这就是他的本来面目？
　　“哈哈！原来是你。”
　　只见华大爷扭头看了一下，得意地笑道：“那有什么担粪的，只是我自家不小心，一跤跌在茅坑里。”
　　“哦？”
　　杜小寒道：“是真的还是做梦？”
　　“当然是梦啊！”
　　华大爷满面春风，大笑道：“要是真的掉进茅坑······”
　　“喂！别扯淡了。”
　　其中一个赌客不耐烦地叫了起来：“你这个庄做是不做?”
　　“当然做啊！”
　　华大爷说。
　　“做就起牌，掷骰子。”
　　那赌客没好气的道：“咱们输家可没兴趣听你闭磕牙。”
　　“是是是。”
　　华大爷笑道：“老话说的没错，输钱的人火大。”
　　当下把码好的牌，一墩墩推了出去。
　　很多只手立刻伸进了赌台，银票、元宝、金锞子，注子已越下越大，天门上居然还有一串珍珠项链。
　　“这……”
　　华大爷盯着那串项链，扬起眉头道：“这怎么算?”
　　“两千四百两。”
　　一位赌客说。
　　“两千四百两?”
　　华大爷仔细端详了一下，大口大气的道：“值得么?”
　　“笑话了，这是账房里评定的价码，你要是认为不值，拿到账房里可以十足兑现。”
　　那赌客没好气的道：“再说我还没输呢！”
　　原来按照兰陵赌坊的规矩，无论珠宝首饰，古玩字画，都可充作赌资。
　　账房里聘了好几个在各处名都大邑干了几十年的老朝奉，估定其价格，一向法眼无虚，只会算少，不会算多。
　　而且一经估定，赌客也绝不敢多报。
　　“好，两千四百两就两千四百两。”
　　华大爷当然知道这规矩。
　　他是这里的常客，比谁都知道得多。
　　于是他鼓起腮帮子，向合住的掌心吹了口气，两粒骰子在掌心里搓了几搓，蓦地掷向赌台。
　　只见滴溜溜一阵乱转，最后出现的是个二四。
　　二四为顺，牌从顺门拿起。
　　牌到手中，一个个脸色凝重。
　　华大爷拿起最后一墩的两张牌，紧紧的握在掌心里。
　　他不看自己的牌，却在伺察其他三家的神色。
　　“妈的。”
　　天门第一个泄气了，“啪”的一声，将两张牌翻了开来，长三配红五，一点。
　　接着顺门也叹了口气，原来是一张长二，一张黑七，居然也是一点。
　　反门的点子最大，么五配二四，两点。
　　华大爷目光一扫，不禁欣喜若狂，立刻神采飞扬的叫道：“杜娘子，你来的正好，吃红五百两。”
　　这太妙了，自己只要有两点，又是一场通吃，就算只有一点的话，也可吃掉天门和顺门。
　　天门的注子最大，进账仍然大有可观。
　　“华大爷，别小气巴拉啦！”
　　杜小寒道：“这一把至少也有五七千两银子，五百两亏你说的出口。”
　　五百两银子足足可以买下一大片田地，买下成群的牛马，她居然还不满意。
　　“这……”
　　“怎么？舍不得?”
　　“你要多少?”
　　华大爷道：“八百？一千?”
　　“哎哟！我要银子干嘛！你当我没见过银子?”
　　杜小寒眼睛盯在赌台上：“我只不过少件首饰。”
　　原来她打的是那串珍珠项链的主意。
　　“首饰?”
　　“是的。”
　　杜小寒道：“我一直都在想，华大爷几时走了运，送我一件首饰，想不到今天……”
　　“今天?”
　　华大爷望了望天门珠光闪闪的项链，委实有点心疼，楞了一下，结结巴巴的道：“这…这……”
　　“喂！你翻牌呀！”
　　对面那位赌客有点冒火：“只要你有本事就尽管赢吧！阮大椿有的是，赶明儿搬座金山来让你瞧瞧……”
　　这人的口气不小，不知有多大的金山。
　　搬得动的金山，料想也不很大。
　　不过输钱的人，多半急于翻牌，这回输了赶下回，委实忍不住这种穷磨菇。
　　“翻就翻，你急什么?”
　　华大爷握在掌心的两张牌，几乎捏出了汗水。
　　但他充满了信心。
　　只见他手腕一翻，“啪”的一声，翻在赌台上。
　　一张六五，一张黑九，蛮刀杀牯牛，凑起来正好是二十点，老蹩。
　　华大爷的脸色变了。
　　“蹩十……蹩十……”
　　四周下注的人，顿时起了一片欢呼。
　　盛宴难逢，良辰不在，人生的境遇正像是一局棋，更像是一场赌。
　　过了颠峰，就是下坡路了。
　　华大爷走过颠峰之后，遇到的却是一堵悬崖，赌运急转直下，片刻之间，只不过三两把牌，他面前堆成的金，叠成的银，已输得一文不剩。
　　他不再红光满面了，脸色变成苍白、阴黯。
　　当然，杜小寒也没得到那串珍珠项链，但她并没有失望之色，因为她今天不是为吃红而来的。
　　“怎么？”
　　对面那位赌客耸了耸肩，笑道：“华大爷，该掏老本啦！”
　　“算了！”
　　华大爷推牌而起：“我想歇歇。”
　　谁都知道，这是句面子话，凡是赌博的人，只要口袋里掏的出，没有一个肯轻易歇手的。
　　“好，我来！”
　　说这话的是韦七航，他从人丛里挤了进去，占住了华大爷的位置，然后从腰中解下一个黄绫包袱，立刻打了开来。
　　“哇！”
　　有人惊叫出声。
　　白的是银子，黄的是金子，白的很少，全都是成块成锭的金子。
　　他又从黄绫包袱中拣出一个丝绒锦囊，囊口朝下，哗啦啦倒在黄绫包袱里，赫然是好几十颗浑圆玉润，龙眼大小的珍珠。
　　珠光闪闪，令人眼花撩乱。
　　对面那位赌客的一串珍珠面链，相比之下，登时黯然失色。
　　“你想干什么?”
　　那赌客问。
　　“我想做皇帝?”
　　“做皇帝?”
　　那赌客道：“你是说想要做庄?”
　　“正是。”
　　“那你等一等。”
　　那赌客道：“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咱可等了很久啦！”
　　双手一伸，把所有三十二张牌一齐搅了过去。
　　“这……”
　　“你可以下注。”
　　“下注?”
　　韦七航道：“你赔得起?”
　　“全在面前，你瞧着办。”
　　那赌客道：“有多少赔多少，这是规矩。”
　　“要是你赢了呢?”
　　“这怎么说?”
　　“我的比你的多。”
　　韦七航道：“你赢多赔少，这还像话?”
　　“哈哈！阁下原来是个洋盘，连这个都不懂，还赌什么博，是有了钱发骚啦！”
　　那赌客大笑，：“怎么赢多赔少？当然是我有多少就吃你多少。”
　　“哦！原来如此。”
　　“下不下注?”
　　“没意思。”
　　韦七航摇了摇头道：“我只想做庄，看起来比较神气。”
　　“那就等一等，不过像阁下这种人也神气不了好久。”
　　那赌客嘻嘻一笑，譬如刚才这位华大爷，只不过三把两把就过气啦！”
　　华大爷站在一旁，连吭都没吭一声。
　　得意一条龙，失意一条虫，在赌场里更是如此，当你输光掏尽之后，谁也争不了这口气的。
　　“阁下若是不想下注，就请让座吧！”
　　人丛中挤进另一位赌客。
　　“好，好。”
　　韦七航把那些珍珠重又装回锦囊，整好了包袱，笑笑道：“我先到别处转转，等这位庄家输光了再来接手。”
　　“呸！呸！”
　　对面那位赌客连啐了两口，板起面孔道：“你说的话就像放屁！”
　　“怎么啦?”
　　“嘿！难道你是个白痴不成。”
　　那赌客瞪起两眼：“赌场最忌讳的就是这个，我这个庄还刚起手，你就来触我的楣头。”
　　“哦？对不起。”
　　“快走，快走！”
　　那赌客不耐烦的道：“别在这儿原说八道了。”
　　“好，好，我这就走。”
　　韦七航离座而起，系好了包袱，走出人丛，又在别的赌台边转了几转，一付兴趣怏怏，神情涣散，失魂落魄的样子。
　　同时有意无意的回头瞧了瞧。
　　说也甚巧，那位华大爷也正好有意无意的向他投来一眼。
　　四目一接，华大爷立刻移开了视线。
　　韦七航心想：“嗯！有点意思了。”
　　再次目光一抬，忽又发现杜小寒丢来一个眼色。
　　眼色就是讯号。
　　他明白，这是叫他快走。
　　于是他摇了摇头，表现出百般无奈，口中喃喃自语：“还不如去大吃大喝一顿。”
　　转身循着原路，走出了兰陵赌坊。
　　□□□□□□
　　他走的很慢，但并不回头。
　　这是表示，他丝毫没有警惕之心。
　　当然，他不能把自己装成一只呆头鹅，这样反而不妙，会引起对方的疑心，他只能装成胸无城府，初见世面，并不怎么精明。
　　过犹不及，这样才是恰好。
　　不过像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腰缠万贯，居然有这么多金银珠宝？
　　人家会想，也许他有个好爸爸。
　　这兰陵赌坊的位置，原是闹中取静，距离不到三四里之遥，便是一处市集，市集中人烟稠密，屋宇鳞次节比，三街六市，颇具规模。
　　韦七航故意在街口上停留了一下，东张西望一阵，然后走入市区。
　　他不能确定，那位华大爷是不是已跟踪而来，但他相信杜小寒定有安排。
　　如今，他相信了她。
　　他在想，这位蛇蝎美人到底在那里？
　　萍水相逢，她居然把她所有积蓄一股脑儿全都交给了自己，不管她有什么企图，至少这是真的。
　　这些金银珠宝，也许来路不明，纵然她没有付出劳力和汗水，至少花了不少心血，她居然如此信任自己，这绝不是一个平凡女人做得到的事。
　　就凭这一点，他已深信不疑，杜小寒对自己，的确付出了一片真诚。
　　因此，他估计华大爷必然会来。
　　不过自己确要千万提防，别弄假成真，被这个千面神偷真的偷了去，真要如此，那才是笑话。
　　此念一动，表面上虽然还是装成一付慵懒涣散，没精打采的样子，暗地里却把警惕之心提高到了顶点。
　　刚在赌场里他曾说过，要去大吃大喝一顿。
　　于是，他走向十字街头，就在一家气派不错的酒楼门前停了下来，故意抬头瞄瞄上面的招牌。
　　抬牌上是三个大的金字“醉仙居”
　　另外还有三个制作精美的灯笼，并排悬在门首上方，想是夜间照明之用。
　　一个灯笼上一个字，也是“醉”“仙”“居”。
　　但却没有招牌的字遒劲。
　　那招牌上的三个字龙飞凤舞，笔力雄浑，气势磅礴，显然是出自名家手笔。
　　韦七航伸出左掌，然后用右手指当笔，模拟着招牌上的笔法，神经兮兮的在掌心上划来划去，临摩了好一阵子。
　　他这样做，是想要跟踪的人瞧见自己，他怕万一自己一头钻进了酒楼，对方没有察觉就走过头了。
　　其实，这么做是多余的，凭千面神偷的本领，他若是认准了目标，岂有轻易脱线之理。
　　若是如此，千面神偷岂不是白叫的。
　　□□□□□□
　　韦七航上了酒楼，叫了菜，要了酒。
　　既然说过大吃大喝，当然叫的菜都很丰富，因为他的确有点饿了。
　　韦七航的这身打扮，使他显得既俗气又多金，背着一大包的金银珠宝来到这座酒楼，目的是要引诱神偷……乘此机会，正好打牙祭。
　　他选中了居中的一张桌子，这样可以让别人一眼就可以看到他，他的眼角也可以看到梯口。
　　坐定之后，他已开始暗暗留意，看看有些什么人物跟了上来。
　　此刻他已想到，千面神偷若是跟上酒楼，绝不会再用华大爷的面目出现。
　　但他会扮成什么模样？
　　这般匆促之间，他是不是来得及化装易容？
　　不管怎样，最重要的是当心自己的包袱，他相信柳三玄只是个人，绝不是一尊神，更不是鬼魅的化身，只要他挨近自己，没有察觉不出的道理。
　　于是他喝酒、吃肉，眼角瞟向梯口。
　　陆续有人登楼，但都是三五结伴同来，至少也有两人成对，一直不曾出现一个单身的客人。
　　柳三玄一向独来独往，当然不会临时找个伙伴。
　　这是怎么回事？
　　莫非这偷儿心血来潮，算了一算，知道这一票干不得。
　　难道杜小寒没有歪歪嘴？
　　韦七航酒已足，饭已饱，左等右等，觉得不能守株待兔，当下只好会了账，转身下楼而去。
　　此刻天色已经傍晚，大街之上人潮如织，熙来攘往，显得十分热闹。
　　韦七航走出酒楼门外，正想从那些过往的人丛中找出点踪迹，心想比纵然认不出谁是柳三玄或是柳三玄根本没来，至少杜小寒总该现身。
　　柳三玄没来，难道她也不来？
　　那知就在这略一停留；念头还没转完，忽听“咔喳”一声头顶正中那头斗大的灯笼忽然掉了下来。
　　当然，这不是什么大事。
　　而且一个竹札纸糊的灯笼，轻飘飘也没有什么份量，纵然砸到了也不要紧。
　　韦七航轻轻一闪，便已躲过。
　　但却引起了行人驻足，一大群人立刻围了上来。
　　这原是人之常情，大街之上，不管发生了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总免不了有人围观，甚至越围越多。
　　韦七航开始还不在意，及至这群围观的人摩肩接踵，挤到了自己的身边，这才微微一凛。
　　他伸手一探，腰中那个黄绫包袱业已不翼而飞。
　　妙招，居然发生了这种怪事。
　　□□□□□□
　　韦七航猛地一怔，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身子一转，同时探头四望，看不出半点形迹，四周的人虽然很多，但谁是柳三玄？谁偷走了黄绫包袱？
　　至少没有发现华大爷。
　　他暗叫了一声“糟了”，一时之间不禁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想不到这刻意提防，还是出了岔子。
　　别的不说，这一包袱金珠所值不菲，丢掉了对杜小寒怎么交代？
　　忽然，对街飞一般窜来一条人影。
　　“嘻嘻！我正好瞧见了。”
　　只听那人轻轻一笑，：“你偷了人家的东西。”
　　身法轻灵无比，竟从街头转角揪出一个人来。
　　□□□□□□
　　这个人是谁？
　　怎有这么尖的眼睛？
　　韦七航纵目看去，赫然正是紫衣女沈眉。
　　被揪住的却是个中年文士，一袭褪了色的青衫，模样儿虽很落魄，但却文质彬彬，横看竖看，怎么也不像一个妙手空空的扒手。
　　难道他就是柳三玄？
　　难道他就是刚刚不久，在兰陵赌坊所见的华大爷？
　　韦七航眼色迷惘，甚觉不可思议，不过能够碰到了沈眉，倒是心头一喜，急急走了过去。
　　正要开口，沈眉已先说话了。
　　“这位少爷。”
　　她装成素不相识的样子：“你是不是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
　　“对，对啊！”
　　“这位少爷，你先说，到底是什么东西?”
　　沈眉故意装模作样的道：“别冤枉了好人才是。”
　　“一个黄绫包袱。”
　　“这就不错啦！快搜。”
　　沈眉紧扣着这中年文士的腕脉，就像抓住了一只温驯的小绵羊一般。
　　中年文士额头上冒出一汗水，却是无力挣扎。
　　他当然知道，碰到了高手。
　　高手是个衣衫破旧，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少女。
　　韦七航走了过去，伸手在中年文士浑身摸索，终于在他宽大的青衫下摆之下找到了。
　　设想甚奇，藉着宽大下摆的掩盖，一个黄绫包袱居然牢牢的系在两腿的弯下，外面很难见到。
　　捉贼捉赃，如今已是人脏俱获。
　　这还有什么话说?
　　“大……大爷，请你原谅小人。”
　　中年文士哀求道：“小人一介寒士，只因家有八十岁的年迈老母……”
　　“哦?”
　　“小人因无力奉养，所以……”
　　“所以就偷?”
　　“大爷，小人一向忍受穷苦，不作非份之事。”
　　中年文士居然泪流满面：“这回……只因……唉！这还是第一回……”
　　“以前没干过?”
　　“是的，绝对没有，小人发誓……”
　　此刻行人已越聚越多，后来的人探问先到的人，相互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几乎拥塞了街道。
　　韦七航一时不知如何处置。
　　既然没有查明柳三玄的身份，当然不便问他有关沈凌霄的事，而且当着这么多的人，怎好查问。
　　“听你的诉说，好像是个孝子。”
　　沈眉忽然插嘴了，她问中年文士道：“你娘还健旺吗？”
　　“不，风烛残年，眼睛都瞎了。”
　　“哦？这真可怜啊！”
　　沈眉无限同情的道：“你是读书人，当知父母在不远游，你家住在那里？”
　　“不远，不远，就在乡下。”
　　“这位少爷。”
　　沈眉忽然转向韦七航道：“有道是百善孝为先，好在你并没丢掉什么，是不是？”
　　“姑娘是说……”
　　“我听说有钱的人都喜欢做点好事，积积阴德，神明有知，就会福泽延绵，子孙昌盛。”
　　沈眉道：“你这位少爷何不发点慈悲？”
　　“姑娘请说，怎么办呢？”
　　“放了他？”
　　“这不够。”
　　沈眉道：“你应该去探望一下这位孝子的高堂老母，施舍个百儿八十两银子。”
　　一语提醒梦中人，韦七航顿时恍然大悟。
　　“好，这就走。”
　　他向中年文士：“我好事做到底，除了给你银子，让你好好奉养高堂老母，还给你娘一付棺材本儿……”
　　“这……”
　　中年文士一怔。
　　他没料到世上居然有这么好的人，而这件好事，对他却是重重一击。
　　“走。”
　　沈眉不容他多说，紧紧扣住他的腕脉，直向街头直走去。
　　片刻之间，到了郊外。

　　第八章 神秘不测
　　此刻天色已黯，暮霭锁合了四野。
　　左首是一脉绵亘不断的山陵，山陵下林木森森，每天随着日晷的移转，由葱翠变成深绿，此刻却成了黑压压一片模糊景像，分不出那是林木，那是山岗。
　　沈眉扣着中年文士的腕脉，转入了一条小径，在一片苍凉的山麓下停了下手，但却未松手。
　　“你说你娘住在乡下?”
　　“这……”
　　“什么乡?”
　　沈眉道：“是不是乌有之乡?”
　　中年文士震动了一下。
　　“我看你也找不到你娘，我们也用不着陪你白打转。”
　　沈眉转向韦七航：“这位少爷，你自己问吧！不过我可以提供你一点资料，也好参考……”
　　“请说！”
　　“这个人颇有点神通，我明明见到他打兰陵赌坊走了出来，一袭宝蓝团花锦袍，两撇八字胡子。”
　　沈眉描述道：“那知他钻进一座树林里打了一转，整个人忽然变了……”
　　中年文士机伶打了个冷颤。
　　“变成了什么?”
　　韦七航故意问。
　　“变成了个孝子，有位八十高龄老母的孝子。”
　　沈眉口角一哂：“喏！就是现在的这付模样。”
　　中年文士脸如败灰，垂头不响。
　　“好，好资料，好宝贵的资料。”
　　韦七航笑笑道：“谢谢了。”
　　这的确是很宝贵的资料，他本来还拿不准这个中年文士是不是他所见到的华大爷，是不是千面神偷柳三玄，如今当然不用置疑了。
　　化身千万，果然名不虚传。
　　“这位少爷。”
　　沈眉一直叫他少爷，而且一直装作不识，但嘴角之上却隐隐有丝笑意：“我可以松手了吗?”
　　“当然可以。”
　　韦七航道：“他若能逃出十步，算他命大。”
　　“呛”的一声，腰间弹出一支剑来。
　　剑锋上青霜流转，在夜暗下一闪一闪。
　　“这个我相信。”
　　沈眉道：“他也没有这么糊涂，跟自己过不去。”
　　当下五指一松，放开了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揉了揉手腕，脸色木然。
　　他当然不敢逃。
　　莫说韦七航手中的一支剑，就凭沈眉刚才那手飞纵过街的擒拿手法，他也没有冒险一试的勇气。
　　“快说！”
　　韦七航道：“你到底是谁？”
　　“小人姓华？”
　　“姓华？华什么？”
　　“华三保，冀州人氏。”
　　中年文士道：“小人原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只因交友不慎，沾上坏毛病，弄得家产荡然······”
　　“什么坏毛病？”
　　“迷上了赌。”
　　“华三保？迷上了赌？你编的很精采。”
　　韦七航耸肩一笑：“不过，我见过你这位华大爷，也见你赌过牌九，于是你想就势一歪···”
　　“这···”
　　“别打马虎了。”
　　韦七航语言一沉，直截了当的道：“你是千面神偷柳三玄，对不对？”
　　中年文士听得一呆，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没有承认，却也不敢否认，但他心里有数，这一个跟斗栽定了。
　　甚至他已明白，那一包袱的金银珠宝，只是布好的罗网，只怪自己照子不亮，落入了陷井。
　　“你知道我是谁吗？”
　　韦七航问。
　　“小人还没请教。”
　　“不用请教了，我索性告诉你，鄙人洛阳韦七航。”
　　韦七航眉锋一耸，沉声道：“你居然不长眼睛，偷到我头上来了！”
　　“原来是韦少爷，小人该死。”
　　“不，你并没有抢，只是偷，偷窃罪不至死。”
　　韦七航道：“鄙人从不乱来，还是照章行事吧！”
　　“照章？”
　　“对，照一般的习俗。”
　　韦七航道：“先好好的整你一顿，然后砍下一只手来。”
　　中年文士大吃一惊，卟嗵跪下。
　　砍掉一只手，不但变成了残废，也从此断绝了生路，而且还有一顿整，这又是怎么一种整法？
　　整人的手法很多，厉害的可以要掉半条老命，甚至比砍掉一条手臂还痛苦百倍。
　　“韦……韦少爷……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侠驾，小……小人这就给你磕头。”
　　说磕就磕，砰砰砰，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哼！你的花样还不少。”
　　韦七航冷冷道：“那有这么容易的事。”
　　“小……小人……”
　　“说，你是不是柳三玄？”
　　“这……”
　　“你既然撞在我手里，就别想支吾其词。”
　　韦七航厉声道：“再有半句谎言，就不只一只手了。”
　　“小…小人……”
　　“说！”
　　“小人正是柳三玄。”
　　“这就不错了。”
　　韦七航道：“好汉做事好汉当，不撒谎的人我最瞧的起，一向可以宽容他……”
　　“小……小人不才，干了这行没本钱的营生。”
　　柳三玄道：“但却很好运，尤其在韦少爷面前，那里还敢撒谎。”
　　“真的?”
　　“韦少爷明鉴，小人言出肺腑。”
　　“好，若是你说话算数，这就叫做盗亦有道，今日之事，可以一笔勾销。”
　　韦七航道：“要是你口不应心，那就罪加三等了。”
　　“韦少爷莫非要问小人什么?”
　　“不错，你很精明。”
　　韦七航道：“但最好别耍滑头。”
　　“不，不敢。”
　　这是要命的当口，他当然不敢。
　　“那就听清楚了，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
　　韦七航道：“有位龙骧剑客沈凌霄，你知不知道这个人?”
　　“知道，当然知道。”
　　柳三玄心头一跳：“沈大侠之名，如雷贯耳……”
　　“好啦！”
　　韦七航大声道：“拍马屁的话少说，知道就够了。”
　　“是是是。”
　　“你曾经跟踪过沈凌霄，而且一直跟到玉门关外去。”
　　韦七航凝注着他道：“对是不对?”
　　“这……”
　　“这什么?”
　　“韦少爷……”
　　“想转什么念头？说！”
　　“不……不是，小人没转念头。”
　　柳三玄道：“小人只是……只是……想先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小人并非跟踪沈大侠，只是凑巧同路。”
　　“你去玉门关做什么?”
　　“这……小人不敢隐瞒。”
　　柳三玄道：“因为……因为小人发现，有两个腰缠万金的商贾……”
　　偷儿见了财，就像猫儿嗅到腥，那有不动心之理。
　　这说词既是编的，却也天衣无缝。
　　韦七航皱了一下眉头，心知照这样问下去，只怕永远追查不出实情，也问不出所以然来，当下目光一转，望向沈眉。
　　显然，他是在征询意见。
　　沈眉点点头，右掌一伸，握指成拳，作了一个紧握的手势。
　　这是表示什么？
　　韦七航显然已经会意，明白这是表示要使出点辣手，狠狠给他一点颜色，他才会说实话。
　　千面神偷？这四个字本来就有种狡猾的意思。
　　对付这样一个以偷为业，平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险的狡猾人物，想用好言好语要他从实说来，当然收不到什么效果。
　　何况此中必有隐情。
　　“柳三玄。”
　　韦七航突然脸色一沉，声音冷厉如刀：“就我所知，你不但跟踪沈凌霄，甚至一直跟踪到玉门关外的白龙堆，而且亲眼目睹龙骧剑客沈凌霄死在一记‘朱鹰神爪’之下……”
　　他索性挑明了说。
　　柳三玄浑身一震，打了个哆嗦。
　　话已说的明明白白，他已没回旋的余地，除了说否，就只有答是了。
　　同时他也在估量，这位韦少爷若是没有确实可靠的线索，怎么说的如此肯定，而且偏偏找上了他？
　　“韦少爷，小人……小人……”
　　“别想什么点子。”
　　韦七航声色俱厉，叫道：“须知韦某人已铁了心，今夜你要是不说出实情，我就一根根折掉你的骨头。”
　　“小…小人…唉！”
　　“怎么？要我动手！”
　　韦七航怒道：“我一出手，收手就很难了。”
　　突然跨出一步，作了个动手的架式。
　　“韦……韦少爷，且慢……”
　　好汉不吃眼前亏，柳三玄虽然很狡猾，但也是个很会观察风色的人，他明白此刻的情势，牙缝里只要说出半个不字，将会招来一顿酷刑。
　　“听小人说！”
　　“说就赶快，别慢吞吞的，白耗时刻。”
　　韦七航丝毫不肯放松：“我一向是没有耐性的……”
　　“是，小人那天……”
　　“快说！”
　　“小人想要申明一下，小人绝非跟踪沈大侠。”
　　他先撇清自己：“只是事有凑巧，那天黄昏时分……”
　　“说下去。”
　　“是是是，那天黄昏时分，小人路过白龙堆，只听乱石之间，有人正在打斗。”
　　柳三玄咽了一口口水：“小人一时好奇，偷偷瞄了一眼……”
　　“好。”
　　韦七航道：“是几个人在打斗？”
　　“两个。”
　　“其中一个就是沈凌霄，对不对。”
　　“不，不是……”
　　“什么？”
　　韦七航大喝一声，双目怒睁：“你又在兜什么圈子？”
　　伸手一探，抓住了柳三玄一条手臂。
　　猛力一拗，柳三玄立刻杀猪般叫了起来。
　　“这位少爷，何不让他说下去。”
　　沈眉忽又插嘴道：“好在那天我也经过白龙堆，他有没有说谎，我心里多半有数……”
　　“哦？原来姑娘……”
　　“正是，我也是碰巧。”
　　沈眉道：“刚才他说的，时间有点不对，那不是黄昏时分，正好是在正午……”
　　她怎么知道的？
　　此时此刻，她当然不会瞎说。
　　原来她在发现沈凌霄的尸体之时，身体尚有余温，显见刚刚气绝不久，那时正在午末之交。
　　柳三玄抖了一下。
　　他不曾料到，现场居然还有证人。
　　更令他猜估不透的是这个外表落魄，武功莫测的少女到底是什么来路？
　　“好哇！”
　　韦七航叫道：“你居然还在胡扯。”
　　“这位少爷，你先别急，让他扯下去，等会儿一并算账。”
　　沈眉道：“最好用‘五阴截脉’手法。”
　　她看出韦七航整人并不在行，替他出了主意。
　　五阴截脉？
　　这是什么手法？
　　大凡粗通武术之人都听说过，这是一种最阴毒、最霸道、最厉害的手法，受刑之人不见外伤，却有肚肠寸断之苦。
　　阴毒攻心，肚肠寸断，这是什么滋味？
　　柳三玄纵然不曾尝过这种滋味，但他必然知道，就是铁打钢铸之人，也熬不过这种酷刑。
　　沈眉既然说出了这种手法，她必然会用。
　　柳三玄心中更是明白，就算他应付得了韦七航，绝对闯不过这位来头不明的少女这一关。
　　“好，韦少爷，小人说就是……”
　　柳三玄叹了口气：“只怕小人说了实情以后，韦少爷仍然不信。”
　　“为什么？”
　　“因为……小人的确不知那个施展‘朱鹰神爪’的人到底是谁？”
　　“你……”
　　“他戴着一付青铜面具。”
　　“青铜面具？”
　　“是的，对付沈大侠的一共五个人，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领头。”
　　柳三玄说出了一点眉目：“小人当时躲在一片乱石之间……”
　　“另外四个呢？难道都不认识？”
　　“真的不认识。”
　　“哦？”
　　“小人并非相识满天下。”
　　柳三玄道：“这四个人也不像赫赫有名的人物，在对付沈大侠之时，也不过摇旗呐喊而已。”
　　韦七航一边问话，却一边用眼角望向沈眉，意思是要她表示意见。
　　沈眉点头。
　　但韦七航却在想，这并没解开迷团，这个戴青铜面具的人到底是谁？依然是茫无头绪。
　　“柳三玄。”
　　于是他想用旁敲侧击的方式试试：“你就说并非跟踪沈凌霄，这分明是在说谎……”
　　“小人……”
　　“快说，不许打哽。”
　　“小人跟踪沈大侠，只是一时好奇。”
　　柳三玄好像已真的不敢撒谎：“并非为钱财。”
　　这话倒是可信，沈凌霄身上那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纵然有点银两盘缠，绝不会让千面神偷眼红，何至于千里跟踪？
　　“是为什么？”
　　“是这样的。”
　　柳三玄道：“小人听说沈大侠身上有册‘武林奇书’……”
　　又是武林奇书，居然连他也动了这册武林奇书的脑筋，打这种主意，莫非这个千面神偷异想天开，也在想武功更上层楼？
　　“你听谁说的？”
　　“说的人很多。”
　　柳三玄道：“打从沈大侠离开兰陵赌坊之后，江湖上就有了这种传说。”
　　“什么?”
　　韦七航道：“沈凌霄到过兰陵赌坊?”
　　这是宗新鲜事，沈凌霄去兰陵赌坊作甚?
　　他相信，沈凌霄绝不是个赌徒。
　　“难道韦少爷不知?”
　　柳三玄怔了一怔，似是有点自悔失言，但此言已出，只好硬着头皮道：“是的，沈大侠到过。”
　　“仅仅到过而已?”
　　“这……”
　　“姓柳的。”
　　沈眉忽然帮腔道：“在这位少爷面前，你最好实话实说，那位龙骧剑客沈凌霄，是不是在兰陵赌坊闹过事?”
　　打从柳三玄说出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之后，她隐隐觉察到事情的起源。
　　“是的。”
　　柳三玄道：“一点小小的纠纷。”
　　“什么纠纷?”
　　沈眉追问。
　　“这……”
　　“你尽管说，我敢保证，至少在这方圆五百步以内，不会有另外一只耳朵。”
　　她察言观色，知道柳三玄必是有所顾忌。
　　但她居然敢保证，在方圆五百步以内，不会有另外一只耳朵，这足以显示她听力的敏锐和警觉。
　　没有另外一只耳朵，说的话当然不会外泄。
　　“是这样的。”
　　柳三玄道：“沈大侠一怒之下卸掉了一个人的手臂。”
　　居然发生了这种事？
　　居然在兰陵赌坊出手伤人，这简直犯了大忌，怎么是小纠纷？
　　“那个人是谁？”
　　韦七航一怔。
　　“听说是个黑道上响当当的人物。”
　　柳三玄道：“川北三霸之一，赏花霸王江天啸。”
　　“赏花霸王？”
　　“是的，这是恭维的称呼。”
　　柳三玄道：“听说背地里都叫他摧花霸王。”
　　辣手摧花，敢情是个淫贼。
　　这是个极有可能的事，沈凌霄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江湖败类。
　　“好，你很识相，你说的话已八九不离十。”
　　沈眉接口道：“其实你害怕什么？你又没指出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是谁？”
　　“小……小人的确不知。”
　　“够了。”
　　沈眉道：“你既然不知他的姓名，至少猜的出他的身份……”
　　“不不。”
　　柳三玄骇然：“小人猜不出。”
　　“哼！瞧你这付心惊胆颤的样子。”
　　沈眉转向韦七航道：“这位少爷，他虽然没有和盘托出，总算帮了大忙，就饶了他这回吧！”
　　“放他?”
　　“少爷你说呢?”
　　“好。”
　　韦七航道：“柳三玄，你可以走了”。
　　“谢谢，谢谢韦少爷。”
　　柳三玄如逢大赦，禁不住长长嘘了口气，深深一揖，然后转身而去。
　　□□□□□□
　　夜色深沉，万木萧条，韦七航待得柳三玄的背影消失之后，这才转过身来。
　　“沈姑娘，莫非你······”
　　“你想问什么?”
　　沈眉道：“是不是想问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是谁?”
　　“在下正是此意。”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怎么?”
　　沈眉道：“莫非你后悔放走了柳三玄?”
　　“不，不是······”
　　“其实他也不知道是谁。”
　　沈眉道：“依我猜想，甚至连连龙骧剑客沈凌霄也未必知道自己被谁所杀。”
　　“哦?”
　　韦七航道：“照沈姑娘的说法，沈凌霄岂非死的太糊涂了?”
　　“我想是的。”
　　“这……”
　　“但如今却有点蛛丝马迹了。”
　　“哦。”
　　韦七航睁大了眼睛：“什么蛛丝马迹，沈姑娘请快说……”
　　“古时候是不是真的有个兰陵王?”
　　“有，有的，这兰陵王……”
　　“这兰陵王面目姣好，像个女人，但却骁勇善战。”
　　沈眉接下来说道：“是不是?”
　　“是的，是的。”
　　“他因娇美如女人，没有大将的雄风。”
　　沈眉道：“所以他每逢出击攻敌，就戴上一副狞恶的面具，以壮声威，对不对?”
　　“对，对啊！”
　　“沈凌霄遇到的这个人，当然不像兰陵王一样，娇好如妇人。”
　　沈眉道：“但却袭了兰陵王的故智，戴上一副青铜面具，用来掩饰本来面目……”
　　“莫非此人……”
　　“你想想看，沈凌霄到过兰陵赌坊，而且断了赏花霸王一条手臂，这在兰陵赌坊是绝无仅有的事。”
　　沈眉道：“若是我猜想不错……”
　　“在下明白了。”
　　“哦?”
　　“他就是兰陵赌坊的主人。”
　　“正是。”
　　“但他是谁呢?”
　　“只怕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
　　“至少知道的人不多。”
　　沈眉道：“千面神偷柳三玄不知，但他显然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害怕的要命。”
　　“害怕什么?”
　　“怕死。”
　　“你这是说……”
　　“他亲眼见到白龙堆的一幕。”
　　沈眉道：“他怕万一泄出去，遭到灭口之祸……”
　　一语未毕，远远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叫声来自东南方位，估计约百步以外。
　　“这是……”
　　韦七航为之一怔。
　　“糟了，是柳三玄。”
　　沈眉也不禁脸色一变：“他果然遭到了毒手。”
　　当下身形一闪，循声疾掠而去。
　　韦七航更不敢怠慢，立刻跟踪而起。
　　两个人身法都快，不消几个起落，便已赶到地头，只见千面神偷柳三玄倒在一片嶙峋乱石之间，胸前一片血肉模糊，早已气绝。
　　一击致命，不知用的什么兵刃。
　　□□□□□□
　　“这是什么人干的?”
　　韦七航盯着那具尸体。
　　沈眉没响，脸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因为她说过，五百步以内不会另外有一只耳朵，也就是保证柳三玄的话不会外泄。
　　但如今柳三玄却因此而死
　　这是不是表示他刚才所说的话，已经被人听去，若是如此，岂不是自己听力出了毛病，竟然没察觉出半点声息。
　　要不然就是刚才这个杀害柳三玄之人，用龟息之法屏住了呼吸，或是守候在五百步之外。
　　但无论怎么说，总是自己的疏忽。
　　“沈姑娘。”
　　韦七航并没想到这些，却道：“死了个偷儿算得什么，你还在替他可惜?”
　　“死了个偷儿不算什么。”
　　沈眉道：“但你却要加倍小心。”
　　“为什么?”
　　“因为对方已经知道你韦七航的企图。”
　　沈眉道：“有替沈凌霄报仇之心。”
　　“这有什么，在下早已奔走几年……”
　　“但这一年中，你好像大海捞针，丝毫没有收获。”
　　沈眉道：“如今可能真的碰到了对手，而且是个很强的对手。”
　　“在下相信。”
　　韦七航点了点头道：“能够置沈凌霄于死命的人，当然不是泛泛之辈了。”
　　“你不在乎?”
　　“在下正要前去找他。”
　　“到那里去找?”
　　“当然是兰陵赌坊。”
　　“暂且不可鲁莽，你最好找个人商量商量。”
　　沈眉道：“说不定可以查出此人的底细来。”
　　“找谁商量?”
　　“杜小寒。”
　　“杜小寒?”
　　韦七航怔了一怔：“对了，这一包金珠正要还给她，可惜一直见不到她的影子。”
　　“见得到的。”
　　“你是说……”
　　“我一离开你就可见到了。”
　　沈眉明眸闪动，轻轻笑了笑。
　　她很少笑，虽是浅浅的一笑，但却醉人如酒，可惜她依然蓬头垢面，若是稍加修饰，不知要增加多少魅力。
　　“你要走?”
　　“正是。”
　　沈眉道：“要不然你怎么交回杜小寒这包金珠?”
　　她言下之意，显然是说有她在场，杜小寒绝不敢露面。
　　“这……”
　　“再说，我还有自己的事。”
　　沈眉道：“不过看在小不点的份上，对于他爹沈凌霄之死，我不会置身事外。”
　　她忽然提到了小不点，神色之间显然有份关切之情。
　　“在下只想知道。”
　　韦七航若有所失：“什么时候再能见到姑娘?”
　　“有事吗?”
　　沈眉眨动着长长的睫毛。
　　她像是情窦未开，体会不出韦七航的心意，问了句很煞风景的话。
　　“没……没事。”
　　韦七航红了脸。
　　“杜小寒知道的事不少，你先跟她谈谈。”
　　沈眉一无所觉的道：“若是稍有眉目，我会约你，同去兰陵赌坊走走……”
　　“真的?”
　　韦七航欣然色喜。
　　“我想逛逛赌场也不错。”
　　沈眉笑道：“只等那天我的兴趣一来，就会来找你的。”
　　“好，在下一定奉陪。”
　　□□□□□□
　　沈眉走了，韦七航忽然感到有份寂寞。
　　虽然约好了再见，却没说好时间，他不由的坐在地上望向远处沉思……
　　虽然说好了再见，一同前去逛逛兰陵赌坊，但却是个没时间、没地点的约会，这岂不闷煞人也？
　　沈眉的兴趣几时会来？
　　当然，他明白沈眉的意思，与其说去逛逛兰陵赌坊，不如说是去砸掉他的招牌，掀翻他的赌台。
　　这自然是应该郑重考虑的事。
　　至少应该摸清兰陵赌坊有多少好手，幕后的主持者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沈眉说稍有眉目，想必就是指的这些。
　　韦七航在想，她去了那里，莫非也是为了这件事在寻找线索？
　　忽听轻轻一笑，有个人到了身边。
　　韦七航只觉四周突然发出一阵香风，扭头一看，原来正是杜小寒。
　　“你果然来了！”
　　“这怎么说？”
　　杜小寒媚眼如丝，扬起醉人的笑靥道：“难道你早就料到我此刻会来？”
　　“不不。”
　　韦七航闪烁其词的道：“我是说你也应该来了！”
　　“为什么？”
　　“因为你还有一包金珠。”
　　“好哇！”
　　韦七航话还没说完，杜小寒早已脸色一沉，气鼓鼓的道：“你居然把我看的这么小气……”
　　“啊！”
　　韦七航怔了一下：“是我把话说错了，我本来的意思是……”
　　“是什么？”
　　“因为……因为我正在想……”
　　“想？”
　　“是的，我正在想……想你……”
　　韦七航一时之间，找不到更好的词句，而且觉得这个女人委实对自己不错，为了暂时安抚一下，最后终于在想字后面，溜出了一个“你”字。
　　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字，也是杜小寒乐于听到的话，崩着的脸孔解冻了。
　　“你没骗我？”
　　“你对我委实太好，陌路相逢，居然……”
　　“居然什么？”
　　“居然将一包金珠……”
　　“别老说这些金珠。”
　　杜小寒幽幽道：“这些身外之物算的什么，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是你的。”
　　这意思包括身内之物，一股脑儿都可奉献。
　　“这……”
　　韦七航怔了一怔，故意改变了话题道：“你知不知道，千面神偷柳三玄翘了辫子？”
　　“我看到啦！”
　　杜小寒并不起劲。
　　“他在临死之前什么都说了。”
　　韦七航苦笑了笑道：“他亲眼目睹沈凌霄之死，对手是个戴青铜面具的人。”
　　“在那儿见到的？”
　　“玉门关外白龙堆。”
　　“那很远啊！”
　　杜小寒道：“他说不出那个人是谁！”
　　“他不知道，不过透露了点线索。”
　　“哦？他怎么说？”
　　“他说沈凌霄曾经到过兰陵赌坊，而且闹过事。”
　　韦七航道：“卸掉了东北赏花霸一条胳膀。”
　　“原来如此。”
　　杜小寒忽然叹了口气：“难怪他死的这么快。”
　　“你是说……”
　　“我没有说。”
　　“你……”
　　“别这么看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杜小寒忽然压低了嗓音：“我不想死得太早。”
　　这最后一句话，显然是话里有话。
　　“哦！我明白。”
　　“你并不明白。”
　　杜小寒幽幽叹道：“你要是真的明白，我也死的心甘情愿。”
　　韦七航怔住。
　　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就杜小寒来说，她当然是希望有点代价。
　　这代价不过是想获得一个男人的喜悦。
　　照说，这个代价并不昂贵，但韦七航却感到十为为难。
　　因为他付不出真的，又不愿虚情假意。
　　于是他苦笑了笑，解下腰中的那个黄色包袱，伸手递过去。
　　“这是表示决绝吗?”
　　杜小寒接了包袱。
　　“不不，你想到那里去了，这本来就是你的。”
　　韦七航挣出一付笑脸道：“不管怎么说，你对我这番好意，令我永远感激难忘。”
　　“永远?”
　　“是的，我会永远记得杜小寒一番盛情。”
　　“好。”
　　杜小寒双目忽然一亮：“就冲着你韦少爷这句话，玩玩命也是值得的。”
　　她说得很顶真。
　　“你……”
　　“这就走。”
　　“走，到那里去?”
　　“此刻夜已深宵，总不能在这里等到天亮。”
　　杜小寒扬起脸来道：“难道不想找个地方歇歇脚?”
　　“想。”
　　韦七航道：“到那里去？”
　　他估计杜小寒也许有什么隐密相告，而在此时此地却不敢吐露。
　　因为她曾说过，她不想死的太早，而刚刚不久，千面神偷柳三玄正好就在这里，触目惊心，她当然不愿步柳三玄的后尘。
　　什么地方才够安全？
　　什么地方才能畅所欲言？
　　此刻韦七航已深深领会刚才沈眉的话，自己奔走几年，如今才真正碰到了对手，在这黑黝黝的四周，岂知没有人暗中窥伺？
　　“走。”
　　杜小寒道：“跟我来。”
　　韦七航点点头。

　　第九章 艳妇陪少爷玩命
　　去到那里？韦七航没问。
　　但他却尖起了耳朵，凝神倾听。
　　两人沿着蜿蜒的山麓，向南奔行，天上星移斗转，地上万籁无声，只有偶尔风过树梢，以及杂草中的虫声唧唧，遥相应知。
　　韦七航忽然神色微凛，似有所觉。
　　小径狭窄多弯，沿着山麓一侧，一簇簇树影如鬼魅，撑出来的光秃枝干，有如巨灵的手指。
　　本来杜小寒奔行在前，韦七航随后紧跟，此刻他忽然脚步一紧，疾行数步，赶上去附耳低声道：“你只照样奔行，不可停留。”
　　“你……”
　　杜小寒怔了一下。
　　“别问，我且落后一步。”
　　当下轻轻一闪，蓦的掠向路侧，身子一缩，迅速地隐入一丛乱草之中。
　　杜小寒立刻会意。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当然知道他要做什么，点了点头，一声不响的继续奔行。
　　□□□□□□
　　韦七航听的没错，果然有人跟踪而来。
　　来的还不止一个，居然一共三人。
　　这三个人一律劲装服，黑布蒙头，只留下两个眼洞，看来诡谲异常，行动显得十分俐落。
　　但却没有戴青铜面具之人。
　　不过显然极有可能，千面神偷柳三玄，正是死在这三个人手里。
　　“站住。”
　　韦七航一纵而出，截住了去路。
　　这一手来的突然，三个黑衣人同时吃了一惊，急急刹住身形，人影立刻散了开来，成了犄角之势。
　　“说！你们都是什么人?”
　　韦七航卓立路中，提剑睁目。
　　三个黑衣人一声不响。
　　“怎么？难道都是几个哑巴?”
　　韦七航抡剑一指，笔直指着正面那个黑衣人，叫道：“你说！”
　　这人依然不响。
　　但刚才却是他领先跟踪，如今又站在居中的位置；显然是为首之人。
　　一身装束，却跟另外两个一样。
　　此刻他虽然充耳不闻，但那双打从两个黑布眼洞里射出来的灼灼目光，看来心情并不轻松。
　　行藏败露，似有几分懊丧。
　　这只怪他听力欠佳，或者一时大意，前面本是两个人奔行的步履声，后来变成了一个，而他竟未察出。
　　就因这一疏忽，露出了原形。
　　“哼！”
　　韦七航冷冷道：“我不信你们真的都是哑巴。”
　　手腕一抖，兜胸一剑刺去。
　　这一剑并无杀人之意，只想试试对方的功力。
　　他估计这三个人并非主要对手，从装扮就可看出，也绝非江湖上威名赫赫的人物，他只想抓住其中一个，加以仔细盘问。
　　当然，最重要的是制服这个为首之人。
　　不料这个黑衣人眼看一剑递到，忽然身形一闪，倒飘了九尺。
　　而就在此刻，原先闪立路侧的另外两名黑衣人竟然同时发难，打从左右两翼同时攻了过来。
　　左面是柄明亮晃晃的巨斧，右面是把牛耳尖刀。
　　来势火辣，动作灵快无比。
　　韦七航心中一动，立刻想到，千面神偷柳三玄胸前一片血肉模糊，岂不就是这柄巨斧的杰作？
　　当下身子一旋，剑随身走，闪起一道光环，只听当当两声，持斧的黑衣人惊啊一声，震的虎口一麻，腾身倒跃了开去。
　　那柄牛耳尖刀却被磕飞半空，在幽黯的星光下闪了几闪，落在两丈以外。
　　持刀的黑衣人就地一个翻滚，落入了乱草之中。
　　这两人显然不堪一击。
　　忽然人影疾闪，飘去的那个为首黑衣人去而复返，霍地一纵身形，凌空飞起了两丈五六。
　　半空里身子一翻，暴喝声中掉头下扑。
　　喝声低沉，原来不是哑巴。
　　来的泼辣，来的猛恶，手中赫然是柄长约三尺，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奇形兵刃。
　　寒光电泻，带走一片惊风。
　　韦七航眼着来势已近，那支奇形兵刃堪堪只差数寸光景之时，突然身形一晃，侧滑了两步。
　　蓦的大喝一声，反手挥出一剑。
　　那黑衣人本来是头下脚上，此刻一击落空，正徒翻身掠下实地，想不到电光石火之间，反被韦七航的一剑攻到了要害。
　　他骇然一震之下，猛的拧腰甩腿，竟在间不容发之际斜里飘出一丈。
　　临危不乱，变化奇速，显然是位好手。
　　韦七航不禁暗暗吃惊。
　　他显然没料到，凭这样一个蒙头盖脸，躲躲藏藏，行动鬼鬼祟祟，不敢暴露真实身份的黑衣人，居然有这样一付敏捷的好身手，其幕后操纵之人，必然武功超绝，更加难缠难斗了。
　　于是手中长剑一紧，跟踪追了上去唰唰唰，一连攻出七剑。
　　剑锋绕身，寒风习习而生，登时逼的那个黑衣人一阵团团乱转，一支奇形兵刃竟被缭绕的剑光生生封住，一时间难以出手。
　　要取此人性命，原是轻而易举的事。
　　韦七航却没有骤下杀手之意。
　　忽听一声低吼，那个使巨斧的黑衣人又攻了过来。
　　右外一个黑衣也拾回了牛耳尖刀，居然绕了一个圈儿打从背后袭击，这为首的黑衣人终于嘘了口气。
　　手中奇形兵刃一振，点、刺、劈、挑、砍，果然既可当剑，不但招法分外火辣凶悍，而且拚劲十足。
　　显然，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韦七航原本没有施展煞手的打算，因此一连攻出几剑，只不过在这为首的黑衣人周遭弄影，想要逼他走投无路，然后加以制服。
　　没想到此人竟如此凶悍泼辣。
　　再加上另外两个黑衣一刀一斧的牵制，顿时之间形成了腹背受敌。
　　韦七航念头一转，立刻改变了主意。
　　当下身形闪动，光幕如轮，反手挥出一剑。
　　又是那个手执牛耳尖刀的黑衣人首当其冲，只听惨叫一声，血雨飞溅，肚破肠流，竟被齐腰斩成两段。
　　一火之下，终于开了杀戒。
　　那个手抡巨斧的黑衣人吓了一跳，身形一抖，立刻倒闪了开去。
　　韦七航一不做，二不休，忽然大喝一声剑如蛛丝般直飞而起，一缕寒光宛如流星一闪，砰的一身，扎进了那人的胸膛。
　　尸身栽倒，剑已拔出。
　　眨眼之间，一连解决了两个。
　　韦七航并非好杀之人，也并无好杀之心，只是忽然想到，如此一来，正好激恼那个幕后指使之人，不得不亲自露面。
　　再则，先除掉了这两个黑衣人，然后再对付这个为首的黑衣人也就容易多了，因为这个人他要生擒。
　　□□□□□□
　　韦七航转过身来，剑尖还在滴血。
　　这个为首的黑衣人居然一动没动，呆若木鸡。
　　也许，刚才这一刹那间所发生的事，他受到了无比的惊骇，此刻犹在怔怔发楞。
　　无论什么英雄豪杰，铁打的硬汉，杀人之时气势如虹，但当情势逆转，自己成了俎上之肉，将要被人杀害之时，总不免心底冒起寒意。
　　因此，失败的英雄每每成了狗熊。
　　“你放下兵刃。”
　　韦七航盯着他，冷冷道：“我可以饶你不死。”
　　“你······”
　　黑衣人说出了一个字。
　　“正是。”
　　韦七航道：“鄙人并不想赶尽杀绝。”
　　“哼！”
　　那黑衣人忽然嘶声大叫：“可惜老子已经非死不可。”
　　手中奇形兵刃一晃，兜头劈了过来。
　　这一击显然是要拚命。
　　那黑布洞孔里的灼灼双目泛起了红光，活生生就像一匹野狼。
　　已经非死不可，这是什么意思？
　　韦七航怔了怔，猛的身形一转，避开了正面的一击，大叫道：“你说，为何非死不可？”
　　那人更不答话，奇形兵刃疯狂般卷了过来。
　　韦七航一连避过五招，不禁心头冒火，大喝一声，长剑一闪，寒光电奔，涌起千堆雪浪，当的一声，兵刃相接，爆起一丛火花。
　　那黑衣人震得虎口一麻，倒退了三步。
　　他已明白，硬拚只是徒然。
　　突然身子一转，飞奔而去，一起一落，居然已掠出三丈五六。
　　轻功之高，居然可圈可点。
　　韦七航身子一弓，立刻跟踪而起，他已打定主意，绝不放过此人，纵身飞掠，片刻间追成首尾相衔。
　　那知那人忽然身形一顿，呼的一声那支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奇形兵刃，竟然脱手飞了过来。
　　又快又准，直奔胸堂要害。
　　如此孤注一掷，却是料想不到的事。
　　虽然距离还在一丈以外，韦七航原是疾奔之势，那兵刃又是闪电而来，几乎等于近身相搏，一眨眼间已到盈尺之间。
　　来势锐利无比，带起一股轻啸之声。
　　但饶是如此，毕竟只是一件兵刃，并非万弩齐发，要想在骤然之间一击得逞，未免所求太奢了。
　　韦七航虽然在大出意料之下感到微微一惊，但他心灵轻巧，只不过身子微微一偏，把那来势劲疾的兵刃，已从胸腹之间横掠而过。
　　叮当一声，落在两丈以外。
　　一击未中，又丢了兵刃，如今双手空空，这将如何是好？
　　除了加速逃走似乎已别无良策。
　　那黑衣人居然没逃。
　　只见他站在那里，身躯抖了几抖，忽然翻身栽倒，躺在地上抽了几下，顿时一动也不动。
　　怎么？难道是死了不成。
　　是怎么死的？
　　□□□□□□
　　韦七航怔了怔，跨步走了过去。
　　当下真气一提，弥布周身，以防对方使诈，然后身形微俯，用剑尖挑开那人的蒙面黑布。
　　微弱星光之下，是张小瘦的脸孔。
　　但脸色苍白如纸，几乎看不出半点血色，分明是呼吸已断，气绝身亡。
　　居然死的如此之快，死的如此离奇。
　　韦七航注目凝神，上下打量了一番，一时之间，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人的死因。
　　周身没有任何伤口，到底是怎么死的？
　　忽然，他发现这张尖瘦的脸在变，片刻之间，由苍白变成深紫，由紫变黑，渐渐脸皮开始龟裂，渗出了浓血。
　　韦七航心头一震，不禁毛骨悚然。
　　他已明白，这人分明吞下了剧毒而死。
　　难怪他说非死不可，原来是早就打定了主意，在一击不中之下，立刻自寻了断。
　　但他为何一定要死？
　　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
　　蝼蚁尚且偷生，而此人居然急于寻死，这委实是不可思议的事。
　　而且宁愿的如此之惨。
　　韦七航在一连惊骇之后，业已隐隐约约的想到，此人必是在某种严格的控制之下，订下了一种残酷的信条，不成功，就是死。
　　一死百了，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死人不会说话，也不会泄半点隐私。
　　怪的是这些人平常得到了一些什么好处，幕后主使人用的什么方法，居然能让这些人如此慷慨赴死？
　　这当然谈不上大义凛然，也算不得壮烈成仕。
　　这幕后主使之人显然不知用了什么狠毒的手段，使得这些人在行藏败露，难以脱身之时不得不死。
　　因此，韦七航乍睹惨状之下，才禁不住有点心头发毛。
　　“怎么?”
　　忽然一阵香风飘来，杜小寒到了身边：“一个没留?”
　　“不。”
　　韦七航道：“我只杀了两个。”
　　“那这个……”
　　杜小寒目光一瞥，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冷颤：“啊！他是……”
　　“他自己服下剧毒。”
　　杜小寒没响，神情陡变，花容为之失色。
　　显然，她跟韦七航一样，产生同样的感觉，这个吞服剧毒自杀的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个神秘莫测，诡谲毒辣的幕后之人。
　　“你怕了?”
　　韦七航问。
　　“我……”
　　“其实你本来不该跟着韦某人。”
　　韦七航道：“现在还来得及……”
　　“不，我不怕。”
　　杜小寒道。
　　“这又何苦呢?”
　　“什么何苦？这是我愿意的。”
　　杜小寒道：“凡是我愿意的事，一向死也甘心。”
　　她说的很认真，表示她已拿定了主意。
　　“你……”
　　“我怎样?”
　　“我的意思是说……是说……”
　　韦七航有句话不便出口，苦笑了笑道：“你犯不着豁出性命。”
　　他本来想说的是“你得不到补偿的。”
　　“我犯不着？”
　　“是的。”
　　韦七航道：“的确犯不着。”
　　“你呢？”
　　“我？”
　　韦七航道：“这不同的，我为了朋友之义，你为了什么？”
　　“你不知道？”
　　“这……”
　　“好，我告诉你。”
　　杜小寒扬起脸来，目光中有种说不出的幽怨：“我为了高兴，高兴陪你韦少爷玩命，这可不可以？”
　　听起来俏皮，其实是种赌气的话。
　　韦七航怔了一怔，一时间无法置词，人家高兴玩命，他没有理由阻止人家的兴趣，也没有理由说不可以，他只有苦笑。
　　“好，随便你吧！”
　　“如今事情已有了眉目。”
　　杜小寒道：“你是不是想要赶我走？”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的已经不多了。”
　　杜小寒幽幽道：“往后再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啦！”
　　语音并不尖锐，但这两句话就像一根针。
　　韦七航心头跳了跳。
　　他在想：这个女人委实对自己不错，要不是她，怎么知道兰陵赌坊？又怎么找得到千面神偷柳三玄？
　　自己四处奔走，不但耗费了精力，也浪费了时间，这整整一年，几乎毫无所获，如今总算从柳三玄的口中知道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
　　这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也是一项重大的突破。
　　但这是谁的功劳？
　　“好啦！别斗口了。”
　　韦七航想缓和一下僵持的气氛：“你不是说要找个地方歇歇脚么?”
　　“要我陪?”
　　“不是。”
　　韦七航笑道：“我们本来是一起的，谁也不用陪谁！”
　　“这么说我也算一角了。”
　　“当然。”
　　韦七航道：“你是主角之一。”
　　“好，这就走。”
　　杜小寒并不过份僵持，立刻回心转意的道：“不过，我得先告诉你，我们要去的地方不仅是歇歇脚。”
　　“哦?”
　　“那是一家客栈。”
　　“这是当然。”
　　韦七航道：“既然没亲戚，也没朋友，只好到客栈落脚了。”
　　“这家客栈不同。”
　　“不同?”
　　“是的……”
　　“是家什么客栈?”
　　“悦来客栈。”
　　“近者悦，远者来，这很平常啊！”
　　韦七航道：“据我所知，大多数的客栈都喜欢用这个名字，洛阳城里就有好几家。”
　　“你说的没错。”
　　杜小寒道：“可惜这家客栈近者不悦，远者也不来。”
　　“你是说生意不好?”
　　“好像是的。”
　　“这为什么?”
　　韦七航道：“是店伙计服务不周，还是菜饭不好?”
　　“不，都不是。”
　　杜小寒道：“客栈里的伙计个个都很亲切，应一声是，哈一个腰，笑起来就像一尊弥勒佛，至于菜饭嘛！聘的是一流名厨掌灶，南北口味，任凭选择，色香味样样俱佳……”
　　“这就怪啦！这么好的客栈怎么没有客人?”
　　韦七航明知必有蹊跷，但却故意问道：“莫非木板太硬，床缝里臭虫太多?”
　　“别瞎扯了！”
　　“怎么？又说错话了！”
　　韦七航笑笑道：“客人不肯上门，总有什么不对吧！”
　　“当然有。”
　　杜小寒道：“因为这家客栈开在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
　　“哦?”
　　“荒山野地，人迹罕至。”
　　杜小寒道：“这样的鬼地方，怎么会有人。”
　　“原来如此。”
　　“你不觉得很奇怪?”
　　“当然很怪，怪极了。”
　　韦七航道：“更怪的是一家没有生意的客栈，怎么能开得下去?”
　　“开的还蛮起劲的呢！”
　　杜小寒道：“整天锅杓碗盘响个不停，掌柜的笑嘻嘻红光满面，一付春光得意，生意兴隆通四海的样子。”
　　“这家客栈在那里?”
　　“不远。”
　　杜小寒道：“大约还有十里路程。”
　　“好，这就去吧！”
　　□□□□□□
　　两人脚程都快，不消盏茶时光便赶到地头。
　　韦七航凝目望去，只见客栈门前高高挑起一盏纸糊的灯笼，不停的在夜风中摇摆。
　　韦七航和杜小寒一到了这个开设在荒山野地，人迹罕到的悦来客栈，存心要一探虚实……
　　乳白色的灯笼上面，有四个鲜红的大字，一点没错，正是悦来客栈。
　　门里也有灯光透出，似乎还没打烊。
　　韦七航忽然停下脚步，掉头望一望杜小寒：“你来过这里?”
　　“是的。”
　　杜小寒道：“这是三个月以前的事，我偶尔路过此地，那时正好午时分，用过一点饭菜，并没落店过夜。”
　　“哦?”
　　“当时我就觉得不对……”
　　“那里不对?”
　　“刚才不是说了吗?”
　　杜小寒道：“在这种鬼地方开家客栈，有什么油水好捞，不赔光老本才怪。”
　　“说的也是。”
　　“还有一点。”
　　杜小寒用手指了指：“你瞧，这条向东的路就是通往兰陵赌坊，距离好像很近……”
　　“兰陵赌坊?”
　　韦七航四下打量了一会，指着一条向南的路道：“这条呢?”
　　“这是条小路，道路崎岖。”
　　杜小寒道：“听说绕过前面的山头，就是闻名武林的‘仰止山庄’……”
　　“仰止山庄。”
　　“正是。”
　　杜小寒道：“难道你不知道?”
　　“听是听说过，只是不知‘仰止山庄’就在这里。”
　　韦七航道：“好像以前……”
　　“不错，以前叫‘风雷山庄’，因风雷刀而得名。”
　　杜小寒道：“听说在十年以前，这山庄的主人圣手无极，风雷神刀耿大侠忽然封刀归隐，当是一些武林硕彦便联名送了一方匾额……”
　　“匾额上是四个金字‘仰止山庄’，对不对?”
　　“对了。”
　　杜小寒点头道：“所以从那以后，‘风雷山庄’就改名‘仰止山庄’了。”
　　“你记性不错。”
　　“这是宗武林盛事，知道的人很多。”
　　“说的也对。”
　　韦七航点点头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全，然心向往之。这份荣耀，在武林中只怕前无古人。”
　　“谁说不是啊！”
　　“但我听说这位耿老爷子当年封刀归隐之时，好像还未满五十?”
　　“正是。”
　　“如此春秋鼎盛之年，为什么忽萌退志?”
　　韦七航问。
　　“这就不知道了。”
　　杜小寒道：“也许厌倦了江湖生涯，想要享点清福吧！”
　　“哦！这主意不错。”
　　“我也只是猜想。”
　　“抛却江湖是非，笑傲烟霞，果真如此，的确是明智之举。”
　　韦七航道：“奇怪的是怎么在他庄门之外不远，有这么一个江湖一霸的兰陵赌坊。”
　　“说的也是。”
　　杜小寒道：“这兰陵赌坊正好也开了十年。”
　　“正好十年吗？”
　　“好像是的。”
　　“你是说从风雷神刀耿老爷子归隐之后，才有这家兰陵赌坊？”
　　“应该不错，要不然怎么敢呢？”
　　“难道耿老爷子封刀之后就什么都不管了？”
　　“这是江湖规矩。”
　　杜小寒道：“总不能为了一个兰陵赌坊重现江湖，开启那柄当众封藏的风雷神刀吧？”
　　“这……”
　　“怎么？”
　　杜小寒道：“莫非你以为……”
　　“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
　　“万一有人闯上了‘仰止山庄’，他管是不管？”
　　韦七航说。
　　“这……”
　　“这是笑话。”
　　韦七航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又道：“凭耿老爷子当年在江湖上的赫赫盛名，料想也没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自说自话，目光却一直不曾离开过约有一箭之遥的悦来客栈。
　　忽然，摇动的灯笼下有条人影一晃，进入了客栈，身法灵快无比，一闪而没，看来绝不是一个普通落店的客人。
　　午夜荒山，有谁来此投宿？
　　“走。”
　　韦七航目光一转，低声道：“我们这就进去。”
　　当下迈开了大步。
　　他要装成一个很平常的客人，不愿偷偷摸摸，走到门外，故意加重了步履之声，好让店里的人听到。
　　果然，门里伸出了一个脑袋。
　　□□□□□□
　　这个脑袋变成了一张笑脸，立刻迎了出来，站在门首哈了个腰。
　　“大爷，莫非是要歇店？”
　　“正是，我们迷了路。”
　　韦七航装作不经意的打量了那个人一眼，道：“可有什么吃的？”
　　“有有有。”
　　这人是伙计打扮，连声说道：“大爷，夫人，请进！”
　　他看到了杜小寒，居然大爷后面加了一个夫人。
　　礼多人不怪，干这行营生讲的就是嘴巴要甜。
　　韦七航怔了一下，不便立刻否认。
　　他打从离开兰陵赌坊之后，一直没有换装，依然是锦袍金带，这副派头，的确像位大爷，而且是位很阔气的大爷。
　　杜小寒成熟妩媚，风情万种，也十足像位夫人。
　　她当然更不想否认，而且对这声“夫人”有种从没有过的窝心之感，甚至她希望叫的是“韦夫人”。
　　于是，她喜孜孜的随着韦七航进入了客栈。
　　这是一种发自心底的喜悦，使她这位不着边际的夫人，眼神里充满了幸福的光辉。

　　第十章 病魔十八斩
　　这是家普通客栈。
　　进门的敞厅里摆了七八张白木桌子，桌子上的筷筒里各有一把白色竹筷，一眼看去，跟任何通都大邑的客栈绝对没有两样。
　　掌柜先生青衣小帽，斯斯文文的坐在柜台后面。
　　柜台放有砚池、笔架、几本厚厚的账本，还有一把黄铜包角的乌木算盘。
　　跑堂的伙计却有三个，胖嘟嘟的笑容满面，每个人都是一副蔼可亲的样子。
　　表面看来，委实没有丝毫破绽。
　　但奇怪的是这么晚了，一家荒山野店居然规规矩矩的照常营业，还忙的如此起劲，这是为什么？
　　他们到底搞的是什么名堂？
　　刚才进来的那个人又是谁？
　　韦七航几乎可以肯定，绝不是这三个胖伙计，也不是这位掌柜先生。
　　看来毫无异样，其实透着无比的蹊跷。
　　韦七航虽然满腹疑云，神情上却显得若无其事。当选了一张桌子，跟杜小寒相对而坐。
　　“大爷。”
　　一个胖伙计送了两副杯筷，然后笑吟吟的道：“吃点什么?”
　　“四菜一汤。”
　　杜小寒端起夫人架子，自作主张的抢先说道：“拣拿手的、现成的，酒不用了。”
　　她是老江湖，知道酒里使鬼，最是难防。
　　韦七航点头。
　　显然，他已会意，赞成这个不喝酒的决定，而且还有几分赞赏之意。
　　“是是是！”
　　伙计退了下去。
　　韦七航目光一转，望向那位掌柜先生，故意搭讪的问道：“贵店一向是通宵营业吗?”
　　“不，不是。”
　　掌柜先生立刻站起来，文质彬彬的欠身答道：“今夜是大爷夫人的运气好。”
　　生意人和气生财，恭维第一，他也不忘称夫人。
　　“这怎么说?”
　　“小店一向在日落时分打烊。”
　　掌柜先生道：“今天却是例外。”
　　“为什么?”
　　“是这样的。”
　　掌柜先生道：“上午有两批过路客人带来个口信，说后面还有两批客人，可能到得晚一点，要小店安排食宿。”
　　“都是熟客吗?”
　　“这不一定，有的是熟客，也有的是第一次光临。”
　　掌柜先生道：“只因小店竭诚服务，饭菜也还可以，而且利润打的很薄，所以一传十，十传百……”
　　“原来如此。”
　　“是的。”
　　掌柜先生道：“因此无论旧雨新知，只要来过小店一回，都对小店的印象不错。”
　　“这么说来一定生意鼎盛了?”
　　“马马虎虎，还过得去。”
　　掌柜先生道：“不瞒大爷说，做这行生意讲的是耐性，只要做出了信用，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说的也是。”
　　韦七航道：“若是开在市集之中，生意岂不更好?”
　　“大爷，这并不尽然。”
　　“哦?”
　　“市集之中，同业太多，竞争激烈。”
　　掌柜先生道：“大爷也许不知，不管任何繁华的市集，热闹的大码头，同样的买卖，有的生意兴隆，有的却也清清淡淡，门可罗雀……”
　　“这为什么?”
　　“因为小店本本份份的生意人，不会耍花招，摆噱头。”
　　掌柜先生道：“有时候还会遭到地痞流氓的勒索敲诈，白吃白喝的不说，掀桌子、摔板凳，都是常有的事，小店受够了窝囊气……”
　　“哦?”
　　韦七航暗道：“好一张俐嘴，当真说他不过，但我得瞧瞧，看你从那里变出来两批客人。”
　　就在这时，饭菜已到。
　　虽非名肴珍味，但却样样精致，酱爆鸡丁、醋溜黄鱼、红烧排骨、香菇科笋，外加一个四喜汤。
　　四菜一汤，荤素兼备，先看到了色，又闻到了香，韦七航忍不住伸出筷子。
　　忽然，桌底下被杜小寒踹了一脚。
　　他怔了一怔，缩回了手。
　　□□□□□□
　　杜小寒打从发髻上拨下一根银针，藉着宽大衣袖的掩饰，顺序在四盘菜肴中戳了几下，又在汤碗中搅了搅，然后含笑点头。
　　她已试出菜肴中没毒。
　　掌柜分明已经看到了，却故意把目光移向别处。
　　韦七航自是会意，为了对杜小寒的精明表示夸赞，也报以点头一笑。
　　于是两人放心食用。
　　这四色茶肴，果然样样可口，汤更鲜美。
　　饭到半中，韦七航忽又掉过头去，停箸问道：“山路难行，午夜已过，你们的客人只怕不会来了！”
　　“会的，大爷。”
　　掌柜先生答的很肯定。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怎么?”
　　掌柜先生微微一笑：“小店都不急，莫非大爷反而急了?”
　　居然来了一个软钉子。
　　韦七航怔了怔，一时无法接腔。
　　“大凡走这条路的，都是一些老实客人。”
　　掌柜先生又道：“只要说过会来，一定就会来的，绝没有乱开玩笑之理。”
　　“哦?”
　　韦七航不便再说什么。
　　□□□□□□
　　果然，不到片刻，门外已响起了沙沙步履声。
　　这批客人一共五个，踩着灯光走了进来。
　　一眼看去都是行商打扮，每个人各背着一个包裹，有长有短，沉甸甸的不知道是些什么货色。
　　更奇怪的是这五个人精力都很充沛，不像长途跋涉，风尘劳累的样子。
　　难道这真的都是些老实商人。
　　韦七航不禁暗暗诧异起来。
　　说有客人，果然就有一批客人来了，这位掌柜先生果然没有撒谎。
　　只见这五个人更不打话，就在左首一张桌子上围了下来，同时解下肩头的包裹，分别搁放在自己的膝头上，然后开始叫菜叫酒。
　　模样虽是商旅，神情却有点嚣张。
　　韦七航和杜小寒对望了一眼，似乎瞧透了五分。
　　饭罢，两人各要了杯清茶。
　　忽然，门外又响起了沙沙步履声，只见一串人影鱼贯走了进来，韦七航默默一数，一共七个。
　　这七个人的装束打扮，跟先来的五个人大致一样，其中却有两个比较突出。
　　这两个人也并非怎么稀奇古怪，只是形貌酷似，瘦精精的就像两根长竹竿，而且都是双目深陷，两张脸上一共刮不下四两肉来。
　　虽是两双眼睛深陷在眼眶里，但却掩饰不住那种犀利如刃的眼神，精芒一闪一闪。
　　别人不说，这两个人几乎一落眼就可看出，一丝一毫都不像行商负贩，分明是两个江湖好手，甚至是一等一的好手。
　　这帮人居然选了右首的一席。
　　一左一右，像是故意要把韦七航和杜小寒两人的这张桌子夹在中间。
　　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韦七航不动声色，却也瞧透了七分。
　　但怎么也想不通，这两帮人到底是从那里来的？怎么说到就到了？
　　兰陵那个赌坊，悦来客栈，以及这两批突然而来的客商，是不是有某种牵连，要不然怎么偏找上自己？
　　虽然此刻还没动手，但在蛛丝马迹之间已隐隐可以看出，这些人分明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好。”
　　韦七航心想：“看你们怎么找岔。”
　　□□□□□□
　　当然，韦七航准备静以观变。
　　杜小寒却有点不耐。
　　“伙计。”
　　她忽然叫道：“快算一算，这顿饭一共多少银子。”
　　“夫人，这不忙啊！”
　　一个伙计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哈腰陪着笑脸道：“赶明儿一起算吧！”
　　“明天？”
　　“怎么？夫人和大爷不在这里过夜？”
　　“不了。”
　　杜小寒站起身来道：“我们还得赶路。”
　　她也瞧透了几分，心知这家客栈不可多留，走的越快越好。
　　“这……”
　　伙计的眼角瞟向掌柜先生。
　　掌柜先生沉吟不语，伸手拨弄着那把乌木算盘，像是在计算盈亏，当然，他此刻计算的是眼前胜负之数。
　　他算准了。
　　忽然，算盘子儿叮叮叮一阵乱响。
　　□□□□□□
　　算盘子儿响起，几盏油灯突然一闪而灭。
　　“卟嗤！叭达！嗤……”
　　灯光一灭，黑暗中像风雨骤作，七八种暗器带起锐利的呼啸，照定韦七航没头没脑的袭击而来。
　　爆发的如此之快，来的如此之速，显然早就算好了距离，认准了方位。
　　这是安排好的，要命的一击。
　　只要扳倒了韦七航，剩下的一个杜小寒当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也没放在这批人的眼里，因此杜小寒没有遭到攻击。
　　黑暗中不知是些什么暗器，也不知韦七航是用什么身法巧妙地躲过；唯一知道的是他并没有倒下。
　　只听一声暴喝，剑光骤起。
　　敞厅中虽然是一片漆黑，但他那柄长剑在一转之间，剑锋之上仍然隐隐泛起一抹寒光。
　　寒光所到，发出连声惨叫。
　　卟嗵！卟嗵！至少业已倒了两个。
　　昏暗之中，衣袂飘风，人影乱窜，没有倒下的都抢得一个有利的位置。
　　韦七航在寻找目标。
　　他知道擒贼先擒王，那位青衣小帽的掌柜先生，刚才既然发号施令，想必就是这帮人中的首脑。
　　店里灯火已灭，门还有那盏摇动的灯笼，虽然灯光昏黄，并非直照，但微光隐隐，只要目力敏锐，依然模糊可辩四周景物。
　　韦七航的目力当然不错。
　　他隐隐约约看到一条人影，掩藏在一根木柱背后，正是那位掌柜先生。
　　当下大喝一声，一剑刺了过去。
　　那人身形一闪，绕住而走，动作灵快无比，奔向一条通往后进的通道，韦七航那肯放过，跟踪追了过去。
　　“别追了！”
　　杜小寒在黑暗中尖声叫喊。
　　韦七航没有理会，身形闪动，人已追进了通道。
　　□□□□□□
　　这家客栈一连三进，长长的通道中两侧全是客房。
　　只听木门轻轻一响，那人身形一晃，不知钻进那间客房，忽然不见。
　　房门之多有如蜂窝，一时间那里去找？
　　韦七航方自一怔，忽听叭达连响，呼啸声中，竟有无数支弩箭，打从通道尽处飞蝗般射了过来。
　　崩簧连响，一排排的怒箭显然是用机簧发射，分成上中下三路，来势强劲无比，几乎布满了通道中的每一处空间，没有盈尺的隙缝。
　　地势如此狭窄，等于是一条死巷，左右又没有回旋的余地，上下不过八尺，一个血肉之躯如何幸免。
　　如此密集的弩箭一晃即到，只怕不止挨上一支。
　　纵然挨上一支，未必承受得起。
　　而且此时此刻，正在强敌环伺之下，一旦负伤，那里还有活命。
　　韦七航心头一震，猛的腾身而起。
　　他这是想要闪躲。
　　照说，顶多只能躲过下路与中路。
　　但韦七航居然使出了一记绝招，突然之间身轻如絮，就像一个纸人儿抹上了浆糊，一飘而起，背脊紧紧的粘贴在天花板上。
　　嗤嗤嗤！一排弩箭正好在胸腹上间疾掠而过。
　　险极，要不是跃起得快，凭这一手绝顶的轻功身法，身上不知要多了几个窟窿。
　　“快退……快退啊……”
　　忽听杜小寒的声音在大声急叫着：“失火啦！……失火啦……快退啊……”
　　她不知躲在那里，声音很远，又像很近。
　　韦七航一怔，飘落实地。
　　当下身子一转，直向回路奔去。
　　只听劈劈啪啪之声传来，烟雾弥漫，鼻端业已嗅到了一股焦臭的浓烟，却没见到火舌冒出。
　　怎么会失火了？
　　是谁放的火？
　　韦七航冲过敞厅，一口气奔到店门外，正待刹步回身，忽听划然生啸，一片金铁破空之声已到脑后。
　　这是谁跟踪而至？
　　无论无何，绝不是杜小寒。
　　韦七航听声辩位，知道这偷袭之人已到临近，人却并不回头。
　　他猛的掉转手中长剑，反而倒挫了一步，突然身子一躬，剑锋闪起一溜寒光，只听丝的一声轻啸，竟从自己肋下穿向背后。
　　好招法，简直妙不可言。
　　砰的一声，剑锋正好刺中了对方小腹。
　　就在一声凄厉的惨叫之下，“卟嗵”一声，尸身栽倒，同时“当”的一声，掉下一柄厚脊钢刀。
　　韦七航收回长剑，这才转过身来。
　　睁目一看，原来是个虬髯如戟的大汉。
　　这个人他不认得，也从没见过，更不是刚才那两排冒充客商旅中的任何一人。
　　如此看来，悦来客栈还有埋伏。
　　刚才那通道之中，飞蝗发射的弩箭就是明证。
　　“臭女人，你胆敢放火……”
　　忽然人影连闪，七八条大汉打从客栈里奔了出来，当先之人正是杜小寒。
　　原来放火的是她？
　　放火的目的，无非是存心搅局，好让韦七航立刻退出容易遭到偷袭的现场，要不然她不会首先叫喊。
　　但这把火好像并未烧起，只是造成一场虚惊。
　　如今，她却遭到了追杀。
　　韦七航大喝一声，纵身迎了上去，闪过杜小寒，长剑一振，截住了领头追赶之人，唰唰唰，剑光连闪之下，登时一影披靡。
　　此时正在空旷之地，三尺纵横挥洒，发出了无比的威力。
　　这几个人显然并非劲敌。
　　突然人影双闪，同时发出两声尖叫，左右两翼攻来了两支长剑。
　　这两支长剑矢矫游龙，又快又狠，一晃而至。
　　韦七航微微一震，倒挫了三步，定睛看去，原来正是第二批投店的那两个形貌酷似，就像两根瘦竹竿的突出人物。
　　这两人分明是对孪生兄弟。
　　两支剑也是一样，剑锋又细又长，也像两根竹竿。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两个瘦皮猴仅仅出一招，韦七航便已看出，这两支剑长有点门路，造诣颇为寻常。
　　“你们是谁?”
　　他目光左右一闪。
　　“是老子。”
　　左面那个瘦皮猴开口。
　　“老子?”
　　“对，咱们两个都是老子，咱是大老子，他是二老子。”
　　那瘦皮猴道：“不过你不必分的那么清楚，只管叫老子就成了。”
　　右面那个瘦皮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立刻帮起腔来。
　　“若是你不习惯叫老子。”
　　他说：“就改口叫爷爷也可以。”
　　“对对对，还是老二说的对。”
　　先开口的那个瘦皮猴马上表示赞同：“就改口就爷爷，这两个字叫起来也顺口。”
　　韦七航只不过问了他们一句是谁，想不到却引来了一连串的胡说八道，不禁立刻脸色一沉。
　　“说这种话不觉得无聊吗?”
　　“怎么无聊?”
　　那个自称老大的瘦皮猴问。
　　“小人之风，市井之流。”
　　韦七航没好气的道：“只想在口头上占点便宜，这算什么，岂不可笑！”
　　“你说咱们是小人?”
　　“正是。”
　　韦七航道：“小人之尤。”
　　“你是君子?”
　　“至少是堂堂正正。”
　　“嘿嘿！管他什么君子小人的，咱们兄弟就喜欢这个调调。”
　　那瘦皮猴道：“何况还不止占点口头便宜。”
　　“不止?”
　　“对。”
　　“你们想怎么样?”
　　“打算一路占便宜到底。”
　　“哼”
　　韦七航冷笑：“只怕口说无凭。”
　　“不错，对极了。”
　　那瘦皮猴充满了信心。极为自负地叫道：“口说不算，那就见见真章吗！”
　　两个人心灵相应，两道剑光一闪而起。
　　分明是两支剑，忽然间像变成了千百支剑。
　　果然不是等闭，是两个剑中好手。
　　顿时间但见剑光撩绕，剑影弥空，森森的剑气有如芒刺般笼罩了一丈方圆。
　　韦七航竟被困在千层剑浪，重重剑网之下。
　　杜小寒不禁惊啊了一声，但她显然无能为力，另外一旁有人虎视眈眈，她只一动，立刻便会遭到攻击。
　　她没有拚命的勇气。
　　忽然，韦七航人影一闪，剑转如轮，冲破了四周的剑网，只听叮叮两声脆响，漫天剑影已收，千百支剑影立刻化为乌有。
　　两个瘦皮猴各自退了九尺。
　　四只深陷的眼眶里目光灼灼，盯住韦七航手中的剑，神色中显出了七分惊讶，却也有三分不服。
　　“上！”
　　一个声音在叫。
　　韦七航举目望去，正是那个青衣小帽的掌柜先生，他一声叫上，登时便有十几条矫健的人影飞扑而来。
　　各型兵刃长短不一，有刀、有剑、有戟、有斧，还有两支长矛，一对金爪铜锤，应有尽有。
　　呐喊声中，一齐猛攻而至。
　　两个瘦皮猴长剑一抖，重又加入了战斗。
　　这帮人既然派上阵来，当然各有几手绝招，一时之间，攻势如火如荼，刀砍、斧劈、铜锤贯顶，两支长矛同时呼的一声，左右疾刺而来。
　　韦七航不禁心中微微一凛，咬了咬牙，杀机顿起。
　　他暗暗估量情势，此时此刻若自己不想杀人，势必被别人所杀，死于乱刀之下太不值得了。
　　但孤身一剑，如何抵挡得住这么多兵刃？
　　首先，必须脱出重围。
　　主意打定，蓦地剑光一闪，像爆开的火花，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斩断了一支长矛，磕飞了两把钢刀，另外一柄铜锤连带一条手臂，抛出了一丈五六。
　　同时人随剑起，拨上了半空。
　　他跃起甚高，至少已在两丈以上，突然凌空一折，拧腰甩腿，两臂一翦，有如飞鸟投林般轻盈。
　　手中的三尺长剑带起一股轻啸，但见青光蒙蒙，匹练横空而过，直向两丈以外那个青衣小帽之人刺去。
　　这个人就是掌柜先生。
　　在店里他拨弄算盘子儿发令，此刻又在现场指挥，明显的是由他操纵一切。
　　韦七航没错，认准了对头。
　　此刻他真气布满全身，凌空驭剑，人剑合一，一晃即到。
　　那知那人身子一翻，忽然闪起一道乌光，当的一声，金铁交鸣，飞迸起一丛火花，这位掌柜先生居然硬接了一剑。
　　两人一震而开，韦七航落下实地，不禁吃了一惊。
　　他怎么也没料到，这位看来斯斯文文的掌柜先生，居然功力如此深厚，居然是位深藏不露的一流高手。
　　能接下他凌空飞来的一剑，的确颇不待闭。
　　遇上了这样一个对手，不仅应该刮目相看，而且势必重新估量。
　　韦七航札稳马步，张目望了过去。
　　只见那掌柜先生站在一丈之外，依然是一派斯斯文文的模样，手中提着一对乌沉沉的判官笔。
　　他用笔记账，也用笔杀人。
　　难怪如此娴熟。
　　“不错。”
　　韦七航点点头道：“很好，你能接下刚才鄙人的一剑，的确有点苗头，看来不是泛泛之辈。”
　　“过奖了！”
　　“且慢，我话还没说完。”
　　韦七航冷冷道：“别以为我在夸奖你。”
　　“哦？”
　　掌柜先生脸色一沉。
　　“论功夫还过得去。”
　　韦七航道：“只可惜走错了路，如此藏头露尾，寄人篱下，算的什么好汉。”
　　“此话怎讲？”
　　“鄙人只想问问。”
　　韦七航道：“你真的是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
　　“这……”
　　“这叫藏头露尾。”
　　“少胡说！”
　　掌柜先生道：“本人高兴如此。”
　　“你高兴？”
　　韦七航冷冷一笑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敢不敢表明身份，你到底是谁？无怨无仇，为什么要对付韦某人？”
　　“你想知道？”
　　“正是。”
　　“知道了没有什么好处。”
　　“为什么？”
　　“你知道的越多，也就死的越快。”
　　“这倒未必。”
　　韦七航昂然道：“至少凭今夜这点阵仗，还唬不住韦某人。”
　　一语未毕，忽然反手挥出一剑，幻起一片扇形光幕。
　　“当当”两声，人影倒挫。
　　原来正是刚才那两个像瘦竹竿似的孪生兄弟，竟在一声不响之下，双双打从背后偷袭而至。
　　韦七航的长剑刺中了一个瘦皮猴的肩胛，正要收剑，忽觉背后有缕惊风破空而来，不消说的，这人必是掌柜先生……
　　至此有如此行径，果然是两个无赖小人。
　　却想不到韦七航像是脑后长了眼睛，猛的扫出一剑，接个正着，同时在一怒之下，跟踪追击。
　　激愤、气恼、火上眉头，剑势一变竟然使出一向从不轻易使用的绝招“疯魔十八斩”。
　　这式剑法诡谲奇妙，变化万端。
　　一时之间剑光连闪，寒风习习而生，硬生生的封住了对方的两支剑，逼得两个瘦皮猴一阵团团乱转。
　　身乱则心乱，心乱则气浮。
　　如此一来，自然手足失措，毫无章法，呈现出无能为力的败象。
　　韦七航节节逼近，突然大喝一声，剑气森森，激荡磅礴，一缕寒芒迸出，刺中了一个瘦皮猴的肩胛，蓦的身子一旋，宛如回风舞柳，另一个瘦皮猴也紧跟着惨叫了一声，断掉了一条手臂。
　　血雨洒飞中韦七航正要收剑，忽然觉出背后有缕惊风破空而来。
　　不消说的，这个人必是那掌柜先生。
　　点来的是一支判官笔。
　　韦七航头也不回，已知来的是什么兵刃，仓促中提气轻身，猛的双足一蹬，拨起一丈四五，半空里身子一拧，闪电下击。
　　气势之威，动人心魄，一晃而落。
　　那掌柜先生不禁大吃一惊。
　　刚才他硬接了韦七航一剑，那时他拚足了十成功力，蓄势以待，而此刻去不同，他双笔业已递出，想要撤招变式，显然已是不及。
　　何况这对判官笔点出之时，本已拚足了全力，纵能变招过来，劲道必然已成强弩之末，如何抵挡得住这雷霆万钧一击？
　　因此，他绝不敢尝试。
　　但森森剑气却已直迫眉睫而来。
　　而且凭他在心头巨震之下不敢片刻迟疑，猛的身子一翻，青衫飘动，斜刺里直向左侧掠了过去。
　　身法轻灵俐落，总算躲过了临头一剑。
　　但韦七航虽然一击落空，在落下实地之后，忽然身子一斜，剑光再起，挥出一招“横扫千军”。
　　这一剑更泼辣、更凌厉，齐腰斩了过去。
　　那掌柜先生一抹冷汗还在额头，蓦又吓了一跳，眼看躲闪不及，逼得只好冒险求生，身子一转，双笔齐出，闪起两点乌光。
　　当的一声，震的他两臂酸麻，左手那支判官笔业已脱手飞出，落在两丈以外。
　　他终于尝到了厉害。
　　双笔铩羽，剩下一支判官笔如何应战？
　　眼前情势已很明显，韦七航既然存心找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若不及早脱身，准是凶多吉少。
　　此时此刻他已顾不得拾捡那支落在乱草丛中的判官笔，当下身子一旋，直往东南方向奔去。
　　一起一落，已在数丈以外。
　　他本来是要对付韦七航，此刻眼见情势不妙，自己反而转身开溜，倒也十分识相。
　　□□□□□□
　　掌柜先生为何奔向东南？
　　东南不就是“仰止山庄”吗？
　　“那里走?”
　　韦七航大喝一声，跟踪追了上去。
　　杜小寒虽然没有加入战场，但她显然已打定了主意，跟定了韦七航，当下腰肢一拧，也随后追出。
　　前面那人身法极快，闪纵如飞，在昏暗的夜色中宛如一缕轻烟。
　　尤其那身青衣小帽，极不显眼，在视线不良的情况下，眼前景物，一片恍惚迷离，很容易被他兔脱。
　　韦七航真气一提，拚力追逐。
　　他估计只要擒住此人，不难揭穿一个极大的隐秘，找出那个杀害龙骧剑客沈凌霄的元凶来。
　　因此，他丝毫不肯放松。
　　但据杜小寒所知，此处并无岔路，此人直奔东南，到底要前往何处？
　　盏茶工夫，已追出了十里之程。
　　转过山嘴，形势忽然一变，眼前展现出一条白石步道，绕山而上，沿路松柏夹道，凤尾森森，显得庄严宁静，别有一番气象。
　　同是荒山绝顶，景物显已不同。
　　韦七航怔了怔神。
　　那知就在这一瞬之间，前面人影一晃，业已不见了。
　　这人那里去了？
　　韦七航凝目望去，只见白石步道一旁，矗立着一座高约一丈五六的巨石，朝外平整的一面，龙飞凤舞般刻有四个斗大的字。
　　仰止山庄。
　　难怪如此气派，原来是当年叱咤江湖的一代风云人物，圣手无极，风雷神刀耿时雨的隐居之处。
　　刚才那位掌柜先生难道进了仰止山庄？
　　要不然他奔来此地作甚？
　　韦七航方自狐疑不定，忽听衣带飘风之声。抬眼一看，杜小寒业已娇喘嘘嘘的赶了上来。
　　“人呢？”
　　她问。
　　“不见啦！”
　　韦七航道：“好像转过了前面那座耸立的巨石。”
　　“哦？”
　　杜小寒抬头望了望，不禁神色为之一变，失惊道：“这就是仰止山庄。”
　　表情和语气，显然存有几分敬畏。
　　“你没到过？”
　　“我只听过江湖传说。”
　　“怎么说？”
　　“这是武林中的一处禁地。”
　　杜小寒道：“任何人等一律不许擅入。”
　　“任何人？”
　　“是的。”
　　杜小寒道：“包括牧童樵夫。”
　　“要是进去了呢？”
　　“格杀勿论！”
　　“这倒很奇怪，这耿老爷子不是封刀了吗！”
　　韦七航想了想道：“刀已封了，还拿什么杀人？”
　　“这……”
　　杜小寒一时说不上话来。
　　“好，你就在这里等一等。”
　　韦七航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景物，然后道：“我先进去睢睢。”
　　“你进去？”
　　“正是。”
　　韦七航道：“若是我眼睛没有看花，这个悦来客栈的掌柜先生，准是进了仰止山庄。”
　　“你去瞧什么？”
　　“瞧他是不是已经格杀勿论。”
　　“这……”
　　“怎么？”
　　“我是说……”
　　“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
　　杜小寒道：“这地方……”
　　“这地方怎样？又不是紫禁城。”
　　韦七航道：“刚才这个掌柜先生可以进去，我为什么不能进去？”
　　“好，我跟你去。”
　　“你跟去。”
　　韦七航道：“不怕？”
　　“你……”
　　杜小寒扬起脸来，眨动着长长的睫毛娇嗔的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怕来，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韦七航一呆，心弦震动了一下。
　　“哦！这可用不得指望。”
　　他故意装作不懂她话中的含意，苦笑了笑道：“一旦遇上强敌，我自顾不暇，那里还能照顾到你。”
　　“谁说要你照顾？”
　　“那你……”
　　“反正在你身边，我就有了勇气。”
　　这句话说的已够多了，韦七航不能再装糊涂，而此刻也不能表示什么，只有岔开话题。
　　“你对这仰止山庄知道多少？”
　　“你是说……”
　　“我是说仰止山庄的内情。”
　　韦七航道：“以及这位耿老爷子的为人！”
　　“知道的我都说了。”
　　“说了？”
　　“这位耿老爷子当年纵横江湖之时，我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他为人如何，委实所知不多，也很少听人谈起。”
　　杜小寒道：“至于仰止山庄内情……”
　　“是了。”
　　韦七航接口道：“一个任何人等一律不许擅入的地方，你当然更不知道了。”
　　“正是啊！”
　　“你要跟去，得自己小心。”
　　“知道啦！”
　　杜小寒点头一笑：“我已经不是个初出闺阁的小姑娘了。”
　　韦七航没再说什么。
　　韦七航和杜小寒二人顺着白石步道，拾级而上，片刻之间，走过了那座矗立的巨石。
　　放眼望去，白石步道绕山而转，好像无尽无休。
　　仰止山庄到底还在何处？
　　“站住！”
　　忽然一声清叱，道旁松柏林荫之中人影倏现，出现了两名青衣童子，叫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乱闯仰止山庄！”
　　这两个青衣童子，顶多不过十四五岁，倒是生的眉清目秀，手中各掣着一把长刀，威风凛凛的模样。
　　两人并肩而立，阻止了去路。
　　韦七航站定身形，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眼，不禁口角微微一哂。
　　“仰止山庄在哪里？”
　　“你不识字吗？”
　　左手那个青衣童子抡刀一指，指着不远处的那座巨石：“石上有字，过了那里，就算进了仰止山庄。”
　　“就算？”
　　韦七航道：“这里空空荡荡，又没房舍屋宇，怎么会是仰止山庄？”
　　他存心逗一逗，希望得知一点内情。
　　“少噜嗦！”
　　那青衣童子叫道：“反正这里都是禁区，不许乱闯。”
　　“乱闯了怎样？”
　　“杀！”
　　那青衣童子大口大气的眉峰一耸。
　　“口气倒是不小啊！”
　　韦七航耸肩笑了一下道：“刚才就有个人乱闯了进去，你们怎么不杀？”
　　“刚才？”
　　“正是。”
　　韦七航道：“一个青衣小帽之人。”
　　“胡说。”
　　那青衣童子眼珠了转了几转，沉声叫道：“哪有这种事，我们怎么没有见到？”
　　从神情上可以看出，分明是在撒谎。
　　这为什么？
　　为什么要存心掩盖？
　　莫非这位掌柜先生跟仰止山庄也有渊源？
　　若是真的如此，这倒是不可思议，也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
　　“小兄弟，到底是谁在胡说？”
　　韦七航冷冷一笑道：“我看只有存心胡说的人，眼珠子才会打转。”
　　“谁的眼珠子打转？”
　　“你。”
　　韦七航道：“我看的很清楚，你的眼珠子至少转了七八下。”
　　“哼！转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
　　韦七航冷冷地道：“小兄弟，至少可以看出，你骗人的本领还不太高明。”
　　“别套交情，什么小兄弟！”
　　那青衣童子怒道：“你还不快滚，咱们可要出刀啦！”
　　“出刀?”
　　“对，先给你递个信。”
　　那青衣童子叫道：“咱们风雨双刀可是厉害得很。”
　　“风雨双刀?”
　　“不错，咱叫呼风。”
　　那青衣童子指了指另外一个青衣童子：“他叫唤雨。”
　　原来是两个人的名字。
　　这名字也很奇特，莫非是一种寓意？
　　仰止山庄的主人自认在中原武林中有呼风唤雨之能？
　　既已封刀归隐，为什么不叫清风明月？
　　“嗯！很有意思。”
　　韦七航点点头，笑笑道：“只不知你们风雨双刀到底有多少厉害?”
　　“一向刀无虚发。”
　　“一向?”
　　韦七航道：“你们曾经杀人?”
　　“这有什么稀奇。”
　　那呼风冷冷道：“刀不杀人，用来干吗？难道只是摆摆样子，用来好玩的吗？”
　　“说的有理。”
　　韦七航蓦的脸色一沉：“想不到你们两个小小年纪……”
　　“小怎么样？”
　　呼风道：“刀可老辣得很。”
　　“哦？”
　　“你不相信？”
　　“鄙人只觉奇怪。”
　　韦七航渐感不耐，沉声道：“听说你家主人早已封刀归隐，仰止山庄怎么会有你们两个狂妄自大的小家伙。”
　　“两个小萝卜头而已。”
　　“好哇！你竟敢瞧不起咱们。”
　　那呼风大声怒叱道：“你擅闯仰止山庄，居然还敢如此无礼。”
　　他转向唤雨，两人对望了一眼。
　　人影双双，忽然一掠而起。
　　但见两柄长刀旋如轮，在夜空中寒光打闪，带起一片惊风，照定韦七航兜头疾斩而下。
　　终于出刀了。
　　而且身手果然不错。
　　强将手下无弱兵，刀罡狂涌，卷起一片雪浪，一左一右呼啸而至。
　　“很好。”
　　韦七航冷哼一声，振腕飞起一剑。
　　但听当的一声响震，刀罡骤敛，半空里人影披靡，斜刺里双双飞纵而落，各被震出了一丈以外。
　　一击受挫，风雨二童子登时气焰顿消。
　　“嗯！刀法还过得去，但想要对付韦某人却还不够。”
　　韦七航目光一转，沉声道：“还有更精彩的吗?”
　　风雨二童子滚动着四只晶亮的眼珠，一声不响。
　　“没有了是不是?”
　　“哼！你也别得意的太早。”
　　那呼风叫道：“就凭你这支剑，想要闯进仰止山庄，还差得远呢！”
　　“鄙人原本无意进入仰止山庄。”
　　“无意?”
　　呼风道：“你来干吗?”
　　“刚才已经说过。”
　　韦七航道：“只是追踪一个青衣小帽之人。”
　　“没有，没有这个人。”
　　“撒谎没用。”
　　韦七航眉头一轩：“鄙人亲眼目见的岂会有错。”
　　“错了，我说错了。”
　　小嘴巴十分刁钻，便是死不承认，只是毕竟年纪还小，经验并不老到，神色语气都露出了破绽。
　　越是如此，越发增加了韦七航的满腹疑窦，越觉得这其中必有文章。
　　“我就在这附近搜一搜。”
　　“搜一搜？”
　　呼风冷冷一笑道：“你有没有搞清楚，你可知道这仰止山庄的主人是谁？”
　　“我知道。”
　　“知道？”
　　“当然知道。”
　　韦七航道：“就是当年在江湖上颇负盛名的耿老爷子。”
　　“知道了还敢？”
　　“这有什么？”
　　“没什么？”
　　呼风道：“你不怕挨上一刀？”
　　“挨什么刀？”
　　韦七航显然想从话中套话：“耿老爷子虽然号称风雷神刀，但那把刀不是封了吗？”
　　“对了？”
　　“江湖上众所皆知，早在十年前就已封刀。”
　　“不错，刀是封了。”
　　呼风道：“那是我家主人已不想用刀……”
　　“对，不想用那把刀。”
　　“这好的很。”

　　第十一章 娇女施“酷”型
　　韦七航道：“一个惯于用刀的人封掉了刀，等于老虎拔掉了牙，鄙人这支剑岂不可以神气神气了。”
　　“你神气个屁。”
　　“怎么？”
　　“你来到这里休想神气活现。”
　　呼风道：“我家主人不想用刀，当然是练成了更高一层的武功。”
　　“什么武功？”
　　“这……”
　　呼风忽然警惕起来，叫道：“别在这里噜噜嗦嗦，反正你过不了关。”
　　“过关？”
　　“对，凭你这支剑过不了关。”
　　“过什么关？”
　　“此去庄院至少还有十里路程，一里一关隘。”
　　呼风道：“你要是能闯过三关，我就……”
　　“你就怎样？”
　　韦七航道：“学小狗叫是不是?”
　　他说了这句笑话，同时不禁暗暗诧异，耿时雨既已封刀归隐，自应芒鞋竹杖，笑傲风月，如今居然在自己的住所之处，设下重重关隘，加以严密防范，这分明是一方霸主的作风，哪里像位隐逸之人。
　　他要防范什么?
　　这些把守关隘的又是何等人物?
　　他放弃了用刀，只因为练成了另外一种武功，这又是一种什么武功?
　　不消说的，必是一种不用兵刃的武功。
　　韦七航对于传说中的仰止山庄，以及这位退隐了业已十年的耿老爷子，本来不甚关心，如今却不禁引起了重重疑云。
　　“哼！你敢骂我小狗?”
　　呼风两眼一翻。
　　“这也不算骂你。”
　　韦七航道：“你刚才不是想要打赌吗?”
　　“打赌?”
　　“好，我们从头说起。”
　　韦七航道：“我要是关过了三关，你就怎样?”
　　“什么?”
　　呼风睁大了眼睛，不大相信的道：“你难道真的敢闯?”
　　“不错，有这个意思。”
　　“哼！你是在自寻死路。”
　　呼风怔了一怔，忽然转向唤雨，两人重又对望了一眼。
　　同时掉转身形，顺着白石步道疾奔而去。
　　□□□□□□
　　韦七航望着两人奔去的背影，自是没有追赶，但却眉头紧紧蹙在一块，显得心事重重。
　　“怎么啦?”
　　杜小寒挨了过来：“莫非……”
　　“你难道不觉得事情甚怪?”
　　“嗯！的确有点蹊跷。”
　　杜小寒点了点头，沉思着道：“但你如果想要直闯仰止山庄，最好还是多想想，三思而行。”
　　“为什么?”
　　“这耿时雨不是等闲人物，据说他那柄风雷神刀，当年的确出过一阵子风头。”
　　杜小寒道：“纵然他如今已经封刀……”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
　　“别转弯抹角了。”
　　韦七航道：“你是不是说他的名气很大，手底下很硬，我们碰他不得?”
　　“我是说你没有证据。”
　　“证据?”
　　“你想想看，莫说这儿有十道关隘。”
　　杜小寒道：“纵然他开庄迎客，见面之后，你能反指出他什么不是？说他什么不对?”
　　“这……”
　　“再说刚才那个悦来客栈的掌柜先生，他只不过五尺之躯，又不是丈二金刚。”
　　杜小寒道：“这大一片山区，你到哪里去找?”
　　这是实情，崇山峻岭，黑夜沉沉，找人的确很难。
　　何况要找的是个存心开溜的人。
　　“话是不错。”
　　韦七航道：“但……”
　　“是的，但得好好想一想才行。”
　　杜小寒打断了他的话头，接口说道：“至少此刻不可鲁莽。”
　　她江湖经验丰富，见识的多，分析眼前情势以及利弊得失，说的头头是道。韦七航沉吟了一下，也不禁点头称是。
　　“好，这就回头吧！”
　　“回头?”
　　“对，回头走路。”
　　“为什么?”
　　“你不是说要想一想吗？只好边走边想了！”
　　韦七航道。
　　“想好了再回来?”
　　“这要看有没有好主意。”
　　“这就对啦！”
　　杜小寒嫣然一笑道：“我也帮你想想，希望福至心灵，想出一条妙计来。”
　　于是两人相偕步下石级。
　　杜小寒似乎有种说不出的高兴，韦七航终于听了她的话，这表示她在韦七航的心目中，多少增加了一点份量，也表示韦七航对她的信赖。
　　不过，她期望的还不止这些。
　　□□□□□□
　　韦七航虽然听了杜小寒的话，显然并没有打消进入仰止山庄，一探究竟的念头，只不过想延缓一下时间，改变一个方式。
　　他知道，凭自己孤身一剑，硬闯硬斗，想要闯过十关，恐怕难以得逞。
　　纵然进入了仰止山庄，又将如何？
　　若是说不出缘由，岂不无理取闹？
　　因此，他已打定了主意，另作计划，希望能碰见沈眉，好好商量一下。
　　当然，他没有说出来。
　　□□□□□□
　　长夜漫漫，东方终于出现了曙色，两人转过山嘴，天色业已大亮。
　　只见路侧枝叶披纷，忽然闯出一个人来。
　　杜小寒目光一接，立刻脸色大变。
　　你道这个人是谁，原来竟是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
　　韦七航也不禁心头一沉。
　　“狗小子。”
　　恶胡子怒吼一声，双目暴睁：“你竟敢拐跑老子的女人。”
　　跨步逼了过来。
　　他的女人？
　　这女人准是杜小寒。
　　“你……”
　　杜小寒惊叫：“不可伤人！”
　　“小乖乖，这不怪你。”
　　恶胡子叫道：“只怪这狗小子甜言蜜语，让老子先打烂他的嘴再说。”
　　别看他又粗鲁、又邋遢，居然还会怜香惜玉。
　　突然单臂一抡，照定韦七航兜头一掌。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登时劲气回荡，惊风四射，震得尘沙飞扬，尘沙迷蒙中，韦七航飘出七尺。
　　他早就知道，此人不可理喻，根本不愿回嘴，而且自知不是对手，身形一顿再起，奔向一条小径。
　　“狗小子，你跑！”
　　恶胡子怒叫。
　　但他并没追来。
　　显然找到了杜小寒，他已心满意足，心花怒放，还追什么？
　　杜小寒没走，追上去岂不顾此失彼。
　　他是个出名的恶人，恶人多半只顾眼前，也是一种容易满足的人。
　　□□□□□□
　　韦七航回头望了望，眼看恶胡子没有追来，立刻缓下了疾奔之势。
　　他并不担心杜小寒的安危，因为他知道，杜小寒不会受
　　到任何伤害，顶多是受点委屈而已。
　　何况这种“委屈”，本是杜小寒自己找的。
　　恶胡子说是他的女人，这句话仔细想想，也并不过份，两人之间，至少有点不清不白的关系。
　　自己何苦插在中间，淌进这场浑水？
　　他又想，虽然杜小寒对自己颇为尽力，但这种男女之间的纠葛，却是沾惹不得，此刻脱身，岂不甚好？
　　他曾领略过恶胡了的厉害，当然不敢回头，只好一直向前行去。
　　小径蜿蜒，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
　　韦七航信步而行，一路丛条野蔓，越走越远，翘首四顾，只见左侧山坳之中，隐隐升起一缕炊烟。
　　有烟炊必有人家。
　　韦七航心中一动，认准方位奔去。
　　□□□□□□
　　他身法轻快，片刻已奔入一条凹形山鹿。
　　凝目打量，但见林木森森，枯叶满地，一片荒凉，哪里有什么人家，而且炊烟已断，随风飘散。
　　这怎么回事？
　　难道有人在这里烧了把野火，但火在何处，至少该留下一点灰烬。
　　韦七航不禁大为诧异。
　　难道刚才所见的那缕炊烟，竟是幻觉不成？
　　这是绝不可能的，晨光皎皎，极目无限，自己又没头晕眼花，怎会看错？
　　于是他踏着层层落叶，履声沙沙，穿过一片树林，林木尽处，是一堵悬崖，壁立千寻，势如刀削，显得十分雄伟、壮丽。
　　崖壁之上藤萝倒垂，一片碧绿。
　　韦七航抬头望去，只见神工鬼斧，高不可攀，自然景观之奇，不禁令人油然生敬。
　　忽然一阵风过，拂来一股浓重的药味。
　　韦七航怔了怔，游目四扫，只见崖底之下，有几块乱石，支着一只瓦罐，罐底下余烬犹在。
　　终于有了答案，原来刚才从远处所见的那缕炊烟就是这个。
　　奇怪的是谁在此地熬药？
　　韦七航跨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子，只见药罐上虽然覆有瓦盖，仍然热气袅袅，散发出扑鼻的药香。
　　但人呢？
　　熬药的人哪里去了？
　　韦七航左右望了望，伸出手来，想要揭开瓦盖，查看一下罐中的汤药，是否已经有人服用。
　　哪知这只手刚刚伸出，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娇叱。
　　“别动！”
　　韦七航猛的一怔，就地一旋，转身站了起来，只见一丈以外有位青衣少女，秀发拂肩，眉目如画，手中倒提着一柄药锄。
　　“姑娘是……”
　　“我正要问你！”
　　那青衣少女冷冷道：“你怎么可以随便乱动别人的东西?”
　　“这……”
　　“这什么?”
　　青衣少女生的很美，嘴巴却很凶：“别打马虎，快说，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的?”
　　“因为……因为……”
　　韦七航只好实话实说：“在下看到了一缕炊烟。”
　　“炊烟?”
　　“是的，不过……”
　　韦七航解释道：“现在想来，是在下误会了，想必是姑娘正在燃火熬药。”
　　“要是炊烟呢?”
　　“有炊烟就有人家。”
　　韦七航道：“在下渴得要命，想讨碗茶水。”
　　这是实情，他并没说谎，跑了几十里路程，这时不但渴的要命，也许还饿的要命。
　　而此刻他依然锦袍金带，未曾易过妆来，凭这样一付有钱大爷的派头，怎么会又渴又饿呢?
　　青衣女上下打量了几眼，不屑的神色中，带着几分将信将疑。
　　“当真如此?”
　　“正是。”
　　“好，我就姑且信你。”
　　青衣女秀眉微耸：“如今你看清楚了，这里没有炊烟，也没有人家，你也讨不到茶水，可以走啦！”
　　“走?”
　　“怎么？你想喝药?”
　　“姑娘说笑了。”
　　韦七航道：“在下身强体健，无病无痛，喝什么药……”
　　“谁跟你说笑。”
　　青衣女蓦的脸色一沉：“看你鬼鬼祟祟，到底想干什么?”
　　“在下……”
　　“哼！我早就看出来了。”
　　青衣女叫道：“你偷偷摸摸的，独个儿跑到这荒山绝岭，就不是什么好人。”
　　“难道在下像个坏人?”
　　“差不多。”
　　青衣女鼻孔一哼：“而且一付俗不可耐的样子。”
　　韦七航怔了一下，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眼，看到了锦袍，也看到了金光闪闪的腰带，不禁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
　　“姑娘说对了，在下这付样子的确有点俗不可耐。”
　　韦七航道：“但在下绝不是什么坏人。”
　　“不是?”
　　“姑娘也不独个儿在这荒山绝岭吗?”
　　韦七航道：“难道也是坏人?”
　　“哼！词穷而辩。”
　　“这……姑娘好不讲理。”
　　韦七航道：“倒是姑娘的行径，好生令人费解。”
　　青衣少女冷冷的问道：“你偷偷摸摸的，独个儿跑到这荒山绝岭，想干什么？”
　　韦七航道：“因为姑娘的行为使人费解，所以我想了解。”
　　“费解？你想了解什么？”
　　“譬如说，在这种人迹罕到的地方，姑娘独自一人。”
　　韦七航道：“而且熬了一罐药，这药······”
　　“这药怎样？”
　　“在下只想知道，这药给谁服用的？莫非这里有个病人？”
　　“你想知道？”
　　“是的，在下禁不住有份好奇之心。”
　　“好哇！你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青衣女冷哼了一声，身形骤起，一锄挥了过来。
　　这把锄头，看来是纯钢所制，一道寒光划空而来，带起一股锐啸，韦七航吃了一惊，闪身滑开九尺。
　　“姑娘，在下只不过随便问问。”
　　他急急叫道：“请住手······请住手······”
　　青衣女充耳不闻，舞锄如飞，跟踪追击而至。
　　锄势凌厉，骤如急雨。
　　想不到一把药锄，居然能使出如此巧妙的招法，韦七航左闪右避，一连遭遇了好几次险招，几乎无法遁形，不禁暗暗讶异。
　　但却不愿出剑。
　　他深深知道，这只是一场误会，若是轻易出剑，势必愈弄愈僵。
　　他只好忍耐。
　　让对方气性稍息，然后再好好解释。
　　韦七航估计这少女此刻已拼足了全力，至少不出五十招，必成强弩之末，就使不出狠劲了。
　　在此情况之下，何不以逸待劳，等她发不出狠劲之时，就好说话了。
　　但他估计错了。
　　这青衣女显然不止这点苗头，她虽抡锄攻敌，并非全仗着这柄药锄。
　　漫天飞舞的锄影之下，忽然飞迸出一缕指风。
　　这是谁也料不到的事，在一柄药锄的掩饰下，居然出其不意的施展出这么一手绝招。
　　指风飒飒，一晃而至。
　　韦七航虽然全神贯注，目的只在闪躲这柄药锄，怎知对方在占尽优势之下，居然另辟奚径，在夹缝中点出这么一指。
　　指风又是如此强劲。
　　当下一个不防，竟被点中了穴道，禁不住周身经脉一阵酸麻，身子摇了几摇，噗嗵一声倒了下来。
　　没有出剑，没有回手，输的实在冤枉。
　　但毕竟输了，而且成了阶下囚，只有听人摆布。
　　“哼！看你还有什么好辩的。”
　　青衣女一纵过来，沉声叫道：“快说，你到底想刺探些什么?”
　　“刺探?”
　　韦七航茫然问了一句。
　　“你不是在问是谁要服药吗?”
　　青衣女沉声道：“这难道不叫刺探?”
　　“这个……”
　　“别这个那个。”
　　“这只是一句无心之言，绝无恶意。”
　　韦七航苦笑着道：“姑娘若是有什么隐情，在下不问就是。”
　　“不问?”
　　“是的。”
　　韦七航道：“在下绝不是什么坏人，也不喜欢探听别人的隐私。”
　　“哼！可惜迟了！”
　　“迟了?”
　　“不错，因为你已经探听过。”
　　青衣女不屑的嘴角一哂：“此刻表现出君子风度，为时已晚。”
　　“这……”
　　韦七航不禁有气道：“姑娘想要怎样?”
　　“这就要看你的啦！”
　　“看我的?”
　　“对，看你的，至于我么？你就用不着问了，如今我想要怎样就可以怎样。”
　　青衣女道：“我这把药锄一扬一落，足可击碎你的头颅。”
　　这话说的实实在在，一丝一毫没有夸张。
　　韦七航不是铜打铁铸的头颅，无论如何也经不起这把药锄的一击。
　　而青衣女却可随时动手。
　　“好，你说吧！”
　　韦七航咬了咬牙道：“要看在下的什么？”
　　“要你从实招来。”
　　“招什么？”
　　“还要我告诉你吗？”
　　青衣女叫道：“当然是招出你的企图：来此何干，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鄙人招不出来。”
　　“招不出？”
　　“对，你说的太复杂了。”
　　韦七航没好气的道：“鄙人的供词很简单。”
　　“怎么简单？”
　　“因为鄙人没有牵涉到这么多问题。”
　　韦七航道：“鄙人的来意只是想要碗茶水，若是有什么吃的，塞一塞肚子，那当然更好……”
　　“就这么简单？”
　　“所供是实。”
　　“哼！大概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青衣女冷哼：“你别想在本姑娘面前设词搪塞，就有得苦头吃了。”
　　“任便。”
　　“哼！还想充当硬汉。”
　　青衣女叫道：“我一旦下手，就会要掉你半条命……”
　　“这没什么，你就下手吧！”
　　韦七航心知难免，索性豁出了性命，叫道：“韦某人只有死而已。”
　　“韦某人?”
　　青衣女一怔：“你是谁?”
　　“鄙人韦七航。”
　　“韦七航?”
　　青衣女秀目一睁：“洛阳韦七航?”
　　“不错。”
　　韦七航道：“鄙人正是洛阳人氏。”
　　顷刻之间，青衣女脸色数变，重又仔细打量了韦七航一番，忽然叫道：“胡说八道，你是什么韦七航，一点都不像韦七航。”
　　“不像。”
　　韦七航盯着她。
　　“绝对不像。”
　　青衣女犹豫了一下，仍然叫道：“敢情你是死到临头，想要冒充一下是不是?”
　　“鄙人至少还知道自己是谁。”
　　韦七航道：“绝不会忘记自己的名字。”
　　“你咬定是韦七航?”
　　“什么咬定？鄙人本来就是韦七航。”
　　韦七航不禁苦笑道：“莫非姑娘认识另外一个韦七航？”
　　“不认识，一个都不认识。”
　　“照说本来就只有一个。”
　　韦七航苦笑着道：“既然姑娘连一个都不认识，怎么能辩真伪？”
　　“哼！我不认识，自然有人认识。”
　　“是谁？”
　　青衣女不响，忽然娇躯微俯，抄起了韦七航，沿着悬崖奔去。
　　韦七航动弹不得，只好任其所为。

　　第十二章 阴沟里翻船
　　韦七航不禁暗暗的想，是谁认识自己，这个认识自己的人，到底是敌是友？真是阴沟里翻船，竟然落到这样一个少女手里。
　　他估计这少女的行径，必是要将自己送去给一个认识自己的人辨认，一旦辨认出来，后果又将如何？
　　反正身不由己，吉凶祸福只有听天由命了。
　　此刻正好朝阳初上，晓日玲珑，阳光满山，云雀在空中翱翔，青衣女奔出不到百步，业已缓下身形，停在一处悬崖之下。
　　忽然举起手中药锄，拨开一片滋生的藤葛野蔓，挨身钻了进去。
　　从光亮进入了黑暗。
　　韦七航只觉眼前为之一暗。
　　凝目望去，不禁微微一怔，原来在这片藤葛野蔓的掩蔽之下，竟是一座石洞，洞口不大，但却收拾得十分整洁。
　　青衣女就地放下韦七航，身子一闪，转入了一座天然石屏。
　　“眉姐，我抓到了一个奸细。”
　　这名词很难听，她指的显然是韦七航。
　　“奸细？”
　　洞里有人在问。
　　“不不，只是个鬼头鬼脑的家伙。”
　　青衣女立刻更正道：“他一直问这问那，好像在打听什么，看样子就没安好心……”
　　石洞不深，说话之声隐隐可闻。
　　韦七航尖起了耳朵。
　　“你没问他是谁？”
　　洞里的声音问。
　　“我先是没问，等到后来，我擒住了他之后。”
　　只听那青衣女得意的道：“他自己倒是说了。”
　　“他说是谁？”
　　“笑死人啦……”
　　青衣女真的在笑。
　　“怎么啦？”
　　“这家伙居然冒充韦少爷……”
　　“哪个韦少爷？”
　　“还有哪个韦少爷！”
　　青衣女道：“就是眉姐你自己说的呀！”
　　“我说的？”
　　“是呀！是你说的。”
　　青衣女道：“你说有个洛阳韦七航，江湖上都称他韦少爷，人品如何如何是好，还替他吹嘘呢！怎么，不记得了？”
　　“是他?”
　　洞里另外那个声音似乎怔了怔，急急叫道：“小芸，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他是冒充的?”
　　“一看就知道啦！”
　　“一看?”
　　“是啊”
　　“怎么看?”
　　“你不是说那个韦七航挺潇洒挺帅气的吗?”
　　青衣女不屑的道：“这家伙却俗气的要命，恶心死了，一身花团锦袍不说，腰里还勒了一条金板带，就像个暴发户，恨不得颈上还来串金元宝呢！”
　　“啊！你是说……人呢?”
　　“就在外面！”
　　青衣女道：“被我制住了穴道。”
　　韦七航听得清清楚楚，而且业已辨出跟青衣女说话的是谁，一时之间激动不已，内心惊喜万分。
　　“沈眉……沉姑娘……是我……我是韦七航……”
　　他叫了出来，但立刻感到有几分尴尬。
　　沈眉怎么会在这儿？
　　他一直萦念不已，渴望见到沈眉，但这样子相见，委实脸上无光。
　　“快，是他。”
　　只听沈眉在叫：“小芸……”
　　“眉姐，你是说……”
　　“别说啦！快去解开他的穴道。”
　　沈眉急急叫道。
　　“这……”
　　“快去呀！他没冒充。”
　　“哦?”
　　身形一闪，青衣女转出了屏风。
　　□□□□□□
　　尴尬的时刻过去了。
　　韦七航站起身来，脸上依然掩饰不住一种很不自然的苦笑，不管如何胸怀磊落，碰到这种事总是颜面难堪。
　　“韦大哥，对不起你啦！”
　　青衣女垂首道歉：“小妹……小妹一时糊涂……小妹向你陪礼……”
　　韦大哥，叫的好亲切。
　　“算啦！”
　　韦七航只好道：“这不怪你。”
　　“真的不怪我?”
　　青衣女抬起了头来，欣然道：“韦大哥，你真好，来！快去看看眉姐姐……”
　　沈眉怎么了？
　　难道服药的人是沈眉？
　　韦七航把刚才那份尴尬和难堪，立刻一股脑儿都抛到了脑后，三步并作两步，跨步转过了石屏。
　　目光一接，不禁怔住。
　　沈眉斜躺在一堆干草上，看样子很憔悴，脸色腊黄没有血色，秀眉紧锁，好像生过一场大病。
　　她平常就不事修饰，此刻更显得逢头垢面。
　　但目光依然像寒星般清澈、明亮，轮廓和神韵，依然隐隐有种高贵而优雅的气质。
　　这种优美的内涵自然流露，不是矫揉造作所能办到的，也不是表相所能看到的，韦七航却能领会。
　　“你……沈眉……”
　　他俯下身子，无限关切的道：“这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病了？”
　　但他知道，一个行功习武，内力深厚的人，是不会轻易病倒的。
　　“跟你刚才一样。”
　　沈眉展现一丝微笑。
　　“我？”
　　“你不也一样吗？”
　　沈眉扬起脸来：“阴沟里翻船啦！”
　　这话说的很技巧，原来她并非病倒，而是在一时大意之下遭到了袭击，同时也对韦七航刚才的失手，不着痕迹的遮盖过去。
　　韦七航的船翻在青衣女手里。
　　她怎么翻的？
　　伤势到底如何？
　　“沈眉！”
　　韦七航迫不及待的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在下愿闻其详。”
　　“很意外，也很突然。”
　　沈眉皱了皱眉头，苦笑道：“一宗想像不到的事，他居然会对付我……”
　　“他?”
　　韦七航道：“他是谁?”
　　“这很难说……”
　　“怎么?”
　　“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此人是谁。”
　　“怎么？你没见到他?”
　　韦七航急急问。
　　“见到了。”
　　沈眉道：“不过，就像没见到一般，是个戴青铜面具的人。”
　　“啊！”
　　原来沈眉碰到了这个人。
　　韦七航不禁怔住了。
　　□□□□□□
　　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这对韦七航来说，简直像突然一个焦雷，禁不住心头为之猛然一震。
　　千面神偷柳三玄没有撒谎，果然有这么个人。
　　但他为何要对付沈眉?
　　“你……”
　　韦七航心头跳了几跳，盯着沈眉关切的问道：“莫非中了他的‘朱鹰神爪’?”
　　“不。”
　　沈眉道：“是天狼掌。”
　　“天狼掌?”
　　“是的。”
　　沈眉道：“这是种极罕见、极阴毒、极邪门的武功，幸好我有‘金缕衣’护身，要不然只怕活不到现在……”
　　“金缕衣?”
　　韦七航怔了怔：“想不到你真的有金缕衣?”
　　他曾听说，杜小寒为了这袭金缕衣，不惜唆使恶胡子千里跟踪，想要攫得这袭奇珍，据为己有。
　　原来他只当杜小寒是故意找碴，编排出这么一个莫须有的花招，好让恶胡子抓到沈眉之后加以凌辱，消她心头之恨。
　　没想到如今真有其事。
　　金缕衣到底是袭什么衣裳?
　　是用金丝织成的吗？
　　怎么可以护身?
　　“不是的。”
　　沈眉说。
　　“不是?”
　　“这并不是衣裳。”
　　沈眉道：“只是我自幼练成的一种防身武功，就像金钟罩和铁布衫之类……”
　　“原来如此！”
　　韦七航恍然大悟。
　　看来杜小寒也弄错了。
　　“虽然近似金钟罩和铁布衫，但功力迥异。”
　　沈眉又道：“这‘金缕衣’用的是柔劲，柔可克刚……”
　　“但你……”
　　“他出现的太突然，我来不及提防，当我发觉不对之时功力只聚到一半。”
　　沈眉道：“我虽受了点内伤，他也没占到便宜……”
　　“怎么?”
　　“我难道平白挨打?”
　　“你是说……”
　　“他中了我一记‘椎心指’。”
　　沈眉道：“纵然他功力深厚，一时之间只怕很难恢复元气。”
　　“哦?”
　　“他发一掌，我还一指。”
　　沈眉道：“樵心泣血，也够他受的了。”
　　“泣血?”
　　“正是。”
　　沈眉道：“中我一指，吐血一斗。”
　　居然有这种事，中了一指，竟会吐血一斗，韦七航不禁为之一怔。
　　天狼掌，椎心指，这种罕见的武功，他几乎听都不曾听过，当下也就不想多问，却对沈眉的伤势，感到十分关切。
　　“你的内伤……”
　　“不碍事了！”
　　沈眉道：“幸好遇到了芸妹妹，刚才她这剂药……”
　　“你服了?”
　　“服过啦！”
　　沈眉道：“只等药性散开，然后我运功一逼，料想就可霍然而愈。”
　　打从韦七航转入屏风之后，那青衣女并没有跟随着进来，显然是有意避开，不打扰两人的交谈。
　　“一剂药就够了？”
　　“这要看什么人用的药了……”
　　沈眉微微一笑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位妹妹是谁？”
　　“我……”
　　“她就是百灵仙子萧芸。”
　　沈眉道：“一代药圣，旷世神医，东海方壶岛，无忧老人的掌上明珠。”
　　“哦？”
　　“你不知道？”
　　“好像曾听家父提过。”
　　韦七航想了想道：“海外方壶岛上，有位炼药提丹的异人，号称无忧子……”
　　“不错，就是芸妹妹的尊翁。”
　　沈眉点点头道：“壮年之时自号无忧子，如今已是无忧老人啦！”
　　“如此说来，倒是家学渊源。”
　　“正是。”
　　“这药剂一定灵验得很。”
　　“这还用说！”
　　沈眉笑了笑道：“百灵仙子的药哪有不灵之理……”
　　忽然人影一闪，萧芸闯了进来。
　　神色带着几分抢惶。
　　“什么事?”
　　沈眉转过脸去。
　　“眉姐，可有麻烦啦！”
　　萧芸急急忙忙的道：“外面来了一群凶神恶煞，好像是找你来的。”
　　“一群?”
　　沈眉怔了一下：“有多少?”
　　“一共七个。”
　　七个人也足够一群了。
　　但萧芸却形容成凶神恶煞，想必这一群人中个个都很难看。
　　“芸姑娘。”
　　韦七航禁不住掉头问道：“其中有没有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
　　这个人在他脑海里的印象显然已越来越深。
　　“没有。”
　　萧芸道：“没见到。”
　　“但至少与他有关。”
　　韦七航重又望向沈眉：“你说是不是?”
　　“嗯！这倒很有可能。”
　　沈眉点头道：“他明知我受了内伤，走不太远，而他自己也中了我一记‘椎心指’，行动也不方便……”
　　“于是就派出几只鹰犬，搜寻你的踪迹?”
　　“大概是的。”
　　“好，我去瞧瞧。”
　　韦七航说。
　　“韦大哥。”
　　萧芸叫道：“我跟你去！”
　　“不用了。”
　　韦七航道：“沈眉说要行功运气，你最好守在洞口，替她护法吧！”
　　说话之时，人已转过石屏，直向洞外奔去。
　　沈眉没有拦阻。
　　□□□□□□
　　来的果然是七个人。
　　真的像七头猎犬，目光灼灼，东张西望，甚至还翕动着鼻子，沿着悬崖一路搜寻过来。
　　看来这群人已发现那只药罐，现正在嗅药味。
　　这七个人服饰不一，神态各异，其中一人份外显得高大，一袭宽袍大袖，面如紫酱，浓眉大嘴，手中倒提着九环金刀，铜环叮叮作响。
　　“且住。”
　　他叫了声。
　　想必他是个带头之人，其他六个人立刻停了下来。
　　“看来咱们运气不错，这丫头片子准是藏匿在此地附近。”
　　这人很有把握的道：“现在开始分头搜捕。”
　　接着又低声嘀咕了几句。
　　于是六个人分成三组，每组二人。
　　分派已定，其中两人向东，两人向西，另外两人进入了正面一片密林，这宽袍大袖之人却独个儿停留在崖壁之下。
　　他是带头之人，他很自在。
　　不过，他有打算，显然是居中策应，等待三路搜寻的讯息。
　　但也太大意，不怕被人各个击破？
　　韦七航就有这个想法，他觑的真切，当下展动身形，绕了个圈儿，悄悄的掩入密林之中去。
　　这是他刚才的来路，地形已很熟悉。
　　加以他轻功超绝，片刻间便已发现两条人影。
　　此刻，他几乎可以确定，这批人所要搜寻的就是沈眉，而幕后主使者更不消说，就是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由他发号施令。
　　想不到他的爪牙还如此之多。
　　对付这种人当然无需客气，更用不着堂堂正正讲什么江湖规矩，因为这些人杀人，从来就不讲规矩。
　　韦七航打定主意，无声无息的跟了上去。
　　□□□□□□
　　越跟越近，相距不到三丈，韦七航真气猛提，使之弥布全身，同时紧了紧握在手中的长剑。
　　奇怪的是相距如此之近，韦七航轻功虽佳，并没有达到凌空飞渡的境界，在层层枯叶之中，韦七航稍隐身形，极目望去，果然看见来了一伙人，个个手中紧握兵刃，已往前搜寻而来了……
　　韦七航此时在树上，但偶尔也会发出一丝轻微的声响。
　　前面两人不但丝毫未觉，而且一直不曾回头。
　　大凡练武之人，多半耳聪目明，反应敏捷，这两个人难道真的如此昏庸？
　　果真如此，还能派什么用场？
　　这显然不合常理。
　　大凡不合常理的事，不是有鬼就是有诈。
　　韦七航已觉出不对。
　　突然，前面人影一分，蓦地掉头，叭叭两响，寒光倏闪，打来两支暗器，呼啸声中，交叉而到。
　　果然有鬼，果然有诈，不过也技止此耳。
　　密林之中，枝叶交柯，翳蔽了玲珑晓日，也见不到天光云影，但毕竟并非黑夜，可以很清楚地见到这两个人突然翻身，突然出手。
　　暗器未到，韦七航业已纵起五尺。
　　时间、距离，把握的恰到好处。
　　身形刚刚纵起，两支暗器已平滑脚底而过，但暗器刚过，两条人影已跟着飞扑而来。
　　当然，来的不仅是两个人，还有两支兵刃，因为随着人影而来的是两股金凤破空之声。
　　这是一柄断门刀，一柄狼牙剑。
　　断门一刀，一刀断门，是种十分霸道的兵刃，狼牙剑剑上有牙，形如锯齿，一刺一勒，皮开肉绽，更是十分凶狠恶毒的利器。
　　刀剑交错，瞬息已迫眉睫。
　　韦七航绝没低估这两个人，但也绝没料到自己蹑踪而来，如今居然反主为宾，长剑还没出手，竟被对方抢了先机。
　　登时身子一旋，寒光一闪而起。
　　他已无法躲闪，必须硬接这一刀一剑。
　　“当！当当！”
　　火花冒起，连带韦七航在内的三条人影，同时一震而开，抢刀的震出九尺，持剑的也有七尺。
　　“嘿嘿！你小子到底是谁?”
　　持剑的人四十左右，一身灰布衣衫，目光眨动，精芒一闪一闪。
　　韦七航紧握长剑，一声不响。
　　“嘿嘿！敢情是他！”
　　抡刀那人忽然叫道：“这小子准是姓韦。”
　　“韦?”
　　持剑的人掉头过去。
　　“对，姓韦，韦七航。”
　　抡刀的人肯定没有认错：“这小子就是洛阳韦七航，人家都叫他韦少爷。”
　　“他就是韦少爷?”
　　“没错，一定是他。”
　　“真的?”
　　“我敢打赌。”
　　持剑的人重又掉头过来，目光灼灼，仔细打量了韦七航几眼：“小子，你自己说，到底是不是?”
　　“是又怎样?”
　　韦七航在暗暗提气。
　　“嘿嘿！好，好，当真运气不坏。”
　　持剑的人得意地叫道：“想不到咱们还没找到那丫头片子之前，却先来了一笔外快。”
　　外快？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有人要找韦七航的麻烦？找到了有奖？
　　如果真是如此，这倒是项意外的收获，谁不想嫌一笔外快？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韦七航的人已跃起，“嗤”的一声，只见寒光飞鸿，宛如流星过空，一闪而到。
　　“啊……”
　　尾音甚是凄厉。
　　这一剑委实太快，这人虽然知道他的确是韦七航，却不知道韦七航有这么快的剑，剑到血崩，夺的一声，刺进了胸膛。
　　尸身倒下，剑已拔出。
　　那个抡刀的人呆了呆，顿时脸色大变。
　　他想掉头，他想转身，他想拔腿，但他念头方动，韦七航已人如旋风飞飘，一晃而至，右腕一抬，冰凉的剑尖抵住那人咽喉。
　　身法之妙，运剑之巧，有如骤雨急风，凭的只是一个快字。
　　“扔下兵刃。”
　　那人楞了一楞，立刻脸色灰败，丝毫不敢拒抗，“叮当”一声，一柄断门刀便跌落在地上。
　　“说，你是什么人?”
　　“邬九。”
　　“好，只要你肯说，爽爽快快的说。”
　　韦七航道：“我可以放你一马。”
　　他曾经碰到三个黑衣人，就像三个哑巴，最后那个黑衣人还自吞毒药而死。
　　这人肯说，当然极有希望，说不定可以供出一宗极大隐秘。
　　“说什么?”
　　“我问一句，你说一句。”
　　“这……”
　　那人眼珠一转道：“要是咱不知道呢?”
　　“不知道？哼！少来放刁。”
　　韦七航声色俱厉，冷冷地说道：“知不知道就要看你的运气了。”
　　“运气?”
　　“对，全凭运气。”
　　韦七航道：“要是你运气不好，答非所问，或者一问三不知，就只有一条路了。”
　　“哪一条路?”
　　“死。”
　　“你……”
　　邬九惊叫：“你想问什么?”
　　“简单极了，而且你说的话我绝不泄漏。”
　　韦七航直接了当的道：“你只要说，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他到底是谁?”
　　“青……青铜面具?”
　　邬九身子一抖。
　　“对。”
　　韦七航道：“他想要掩饰本来面目，戴了一副青铜面具。”
　　“你……你在哪里见到的?”
　　“哼！你果然放刁。”
　　韦七航的剑尖一震，怒声喝道：“你搞清楚没有，是我在问你。”
　　“是，是你问。”
　　“你到底说是不说?”
　　“咱……咱当然想说，但咱……”
　　邬九目光转动，言词闪烁，结结巴巴的道：“你问的是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是不是?”
　　“正是。”
　　“咱要是知道一定肯说。”
　　“你不知道?”
　　韦七航双目一睁，怒溢眉宇。
　　“怪的很。”
　　邬九忽然道：“这个人为什么要戴青铜面具，莫非他生的很丑，见不得人?”
　　他像是在自说自话，又像是在反问韦七航。
　　但一语未毕，脸上挨了一拳。
　　原来韦七航还不想杀他，没有用剑，一时火起，左手一扬，照准他的鼻子打了过去，愤然出手，这一拳当然不轻。
　　邬九啊呀一声，一连倒退了三步，仍然拿桩不稳，身子晃了几晃，仰面倒下，鼻骨折断，血流满面。
　　韦七航抢上两步，剑尖指向对方的胸膛。
　　“邬九，你最好别充硬汉。”
　　他叫道：“你要是说不出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是谁，我这里宝剑一下，你就到了黄泉路上。”
　　邬九颤栗了一下。
　　“怎么？”
　　韦七航怒道：“死都不说？”
　　“不，不是。”
　　邬九抚着鼻子，身子抖了几抖：“你找错人啦！”
　　“找错人？”
　　“也许只有老盖知道。”
　　“老盖？”
　　“盖叫天。”
　　“盖叫天是谁？”
　　“就是霹雳刀盖叫天，咱们的带头老大。”
　　邬九用手指了指：“就在那边。”
　　他说的当然是那个宽袍大袖，手提九环金刀的人。
　　“他知道？”
　　“咱想他一定知道。”
　　这话也很合理，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为了隐秘身份，当然希望知道他的人越少越好，若是他支使的人，个个都知道他是谁，何必戴起那副青铜面具？众口难防，岂不早就泄漏了底细?
　　“好，我姑且饶你。”
　　韦七航道：“若是我查出你在说谎，回头来……”
　　忽然并指如戟，指风飒飒，连点邬九两处穴道。
　　身子一转，直向崖下奔去。
　　□□□□□□
　　带头老大？霹雳刀盖叫天？
　　他是个什么人物?
　　韦七航虽然从来没有听到过这号人物，但估计这批人既然由他带头，必然有点份量，找他确是正理。
　　也许只有他，才能跟那个铜面人接近，才能知道那个铜面人是谁。
　　像这些阿猫阿狗，可能都蒙在鼓里。
　　他决心去找这个盖叫天。
　　哪知刚刚奔出不远，忽听左侧方位，远远传来一阵叱喝之声。
　　这个方位正是沈眉的藏身之处。
　　韦七航怔了一怔，立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当下改变方位，加速狂奔。
　　他知道，沈眉正在行功运气，一个正在行功运气的人，怎么受得了惊扰？很可能走火入魔。
　　这是非常危险的事。
　　再说来的一共七人，这里倒下了两个，剩下的还有五人，仅凭萧芸的一柄药锄扼守洞口，是不是抵挡得住五个人的联手进击？
　　若是萧芸不敌，沈眉就不堪设想了。
　　纵然能勉强应付，势必危机重重，险象环生。
　　韦七航心念电转，心知此时此刻寸阴寸金，哪怕自己早到一步也是好的。

　　第十三章 浪笑“松庐”
　　于是，韦七航真气一提，十成功力中猛加两成；身形窜起，宛如激箭脱弦，两侧枝叶披纷，树影倒流，一口气奔到了地头。
　　他嘘了口气，举目望去。
　　果然，形势已变。
　　只见那片倒垂的葛藤野蔓，此刻已成残叶断梗，散落满地，隐蔽的洞口如今已全无遮拦，一览无遗。
　　四个人堵在洞口，轮番攻击。
　　那个宽袍大袖之人却远远站在两丈以外，架子还摆的十足。
　　他神情很笃定。
　　对付一个女孩子，显然他还不屑动手。
　　洞口宽仅五尺，萧芸扼守洞口，舞锄如飞。
　　在晓日映照之下，但见寒光打闪，劲气激荡，回风四射。
　　轮番攻击的人两人一组，猛攻几招之后，立刻退了下来，换上另外两个，显然，用的是车轮战法。
　　萧芸云发散乱，已开始娇喘嘘嘘。
　　“快，再加点劲。”
　　宽袍大袖之人在叫：“这丫头已经差不多了。”
　　他没动手，原来是胜券在握，看出萧芸已经不济。
　　他没说话，萧芸香汗淋淋，的确败象已呈。
　　因此，他落得轻松。
　　但忽然间，一条人影凌空而来，寒光闪起，目光为之一黯。
　　只听一声惨叫，血雨飞溅，堵在洞口的一个灰衣人死神照命，已被斜肩劈成两半。
　　惊变乍起，祸从天降，顷刻之间断送了一条性命。
　　另外的人吓了一跳，翻身掠了开去。
　　人影落地，宝剑已收，赫然是韦七航。
　　宽袍大袖之人一惊之下，脸色顿变，他委实没有想到，眼看着就要得手，忽然来了一位龙城飞将。
　　眼睛睁的像个铜铃，一时间几乎不知所措。
　　“韦大哥，你来了！”
　　萧芸定了定神，顾不得粉汗浸淫，欣然叫道：“你来得正好，我……”
　　的确很好，来的正是时候。
　　韦七航点点头，立刻转过身来。
　　“你就是盖叫天吗？”
　　韦七航挺剑而立，冲着宽袍大袖之人叫道：“霹雳刀盖叫天是不是？”
　　这突然一问，问得那宽袍大袖之人为之一怔。
　　“你怎么知道？”
　　不消说的，他正是盖叫天，霹雳刀盖叫天。
　　刀号霹雳，多么响亮。
　　“我本来并不知道。”
　　韦七航道：“就在刚刚不久，碰到了两个人……”
　　“两个人？”
　　“对，就是你的两个伙伴。”
　　“人呢？”
　　“没有人了，都变成了鬼。”
　　韦七航不疾不徐的道：“统统被我宰了。”
　　事实上他只宰了一个。
　　他说的很从容，缓缓道来，就像在闲话家常。
　　但对方的感受却不同了，盖叫天浑身一震，像是当头挨了一记闷棍。
　　因为他已相信，这两个人一直没有回来，当然已凶多吉少。
　　“你……你是谁？”
　　“鄙人吗？洛阳韦七航。”
　　“是你？”
　　“不错，就是我。”
　　韦七航眉锋耸了耸：“你们的主子是不是告诉过你，万一碰到韦七航……”
　　“什么主子，你在胡说什么？”
　　盖叫天大吼一声，忽然腾身而起，震耳金风搂头一刀劈了过来。
　　他已明白韦七航说的是什么。
　　所谓“主子”，当然是能够指使他的人，他也听命行事，唯命是从。
　　他不愿谈到这个问题，用刀代替回答。
　　他似乎很相信自己的刀。
　　一下子死掉了两个伙伴，此仇必报，反正迟早都要出刀，何不趁早？
　　这一刀蓄势而发，又快又狠，猛恶无比，刀罡乍涌，立刻卷起一股狂飚，光凭这一刀，称的上是位高手。
　　但毕竟比不上霹雳。
　　霹雳一声，天下响震，而他这一刀，只不过揪起了丈余方圆一片波澜而已。
　　饶是如此，对付一个人却有足够的威力，而他要对付的正是一个人，一个血肉之躯的人，一刀砍中，用不着第二刀。
　　当然，韦七航早就看到了这柄刀，也随时在等待这一刀，知道这一刀随时都会挥来，对于它的威力，也绝没低估。
　　因此，他早就凝神以待。
　　但见剑光一闪，迎着刀罡刺了过去。
　　剑光细如蛛丝，颤动着剑尖宛如一点流萤，穿透了刀罡，指向对方的腕脉。
　　剑势不如刀罡之盛，却是很奇妙的一剑。
　　盖叫天吓了一跳，倏的手腕一沉，腾身倒跃九尺，一片刀光尽敛，来的很威猛，去的很寂寞。
　　人的腕脉，就像蛇的七寸，他不得不撤招自保。
　　保是保住了，但不禁脸色大变，怔怔的站在一丈以外，盯着韦七航手中的剑，他弄不懂，这支剑怎么穿透了他的刀网。
　　他在琢磨，在参详，神色一片迷惘。
　　“你瞧什么?”
　　韦七航冷冷地道：“还想再试一试是不是?”
　　盖叫天没响。
　　韦七航的剑却真的动了。
　　这一剑和刚才那一剑已完全不同，刚才细如蛛丝，此刻却像长空飞虹，银河倒泻，澎湃奔放，雄浑无比，挟风雷以俱来。
　　盖叫天怔了怔，但却并不闪躲。
　　因为他还不肯服气，对自己手中的一柄九环金刀仍然充满了信心。
　　同时，他是个带头之人，连自己在内一共是七个，如今七去其三，绝不能一招受挫，回头就走。
　　回去又怎么交代？
　　于是他真气一提，举刀挥去。
　　□□□□□□
　　刀剑相接，到底是谁输谁赢？
　　可惜，刀剑并没有相碰。
　　说也奇怪，这一刀分明迎向刺来的剑锋，哪知居然空空荡荡，就像捕风捉影，什么都没碰到。
　　这柄剑哪里去了？
　　剑走轻灵，避实击虚，就像一柄魔剑般附上精灵，竟然打从隙缝里钻了进来。
　　盖叫天看到了这支剑，剑尖正刺向自己的胸腹。
　　居然有这种事，居然有这种剑法，一种不可思议奇妙剑法，他心头一震，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胸腹为人身要害，一剑刺中，哪里还有命在？
　　他心中一急，仓促间霍地一个鹞子翻身，宽袍下摆一飘，直向左侧掠了开去。
　　饶是他身法灵快，见机得早，但听嗤的一声，剑尖划过他的左臂，袍袖开裂，勒下了一条血糟。
　　好险，几乎一剑穿心。
　　刚才他还不大服气，此刻才真正识得了厉害，剩下同来的三个同伴，远远的看在眼里，也不禁神情大变，个个惊骇失色。
　　有人已在悄悄后退。
　　看来这一战不能再打下去了。
　　不打又待怎样？
　　只有及早脱身。
　　“好，姓韦的。”
　　盖叫天也有此意，他掉过头来，恶狠狠的道：“你等着瞧吧！”
　　等什么？瞧什么？
　　大凡说这种话的人，多半已黔驴技穷，在一筹莫展，万般无奈之下死要面子。
　　霹雳刀盖叫天听起来响亮，居然也是这种货色。
　　当然，说这种话照例没有下文，说完之后就准备脚底抹油，一走了之。
　　他已转身。
　　“且慢！”
　　韦七航偏偏不给他面子，身形一闪，动如飘风，一下子截住了去路，沉声叫道：“想走可没这么容易。”
　　“你……”
　　盖叫天一惊，抡刀护胸。
　　虽然这柄刀已没什么大用，样子还得摆一摆。
　　他左臂的剑口虽然不大，但已涔涔见血，染红了半截袍袖，本来紫酱般的脸，此刻却是一片苍白。
　　“不许走。”
　　韦七航眉锋一耸。
　　“你……你想怎样？”
　　“这得看你的了。”
　　韦七航冷冷地道：“只要你不打马虎，澈头澈尾，把话说的清清楚楚……”
　　“什么话？”
　　“答覆几个问题。”
　　“哼！什么问题，你想问什么？”
　　盖叫天回答的很倔强，但他的声音沙哑，色厉内荏，中气不足，已摆不出什么威风。
　　显然，只是勉强作个姿态。
　　“怎么？”
　　韦七航长剑一张，嗡嗡作响，叫道：“你不想回答？”
　　“这……”
　　盖叫天倒退了两步，身躯一抖，显然已经泄了气，道：“这要看你问的是什么？”
　　“哼！还想讨价还价?”
　　韦七航怒道：“我问什么，你就得答什么，牙缝里若是漏出半个不字，今天别想活着走路。”
　　“你……”
　　“说，是谁派你来的?”
　　“没有谁。”
　　“没有?”
　　韦七航声色一厉道：“你要找的是谁?”
　　“咱没找谁。”
　　“你还想赖?”
　　韦七航火上眉锋，叱道：“鄙人不但亲眼见到，也亲耳听到，你在那悬崖之下，分明吩咐几个手下人，分头寻找……”
　　“你见到了?”
　　“不错。”
　　“至少咱没找你。”
　　“你是没找我。”
　　韦七航冷哼一声：“你要找的是沈姑娘，对不对?”
　　“对又怎样?”
　　盖叫天没法再赖。
　　“你认识沈姑娘?”
　　“不。”
　　盖叫天道：“咱不认识。”
　　“哼！简直荒唐极了。”
　　韦七航冷冷地道：“你既然不认识沈姑娘，又跟她无怨无仇，你要找她，到底为了什么?”
　　“这……”
　　盖叫天为之语塞。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确不认识沈眉，连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字，甚至还不知道沈眉长的什么样子。
　　但他却来找她。
　　而且还要杀了她。
　　杀一个从不认识的人，杀一个无怨无仇的少女，这叫他怎么解释。
　　“好。”
　　韦七航道：“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一个?”
　　“对，就只有一个。”
　　韦七航一字一字地说道：“想要活活蹦蹦的走路，你就得实话实说。”
　　盖叫天当然想要活活蹦蹦走路，老早就想走了。
　　但此刻他却没响。
　　他在听，在想，想主意。
　　问题只有一个，这必是问题的焦点，他显然想不出好主意，他已无法搪塞，也没有回避转圜的余地。
　　“你既不认识沈姑娘，居然率众前来，找寻她的踪迹。”
　　韦七航逼问道：“快说，这是谁的主使?”
　　这就是问题的焦点。
　　盖叫天没说话，眼珠转个不停。
　　“哼！瞎转念头没用。”
　　韦七航沉声道：“是个戴青铜面具的人，对不对?”
　　盖叫天震动了一下。
　　他握刀的手在颤抖，很想再试一刀，但他知道，这一刀劈出，十之八九必有效，而自己身上很可能多了一个窟窿。
　　他当然不愿多个窟窿，更不愿死的太早。
　　但他仍然没有吭声。
　　韦七航的剑却又动了。
　　□□□□□□
　　显然，一直查问不出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是谁，韦七航禁不住怒气上升，越来越火，越来越愤怒。
　　他在想，难道个个都不怕死？
　　他看准了部位，这一剑刺出，真的是想在对方身上先戳一个窟窿，有了一个窟窿之后，也许嘴巴就不会这么紧了。
　　不见棺材不掉泪，这是人之常情。
　　剑出如风，映着日色一闪。
　　光华乍起，耀眼眩目，盖叫天吓了一跳，双足猛蹬，早已跃退了七尺。
　　他是惊弓之鸟，退的很快。
　　但却快不过韦七航手中的剑，长剑如影附形，堪堪划到了胸前。
　　盖叫天凉生心底，一个踉跄仰面倒下。
　　很巧，他居然躲过了一剑。
　　但也很不幸。
　　韦七航一掠而到，右脚一抬，一脚蹬住了他的胸膛，同时冷冰冰的剑尖也顶住了他的咽喉。
　　只要剑尖轻轻一送，这条命就立刻了账。
　　不论是谁，皇帝老子，公侯将相，都只有一条命，不管这条命是好是坏，每个活着的人都会珍惜。
　　盖叫天当然不会例外。
　　“咱……咱说……咱说就是……”
　　他汗出如浆，终于屈服。
　　他心已寒，胆已破，目光转动，发现剩下的三个伙伴业已一个不见，他虽名盖叫天，而此刻却已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他已没有指望了。
　　“说。”
　　韦七航厉声道：“等到进了鬼门关就后悔莫及了。”
　　这是真的，进了鬼门关谁能转了回来？
　　“咱……咱说……但是……”
　　盖叫天结结巴巴的道：“只怕咱说了……你会不相信……”
　　“为什么？”
　　韦七航杀机盈面。
　　“因为……因为……”
　　盖叫天叹了口气：“因为咱只认识司马璧人……”
　　“司马璧人？”
　　“是的，他是一个医生。”
　　“医生？”
　　“一个草药郎中。”
　　“哼！你又在胡扯。”
　　韦七航怒溢眉宇，怒叫道：“我可没问你什么司马璧人，也不管什么草药郎中，只问你那个青铜面人……”
　　“是是是，就是他……”
　　“是他?”
　　韦七航怔了怔，叫道：“你说这个司马璧人戴了一副青铜面具?”
　　“不，不是……”
　　盖叫天有点语无伦次，听起来颠三倒四。
　　“你还敢支吾?”
　　韦七航长剑一振。
　　“住手。”
　　站在洞口的萧芸忽然奔了过来，神色有几分异样，急急叫道：“韦大哥，你且住手……”
　　她居然叫住手，这为什么?
　　□□□□□□
　　这必有原因。
　　韦七航掉头望了她一眼，有点迷惘。
　　“韦大哥，听他说下去。”
　　萧芸冲着盖叫天叫道：“你说，那个司马璧人他怎么样……”
　　“他……他是……”
　　“是什么?”
　　“是咱们的首领。”
　　“首领?”
　　萧芸一呆，大叫：“什么首领，你在胡说八道。”
　　“这……”
　　“说出来，别婆婆妈妈。”
　　韦七航冷然道：“你这把霹雳刀不灵，想不到你也没种。”
　　语气中有七分讥讽，三分轻视。
　　但这两句话颇有激励作用。
　　“好，说就说。”
　　盖叫天显然已成待宰之囚，却不承认自己没种，叫道：“他就是那个铜面人的亲信，神机杀手的首领。”
　　终于说出了一点眉目。
　　原来铜面人手下，还有一批神机杀手。
　　韦七航倒是见怪不怪，昨夜他跟杜小寒在一起，就遇上了三名杀手，所以此刻听来并不感到意外，也无任何惊奇之感。
　　萧芸呆了一呆，却不禁悚然动容。
　　“姓盖的，盖叫天。”
　　她激动的叫道：“你这话可是真的。”
　　“真的很。”
　　“哦？”
　　“没撒一个字的谎？”
　　有名有姓，司马璧人，医生，草药郎中，这当然不是胡乱编造出来的，韦七航相信他没有撒谎。
　　萧芸的脸色却已大变，片刻之间倏忽数变，怔怔发了一阵呆，忽然纤腰一拧，向东疾奔而去。
　　身形闪了几闪，消失在林木深处。
　　韦七航却呆住了。
　　□□□□□□
　　他对盖叫天的话没有半丝惊奇，如今却对萧芸这种突然的举动，感到惊奇极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一时之间，他委实猜想不透。
　　尤其对萧芸的事，所知不多，无从判断她此刻的行径。
　　他只知道萧芸是东海方壶岛，那位一代神医无忧老人的女儿，如今沈眉把她认作妹妹，如此而已，其他的事一无所知。
　　因此，他无法知道萧芸所想的是什么？
　　此刻去做的又是什么？
　　女人心，海底针，何况一个陌生女孩子。
　　如今他该做的是自己的事，他忽然想到了躺在洞里的沈眉，当下后退了一步，沉腕收敛。
　　“滚！快滚吧！”
　　“滚？”
　　盖叫天翻身坐了起来，眼睛睁的像牛眼：“你叫咱滚？”
　　他有点不信这句话。
　　他不是生气，而是高兴。
　　叫他滚，事实上就是叫他走，如此轻易的走路，简直比天上忽然掉下一萝筐的金元宝，还幸运了好几百倍，当然值得高兴。
　　因此，他高兴的怕是听错了话。
　　他已站了起来，希望韦七航能够再说一遍，再说一声“快滚”，就好确定这不是听错了。
　　但韦七航没说。
　　“没有错，他是叫你走。”
　　有个人却说了，清脆甜美的语音，远远的从洞口传过来：“你还不快走！”
　　说话的居然是沈眉。
　　她好了，好得很快。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洞口。
　　“沈眉。”
　　韦七航禁不住一阵惊喜，身子一转，急急迎了上去。
　　盖叫天更不迟疑，转身就走。
　　不是走，是逃。
　　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他怕韦七航万一改变了主意，逃起来比什么都快，好像屁股上有人放了把火。
　　韦七航却没回头。
　　□□□□□□
　　沈眉依然如旧，丝毫没有改变。
　　乱首飞蓬，紫衣如昔，只有韦七航看的出，她隐藏在乱首蔽衣之下的娇美形象，旷世绝色。
　　尤其那双澄澈的星目，宛如一泓秋水。
　　但在此时此刻，不禁令人生疑，她是不是真的中了那个铜面人的一记“天狼掌”？
　　她怎么好的如此之快？
　　到底是靠百灵仙子萧芸的药物灵效，还是凭她自己的深厚功力，而能在把个时辰之内复原如初。
　　也许两者都有关系。
　　“你……”
　　韦七航望着她：“都好了？”
　　用三个字，表达了无限的关注之情。
　　沈眉点了点头。
　　“快。”
　　她忽然道：“咱们赶紧追上去。”
　　“追？你是说……”
　　韦七航怔了怔：“既然放了他何必再追……”
　　“不，不是，不是那个姓盖的。”
　　沈眉接着道：“我说的是芸妹妹……”
　　“啊！对了。”
　　韦七航道：“她怎么……”
　　“这个……慢慢再说吧！”
　　沈眉道：“先追上去。”
　　说话中身形一闪而起，人如轻烟，向东掠去。
　　韦七航只好随后跟上。
　　□□□□□□
　　红日早已上三竿。
　　红日艳丽，山陵青翠，白云悠悠，飘浮在山腰之上，自由舒卷。
　　萧芸一路狂奔，进入了一片深林。
　　这是一片松林，有的苍劲虬结，有的亭亭如盖，青翠的松针，散发出一股木叶的清香，散落地面的松针却已变成金黄，软绵绵的就像波斯地毡。
　　林荫深处出现了几间草屋。
　　竹篱笆的门扉上，钉着一块小小的白木牌子，小小的白木牌子上面只有两个拳头大小的字“松庐”。
　　松庐，好雅致的名字。
　　若在明月清风之下，眼看松影婆娑，耳听松涛万顷，自然是种高雅的享受，能够欣赏这种境界的人，也必非俗人。
　　这松庐应是高人隐士之居。
　　萧芸路径极熟，似是早先来过这里。
　　她推门而入，直向草堂行去。
　　忽然，草屋之内隐隐传来一串男女的欢笑之声，萧芸一怔，脸色立变，刹住了前行的脚步。
　　□□□□□□
　　萧芸探头望去，心头一阵砰砰直跳，室内幽暗的木榻上，竟是一对不堪入目的男女在······
　　她本来不该来的，但却来了。
　　她本来不该今天来的，但偏偏却在此时此刻来到了松庐。
　　这里只有一个男人，怎么会有女人？
　　笑声代表当时一个人的感情，因此笑声有很多种，她也听过很多种笑声，但却很少听到这种笑声。
　　男的是种邪昵的笑。
　　女的是种放荡的笑。
　　放荡到了极点，就变成了浪笑。
　　这女人正在浪笑。
　　萧芸是个纯情玉女，平时交游多半都是正派人物，从没接触过这种邪恶、轻浮、以及不堪入耳，甚至不堪入目的事。
　　此刻她虽还没见到，笑声却已不堪入耳。
　　她一怔之下，本想掉头就走。
　　但是，双脚却不听话。
　　她为这个人付出了一片少女的真情，想不到结果却是如此，若不窥探一下真象，委实心有不甘，也死不了这条心。
　　碰到了这种事，谁又能一走了之？
　　何况还有一肚子气。
　　于是她放轻脚步，绕过前门，沿着竹篱走去，轻悄悄的掩到了后窗，她知道，笑声是从哪里来的。
　　此藤花架下面就是窗口，窗门半掩，此刻狎昵浪笑之声已变成了唧唧咕咕，正在这扉窗门之内。
　　萧芸定了定神，探头望去。
　　目光一接，禁不住红齐耳根，心头一阵卜卜乱跳。
　　这是一幅奇异的景象，也是萧芸从未见过的画面，木榻之上，竟是两个扭成一团的赤裸肉体。
　　男的气息咻咻，她已清楚地看到是谁。
　　女的侧脸向内，只见一缕青丝斜拖枕畔。
　　萧芸有颗不沾尘垢的纯洁心灵，绝没想到在光天化日之下，会有这样的一幕，更没想到她所心仪的男人，居然如此丑恶。
　　她的心碎了。
　　碎了的心化成一股忍无可忍的激愤，这种不堪入目的情景，她当然不敢多看，她只觉两颊发烧，几乎每一寸肌肤都起了鸡皮疙瘩，每一根神经都在颤动。
　　一时间不暇多想，俯身拾起一粒鸡蛋大小的石子，直向窗里投去。
　　接着身子一转，发足狂奔。
　　“啊……”
　　窗里传出一声惊啊。
　　一粒鸡蛋大小的石子不轻，也不知击中了哪里，至少惊破了一场好梦。
　　萧芸没有理会，身形闪动，绕过了草屋一角，直向前院奔去，但当她冲出柴扉之时，身后已传来一声大笑。
　　“哈哈……小芸，原来是你。”
　　只听呼的一声，那人已凌空越过竹篱，落地之后，转身截住了去路。
　　此人二十七八，一袭青衫。
　　身材欣长，皮肤白皙，五官气宇，倒是堂堂一表，果然像是少女们的梦中情人。
　　但此刻，这情人有点衣衫不整。
　　“滚开！”
　　萧芸尖声大叫：“算我瞎了眼睛。”
　　“这……嘿嘿……”
　　那人嬉皮笑脸的道：“小芸，别生气，这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其实我喜欢的……”
　　“住口！”
　　“不，我要说，我要说出心里的话。”
　　那人显然是位情场老手，连哄带骗道：“我真正喜欢的是你。”
　　情场中说这种鬼话的男人很多。
　　“真的?”
　　萧芸狠狠的盯着他。
　　“当然是真的。”
　　那人道：“我可以发誓。”
　　“哼！司马璧人，别恶心了！”
　　萧芸脸色铁青，怒叫道：“你再不滚开，我可要出手啦！”
　　原来他就是司马璧人，一位医生，一位草药郎中。
　　却又是神机杀手的首领。
　　难怪萧芸听到盖叫天提起司马璧人这个名字时，立刻神色为之一变，最后急急的奔行而来。
　　原来两人早已相识。
　　甚至还是一对颇为要好的情侣。
　　不过萧芸此来，显然只是想证实一件事，看看他是不是以行医为名，而暗地里真的在干杀人勾当。
　　因为她对盖叫天的话，还是半信半疑。
　　却想不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意外地撞破了一宗不堪入目的丑事。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司马璧人不但不是一个专一的情人，而且还是一个风流骗子。
　　像这样丑恶无行的人，当然什么事都干得出，暗地里充当神机杀手的首领，当然也就不足为奇了。
　　“你出手?”
　　司马璧人耸了耸肩，笑笑道：“小芸，何必这么绝情，在下陪个不是也就是了！”
　　“陪不是？”
　　“是呀！”
　　司马璧人像演戏般真的一揖到地：“小生这厢有礼！”
　　他对付女人的伎俩，果然很有一套。
　　可惜用错了对象。
　　“哼！见你的活鬼。”
　　萧芸柳眉一竖，越来越有气，沉声怒骂道：“下流，简直恶心死了！”
　　司马璧人抬起头，还在笑。
　　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唇红齿白，果然是位美男子。
　　这样的美男子，世间并不多。

　　第十四章 “花”场老手
　　司马璧人的笑再也打不动萧芸的心了，此刻在她眼里，这只是个披着美丽外衣的魔鬼：她心湖中已变成一片死寂，死寂的心搅不起波澜。
　　“你滚不滚?”
　　萧芸怒叱。
　　“别这样”
　　司马璧人带着磁性的声音道：“小芸，听我解释。”
　　“你还有解释?”
　　“是的，包你满意。”
　　“别花言巧语了！”
　　萧芸没好气的道：“倒是有宗事情，我很想听听你的解释。”
　　“好，很好。”
　　司马璧人笑了。
　　“只怕不好。”
　　“哦？什么事?”
　　“你说，你是不是神机杀手的首领?”
　　“什么?”
　　司马璧人一怔，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
　　“我想说一宗你很关心的事。”
　　“我关心?”
　　“对，你一定很关心。”
　　萧芸冷笑了一声，注视着他道：“你想不想知道，霹雳刀盖叫天那伙人的下场?”
　　她的眼神如刀，紧逼着司马璧人。
　　“你……”
　　司马璧人猛的一震：“快说！”
　　“哼！不用说了。”
　　“不用?”
　　“我想知道的都已知道了，还说什么?”
　　萧芸有种报复性的满足：“你果然是神机杀手的首领，盖叫天那伙人就是你派出去的，是不是?”
　　“这……”
　　“要不然你怎么如此关心?”
　　“哼！这并不关你的事。”
　　司马璧人脸色一变：“你只快说，怎么了?”
　　“死了。”
　　“都死了?”
　　“不错，一个没剩，死的光光的。”
　　萧芸沉着脸，咬了咬牙道：“杀人者人可杀之，连你也会死……”
　　“哼！”
　　“而且你也该死。”
　　“好啦！别斗嘴了。”
　　司马璧人居然不怒反笑，一丝阴沉的笑：“你既然来了，就该说个清楚明白，到底是谁杀了盖叫天，杀了这七个人……”
　　七个人？他知道的清楚。
　　这等于已经承认，他正是神机杀手的首领。
　　“好，我可以告诉你。”
　　萧芸把握住机会，冷冷地一哼道：“但却有个交换的条件。”
　　“哦?”
　　司马璧人眼珠一转。
　　“你答不答应?”
　　“你说吧！什么条件?”
　　“其实也不算条件，你只要实话实说。”
　　萧芸沉声道：“你在替谁杀人，受什么人的指使?”
　　“哼”
　　司马璧人变色道：“你太过份了。”
　　“过份？你是不是不敢说！”
　　萧芸冷笑道：“我来替你说，好不好?”
　　“你说?”
　　“是的，我替你说。”
　　萧芸道：“指使你的是个铜面人，戴着一副青铜面具的人，你在替他卖命，充当杀人凶手……”
　　她一口气说出了所知道的一切，好像意犹未尽。
　　“住口！”
　　司马璧人怒叫。
　　“你吼叫什么？”
　　萧芸柳眉一轩，不屑的冷笑道：“别神气了，你只不过是只听人使唤的狗！”
　　“狗？”
　　司马璧人叫道：“你敢骂我是狗？”
　　“怎么不是，像的很。”
　　萧芸极尽挖苦：“平常到处乱吠，寻找猎物，狗爪子沾满了血腥，见到主人就是猛摇尾巴······”
　　她因爱生恨，字字尖酸刻薄。
　　但也揭露了杀手人物的真正嘴脸。
　　司马璧人身子震动了一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忽然嘿嘿一声冷笑。
　　“你还知道多少？”
　　“很多。”
　　“好，继续说下去。”
　　“说下去？”
　　萧芸冷笑：“不必，这就够了，再说下去我怕说脏了嘴。”
　　其实，她知道的也只有这些。
　　但每一句话，都像一根毒针。
　　“很好，你说的很好。”
　　司马璧人平日的翩翩风度不见了，目光中忽然充满了邪恶、贪婪，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我就让你脏一脏。”
　　这话什么意思？
　　怎么个脏法？
　　莫非……
　　萧芸怔了一怔，叫道：“你说什么？滚！快滚开。”
　　手中钢锄一抡，柳眉连耸。
　　“你还想走?”
　　“怎么？你敢阻拦我?”
　　“嘿嘿！岂只阻拦。”
　　司马璧人森森一笑，露出狰狞面目：“你想，既然已经反目，我为什么不索性图个快活。”
　　他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他双目中隐隐已有血丝。
　　“你这禽兽。”
　　萧芸明白了他的意图，禁不住娇躯一震，突然大叫一声，一锄挥了过去。
　　□□□□□□
　　她原不想动手。
　　但此刻却已忍无可忍。
　　而且事实摆在眼前，已经不得不动手了。
　　这是一场恶梦，她已从恶梦中惊醒过来，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居然变成了魔鬼，一个原形毕露、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吞噬她的魔鬼。
　　她激怒中带着无比的悲怒，钢锄呼啸而出，带起一片惊风。
　　这狠狠一击，几乎使出了十成功力。
　　“好，来的很好。”
　　司马璧人青衫一飘，居然闪过了一击。
　　闪的很快，连人都不见了。
　　萧芸跟他虽有交往，这只是因他是个草药郎中，在采药之时不期而遇，委实不知他武功的深浅。
　　但此刻却知道他人在哪里。
　　忽然间纤腰一拧，猛的转身，钢锄反手挥去。
　　“嘿嘿……好，好一把药锄。”
　　司马璧人果然到了背后：“真有几下子。”
　　他在大笑。
　　大笑中又闪过了一击。
　　身法俐落，闪纵轻灵，一位神机杀手的首领，当然不是轻易得来的。
　　没有几分能耐，怎么能替主人效命？
　　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不亲自出马，却派出霹雳刀盖叫天那几个人前去送死？
　　是轻估了沈眉？
　　当然不是。
　　显然，他知道沈眉已负重伤，只是没料到萧芸跟沈眉早已相识，而且在重伤之后相遇，妙手回春，提供了一剂良药。
　　更没料到的是突然出现了韦七航这匹黑马。
　　一个重伤的沈眉，当然不是霹雳刀盖叫天等七个人的对手，谁又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呢？
　　不过这盖叫天等七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死得光光的更是令他心惊，他必须从萧芸的口中掏出实情。
　　萧芸两击落空，也不禁怔了一怔。
　　“嘿嘿！别凶巴巴的。”
　　司马璧人仍然在邪笑：“还不乖乖地跟我进去。”
　　“放屁。”
　　萧芸杏眼圆睁。
　　“嘿嘿，你尽管凶吧！”
　　司马璧人用一种花场老手的口吻，色迷迷地道：“等到尝过甜头之后，包管就温柔多了。”
　　他盯着萧芸圆鼓的胸部，眼神像匹狼。
　　一匹垂涎欲滴的狼。
　　脏言秽语，萧芸已经越来越恶心，此刻目光一接，更不禁火上眉锋：手中钢锄一抡，旋风般卷了过去。
　　刀有刀法，剑有剑法，她用的这柄钢锄，当然也有一套锄法。
　　这是十八般武器以外的一种。
　　却不逊于任何兵器。
　　她现在使的就是“连环九式”，一锄接连一锄，四周松风习习，锄影翻飞一阵劲气回荡之下，卷的地上松针乱舞。
　　司马璧人左闪右飘，居然一连躲过了七锄。
　　他虽手无寸铁，但自恃轻功闪纵之术造诣深湛，显然还不在意。
　　他没还手，显然是想消耗萧芸的体力。
　　萧芸锄锄落空，不禁气恼，猛咬银牙，使出了一记拿手绝招，左手玉腕一扬，招中藏指，嗤的一声，冲出一缕劲风。
　　对付韦七航时，她曾露过这一手，如今虽是故技重施，对象却已不同。司马璧人当然要比韦七航高明。
　　尤其这缕指风不但来的突然，而且冲力强劲，在绵绵锄影之中一晃而到，又快又准。
　　果然，司马璧人闪过了一锄，却躲不过一指。
　　他身子一摇，翻身载倒。
　　萧芸并无杀他之心，这一指得手，气已消了一半，正待数落几句，回头就走，忽然间金风贯顶，一朵红云冉冉而降。
　　一条红色人影，一把金色的琵琶，同时带来一股香风。
　　琵琶直下，来势泼辣无比。
　　□□□□□□
　　这来的是谁？
　　萧芸钢锄一点地面，飘出了七尺。
　　琵琶一击落空，人影已现，原来是个一身火红，打扮得浓妆艳抹的女人。
　　匀红的粉脸，弯弯地柳眉，水波荡漾的眼睛。
　　腰肢轻柔，就像一条水蛇。
　　“你是什么人？”
　　萧芸脸色一寒，沉声妖叱道：“怎么无缘无故地来上这么一招，你要干什么？”
　　她不知道那里钻出这么一个女人来。
　　“你不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
　　“也该打听打听。”
　　“打听？”
　　萧芸道：“向谁打听？”
　　“问问司马璧人就知道了。”
　　“问他?”
　　萧芸冷冷道：“何必这么麻烦，你自己说了不是一样。”
　　“好，我自己说。”
　　那女人眼波一转：“我就是红杏夫人。”
　　果然人如其名，好一个妖艳动人的名字。
　　但她是谁的夫人？
　　“我没听过。”
　　萧芸冷冷回了一句。
　　“没听过不要紧。”
　　红杏夫人道：“反正如今已见到了。”
　　“见到了怎样?”
　　“仔细瞧瞧呀！”
　　红杏夫人摆了个撩人的姿态，腰肢一扭，风情万种，冷笑道：“凭你这黄毛丫头，也想跟我争风吃醋。”
　　才一见面，就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争什么风？吃什么醋？
　　萧芸很少听过这一类的话，不禁怔了怔。
　　“小骚蹄子。”
　　红杏夫人格格一笑：“要不然你干吗扔石头呢?”
　　这句话像是画龙点睛，说明了一切，原来刚才在草屋之中发出那种不堪入耳的浪笑，跟司马璧人赤裸扭作一团的就是她。
　　红杏夫人原来是枝出墙的红杏。
　　“你……”
　　萧芸终于听懂了，一时之间不禁气结，竟然说不出话来。
　　纵然说的出来，她也无可奈何。
　　她无法回骂，她骂不出这种难听的话。
　　她纯洁、真挚，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也从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
　　虽然偶尔也会动情，对爱情编织美丽的梦，但从没想到过男女之间那种龌龊不堪，令人脸红的情景。
　　而如今居然被人骂成“骚蹄子”。
　　这三个字，对她这样的一个纯情少女，实在是一个严重的打击。
　　就像一根毒鞭，抽在心坎上。
　　她的确扔过石子，也曾禁不住心中一股幽愤，难道这就叫争风吃醋，因此，她一时之间几乎愣住。
　　“红杏，她怎么啦？”
　　躺在地上司马璧人忽然叫了。起来：“别尽嚼舌头，快替我解开穴道啊！”
　　松风习习，地上冰凉，他实在有些不耐。
　　“啊呀！我以为你死了呢！”
　　红杏夫人笑笑：“原来还是活的。”
　　“你······”
　　“怎么？”
　　红杏夫人道：“刚才辛苦了一阵，不多躺一会？”
　　“快啊！你这婆娘。”
　　红杏夫人的花枝招展，笑弯了水蛇腰，款摆着走了过去：“好好好，死鬼，谁叫我喜欢你……”
　　玉掌一扬，拂出一股柔劲。
　　司马璧人穴道顿解，蓦地一跳而起。
　　□□□□□□
　　司马璧人双臂伸展，舒动了一下筋骨，忽然脸色一沉，笔直的向萧芸走去，萧芸回过神来，不禁吃了一惊。
　　她知道，司马璧人刚才吃一记闷棍，必然饶不过她，何况此刻又多了一个红杏夫人做帮手。
　　凭自己一把钢锄，哪有必胜的把握。
　　她想走，回头就走。
　　哪知念头方起，司马璧人业已逼到了面前，一向柔和而多情的眼神，此刻宛如两把利刃，眉峰连耸，一阵嘿嘿冷笑。
　　本来在一个少女心目中的美好形象，突然变的如此，委实有点狰狞可怖。
　　萧芸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你……”
　　她结结巴巴的道：“别过来！”
　　“哼！大爷听你的吗?”
　　“你……”
　　“原先大爷一直将就你。”
　　司马璧人冷笑：“是希望你自动投怀送抱，嘿嘿……如今可没那种好事……”
　　“你……你想怎样?”
　　“想怎样？嘿嘿……”
　　司马璧人完全露出了本性，露出了凶狠的本性：“老子想要自己动手。”
　　先是大爷，如今又变成老子了。
　　“你……你敢……”
　　“不敢？嘿嘿！试试吧！”
　　司马璧人森森怪笑：“老子要把你剥得赤条条的，好好享受享受，然后……”
　　蓦的五指一张，兜胸抓了过来。
　　揉身而进，出手如风。
　　萧芸心头一沉，倒退了两步，玉腕一翻，手中钢锄猛往下撩。
　　应变极快，护住了胸腹。
　　哪知司马璧人忽然中途变招，这一掌也来的十分突然。
　　掌风带啸，嘭嘭有声。
　　能够发出如此刚劲的掌力，足见他功力造诣果然颇不寻常。
　　萧芸猛的一惊，一下子躲闪不及，逼得腰枝一拧，身形后仰，用了一式“铁板桥”，背脊几乎贴近地面，让开一股凌历掌风平掠胸腹而过。
　　心灵身巧，终于避开了一掌。
　　掌风掠过，她已一跃而起。
　　哪知司马璧人比他更快，就在这空档之中，业已一闪而到，同时骈指如乾，迸出一缕指风。
　　这一着委实难防。
　　萧芸闷哼一声，身子一软，斜肩倒了下去。
　　司马璧人哈哈大笑，得意之极，当下跨出两步，双手一探，一把抄了起来，转身直向柴扉走去。
　　“且慢！”
　　红杏夫人叫了一声。
　　□□□□□□
　　司马璧人怔了一怔，掉过头来。
　　“怎么？”
　　他咧嘴一笑：“你也吃醋？”
　　“笑话。”
　　红杏夫人鼻孔一哼，冷冷地说道：“我才不把你司马璧人当成宝贝看呢……”
　　“那你……”
　　“我只想问一问。”
　　“问什么？”
　　“你刚才是怎么爬起来的？”
　　“我……”
　　“你怎么？你倒在地上像条死狗。”
　　红杏夫人道：“要不是我，她一锄砸下，你的脑袋早已开花啦！”
　　“啊！多亏了你。”
　　“哼！看你一付猴急样子，搂了这丫头就走。”
　　红杏夫人冷笑道：“连声招呼都没有，她像压根儿就没我这个人……”
　　“这……”
　　“这什么？”
　　“你可以跟进来。”
　　“跟进来？干什么?”
　　红杏夫人妙目一转，盯着他双手抄住的萧芸，冷笑道：“作壁上观，看妖精打架?”
　　她口说不把司马璧人当宝贝，这两句话却分明充满了酸味。
　　“嘿嘿嘿嘿……”
　　司马璧人居然大笑起来：“说的好，你就是个妖精，咱们来打上一架吧！”
　　他大笑声中进了柴扉。
　　红杏夫人口角一撇，当真跟了进去。
　　□□□□□□
　　“司马璧人……你敢……”
　　萧芸在嘶叫。
　　“嘿嘿……我不敢……嘿嘿……我怎么敢呢?”
　　司马璧人连连怪笑：“你是不是想跟我赌一赌?”
　　他有把握，这场赌他一定会赢。
　　因为他敢。
　　杀人他都敢，何况这种事！
　　“你……你这魔鬼……”
　　萧芸声音嘶哑：“我会杀了你的……”
　　“杀我？嘿嘿嘿嘿……这个时候吗?”
　　司马璧人几乎笑的打跌：“小美人儿……你真会说笑话……”
　　“啊！有人来了！”
　　红杏夫人忽然叫了一声。
　　司马璧人一怔，停在门扉下。
　　□□□□□□
　　这个时候有谁到来？
　　松庐地处偏僻，一向很少人来。
　　但果然是有人来了，松林里忽然钻出两个人，竟是一男一女。
　　这一男一女极不相配，男的乱首飞蓬，虬髯满腮，又浓又密，几乎看不出嘴脸，一袭半青不皂的衣袍，显得十分邋遢。
　　但身材高大魁伟，又黑又壮，乍看之下，就像半截铁塔。
　　女的面目较好，生的十分秀气。
　　“哈哈……是谁会说笑话?”
　　这虬髯怪人大踏步走了过来，声音宏亮如雷，叫道：“咱最喜欢听笑话，何不说来听听……”
　　司马璧人不禁呆了一下。
　　他奇怪·怎么在这种紧要关头，居然出现了这么一个怪人？
　　尤其这个怪人居然在老远老远，就听到了他刚才说的那最后一句话，听力的敏锐，委实令人心惊。
　　更令他吃惊的是这怪人步履不疾不徐，看来极为平常，发话之时，还在七八丈之外，但一眨眼间，居然已到了面前。
　　目光灼灼，精芒一闪一闪。
　　他先望了望红杏夫人，咧嘴一笑，然后转过脸来，直盯着司马璧人。
　　“嘿嘿！你小子抱个女人干吗?”
　　“这……”
　　“是你妹子还是你老婆?”
　　“你……我想先问你……”
　　司马璧人鼓起了勇气，眉头一扬道：“你是什么人？怎会到这儿来?”
　　他觉得这怪人看起来虽有几分可怕，武功未必了得。
　　他见过许多身材雄伟之人，大都是笨手笨脚，只能摆摆样子，不堪一击。
　　“你问咱?”
　　“对，我在问你。”
　　“好小子，你大概吃了熊心豹胆。”
　　虬髯怪人目光一抡：“算你运气好，老子今天很开心。要是昨天，老子不一拳把你砸个稀烂……”
　　他真的扬了扬拳头，拳头大得如葫芦。
　　司马璧人刚刚鼓起的勇气立刻消了一半，站立在门扉下进退失据，只好勉强的搭讪起来。
　　“你今天怎么开心?”
　　“娶新娘子啊！”
　　这真是一件大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逢喜事精神爽，难怪连脾气都会变好了。
　　但新娘子在哪里?
　　莫非就是这个娇美秀气的女子?
　　司马璧人举目望去，只见这女人一声不响的站在一旁，眉峰紧锁，并无喜色，好像并不怎么开心。
　　新娘子不喜上眉梢，这是很少有的事。
　　不过，这并不关他司马璧人的事，他也懒得管，先说了句应酬话。
　　“恭喜！”
　　“嘿嘿！说的也是，咱第一次做新郎，怎么不管，不过……”
　　虬髯怪人目光一转道：“这几间草屋可是你的？”
　　“正是。”
　　“好，很好。”
　　“你……”
　　“这地方风景不错！”
　　虬髯怪人道：“就借给咱做洞房吧！”
　　“借你？”
　　“是的，咱向你借。”
　　“这……”
　　“怎么？你不答应？”
　　虬髯怪人忽然语音一沉，焦雷一般的叫道：“你想惹老子翻脸……”
　　“你……”
　　司马璧人怔住。
　　“说！”
　　虬髯怪人怒道：“借是不借？”
　　“这里房舍不多。”
　　司马璧人也不禁有气：“借了你，我住哪里？”
　　“你给老子滚！”
　　这哪里是借，分明是抢，他没有新房，却要做新郎，娶新娘子，只好蛮横无理，想要鹊巢鸠占。
　　“我滚?”
　　“对，你滚，立刻就滚，滚得远远的。”
　　虬髯怪人叫道：“留下手里这个女孩子你再滚
　　“这……为什么?”
　　“老子说留下，你就留下。”
　　“莫非，你想……”
　　“别胡说，因为咱这新娘子是大家闺秀，从小娇生惯养，又不会做家务。”
　　虬髯怪人道：“不能没有个丫头使唤。”
　　这倒是新鲜得很，看来还少个厨师、几个美人。
　　“你……你未免逼人太甚！”
　　司马璧人没好气的说道：“难道你要我光着屁股走路?”
　　“正是如此。”
　　“你……”
　　“今天是好日子，老子不愿杀人。”
　　虬髯怪人两眼一翻：“要在平时，你小子还能活着走路吗?”
　　照他的意思，这是给了便宜。
　　“但是……你……”
　　“咱怎样?”
　　“你要房子，房子借你就是。”
　　司马璧人像是另有主意，眼珠转了转：“你怎么可以抢女人?”
　　“谁抢女人?”
　　“你刚才说，说要留下……”
　　“嘿嘿！混账小子，这是你的什么女人，你当老子没听到么?”
　　虬髯怪人沉声道：“你小子好像比老子还狠，居然想霸王硬上弓。”
　　原来他什么都听到了，早已知道司马璧人手中的女人既不是他妹子，也不是他老婆。
　　“这……”
　　“快放下她。”
　　司马璧人脸色微变，倒退了两步。
　　眼前情势十分棘手，他咽不下这口气，但又不敢冒然动武，倒退了两步之后，他望了望红杏夫人。
　　红杏夫人微微一笑。
　　这一笑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幸灾乐祸？
　　“哼哼？你这混账小子，没长耳朵是不是？难道没听到老子的话。”
　　虬髯怪人怒道：“再不放下，老子可要动手啦！”
　　“你……动手?”
　　“怎么？不行是不是?”
　　虬髯怪人叫道：“老子今天虽然不愿杀人，至少可以揍你个半死。”
　　被杀当然不幸，半死也很痛苦。
　　甚至比死还难受。
　　司马璧人虽然是位神机杀手的首领，他只杀人，自己却不愿被杀，更不愿受到半死不活的折磨，他再次望向红杏夫人，而且说话了。
　　“你打算袖手旁观?”
　　显然，他拿不定主意，若是红杏夫人支持，他想放手一拼。

　　第十五章 拍马屁闹出笑话
　　这回，红杏夫人没有微笑，更没有幸灾乐祸的表情，她只是皱了皱眉头，仍没说话。
　　“怎么?”
　　司马璧人逼问。
　　“我怕死。”
　　红杏夫人简简单单地说。
　　“怕死?”
　　“是的，我很怕死，我不敢。”
　　红杏夫人很识相，老老实实的道：“要是你知道这位前辈是谁，你也会乖乖听话。”
　　“乖乖听话?”
　　“不错，他说一句，你听一句。”
　　“他到底是谁?”
　　“名气大得很，如雷贯耳。”
　　“你说啊！”
　　“好，我说，这位前辈复姓公孙。”
　　红杏夫人一字一字的道：“号称美髯‘血手钟馗’……”
　　原来她早就认识这个虬髯怪人。
　　一脸臭胡子，号称美髯公，实在过誉了。
　　“血手钟馗?”
　　司马璧人怔住了。
　　他想了又想，眉头皱了又皱，显然一时之间，想不出这号人物。
　　“狗小子，你居然不知老子的大名?”
　　虬髯怪人怒极大叫，探手一把抓向司马璧人。
　　出手之快，几乎无法比拟。
　　而且臂长手大，一把就拧住了司马璧人的脖子。
　　司马璧人大吃一惊，不禁凉生心底，双手一软，抄在手里的萧芸，立刻滑落下来。
　　忽然，一条人影一闪而至，托住了萧芸。
　　原来不是别人，却是那个一声不响的漂亮女人，虬髯怪人的新娘子。
　　“啪”的一声，司马璧人挨了一记大巴掌。
　　“老子说过，要揍你个半死。”
　　虬髯怪人在吼叫，接着又是一阵劈劈啪啪。
　　“公孙前辈，你就饶了他吧！”
　　红杏夫人在求情。
　　“饶他?”
　　虬髯怪人转过脸来。
　　“他已经半死。”
　　“真的?”
　　“离半死已差不很远。”
　　“差多少?”
　　“这……”
　　红杏夫人道：“只差一点点。”
　　蓦又啪的一响，司马璧人重重挨了一记，身子一缩，软绵绵倒在地上。
　　“嘿嘿！狗小子。”
　　虬髯怪人松了手，桀桀怪笑：“你小子明白了吧！老子的话百分之百兑现。”
　　司马璧人鼻青脸肿，遍体骨节酸痛，但却还是活的，他叹了口气。
　　“血……血手……钟馗……”
　　还在自言自语。
　　“你在说些什么?”
　　红杏夫人柔声道：“你真的不知道这位前辈是谁?”
　　她的嘴很甜，开口就是前辈。
　　虬髯怪人显然也是一位喜欢奉承的人，只要她说话，他就不响。
　　司马璧人摇了摇头。
　　“这位前辈鼎鼎大名，你怎么不知?”
　　司马璧人还是摇头。
　　“哦！我想起来了。”
　　红杏夫人忽然道：“这位前辈另外还有个大名，比血手钟馗还响亮的多……”
　　司马璧人盯着他，好像在问什么大名。
　　“但是……但是……”
　　红杏夫人欲语还休，迟疑了一下道：“我不敢说！”
　　她并非拿翘，是真的不敢说。
　　眼角瞟向虬髯怪人。
　　“哼！这有什么?”
　　虬髯怪人道：“你只管说，尽量说，放胆说好了。”
　　“前辈胸怀豁达，真的大方得很。”
　　“哼！不大方怎么样?”
　　虬髯怪人道：“就算你此刻当面不说，背地里也会说的，咱只好落得大方。”
　　看来他并不笨。
　　“这……”
　　“咱知道你嘴巴很痒，老早就想说啦！”
　　虬髯怪人大笑：“赶快说吧！”
　　“这位前辈可真是威名赫赫，你听了准会吓上一跳。”
　　她郑重其事的宣布：“她就是宇内三凶之一，人称恶胡子……”
　　“别忙。”
　　恶胡子道：“你说错了个字。”
　　“前辈，哪里错了?”
　　“哼！分明是宇内三奇。”
　　恶胡子纠正道：“你怎么说成三凶?”
　　“前辈，不是小女说错了。”
　　“不是?”
　　“是别人说错了。”
　　红杏夫人道：“前辈本来是宇内三奇之一，江湖上偏偏有人说成三凶。”
　　“好吧！管他呢！凶就凶，老子本来就很凶了。”
　　恶胡子蛮不在乎的道：“老子若是不凶，岂不成了病猫，会有这么大名气吗?”
　　他不但并不生气，显然还有点沾沾沾自喜。
　　他既号恶胡子，就应该很凶。
　　倒是司马璧人，并没有吓上一跳，因为他倒在地上，一身疼痛难忍，根本就跳不起来了。
　　但他神色却大变，瞳孔收缩，身子抖动了一下，表现无比的错愕、惊骇。
　　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的确是大名鼎鼎，他当然早就知道，想不到今天居然碰到了这位煞神。
　　仅仅挨了一顿揍，当真是便宜极了。
　　一想到便宜，他身上的痛苦立刻减轻了许多，居然已能开口说话。
　　“前辈，在下冒犯……”
　　“哼！”
　　恶胡子冷哼一声道：“你小子是不是已经知道老子的大名?”
　　“知道，知道。”
　　司马璧人连连点头：“老早就知道啦！打从初出娘胎不久……”
　　这句话露了破绽，话到此时，倏然住口。
　　他原想拍拍马屁，却说溜了嘴。
　　好在恶胡子对于奉承的话，一律照收不误，倒也并不在意，就算司马璧人说的是在没有投胎之前就已知道，他也不会见怪。
　　“你这几间草屋，到底借是不借?”
　　他关心的是洞房，今夜睡在哪里。
　　“借借借。”
　　司马璧人连声道：“前辈借住，蓬毕生辉，这是在下的光荣。”
　　“哼！这还差不多。”
　　恶胡子道：“至少你会很有面子。”
　　“是是是，在下知道。”
　　“还有，这小妞儿呢？你肯是不是?”
　　“肯肯肯。”
　　司马璧人道：“这丫头能侍候前辈的夫人，是她的福气。”
　　“嘿嘿嘿！你小子也学乖了。”
　　“在下一向很乖。”
　　司马璧人居然立刻接口：“只是……只是……当初……不知道是前辈驾临……”
　　“要是知道了呢?”
　　“这还用说！”
　　司马璧人道：“在下当然早在三天之前就齐戒沐浴，烧上一炉好香，准备一席盛宴，来上一坛好酒……”
　　“嘿嘿嘿！你小子真是会说话。”
　　恶胡子大笑道：“老子几乎有点喜欢你了。”
　　“这……在下是一番诚意。”
　　“好，很好。”
　　恶胡子道：“你小子多大年纪了？”
　　“二十八啦。”
　　“你猜老夫多大年纪？”
　　“这……”
　　司马璧人定睛看了看：“要是在下说错了，前辈莫怪。”
　　“你说！”
　　“大概四十上下。”
　　“嘿嘿！混小子，就算你想讨老子欢喜，也不该说的如此离谱。”
　　恶胡子哈哈大笑道：“老子三十年前便已纵横江湖……”
　　“这……”
　　“这什么？”
　　“这是真的，只因……”
　　司马璧人居然另有说词：“只因前辈容光焕发，不大显老，看上去顶多四十出头……”
　　眼睛好尖，一脸胡子，怎么看的出容光焕发？
　　“嘿嘿！不错，不错。”
　　恶胡子终于咧嘴大笑：“也许今天是个大好的日子。老夫突然年轻了许多。”
　　话到此时，转脸望了望一旁漂亮的女人。
　　目光温柔而多情。
　　不消说的，这个女人就是杜小寒。
　　此刻杜小寒业已解开了萧芸的穴道，两个人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正是。”
　　司马璧人乘机道：“前辈不但容光焕发，而且精力旺盛，明年今天，准会生个胖儿子。”
　　“儿子?”
　　“是啊！生个乖宝宝。”
　　“嘿嘿！你小子真是要得，深获老夫的心意。”
　　恶胡子得意之极，不禁扬声大笑道：“老子就收你做干儿子好不好?”
　　这倒是意外得很。
　　“好好好……”
　　司马璧人居然立刻一个翻身爬了起来，双手伏地，说道：“孩儿给您叩头。”
　　砰砰砰！真的叩了三个响头。
　　“嘿嘿！好好，免礼·免礼。”
　　恶胡子纵声大笑·大笑不止。
　　笑完之后又道：“其实老夫今年五十有九，足足可以当你的爹爹了。”
　　“是是是。”
　　司马璧人道：“孩儿以后一定会克尽孝道……”
　　“只怕还会克绍箕裘。”
　　红杏夫人忽然插嘴。
　　“你是说……”
　　司马璧人望望她。
　　“这还用说！”
　　红杏夫人道：“你做了公孙前辈的干儿子，父子相传，他能不传你几手绝活吗?”
　　“这……在下倒没有想到。”
　　“所以我替你想到了！”
　　“你……”
　　“公孙前辈。”
　　红杏夫人转过脸来笑说道：“你既然收了个干儿子，何不索性收个干女儿?”
　　“干女儿?”
　　“是啊！”
　　红杏夫人道：“女儿比儿子更柔，更体贴、更孝顺、更细心，她会替你拖捶背，替你揉腿，还会整理你的乱胡子……”
　　“这到哪里去找?”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嘿嘿嘿嘿……”
　　恶胡子咧嘴大笑，笑不可抑，铜铃般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好甜的嘴巴。”
　　“要不要嘛?”
　　红杏夫人在撒娇。
　　“嘿嘿！要，要。”
　　恶胡子开心极了，笑起来一嘴胡子直翘：“这么漂亮的干女儿老子怎么不要。”
　　“干爹万福。”
　　红杏夫人福了一福，没有跪拜，怕弄脏了衣裳。
　　恶胡子当然不会介意。
　　今天不但是他的新婚好日子，片刻之间居然有了儿子，又有了女儿，这样开心的事，一辈子能有几回。
　　反是司马璧人有点不是滋味。
　　恶胡子有了这么一个乖巧的女儿，很可能会冷落了儿子，他屈身降志，所为何来？
　　他望了望红杏夫人。
　　“司马哥哥。”
　　红杏夫人笑笑，笑的很神秘：“咱们以后该以兄妹相称啦！”
　　真是世事无常，人生如戏，刚刚不久，还在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丑事，一转眼间居然变成了兄妹。
　　司马璧人却没叫她妹妹。
　　杜小寒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冷眼旁观这场闹剧，但神色之间，显然对萧芸有份关切，随时以目示意。
　　敢情她已知道萧芸的底细。
　　“干爹，进屋子里去吧！”
　　红杏夫人说到做到，立刻表现出了体贴，献上殷动：“女儿替你烹茶、弄酒、然后……”
　　“好，好。”
　　恶胡子乐不可支：“然后怎样？”
　　“然后有宗大事。”
　　红杏夫人望了望杜小寒，笑吟吟的道：“干爹该替咱们引见新妈妈啊！”
　　杜小寒怔了一怔。
　　她忽然觉得这女人十分可怕。
　　她自己号称蛇蝎美人，她估计这女人只怕比蛇还毒，比蝎子还凶。
　　她已暗暗留神。
　　“对，对，说的没错，好一个乖巧的女儿，有了爹，可别忘了娘。”
　　恶胡子大笑说道：“走，先到屋里去。”
　　他望了望杜小寒。
　　他当先举步，其余依次而行。
　　司马璧人也只好勉强撑持着身子站了起来，一拐一拐的跟在他后面，眼角却瞟向萧芸。
　　目光十分诡谲，不知在转什么念头。
　　奇怪的倒是萧芸，她没有反抗，没有逃走，居然也挨着杜小寒进了草屋，难道她甘心做个丫头。
　　□□□□□□
　　风和日丽，青山如熏。
　　韦七航和沈眉两人并肩奔驰，片刻之间已有七八里路程，但峰回路转，一直见不到萧芸的踪影。
　　“先停一停。”
　　沈眉说。
　　“好。”
　　韦七航应了一声，两人缓下急奔之势。
　　“这倒是怪事。”
　　沈眉皱了皱了眉头，忧心忡忡的道：“想不到她这么莽撞，如今到哪里去了？”
　　“你不知道？”
　　“我哪里知道。”
　　“这……”
　　“我只知道她认识个年轻人，并把那个年轻人形容的如何风度翩翩，知情识趣。”
　　沈眉苦笑了一下：“看来这丫头已动心了。”
　　“哼！”
　　韦七航道：“算她瞎了眼睛。”
　　“这怎么说?”
　　“外表风度翩翩，却想不到是个坏蛋。”
　　“坏蛋？你怎么知道?”
　　“怎么不知道，刚才那个盖叫天不是说了吗?”
　　韦七航道：“这个人就是司马璧人，神机杀手的首领。”
　　“对，对了！”
　　沈眉道：“只可惜……”
　　“可惜什么?”
　　“你没问这司马璧人现在何处。”
　　“这……”
　　韦七航怔了一怔，后悔不迭的道：“哎哟！我简直昏了头，竟然没有想到这个……”
　　他不是昏了头，而是乍见沈眉出现，好像已复元如初，在一阵惊喜之下，没有理会盖叫天，追问司马璧人下落。
　　此刻虽然已明知，刚才萧芸一气而去，必是去诘问司马璧人在哪里落脚。
　　要是知道了该有多好。
　　知道了此刻岂不正好按图索骥。
　　“只好慢慢找啦！”
　　沈眉四下打量了眼：“料想就在这山区以内。”
　　这是不错，萧芸疾奔而去，目的地应该不会太远，但此处山区峰回路转，林木森森，谁知道这个司马璧人在哪里？
　　萧芸又是奔向何处？韦七航无可奈何的皱了皱眉头。
　　“走。”
　　沈眉道：“咱们先登上一座小峰。”
　　“为什么？”
　　“登高可以望远。”
　　沈眉道：“这个司马璧人虽然以采药为名，是个草药郎中，但他要饮食、也要睡觉，他落脚之处必有房舍。”
　　“不错，正是如此。”
　　韦七航道：“要不然芸姑娘去哪里找他？”
　　“她姓萧啊！”
　　“我知道，她叫萧芸。”
　　韦七航道：“你叫她芸妹妹，我就叫她芸姑娘，这有什么不好？”
　　好什么？
　　也许，有份亲切之感。
　　此刻时已近午，沈眉打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取出一些熟食，两人分用之后，打量了一下四周形势，直向左侧一座峰头攀去。
　　山势险峻，并无通路，有的地方势须缘木而升。
　　好在两人的轻功造诣都是上上之选，盏茶时光不到，业已攀上山腰。
　　本来陡峻的山势，此刻忽然一变，眼前居然是片平垣的坡地，但见乔木成林，郁郁葱葱，山花盛放，含笑迎人，展现出一幅迷人的景色。
　　同时有流泉淙淙之声，隐隐可闻，却不知水源在于何处。
　　两人不禁看得呆了。
　　“好一个幽静所在，真个是别有天地。”
　　沈眉点头说道：“若能在此地结庐而居，忘情世事，远离尘嚣，倒是人生一大乐事。”
　　“对，对极了。”
　　韦七航立刻接口道：“沈姑娘的想法跟在下不谋而合。”
　　“哦？”
　　“在下早有此意，很想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秋冬射猎，春夏读书。”
　　韦七航道：“沈姑娘若是喜欢，咱们不妨……”
　　他话到此时，忽然发觉不对。
　　虽然话只说到一半，下文已经很明显。
　　相识不到短短几天，居然想邀沈眉双双归隐，不但有点唐突佳人，也显示了自己的鲁莽。
　　因此他倏然住口。
　　“你说不妨什么？”
　　沈眉居然掉过头来，逼问了一句。
　　“这……”
　　韦七航涨红了脸。
　　“不要紧啊！你若是喜欢这里，我可以让你。”
　　沈眉居然微微一笑：“反正天下名山胜地，景色幽绝之处甚多，我可以另外找个地方。”
　　她说的很好，愿意奉让。
　　“不不……”
　　韦七航一连说了两个不字，下面却已无法措词。”
　　“怎么?”
　　沈眉盯着他。
　　“君子不夺人所好。”
　　韦七航不管恰不恰当，总算找到了一句成语。
　　“说的很好。”
　　沈眉不禁笑了：“好像这地方不是你的就是我的。”
　　“这……”
　　“天下没有无主的产业。”
　　沈眉仍笑着：“有道是地灵人杰，像这种钟灵毓秀的所在，说不定早就有了主人啦！”
　　一语未毕，山林之内忽然传来伐木叮叮之声。
　　□□□□□□
　　“啊！果然有人。”
　　韦七航叫了出来。
　　沈眉也不禁微微一怔。她虽说过天下没有无主的产业，却也没有料到主人真的会在此处。
　　当然，伐木之人不一定就是主人，但这个人怎么上得山来？
　　莫非此处别有通路？
　　“走。”
　　沈眉道：“咱们过去瞧瞧！”
　　□□□□□□
　　没错，果然有个伐木的樵子。
　　远远望去，这个人身材十分壮硕，腰里系着一条犊鼻短裤，赤裸着上身，浑身肌肉虬结，黑里透亮，手里抡着一柄明晃晃的巨斧。
　　但见他抡斧如飞，砍折了计多秃秃的老树。
　　大致看得出来，他是打算把这些枯死的老树，一株株劈成木柴。
　　木柴可以烧水、烧饭，是乡下人唯一的燃料。
　　但这许多合围大树，劈成木柴一定极为可观，想要一一搬运下山，必然十分辛苦，而且也并非易事。
　　莫非这里就有人家？
　　本来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人家，这地方流泉淙淙，照说可以居住。
　　韦七航和沈眉对望了一眼，彼此心竟相通，缓缓走了过去，相距约莫十步，韦七航正待扬声发话，只见那樵子巨斧一停，霍地转过身来。
　　双目暴睁，充满了敌意。
　　韦七航和沈眉都不禁微微一怔，停下了脚步。
　　刚刚远远看去，这樵子只不过身材魁传壮硕而己，此刻临近一看，才知赫然是个巨人，头大如斗，眼似铜铃，身高竟在九尺以上。
　　一柄巨斧，其大如扇，足足重达百斤。
　　只见这巨人面目并不怎么狰狞，葫芦般的鼻子，厚厚的嘴唇，看起来反而有几分呆滞迟钝的感觉。
　　当然，形象也不算凶狠。
　　“这位大哥。”
　　韦七航用一种亲切的口吻问道：“你贵姓啊？”
　　那巨人不答。
　　“你就住在这里吗？”
　　那巨人依然没响，牛眼大的眼珠子骨碌碌直转。
　　“怎么的？”
　　韦七航愣了一下，不觉大声问道：“莫非你听不懂在下的话？”
　　那巨人目光直视，居然点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听得懂还是听不懂？若是听得懂，为什么一声不响？
　　就在这时，远远飘来一缕箫声。
　　□□□□□□
　　这真是个神秘所在，居然有人吹箫。
　　吹箫的是什么人？
　　但箫声飘渺，若有若无，细如游丝，一时之间委实听不出这吹箫之人在何处，甚至辨不出方位，也听不出远近。
　　抡斧的巨人却尖起了耳朵。
　　他听到了声音，表示他并不是聋子。
　　箫声低沉，其音靡靡，如泣如诉，但顷刻之间忽然音调一变，转为激扬高昂，有如千军陷阵，万马衔枚，充满了杀伐之声。
　　抡斧的巨人也跟着神情激昂，起了变化。
　　他如临大敌，好像身上每一根神经都随着这怪异的箫声亢奋起来，那双怒睁的双目已越睁越大，已隐隐现出血丝。
　　血丝就是杀机的表征。
　　甚至他呆滞笨拙的形象，突然间也变的十分狞恶。
　　“小心了！”
　　沈眉轻声说。
　　就在她一言未了，那巨人忽然暴吼一声，身形直窜而起，一跃八尺，巨斧倏扬，照定韦七航搂头就劈。
　　这一招火辣辣来的十分凶猛。
　　巨斧宽阔的锋面，映着正中的阳光一闪而到，带起一片惊风，划空生啸，震人耳鼓，动人心魄。
　　加上一个庞大身躯，令人在感觉上颇有压顶而来的气势。
　　当然，韦七航不会为这份威势所惧。
　　却也不敢硬接这一斧。
　　这一斧硬接不得，这柄重达百斤的巨斧，碰上了绝不止砍下一个洞，削掉一片肉，很可能把个活生生的躯体砸成稀烂。
　　当下身形一晃，飘出了七尺。
　　沈眉和韦七航原本相距不远，此刻纤腰一拧，也侧移了三步。
　　两个人都没还手，都想把这宗事弄个清楚。
　　这个人本来没有出手之意，怎么忽然间发起疯来？事实极为明显，必是跟这缕飘垂而至的箫声有关。
　　箫声一转，他立发起了牛脾气。
　　如今吹箫之人匿迹藏形，一时之间无从寻找，只有从这个巨人身上找出一点线索。
　　最好是逼他说话，从言语中探索实情。
　　哪知这巨人一斧落空，猛的腰干一扭，跨出两步，缠定了韦七航，霍地单臂一抡，巨斧横飞过来。
　　寒光打闪，幻起一道半弧。
　　“哼！你这莽汉子。”
　　韦七航叫道：“莫非吃错了药！”
　　腾身而起，又劈过了一斧。
　　巨斧沉重，躯体壮硕，这巨人转动起来，显然并不十分灵活。
　　饶是如此，但却必须小心翼翼应付，万一被他一斧扫中，那就用不着第二斧了。
　　哪怕是铁打的身子，一斧头也会砸扁。
　　韦七航不敢丝豪大意。
　　箫声越来越高亢，激荡成气，穿过林木，缭绕山峰，又像回荡在高空云表之上，振奋了这个巨人，眼睛越睁越大，杀机越来越浓。
　　却依然一声没响。
　　突然抡斧猛挥，连连进逼，劲风呼呼，寒光错落，一连劈出七斧。
　　韦七航左劈右闪，颇有接应不暇之感。
　　他并非对付不了这个巨人，凭他手中一柄剑，钻隙蹈瑕，足可发出致命一击，但却不愿骤下杀手。
　　但在他看来，这毕竟是个浑人，对付一个浑浑噩噩之人，至少应该有点厚道之心，何必以杀人为快？
　　因此，他迟迟不想出剑。
　　“呆子，你凶巴巴的干吗?”
　　他叫道：“我又不会惹你。”
　　他想说理。
　　这巨人却偏偏不讲理。
　　不但不肯讲理，连声都不吭一下，在感觉上好像是在对牛弹琴。
　　但这头牛却听的懂萧声。
　　甚至还分辨得出箫声的缓急，和箫声传播来的讯息和指示。
　　显然，他经过一番严格的训练。
　　一连七斧过去，这巨人喘了口气，蓦又抡斧如飞，一阵狂挥猛劈。
　　看似毫无章法，韦七航却看得出，这套斧法，其中颇有几分奥妙，不可等闲视之。
　　恼的是不知他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手来。
　　箫声一直未停，这巨人也一直处在情绪亢奋之中，显然没有住手的迹象，尤其他体健如牛，短暂时刻绝不会精力耗尽。
　　看来没有两三百斧，只怕难以收场。
　　挥斧的人暂且不说，就是躲闪这两三百斧，也是颇耗精力之事。
　　韦七航皱了皱眉头，一时之间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当下掉过头去，望了望沈眉。
　　沈眉却没瞧他。
　　她仰首长空，似在凝神倾听，忽然撮唇作啸，清越的啸声突然而发，像是起自沧海，直上九霄。
　　如凤叽、似龙吟，啸声不算太大，但忽高忽低，抑扬有致。
　　说也奇怪，片刻之间居然掩没了箫声。
　　□□□□□□
　　箫声顿止，啸声已歇。
　　那巨人怔了一怔，像是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懒洋洋的垂下了斧头。
　　“妙，妙极了！”
　　韦七航终于嘘了口气。
　　他知道，沈眉是凭一股丹田之气，发出如此清越的长啸之声，制住了那有如游丝般绵绵不绝的箫声。
　　他也知道，内家功力有种叫做“狮子吼”的功夫，足可震慑群魔，沈眉所用的显然不是“狮子吼”。
　　狮子为森林之王，一声巨吼，山林震动。
　　而沈眉啸声却是如此悠扬、嘹亮、悦耳动听，令人并非烦燥畏怖之感。
　　但却战胜了箫声。
　　平常江湖人物，但凭一刀一剑，一言不合，刀头舐血，剑底惊魂，几曾见过这种超凡绝俗的武功？
　　居然连面都不曾见到，胜负已分。
　　韦七航再次望向沈眉，目光中除了赞赏之外，禁不住颇有几分钦敬之色。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没有摸出沈眉的底细，也不知沈眉的深浅。
　　他无意揣测，也无意探索。
　　在他的感觉上，沈眉对他已越来越好，这就够了，夫复何求？
　　“你该问问这个呆子。”
　　沈眉已掉过头来。
　　韦七航点了点头，立刻转身，面对着这个骤然间像是个失魂落魄的巨人，仍然用一种温柔的语气。
　　“你是什么？”
　　巨人瞪着眼，一语不发，又恢复起那起先的呆滞和迟钝神情。
　　“你总该有个名字？”
　　韦七航不耐道：“你姓什么？叫什么？”
　　巨人依然呆若木鸡。
　　“这怎么回事？”
　　韦七航忽然心中一动：“莫非你是个哑巴？”
　　有道是十聋九哑，大凡哑巴多半是聋子，这巨人既然听的出箫声，显然不聋，怎么会是哑巴？
　　是装聋作哑吗？
　　“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错，尊驾说对了！”
　　林木深处忽然飘来了一个朗朗的声音道：“他的确是个哑巴！”
　　接着，施施然出现一个黄衫人。
　　韦七航和沈眉同时一怔，掉头望过去。
　　□□□□□□
　　巨人是个哑巴，一问三不答，问了半天，搞不出什么头绪。
　　很好，终于有个会说话的人了。
　　这黄衫人芒鞋草履，面容清癯，年纪约莫四十上下，模样儿像个落魄文士，但一袭黄衫，又像是终南山上修真养性的全真。
　　甚至还有几分仙风道骨。
　　“阁下是谁?”
　　韦七航首先发问。
　　“在下姓夏，春夏的夏，草字伯阳。”
　　黄衫人微微一笑：“还有个不雅的称呼，外号江湖散人。”
　　韦士航听了以后说道：“你真是爽快的很，不但报了名，连外号都说了。”
　　“真是雅的很啊！”
　　“哪里！”
　　夏伯阳笑道：“其实这江湖散人不过就是江湖闲人，整天无事可做，委实寂寞的很。”
　　“不。”
　　沈眉忽然道：“我看你并不寂寞。”
　　“为什么?”
　　“至少你擅长音律，足可自娱，闲来无事，可以吹吹洞箫。”
　　沈眉一语点破，她已认准了这个夏伯阳就是刚才吹箫之人。
　　“哈哈……哈哈……”
　　夏伯阳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居然一连打了两个干哈哈：“此地峰岭险峻，一向甚少访客，想不到两位突然光临……”
　　“觉得有意外吗?”
　　“是的。”
　　“于是你不甘寂寞，想搞点花样。”
　　“哪里，哪里……”
　　“我看的出。”
　　沈眉盯着他：“你对这种不速之客，是不是一向都不欢迎。”
　　“不不，欢迎之至。”
　　“真的?”
　　“寒舍就在不远。”
　　夏伯阳道：“两位若能少留，请到舍下来奉茶。”
　　“你有家人?”
　　“没有，在下孤单一身，一萍如寄。”
　　夏伯阳微微一笑道：“斗室数间，聊蔽风雨而已。”
　　“原来如此。”
　　沈眉指了指呆立一旁的巨人：“他又是谁?”
　　“他叫骆驼。”
　　“骆驼?”
　　“是的。”
　　夏伯阳道：“因为他颇有几分蛮力，又勤快、又听话、又能吃苦耐劳，在下就叫他骆驼。”
　　“是你叫出来的？”
　　“是的。”
　　“如此说来，他是你的仆人？”
　　“在下经年山居，举凡取水打柴，耕地种花，一切琐事甚多。”
　　夏伯阳道：“委实少不了一个帮手。”
　　“你还种花？”
　　“花能怡情养性，变化气质。”
　　夏伯阳道：“是以在下一向喜爱……”
　　“嗯……”
　　韦士航口角一哂：“你的气质果然不错，颇有世外高人的风范。”
　　“不，不敢！”
　　夏伯阳道：“在下只不过想努力追踪前贤而已。”
　　口说不敢，到头来还是自捧自夸。
　　“哦？”
　　沈眉几乎想笑。
　　“在下除了读书赏花之外，不问世事。”
　　夏伯阳又道：“而且还豢养了许多畜生……”
　　“畜生？”
　　“是的，一些野生动物。”
　　“哦？”
　　沈眉怔了一下，不禁睁大了眼睛道：“你养了这些动物干吗？莫非也能怡情养性?”
　　“这倒不是。”
　　夏伯阳道：“所谓仁人之心，泽及万物，在下眼见这些畜生为了觅食奔波，终日难过一饱，甚至同类相残，因此动了恻隐之心。”
　　越说越玄了！
　　这样的好人，世间哪里去找?
　　“失敬得很！”
　　韦七航接口道：“想不到阁下还是位仁人君子。”
　　“好说，好说。”
　　夏伯阳居然当之无愧。
　　“有道是仁者乐山，所以阁下选择了山区。”
　　韦七航道：“但不知此地除了阁下和这个骆驼之外，是不是还有别人?”
　　“没有了。”
　　“就是主仆二人。”
　　“正是。”
　　“好，很好。”
　　韦七航道：“既蒙阁下美意相邀，咱们就顺便造访造访，以广见闻……”
　　他说话之时，却在目视沈眉。
　　沈眉点头。
　　两人心意相同，觉得遇上了这么一位神秘人物，加上这么一个巨无霸的仆人，又养了许多野生兽类，都禁不住想一探究竟。
　　好奇之心，是股无形的力量。
　　“两位赏光，在下这就带路。”
　　但夏伯阳并没有立刻动身，他转向骆驼，比划了几个手式。
　　骆驼点头，转身疾奔而去。
　　韦七航和沈眉都不知道夏伯阳这手式代表着什么，互相对望了一眼，暗暗提高了警觉。
　　骆驼并非聋子，他既听得出箫声的音调变化，就该听得懂话，只是不会说话而已，为什么要用手式？
　　这显然是个破绽。
　　破绽的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
　　骆驼走了。
　　夏伯阳又故意延挨了片刻，重又打了个招呼，这才领先而行。
　　“在下要他先去准备茶水。”
　　他终于解释。
　　“哦?”
　　韦七航漫应了一声。
　　穿过一片茂密的林木，眼前的形势忽又一变，展现出一片荒寂：一片冷漠，布满了嶙峋怪石的坡地。
　　灰褐色的怪石，几乎一望无尽。
　　有的猿蹲、有的虎伏、有的像狰狞的夜叉、有的像阎王殿上的恶鬼、更有的像巨灵的手指，巍然耸立，直指苍冥。
　　一边是林木葱翠，山花处处，另一边却是如此死寂沉闷，令人惊心动魄。连艳丽的日色都变成灰黯。
　　一山之间，百步之隔，竟有这样鲜明的对比，如同两个世界，造物之奇，委实令人不可思议。
　　韦七航和沈眉也不禁暗暗诧异。

　　第十六章 百兽“总指挥”
　　此刻，夏伯阳已穿入石林，一路转弯抹角，步履也加快了起来。
　　他搞什么鬼，难道这是八阵图？
　　沈眉走在最后面，每到转角之处，玉手轻轻一挥，吐出一股柔劲，灰褐色的巨石上立刻洒下一层粉末，出现一块白痕。
　　原来这些耸立的巨石，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吹雨打，日晒夜露，表层变了灰褐，剥落一层粉末之后，颜色已截然不同，而且极为醒目。
　　她暗暗出手，前面两人都一直未觉。
　　不到片刻，已深入石林腹地，怪石更嵯峨，路径更错综，一眼望去，只见巨石夹道，有些地方甚至只容一人侧身而过。
　　地上遍地砂土，寸草不生。
　　韦七航四面打量了一下，忽然觉出不对，一个纵步赶上前去。
　　“你到底住在哪里?”
　　这也难怪他忽然起疑，那边木叶清香，山花照眼，好好的地方不住，怎么选择了这个花寂沉沉，好像洪荒未鉴的混沌世界。
　　他所说的种花耕地，怡情养性，分明是在撒谎。
　　这种地方哪里种得出花来？
　　“到了，到了！”
　　只听夏伯阳道：“就快到了！”
　　忽然身形一闪，窜入了乱石林中，一晃不见。
　　韦七航不禁怔住。
　　这又是一记什么花招？
　　难道他在这乱石林中布下了什么罗网不成？
　　一个素昧平生之人，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居然用他造诣极高的洞箫之声，控制住那个傻呼呼的骆驼，发动了一阵猛攻。
　　后来那箫声被沈眉的啸音所压抑，他心知难以得逞，终于现身出面，编造了一些连篇鬼话，花言巧语地把两人诱入石林。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打的什么主意？
　　当然，这并非他的花言巧语生效，也不是他的鬼话动人，而是韦七航和沈眉两人自动跟了来的。
　　纵然他不相邀·韦七航和沈眉也不会罢手。
　　最奇怪的是他从头到尾，一直不曾问过韦七航和沈眉两人的姓名，好像早已知道他们是谁。
　　“哼！”
　　韦七航道：“这家伙在弄什么玄虚?”
　　“等一下就知道啦！”
　　沈眉说。
　　“你现在不知道?”
　　“我又不是神仙。”
　　沈眉沉吟一下道：“不过可以料个十之八九。”
　　“你说。”
　　“反正没有好事，也别想他烹茶待客。”
　　“莫非咱们中计了?”
　　“好像是的。”
　　“这……”
　　“这有什么！”
　　沈眉的神色显得是十分从容：“要不中他这一计，怎么能掀开他的底牌？又怎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哦?”
　　韦七航不禁睁大眼睛：“原来你是存心中他的计?”
　　“只不过想试试。”
　　“试试?”
　　“对，试试他有何居心。”
　　“万一……”
　　“有什么万一。”
　　沈眉道：“这地方光秃秃的，寸草俱无，显然用不上火攻，地处半山之上，也没法子水淹，除了水火无情之外，还有什么?”
　　“说的也是，但……”
　　“别但了。”
　　沈眉道：“莫非你……”
　　“什么？你以为我会害怕?”
　　“我……”
　　“我在耽心另外一件事。”
　　韦七航道：“那位芸姑娘如今下落不明，万一咱们在这里耽搁了时辰……”
　　“延搁不了多久。”
　　“不久?”
　　“咱们可以随时退走。”
　　“怎么退走？向哪里退走?”
　　韦七航目光四扫，不禁皱起眉头：“刚才一阵子东弯西拐。我已经弄得晕头转向啦！”
　　“真的?”
　　沈眉笑了。
　　“怎么?”
　　韦七航道：“你还记得?”
　　“正是，我的记性一向很好。”
　　沈眉道：“至少没有晕头转向。”
　　她没有说破沿路留下了记号。
　　“这……”
　　“但你要留意，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要沉着冷静，千万不可乱闯。”
　　沈眉道：“这片石林透着无比蹊跷，可能越闯越迷……”
　　“莫非你来过这里?”
　　“瞎说！”
　　沈眉道：“我哪里来过！”
　　“但你……”
　　“听……”
　　沈眉忽然作了个手式，食指一竖，放在口唇中央，示意韦七航噤声。
　　只听箫声悠扬，细如游丝，又从远处响起。
　　“哼！这家伙。”
　　韦七航尖起了耳朵：“旧调重弹，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别作声。”
　　沈眉在凝神倾听。
　　箫声中夹离着的吼声，以及许多怪异的嗥叫之声，渐渐已由远而近。
　　“这……这是什么？”
　　韦七航怔住。
　　“野兽，他豢养的野兽。”
　　沈眉也不禁脸色微变：“咱们走。”
　　转身绕过了一座耸立的巨石。
　　水火固然无情，野兽也不好惹，何况洪水猛兽，一向相提并论。
　　韦七航一楞，随后紧跟。
　　但已晚了一步，只听吼叫声、嗥叫声，以及许许多多吱吱啾啾之声，已从四面八方喧哗而至。
　　同时飘来一阵阵腥风，令人触鼻作呕。
　　沈眉右腕一扬，红光乍闪，掣出了她那把随身携带的红鸾刀，当先抢过一条两座巨石对峙的夹道。
　　哪知忽然一声巨吼，迎面扑来一个庞然巨物。
　　沈眉定睛一看，只见花纹明显，黄黑相间，赫然是只斑烂猛虎。
　　人与兽斗，用不着争意气，当然以避为妙。
　　沈眉身形一侧，人已斜斜而起。
　　这虎一扑落空，尾巴一翦，竖起来像根旗杆，两只前脚微微一蹲，蓦又一窜丈余，直向韦七航扑去。
　　云从龙，风从虎，虎威一发，凌厉惊人，果然带起一股狂飚。
　　韦七航不禁吃了一惊。
　　他正好就在狭道隘口，两侧巨石壁立，宽仅三尺，几乎没有回旋余地，仓促之间只好身形一矮，剑锋上指，拼力疾冲而去。
　　想不到这一招妙极。
　　他人向前冲，巨虎掠顶而来，锋利的剑尖正好划过了虎腹，当下肚破肠流，洒下一天血雨。
　　轰然一声，巨虎撞上了巨壁，然后一翻而落，庞大的躯体阻塞了狭道。
　　韦七航嘘了口气。
　　但扭头望了望，也不禁凉生心底。
　　忽然，石林中飕飕两声，托地跳出两只金钱猎豹，豹纹如钱，正在张牙舞爪，一齐扑向沈眉。
　　豹比虎更凶，更俐落，獠牙森森，血口如盆。
　　沈眉身子一旋，闪出了一丈五六，忽然右腕一扬，打出两点寒星。
　　出手奇准，正中一只猎豹的双目。
　　这猎豹一声嘶吼，登时痛的就地翻滚，豹尾猛翦，扬起一片尘沙，另一只猎豹楞了楞，不停的张牙舞爪。
　　毕竟还是兽类，眼看同伴遭殃，却不知如何设防。
　　就在它正待窜起之时，沈眉抖手又是两点寒星，这豹双目立陷，渗出了血来。
　　但它吼叫声中，仍然盲目跃起九尺。
　　韦七航觑的真切，左臂一抡，蓦的开声吐气，翻腕劈出一掌，这豹被震的平升两尺，然后凌空落下。
　　轰隆一声，落在实地。
　　箫声袅袅，不绝如缕，一直未曾停歇片刻，此刻突然音调乍变，有如裂帛之声，十分尖锐刺耳。
　　“快走！”
　　沈眉又转过了一座巨石。
　　亏得她心细如发，一开始就留下了记号，此刻才不会迷失方向。
　　“怎么？”
　　韦七航跟了上来。
　　“什么怎样？”
　　沈眉边走边问，身形闪动，绕过另外一座巨石。
　　“你不想制住箫声？”
　　“这与箫声何干？”
　　沈眉道：“他分明是在使诈，要我们上当。”
　　“上什么当？”
　　“兽群业已出功，全都散布在石林之内。”
　　沈眉冷冷道：“我若一出掣，必然引来群兽围集……”
　　“原来如此！”
　　“箫声未必能驱使兽群。”
　　沈眉道：“为今之计，只有及早脱离现场。”
　　两人说话之间，又转了几个弯。
　　但突然一片嗥叫之声已到临近，叫声凄厉，赫如是批狼群。
　　这批狼没有一百，至少也有八十。每一匹狼都像很久很久没吃过东西。瞪着一双凶残、贪婪、饥饿的眼神，张开尖尖的大嘴，露出两批森森的獠牙，獠牙中间拖着一根腥红的大舌头。
　　形象可怖之极，令人触目心惊。
　　韦七航和沈眉，一个挺剑、一个抡刀，登时背向而立，目光四扫，凝神以待。
　　其实，狼比不上猛虎的威风，也比不上豹的骄健，倒是出名阴狠、残毒，就像一个奸诈小人，它会乘隙蹈瑕，一口咬断你的喉管。
　　这就是狼的可怕。
　　但韦七航和沈眉不是在乎狼的可怕，而是担心狼群太多，万一蜂涌而至，凭一刀一剑，委实防不胜防，杀不杀胜。
　　奇怪的是这批狼群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却在四周绕着圈儿。
　　这为什么？
　　是不是先行合围，然后一齐开路。
　　每一匹狼贪婪的眼神都盯着韦七航和沈眉，腥红的舌头垂涎欲滴，这样子明明是想分一杯羹，吸一口血，吃一片肉。
　　但如此井然有序，是谁在操纵指挥？
　　这批狼杀手在等待什么？
　　忽听一座巨石之后，隐隐传来呜呜之声，突然出现了两个庞然怪物，人立而行，竟然是两只黑毛大猩猩。
　　黑毛森森，腿似圆柱，臂粗如椽，倒是前胸有圈茸茸的白色细毛，一路翕动着鼻子，摇摆躯体，显得十分臃肿而笨拙。
　　莫看它模样儿不大起眼，却是力大无穷。
　　在森林中是一等一的厉害角色。
　　这两只猩猩一出现，狼群立即骚动起来，嘴巴咧的更大，舌头伸的更长，都像是跃跃欲试。
　　“哼！”
　　韦七航道：“莫非是这两头猩猩作怪？”
　　“大概是的。”
　　沈眉道。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韦七航道：“何不先干掉这两只畜生。”
　　“很好。”
　　沈眉道：“你这柄剑怎样？”
　　“什么怎样？”
　　“这种猩猩皮毛粗厚坚韧，皮下油脂厚达数寸。”
　　沈眉道：“普通的刀剑是很难一击得逞。”
　　“我这支剑利的很。”
　　“那就好。”
　　沈眉道：“不过你最好选择它胸前那圈软毛下手，那部位皮毛细腻，没有太多脂肪。”
　　“你懂的真多。”
　　“我从小就在山林中长大。”
　　沈眉道：“见识过许许多多奇禽异兽……啊……赶快动手……”
　　原来就在此时，其中一头猩猩忽然人模人样般击掌一合，作成了一个圆筒形状，凑上裂开的大嘴巴，发出呜呜一声怪叫。
　　叫声怪异，尾音拖的很长。
　　狼群动了。
　　但人也动了。
　　一阵狂嗥声中，狼群匹匹争先，眼睛血红，就像激箭般冲了过来。
　　但韦七航和沈眉却已双双掠起。
　　人影腾空，有如双燕翦水，一掠数丈，韦七航选中了刚才那头呜呜怪叫的猩猩，人如飞鸟投林，剑似长虹划空，人剑合一，兜胸一剑刺去。
　　他听了沈眉的话，而且这猩猩胸前那圈柔软的白色细毛也极为醒目，因此远远的就认准了部位，只听剑挟轻啸，一晃而到。
　　并且人在半空，便已运足了真力，力贯剑身。
　　这股凌厉的一剑，照说金石可破，何况这猩猩虽然多了些油脂，仍是血肉一团而已，难道真的抵挡得住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哪知这猩猩看似笨拙，却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它躲不开这支剑，也不知如何躲闪，它迟钝笨拙的身体。转动不够灵活，它用的只是原始的笨法子。
　　它眼睛很亮，眼看一剑刺到，硕大厚实的手掌一伸，竟然抓住剑锋。
　　力大劲猛，一下子便已牢牢抓住。
　　剑锋虽利，但它那只手掌不但粗糙坚厚，掌上还生满了许多厚厚的肉茧，就像一把钢钳般，严丝密缝地夹住了这支剑。
　　不论任何锋利的兵刃，都必须用砍、用刺、用拖、用勒，至少要能活动，一旦不能动弹就失掉了作用，不能发生效果。
　　如今这支剑已不能移动分毫，成了一支死剑。
　　死剑当然伤不了任何东西。
　　就算此刻剑口下有块豆腐，它也分裂不开。
　　因为它即不能划，也不能割。
　　韦七航大吃一惊之下，登时进退不得，仓惶失措、不禁心跳如狂，他没料到居然是这种后果。
　　更没料到的是那猩猩咧嘴一声怒吼，那条粗壮的左臂一抬，曲爪成钩，竟又兜胸抓了过来。
　　剑已在它掌握之中，这一抓势必抓个正着。
　　若是没有铁布衫这种功夫，没有金钟罩护体，一下子被它抓中，这尖锐的五爪一划而落，必然是洞胸穿腹，哪里还有命在？
　　韦七航当然没有这种功夫。
　　他自知禁不起当胸一抓。
　　仓促间不由得吓了一跳，逼得只好脱手弃剑，闪退了三步。
　　丢了剑怎么办？
　　栽在一头畜生手里，他委实心有不甘。
　　尤其正在此刻，那批狼群掩袭落空，在一片狂嗥乱吠中业已反扑而来。
　　情势已急，几乎间不容发。
　　凭体力他敌不过猩猩，手无寸铁，对付不了那凶恶的狼群，这如何是好？
　　韦七航禁不住心头巨震，猛的腾身一跃，凌空拔起两丈五六，半空里立掌如刃，大喝一声，照准猩猩的脑门下击。
　　这是孤注一掷，十成功力骤加两成。
　　他并没心存奢望，只想藉此一掌之威，震得这头黑猩猩晕头转向，乘机夺回那柄长剑。
　　掌风如吼，嘭嘭有声。
　　却没想到这猩猩秃顶的脑门既没坚韧的毛革，也没厚实的脂肪，居然是它周身四肢最弱的一环。
　　只听“咔喳”一响，脑骨碎裂，血浆飞溅，一个庞大臃肿的躯体轰隆一声，立刻倒了下去。
　　空流了一身冷汗，原来是这般容易。
　　一击得手，韦七航不禁在意外中感到一抹惊喜，顺手拾起那把长剑。
　　剑已到手，顿时心胆一壮。
　　而且也正是时候，此刻七八只凶猛的狼业已标枪般窜了过来，韦七航大喝一声，一剑扫去。
　　这支剑宰杀猩猩没成，对付这几只凶狠的恶狼倒是十分俐落，剑到血崩，登时砍倒了三只，其中一只齐腰斩成两段。
　　狼性阴险狡诈，欺善怕恶，眼看这三只恶狼倒毙现场，其余的一齐楞住，尤其这头黑猩猩已死，此刻狼群无首，气焰已消了一半。
　　气焰一消，凶性顿减。
　　因此后到的狼群，只敢在两丈以外逡巡。
　　韦七航嘘了口气，这才有空望向沈眉。
　　原来另外那头猩猩也已死在巨石一侧，沈眉收起红鸾刀，换上一根黑沉沉的长鞭，附近恶狼尸体遍地，竟有十余只之多。
　　看她战绩辉煌，狼群已不敢再犯。
　　韦七航心想：“我何不多杀几只？”
　　当下长剑一紧，便待出手。
　　哪知人还没动，只听狼群一阵嗥叫，纷纷掉头奔窜，眨眼之间，隐没在石林之中，一只也没留。
　　“追。”
　　沈眉转过头来。
　　“追？”
　　韦七航讶然道：“追这群狼？”
　　“这批畜生的窝，也许就是那个夏伯阳的窝。”
　　沈眉道：“咱们难道不该找他算一算这笔账？”
　　“正是。”
　　韦七航立刻同意。
　　此刻箫声已歇，但狼群狂奔，却在石林之中扬起了一片滚滚尘沙，这是很显著的目标，不难跟踪追寻。
　　韦七航和沈眉腾身已起。
　　□□□□□□
　　这地方果然变化难测。
　　穿过石林，居然又是一片绿草如茵的坡地。
　　狼群到此为止，纷纷钻进了一排伴山而建，搭盖得参差不齐的低矮草寮。
　　这里想必就是狼窝。
　　但人窝在哪里？
　　韦七航和沈眉举目四望，却一无所见。
　　除了这排狼窝以外，四周并无任何房舍，不但看不到那个江湖散人夏伯阳，连那个巨人骆驼也不见了。
　　“人到哪里去了？”
　　韦七航说。
　　“人生的有脚。”
　　沈眉道：“你还指望他在这里恭迎咱们。”
　　“但这主仆两人要吃饭、要睡觉。”
　　韦七航道：“总该有个栖身之处。”
　　“应该有的。”
　　沈眉道：“依我估计，这个栖身之处还很舒服。”
　　“为什么？”
　　“经年累月，没有舒服的窝，怎么过的下去？”
　　“但这窝在哪里？”
　　“咱们找找看。”
　　于是，两人仔细留意，辨查四周形势，又绕着草寮打了一转，终于发现有条碎石小径，一直通到林荫深处。
　　有路，就必然有人走过。
　　走这条路的，除了这个能够驱狼役虎的江湖散人夏伯阳和那个巨人骆驼之外，应该没有别人。
　　“走。”
　　沈眉道：“大概没错了！”
　　□□□□□□
　　的确没错。
　　小径尽头，果然有栋石砌精舍。
　　精舍四周花木扶疏，绕以短墙，短墙正中是座圆形拱门，飘垂着串串花藤，随风摇曳，一眼望去，显得十分幽雅而宁静。
　　“哼！”
　　韦七航道：“终于找到他了。”
　　“找到谁？”
　　沈眉问。
　　“还有谁？”
　　韦七航道：“当然是这个闲着没事做的夏伯阳。”
　　“不见得。”
　　“你的意思……”
　　“只怕是栋空屋。”
　　“为什么?”
　　“此人行事，心机十分深沉。”
　　沈眉道：“他若想凭武功对敌，早就已经动手，哪有等到此刻，让咱们找上门来。”
　　“你是说他并非练武之人?”
　　“武功平平。”
　　“若是这样，他凭什么在混?”
　　“凭他的头脑、凭他的小聪明。”
　　沈眉道：“就像江湖上那种自命小诸葛之类的人物一样。”
　　“何以见得?”
　　“大凡武功造诣颇有火候之人，多半心高气傲，自无余力。”
　　沈眉道：“而且都喜欢显耀……”
　　“对，夏伯阳并没有显耀武功。”
　　“但这也不能作准，不喜欢显耀，并非就是武功平平。”
　　沈眉道：“有的人身怀绝技，但却深藏不露，或者虚怀若谷……”
　　“这……”
　　韦七航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据我所知，一个武功造诣深具根基火候之人，不管他喜欢显耀也好，深藏不露也好。”
　　沈眉道：“至少不走邪门歪道、故弄玄虚……”
　　“嗯！对极了！”
　　韦七航点头道：“这个夏伯阳就养了这么多畜生……”
　　“这就是歪道。”
　　“所以他必是武功平平，才借这些畜生之力。”
　　韦七航道：“不过……”
　　“不过什么?”
　　“那个铜面人的武功造诣，显然都是上上之选。”
　　韦七航皱眉沉吟着道：“他却故弄玄虚。”
　　“这不同。”
　　“怎么不同?”
　　“这个人在江湖上可能颇有名望。”
　　沈眉道：“他戴上那副青铜面具，只不过为了掩饰本来面目，并非这个江湖散人可比。”
　　“颇有名望之人，江湖上好像不多。”
　　“倒也不少。”
　　“说的也是。”
　　韦七航道：“细数中原九大门派，山林耆宿，以及许多独立独行的奇人异士，说起来的确不少，但……”
　　“但什么?”
　　“名望暂且不说。”
　　韦七航道：“若就武功而论，能及得上铜面人这种造诣的，毕竟还是少数。”
　　“不错，他的确有过人之能。”
　　“所以我在想。”
　　韦七航沉吟着道：“若是仔细推究一下，不难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何必这么麻烦?”
　　“麻烦?”
　　“直接揭开他的本来面目，不是很好。”
　　“到哪里找他?”
　　“这就不用担心了。”
　　沈眉道：“如今咱们已成了肉中刺、眼中钉，纵然你不找他，他也会找上门来。”
　　“嗯！这话倒也不错。”
　　韦七航道：“连想都没有想到，他居然也找上了你。”
　　“这且别提了，咱们进去瞧瞧。”
　　“好。”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前。
　　进入拱门之路，两人直趋精舍。
　　当面两扇木门大开，听不到任何声响，精舍之中果然像是了无人迹。
　　门楣上却贴了张字条，两个碗大的字——有请。
　　韦七航冷笑一声，紧了紧手中长剑，真气一提，当先跨步而入。
　　沈眉随后而行。
　　但她的神色从容，收起了鸾刀，也收起了长鞭。
　　户外日正当中，精舍中甚是明亮，韦七航直往大厅行去，目光一接，不禁一怔，停住了脚步。
　　大厅之上居然摆了一席酒宴。
　　只见七荤八素，大盘巨碗，几乎全是山珍海味，居然满满的摆了一桌，而且热气腾腾，香味四溢，象是刚刚起锅不久。
　　另外还有美酒一坛。
　　但却只有两张靠椅，两付杯筷。
　　桌沿上也贴了张纸条，墨迹犹新，端端正正写了十个拳头大小的字。
　　“两位一路辛苦，请用点酒。”
　　这“两位”指的是谁？不消说的，当然指的是韦七航和沈眉。
　　十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的是“后会有期，主人恕不奉陪。”
　　居然想出了这种点子。
　　是风趣？
　　是幽默？
　　还是滑稽？
　　沈眉没有说错，这种人最喜欢玩点小聪明。
　　不过，这也太费事了，做出这样一席盛宴，不但费时费工，而且还要有位好厨师，所得到的是什么？只不过一笑而已。
　　“哼！”
　　韦七航盯着那张字条，连笑都没笑：“这家伙果然溜了！”
　　“虎豹遭殃，群狼杀羽。”
　　沈眉道：“他不溜还等什么？”
　　韦七航仍然不太甘心，前前后后搜寻了一遍，竟没发现半个人影。
　　当然，两人不会食用这席酒宴。
　　出得精舍之后，沈眉目光一扫，竟然不循原路，直接穿越石林，反而沿着坡地向西行去。
　　她相信，必然另有一条路径，可以通到山下。
　　韦七航也没问她。
　　于是两人绕山而转，寻寻觅觅，不到片刻，终于找到了一条捷径。
　　这是条人工开鉴的便道，凡是陡峻之处都置有石磴，可以拾级而下，显见这个江湖散人夏伯阳经营此地，已非一朝一夕。
　　这石级多半是骆驼的功劳。
　　“怪的很。”
　　韦七航望了望沈眉：“这个夏伯阳到底是什么来路?”
　　“慢慢就会知道。”
　　沈眉道。
　　“慢慢?”
　　“他不是说过么?”
　　“说什么?”
　　“后会有期。”
　　这不是说的，是写的，写在贴在桌沿上的那张纸条上面，但跟说的并没两样。
　　“你相信?”
　　韦七航反问。
　　“这有什么不信?”
　　沈眉道：“此人跟咱们无怨无仇，但却蓄意加害，看样子早已知道咱们是谁，这其中必有原因。”
　　“不错。”
　　韦七航道：“莫非……”
　　“必然有人指使……”
　　“对了。”
　　韦七航忽然领悟：“指使他的就是那个铜面人。”
　　“所以他才说后会有期。”
　　“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
　　“这……在下……”
　　“这意思简单的很。”
　　沈眉看了韦七航一眼，微微一笑道：“他是说，还不想放过咱们。”
　　她笑，表示她并不在意。
　　“这得瞧瞧。”
　　韦七航却很在意，没好气的道：“看是谁放不过谁！”
　　其实，他并非好逞意气之人，只因龙骧剑客沈凌霄是他的好友，龙骧剑客死在铜面人手里，只要跟铜面人有关的人，他都切齿痛恨。
　　说话之间，两人已抵山下。

　　第十七章 总算小有收获
　　此刻日影西斜，阳光不能直照，在两峰对峙之下，显得十分阴沉，尤其上下路线不同，隔了一座小峰，两人已不知身在何处。
　　不过都是一样的山，一样的河谷，一样的呜咽浅流，只是形势稍有不同而已。
　　韦七航和沈眉二人正自徘徊瞻顾，忽然听得远远传来一阵兵刃相接之声。
　　偶尔还有一声尖叫。
　　韦七航怔了怔，竖起了耳朵。
　　“啊！”
　　沈眉忽然叫了出来：“是她……是小芸……是芸妹妹！”
　　身形一闪而起，宛如一缕轻烟。
　　果然轻功超绝，好快的身法，最后一声芸妹妹，人已远在五丈以外。
　　韦七航双足一登，跟踪而起。
　　一点没错，果然是萧芸。
　　但萧云怎么逃出松庐？
　　她又怎么到了这里？
　　看来她出松庐之后并不十分顺遂，此刻竟被好几个人团团围住。
　　“小妞儿，省点事吧！”
　　一个黑衣人冷冷叫道：“不如乖乖丢下这把烂锄头，跟老子们走。”
　　“跟你们走？”
　　“正是。”
　　“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啦！”
　　那黑衣人嘿嘿笑道：“说不定是座金屋。”
　　“金屋？”
　　“对，就是金屋，黄金打成的屋。”
　　那黑衣道：“金屋藏娇。”
　　“你……你说什么？”
　　萧云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不禁怒声叫道：“说！是谁叫你们……”
　　“是司马大爷。”
　　司马大爷是谁？
　　不消说的，当然是司马璧人了。
　　“是他？”
　　“不错……”
　　“哼！原来你们都是司马璧人的狗腿子。”
　　萧云大叫：“卑鄙、龌龊、恶心，什么司马大爷，连他自己都做了人家的儿子，你们都成了孙子……”
　　呼的一声，一锄扫了过来。
　　她骂的很厉害，出锄也很凶猛。
　　围住她的一共有五个人，人人带刀，都是清一色的黑色劲装，身手俐落。
　　原本就打斗了一阵，此刻她一锄挥出，只想挣脱围困，突围而出。
　　但却未能如愿。
　　当的一响，两柄厚脊钢刀一封，迸出一丛火花。
　　“嘿嘿！小妞儿，你还想逃。”
　　那个为首的黑衣人叫道：“仔细想想，跟了司马大爷是你的福气，风光得很呢！”
　　“风光?”
　　“对，飞上枝头变凤凰啦！”
　　司马璧人算得什么？有什么风光？变什么凤凰？
　　跟了他反而是彩凤随鸦。
　　萧云柳眉一扬，不禁气黄了脸。
　　“小妞儿，你最好识相一点。”
　　那个为首的黑衣人又说道：“司马大爷交代过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若是得不到活的，至少要个死的。”
　　“是他亲口说的?”
　　“怎么？你以为咱们是在骗你?”
　　那黑衣人道：“司马大爷虽然不是亲口，跟亲口说的一模一样。”
　　“哼！原来……”
　　“小妞儿，别想岔了。”
　　那黑衣人道：“司马大爷用的是飞鸽传书，画了花押，这是假不了的。”
　　萧云不禁怔了一怔。
　　刚才她还有点怀疑，明知司马璧人屈服在那个恶胡子的威势之下，不敢擅离松庐一步，怎么有机会指使这批人前来拦截自己？
　　如今她才恍然大悟。
　　她也的确见过，司马璧人在松庐中装了一只鸽笼，的确养了许多鸽子，却没想到那些都是信鸽，必要时可以派用上场。
　　“哼！他说的也好，写的也好，全是放屁。”
　　“嘿嘿！小妞儿，你可别小看了司马大爷！”
　　那黑衣人又道：“司马大爷的屁也很管用呢！”
　　怎么管用？
　　是不是有批喜欢吃屁的小人？
　　萧云温和善良，当然说不出这种尖酸刻毒的话，但一想到司马璧人居然想要她的命，禁不住柔肠寸断，一股悲愤化成力量。
　　当下银牙一咬，舞锄如飞。
　　“好，小妞儿，你当真不想活了。”
　　那黑衣人叫道：“看来老子们只好给司马大爷一个死的。”
　　他闪过一锄，照定萧云搂头一刀。
　　刀风虎虎，贯顶而下。
　　这火辣辣的临门一刀，看是确是有要命之意。
　　萧云钢锄荡空，眼前刀光劈顶而到，不禁心头一寒，仓促之中纤腰一拧，闪开了五尺左右。
　　岂料身形尚未站稳，另外两个黑衣人业已双刀齐出，一左一右斜肩下切。
　　来势猛锐，涌起两股刀罡。
　　刚刚劈过一刀，此刻双刀又到，使得萧云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
　　她在那石洞之中，护卫行功运气的沈眉，曾经抵挡过盖叫天手下的轮番攻击，那只是借地利之便，扼守洞口，此刻却在空旷之地四面受敌，而且以一敌五，委实有点力不从心，心力交瘁。
　　但她绝不愿死。
　　当下拼尽余力，手中钢锄猛往上格。
　　登时金铁交鸣，发出当当两声脆响，震得虎口一麻。
　　“蹬蹬蹬……”
　　倒退了三步。
　　身形一阵摇晃，几乎难以撑持。
　　“嘿嘿！小妞儿，看来你也差不多了。”
　　那个为首黑衣人耸肩狂笑道：“咱们可以要个活的啦！”
　　活的当然比死的好。
　　至少在司马璧人面前很有面子，甚至在功劳簿上多添一份功劳，小功变成大功。
　　于是他使了个眼色，五柄刀齐出。
　　虽然这五个人在江湖上都不入流，武功造诣都不怎么了得，但毕竟是五个人，五柄刀，平时已有默契，配合起来倒也颇具威力。
　　一时之间但见刀影翻飞，只听刀风盈耳，明晃晃只在萧云四周打闪。
　　这分明是要等萧云精力耗尽，然后捉个活的。
　　而萧云的确已经不支。
　　只差没有倒下。
　　她气喘嘘嘘，眼花撩乱，凭藉着最后一点真力，依然在挥锄应战，但这把钢锄，此刻像是重逾千斤。
　　灯油将枯，锄法大乱，软弱无力，看来只不过摆摆样子。
　　这怎么抵挡得住五柄龙腾虎跃的钢刀？
　　“嘿嘿！小妞儿，你的耐性还真不错。”
　　那黑衣人得意地笑道：“好，先坐下来喘口气吧！”
　　萧云当然没有坐下。
　　还在继续支撑。
　　“嘿嘿！咱们也很有耐性。”
　　那黑衣人又道：“反正天色还早，我索性就陪你玩玩吧！”
　　他说话之时，手中的刀却一直没有停。
　　萧云只觉刀风蔽体，澈骨生凉。
　　她手臂已经麻木，五指已经僵硬，一柄钢锄几乎脱手飞落。
　　此刻纵然有人被他一锄扫中，顶多也不过皮肉之上红了一块而已，就算青了一块，那又有什么关系。
　　“嘿嘿！小妞儿。”
　　那为首黑衣人摇头大笑：“你若是再能撑过一盏茶工夫，老子就服了你。”
　　他以杀手为业，久经战阵，这点倒是看的很准。
　　萧云还听得到他的声音，很想要他服，可惜精力已尽，再也撑不下去了。
　　忽然身子一摇，斜肩倒下。
　　“嘿嘿嘿嘿！”
　　那为首的黑衣人不禁纵声大笑：“小妞儿，你总算栽了，总算给老子一点面子。”
　　大笑声中跨步走了过去。
　　不料刚刚走近，两条人影已飞纵而到。
　　□□□□□□
　　来人不消说的，正是韦七航和沈眉。
　　沈眉一把抄起了萧云。
　　五个黑衣人同时一怔，更不打话，五柄钢刀有如疾风骤雨，一齐砍了过来。
　　韦七航大喝一声，长剑一闪而起。
　　剑随身转，寒光飞旋如轮，叮叮当当，磕掉了两把钢刀，飞起一条断臂，另一个黑衣人仰面翻倒，胸前喷起老高一条血柱。
　　一击之威，战果极丰。
　　一人当场毙命，一人断了手臂，另外三个黑衣人挫退了九尺，瞪着六只眼睛，其中一个正是为首之人。
　　“说！”
　　韦七航沉声道：“司马璧人如今人在哪里？”
　　他当初忘了追问盖叫天，此刻第一句话就问这个人。
　　三个黑衣人呆若木鸡。
　　“不说是不是？”
　　韦七航的剑尖还在滴血，忽然一扬而起。
　　三个呆若木鸡的黑衣人一惊而觉，顿时脸色大变，只因惊恐过度，还没听清韦七航说的是什么，腰干一扭，掉头就跑。
　　那个为首黑衣人跑在最先。
　　世事真是变幻无常，刚刚他们还在耀武扬威，不可一世，一眨眼间变成了如同丧家之犬。
　　跑的飞快，像是有人在屁股上猛抽了三十六鞭。
　　韦七航火上眉峰，手上长剑一抡，正待腾身追去，沈眉忽然叫住。
　　“且慢！”
　　“怎么？”
　　韦七航垂下了剑。
　　“不嫌麻烦吗？”
　　沈眉道：“充其量几个狗腿子，有什么好追的。”
　　“说的也是。”
　　韦七航道：“但至少该问问司马璧人的下落。”
　　“芸妹妹难道不知？”
　　“哦！对了。”
　　韦七航沉吟着道：“但是……”
　　“如果你想追问别的什么。”
　　沈眉道：“这里现成还有个活口。”
　　她指了指那个断臂黑衣人。
　　断了一条手臂，当然不算轻伤。
　　筋骨相连，定是痛澈心肺。
　　那个断臂的黑衣人，此刻正躺在地上，浑身发抖，汗如雨下，口中呻吟不止，面如土色。
　　韦七航点点头，跨步走过去。
　　沈眉双手抄住萧云，此刻却已悠悠醒转。
　　□□□□□□
　　韦七航仔细打量了那个断臂黑衣人一眼，长剑缓缓平伸，在他的腿上拍了一下，那人一怔，瞪着两眼，像条死鱼。
　　“你没死已经是万幸了！”
　　韦七航道：“只要从此改头换面，不再为非作歹，这条命就可以保住。”
　　那人木然。
　　“但你此刻若肯实话实说。”
　　韦七航又道：“我给你敷上一帖上好的金创药，包管立刻止痛。”
　　那人猛点头。
　　“好，江湖一言，驷马一鞭。”
　　韦七航套了句俗话，然后道：“若是你信口雌黄，胡说八道，我就卸下你另外那条手臂。”
　　那人又猛点头。
　　韦七航探手怀中，果然掏出个白瓷小瓶，他先拔开瓶塞，然后俯下身去，在那人接近肩胛的伤口处，洒下少许白色粉末。
　　“我这金创药立竿见影，千金难求。”
　　韦七航道：“你如果不从实招来，我这里一火之下，就砍掉你的六阳魁首。”
　　先是一条手臂，如今竟是一颗脑袋。
　　用掉了一帖千金难求的灵药，所为什么？他不得不把狠话说在前面。
　　灵药生效，那人似是疼痛已灭。
　　“好，小人说。”
　　那人忽然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凝注着韦七航道：“只要是知道的，小人什么都说。”
　　好灵的药，其效如神。
　　“你真的肯说？”
　　韦七航盯着他。
　　“是真的，小人已断掉一条手臂，再也干不成这种拼死拼活的买卖了。”
　　那人凄然道：“纵然能挣脱回去，只怕也难活命。”
　　“为什么？”
　　“他们会干掉小人。”
　　“干掉你？”
　　“正是。”
　　“有这种事吗？”
　　韦七航道。
　　“小人不曾亲眼见过，但确信有这种事。”
　　那人战栗道：“有很多伤残的同伴，以后就不见人影了。”
　　“被干掉了?”
　　“断臂残肢的人，已经没用啦！”
　　“这倒也是。”
　　韦七航喟然道：“放走了又怕泄漏秘密，对不对?”
　　“正是。”
　　“既然这样，你何必睁着眼睛送死。”
　　韦七航道：“等到伤口愈合之后，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小人正是这个打算。”
　　“这就对了。”
　　韦七航道：“你路上需要花费，我会赏你一点银子。”
　　“这……”
　　“我带的盘缠已经所剩无几，只能给你十两。”
　　韦七航道：“先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吧！”
　　“小的名叫宋二虎。”
　　那人泫然落泪。
　　“好，宋二虎，知道的就一五一十说出来。”
　　韦七航道：“你们到底在替谁卖命?”
　　“替司马大爷办事。”
　　“就是那个司马璧人是不是?”
　　“是的。”
　　“他在哪里?”
　　“他住在松庐，就是一座松林中的几间草屋。”
　　宋二虎指了指道：“绕过前面那座山，再越过一片丘陵就到了，大约三十几里路。”
　　“好，你说的很好。”
　　韦七航道：“我节省点用，再加你十两银子。”
　　“大爷，不用了。”
　　“为什么?”
　　“小人并非为了求赏。”
　　“这再说吧！”
　　韦七航道：“你们替司马璧人办事，可知司马璧人他又是在替谁办事吗?”
　　他转弯抹角，问的很技巧。
　　“这个……”
　　“怎么?”
　　韦七航道：“为何吞吞吐吐?”
　　“不，不，不是，大爷别误会。”
　　宋二虎连声道：“小人等也都约略知道，司马大爷也是替人办事，但是小人等……”
　　“快说……”
　　“小人等从没见过那个人。”
　　“没见过?”
　　“是的。”
　　宋二虎道：“所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不知道？没见过?”
　　“是的……”
　　“难道你们从来都不想打听打听?”
　　韦七航急问。
　　“小人等不敢打听司马大爷的事。”
　　“这么说来，你什么都没见过。”
　　韦七航忽然凝注着他道：“你可曾见过一个铜面人？”
　　“铜面人？”
　　“那个人戴了一副铜面具。”
　　“啊……有，有，有。”
　　宋二虎道：“就只见过一次，但离的很远很远，好像是个金面人。”
　　金和铜在一瞥之下，有时很难分辨，他说的有点谱了。
　　“有哪里？什么时候？”
　　问了半天，终于找到一点头绪，触到了焦点，韦七航不禁暗暗心喜。
　　“在松庐，就是前几天的事，小人等在松林里歇脚。”
　　宋二虎道：“那时正好黄昏时分，松庐里忽然走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个就是金面人……”
　　“另一个是司马璧人？”
　　“不，不是司马大爷。”
　　“哦……”
　　“另外那个人是夏先生。”
　　哪里钻出个夏先生？
　　能够称得上先生的，必然有几分儒雅气息。
　　韦七航一时摸不着头脑，先是怔了怔，但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
　　“莫非是夏伯阳？”
　　“对，对，就是他，夏先生就是夏伯阳。”
　　宋二虎不由的也睁大了眼睛，问道：“大爷认识他?”
　　韦七航早就起疑，觉得那个江湖散人夏伯阳很可能跟铜面人有关，连沈眉也有这种想法，想不到果如所料，而且立刻获得证实。
　　“你说下去。”
　　“大爷，还说什么?”
　　“说你见到的那个金面人。”
　　“小人已经说过，只见过一次。”
　　宋二虎道：“而且离的很远，又在黄昏时分，当时小人不知他戴着面具，只觉得很像庙里的神像……”
　　“神像?”
　　“对，一尊塑了金的神像。”
　　“不知道他是谁?”
　　“不知道，小人真的不知道。”
　　宋二虎道：“小人要是知道，一定一五一十，一字不漏的……”
　　“你再想一想！”
　　“想一想?”
　　宋二虎摇摇头，但却忽然道：“啊！对了……”
　　“想到了?”
　　“不”
　　宋二虎道：“艾老七好像说过……”
　　“艾老七是谁?”
　　“就是刚才那个带领咱们的人。”
　　“他怎么说?”
　　“他说那个人的武功很高，也很有钱。”
　　宋二虎沉思着道：“而且……还有一家赌坊。”
　　越说越有点门路了。
　　这赌坊想必就是兰陵赌坊。
　　“再说下去！”
　　“因此小人当时还拿来取笑。”
　　宋二虎道：“小人说有钱的人真会出些怪主意，居然把金子磨成粉末，用来涂在脸上。”
　　“嗯！”
　　韦七航道：“你这个笑话说的不错。”
　　“小人是瞎说的。”
　　“还有呢？”
　　“没有了。”
　　“你再想想……”
　　“真的没有了，小人再也想不起什么。”
　　宋二虎道：“那个金面人走的很快，只不过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
　　“夏伯阳也走的很快？”
　　“夏先生没走。”
　　宋二虎道：“他只是送送客人，又回到松庐去了。”
　　“艾老七也不知道这金面人是谁？”
　　“依小人猜想，这个金面人是谁，艾老七绝不知道。”
　　“你怎知他不知道？”
　　“大爷，小人有一句说一句。”
　　宋二虎道：“那艾老七是张快嘴，肚子里藏不住事，他要是知道，早就会夸耀一番了。”
　　“哦?”
　　“这艾老七是小人的伙伴，也相处不少日子。”
　　宋二虎又道：“小人对他知道的十分清楚。”
　　“好。”
　　韦七航道：“我相信你。”
　　“大爷明鉴。”
　　“还有。”
　　韦七航道：“我再问你一件事。”
　　“大爷只管问。”
　　宋二虎道：“小人知无不言，反正已经豁出去了。”
　　“不，没有这么严重。”
　　“哦……”
　　“我要问的另外一件事。”
　　韦七航说。
　　“另外?”
　　“是的。”
　　韦七航道：“距离此地不远，有一处仰止山庄，你知不知道?”
　　“知道，小人听说过。”
　　宋二虎道：“这是一位当年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号称圣手无极，风雷神刀耿老爷子的庄院。”
　　连他都能说的这么清楚，足见这位耿老爷子在武林中的确很有名望。
　　“嗯！你说的不错，也知道的很多。”

　　韦七航道：“你是不是曾经见过这位耿老爷子？”
　　“大爷说笑了，小人怎能见到？”
　　“不不，是我说错了。”
　　韦七航立刻改口道：“我是问你知不知道这位耿老爷子的一些平日行事？”
　　“小人不知。”
　　“仰止山庄近在咫尺。”
　　韦七航道：“难道庄里的情况你一点都不知道？”
　　“不清楚。”
　　宋二虎摇了摇头，直接了当的道：“小人没这大的胆子，胆敢进入那片禁地，只怕连司马大爷也不敢。”
　　他也知道那是片禁地，虽然相距不远，却如同隔世，咫尺天涯。
　　“哦？”
　　“小人句句实话。”
　　“这……”
　　韦七航沉吟了一下，心知宋二虎并没故意掩饰什么，知道的也都说了，于是道：“你的伤口怎样了？”
　　“谢谢大爷，这药真的很灵。”
　　“可以走路？”
　　“可以。”
　　宋二虎支撑着站了起来。
　　韦七航探手怀中，掏出了两张银票，一共是二十两，另外加上了点碎银，伸手递了过去。
　　“能走就赶快走。”
　　“谢谢大爷的赏赐……”
　　宋二虎感激万分，伸手接过了银票和碎银，望着韦七航道：“小人这就走吗?”
　　“对，快走。”
　　宋二虎落下了两滴清泪，转身而行。
　　但他毕竟是在重伤之下，又失血过多，行动并不十分俐落，身子歪歪斜斜，步履甚是迟缓。
　　韦七航叹息一声，掉头望向沈眉。
　　萧云已恢复如常，正和沈眉低头交谈着。
　　两人谈的什么?
　　料想此时此刻，必是在谈司马璧人，谈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谈松庐中的种种，以及她逃出来的经过。
　　说不定还谈到红杏夫人。
　　甚至谈杜小寒。
　　这当然是有的谈的了。
　　韦七航走过来，两个人的谈话立刻中止。
　　“韦大哥！”
　　萧云首先发话：“是不是问出了一点眉目?”
　　“嗯！大有收获。”
　　“哦?”
　　沈眉面带微笑：“说说看。”
　　“这个人名叫宋二虎，是司马璧人的手下。”
　　韦七航道：“他在司马璧人的松庐中，见过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
　　“很好。”
　　沈眉道：“说下去啊！”
　　韦七航只好将从宋二虎口中得到的情形，一字不漏的叙述了一遍，当然也提到了江湖散人夏伯阳。
　　“就是这样？”
　　“正是。”
　　“这算不得大有收获啊！”
　　沈眉说。
　　“算不得？”
　　韦七航怔了一下。
　　“唔”
　　“你是说……”
　　“只算小有收获。”
　　沈眉道。
　　“为什么？”
　　“因为所得有限。”
　　沈眉淡淡一笑道：“最后总结一句话，仍然不知那个铜面人到底是谁。”
　　“这……”
　　韦七航有点泄气。
　　“不过，也不错啊！”
　　沈眉瞄了他一眼，用一种安慰的语气道：“虽然没有问得水落石出，至少掌握了几个重要关键……”
　　“什么重要关键？”
　　“两个关键人物，一个关键所在。”
　　“你说说看！”
　　“这是很明显的。”
　　沈眉道：“这两个关键人物一个是江湖散人夏伯阳，一个是司马璧人……”
　　“关键所在呢？”
　　“兰陵赌坊。”
　　其实这两个人物，一处场所，不论沈眉也好，韦七航自己也好，本来都在意料之中，宋二虎所说的，实在并无新奇发现。
　　“对，对。”
　　韦七航忽然又道：“不过……”
　　“不过什么？”
　　“我觉得另外还有个地方……”
　　“另外？”
　　“是的。”
　　韦七航道：“这件事我想了很久，越想越疑，疑窦丛生，差不多昼夜萦怀……”
　　“什么事？”
　　沈眉笑了：“惹来这大烦恼？”
　　“因为……这个地方……”
　　“这地方是不是近在咫尺？”
　　“正是。”
　　韦七航双目一亮：“莫非你也……”
　　“我知道啦！”
　　沈眉眼波一转，神秘地笑笑：“不过，这件事咱们最好此刻别提。”
　　看来她跟韦七航已有同感，只是不愿说出来。
　　“为什么？”
　　“到目前为止，你无凭无据。”
　　“但是……”
　　“你得想想。”
　　沈眉道：“这是件轰动武林，震惊江湖的大事，万一出口不慎，或者是所料有错，必将造成难以收拾的后果……”
　　“是是是！”
　　韦七航为之悚然一惊。
　　“好啦！这宗事暂且搁下。”
　　沈眉嘟了嘟嘴：“听芸妹妹说，她替你带来了口信。”
　　韦七航蓦又一怔，望向萧云。

　　第十八章 旷世奇遇
　　口信？什么口信？
　　是什么人会请萧云带来这个口信？
　　“韦大哥，你瞪着眼睛干吗？”
　　萧云笑笑：“是位杜姐姐，杜小寒……”
　　“杜小寒？她在哪里？”
　　“她在松庐，就是司马璧人住的那个松庐。”
　　萧云不知从哪里说起：“她要我告诉你，她会尽力监视司马璧人的行踪……”
　　“奇怪了！”
　　韦七航道：“她怎么到了松庐？怎么认识司马璧人？”
　　“她不能认识吗？”
　　沈眉笑了。
　　韦七航不禁怔住。
　　事实上他对杜小寒所知并不多，更不清楚她的交往，怎么敢说她不认识司马璧人，刚才这句话脱口而出，委实犯了语病。
　　却被沈眉抓住了话柄。
　　“不不。”
　　他一怔之后，立刻解释道：“我是说她本来碰到了恶胡子。”
　　“对，对！”
　　萧云道：“恶胡子也在松庐。”
　　“这……”
　　韦七航更加茫然。
　　“小芸。”
　　沈眉接口道：“你不如费点神，从头到尾跟他说清楚。”
　　“好，我从头说。”
　　于是萧云把她如何赶到松庐，如何发现了红杏夫人，当她掉头就走之时，司马璧人如何赶来找岔，最后才说到恶胡子和杜小寒的突然出现。
　　当中，她省略了那不堪入目的一幕。
　　并且证实盖叫天所说的没错，司马璧人的确是神机杀手的首领。
　　“原来如此！”
　　韦七航眉锋微耸。
　　“我能逃出松庐，多亏杜姐姐的掩护。”
　　萧云咬咬牙道：“想不到司马璧人居然暗地派人拦截，甚至还想杀我……”
　　“哼！”
　　韦七航道：“咱们这就去找他。”
　　“找谁？”
　　沈眉问。
　　“还会有谁。”
　　韦七航道：“当然是司马璧人。”
　　“不行。”
　　沈眉道。
　　“为什么?”
　　韦七航讶然。
　　“至少此刻不行。”
　　沈眉道：“你没听说他已成了恶胡子的干儿子吗?”
　　提起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谁都不免有几分忌惮。
　　“这……”
　　韦七航不敢逞强。
　　“慢慢再商量。”
　　沈眉道：“这恶胡子虽然厉害，也不是真的惹不起他。”
　　“正是如此。”
　　韦七航道：“他也不是铁打的。”
　　“不错，他的确不是铁打的。”
　　沈眉道：“但普通凡铁却也伤不了他。”
　　这话什么意思？
　　莫非是说必须一柄神兵宝刃？
　　沈眉没有继续说下去，也没作任何解释。
　　蓦然，远远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地方显然是多事之地，今天正好是多事之时，看来又有人遭到了不幸。
　　但这个人是谁？
　　“是宋二虎。”
　　韦七航一怔，立刻叫了出来。
　　“嗯！好像是他。”
　　沈眉也立刻道：“走，咱们赶过去瞧瞧。”
　　三个人同时都有此意，三个人影几乎同时一纵而起，沿着河谷循声奔了过去。
　　□□□□□□
　　此地是两山之间的一条狭窄河谷，绕山而转，由于宋二虎身负重伤，行动缓慢，去的并不太远，只不过刚刚绕过山嘴。
　　三个人奔抵现场，他已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魂已断，气已绝。
　　而且死状极惨，不是刀伤，也没有剑口，不知是什么笨重铁器斜肩而下，弄的一片血肉狼藉，甚至还有许多肩骨碎片。
　　好狠毒的一击。
　　这到底是谁干的？
　　显然，只因他什么都说，泄漏了一切他所知道的隐秘。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证实了铜面人曾经到过松庐，也抖露了江湖散人夏伯阳跟铜面人的瓜葛。
　　杀他的必是他的同伙。
　　但凶手哪里去了？
　　居然逃的如此之快？
　　韦七航正自目光四扫，忽听“啪”的一响，左侧山麓的矮树林中飞起一只兀鹰。
　　展翅冲霄，片刻之间飞上了崖头。
　　这兀鹰为何惊飞？
　　韦七航心中一动，立刻双足猛蹬，凌空疾射而起，但见人如流星，一起一落，业已穿林而入。
　　这是河床边缘的一片林木，顺着山麓延绵开展，但木叶疏落，并不十分浓密。
　　料的没错，矮树林中果然有人。
　　这人已无所遁形。
　　只见明晃晃一闪，枝叶披纷，呼的一声，一件兵刃兜头劈了过来，来势凶猛无比，带起一股狂飚。
　　韦七航吃了一惊，身形闪动，绕树而走，堪堪躲过对方没头没脑的一击。
　　但人虽躲过了，但听“咔喳”一声，一抹碗口粗细的树干业已齐腰立折，哗啦啦的倒了下来。
　　这是什么兵刃？
　　竟有这么大的威力？
　　韦七航扭头一看，不禁惊哦出声：“哼！原来是你，你这个笨蛋！”
　　□□□□□□
　　笨蛋？
　　笨蛋是谁？
　　谁是笨蛋？
　　这个笨蛋不是别人，赫然正是骆驼，江湖散人夏伯阳手下的那个巨无霸，此时此刻，竟在此地出现。
　　居然是他，一斧头劈死了宋二虎。
　　难怪宋二虎一片血肉模糊，死的如此之惨，原来遭到了巨斧一劈。
　　这柄巨斧重达百斤，当然是肩骨碎裂。
　　但这笨蛋为什么要杀宋二虎？
　　他是个哑巴，而且浑浑噩噩，跟宋二虎绝对没有什么仇恨，必是有人从旁指点，他才会这么做。
　　别人无法指点，他也不会乖乖听话。
　　显然只有夏伯阳。
　　而夏伯阳绝不像司马璧人一样用飞鸽传书，骆驼也未必看的懂书。
　　如此推测，夏伯阳也该在附近。
　　韦七航凝神倾听，目光四扫，却也听不出什么异样的声音，除了这个巨人骆驼之外，也见不到半个形迹可疑的人影。
　　骆驼却又扬起了斧头。
　　“你这笨蛋。”
　　韦七航怒火一腾，嗔目叱道：“不管你笨也好，哑也好，杀了人就得偿命。”
　　左腕一振，兜胸一剑刺出。
　　剑如风发，寒光一闪而出。
　　骆驼居然不闪不避，猛的巨斧一沉，迎着刺来的剑锋疾挥而下。
　　他是个浑人，不会转弯抹角，只有用这套笨法子。
　　来了就劈，碰上了就砍。
　　韦七航用的是剑，剑走轻灵，当然不敢跟这柄重达百斤的巨斧相碰，当下冷哼一声，沉腕收剑，身形一晃，转向左翼飘去。
　　骆驼立刻转过身子。
　　眼似铜铃，重又扬起斧头。
　　韦七航心中暗暗想着：“我就不相信奈何不了你这个笨蛋。”
　　忽然攻出一剑，剑到半途而止。
　　骆驼猛又飞斧，一斧落空。
　　韦七航忽然身形疾闪，竟然绕着骆驼打起转来，而且剑不停挥，一连攻出七剑。
　　骆驼斧起斧落，一时间被转的眼花撩乱。
　　激怒之下，发出了巨吼。
　　韦七航更不理会，身形闪动加剧，人影飞旋，就像走马灯般越转越快，剑如芒刺，刺向圆心之点。
　　但剑剑都是虚招。
　　骆驼怒发如狂，抡斧疾挥，但章法已乱。
　　韦七航真气一提，力贯剑身，忽然大喝一声，长剑蹈隙而进，但见惊虹乍闪，剑到血崩，夺的一声，戳进骆驼心窝。
　　轰隆一声，半截铁塔般的身躯倒了下来。
　　长剑拔出，冲起一条血柱。
　　□□□□□□
　　韦七航运腕一震，抖落了剑锋上沾留的血迹，然后长长嘘了口气。
　　沈眉和萧芸早已相继而到，远远的站立一旁。
　　“你杀了这个傻瓜？”
　　沈眉道。
　　“本来不必杀他，但他杀了人。”
　　韦七航道：“与其留下他继续为虎作伥，不如趁早除掉的好。”
　　杀人的理由很充份。
　　“说的倒是不错。”
　　沈眉道：“但你这么说，好像把夏伯阳当成了虎。”
　　“至少是匹狼。”
　　“不。”
　　沈眉道：“我看是只狗。”
　　“对，对，还是你说的对，的确是只狗。”
　　韦七航立刻点点头同意，道：“就是那个铜面人豢养的狗，一只很听话的狗，为了博取主人的欢心，不但办事卖力，还会在主人面前猛摇尾巴······”
　　他一口气把狗的心态和习性形容了出来。
　　萧芸不禁噗嗤一笑。
　　“怎么？”
　　韦七航道：“我说错了么？”
　　“韦大哥，你没错。”
　　萧芸忽然神色一黯：“那个司马璧人也是只这样的狗。”
　　不知怎么，她陡然想起了司马璧人。
　　显然，她自悔看错了人，心头犹有余恨。
　　“好了，咱们别说这些了。”
　　沈眉不愿萧芸追悔旧事，立刻岔开话题道：“咱们得赶路呀！”
　　“赶路？”
　　韦七航道：“到哪里去?”
　　“天色已经不早。”
　　沈眉道：“你难道就在这荒山旷野中餐风饮露?”
　　“当然不。”
　　“那就得快走。”
　　“我是问到哪里去?”
　　“这山区之中一片荒凉，必无人家，咱们得立刻寻路出山。”
　　沈眉道：“先找到舒舒服服、有吃有住的地方，养养精神……”
　　“然后呢?”
　　“然后就是明天啦！”
　　“这我知道，一觉醒来，阳光满窗。”
　　韦七航笑了笑道：“我是在问明天打算怎么样?”
　　“你的问题真多。”
　　沈眉也笑了。
　　“先说好了，睡的也安稳。”
　　韦七航道：“免得到了明天茫无头绪。”
　　“那就等到晚上再从长计议。”
　　“好。”
　　于是三个人相率出了矮树林，沿着狭窄弯曲的河谷一路向东，傍晚时分，他们才离开了山区。
　　□□□□□□
　　红日叩山，暮霭已起。
　　夜色既降，四野苍凉。
　　烟似织，月如眉。
　　韦七航等一行三人，终于到掌灯时分，才在一处三叉路口，找到了一家专供来往行旅歇宿的野店。
　　当然，一应面饭熟食齐备。
　　韦七航先要了两个房间，自己一间，沈眉与萧芸共宿一间，然后要了热水，各自入房盥洗，洗去了连日来的仆仆风尘。
　　当然，韦七航换上了自己的蓝衫。
　　这几天他一直是锦袍金带，而且还引起萧芸的误会，此刻才有机会换下。
　　一切妥当，饭菜已备。
　　于是，三人围桌而坐。
　　忽然，店门外传来沙沙履声，只见一个素妆少妇，发边簪着一朵小白花，手里牵着一个小孩。
　　孩子，一路踩着灯光走进来。
　　韦七航目光一接，不禁惊咦出声。
　　那个小孩更是眼尖，早就叫了出来：“韦叔叔，姑姑，原来你们都在这里。”
　　飞也似的扑了过来。
　　原来这小孩竟是小不点。
　　另外那个素妆少妇就不消说了，正是龙骧剑客沈凌霄的未亡人，朝阳剑女柳凤吟。
　　她浪迹天涯寻找丈夫的下落，今天居然到了这里。
　　显然，她曾经回过家，带出了这个顽皮的儿子小不点。
　　这母子二人又将前往何处？
　　韦七航先搂起了小不点，眼看柳凤吟一身素妆，发上簪着一朵白花，一颗心不禁直往下沉。
　　“大嫂，莫非你已经……”
　　“是的，我已经知道了。”
　　柳凤吟凄然的说道：“凌霄死在玉门关外的白龙堆……”
　　“大嫂，节哀顺便。”
　　韦七航没有别的话好说。
　　“这我知道，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柳凤吟悲不自胜的道：“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料理凌霄的后事。”
　　“大嫂，你坐下，喝杯热茶。”
　　沈眉和萧芸也同时起立让座。
　　韦七航也就替她们二人一一介绍。
　　“沈姑娘。”
　　柳凤吟首先说道：“你就是我这孩子口中的姑姑？”
　　“是的，这孩子很乖巧，很惹人喜欢。”
　　沈眉笑了，落落大方的道：“不过我们见面之初，并不十分愉快……”
　　“哦？”
　　“他骂我女强盗，我骂他小杂种……”
　　沈眉仍微笑着。
　　“这孩子太野。”
　　柳凤吟皱皱眉头。
　　“姑姑，那不算。”
　　小不点立刻接口道：“那只是骂着玩的。”
　　“就是嘛！谁还当真不成。”
　　沈眉道：“姑姑以后不做女强盗，你也要做个好孩子了……”
　　“不要，我要做个好男儿、大英雄。”
　　小不点挣脱了韦七航的怀抱，居然挥舞着小拳头，神采飞扬的道：“要替我爹报仇……”
　　原来他已知道自己成了孤儿。
　　但这个孤儿却没有一般孤儿的可怜相，小脸庞上的那种神态，显然十分的倔强而勇敢坚毅。
　　韦七航不禁鼻酸。
　　连沈眉和萧芸也为之神色一黯。
　　只说流干了眼泪的柳凤吟，还是忍不住掉下了两滴清泪。
　　“大嫂打算前往何处?”
　　韦七航问。
　　“出玉门关，去白龙堆。”
　　柳凤吟哽咽着说道：“好歹总得先寻回凌霄的尸骨。”
　　她已说过，先办沈凌霄的后事。
　　“此去玉门关，万里迢迢，出得塞外之后，一路狂风寒沙。”
　　韦七航叹息道：“大嫂带着小不点……”
　　“这有什么！”
　　柳凤吟道：“凌霄一死，我心已碎，管不了千山万水了。”
　　“不如……小弟奉陪。”
　　“你……叔叔……”
　　柳凤吟忽然掉过头来，望了望沈眉和萧芸二人，道：“你如今……有空……”
　　“这……本来没空。”
　　韦七航压低了嗓音，前前后后的将这些时日的经过，约略说了一遍，并且肯定那个铜面人就是凶手。
　　柳凤吟越听越惊，睁大了眼睛，咬碎了银牙。
　　“叔叔，你留下。”
　　柳凤吟带着感激的神色，望了望沈眉和萧芸道：“多谢两位姑娘相助……”
　　“没有，我们没做什么。”
　　沈眉道：“真正卖力的是韦七航。”
　　她的话很干脆，不客套、也不邀功。
　　“大嫂，小弟……小弟只是……觉得母子伶仃……”
　　毕竟路途遥远，韦七航仍然不大放心。
　　“我怕什么？”
　　柳凤吟道：“我也不是第一次远行，凭我这一支剑，不信有人敢于欺负。”
　　到底是朝阳剑女，虽在悲伤中，豪气未减。
　　韦七航只好住口。
　　他暗地里衡量了一下，收取龙骧剑客沈凌霄的尸骨，和找出杀害沈凌霄的元凶，到底何者为重？
　　无疑的是后者为重。
　　此去玉门关，远涉塞外荒漠，来回颇需时日，而此地却已掌握了重要关键，那铜面人已呼之欲出，岂可交臂错过？
　　因此，他不打算陪同柳凤吟远赴边荒，也不好劝说她暂且不去。
　　人已死去，何必急在一时？
　　但他知道柳凤吟此刻的心情，毕竟夫妻情深，盼望早点见到丈夫的遗骨。
　　于是韦七航吩咐伙计添了碗筷、加了菜肴。
　　小不点饿了，吃的津津有味，他又不怎么野了，在母亲的照顾下乖多了。
　　柳凤吟吃的不多，但韦七航不依，硬是勉强她多添了半碗。
　　饭后，韦七航又吩咐伙计，另外要了个房间，安置柳凤吟和小不点。
　　一夜无话，次日果然是阳光满窗。
　　□□□□□□
　　早餐过后，柳凤吟带了小不点准备上路。
　　韦七航立刻吩咐店家，备了一些酱牛肉之类的路菜，打了个荷叶包，用细麻绳札好，自己提在手里。
　　“大嫂，我送你一程。”
　　柳凤吟点点头，并没有推辞。
　　于是立刻起程，沈眉和萧芸也相偕送到店门外，珍重道别，韦七航还告诉沈眉，说他中午必回。
　　柳凤吟也特别打量了沈眉一眼，显得份外留意。
　　□□□□□□
　　朝阳如金，又是个晴朗的好日子。
　　“叔叔。”
　　半路上朝阳剑女柳凤吟忽然说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大嫂请说！”
　　“你认识这个沈姑娘有多久了?”
　　“不久。”
　　韦七航微微一笑：“甚至比小不点还迟了几个时辰。”
　　“你清楚她的来历吗?”
　　“不……不清楚，几乎一无所知。”
　　韦七航不禁怔了一下：“莫非……有什么不对?”
　　“不，你别想岔了！”
　　“大嫂请说！”
　　“我要说的是这位沈姑娘不同凡响。”
　　“不错。”
　　韦七航道：“她的武功造诣极高，甚至身怀绝技，一时之间委实难以揣测。”
　　这是他的由衷之言，一直摸不透沈眉深浅。
　　“这是当然。”
　　柳凤吟同意，但又道：“不过凭我的观察，还不止此。”
　　“哦?”
　　“沈姑娘虽然故意不修外貌，但却掩饰不住她的天生丽质。”
　　柳凤吟道：“而且气质特异，英华内敛，分明是只人间威凤。”
　　“大嫂太过誉了。”
　　“不，我不会看走眼的。”
　　“如此说来，倒是小弟看走眼了。”
　　“你别在我面前打马虎。”
　　柳凤吟道：“我相信，你心目中早已同意了我的看法。”
　　“这……”
　　韦七航语塞。
　　的确如此，他打从第一眼见到沈眉的时候就有了这种感觉，如今不得不佩服这位大嫂的精明。
　　“叔叔。”
　　柳凤吟忽然转过脸来：“你可曾听说，在一处云山飘渺之乡，有座‘天机紫府’吗？”
　　“武林中好像有此一说。”
　　“你信不信？”
　　“小弟不敢断言。”
　　“我信，我相信有这么一座‘天机紫府’。”
　　柳凤吟道：“而且有许许多多在武林中失传已久的武功，全保存在‘天机紫府’中。”
　　“有凭有据吗？”
　　“我提不出证据……”
　　“那……”
　　“七航。”
　　柳凤吟忽然叹息一声道：“就凭我和凌霄在江湖上闯荡多年的经验，的的确确遇上过不少奇人异事。”
　　“真的？”
　　“一点不假。”
　　柳凤吟道：“而且这些人多半是无根无底。”
　　“都是些什么人？”
　　“女人。”
　　“大嫂，小弟愿闻其详。”
　　“这些事说来话长，一时间也无从说起。”
　　柳凤吟道：“而且，我本来的意思也不是要说故事……”
　　“大嫂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沈姑娘。”
　　“沈眉？”
　　“正是。”
　　“她怎么了？”
　　“若是我猜的没错的话。”
　　柳凤吟沉吟着道：“沈姑娘很可能来自‘天机紫府’紫府中的玉女……”
　　“这……”
　　韦七航睁大了眼睛。
　　他忽然想起，沈眉自己也曾说过，她知道有册“天下奇功之钥”的秘笈，好端端的存放在天机紫府的金柜石室之中。
　　她怎么知道的？
　　除非她来自天机紫府，至少到过天机紫府。
　　来自天机紫府和到过天机紫府，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至少是跟天机紫府有着极深的渊源。
　　“七航。”
　　柳凤吟忽然又道：“我说的话一向是八九不离十的。”
　　“这个小弟知道。”
　　“对你来说，这是宗奇遇。”
　　“奇遇?”
　　“对，旷世奇遇。”
　　柳凤吟叮咛道：“好好掌握，别让这只彩凤飞了。”
　　“这……”
　　“你不懂?”
　　韦七航当然懂，一个二十五六岁的人，又生长在繁华的都市之中，在江湖上被称为韦少爷，怎么不懂男女之事，只是生性比较拘谨而已。
　　“小弟还没想过这种事。”
　　“七航，幸福常常是悄悄来临的。”
　　柳凤吟道：“应该好好想一想了。”
　　“是，我会记住。”
　　韦七航道：“谢谢大嫂，此时此刻，居然还对小弟这么关心。”
　　“这没什么！”
　　柳凤吟道：“只因见到了沈姑娘，我才提醒你。”
　　“是啊！沈姑娘的确不错，样样都好。”
　　韦七航说出了心里的话，叹息道：“只可惜小弟凡夫俗子，只怕难以匹配。”
　　“七航，别小看了自己。”
　　柳凤吟道：“就凭你的家世、人品，哪一点输给了别人?”
　　“但她……”
　　“她又怎样?”
　　“大嫂不是说她是天机紫府中的玉女吗?”
　　“玉女也是人，不是神。”
　　柳凤吟道：“天机紫府原在人间，并非天上宫庭，只不过多少年来若隐若现、若有若无，在武林中造成一种神秘的震撼……”
　　“这倒看不出……”
　　韦七航沉吟着道：“沈眉平易近人，小弟并不觉得她有什么异状。”
　　“一点都没有?”
　　“真的没有。”
　　“不见得吧！”
　　柳凤吟道：“难道没在你心里造成小小的震撼?”
　　“这……”
　　“天机紫府中本来都是窈窕淑女，哪有什么异样。”
　　柳凤吟道：“但风华和气质的确大有不同……”
　　“这个小弟承认，沈眉的确……”
　　“这就对了。”
　　“不过，大嫂……”
　　韦七航道：“听你说的活灵活现的，好像沈眉真的是来自天机紫府?”
　　“怎么？你还不信?”
　　“小弟只是觉得江湖上虽然众说纷纭，但这天机紫府毕竟如梦似幻。”
　　韦七航道：“有机会小弟倒想探探沈眉口气。”
　　“不，千万不可。”
　　“为什么?”
　　“她若是想让你知道，自然就会告诉你的。”
　　柳凤吟道：“你若是转弯抹角去打听，只怕反而不美。”
　　“不美?”
　　“是啊！”
　　柳凤吟道：“她若是往坏处想，认为你在试探她的隐私……”
　　“往好处呢?”
　　“这有什么好处?”
　　柳凤吟道：“至少她认为你不老实。”
　　“其实小弟一向都很老实。”
　　“所以你不用去探问。”
　　柳凤吟道：“沈姑娘心细如发，聪明绝顶，她要是不说，你也问不出什么。”
　　“哦?”
　　“再说，你的言词并不如她……”
　　“这……”
　　“只怕你的话还没问到一半，就已露出了破绽。”
　　柳凤吟微笑道。
　　“好。”
　　韦七航道：“小弟不问就是。”
　　时光易逝，他们二人一路谈谈说说，不觉天已近午，柳凤吟举头望了望日色。
　　“七航，你该回去了！”
　　“大嫂不雇辆车?”
　　“车行颠簸，不但不大舒适，也不怎么快速。”
　　柳凤吟道：“我想到了前站之后，不如买匹马。”
　　“嗯！这很好，大嫂跟小不点，可以一乘双超。”
　　“正是，我想马比车好的多。”
　　柳凤吟说到这里，忽然尖起了耳朵道：“七航，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哭声。
　　原来有人在哭，但听悲悲切切，哭声甚是哀伤，打从左侧山麓之下，一片密林之中隐隐传了过来。
　　“大嫂。”
　　韦七航道：“我去瞧瞧。”
　　身形一起，循声奔去。
　　“韦叔叔！”
　　小不点玩心极重，见猎心喜，大声叫道：“我跟你去……”
　　拔腿跑了就要追去。
　　“这孩子！”
　　柳凤吟抢上一把拉住。
　　□□□□□□
　　韦七航穿林而入，却不见人影。
　　但哭声并没有停歇，幽幽咽咽，若断若续，好像就在前面不远。
　　哭声这般凄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密林中枯叶满地，并无路径可寻，好在韦七航轻功造诣超绝，身形乍闪，枝叶披纷，只听沙沙一片轻响，人已掠出数丈。
　　再起再落，入林已深。

　　终于，他见到了一个女人。
　　这女人怯生生的坐在一块山石上，一身白衣胜雪，满头青丝，斜斜地拖在肩侧，模样儿楚楚动人。
　　但此刻却低垂粉颈，正自幽幽饮泣。
　　什么事使她如此哀伤？如此悲切？
　　只见她双肩抽动，显得凄惋欲绝。
　　韦七航怔了怔，缓缓走了过去。
　　他故意加重脚步之声，想要对方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岂知一直走到临近，白衣少妇依然未觉。
　　她仍然在哭。
　　甚至越哭越伤心。
　　“你……你是什么人?”
　　韦七航重重咳了一声，然后问道：“为何在此哭泣?”
　　“我……”
　　白衣少妇仍未抬头。
　　“你是……”
　　“我死了丈夫，我是个寡妇。”
　　那白衣少妇哭道：“我俩相亲相爱，海誓山盟。但如今……如今他却丢下了我……”
　　原来如此，鸳鸯折翼，的确是人生一大不幸。
　　“哦?”
　　韦七航无话可说。
　　“相公贵姓?”
　　“在下……在下姓韦。”
　　“哦！韦相公。”
　　白衣少妇道：“相公请替我想想，我青春少艾，模样儿长的也还不错，如今新婚不久，这死鬼就抛下了我，从此长夜漫漫，孤枕寒衾，呜呜……叫我怎么过啊……呜呜……”
　　“这……”
　　韦七航不便答腔。
　　“相公想必也是过来人。”
　　白衣少妇道：“尊夫人一定是位可人儿……”
　　“不不，在下尚未娶亲。”
　　“哦？原来相公……”
　　白衣少妇忽然扬起脸来，香腮带赤，春意透酥胸，春色横眉黛，无限冶荡的嫣然一笑，心花朵朵开。
　　她哭了半天，竟没有一丝泪痕。
　　韦七航不禁一怔。
　　“相公，这么说来倒是三生有幸啊！”
　　白衣少妇竟然款款站了起来：“若不嫌弃，我这就跟了你。”
　　居然有这种事，立刻毛遂自荐。
　　“你……你说什么？”
　　韦七航一呆。
　　“嗯！怎么啦！嫌我是个寡妇是不是？”
　　白衣少妇媚眼一飘道：“我这蒲柳之姿也还过得去啊！”
　　“你……你这是……”
　　“我没什么，我也不要你明媒正娶。”
　　白衣少妇道：“只要结成露水姻缘，作一对野鸳鸯……”
　　“你胡说……”
　　韦七航退了一步，准备转身。
　　“嗯……韦相公……”
　　白衣少妇想拉住韦七航。
　　“你……别过来……”
　　韦七航忙阻止她。

　　第十九章 冤大头“强暴”寡妇
　　这真料想不到，韦七航听到这种凄楚的哭声，还以为发生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哪知循声而来，居然碰到了这样一个女人。
　　天下死了丈夫的女人多得很，寡妇也多的是，他帮不上这个忙。
　　不但帮不上忙，也插不上脚。
　　当然，只有及时抽身。
　　“哎哟！你别走啊！莫非你也想丢下我?”
　　白衣少妇纤腰一拧，宛如风摆扬柳，居然一下子就钻进了韦七航的怀抱。
　　她娇喘咻咻，星眼斜睨，手脚并用，就像一条八爪鱼般竟把韦七航紧紧缠住。
　　竟有这种怪事？
　　这女人莫非患了花癫？
　　“你······你想怎样?”
　　韦七航不禁吃了一惊，叫道：“这像什么话，快······快放手。”
　　他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事，不禁心头乱跳。
　　这女人没放手。
　　而且像扭股糖般缠的紧紧的。
　　“来人啊！快救命啊！”
　　她忽然叫了起来：“这个姓韦的要强暴我……”
　　强暴？
　　这从哪里说起？
　　来人？在这种旷野之中，一片密林之内，哪里有人？
　　她这大叫不是白叫的么？
　　不，她没有白叫。
　　说也奇怪，居然有人出现了。
　　“哈哈……这倒新鲜。”
　　密林里居然有人大笑：“想不到名震江湖的韦少爷竟然这等下流，公然强奸人家的寡妇。”
　　他加重了语气，把强暴说成了强奸。
　　事情本来都是一样，但用上了一个“奸”字，似乎特别耸人听闻。
　　说话的人并未露面，另外却有四条人影一闪而到。
　　韦七航猛的一震，一时之间不禁心乱如麻，他压根儿没有料到，这居然是个陷阱，是谁布下的这个陷阱？
　　这说话之人的声音，听来好像很熟。
　　但此时此刻，他已无暇细想此人到底是谁，眼前最重要的却是如何摆脱这个女人的纠缠，也好应付这四条疾掠而来的强敌。
　　来者不善，而且一下子来了四个。
　　不消说的，必然还有四件兵刃。
　　韦七航焦急如焚。
　　他剑在腰间，一时无法拔了出来，而这女人又像一条蛇般紧紧的缠住了他，必需及时摆脱。
　　情势之急，已迫在眉睫。
　　韦七航心头狂跳，忽然大喝一声，吐气开声，凭着自己深厚的功力，猛的运功一震。
　　就像一只雨湿淋淋的大公鸡，抖落一身水珠。
　　那白衣少妇哎哟一声，被震的手脚酸麻，浑身疲软，登登登一连退了七步。
　　韦七航嘘了口气，身形转动，剑光一闪而起。
　　□□□□□□
　　刚好，摆脱的正是时候。
　　这一剑迎住了两支兵刃，一柄厚背开山刀，一支没有丈八也有丈五的长茅。
　　茅尖雪亮，寒光一闪一闪，垂着一撮红色的络缨。
　　这种兵器多半用于两军对垒，冲锋临阵之际，在江湖上似乎很少有人用到，也难得一见。
　　谁愿意扛着一支长茅行走江湖。
　　这显然是临时拿来一用，因为长茅可以远攻，对付一个武功高强的对手，也许是十分管用的。
　　刀从脑后劈来，长茅直贯胁下重穴。
　　韦七航身子一旋，正好迎上了刀罡。
　　“当”的一响，那柄开山刀被震的偏离了三尺，剑光忽然一沉，拨开了茅头，同时跨进一步，剑锋顺着茅杆滑行而上。
　　看来这茅并不管用。
　　长茅虽可及远，近身相接却不够灵活。
　　持茅的汉子吓了一跳，心知若不立刻撤手，这剑锋一削而到，必然五指立断，甚至截掉一条手臂。
　　他当然不愿送掉一条手臂，宁愿丢掉一支长茅。
　　长茅丢了，可以再去打造一支，要是断送了手臂，那只有等待来生。
　　来生还不知变牛变马。
　　于是，他在骇然一震之下，立刻脱手丢茅，霍地闪退了七尺，探手腰间，掣出一柄铜锤来。
　　丢了长的，居然还有短的。
　　看来这柄铜锤，才是他的本行。
　　韦七航怒剑直出，虽然在一气呵成之下连挫了两个来犯之人，但另外两个人却又紧跟着来到。
　　来的是一支三尖刃，和一对乌黑沉沉的虎头钩。
　　这两件兵刃也是一长一短。
　　只听“呼”的一声，那支三尖刃已兜胸挥了过来，虎头钩幻起乌光点点，打从背后斜肩下扎。
　　两件兵刃同时齐到，火辣辣猛烈绝伦。
　　这显然是早有预谋，四个人分成两批，一波接连一波，轮番而至。
　　这样一来，可使韦七航措手不及。
　　所幸还好，韦七航业已摆脱了那个白衣少妇的纠缠，要是一直被她紧紧缠住，此时此刻，不知身上多了多少个窟窿。
　　当下他长剑飞旋，寒光乍闪，蓦又当的一声响震，磕飞了一支虎头钩，同时身形微侧，猿臂一探，抓住了那支挥来的三尖刃。
　　大喝一声，猛的用力一带。
　　那汉子拿桩不稳，一个踉跄直冲了过来，韦七航觑的真切，忽然飞起一脚。
　　这结结实实的一脚，竟将那汉子踢的平飞而起，倒飘出一丈五六，叭的一声，栽进了一团乱草丛中。
　　这一脚不轻，八成已没命了。
　　那剩下一支虎头钩的汉子吓了一跳，顿时惊惶失色，退后了九尺。
　　韦七航右手抡剑，左手握着那支三尖刃，目光一抬，已不见那个白衣少妇。
　　魅力无法施展，只好悄然退走。
　　“嘿嘿！劲头还真不小。”
　　密林中又传来起先那人一声冷笑：“不过姓韦的，先别得意，不论迟早，我会叫你好看。”
　　“你……”
　　韦七航一怔。
　　这声音的确好熟，就像是刚刚听过不久，人影子也仿佛若隐若现，就是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
　　“嘿嘿！姓韦的，听清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活的蹦蹦跳跳难道不好？”
　　那人阴阳怪气的道：“何苦偏偏要往死路上走？”
　　“哼！”
　　韦七航叫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只是提醒你，最好识相一点。”
　　那人冷冷道：“不如立刻回转洛阳，做你的韦少爷，从此以后，永远闭住嘴巴。”
　　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一言不慎，会有杀身之祸？
　　“哼！原来是你。”
　　韦七航终于听出来了：“你就是夏伯阳对不对？”
　　原来是他。
　　夏伯阳？江湖散人，一个武功平平，却要凭着几分小聪明，喜欢故弄玄虚，一副鬼头鬼脑的人物。
　　他不敢亲自出马，只是他自知没有什么能耐，在武功方面没有什么过人之长。
　　但嘴巴却很刁恶。
　　“嘿嘿！没错，正是区区在下。”
　　夏伯阳隐藏在茂密的林木之中，阴恻恻的道：“想不到吧！如今跟你韦少爷成了对头。”
　　“对头？”
　　“是啊！死对头。”
　　“哼！”
　　韦七航道：“凭你也配。”
　　“嘿嘿！姓韦的，最好别眼高于顶。”
　　夏伯阳道：“凭咱夏伯阳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机智过人，算无遗笨……”
　　“哦？”
　　“信不信由你。”
　　夏伯阳吹道：“鄙人设计定谋，一向百无一失。”
　　“于是你就计算起韦某人来了？”
　　“是的，正有此意。”
　　“哼……”
　　“既然咱们成了对头，当然不择手段。”
　　夏伯阳开门见山的道：“凡是惹上了夏大爷的人，到头来都难逃一劫。”
　　“哼！好大的口气。”
　　韦七航不屑的道：“至少今天这一计你已落空。”
　　“不见得。”
　　“这怎么说？”
　　“嘿嘿！问的好极了。”
　　夏伯阳忽然大笑：“这是夏大爷的腹里机谋，事涉玄机，为什么要告诉你？”
　　“哼！别胡吹大气了。”
　　“你可以不信，不过……”
　　“不过什么？”
　　“嘿嘿！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夏伯阳发出一串森森冷笑：“若是夏大爷猜的没错，你此刻正在听声辨位，准备……”
　　他的确没有猜错，精的像只兔子。
　　就在他话声未落，韦七航身形已起。
　　此刻除了那个不知是死是活，栽在草丛里的汉子之外，其余三个都已连滚带爬躲进了密林，现场已没有半个对手。
　　韦七航凭着敏锐的听力，估计这个夏伯阳顶多只在十丈以内。
　　方位绝不会错，距离只不过两三个起落。
　　因此他一边搭话，一边暗暗盘算，估量这蓄势一击，应该是十拿九稳，决不会失误的事。
　　就算夏伯阳已经察觉，又能跑得多远？
　　韦七航纵身飞掠，快逾激箭，只听一阵簌簌作响，落弃披纷，就像一支标枪般穿过了一片浓密的林木。
　　没错，一个黄衫人正在眼前。
　　“哼哼！夏伯阳，你果然算的很准。”
　　韦七航叫道：“只可惜你没有先替自己算一算……”
　　抖手一剑，震剑生花，幻起漫天剑影。
　　这并不像是杀人的剑招。
　　为何要如此施为？
　　原来他并不想一剑夺命，存心虚晃一招，迷乱对方的眼神，然后乘机加以制服。
　　因为从那个宋二虎口中业已获得证实，这个夏伯阳就是铜面人的左右手，对铜面人的一切当然是一清二楚。
　　杀了他岂不可惜？
　　杀了他就等于灭了口。
　　一句话都没问出，怎么可以先加杀害？
　　他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只要见到此人，就不难加以生擒，煮熟了的鸭子，哪有真的飞掉之理？
　　黄衫人哎呀一声，绕树而走。
　　他像是没有料到韦七航会来的如此之快，绕过树丛，黄衫一闪，一直向前面飞奔而去。
　　照沈眉和韦七航的估量，就武功而论，此人绝非劲敌，但此刻奔行之间，身法倒也十分灵活。
　　不过，这也不足为奇。
　　他既然混迹江湖，多少总有几分能耐。
　　因此韦七航也并不在意，登时真气一提，发足猛追，口中叫道：“夏伯阳，我看你往哪里逃?”
　　就算有几分能耐，总不能御风飞行。
　　一个武功平平的人，绝不能单单在轻功方面出类拔萃，登峰造极，超越他固有的资格与禀赋。
　　也不能超越人体的极限。
　　因此不到片刻，便已追成了首尾相叩，距离顶多不到五步。
　　突然，黄衫人霍地刹步转身，猛的大喝一声，寒光疾闪，直奔韦七航的咽喉要害。
　　赫然是支剑。
　　夏伯阳难道也是位使剑的能手?
　　使剑不说，庄稼把式的武师也可以使得几招，但他怎么突然之间变得如此骁勇？难道眨眼间，他脱了胎、换了骨?
　　再不然就是他本来藏锋不露，故意来一手骄兵之计，诱使韦七航上他这个恶当，这种事好像绝不可能。
　　凭他这种喜好玄弄的人，若是在武功上有什么精湛的造诣，岂肯韬光养晦，隐迹山林，只怕早已在江湖上扬名露脸，闹得漫天风雨了。
　　而如今，这个江湖散人却是默默无名。
　　但这一剑的确是十分厉害，就像一记回马枪，竟在韦七航措手不及之下，使出了这样的狠招。
　　剑挟怒啸，一晃而到。
　　剑光所指，正是要命的重穴。
　　韦七航虽然并没大意轻敌，却也绝没料到夏伯阳居然会有这样一付好身手，不但转身出剑，宛如惊鸿一闪，而且部位奇准。
　　刹那间，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按照一般常理，对付这样一记狠招，他应该举剑上撩，架开对方刺来的剑锋，但他并没有这样做。
　　因为他已隐隐觉出，这一剑来势太强，剑气太盛，举剑横架，远不如直刺而来的有力，万一失手，自己纵能保住咽喉，但对方剑尖一沉，就划到了胸腹。
　　胸腹亦是重穴之一，这个险怎么冒得？
　　冒不得又如何？
　　此刻已是间不容发之际，无暇细想，只不过在他脑海中一闪而已。
　　就这念头一闪，他已下定了决定。
　　事关生死，本来不易决定，他却决定了。
　　当下身形一仰，猛的向后倒去。
　　应变之速，就像刺来的剑锋一样，快逾闪电。
　　他察觉得到，森寒的剑尖正好掠过他的鼻端，堪堪只有厘米之差，虽然险极，这一剑毕竟落空。
　　黄衫人冷哼一声，忽然中途变招，腕力一沉，长剑疾斩而下。
　　果然剑中高手，变化随心。
　　不过这一着韦七航似乎早已料到，就在他身形后仰之际，同时腰干一拧，剑锋划到，他人已翻出九尺。
　　剑光闪动，人影猛翻，都是一眨眼间的事。
　　总算躲过了两记险招，韦七航打从惊诧中定下神来，长长嘘了口气，站稳马步，向前望去。
　　“哼哼！夏伯阳，你好阴险，居然……”
　　他话到一半，忽然怔住。
　　黄衫人冷哼一声，忽然中途变招，腕力一沉，长剑疾刺向韦七航胸腹要害。
　　直到现在他已看到了这个人。
　　这个人哪里是夏伯阳？
　　正午的阳光，打从荫翳的枝叶间渗漏而下，眼前景物清晰可辨，这个人身材欣长，浓眉如帚，眼神灼灼有光，脸色白中透青，年纪不过三十上下。
　　除了一袭黄衫之外，一丝一毫都不像夏伯阳。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刚才对话了半天的压根儿就不是夏伯阳，但为什么他又自己承认？而且说话的声音和语气，也跟夏伯阳一模一样。
　　“你……你是谁?”
　　“我?”
　　那人道。
　　“正是。”
　　“哼！”
　　那人抡剑睁目，两道浓眉一翦，冷冷道：“这很重要吗?”
　　“不。”
　　韦七航道：“并不重要。”
　　“既不重要，何必多此一问?”
　　“你不想说，那也可以。”
　　韦七航道：“韦某人要问，那是另有原因。”
　　“什么原因?”
　　“因为你的口音并不像夏伯阳。”
　　“当然不像。”
　　那人道：“我是我，他是他，我的口音为什么要像他?”
　　“但刚才……”
　　“刚才？怎么了?”
　　“你刚才分明承认，你就是夏伯阳。”
　　韦七航道：“而且还自夸机智过人，算无遗策，满嘴狂言，就好像诸葛孔明复生……”
　　“不错，夏伯阳的确是位智多星。”
　　“别搅混了！”
　　韦七航冷冷地道：“我只是在问你，刚才那个说话的人是不是你?”
　　“不是。”
　　“那又是谁?”
　　“夏伯阳。”
　　一件事说来说去，颠颠倒倒，好像没头没脑，但韦七航还是听出了眉目。
　　“哼哼！原来如此。”
　　韦七航冷笑道：“好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夏伯阳悄悄的躲了起来，却叫你来冒充。”
　　“冒充?”
　　“难道你不承认?”
　　“哼！我说过我是夏伯阳吗?”
　　“你是没有说过，但却做出来了。”
　　韦七航道：“你一向惯穿黄衫?”
　　“别噜噜嗦嗦。”
　　那人怒道：“龙大爷穿什么难道也要你管！”
　　“你姓龙?”
　　“不错，既然说溜了嘴，就索性告诉你。”
　　那人浓眉一耸，大刺刺的道：“龙大爷乃是伏牛山飞龙十三堡总堡主，飞龙十三剑总首领，七绝剑龙一飘。”
　　“哼！好长的头衔。”
　　“不喜欢听?”
　　“喜欢？喜欢的很。”
　　韦七航道：“那伏牛山真的有十三堡?”
　　“这还假的了。”
　　龙一飘道：“小堡一百单八，大堡一十三，一堡一寨，龙大爷居首。”
　　“好大的气派，失敬了。”
　　韦七航说了句恭维话，但脸上神色，并不像是恭维，心里还在暗暗冷哼：“原来是伙强盗，一个强盗头子。”
　　“都听清楚了?”
　　“嗯！听清楚了。”
　　“够了吗?”
　　“不够。”
　　“你还想听什么?”
　　“你只说了飞龙十三堡，还有飞龙十三剑又怎么说?”
　　韦七航道。
　　“这有什么好说的，就是十三支剑。”
　　“还有十三个人吧?”
　　“嗯！你猜对了，十三个人，十三支剑。”
　　龙一飘点头道：“飞龙十三堡各挑出一名剑手，三年一会，强者为尊。”
　　“这就是说你赢了其他十二名剑手?”
　　“没错。”
　　“于是，这十二名剑手就归你来统领。”
　　韦七航道：“你就当上了飞龙十三堡的总堡主，坐上第一把交椅，是不是?”
　　“正是。”
　　“很好，很好。”
　　韦七航用一种由衷的语气赞道：“你能连胜一十二名剑手，绝非浪得虚名，这个总堡主之尊的确得来不易。”
　　强盗归强盗，好汉归好汉，他觉得这个人虽然占山结寨，是个强盗头子，却也是在一种公平竞争之下得来的，凭的是真才实学。
　　在公平竞争之下出头，当然是条好汉。
　　“过奖，过奖。”
　　龙一飘似乎并不领情，冷冷道：“还有什么要问的?”
　　“你很爽快。”
　　“哼！题外的话，不说也罢。”
　　“好，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用的是七绝剑取胜?”
　　“你怎么知道?”
　　“你自己说的。”
　　“我……”
　　“你说号称七绝剑龙一飘……”
　　“嘿！也没错。”
　　“剑称七绝，到底绝在哪里?”
　　韦七航笑道：“绝字不可轻用，称的上一个‘绝’字必然已超绝武林，独步江湖，震古铄今，你这支剑居然称七绝……”
　　“怎么?”
　　“只怕是言过其实。”
　　“你是不信，对不对?”
　　“这个……”
　　“好，这可不好解释，只有试一试就知道了。”
　　龙一飘忽然大喝一声：“看剑！”
　　抖手出剑。
　　剑如芒刺，幻起一片光幕。
　　这一剑好像并非实招。
　　看来，这一剑只是存心卖弄。
　　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剑也一样，真正能够杀人制敌的剑，一晃即逝，用不着大张声威。
　　不过剑法的确不错，出剑快，变化多，虽然离那个“绝”字还相差的很远，却有可取之处。
　　韦七航挺剑而立，一动也不动。
　　但已真气暗提，注目凝神，观察对方的剑路，揣测对方下一步的变化，人虽没动，剑尖却在轻轻震颤，隐隐地嗡嗡作响。
　　不动如山岳，他要以静制动。
　　蓄势以待，显见他并没有轻估对方。
　　他看的出，凭龙一飘的剑术造诣，以及运剑的技巧，在江湖上算得一把好手，草莽中有这种人物，倒也是凤毛麟角。
　　他的眼神盯紧那支剑。
　　一支剑像是化成了千百支剑，寒光闪闪，笼罩了九尺方圆，在枝影婆娑，疏漏的日色下，宛如一团碎银，千堆雪浪，四周冷风飕飕，木叶飘摇。
　　表面看来，的确很绝。
　　但这样的幻象，怎能持久？
　　又怎能永恒不变？
　　出剑的目的，在于克敌制胜，没有止境的卖弄下去，岂不虚耗精力？
　　果然，剑幕忽然一收，缩成了一点萤光。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划然生啸，就像一脉喷泉般激射而出，闪击千里。
　　来了，居然来的如此凶狠。
　　剑气之盛，威力之强，发挥到了极致，隐隐挟风雷之声，足可洞金穿石，这凌厉的一剑，必是拼足了十成功力，想要一击得逞。

　　第二十章 草莽豪杰骨头硬
　　龙一飘说的是试，如今变成了拼。
　　拼这一剑。
　　他显然是不想虚耗时光，不想斗三十合、五十合，却把三、五十合的神力，拼在这一招之上。
　　当然，这一剑若能如愿以偿，不但占尽了风光，也挣足了面子，说不定往后还有很多好处呢！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弄清楚韦七航的深浅。
　　只听一声冷哼，韦七航动如脱兔，蓝衫飘动，剑光一闪而起。
　　“当”的一声响震，火花飞迸。
　　两支剑凌空一接，龙一飘闷哼一声，禁不住血气翻腾，踉跄倒退，一连退了七步，本来白中透青的脸，顿时苍白如纸。
　　他手臂酸麻，浑身瘫软，剑尖下垂，刚才那双灼灼发亮的眼睛，突然间也变的灰黯无神，失去了光采。
　　显然，这一剑耗去了他八成精力。
　　他还撑持着没倒。
　　剩下的两成，连保命都已不够，当然没有余勇可鼓，更谈不上抡剑攻敌了。
　　韦七航盯着他，没有追击。
　　“好，好，姓韦的，算你厉害。”
　　龙一飘喘了口气，身躯微颤，摇晃了几下：“本堡主低估了你。”
　　“不。”
　　韦七航道：“你只是用错了方法。”
　　“这······这怎么说？”
　　“你不该求胜心切，自信过高。”
　　韦七航道：“若能保持运剑常轨，至少在三、五十招内不致落败。”
　　“你是说我终必落败？”
　　“不知道。”
　　“哼！反正是你赢了，由你说去。”
　　龙一飘道：“如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这就动手吧！”
　　“动手？”
　　“不错。”
　　韦七航摇摇头。
　　“怎么？”
　　龙一飘道：“难道你不想杀我？”
　　“你并没倒下，你的剑也并没脱手。”
　　韦七航道：“你可以再试一试。”
　　“再试？”
　　“对。”
　　韦七航道：“你可以再战。”
　　“嘿嘿！姓韦的，开什么玩笑，想要猫弄耗子是不是?”
　　龙一飘苦涩地笑了笑：“本堡主此刻……”
　　“怎么?”
　　“连杀只鸡都很困难。”
　　“好，好汉子，输的起。”
　　韦七航连声赞道：“不像那些江湖无赖，居心险诈，输了之后，还要装模作样，硬撑场面……”
　　“本堡主本来输了。”
　　龙一飘道：“何必打肿脸来充胖子。”
　　“绝无再战之能?”
　　“是的。”
　　龙一飘道：“除非歇息一阵，行功运气，等待功力复原……”
　　“要多久?”
　　“至少也要一个时辰。”
　　“好，我等你一个时辰。”
　　“你……”
　　“是的。”
　　韦七航点点头：“这就开始，你先坐了下来，等你精力复原之后，咱们再重新较量，也许你……”
　　“你说什么?”
　　龙一飘睁大了眼睛：“哪有这种事，莫非你在存心戏弄?”
　　这种事江湖上少有，他的确不敢相信。
　　“戏弄你，你想到哪里去了！”
　　韦七航道：“君子一言，韦某人何必戏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你说的当真？”
　　龙一飘不禁心动。
　　“你最好相信，韦某人一向说一不二，从来不耍什么花招。”
　　韦七航道：“何况此刻你已落在下风，再戏弄你岂非多余。”
　　“这……”
　　“坐下来吧！”
　　“不。”
　　龙一飘忽然浓眉一扬。
　　“不，为什么？”
　　“算了！”
　　龙一飘叹了口气道：“输就输，死就死，本堡主不愿丢人现眼，也不想占你的便宜。”
　　“你就认了不成？”
　　“是的，认了。”
　　“哦？”
　　“不认也得认。”
　　龙一飘显得有点激动的道：“本堡主既然栽在你的手里，就死在你的手里，要想翻本，只等来生了。”
　　“死？”
　　“不是你死当然就是我死。”
　　“这又何必！”
　　韦七航淡淡一笑道：“我韦某人跟你龙堡主素味平生，一向无怨无仇，是不是?”
　　“以前倒是没有。”
　　“如今也没有。”
　　韦七航道：“你只不过受了别人的唆使，一时不察，既然自己承认输，也无再战之意，那就索性走吧！”
　　“走?”
　　龙一飘怔住。
　　“对，立刻就走，我绝不为难你。”
　　韦七航道：“青山常在，绿水常流，说不定他日有缘相逢……”
　　“相逢怎样?”
　　“这就要看你的了。”
　　“看我?”
　　“是的。”
　　韦七航道：“再逢之时，也许是把酒言欢，也许是一场恶战。”
　　他说的很明白，是友是敌，任凭对方选择。
　　他当然看的出，这龙一飘的确已精疲力尽，没有再战之能了。
　　但他决定放他一马。
　　这并非惺惺相惜，只是觉得此人心术不坏，多多少少还算是一条血性汉子，只不过受了夏伯阳唆使，淌下了这场浑水。
　　“爽快。”
　　龙一飘双目一亮。
　　“你可以走了。”
　　“就这样走?”
　　“要怎么走?”
　　韦七航道：“这里可没有官轿，也没骏马……”
　　“这……”
　　“恕不远送。”
　　“好，姓韦的，算我瞎了眼，冒犯了你。”
　　龙一飘情绪激扬的道：“龙某人很少受人之惠，好歹必有报答。”
　　话完转身而行。
　　怎么报答？报答什么？
　　韦七航并没想到这些，也没期望什么，他之所以手下留情，只因此人除了剑术造诣不错外，还有几分豪迈之气。
　　他很欣赏这种人。
　　这种人江湖上并不多见。
　　他看着龙一飘离去的背影，看着龙一飘穿过了密林小径，身形隐没，这才转过身子，打算穿林而出。
　　□□□□□□
　　韦七航绝没想到自己循声而来，居然闯进了一个陷阱，居然经历了这样一场风波。
　　如今幸好安然无恙，但却耽搁了不少时辰，不由得他惦念起了林子外面的柳凤吟和小不点，他估量到柳凤吟也必然十分焦急。
　　此念一兴，恨不得立刻奔出密林。
　　哪知身形方起，小径上又响起了沙沙步履声。
　　韦七航一怔，掉头望去，只见龙一飘步履蹒跚，居然去而复回。
　　“怎么？莫非精力已复?”
　　“你真的这么想吗?”
　　龙一飘道：“纵然我体力已复原如初，此时此刻也不会厚颜求战，只不过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跟你一路随行的可有母子二人?”
　　“有的。”
　　韦七航道：“这一对母子一个是遗孀，一个是孤儿。”
　　“孤儿孀妇，跟你什么关系?”
　　“朋友之妻，朋友之子。”
　　“这朋友是谁?”
　　“龙一飘，你不觉问的太多了吗?”
　　韦七航蓦地脸色一沉：“你想干什么？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你误会了！”
　　“误会?”
　　“是的，你的确是误会了，我原是一番好意。”
　　龙一飘立刻解释道：“据我所知，夏伯阳对这对母子好像积怨甚深，打算沿途拦截……”
　　“有这种事?”
　　“信不信由你。”
　　“莫非你就是拦截者之一?”
　　“不，不是，你把姓龙的当了什么人?”
　　龙一飘道：“姓龙的一向不欺凌孤儿寡妇，今天对付你，也只因叨扰了夏伯阳一顿酒菜……”
　　“还听了他一些胡说八道?”
　　“是的。”
　　龙一飘道：“他说你夺了他的庄院，杀了他的牲畜，还斩了他一个得力的手下人……”
　　说的好像一点不错，他夏伯阳的确有幢幽雅的精舍，有一群凶猛的牲畜，有一个巨无霸般的人。
　　这下人就是骆驼。
　　韦七航的确杀了他的牲畜，斩了他的下人，却不曾占据他的庄院。
　　而且这些事，也很难一口气解释清楚。
　　“龙一飘。”
　　韦七航也不想解释这么多，却问道：“你跟夏伯阳是不是交情很深?”
　　“不深也不浅。”
　　“此话怎讲?”
　　“他曾经到过伏牛山，他会看相，会算命，上知天象，下通地理。”
　　龙一飘道：“颇有几分才气……”
　　“而且还能说会道。”
　　“正是。”
　　“于是他就成了飞龙十三堡的座上客。”
　　“没错。”
　　龙一飘道：“他畅论当今江湖情势，以及武林轶事，莫不了如指掌，甚是精辟入微。
　　“这就是才气？”
　　“至少是博闻强记。”
　　“哼！的确好才气。”
　　韦七航道：“只不过是个奴才而已。”
　　“奴才？”
　　“龙一飘，你去而复返，足证你的确是一番好意。”
　　韦七航郑重的道：“我有一件事请教，不过说不说在你，韦某人绝不勉强。”
　　“什么事？”
　　“最近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神秘人物，戴着一副青铜面具。”
　　韦七航道：“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有这么个人？”
　　龙一飘一脸茫然，看样子显然是一无所知。
　　“也没听说过？”
　　“没有。”
　　“哦？”
　　“我一向在伏牛山区，甚少外出。”
　　龙一飘又解释道。
　　“这就难怪了。”
　　韦七航顿了一下，又道：“我索性告诉你，夏伯阳就是这个铜面人的奴才，干的是杀害武林正派人物的勾当。”
　　“啊……”
　　“你相不相信?”
　　“我当然相信，有才气的人多半都很糊涂。”
　　“以后你可要小心上当。”
　　“好，承你好意相告。”
　　龙一飘道：“不过要小心的只怕不是我。”
　　“不是你?”
　　“真正要小心的是你。”
　　“这怎么说?”
　　“你这支剑虽然胜了我，但毕竟只有一支剑，绝非所向无敌，无往不利。”
　　龙一飘道：“这夏伯阳不是省油灯，他若是要存心计算你，只怕这一路之上……”
　　“多谢关照。”
　　韦七航道：“我知道了。”
　　“这……”
　　“算你报答了我。”
　　“不，这不算，这算什么报答。”
　　龙一飘昂然说道：“我虽然栽在你手里，但你也别小看了我龙某人……”
　　“言重，言重。”
　　韦七航道：“鄙人绝无此意。”
　　“那是什么意思?”
　　“这……”
　　龙一飘一声不响，掉头而去。
　　□□□□□□
　　韦七航眼看他已去远，不禁暗暗叹息，心想：“果然有骨气、有血性，不愧是一位草莽豪杰。”
　　茫茫江湖中，有几个人能不屈不挠？
　　他同时也想起了龙一飘的告诫，立刻转身寻路，打算见到了柳凤吟母子之后，好好商量一番。
　　岂料刚刚奔行不远，前面忽然传来了兵刃相接之声，还夹杂着几声惨叫。
　　估计方位距离，正好是密林之外。
　　韦七航不禁吓了一跳，立刻加速狂奔。
　　□□□□□□
　　果然没错。
　　韦七航一口气穿出林外，触目所见，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大路两旁，倒躺着七八具尸体，一片血迹殷红。
　　幸好柳凤吟和小不点毫发无伤。
　　是谁杀了这么多人？
　　难道会是柳凤吟？
　　柳凤吟虽然也是一代侠女，但她那支剑显然没有如此俐落，居然在倾刻之间，结束了七八条壮汉。
　　原来是沈眉和萧芸及时赶到，化解了这场劫难。
　　沈眉的红鸾刀还在滴血。
　　“你……你怎么来的?”
　　韦七航看着沈眉，喘了口气，说道：“你来的真好，要不然……”
　　“这倒不。”
　　沈眉道：“纵然我没赶来，相信沈大嫂也能应付。”
　　她在谦虚。
　　“沈姑娘，别这么说。”
　　柳凤吟立刻道：“就算我能应付几招，只怕顾不到小不点啦！要是你没赶到，今天咱们母子二人……”
　　她没说下去，意思已经到了。
　　这是实话，拖着一个小不点，怎么能放手应敌？她顾不到小不点，只怕也就顾不到自己了。
　　母子连心，她岂能留下自己的儿子？
　　沈眉没说什么，因为她也有过这种遭遇，想起被圣刀门围攻之时，就因为有个小不点拖在身边，几乎死在乱刀之下。
　　今天她要没来，委实难以想像。
　　“叔叔，你知不知道？”
　　柳凤吟转头望向韦七航道：“这批人为什么要对付我们母子二人？”
　　“大嫂，一言难尽。”
　　“这么说来，叔叔是知道了？”
　　“是的。”
　　韦七航道：“这批人可能是夏伯阳吆喝而来的黑道人物。”
　　昨夜，他已向柳凤吟提到过这个江湖散人夏伯阳，这时又将刚才在密林中的遭遇叙述了一遍。
　　柳凤吟脸色变了变，没有作声。
　　显然，她已领会到前途多艰，一路上不知要经历多少惊涛骇浪，但却神色坚定，看来并没改变她万里行程，远涉塞外的决心。
　　“沈大嫂。”
　　沈眉道：“咱们送你一程。”
　　“小弟也正有此意。”
　　韦七航连忙接口说道：“这个夏伯阳处心积虑，咱们不可不防。”
　　“但……”
　　柳凤吟望望韦七航，然后转向沈眉：“怎敢劳驾沈姑娘。”
　　“这又何妨。”
　　沈眉笑笑道：“我也是个江湖散人，甚至比那个夏伯阳更闲散，一向无所事事……”
　　“这……”
　　“就这么办了。”
　　沈眉转向萧芸道：“芸妹妹你呢？是不是也想见识一下塞外风光、黄沙落日？”
　　“好呀！”
　　萧芸兴奋的道：“我来自东海，只见过万面碧波，极目汪洋，对于那关山斜月，晓角驼铃，一直向往不已……”
　　“好啦！”
　　沈眉笑道：“别作诗了。”
　　“诗？”
　　“你这几句话不就像诗吗？”
　　萧芸也笑了。
　　就此一言而决，决定伴送柳凤吟母子远涉遐荒，最高兴的是小不点，拉着沈眉不停的问长问短，一双漆黑的眼珠更是显得晶亮。
　　于是一行五人，起程向西。
　　□□□□□□
　　柳凤吟满怀感激，却也没说什么。
　　韦七航默默计算行程，估计至少要在七天以后，才能渡过大江，半个月以后，才能到达洛阳。
　　洛阳是他的家，他打算在洛阳逗留三天。
　　但从洛阳去到玉门关外的白龙堆，还有一段极为遥远的路程，就算中途没有任何担搁，这一趟往返行程，至少也要数月之久。
　　这实在太远了。
　　他并不在乎路途的艰辛，只是觉得时日迁延太久，几时才能揭开那个铜面人的真正面目？
　　这件事他时时刻刻都萦念在心，挥之不去。
　　他要替沈凌霄报却这宗血仇。
　　但此时此刻他却拗不过柳凤吟，看来这一趟万里关山之行，势在难免。
　　因此，他已决定，到了前站选购四匹好马，这么一来就可以加速行程，也可以缩短去来的时日，人也减少了许多奔波之苦。
　　“韦七航。”
　　沈眉忽然道：“你在想什么?”
　　原来她一直都在注意韦七航。
　　“我想买马。”
　　“买马？”
　　“正是……”
　　韦七航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同时宣布，要在洛阳盘桓三天才走。
　　“好啊！”
　　萧芸第一个响应，欣然的说道：“韦大哥，听说洛阳热闹得很，是不是？”
　　“这是当然。”
　　韦七航道：“洛阳号称东都，历经九个朝代，林园之胜，花木之美，冠绝寰宇，有名的金谷园就在洛阳……”
　　“金谷园？”
　　“就是晋代石崇的金谷园。”
　　“啊！这的确有名的很。”
　　萧芸点点头道：“我记得那个石崇家里还有个名叫绿珠的女子……”
　　“又是从书本上看来的吗？”
　　沈眉笑笑说。
　　“是啊！”
　　萧芸道：“还有首诗……”
　　“要不要念一念？”
　　“这……”
　　萧芸知道沈眉是在打趣，脸孔一红，没有念那首诗。
　　“洛阳的名胜还多得很呢！譬如龙门的石窟，东郊的白马寺，一时也说不尽。”
　　韦七航道：“我可以领你们畅游三天……”
　　“韦大哥。”
　　萧芸道：“说了算数啊！”
　　她毕竟年纪还小，玩心极重，一提到玩，就不禁眉飞色舞，十分起劲。
　　“韦七航。”
　　沈眉又道：“你说了半天，好像有个地方还没提到。”
　　“哪个地方？”
　　“一个闹鬼的地方。”
　　“鬼？”
　　萧芸惊叫了一声。
　　“这是北邙。”
　　韦七航笑笑道：“这都是瞎说的，世间哪里有鬼，只不过那地方坟墓太多，加以古木森森，令人有种阴风惨惨的感觉。”
　　“韦大哥。”
　　萧芸道：“这地方咱们最好别去。”
　　“你怕鬼？”
　　沈眉笑了。
　　“我也不晓得。”
　　萧芸道：“不过小时候我喜欢听人家讲鬼故事，但听了之后，心里总是毛毛的，夜里会做恶梦……”
　　“哦？”
　　“梦到了恶鬼，还会惊出一身冷汗。”
　　“要是梦到神仙就不会了。”
　　“这要看什么神仙。”
　　萧芸道：“有些神仙也是阴阳怪气，就像八仙中的那个白胡子老头，还有个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
　　“那是张果老和铁拐李。”
　　“是啊！”
　　萧芸认真的说道：“沈姐姐，你看那个老头儿古不古怪，居然倒骑着一匹驴子……”
　　“人老了嘛！总是颠三倒四的。”
　　沈眉笑笑：“如此说来，你大概只喜欢那个小白脸韩湘子了？”
　　“也没什么，油头粉面的。”
　　萧芸道：“不过他有支箫，我喜欢听箫……”
　　“你到底喜欢哪种神仙？”
　　“沈姐姐，我只喜欢女神仙。”
　　萧芸道：“譬如瑶池仙子啦！月里嫦娥啦……”
　　“芸姑娘，你不就是仙子吗？”
　　韦七航不禁好笑：“你是百灵仙子啊……”
　　“这是瞎叫的，我没有仙气，也没有仙法。”
　　萧芸也笑道：“又不会腾云驾雾，只靠两只脚走路，东奔西跑的，累都累死了。”
　　“你有。”
　　韦七航道：“至少你有仙法。”
　　“什么仙法？”
　　“药到病除，这就是仙法。”
　　“还有。”
　　沈眉接口道：“等韦七航买了马，你就不必靠两只脚走路，唰的一鞭抽在马屁股上，多少有点腾云驾雾的感觉。”
　　萧芸笑了。
　　“韦大哥。”
　　萧芸道：“我要买匹白的。”
　　“为什么？”
　　“就像天上的白云啊！”
　　“小妮子，真的想当神仙了。”
　　沈眉格格笑道：“天上也有乌云啊！”
　　“有是有。”
　　萧芸道：“驾乌云的都是妖怪。”
　　“哎哟！居然说的活灵活现。”
　　沈眉笑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书上写的。”
　　“瞧你，简直变成书呆子啦！”
　　沈眉道：“这些写书的人穷极无聊，无中生有，瞎编出来一些故事，她居然信以为真。”
　　“沈姐姐，你不信？”
　　萧芸眨眨眼睛。
　　她睫毛长长的，眼珠晶亮，眨完了眼睛，展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好哇！你原来是个小精灵。”
　　沈眉看出原来萧芸也是在胡说，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道：“想不到你也跟那些写书的一样，是在骗骗咱们。”
　　“不不，小妹哪有那么大的神通，骗的到沈姐姐。”
　　萧芸笑道：“我是看沈大嫂一声不响，说几句笑话，替她解解闷儿。”
　　原来是这个意思。
　　“没有，没有，我没什么闷。”
　　柳凤吟立刻掉过头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萧姑娘兰心蕙质，居然替我设想，这不容易啊！”
　　“大嫂别夸奖！”
　　“我说的是实话。”
　　柳凤吟道：“有两位姑娘同行，我心情好得多了！”
　　这的确是实话，一个人在寂寞绝望之时，最需要的就是亲人的慰藉和友情的温暖，跟充满活力的伙伴在一起，也可以沾点欢乐之气氛。
　　果然，柳凤吟不再闷声不响了。
　　她说起了一些浪迹江湖的掌故，她说她到过少林，也上过武当金顶，但少林寺没有让她跨进山门，只派了一名知客僧，端出来一盏清茶，算是款待了她。
　　“大嫂。”
　　萧芸道：“这为什么？”
　　“这是少林寺的规矩。”
　　柳凤吟道：“女人一向不准进入。”
　　“这是什么臭规矩。”
　　萧芸翘起了嘴巴：“要是这女人是个尼姑呢？”
　　“少林没有尼姑。”
　　“这我知道。”
　　萧芸道：“我是说外来的尼姑。”
　　“外来的?”
　　柳凤吟也不禁好笑，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当下随口说道：“这就难说了，也许和尚不亲帽子黑，同是佛门弟子，特准进入，也未可知。”
　　问的很古怪，答的很俏皮。
　　连韦七航和沈眉都被引得笑起来。
　　小不点也在笑。
　　他并不一定明白话中的含意，只不过大人在笑，他也跟着笑，大人高兴，他小心灵中也充满了快乐。
　　他本来很调皮，现在也变的乖巧了。
　　到底有柳凤吟在，他不敢太野，不过又跟萧芸混熟了，又多了个姑姑。他心中的欢欣自不在话下。
　　不过这一路谈笑，韦七航却很少插嘴，因为他忘不了龙一飘所说的话，随时随地都在提神戒备，防范意外的袭击。
　　路上都有行人，每一个人都逃不过他锋利的眼神。
　　但却没有发现什么。
　　一天易过，又是黄昏，放眼望去，只见前面一片烟雾蒙蒙，灯火初上，原来是处小镇。
　　这市镇不大不小，纵横也有好几条街道。
　　尤其这江南地方，一向富庶，又值丰收之年，因此市面上极是繁华，人潮摩肩接踵，叫卖之声，此起彼落，显得十分喧哗、热闹。
　　小不点瞪起了眼睛，笑开了嘴巴。
　　街上都有市招，十字街头最多，韦七航举目四望，很容易就找到了一家客栈。
　　进得客栈之后，韦七航先招来伙计，吩咐准备三间上房，仍然是柳凤吟母子一间，沈眉和萧芸一间，他自己则一间小的。
　　一路风尘，各自盥洗一番，然后进食。
　　市镇里的客栈，果然比乡野小店不同，要吃什么就有什么，而且不论荤素，样样都极鲜美可口。
　　饭后，韦七航又招来了伙计，问他这市镇上有没有卖马的地方。
　　“客官要买马？”
　　“是的。”
　　韦七航道：“想买几匹马，要好的，做为代步之用。”
　　“有是有的，而且全都是好马。”
　　那伙计道：“不过不在镇上。”
　　“在哪里？”
　　“也不很远，这些马要吃草料，要拉粪。”
　　那伙计道：“都养在马场里。”
　　“这我知道。”
　　韦七航道：“马场在哪里？”
　　“大约十里以外。”
　　那伙计道：“听说那是耿家经营的马场，那马场里的马每一匹都经过精挑细选，毛色油亮，又肥又壮······”
　　“你知道的很清楚呀！”
　　“那是因为耿家很有名气。”
　　“哦？”
　　韦七航没细想，却道：“你说还在十里以外？”
　　“没错，大概有十几里路程。”
　　那伙计道：“出了大街，顺着大路向西，然后拐个弯，走不多远，就可看到一大牧场。”
　　“晚上卖不卖马？”
　　“小人没买过马。”
　　那伙计道：“不过有生意上门，谁会不做，客倌此刻就要前去吗？”
　　“正是如此。”
　　韦七航挥了挥手，让那伙计离去，然后转向柳凤吟和沈眉：“反正是要买马，此刻天色刚黑，时光还早，我想不如……”
　　“叔叔。”
　　柳凤吟道：“这得先问问那伙计，买了马来拴在哪里？”
　　“这不用问了，我只不过先去瞧瞧，看好了就买。”
　　韦七航道：“等明天咱们一起去马场，骑了就走，不是很省事吗？”
　　“叔叔是说买下马，先寄在马场里？”
　　“正是。”
　　“嗯！好主意。”
　　萧芸首先赞成。
　　柳凤吟也点点头。
　　“韦七航，虽然时辰还早，毕竟天色已黑。”
　　沈眉道：“你一个人去吗？”
　　“这……”
　　“对了！”
　　柳凤吟心中一动，立刻接口道：“叔叔，你跟沈姑娘一起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她存心要替韦七航拉拢沈眉。
　　“不必了！”
　　韦七航先向沈眉使了个眼色，然后道：“莫说才十几里路程，就是千里独行，我怕什么？”
　　这是豪话，也是实话。
　　柳凤吟也相信，但她意不在此。
　　沈眉冰雪聪明，当然明白韦七航的心意。
　　她知道，韦七航如此决定，无非是怕柳凤吟母子落单，重演刚才那片密林之外的故技，只有她留在这里，他才放心。
　　“不必，为什么？叔叔，我没说你怕啊！我是说有个伴儿多好。”
　　柳凤吟有点意外，她原以为韦七航一定乐在心里，笑在嘴上。
　　“这个……”
　　无话可说。
　　“其实，我也有点累了！”
　　沈眉反而帮腔道：“一歇下来就不想再动。”
　　“你就多歇歇吧！”
　　韦七航如释重负，彼此心照，向她笑笑，他觉得这样的女人，不但是好情人，也是好妻子。
　　只不知自己有没有这个福份。
　　“韦七航。”
　　沈眉忽然又说道：“你一个人摸黑前去，大嫂也不放心，不如让芸妹妹陪你去。”
　　她居然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
　　“我?”
　　萧芸心动。
　　她从没见过马场，很想见识见识，而且还可挑选自己要骑的马，这该多好。
　　“好吧！”
　　韦七航居然答应了。
　　柳凤吟更加意外，她望了望韦七航，又望了望沈眉，脸上一片茫然。
　　她觉察不出，这两个人有什么不愉快的神色，也想不出韦七航为什么不要沈眉作陪，却选择了萧芸。
　　这到底为了什么？
　　若论男女之事，她本是过来人，如今连她这个过来人，都弄糊涂了。
　　高兴的却是萧芸。
　　“好啊！咱们去买马。”
　　她胸无城府的欣然道：“韦大哥，咱们是不是就走?”
　　“是”
　　韦七航道：“这就走。”
　　于是，说走就走，韦七航站起身来，向刚才那位伙计问明了详细路径，便和萧芸一同走出店外。
　　穿过西街，直奔郊野。
　　□□□□□□
　　今夜天色清朗，一更将近，明月已上山头。
　　十几里路程，若是普通的人也许要一番奔波，萧芸和韦七航却又不同，凭两人轻灵的身法，这一点路程实算不得什么。
　　不消盏茶工夫，他们已抵一处丘陵地带。
　　“韦大哥，你瞧。”
　　萧芸指点说道：“那不是一棵白杨树吗？”
　　不错，是棵白杨树。
　　这是那个伙计说的，见到这棵白杨树就向南拐。
　　这棵白杨树很大，枝叶蓬勃，树干很粗壮，足足要用两个人才可合抱，目标是极为显眼。
　　韦七航点了点头，目光转动，四周打量了一下，果然发现向南有条岔道，蜿蜒地绕过前面。
　　韦七航和萧芸果然见到那个伙计说的那棵白杨木，这目标极为显眼。
　　“大概就是这里了。”
　　“韦大哥。”
　　萧芸道：“应该没有错。”
　　“好，咱们走。”
　　于是两人折转向南，走了不远，已隐隐看到蒙蒙夜雾中，有点摇曳的灯光。
　　“韦大哥。”
　　萧芸道：“是不是到了。”
　　“好像是的。”
　　越走越近，灯光越明亮，同时出现了几栋房舍，围绕着一排木栅，而且隐约闻到了干草和马粪的气味。
　　看样子果然是处牧场。
　　韦七航和萧芸刚刚走近木栅，只见一个手提风灯的人已经迎了上来。
　　这是一个二十不到的少年人，短衫短裤，一副干活的装扮，样子却很精明伶俐。
　　“大爷有事吗?”
　　“是的。”
　　韦七航道：“想买几匹好马。”
　　“这时候?”
　　“怎么？晚上不做生意?”
　　“这倒不是。”
　　那少年笑了笑：“只是晚上前来选马的客人还不多见。”
　　他说的显然也是实情，有谁这样急急忙忙买马？
　　“这样说来，鄙人是第一个人?”
　　“不，晚上前来选马的客人大爷也许不是第一个。”
　　那少年笑道：“不过能真正买到马的客人，大爷也许就是第一个。”
　　“这为什么?”
　　韦七航道：“特别优待吗?”
　　“不不。”
　　那少年道：“敝处马场一向公平交易，对待顾客不分彼此，童叟无欺，所以信誉极好。”
　　说的是生意经。
　　“但这……”
　　“只因大爷的运气好。
　　“运气?”
　　“是啊！大爷来的正是时候。”
　　那少年笑笑：“敝场的管事先生，平时太阳还没下山，早就回家陪老婆去了，今天有事耽搁，正好还在……”
　　“哦，原来如此。”
　　“要是管事先生不在，小的可作不得主。”
　　那少年道：“这不是大爷的运气好吗?”
　　“这倒也是。”
　　韦七航同意。
　　“大爷这就请进。”
　　少年开了栅门。
　　韦七航不觉口角含笑，觉得这个少年很风趣，而且是个碎嘴子，不必说的话，居然说了一大堆。
　　不过，也的确是运气不错。
　　要不然岂不白跑一趟?
　　□□□□□□
　　管事先生四十上下，青衣小帽。
　　除了穿着像个生意人，样子也是生意人，白白胖胖的一团和气，脸上也是笑吟吟的，好像每天都是财源滚滚，生意兴隆，所以这样开心。
　　“尊驾是有急事么?”
　　“也谈不上什么急事。”
　　韦七航道：“咱们歇在镇上，是想先选好几匹马，明天好早起上路。”
　　“好好好。”
　　那管事先生道：“就是两匹马吗?”
　　“不，一共要买四匹。”
　　韦七航道：“镇上还有两个同伴。”
　　“啊，这好，这好。”
　　一听要买四匹，管事先生笑开了，立刻叫道：“小油皮，快，赶快掌灯。”
　　一个普通马场，一天能卖出几匹马？
　　如今韦七航一口气要买四匹，这当然是好生意。
　　有生意就有钱赚，生意越好，赚的越多，管事先生怎么不笑？
　　小油皮就是刚才那个少年人，他掌起一盏八角灯，比刚才那盏风灯大多了，也亮了好几倍。
　　“敝场的马共分三级。”
　　那管事先生道：“不知尊驾要哪一号的马?”
　　“马都编了号?”
　　“不，不，只是分级。”
　　管事先生道：“一级的马是天字号，二级的马是地字号，三级的马是人字号。”
　　“原来这样。”
　　“尊驾要买哪一级的?”
　　“当然是要好的。”
　　“那就选天字号的。”
　　管事先生道：“不过……”
　　“价钱贵了些，是不是?”
　　“正是，一分价钱一分货。”
　　管事先生道：“如果尊驾是要长途远行，当然是选一级的好。”
　　“多少银子一匹?”
　　“这不忙，一级的马价钱也有高低，尊驾还是先看看再说。”
　　管事先生道：“要是尊驾看不上眼……”
　　“好，那就先看看。”
　　对于马，韦七航是行家，他洛阳家里就养了好几匹马，其中就有两匹是纯种的大宛马。
　　因此，他觉得这位管事先生说的没错，买马当然是要先看。
　　于是小油皮掌灯前导，管事先生领路，韦七航和萧芸随后而行。
　　片刻间到了一处马厩。
　　马厩中拴了二三十匹健马，小油皮扬起灯来让韦七航一一细看，虽然毛色不一，却是匹匹神骏。
　　“嗯”
　　韦七航道：“果然好马。”
　　“哈哈哈哈，尊驾果然好眼力，真是今之伯乐。”
　　管事先生大笑道：“幸会，幸会——”
　　“过奖了。”
　　韦七航也笑道：“别因我这一夸赞，你就提高价码吧?”
　　“不不。这怎么会，尊驾把在下当了什么人。”
　　管事先生道：“货卖识家，马逢伯乐而嘶，在下还准备打个八折呢！”
　　“哦？”
　　韦七航道：“有这等好事？”
　　他觉得这位管事先生语气不俗，是位雅人。
　　“小的早就说过啦！”
　　小油皮也插嘴道：“你大爷今天运气很好。”
　　“说的也是。”
　　韦七航点点头。

　　第二十一章 巧布陷阱为美人
　　“哈哈，小油皮，你就是一张油嘴。”
　　管事先生又笑了：“你是不是想要这位大爷赏你几文？”
　　“不不，小的说的实话。”
　　小油皮立刻分辨道：“小的从来没向客人讨过赏。”
　　“今天例外。”
　　韦七航道：“我赏你一两银子。”
　　他觉得这个小油皮倒满讨人喜欢。
　　“这是玩笑，尊驾何必顶真？”
　　管事先生道：“还是先挑马吧！”
　　“好，我来挑。”
　　韦七航仔细看了看，指了三匹，然后转向萧芸：“芸姑娘，挑你自己吧？”
　　“我挑？”
　　萧芸道：“我又不懂马。”
　　“你不说要匹白的吗？”
　　“韦大哥，你的记性真好。”
　　萧芸笑道：“那是说着玩儿的，现在想想，白的反而不好。”
　　“为什么?”
　　“一路上尘沙飞扬，纯白的毛一定容易弄脏，说不定白马变成了灰马。”
　　萧芸道：“要是每天又要洗、又要刷的，不是累都累死了。”
　　“嗯，说的也有道理。”
　　韦七航道：“还是我来替你挑一匹好了。”
　　萧芸点点头。
　　于是韦七航挑了四匹。
　　“小油皮，把灯挂上。”
　　管事先生吩咐道：“把这四匹马统统牵了出来。”
　　“不了。”
　　韦七航道：“今夜就寄放这里。”
　　寄放是可以。”
　　管事先生道：“难道尊驾花了银子买马，不先试一试吗?”
　　“试什么?”
　　“试骑，光凭眼力是不够的，要不试一试怎知马的好坏和习性。”
　　管事先生道：“敝场备有驰道，专供客人试马。”
　　“哦?”
　　“何况月夜驰马，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管事先生用词文雅，果然不是俗人。
　　月夜驰马？多么令人动心。
　　韦七航还没接腔，萧芸先就叫了起来：“好啊！韦大哥，咱们就试一试。”
　　难得骑一回马，对她来说，是很新鲜的事。
　　“也好。”
　　韦七航点头，转向管事先生问道：“驰道在哪里？”
　　“就在这里。”
　　管事先生指点说道：“由此向南，长约五里，一路都很宽阔平坦，包管尊驾和这位姑娘，可以并辔齐驱……”
　　说的多美，先是“月夜驰马”，此刻又来了个“并辔齐驱”。
　　要是一双情侣，这该多好。
　　韦七航不禁想起了沈眉，心波微动，抬头向南，果然有条笔直的大路，尽头处锁合在冉冉夜雾中，一眼望去，遥远莫及。
　　这样美丽的月色，这般平整的驰道，骏马如龙，为何不驰骋一番？
　　“尊驾选的这几匹马，的确是难得的良驹。”
　　管事先生道：“在五里以外折回，包管只消片刻工夫。”
　　“这驰道只有五里？”
　　“这就够啦！”
　　管事先生道：“当初修建这条驰道，已经花费不少银子，若是再长，那就花的更多了。”
　　在商言商，生意人总归要在钱上面打打算盘。
　　“这倒也是。”
　　小油皮手脚俐落，不但已把韦七航挑选的四匹马统统牵了出来，还在其中两匹马背配上鞍辔，鞍辔上还各挂了一条马鞭。
　　原来是诸事齐备，只等试马。
　　“请。”
　　管事先生说。
　　于是韦七航和萧芸各自拉过一匹，两人相视微笑，立刻踏蹬上马。
　　萧芸虽然很少骑马，倒也并不陌生，何况她还有一身武艺，控驭一匹马儿，当然不在话下。
　　两人同时一抖缰绳，立刻向前驰去。
　　只听笃笃笃笃，但见马蹄翻飞，扬起一片尘沙。
　　□□□□□□
　　管事先生说的没错，的确是两匹难得的良驹，虽然疾驰如箭，人在鞍轿上却感到十分平稳，显然是经过一番细心的训练。
　　驰骋片刻，韦七航业已超前。
　　但萧芸不甘落后，取下鞍轿上的马鞭刷的抽了一鞭，立刻赶了上去。
　　当然，韦七航也不愿争先，终于成了并辔齐驱。
　　“韦大哥。”
　　萧芸扬鞭笑道：“沈姐姐说的没错，真像是腾云驾雾。”
　　“像是很像。”
　　韦七航道：“不过你成了妖怪。”
　　“这怎么说？”
　　“你骑的这匹马名叫乌驻。”
　　这是萧芸自己说的，驾白云的是神仙，驾乌云的是妖怪，如今恰好正好，她驾的是朵乌云。
　　“管它呢！妖怪就妖怪。”
　　萧芸格格笑了起来：“只要有马骑。”
　　哪知笑声未落，惊变处起。
　　忽然间两马同声嘶叫，一个马失前蹄，哗啦一响，掉进了一口深坑。
　　□□□□□□
　　谁能料到，谁又能想到？好好的一条平整的驰道，怎会有深坑？
　　而且深坑上面还架了些细竹片，铺上了芦席、洒上了薄薄一层尘土，表面看去，丝毫没有任何破绽。
　　尤其在夜晚之中，谁有这么好的眼力，看的出这是一个陷阱？
　　到了临近，纵然看的出来，但健马疾驰，收缰不易，要想悬崖勒马，也就为时已太晚了。
　　萧芸随着马嘶，尖叫了一声。
　　韦七航没有叫喊，但却禁不住骇然巨震，惊出了一身冷汗。
　　坑深一丈七八，漆黑如墨。
　　马身太重，此刻高高攒下，伤的不轻，也不知是死是活，韦七航只知自己的一匹马正在四腿抽搐，显然是没救了。
　　但他关心的不是马，而是萧芸。
　　“芸姑娘……芸姑娘……”
　　他焦急的在喊叫：“你……你……你怎么了？”
　　“哎哟，韦大哥。”
　　萧芸在黑暗中应声道：“我……我弄蹩了脚踝……”
　　还好，只是点轻伤。
　　不过此时此刻，弄蹩了脚踝也是很大的麻烦。
　　一丈七八的一口深坑，原本难不倒韦七航，只要他没有身负重伤，真气一提，应该可以一纵而起，但却不能不顾到萧芸。
　　“蹩的怎样?”
　　“还好，只不过扭了一下。”
　　这应该不大碍事，只要搓揉一下，歇息一阵，照说可以不药而愈。
　　但时刻稍纵即逝，坑口上已出现了幢幢人影。
　　“嘿嘿嘿嘿，韦七航，这下子栽了吧！”
　　有个人在连声冷笑：“我知道你还没死，不过阴阳只隔一张纸，离死也不远啦！”
　　是个很熟的声音。
　　“夏伯阳?”
　　韦七航心头一沉，不禁怒声喝道：“原来又是你?”
　　“嘿嘿，除了本散人，谁还想得出这种妙计?”
　　“哼，夏伯阳，你也太小看了韦某人。”
　　韦七航沉声叱道：“就凭这小小一个坑洞……”
　　“不错，不错，这口坑洞的确太小，怎么困的住你韦少爷呢？夏伯阳大笑：“嘿嘿，那就窜上来吧！窜上来试试。”
　　听这口气，好像有恃无恐。
　　午刻时分，在那片密林之中，他没这大的胆子，只敢远远地隐身发话，此刻居然大模大样地站在坑口，凭这也就不同寻常了。
　　他凭的什么？
　　韦七航一时也猜不透。
　　至少为了萧芸，此刻他不敢莽撞。
　　就算能够凭藉自己的绝佳轻功，可以脱出围困，怎能丢下萧芸不管？
　　“怎么？韦大少爷，不敢上来是不是？”
　　夏伯阳得意洋洋的在笑：“现在你总该明白，你的武功虽好，到底不如本人计智绝伦······”
　　这个人总是以为自己聪明绝顶，而且随时不忘吹牛。
　　“哼。”
　　韦七航怒道：“这算什么狗屁计智。”
　　“不算？那么要怎样才算？”夏伯阳阴恻恻的连声冷笑：“如今你的死活全都操在本散人掌握之中，你的心头想必正在打鼓，居然还敢嘴硬。”
　　“你以为韦某人死定了？”
　　“嘿嘿，难道还有活的？”
　　夏伯阳道：“本散人此刻就是阎王。”
　　“你是阎王？”
　　“对，五殿阎罗。”
　　夏伯阳道：“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
　　“哼，胡吹大气。”
　　“你还不信。”
　　“你怎么奈何得了韦某人？”
　　“嘿嘿，问得好，到了这种地步，居然还问这个。”
　　夏伯阳纵声大笑：“韦七航，你听清楚了，你已成了笼中鸟，瓮中捉鳖……”
　　“少夸口了，韦某人未必就死。”
　　“不死？你以为凭一支剑，可以负隅顽抗是不是?”
　　夏伯阳冷冷的道：“此刻此时，本散人要你死的方法几乎有好几百种，好几箩筐。”
　　“什么方法?”
　　“怎么？你想打听打听?”
　　“哼。”
　　韦七航叫道：“不说也罢。”
　　显然，此刻他的确有点耽心，人在深坑之下，不知夏伯阳还会再使出怎样毒辣的手段来。
　　“嘿嘿，这也没有什么。”
　　夏伯阳冷笑道：“本散人就拣最不厉害的说一两宗，让你心里先有个谱儿，譬如说扔下几个干草，丢下一些硫磺，投下几十支松油火把，砸几十块大石头……”
　　这简直是绝招，要命的绝招。
　　居然还说不算厉害，还有什么方法更厉害。
　　韦七航听在耳里，惊在心头，一时透骨生凉，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冷颤。
　　他知道，几个干草，几十支松油火把，几十块大木头，这都是一些极易办得到的东西，夏伯阳既然想的出来，必是早已有了准备。
　　说不定此刻就堆在坑洞之上。
　　他在焦急中盘算，要是真的如此，这该怎么应付？
　　这太绝了，几乎绝无解救之策，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什么妙方。
　　但他绝不愿丢下萧芸。
　　莫非今夜真的非死不可？真的劫数难逃？
　　这个坑洞竟是葬身之窟？
　　“韦……韦大哥。”
　　萧芸就在数尺以外，她在轻声呼唤：“我……我没办法，我……唉……你要是能走，就自己走吧！”
　　她听到夏伯阳的威胁，也明白韦七航的心意。
　　“我走？”
　　“我……我想，韦大哥一定能走。”
　　萧芸幽幽道：“我……我没关系，我……我不怕死，我一向不怕死。”
　　她说的很勇敢，声音却在发抖。
　　花样的年华，他怎么会不怕死？又怎么会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她只是不愿牵累韦七航。
　　“别瞎说了，咱们都不会死。”
　　韦七航道：“让我好好的想一想，也许……也许会……”
　　“韦大哥，这办法不好想。”
　　“好想，好想的很。”
　　韦七航心乱如麻，一片混乱，却硬着头皮道：“你等着瞧好了。”
　　听他的语气，好像要跟萧芸打赌。
　　但他自己知道，这场赌非输不可。
　　“姓韦的，怎么不说话了？”
　　坑洞上面又传来了夏伯阳的声音：“本散人的狗屁妙计如何？如今你是不是已经服了？”
　　服了？原来是要韦七航服他？
　　韦七航不响。
　　“嘿嘿，姓韦的小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夏伯阳笑道：“你只要说个服字，让本散人开开心，说不定可以从轻发落。”
　　胜算在握，居然摆起架子来了。
　　从轻又怎么发落？
　　韦七航仍然没响，只在心里暗暗冷哼一声，这个服字他绝不会说，哪怕钢刀加颈，凭他韦七航，怎么会这么没骨气。
　　“你小子说是不说？”
　　夏伯阳的声音已越来越冷峻，称呼也越来越不客气，从韦少爷、姓韦的、如今干脆叫到了小子。
　　莫不是要下手了？
　　韦七航举头望了上去，只看到几颗星星。
　　“嘿嘿，姓韦的小子，你在装死是不是？”
　　夏伯阳冷笑：“想变成缩了颈子的乌龟吗？”
　　“放屁。”
　　韦七航终于忍不住了，叫道：“韦某人只是不想说话。”
　　“只想等死？”
　　“哼，你以为死唬得住韦某人？”
　　“嘿嘿，本散人并不唬人。”
　　夏伯阳道：“只想给你一个求生的机会，如果你肯直说……”
　　“哦?”
　　韦七航心中一动：“原来你有企图，你想韦某人告诉你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一件小事。”
　　“小事?”
　　“对，鸡毛蒜皮的小事。”
　　夏伯阳道：“那个姓沈的丫头，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原来如此，他也弄不清楚沈眉的底细。
　　看来他迟迟不下杀手，就是为了这个。
　　要真是点小事，为什么要如此麻烦，转弯抹角问了半天才问到正题。
　　沈眉，无疑是个神秘女郎。
　　任何的事，神秘的人，在江湖上都会引起了很多人的兴趣，甚至于还想要追根究底。
　　想不到夏伯阳也有兴趣。
　　“哼哼，你问这个做什么?”
　　韦七航当然不笨，立刻明白了对方的企图，冷冷道：“这怪的很，你为什么要打听他的来历?”
　　“你不肯说?”
　　“对，不肯说。”
　　韦七航道：“依我猜想，你不配打听沈姑娘的来历，这也并不是你的意思。”
　　原来他想到了另一个人。
　　“不是本散人?”
　　“当然不是你，你为什么打听沈姑娘的来历？为什么不问问这里一位萧姑娘的来历?”
　　韦七航道：“这分明是你那位主子的意思。”
　　主子是谁？
　　隐隐约约，呼之欲出。
　　“你……你说什么?”
　　夏伯阳为之一怔。
　　“你自己应该明白。”
　　韦七航道：“我说的是个铜面人，戴着一付青铜面具，他就是你的主子。”
　　“狗小子，你……你……”
　　夏伯阳的声音走了样，叫道：“你在胡说八道。”
　　显然，他气恼极了。
　　因为他不但没有打听出沈眉的来历，反而被韦七航单刀直入，一下子击中了要害，揭发了他跟铜面人之间的关系。
　　这如何不恼？如何不气？
　　虽然此刻在形势上算是占了上风，在问题上却是灰头土脸。
　　“哼。”
　　萧芸轻声道：“这个人好可恶。”
　　“一条走狗。”
　　韦七航应了一句。
　　“韦大哥。”
　　萧芸道：“我仔细瞧了一下，这个坑洞顶多不到两丈，凭你的轻功难道窜不上去?”
　　“这……”
　　韦七航当然窜的上去。
　　“他骂你狗小子，这多么难听。”
　　萧芸道：“你何不去杀了他?”
　　“杀了他?”
　　韦七航心中一动。
　　他怪自己想了半天，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只为不愿丢下萧芸，所以困守等死。
　　难道杀了夏伯阳之后，再救萧芸不是一样。
　　他想通了。
　　忽然间出现了一线生机。
　　“狗小子，你既然急急想死，本散人就成全你。”
　　夏伯阳的语音忽然冰冷：“他知道的越多，就死的越快，早就应该死了……”
　　知道什么越多？莫非指的他跟铜面人的关系?
　　韦七航充耳不闻，蓄势待发，就在他话声甫落，飕的一声，业已直拔而起。
　　凭他的轻功造诣，一个旱地拔葱，足足可以穿射起三丈五六，这口一丈七八的坑，委实算不得什么。
　　他原可轻而易举的窜出坑外，哪知刚刚冒出头来，只听一声喝叱，忽然间一片寒光乱闪。
　　原来这全是兵刃。
　　坑口上面团团都是人影，十几种兵刃，有长有短，但见寒光霍霍，密密麻麻，交织成一片网幕，硬生生的封住了坑口。
　　当当当一刹那间金铁交鸣。
　　韦七航又落下了坑底。
　　攻守易势，并非技不如人。
　　若在平阳之地，凭他手中这支剑，应付这几件兵刃，应该不在话下，但此刻纵起之时，身形整个悬空，没有借力之处，长剑一接，立刻下沉。
　　身子一沉，就发不出第二剑了。
　　此刻落下坑底，等于沉下了深渊。
　　刚才的一线生机，眨眼间已告幻灭。
　　萧芸也在叹气。
　　“嘿嘿，狗小子，你还想逃。”
　　只听夏伯阳叫道：“你该想清楚，本散人要是没有十全的准备，肯跟你小子闲磕牙吗？”
　　这话没错，他多少有点计谋。
　　他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哪里还敢站在坑洞之上大发狂言？
　　韦七航不响，他已无能为力。
　　原来只是为了顾到萧芸，此刻他才知道，连自己都难以顾到。
　　数尺外传来了萧芸的饮泣之声，她已绝望。
　　“狗小子，尽管闭住你的嘴好了，本散人已不想从你这张臭嘴里掏出什么。”
　　只听夏伯阳忽然叫道：“快，燃起火把。”
　　他也绝望了。
　　绝望之后，当然是要下手。
　　只听火摺子咔喳一响，坑口上已亮起了两支松油火把，火苗熊熊，一闪一闪，立刻照明了整个坑洞。却没有扔下干草？
　　凭这两支火把，怎能烧死两个活人？
　　“焦兄、陶老五，两位都是暗器名家。”
　　只听夏伯阳道：“只照准这小子打。”
　　原来是用暗器。火攻固然厉害，暗器也很难防。
　　这坑洞狭窄，就像条死胡同，还横躺着两匹快要断气的马，几乎没有回旋的余地，只有挨打的份儿。
　　“这个小妞儿呢？”
　　有个人在问。
　　“别动她，谅她跑不掉。”
　　夏伯阳道：“她是个宝贝，有位大爷正在想她，快要想得发疯啦！”
　　不用火攻，是不是为了萧芸？是谁在想萧芸？大爷？莫非是司马璧人？
　　“夏先生。”
　　又一个人道：“这就动手吗？”
　　“还等什么？”
　　夏伯阳道：“若是两位能把握分寸，拿准部位，窟窿不论多少，只要留下这小子一口气在，那是最好。”
　　听这口气，好像还有后望，还不肯便宜放过了韦七航。
　　“哦？这容易的很。”
　　一个人在说。
　　“先瞧我的。”
　　另外一个也想逞能。

　　第二十二章 奇功异术铜面人
　　呼的一声，飞下一支暗器。
　　由上而下，就像洪水送舟，来势更是劲疾无比。
　　韦七航虽然明知要糟，明知难逃一死，但却不愿坐以待毙，眼睁睁的等死。
　　右腕一振，挥剑格去。
　　当的一响。
　　磕个正着，这支暗器飞向土壁，栽入了泥土之中，也不知是什么暗器。
　　“好家伙。”
　　坑口那人一声叱道：“还真有几下子。”
　　飕飕飕，一连打出三支暗器，直贯而下。
　　来势劲厉，一晃而到。
　　好在这坑洞不比旷野，袭到的暗器全都来自头顶，只有一个方位。
　　韦七航抡剑如风，旋起一道光幕。
　　当当，又是两声脆响。
　　震飞了两支，但百密一疏，另外一支穿隙而来，幸好在剑气激荡之下失去了准头，擦肩而过，落在坑底。
　　饶是如此，韦七航仍不禁骇然心惊。
　　他知道，迟早总有一支暗器击中自己的要害。
　　只要一支击中，自己的剑势一缓，就不知周身四肢，要出现多少个窟窿了。
　　而此刻只不过在苟延残喘而已。
　　再说如此运剑顽抗，显然极耗精力，到底能够支持多少时候？
　　结果可以预卜，到头还是一死。
　　只是死不瞑目。
　　因此，他打算能够支持多久就支持多久，绝不认输，绝不屈服，要撑到最后一口气，直到倒下为止。
　　“嘿嘿，这小子还满扎手的。”
　　坑口有人叫道：“来，焦兄，咱们联手合璧，给他来个满天星……”
　　满天星？是什么意思？
　　顾名思议，想必是许许多多的暗器同时出手，用一种漫天花雨的打法。
　　韦七航猛吃一惊，心头卜卜在跳。
　　他暗叫：“糟，这下完了。”
　　毕竟只有一支剑，如何招架得了骤雨而下的暗器？若是对方一波接一波，更是难以抵挡。
　　也许是死的时候了。
　　不论怎么说，生命的结束，总是一种极大的悲哀，视死如归，毕竟只是一句冠冕堂皇的话。
　　自古迄今，有几个人能做到这种境界？
　　韦七航不能，许许多多的人都不能。
　　他心里在颤栗，口里在叹息，一股凉气打从脚底心里冒了上来。
　　“住手……住手……”
　　坑口传来了吼叫。
　　这是个很陌生的声音，既不是陶老五，也不是夏伯阳口中的那位焦兄，更不是夏伯阳自己。
　　好像是个突然而来，突然出现的人。
　　这人是谁？
　　他为什么叫停？
　　难道夏伯阳肯听他的？
　　韦七航怔了一下，忽又觉得这声音很熟悉。
　　“龙一飘，你……”
　　只听夏伯阳的声音在叫：“你想作什么？”
　　原来是他，伏牛山区飞龙十三保的总堡主，飞龙十三剑的总首领到了。
　　龙一飘没回答。
　　忽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传来了兵刃相接之声。
　　韦七航心中一动，体内那股凉气顿时化成了热流，精神立刻为之一振，暗叫：“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韦大哥。”
　　萧芸也在叫：“快啊……”
　　“但你……”
　　“我这脚好的多了。”
　　“能走?”
　　“大概可以。”
　　“这好，好极了。”
　　韦七航立刻移动了两步，探手一把，已将萧芸拦腰抄了起来。
　　他身形微蹲，提了口气，飕的一声直窜而起。
　　本来死期已到，此刻生机陡现，生命的泉源忽然放出了奇葩，功力倍增，虽然挟带着萧芸，在感觉上好像轻如无物。
　　坑口上虎视眈眈的人影，和十几宗各式各样的兵刃，已被突然闯来的龙一飘引去了大半。
　　剩下的几个人心神已分，无法专注。
　　韦七航一冲而起，吭当一响，磕飞了一把刀，人已掠出坑外。
　　半空里腰干一扭，落在坑口边缘。
　　前后还有几个手抡兵器的汉子，眼看韦七航一跃而到，气势逼人，全都吓了一大跳，立刻闪退了开去。
　　韦七航抡目望去。
　　只见龙一飘挥剑如风，虎跃龙腾，正和七八个人战在一起，地上倒下三具尸体，看来已稳占上风。
　　夏伯阳人已不见。
　　真是比兔子还精，风色一转，立刻开溜。
　　韦七航凝目四望，忽然发现七八丈外，蒙蒙月色下，黄衫飘闪，有条人影疾奔而去。
　　这不是夏伯阳是谁？
　　“姓夏的，你这狗腿子。”
　　韦七航咬牙怒叫：“往哪里走？”
　　喝叱声中身形骤起，人已射出两丈。
　　他本想向龙一飘道一声谢，然后双剑联手，杀尽这些不知从哪里吆喝而来的黑道人物呢！
　　但一眼瞥见夏伯阳，一时之间，不禁怒火中烧。
　　时机稍纵即逝，韦七航不能让他从容逃走，必须全力对付夏伯阳这个令人切齿痛恨的江湖散人。
　　刚才在那坑洞之中，他自以为必死。
　　此刻不但没死，居然立刻就有报仇雪恨的机会，这机会岂可错过？
　　前面那黄衫人发足狂奔，绕过了一团树丛。
　　韦七航更不待慢，当下真气猛提起落如飞，跟迹绕了过去。
　　放眼望去，月影蒙蒙，黄衫飘飘，只在五丈以外。
　　此人的轻功看来倒也不弱，但和韦七航相比，显然还差甚远，因此这距离已越拉越近了。
　　而且他人已落单，成了丧家之犬。
　　不消片刻，应可手到擒来。
　　“韦大哥，你怎么的？”
　　胁下的萧芸忽然叫道：“快放下我啊！”
　　韦七航不禁一怔。
　　若在平时，他会笑了出来。
　　甚至会大笑不已，笑自己糊涂绝顶，笑自己晕头转向，原来心无二用，他竟忘了，忘了自己的胁下还挟着一个萧芸。
　　这实在是极可笑的事。
　　“哦？对不起。”
　　他没笑，放下了萧芸。
　　就这一耽搁，黄衫人已在十丈以外，月色摇摇晃晃，只能见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当然知道韦七航在追赶，正在拼力逃命。
　　韦七航并不在意，他估计一定可以追上，尤其放下了萧芸之后，身上已去掉了一个负累。
　　此刻一起一落，足足有三四丈之遥。
　　凭这样的身法和速度，他充满了信心。
　　哪知就在此刻，林木中忽然悄无声息的闪出一个人来，单臂一抡，兜胸劈来一掌。
　　只听蓬的一声，石破天惊。
　　这是个什么人？
　　如此雄浑的掌力，足可开碑碎石。
　　韦七航闻风知警，测出这一掌不可硬敌。
　　仓促中腰干扭动，滑步疾闪，当下人如旋风，蓝衫猎猎，一下子已飘出了一丈五六。
　　他从没碰到这样强劲的对手，扭头一看，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
　　嘿，原来是个铜面人。
　　终于见到了，终于碰了头！
　　对韦七航来说，还不知是福是祸？
　　□□□□□□
　　月影迷离。
　　铜面人一袭青袍，身材欣长魁梧，那副青铜面具在月色下一闪一闪的，充满了神秘之感。
　　韦七航震颤了一下，握剑的手已沁出了汗水。
　　他一直在寻找这个铜面人，此刻终于正面相对，但太突然了。
　　骤然一见，不禁胆寒。
　　这本是人之常情，隐隐地造成了震撼。
　　尤其刚才那雷霆万钧的一掌，先声夺人，更增加了他对这个铜面人的忌惮。
　　幸好及时躲过，心头还在乱跳。
　　此刻他吁了一口气，想平伏一下自己的情绪。
　　铜面人一声不响，僵立了片刻，然后缓缓移动脚步，一步一步逼了过来。
　　举止稳健，颇有威严。
　　加上那副青铜面具，形貌木无表情，只有青袍飘拂，寒意逼人，更令人有种压迫之感觉。
　　“哼，是你？”
　　韦七航勉强沉住了气。
　　青袍人却不答话。
　　面无表情，不言不语，活生生就像一尊神像。
　　虽然是在明月皎白之夜，虽然是在辽阔的旷野，本来清新的空气像是突然凝固而弥漫起一股紧迫的气氛，令人窒息。
　　木叶飘落之声，似乎隐隐可闻。
　　铜面人移步甚慢，但每跨出一步，都好像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脚印。
　　韦七航当然不愿意后退，绝不后退，他知道后退就是认输，就是挫败的前奏。
　　但他一颗心却在悸动。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承受得起对方的一击。
　　忽然，他想起了龙骧剑客沈凌霄，想起了柳凤吟，也想起了小不点，这一双孤儿寡妇，正在十里以外的小镇客栈里。
　　是谁让他成为孤儿？是谁使她变成寡妇？
　　就是面前这个铜面人！
　　同时他更想起了万里天涯，玉门关外的白龙堆，嶙嶙砂石间，正有一堆支离的白骨，任由风露浸蚀，日晒雨淋，迄今无人收殓。
　　他越想越悲愤，片刻间激起了万丈豪情。
　　忽然大喝一声，怒剑直出。
　　这一剑极不寻常，乃是他打从习武以来，十余年精华所聚，驭剑而起，拼足了十分功力。
　　长剑带起一股轻啸，隐隐有雷鼓之声。
　　铜面人手里没有兵器，罩着一副青铜面具，也看不出他的神色变化，只有一点可以看出，他并没慌乱，仍然稳稳当当的站在那里。
　　当然，青铜面具上必然有两个小洞孔，他必然已经看到有支剑刺来，而且一瞬之间已到胸口。
　　但他依然没有任何举动。
　　他不动，也不响，忽然间那袭宽大的青袍无风自动，一鼓而起。
　　尤其是胸前，鼓起来像个圆珠。
　　韦七航只觉虎口一麻，夺的一声，长剑如中败革。
　　登登登，竟被震得倒退了五步。
　　“哼，果然好功夫。”
　　他叫了一声。
　　到底是什么功夫？
　　他说不出。
　　不论是什么功夫，应该是全凭他深厚的内力，而一震之威，如此惊人，的确是名下无虚。
　　韦七航虽遭顿挫，但激奋之情未减，眉峰连耸，眼神如刀，笔直盯着铜面人，眼眶中隐隐有火焰飞迸。
　　“你武功虽高，却是个阴毒小人。”
　　韦七航叫道：“你敢不敢摘下这副青铜面具？”
　　铜面人当然不会摘下。
　　而且话都不说，又跨进了一步。
　　“你见不得人也就罢了。”
　　韦七航冷冷道：“怎么连话都不敢说？”
　　铜面人再跨进了一步。
　　“你……”
　　韦七航心头一凛，叫道：“你想干什么？”
　　此话刚一出口，他立刻感到问的多余。
　　铜面人想干什么？无非要杀了他。
　　在这种凶机难测之下，她知道要应付这样一个武功高强的厉害人物，不可尽充硬汉，也不能让他太过逼近。
　　当下身形闪动，直向左翼飘去。
　　他估计自己这支剑不是没用，只是没点到部位，不该正面进击。
　　此刻身子一飘，至少有一丈四五。
　　铜面人却没动，甚至没有转过身来。
　　但却清晰可闻，他周身四肢的骨节，就像爆米花般在轻轻震动，剥剥作响。
　　显然，这是施展某种武功的前奏。
　　韦七航心弦微动，虽然不知对方要施展什么武功，但龙骧剑客沈凌霄之死，对他来说是前车之鉴，因此更加提高了警惕。
　　他没有亲眼目睹沈凌霄是怎么死的，但从沈眉的口中业已得知，他死在一记朱鹰神爪之下。
　　这骨节作响，莫非是要施展朱鹰神爪？
　　他没见过这种功夫，甚至没听过这种功夫，因为这种武功失传已久。
　　武林失传已久的武功，居然在此人身上重现，这实在是一种奇迹。
　　他当然不敢大意。
　　既没见过，也没听过的武功当然难以防范。
　　但他忽然想到，对方用静，他必须用动，绝不可以僵立相对，等待对方雷霆万钧的一击。
　　动的越快，对方越难以捉摸。
　　主意打定，身形再闪，绕着铜面人打起转来。
　　他本来以轻功见长，估量如此快速闪动，不但可使对方难以认准目标，自己还可以蹈隙进击，说不定一剑奏功，也未知。
　　这虽是如意算盘，眼前却别无他途。
　　于是韦七航身形不停，越转越快，在皓月清辉之下，衣袂猎猎，几乎只听风声，难辨人影。
　　铜面人仍没动，就像一座山岳。
　　而这时萧芸也已赶到，她远远的看到这幅情景，不禁怔的目瞪口呆。
　　她手中有柄药锄，这柄药锄平时也很管用。
　　但此时她看到的是个青袍人，直挺挺的站在中央，围绕着一圈人影，一支剑也好像变成了千百支剑，在月下打闪。
　　她知道这零散的人影就是韦七航。
　　当然，她还不知青袍人是谁，只知韦七航如此施为，必是遇上了强敌。
　　可惜此情此景，她显然插不上手。
　　她只有紧紧握着药锄，屏息凝神，等待场中的变化，然后奋力向前，以助一臂之力。
　　她预料场中必有变化。
　　果然，忽听大喝一声，零星散乱的人影忽然凝而为一，只见一缕寒光飞泻，奔向铜面人的左胁。
　　韦七航觑的真切，再试一剑。
　　胁下乃是人身重穴之一，通常也是铁布衫和金钟罩那种功夫的死穴所在，他看准了这一点。
　　这一剑包罗了快、狠、准，人如旋风，剑出突然，一恍而到，认穴之准，几乎不差分毫，一剑中的。
　　谁挡得这一剑？
　　闪的过这一剑？
　　远在数丈以外萧芸看在眼里，几乎惊叫出声。
　　铜面人没有闪，也没有躲，甚至依然没有转身，但那青袍大袖忽然一扬而起，居然不偏不倚，恰好卷住了飞射而来的剑锋。
　　袍袖一卷一甩，一柄长剑竟然抛上了半空。
　　神奇莫测，武功之高简直不可思议。
　　韦七航骤然失剑，不禁心惊胆颤，登时仰身倒退，一连退了七步，背脊上也冒出了冷汗。
　　纵有再战之勇，已无再战之力。
　　没有了剑，拿什么应战？
　　不错，还有一双肉掌，他也练过掌力，甚至勤练了不少日子，但刚才已领教铜面人的一掌，自知相差甚远，及难以抗衡。
　　他紧盯着铜面人，一时几乎无计可施。
　　“韦大哥，你别气馁。”
　　只听萧芸远远大叫：“还有我呢！咱们联手……”
　　“不，站远些，最好快走。”
　　韦七航立刻警告。
　　“你……你怎么啦？”
　　萧芸叫道：“我不走，我绝不走，除非你……韦大哥……你也走……”
　　韦七航怎么走？
　　他心里有数，走不了。
　　既然对上了，绝没这么便宜，就算他想走，铜面人岂肯容他轻易过得了关，一走了之？
　　“不行，我不想走。”
　　韦七航叫道：“萧芸，你记住，要是我……”
　　他想说什么？莫非他担心一旦遭遇不测，想要交代后事？
　　但他一语未毕，铜面人业已奋袂而起。
　　刚才一步一顿，像是老牛慢步，此刻青袍一闪，居然快速惊人，只见他霍地拔起三丈，猛的双袖一抖，狂飚怒卷，凌空飞了过来。
　　气势之盛，鹏搏鹰扬，无与伦比。
　　韦七航看在眼里，不禁骇然巨震，脸色为之立变。
　　如今他已双手空空，手无寸铁，内力又远不如铜面人深厚札实，若是硬拼，注定了必吃大亏，甚至极可能步上龙骧剑客沈凌霄的后尘。
　　沈凌霄必是在这种情况之下遭到了杀身之祸。
　　好汉并非傻瓜，英雄也有挫败的时候，何必眼睁睁定要送死？
　　惟有通权达变，识得进退的才是豪杰。
　　韦七航原本不是一莽之夫，同时又估不透对方将要使出什么样的奇诡武功，此刻丢掉了剑，他已更加小心谨慎。
　　当下身子一旋，蓦又飘出一丈五六，对于自己的轻功造诣，他仍然是充满了信心。
　　他在想，只要自己随机应变，对方要想一击得逞，未必那么容易。
　　哪知事实不然，他飘得快，对方来得更快。
　　令人惊讶的是这个铜面人并非落地再起，居然就在半空里双袖一翦，宛如大鸟殿翼般凌空一个回旋，业已跟踪面到。
　　奇功诡异，玄奥神通，简直不可思议。
　　但他到底要施展什么辣手绝招？
　　突然间，只见他右臂一抡，五指箕张，立刻根根殷红如血，同时青袍下摆一飘，猛的掉头下扑。
　　顿时丝丝破空，如芒如刺，发出一片轻啸之声，笼罩了丈余方圆。
　　这是什么武功？
　　莫非是“朱鹰神爪”？
　　韦七航听声辨位，测知对方已凌空而来，但他委实没有料到，居然如影随形，来的如此之快！
　　本来他对这个铜面人已有八分忌惮，这一瞬间突然增加到了十分。
　　他无法对抗，也不敢对抗。
　　急迫中再次身子一翻，又掠出一丈五六。
　　不迟不早，恰好正是时候，但也十分惊险，就在这间不容发之下，堪堪躲过了铜面人凌空一击。
　　龙骧剑客沈凌霄，是不是就死在这一击之下？
　　除了千面神偷柳三玄之外，没人知道龙骧剑客沈凌霄是怎么死，除了沈眉之外，也没人知道龙骧剑客死在“朱鹰神爪”之下。
　　如今千面神偷柳三玄已死，沈眉又不在场，没人知道这是不是“朱鹰神爪”？
　　不过·沈凌霄当时没有躲过！
　　而韦七航却躲过了，是不是侥幸得很？
　　显然·只因他警觉的早，没有正面对抗。
　　但此刻扭头一看，仍不禁凉生心底。
　　只见刚才停足之处，一片尘土激扬，砂飞石走，怵目惊心之下脚步一滑，蓦又滑开了九尺。
　　忽见前面草丛中寒光一闪，正是自己的那支剑。
　　登时身子一蹲，顺手拾了起来。
　　铜面人一扑而下，已无法凌空作势，再次回旋追击·腰干一扭，终于落下了宝地，打从那副青铜面具以内发出了一声冷哼。
　　看来他也不曾料到，韦七航竟是如此滑溜，十拿九稳的一击居然落空。
　　当然，他还不想罢手。
　　韦七航拾回了剑，虽然此时此刻，这支剑并不怎么管用，但在心理上仍然胆气稍壮，相距两丈四五，他转过身来盯着铜面人。
　　“你刚才这一手，是不是‘朱鹰神爪’?”
　　想到了沈凌霄之死，他念念不忘朱鹰神爪，居然单刀直入，想问个明白。
　　显然，这只是白问。
　　铜面人连吭也不吭，就像没有听到，那副青铜面具的两个眼眶洞孔中，却隐隐射出两点精芒，一闪一闪，凌威逼人。
　　“你曾西出玉门关，到过白龙堆。”
　　韦七航不肯罢休，索性抖了出来：“你杀了龙骧剑客沈凌霄……”
　　铜面人仍然不响，眼神更凌厉。
　　“那龙骧剑客沈凌霄跟你无怨无仇，只不过闹了一下你那兰陵赌坊而已。”
　　韦七航继续叫道：“你居然狠毒，居然追到玉门关外……”
　　“哼。”
　　“你别哼。”
　　韦七航道：“只要韦某人不死，迟早会揭开你的真面目，昭告天下武林。”
　　他是这么想，也打算这么做。
　　但就武功而论，他绝非铜面人的对手，这份愿望如何实现？
　　“哼哼。”
　　铜面人一连哼了两声。
　　他虽然不说话，这两声哼哼，足以表示一种意思，这就是“你会不死吗？”
　　虽然两击落空他深信韦七航仍然在他掌握之中。
　　留下韦七航，对他来说，等于留下无穷的后患。
　　这后患不除，他难以安枕。
　　他原想借夏伯阳之手，除掉这个像是生长在背脊上的芒刺，谁知那个自夸从来百不失一的江湖散人，这回竟然妙计成空。
　　因此，逼的他只好亲自出马。
　　他虽戴了一副青铜面具，并不耽心被人识破本来的面目，却怕引起江湖轰动，一向很少现身。
　　这回当然志在必得。
　　于是他顿了一顿，又移动了脚步。
　　“你……”
　　韦七航叫道：“你莫非……还想……”
　　他此刻虽然长剑在手，无奈的是心胆已寒，面对强敌，仍像惊弓之鸟。
　　还是老套，铜面人跨出了一步。
　　韦七航心头一凛，立刻退了两步。
　　“哼哼。”
　　铜面人忽然大袖一撩，蓦的长拳直出，远远的击出一拳。
　　相距在两丈以外，哪有这么长的臂膀？
　　但却不然，只听砰的一响，拳出破空有声。
　　韦七航吃了一惊，仓促中拧腰蹬腿，翻身闪了开去，但仍然感到来势如箭，一股强劲的拳风凌厉无比，挨身而过。
　　奇招尽出，越来越绝。
　　远在两丈以外遥遥出拳，居然还有如此惊人的劲道，这是什么拳法？
　　铜面人一拳击空，冷哼一声，翻腕又是一拳。
　　照样，碰的一响，排空如啸。
　　韦七航心知厉害，眼看拳势一起，立刻移形换位，哪知这铜面人居然一拳接连一拳，拳势绵绵，惊风四射。
　　碰碰之声，不绝于耳。
　　连远在七八丈以外的萧芸，都不禁心寒胆战。
　　“韦……韦大哥……”
　　她急急叫道：“你……你要小心啊……”
　　但这怎么小心？
　　就在她一言未了，韦七航移位较慢，竟被一股拳风扫中肩胛，震的身子一偏，登登登一连退了七步。
　　一阵血气翻腾，他几乎拿桩不稳。
　　好在只是肩胛，若是兜胸一拳，哪里还有命在？
　　但饶是如此，这条命依然危如系卵，铜面人岂肯放过这种要命的机会？
　　只听那副青铜面具以内迸出嘿嘿一声冷笑，霍地跨进了五步。
　　蓦的五指一扬，屈指成钩。
　　虽然他脸上覆盖着一副青铜面具，看不出他的神色表情，但可以料想得到，他此刻必然是杀机盈面。
　　萧芸看在眼里，不禁骇然震怖，远远的尖叫一声，直奔了过来。
　　她来作甚？救韦七航吗？
　　只怕是平白送死。
　　“好功夫，百步神拳。”
　　忽听远远飘来一个声音：“你从哪里偷学来的？”
　　从开始到话完，只不过一眨眼工夫，一条窈窕的人影已飞落在韦七航面前不远，正好挡住了作势欲击的铜面人。
　　这又是谁？
　　原来正是沈眉。
　　铜面人一怔，退后了两步。
　　“这百步神拳，当今武林好像只有一家。”
　　沈眉神色从容，缓缓的道：“原本是长白山映雪山庄通臂太保风七郎的独门绝学，他怎么肯传授给你，莫非你成了他的入门弟子吗?”
　　“哼。”
　　冷面人冷哼。
　　“这有什么，通臂太保是他少年时候的浑号，如今他已老了，东北豪杰都改称他通臂罗汉风七郎。”
　　沈眉道：“你就拜他为师，也没有什么不对。”
　　她说出了百步神拳的来龙去脉，也说出了一个远在东北风雪遍地中的一位武林耆宿，足见她见闻广传，所知武林掌故甚多。
　　铜面人青袍一抖，又哼了一声。
　　显然，他分明是不屑屈舌人下，甚至是瞧不起那位通臂罗汉风七爷。
　　但却使出了通臂罗汉的武功。
　　“怎么？你既然不曾拜他为师，在映雪山庄磕头学艺。”
　　沈眉道：“你这百步神拳，独步江湖的武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她不但逼问得紧，话里隐隐还有几分讥诮。
　　铜面人没哼，也没响。
　　“对了。”
　　沈眉冷笑：“除非是你杀了他，夺了他的拳经和拳谱。”
　　这似乎又揭露了一宗血案。
　　真有这种事吗？
　　铜面人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哼，你也够厉害的了。”
　　沈眉沉声道：“据我所知，那位通臂罗汉风七爷声名不错，平生惜武如金，他绝不会收你这样一个心术不正的徒弟，你用什么方法，是怎样计算他的？”
　　她措词犀利，每一句都是一根刺，要问的也都问在刀口上。
　　但这能问出什么？
　　当然，她明知问不出什么，只是在用词上故意尖酸刻毒，想要面对面给他一份难堪，给他一份奚落。
　　铜面人一阵震颤，像是已赫然动怒，那副青铜面具上的两个洞孔中棱芒闪动，几乎要喷出火来，右臂微屈，轻轻抡动了一下。
　　这个小小的动作，却没瞒过沈眉。
　　“你想作什么？最好别打糊涂主意。”
　　沈眉冷冷的道：“依我猜想，你的功力顶多只恢复了七成，轻举妄动，不怕落的灰头土脸？”
　　她提出了警告。
　　这警告很有效，铜面人果然没动。
　　因为他曾经中了沈眉一记“椎心指”，破天荒的受了内伤，此刻又被沈眉一口说出来了。
　　铜面人终于心存顾忌，不敢肆意施为，他原本就是个老谋深算之人，对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女，不得不多加考虑了。
　　倒是沈眉，居然指出他的功力只恢复了七成。
　　猜得这么准吗？
　　仅仅凭这七成功力，刚才对付韦七航就像生龙活虎一般，若是恢复到了十成，哪还得了，韦七航岂不是早已没命？
　　“若是你不死心，也可以试试。”
　　沈眉又道：“至少我今夜多了两个帮手。”
　　她指的是韦七航和萧芸。
　　铜面人依然不响。
　　但并非没有反应，那副青铜面具两个洞孔中的棱芒，已开始渐渐消敛。
　　他当然知道，这两个帮手并非等闲。
　　除了萧芸不说，至少他已明白这位洛阳韦少爷，并不是省油之灯。
　　因此，他得斟酌行事。
　　“这倒奇怪，依我猜想，你绝非是个哑巴，为何不敢答腔?”
　　沈眉蓦又冷笑：“莫非你怕人听出了口音，识破了本相?”
　　这真的问到刀口上了。
　　没错，也许正是如此。

　　第二十三章 下流勾当
　　铜面人僵了一下，他不能作答，无法继续装哑。
　　忽然间身形一闪，凌空直拔四丈五六，半空中一个回旋，有如飞鸟寻巢，穿入了道旁一片疏林。
　　只听树叶簌簌作响，片刻归于静寂。
　　一语未发，终于走了。
　　沈眉的嘴角绽出了笑意。
　　“沈眉。”
　　韦七航定了定神，忽然试探着问道：“你看是不是已经失去了一个机会吗？”
　　“机会？”
　　沈眉转过身来：“什么机会？”
　　“交臂错过啦！”
　　“别吞吞吐吐。”
　　沈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找到此人不易。”
　　韦七航终于道：“你既知道他的功力只恢复了七成，这不是个好机会么？”
　　“怎么好?”
　　“要是合咱们三人之力，也许……也许……”
　　“你说的对，这‘也许’两个字用的极好。”
　　沈眉正色道：“也许鹿死谁手，还在未可预料之数……”
　　“这……”
　　“至少我没把握。”
　　“他对你分明很有几分忌惮。”
　　“彼此一样，我对此人也不敢小觑。”
　　沈眉道：“他武功博杂，偷学了许多独门绝技，在没有摸清楚他的底细之前，一旦交手，后果很难说。”
　　“哦?”
　　“这并非怯战，而是……”
　　沈眉顿了一顿，接道：“你应该知道沈大嫂此刻的心愿。”
　　“当然知道。”
　　韦七航道：“沈大嫂此刻的心愿就是西出玉门关，去寻回沈大哥的遗骨。”
　　“这就对了。”
　　“对什么?”
　　“你想想，要是你我今夜不幸失手，甚至遭遇不测。”
　　沈眉叹息说：“沈大嫂能否了却心愿？龙骧剑客沈凌霄的唯一遗孤能否保全?”
　　她提到了小不点。
　　显然，自从上回遭受圣刀门的围攻，在那座山区破庙里一番际遇之后，她对这个顽皮大胆的小不点，已产生了一份浓厚的感情。
　　“这……”
　　韦七航不禁冷汗一身。
　　他虽然一直在关心柳凤吟母子，所想到的却没如此深远，此刻经沈眉一提，这才感到自己这副担了的确是十分沉重。
　　不仅是报仇雪恨而已，还要照顾遗孀和遗孤。
　　如今小不点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也是沈凌霄唯一的骨血，这孩子若有闪失，怎么对得起亡友？
　　“所以。”
　　沈眉继续说道：“咱们不能逞一时的意气，最重要的是保护这对母子的平安。”
　　“对，对，你说的对。”
　　韦七航连连点头：“是我一时糊涂，如今，赶快。”
　　“怎么?”
　　“快回镇上去。”
　　“回去干吗?”
　　沈眉微微一笑：“你以为我会如此大意，单单把沈大嫂母子两个留在镇上?”
　　说着她向来路指了指。
　　韦七航顺着她手指望去，果然是柳凤吟挽着小不点，正自缓缓走了过来。
　　三个人原是一起来的。
　　“这倒怪了。”
　　韦七航道：“我说过立刻就回，你们为何……”
　　他猜不透沈眉怎么也赶到了这里。
　　“有人告警。”
　　“告警?”
　　韦七航一呆道：“什么人知道这件事?”
　　这令他更加糊涂了，他只是来这里买马，至于刚才所遭遇的惊险，虽然是对方设计的陷阱，但这件事必然十分隐秘。
　　局外人怎么会事先知道?
　　“是杜小寒?”
　　沈眉说。
　　“是她?”
　　“除了她还有谁?”
　　沈眉道：“我早就说过，她是个很机伶的女人，而且很关心你的安危，一心一意怕你受到了伤害……”
　　“这……”
　　韦七航楞了一楞。
　　尤其最后几句话，居然出自沈眉之口，听来有如芒刺在心，格外令他难受，当下脸上一阵火热，不觉抬头望了过去。
　　只见沈眉神色怡然，显见并非别有用心。
　　“她……杜小寒。”
　　韦七航禁不住想要问个仔细：“她人呢?”
　　“走啦！”
　　沈眉道：“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报个信就走了，连茶都没喝一口，模样儿显得很仓惶急迫，想必是害怕……”
　　“怕什么?”
　　“不是怕那恶胡子，就是怕司马璧人。”
　　“哦?”
　　韦七航点点头。
　　他不想再问什么，也不想再说什么，他估计沈眉猜的不错，怕恶胡子是迫于高超的武功，怕司马璧人是耽心泄漏了行藏。”
　　他心里在想，这女人真的对自己不错。
　　“韦叔叔……韦叔叔……”
　　只见小不点挣脱了柳凤吟，箭一般奔了过来：“马呢？你买的马呢?”
　　原来也是个小马迷。
　　“马?”
　　韦七航道：“有有有，有很多马，很多很多的马……”
　　一提到马，使他立刻想起了马场里的管事先生，和那个嘴甜如蜜，讨人喜欢的小油皮，两个人一唱一和，把自己推入了陷阱。
　　笑里藏刀，真是一点没错，两个人都有一副和善的笑容，包藏的却是祸心。
　　什么月夜试马？
　　几乎成了月夜飞魂。
　　“韦叔叔。”
　　小不点眼珠漆黑，四下望了一眼：“马在哪里?”
　　“马么，当然在马厩里。”
　　韦七航笑笑，突然咬了咬牙：“走，咱们这就去找马。”
　　找马是不错，他需要四匹马。
　　但主要的是去找人，找那个管事先生，和那个碎嘴子小油皮算一算账。
　　同时又想知道，那管事先生到底是什么人物。
　　□□□□□□
　　明月当空。
　　房舍依然。
　　凭厩里的马好像也一匹不少，一盏小角灯还在夜风中摇曳，只是那管事先生和小油皮却已踪迹杳然。
　　溜了，溜的好快。
　　难道他们已得到风声，知道韦七航没死。
　　木板钉成的房舍并非只有三间，其中一间堆满了干草和马具，经韦七航前前后后找了一遍，什么都没发现，只好顺手拿了几副鞍辔。
　　沈眉和萧芸，已从马厩中牵出了四匹好马。
　　韦七航仔细瞧了瞧，发觉这四匹马果然匹匹神骏，其中两匹正是自己早先挑选过的，不禁点头赞赏，望了望沈眉。
　　“原来你，也懂马？”
　　“不算懂。”
　　沈眉笑笑：“略知皮毛而已。”
　　“皮毛也很重要。”
　　韦七航也笑了：“毛色油亮，就是健康的表征，表示这匹马没有任何疾病……”
　　“但我听人说过。”
　　沈眉道：“看马的人不在皮毛，要看骨架。”
　　“不错，你是行家。”
　　韦七航道：“你选的这几匹马骨架奇骏，而身短腿长，看来都是千中选一的良驹。”
　　“这马厩压根儿就没一千匹马，我却选了四匹。”
　　沈眉道：“这算千中选一吗？”
　　“不，这马厩的马，本来就经过了几番挑选。”
　　韦七航道：“大致说来，几乎匹匹都是上驷之材。”
　　“哦？原来如此。”
　　“你别装啦！”
　　韦七航笑道：“我知道你懂马。”
　　“过奖了，我委实知道的不多。”
　　沈眉也不禁微微一笑：“是不是还要看嚼口？”
　　“对，要看看马齿可以看出年龄。”
　　韦七航忽然叹息一声：“唉，马齿徒增，一事无成……”
　　“你在说谁？”
　　“当然是说我自己。”
　　“你自己？我好像听你说过，既无求名之心，也无争利之念，只想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结草为庐。”
　　沈眉道：“怎么？如今改变了主意？”
　　韦七航的话，她居然句句记得。
　　“不不。”
　　韦七航道：“我说的一事无成，与这名利二字无关。”
　　“这怎么讲？”
　　“我自二十以后，功力好像毫无进境，如今已二十有六，岁月渐增，但却依然故我。”
　　韦七航嗒然说道：“刚才和那个铜面人一接触之下，才知技不如人，几乎难以自保，要不是你……”
　　“还嫩。”
　　沈眉笑笑说道：“就功力而论，你不能跟那个铜面人相比，他久炼成钢，江湖阅历丰富，算一算至少已年近六十……”
　　她话到此时，倏然住口。
　　“六十?”
　　韦七航怔了怔，突然睁大了眼睛：“莫非你也知道他是谁?”
　　“不不……”
　　“不?”
　　韦七航道：“你怎知他年已六十?”
　　“这……只是猜想罢了。”
　　沈眉显然在设词搪塞，笑道：“武功造诣必须循序渐进，只有年岁稍长之人，才能进入佳境。”
　　这种解释，委实十分勉强。
　　她本来说的是年近六十，如今也改成了年岁稍长，稍长与六十差距毕竟还是很大，为什么不说四十、五十，却肯定地说是六十?
　　这句话分明是偶然溜出了嘴。
　　而且还说算一算，她在计算谁的年龄?
　　这必须心里有一个人才好计算，还必须对这个人耳熟能详，知道这个人的底细，计算才能准确。
　　“哦?”
　　韦七航轻轻应了一声。
　　此刻，他心头虽然涌起了一片疑云，但却不想继续追问下去，因为他相信沈眉，相信沈眉想要隐瞒的事，其中必有原因。
　　这原因，对自己绝对没有什么不利。
　　如今若是自己苦苦追问，不但毫无益处，甚至会造成两人之间的裂痕，这又何必？
　　因此，他已不想再提。
　　倒是沈眉，反而感到有点意外，她明知自己在说话中露了破绽，解释得也不够圆满，韦七航居然再也不响。
　　这表示了一个男人的稳健和涵养，甚至是对自己的一种体贴和信任，这种男人毕竟不多，因此她眼波微飏，颇有赞许之意。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很低，像是在喁喁私语。
　　柳凤吟挽着小不点，一开始他们母子就故意避了开去，压根儿就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萧芸满怀兴奋，正在装配马鞍。
　　她已领会出策马驰骋的乐趣，就像凌虚御风一般，刚才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乐趣依然未减。
　　因此萧芸急急忙忙，已经配好了两副鞍轿。
　　韦七航立刻走了过来又杨好了两副。
　　“大嫂。”
　　他回过头来道：“是不是再回到镇上去歇息一阵，然后上路?”
　　“叔叔，不了。”
　　柳凤吟这才走了过来。”
　　“这也好。”
　　韦七航道：“咱们先赶一程，等到天亮了以后，再找个地方歇一歇脚……”
　　“不，韦大哥。”
　　萧芸立刻接道：“是歇马。”
　　“好，就算歇马。”
　　韦七航看了看她那副兴奋的神情，不禁好笑：“歇歇马，进点饮食，然后继续赶路，好让你过足瘾头。”
　　萧芸笑了，望着几匹马笑了。
　　笑的很开心。
　　“叔叔。”
　　柳凤吟道：“就这样白白的骑走人家的几匹马？”
　　“大嫂。”
　　韦七航道：“这算便宜他了。”
　　“是啊！”
　　萧芸也道：“这四匹能值多少，咱们几乎赔了两条性命。”
　　照她的说法，一点也不过份。
　　何况这两条性命中，就有她自己的一条，骑走几匹马正是心安理得。
　　“对，对极了。”
　　韦七航对那个管事先生一直愤恨未消，望了望那几间木板房舍，立刻叫道：“不如索性来一把火。”
　　对方要杀人，他当然可以放火。
　　“叔叔。”
　　柳凤吟道：“何必呢，算了吧！”
　　“算了？”
　　韦七航望了望沈眉。
　　“你想吃马肉是不是？”
　　沈眉好整以暇的道：“这栋房舍邻近马厩，火势一起，保管有香喷喷的马肉好吃，只可惜……”
　　“可惜什么？”
　　“没有佐料啊！”
　　其实，韦七航只不过一时气愤之言，并没有真的想要放火烧屋，也不会真的动手，他举头望了望月色。
　　但见月影已斜。
　　“大嫂，咱们这就走吧！”
　　柳凤吟点了点头。
　　四匹马全已配好鞍辔，于是每人接了一匹，一齐踏镫上马，小不点自是跟柳凤吟同乘一骑。
　　蹄声起处，离开了牧场。
　　绕过丘陵，到了那棵白杨树下，然后折转向西。
　　萧芸兴致勃勃，策马当先，沈眉居次，只有韦七航落在最后，有意无意中把柳凤吟母子护在中间。
　　只听蹄声笃笃，一路披星戴月，顿饭时光不到，已是好几十里路程。
　　□□□□□□
　　厅堂深沉，灯光幽暗，充满了神秘诡异的气氛。
　　厅堂正中有座高约九尺的六扇屏风，屏风之上绘有山水图形，但光泽黯淡，模模糊糊看不分明。
　　屏风下摆了张交椅，铺上了虎皮。
　　铜面人大马金刀地就坐在这张虎皮交椅上，那副青铜面具庄严而冷峻，在幽光之下一闪一闪，别有一股慑人心魄的奇特魔力。
　　左右两侧各有一名身材魁梧奇伟的黑袍之人，面目冷酷，抱刀而立。
　　下面却有三个人，垂首听命。
　　其中之一的赫然是华山之阳，风云第一堡，自称金马玉堂武威候，世袭罔替的屠龙将军司马长春。
　　多时不见踪迹，居然会在这里出现。
　　他在圣刀门执法长老萧四岳面前气势煊赫，大有不可一世之慨，想不到此时此刻，在这个阴沉幽暗的大厅之中，好像突然矮了半截。
　　其次是个长袍马褂，白白胖胖的中年人。
　　这付相貌并不如何起眼，也不像是个江湖人物，倒是很像一个在商场中春风得意的生意人，但浓眉如帚，隐隐颇有几分杀气。
　　最后一个是夏伯阳。
　　这位江湖散人头垂得很低，他一再自夸机智过人，但费了心机，却始终对付不了韦七航，此时此刻，不禁脸上无光。
　　三个人并排而立，表情各有不同。
　　只有中间那个长袍马褂之人，神色从容，表现得一无所惧。
　　“司马长春。”
　　铜面人打从青铜面具里目光一闪。
　　“属下在。”
　　司马长春毕恭毕敬。
　　“本座没有毁掉你那风云第一堡，还让你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继续做你的武威候屠龙将军。”
　　铜面人冷冷道：“你却不思感恩图报……”
　　“不，属下感恩之极，力图报答。”
　　“你报答了什么?”
　　“这……”
　　司马长春道：“来日方长，属下……”
　　“胡说，什么来日方长。”
　　铜面人沉声道：“本座可没这大的耐性，讲的是快，越快越好。”
　　“是是是”司马长春喏喏连声。
　　“是什么？本座第一次派你缉捕那个姓沈的丫头，你居然连边都没有挨着，反而被圣刀门耍了一招。”
　　铜面人微带愠怒，语音转厉：“你这个武威候既不威，也不武，简直是白叫的。”
　　司马长春呆了一呆。
　　“说。”
　　“是是是，属下正想将功折罪。”
　　“功?”
　　铜面人语音冰冷：“功在哪里?”
　　“属下业已降服了圣刀门那个执法长老萧四岳，控制了整个圣刀门。”
　　司马长春道：“主公若有用人之处，圣刀门个个都可效命。”
　　这是真的吗？莫非是在胡吹大气？
　　“哦?”
　　“圣刀门势力范围甚广，分设东南西北四堂，门下徒众多达三百余众。”
　　司马长春道：“目前除了贵帮之外，算是数一数二的帮派……”
　　“人多有什么用。”
　　铜面人不屑的道：“哼，尽是些虾兵蟹将。”
　　“主公，倒也不可小觑。”
　　司马长春道：“他们的车轮战法很是厉害。”
　　这倒是圣刀门的惯技。
　　“很厉害？怎么被你降服了的?”
　　问的好，这个铜面人颇能明察秋毫。
　　“这……”
　　司马长春又是一呆，巴巴结结的道：“是……是属下略施小计，乘其不备，先擒住了他们那个执法长老萧四岳，所以……”
　　原来是这么回事，只不过是乘机得手，这怎么算是控制了整个圣刀门？圣刀门的徒众怎肯个个效命?
　　“这么说来。”
　　铜面人似乎并不在乎圣刀门是不是有人效命，却道：“你并没遭遇到车轮战法?”
　　“是，但属下见过。”
　　司马长春道：“据属下所知，那个姓沈的丫头几乎死在他们手里……”
　　“怎么没死?”
　　“因为……因为……那个姓韦的小子插手……后来……”
　　司马长春道：“后来又出现了那个恶胡子，就是宇内三凶之一的……”
　　“哼”
　　铜面人冷哼一声，打断了他未完之言。
　　显然，宇内三凶在江湖上的名气不小，恶胡子的突然出现对他是种威胁，令他十分头痛，因此他不喜欢听这个名字。
　　大厅里本就阴沉，此刻的气氛却更加严肃。
　　铜面人沉默了至少有一盏热茶之久，他不说话，当然没人再敢吭声。
　　屠龙将军神色悚惶，额头上隐隐的沁出了汗珠。
　　“夏伯阳。”
　　铜面人终于开腔了，但却改变了目标，那副青铜面具突然一转，正对着江湖散人：“现在该说说你的了。”
　　“属下……”
　　夏伯阳浑身一震：“属下惶恐。”
　　“惶恐?”
　　“是。”
　　夏伯阳道：“属下惶恐之至。”
　　他到底是个富有心机之人，一开始就认下错来，心想自己认错，应该可以减少许多斥责。
　　“你知道错了?”
　　“是，属下知道，属下认罪。”
　　夏伯阳应声说道：“属下一时愚昧，低估了那个姓韦的小子。”
　　看来他是奉命对付韦七航。
　　“不对。”
　　铜面人冷冷道：“你或是高估了自己。”
　　这句话倒是一针要血。
　　“这……”
　　夏伯阳呆了一呆。
　　他深深知道，凭铜面人这句话，他好像骤然之间被降了三级，从此以后，行情必然看低。
　　他的奇谋睿智，只怕再也难以获得赏识，此刻他真恨透了韦七航，就为了他，一片大好的前程，眼看要毁于一旦。
　　“怎么?”
　　铜面人沉声道：“莫非你还不服?”
　　“服，服。”
　　夏伯阳吃了一惊，连声说道：“属下一向心服口服。”
　　“服了那个韦七航?”
　　“不不，那小子乳臭未干。”
　　夏伯阳道：“属下怎肯服他?”
　　“你服了谁?”
　　“属下放眼天下，就只服了主公。”
　　到底不愧是位智谋之士，深知无论千错万错，马屁总归没错。
　　就算对方明知这是马屁，听了也很舒服。
　　“好，夏伯阳，总算你还有套本领。”
　　铜面人虽然没有指明是套什么本领，也没笑出声来，语气已很缓和了些：“本座就念在你一向办事尽力，这回也就算了，下回可就要小心记住……”
　　“是是是，属下紧记在心。”
　　“慢着。”
　　铜面人语音忽又一沉：“本座话题还没完，你紧记什么？”
　　“是是是，属下该死。”
　　“以后多多留神你这张嘴巴，最好少说大话。”
　　铜面人用一种严厉的口吻道：“你本来只不过平庸之材，却偏要夸耀什么才能计智……”
　　夏伯阳抖颤了一下，像是当头挨了一棒。
　　口里不敢说出，实在是痛心疾首。
　　他因天赋所限，在武功造诣上难成大器，所以一向只以才智自傲，若是否定了他的智谋，岂不是一无所取，还有什么混的？
　　俗语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武功平平，所凭的就是才智，这个铜面人就是他的帝王。
　　铜面人若不用他，他还有什么出路？
　　因此，他心头在跳，脸色也变的一片苍白。
　　“夏伯阳。”
　　铜面人忽又叫道：“有些事你还派的上用场，本座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你再干一次。”
　　“好，好。”
　　夏伯阳双目一亮：“主公请吩咐。”
　　“司马璧人怎样了？”
　　“他在松庐。”
　　“这个本座知道。”
　　铜面人道：“本座要问的是他打算如何对付那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
　　原来这个令他头痛的人物，一直在他心头打转。
　　“若凭武功，只怕很难。”
　　夏伯阳道：“司马璧人绝不是那个恶胡子的对手。”
　　“这还用说？”
　　“所以属下……属下……”
　　“你怎么？”
　　“属下觉得大凡力敌不成，只有智取。”
　　夏伯阳改不掉老毛病，忽又洋洋得意的道：“因此属下斗胆，早就想出了一条奇计……”
　　又是奇计来了。
　　“哦？”
　　铜面人道：“奇在哪里？”
　　“这恶胡子好色又好酒，好色成迷，好酒如命。”
　　夏伯阳道：“属下已派人悄悄送去了一样药物，司马璧人自会照计行事。”
　　“什么药物？”
　　“鹤顶红。”
　　这哪是什么奇计，这是毒计，鹤顶红乃是剧毒之物，人口必死。
　　无论是暗暗掺入酒里，或是抹在酒杯之上，哪怕他恶胡子武功再高，练成了金钟罩、铁布衫，也只有两腿一伸，去向阎王老子报到。
　　铜面人忽然不响。
　　用毒，毕竟是一种见不得人的下流勾当。
　　他自恃身份，不便出口赞成，但他知道，这样做起来很方便，可以兵不刃血，解决掉一个第一号强敌。
　　这样便当的事为何不干，又不要自己去干。
　　因此，他也不加阻止。
　　他戴着一副青铜面具，隐藏了真实形貌，夏伯阳虽然看不出他的神色表情，却已猜出了他的心意。
　　“主公若是没有别的指示。”
　　他说：“属下想去办事。”
　　他若没有把握，怎敢这样大胆说话？
　　毕竟他猜中了。
　　“好，你去吧！”
　　铜面人居然点了点头：“只要你肯卖力，本座重重有赏。”
　　这弦外之言更加明朗了。
　　夏伯阳当然听得懂，也当然肯卖力。
　　这奇计若是成功，倒楣的当然是恶胡子，宇内三凶，只剩下其二了。
　　“主公万寿无疆，属下这就告退。”
　　最后还拍了个马屁，然后打了个躬，吁了口气，退出了大厅。
　　下面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司马长春，另一个就是那个长袍马褂的中年人，他鹄候了许久，一直没被问到。

　　第二十四章 鬼画桃符
　　此刻铜面人忽然站起身来，像是要舒展一下筋骨。
　　他绕着虎皮交椅背后那架约九尺的屏风转了一转，重又落座，青铜面具一闪，面具洞孔中的两点棱芒，终于落在这个长袍马褂的中年人脸上。
　　这人的目光也盯着那副青铜面具，脸上忽然闪过一抹惊容，但一闪即逝。
　　“申不奇，你干得最好，也最卖力。”
　　铜面人夸赞道：“这些年来你替本座赚进了不少银子，真是一个难得的帮手……”
　　“属下不敢居功。”
　　申不奇道：“赌场生意兴隆，都是托主公的洪福。”
　　赌坊？莫非是兰陵赌坊？
　　这个申不奇，莫非就是兰陵赌坊的管事？
　　难怪他养得白白胖胖，赌坊里日进斗金，吃得好，穿得好，还有成群的美女相伴，粉白黛绿，娇歌燕语。
　　整天逍遥快活，怎么不白？怎么不胖？
　　不过，主待一家赌坊也颇不容易，尤其是兰陵赌坊，江湖豪杰聚集，进进出出，尽是些绿眉毛红眼睛的人物。
　　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金子，翡翠碧绿，玛瑙殷红，珠光耀眼，他独当一面，居然没有发生什么惊人事故，足见他并非等闲，是个绝顶厉害的人物。
　　铜面人却也为之一怔。
　　因为这申不奇跟他的关系非比寻常，从来不叫主公，此刻怎么忽然改了称呼？
　　难道他看出了什么不对？
　　“赌坊里事务繁忙，属下不能久离？”
　　申不奇忽然说道：“不知主公召见属下，到底有什么吩咐？”
　　他反问过来了。
　　“倒是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想见见你。”
　　铜面人顿了一下道：“你跟随本座，好像已将近十年……”
　　这是无话找话。
　　“十年？主公只怕记错了。”
　　“错了？”
　　申不奇不响，盯着那副青铜面具，目光如刀，一瞬不瞬，心中显然有个疑团在。
　　“记得属下承蒙主公赏识之时，正好二十八岁。”
　　申不奇屈指计算：“如今属下四十有一，足足一十五个年头，主公怎么如此善忘？”
　　“哦？”
　　铜面人又是一怔：“不错，不错，时光过得真快，想不到一晃就是十五年了。”
　　申不奇不响，盯着那副铜青面具，目光如刀，一瞬不瞬，心中显然有个疑团。
　　“申不奇。”
　　铜面人道：“你可以走啦！”
　　“不。”
　　申不奇道：“属下想起来了，还有一宗机密之事禀告。”
　　他刚才说过事务繁忙，不可久离，此刻忽然改变了主意。
　　“这……”
　　“怎么？主公？”
　　“好，你先等一等。”
　　铜面人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那副青铜面具蓦又一转，重又转向司马长春。
　　“听说你带了一批跟班是不是？”
　　“是。”
　　司马长春道：“总共一十二名，全是从风云第一堡带出来的。”
　　“你是武威候，身世显赫，当然要批扈从之人，看起来才像个样子。”
　　铜面人道：“但这十二名扈从，手底下是不是还有几下子？”
　　“是，都很不错，经过我精挑细选的。”
　　司马长春道：“在风云第一堡号称十二虎衙。”
　　“虎衙？”
　　“正是，勇猛如虎。”
　　“光是勇猛不成。”
　　铜面人道：“还要有利爪。”
　　“是是是，属下知道。”
　　司马长春道：“属下这一十二名虎衙不但有利爪，还有锐牙……”
　　“每个人各有腰刀一口，个个刀法精纯……”
　　“好，好一个十二虎衙，勇猛如虎。”
　　铜面人道：“这样看来，你是比本座气派多了。”
　　“这……属下不敢。”
　　司马长春怔了一下：“若是主公认为不妥，属下就将他们立刻遣回华岳。”
　　他倒是很识相。
　　“不，你想错了。”
　　“主公是说……”
　　“你喜欢风风光光，本座绝不禁止。”
　　铜面人道：“本座的意思是你一身武艺不凡，加上十二虎衙，等于如虎添翼，对付那个韦七航，应该绰绰有余……”
　　“这是当然？”
　　“当然？”
　　“主公难道不知。”
　　司马长春道：“这个姓韦的小子，江湖上都称他韦少爷……”
　　“怎么？”
　　“大凡少爷之流的人物，多半是绣花枕头，哪有什么真章实学。”
　　司马长春昂然说道：“只要主公下令，属下保管不出三天，取他的项上人头。”
　　原来也是个爱说大话的人。
　　“哼，你还是小心点的好。”
　　铜面人道：“你可知道，如今那小子身边有了个姓沈的丫头。”
　　他忘不了沈眉，显见沈眉在他心中份量极重。
　　“姓沈的丫头？她……”
　　“正是。”
　　铜面人道：“不过本座打算设法把那丫头引开，你只对付那个姓韦的小子。”
　　“好，属下这就……”
　　“你先下去，本座另有指示。”
　　“是，属下遵命。”
　　司马长春躬身而退，也转身离开了大厅了。
　　铜面人依然端坐，下面只剩下一个申不奇。
　　夏伯阳和司马长春已相继离去，他若真有机密禀告，此刻正是时候。
　　“主公。”
　　他开了口，但目光灼灼，却紧盯着那副青铜面具：“你真的是想见见属下？”
　　“正是。”
　　铜面人道：“好久不见，所以……”
　　“主公，到底好久了？”
　　“这……”
　　“这什么？属下觉得稀奇得很。”
　　申不奇冷冷道：“只不过三天没见，主公好像变了个人……”
　　“三天？你……你说什么?”
　　铜面人一怔。
　　“属下的话，主公难道不懂?”
　　申不奇忽然冷笑一声：“你到底是谁，竟敢冒充老爷子?”
　　蓦地一跃而起，出手如电，直向那副青铜面具抓去。
　　果然是个厉害人物，身手矫捷无比。
　　“哈哈……”
　　铜面人大笑，居然连人带椅，一下子滑开了五尺，然后起身说道：“申不奇，你好精明。”
　　伸手一探，摘下了那副青铜面具。
　　在幽暗的灯光之下，原来是张白净净的脸，年纪只不过二十七八。
　　“乔玉?”
　　申不奇叫道：“是你?”
　　“正是小弟。”
　　乔玉说。
　　“好哇，简直闹得不像话啦！居然……”
　　申不奇目光一抡，大声说道：“不止是你，好像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
　　乔玉笑了。
　　“若是我料得没错，这屏风里该还有一个吧！”
　　申不奇目光一转，沉声道：“快出来。”
　　“高明，高明，申大哥，真有你的。”
　　屏风后一声大笑，真的转出一个人来，赫然也是个铜面人。
　　果然稀奇，居然有两个铜面人。
　　原来起先那个铜面人，是借着舒动筋骨，绕着这架高约九尺的屏风一转，暗地里却已调兵换将。
　　换上来的就是乔玉。
　　司马长春丝毫未觉，却被申子奇瞧了出来。
　　刚才把那夏伯阳训了一顿，训的他汗出如浆的显然不是乔玉，而是另外一个铜面人。
　　这个铜面人又是谁呢？
　　此刻这个铜面人也照样摘下了那具青铜面具，原来是张紫堂脸，年纪也不过三十左右，看起来显得十分老练精干。
　　“丁泰？”
　　申不奇脸色一沉：“你两个胆子不小，居然敢玩这种把戏？”
　　“申大哥，别怪错人啦！”
　　“怪错人？”
　　“咱们哪有这大的胆子。”
　　丁泰举手一挥，那两个抱刀而立的黑袍人立刻退下，转过屏风而去。
　　显然，这两个人只不过摆摆样子。
　　如今任务已完，已用不着他们继续装模做样了。
　　“怎么?”
　　申不奇两眼一瞪：“终不成还是老爷子叫你们玩的?”
　　“这个……”
　　“别这个那个，快说。”
　　“申大哥请评一评。”
　　丁泰先不正面作答，却神秘地笑了笑：“咱们两个模仿老爷子的声音举动，是不是已有几分神似?”
　　“不错，的确很像。”
　　申不奇鼻孔一哼：“但却瞒不过咱申不奇。”
　　“至少瞒得过司马长春和夏伯阳。”
　　“这可不同。”
　　申不奇道：“这两个人追随老爷子的时日不多，平时又甚少亲近，所以……”
　　“说的也是。”
　　丁泰道：“不过咱们要不是在语言上出了点漏洞，只怕申大哥也未必就能觉察。”
　　原来这乔玉和丁泰身材都很高大，体型也相差不多，穿上一袭青袍，戴上那副青铜面具，然后打几个转儿，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想必那位老爷子，也是这等身材。
　　“这……”
　　申不奇口里不说，心里却已承认。
　　“申大哥请想想。”
　　丁泰又道：“咱们两个模仿得如此神似，当然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啊！”
　　“怎么？这把戏玩了很久？”
　　“不错，是很久啦！”
　　丁泰望了望乔玉，得意地笑道：“咱们两个朝夕苦练，至少已有三年之久。”
　　“哦？”
　　“若不是老爷子的意思，咱们敢么？”
　　申不奇望了望丁泰，又望了望乔玉，似是突然悟出了其中的奥妙，本来紧绷的脸也立刻开朗了起来，终于点了点头。
　　“就凭声音举动只怕不够。”
　　“不够？”
　　“正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申不奇道：“还该学点别的东西。”
　　他这话已明白指出，光学个样子不够，若是武功造诣平平，仍然难堪大用。
　　“申大哥。”
　　乔玉忽然接口道：“你是行家，你刚才不是伸了手么？”
　　不错，申不奇刚才伸过手。
　　不但伸过手，而且出手极快，却不料一抓落空，竟被乔玉连人带椅一下子滑了开去。
　　这不过刚刚发生的事，申不奇当然记得。
　　他怔了怔，望了望乔玉，又望了望丁泰，脸上神色倏然数变，半晌这才浓眉一扬，挤出一句话来。
　　“两位贤弟莫非已得老爷子真传?”
　　忽然间叫的这般亲热。
　　“差得远。”
　　丁泰道。
　　“差得远?”
　　申不奇道：“这怎么讲?”
　　“申大哥当然知道，老爷子造诣之深，学究天人，浩如烟海。”
　　丁泰道：“咱们两个纵然有这份幸运，也没这种赋禀，纵能登堂入室……”
　　“说的也是。”
　　申不奇点了点头：“资质所限，不可强求。”
　　“正是。”
　　“多少总该学了几手?”
　　“很难，很难，只不过依样画葫芦，难得精髓。”
　　丁泰口角微笑：“看来只好在必要之时鬼画桃符一番，随便混混罢了。”
　　“必要之时?”
　　申不奇道：“什么时候?”
　　“申大哥，你这话问的奇怪。”
　　丁泰脸色微变，颇有不悦之意：“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这老爷子的腹里机谋，你问咱们，咱们问谁?”
　　这话很厉害，居然搬来了一顶大帽子。
　　老爷子就是权威的象征，谁敢多问?
　　“是是是。”
　　申不奇猛的一怔，连声说道：“愚兄一时失言，两位贤弟莫怪。”
　　话说的客气极了。
　　足见他虽然迫随这位老爷子一十五年之久，仍然心存敬畏。
　　“申大哥，这没什么，说清楚了就好。”
　　丁泰道：“你是老爷子面前的第一号红人，就像老爷子的左右手，不比哪个什么武威候司马长春和夏伯阳，纵然稍有差错，老爷子难道还会见怪不成？”
　　此人能说会道，看来颇不寻常。
　　乔玉却很少说话。
　　“贤弟且莫抬举愚兄。”
　　申不奇道：“就算我是老爷子的红人，两位贤弟却是老爷子的亲信，看来愚兄正是应该巴结巴结。”
　　姜是老的辣，他的话更加厉害几分。
　　但由此可见一般，这位老爷子手下虽然人手众多。彼此间并不和睦，像那个武威候司马长春，以及夏伯阳等人，都只不过次要角色。”
　　“申大哥，你怎么啦？”
　　丁泰先是眉头一皱，接着就笑了开来，真想不到啊。申大哥居然见外。”
　　“这怎么会。”
　　“以后还望申大哥多赐教益。”
　　“别客气了。”
　　申不奇道：“老爷子现在哪里，愚兄想要见见。”
　　“这……”
　　“怎么?”
　　申不奇脸色一沉道：“莫非……”
　　就在此时，屏风背后响起了细碎的步履之声。
　　只见两名看来十分俏丽的青衣少女，各撑着一盏纱灯，袅袅婷婷的走了出来。
　　“申大爷，老爷子有请。”
　　有请？
　　而且派来的是两名美丽少女，还有两盏精致的纱灯，这是绝无仅有的礼遇，也是一种十分难得的荣宠，申不奇不禁双目一亮。
　　刚才在这阴沉的大厅之内，鹄候了个把时辰，并把他和司马长春以及夏伯阳并排同列，肚子里早就有股闷气，想不到立刻得到了补偿。
　　“好，好就请两位带路。”
　　他再次望了望丁泰，又望了望乔玉，口里没说什么，脸上神色却显的十分僵硬，当下随着两名手撑纱灯的少女转入了屏风。
　　□□□□□□
　　后宅庭院深深。
　　花木扶疏中有栋精舍。
　　四周似有人影逡巡，显见防卫十分严密，但精舍中的一间密室之中，却隐隐传出一个苍劲的口音。
　　“赌坊情况如何?”
　　“老爷子放心。”
　　这是申不奇的声音：“营业如常，生意不错，一切都很平静。”
　　“好，很好。”
　　只听那位老爷子的声音：“总算老夫没有看错，你表现果然十分出色。”
　　“都是老爷子多年来的教诲之功。”
　　“哈哈，说得好。”
　　那老爷子道：“赌坊的事还在其次，倒是老夫要你打听那个姓沈的丫头身世来历，如今可有点眉目？”
　　居然又提到了沈眉。
　　“是，属下不敢怠慢，自从奉到老爷子令谕之后，立刻发动了各方的眼线，各把暗桩，四出清查，如今已得到了几次回报。”
　　申不奇道：“确定这姓沈的丫头，绝非中原九大门派中人物。”
　　“哦？”
　　“至于九大门派以外，像红灯教、白鹤门、峨嵋帮、洞庭七观音、泯山九姹女、巫山十二金钗，有的以教规惑众，有的以美色迷人。”
　　申不奇道：“实际武功造诣大都平淡无奇……”
　　“查过了天机紫府吗？”
　　“天机紫府？”
　　申不奇似是猛然一怔“启禀老爷子，这种江湖传说之言，虚无缥缈，只怕未必可信……”
　　“老夫相信。”
　　“这……”
　　“这绝非空穴来风，也绝非虚无缥缈，老夫这一生经历过三次。”
　　老爷子的声音带点激动：“十年前老夫之所以封刀归隐，就因此……”
　　话到此时，倏然住口，分明不愿说出当年那宗隐情。
　　申不奇似是呆了一呆，没有接腔。
　　一时间声响寂然。
　　话题触到了一个十分隐晦，甚至是十分尴尬的事，申不奇当然不敢吭声。
　　“不过，这也不能怪你。”
　　半晌之后，老爷子重又说道：“这天机紫府之人诡异难测，忽隐忽现，一向见首不见其尾……”
　　“只怪属下无能。”
　　“哼，老夫韬光养晦了将近十年之久，委实憋得够了。”
　　只听那老爷子语音带颤，愤愤的道：“这回老夫不能一忍再忍，好歹要分个高下……”
　　“是不是有用得着属下之处？”
　　“正是如此。”
　　那老爷子道：“所有老夫手下之人，只有你精明干练，堪当大任，深合老夫心意。”
　　“蒙老爷子夸奖。”
　　“不，不是夸奖，只能说是老夫慧眼识人。”
　　那老爷子道：“如今那赌坊里抽得开身么？”
　　“属下要先作安排。”
　　“好，你去安排一下，不过……”
　　老爷子的话顿了一顿，接道：“你一个人还是不妥，最好从赌坊里抽调几名好手，随身听用。”
　　“是，属下知道。”
　　“你离开了赌坊，又调走了好手。”
　　那老爷子道：“虽然时日不多，赌坊里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这老爷子显然舍不得这个日进斗金的赌坊。
　　是聚宝盆！是摇钱树！怎么舍得?
　　“料想不会，这几年仗老爷的虎威，威信已立，无论黑白两道，大都识得厉害，谁敢虎口剔牙。”
　　申不奇道：“再说如今属下那两个助手，丁大龙和周彪，也可以独当一面，都很管用。”
　　“好，好极了。”
　　“就请老爷子吩咐，属下担当什么任务?”
　　“不忙，这且不忙，你去安排妥当之后再听后命。”
　　那老爷子道：“不过要越快越好，在今晚黎明以前完成一切准备。”
　　“是是是。”
　　申不奇道：“好像刚才丁泰和乔玉两位贤弟已派出了夏伯阳和那个武威候司马长春……”
　　他想试探一下，丁泰和乔玉是不是在听命行事。
　　“嘿嘿。”
　　老爷子在笑：“这夏伯阳办大事不足，鬼聪明倒有一点，反正由他去搞好了，至于那个恶胡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老夫并没放在心上。
　　显然，丁泰和乔玉并没假传圣旨。
　　“听说这恶胡子号称宇内三凶之一。”
　　申不奇道：“另外还有两个……”
　　“不错，那两个是凶跛子和毒瞎子，但这三个人绝不相干，不仅没有交往，还互相仇视。”
　　那老爷子道：“若是夏伯阳办事不成，老夫只要略施小计，就可引起这三个人一场火拼……”
　　申不奇在听。
　　“嘿嘿，一场火拼之后。”
　　老爷子得意地笑道：“你猜一猜，看看最后将是什么结果?”
　　“同归于尽。”
　　“不，也许不。”
　　老爷子分析道：“大凡高手相搏，胜负立判，很难两全，也许最后还剩下一个……”
　　“老爷子，不知剩下哪一个?”
　　“这管他哪一个。”
　　老爷子满有把握的道：“反正剩下的那个已经要死不活啦！”
　　“是，属下明白了。”
　　申不奇道：“三个人火拼，最后总会剩下一个，而那个……”
　　“哈哈，你总算想通了。”
　　老爷子大笑：“到时候老夫要取他性命，岂不易如反掌么?”
　　“妙，老爷子胸罗万有，当真神机莫测。”
　　“嘿嘿。”
　　老爷子笑道：“你该记住，当年西楚霸王虽有扛鼎之勇，鸣暗叱咤，毕竟难成大业，败在区区一个泗上亭长之手。”
　　这老爷子颇能接受历史的教训。
　　“是是是，老爷子圣明天纵，睿智过人。”
　　只听申不奇道：“属下自当紧记在心。”
　　“这些年来你已长进不少。”
　　老爷子道：“以后只要凡事留意，多用点头脑，也许不难青出于蓝。”
　　谁是蓝？
　　当然是老爷子自己。
　　“属下愚昧，怎及老爷子万一。”
　　申不奇顿了顿，话题一转：“刚才乔贤弟已派出司马长春，不知是不是那个韦七航的对手?”
　　“也许是，也许不是。”
　　“万一……”
　　“有什么万一?”
　　老爷子像是压根儿就不重视：“反正老夫不操这个心。”
　　“这……属下不解……”
　　“嘿嘿，武林中谁都知道，这司马长春乃是华山风云山庄的庄主，平时行走江湖，扈从甚众，一向好出风头。
　　他除了自称武威候之外，还把那风云山庄叫成风云第一堡，如今除了老夫之外，别人他都没放在眼里。”
　　老爷子笑道：“让他去斗斗那个姓韦的小子，岂不更好?”
　　“老爷子，好什么?”
　　“嘿嘿，司马长春并非无名小卒，手底下也还过的去，又带了一群喽罗。”
　　老爷子笑道：“他若是斗得倒那个姓韦的小子，算他运气……”
　　“万一输了呢?”
　　“输了？这关老夫什么事?”
　　老爷子大笑：“死活由他，老夫隔岸观火。”
　　“这……”
　　“这什么？他是风云庄主，武威候屠龙将军，在江湖上众人眼里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老爷子得意地笑道：“谁会知道他已为老夫所用？只怕连那个姓韦的小子，和姓沈的丫头都蒙在鼓里！”
　　“哦?”
　　“还有。”
　　老爷子又道：“要是他被那姓韦的小子杀了，算他倒楣，扯不到老夫身上，若是他杀了姓韦的小子，老夫捡个便宜。”
　　最后几句话说出了他的本意，也显出了他的毒辣。
　　“好啊，老爷子。”
　　申不奇不禁叫了出来：“这真是一着妙棋。”
　　“以后多学学。”
　　“是是是，属下顿开茅塞。”
　　“一事通万事通，开了窍就好。”
　　只听那老爷子道：“时辰已经不早，你赶快去吧！在黎明以前准备妥当，休得误了时刻。”
　　“是是是，属下这就告退。”
　　“记住。”
　　老爷子道：“还要准备马匹。”
　　“马?”
　　“好马，一人一骑。”
　　“这个容易，马是现成的。”
　　申不奇道：“只不知属下该在哪里候令?”
　　“这很难说。”
　　老爷子道：“也许在大江之南，也许在大江之北，也许是在洛阳，也许是在长安，甚至远在玉门关外……”
　　当真莫测高深，一口气说了许多地方。
　　居然还有西出玉门关的打算，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做什么?
　　“不，不是。”
　　申不奇道：“老爷子，属下问的是何时起程，向哪里进发?”
　　“这个么。”
　　老爷子道：“天亮之前另有通知。”
　　这位老爷子当真是个一等一的厉害人物，对一个追随了多年，倚为心腹的帮手，此时此刻，还是不肯说出他葫芦里是什么药。
　　“是是是，属下去了。”
　　派了个夏伯阳去计算恶胡子，派了个司马长春去截击
　　韦七航，如今这个申不奇到底要派上什么用场？
　　莫非要对付沈眉？
　　□□□□□□
　　韦七航等一行四骑，策马兼程。
　　由于通宵赶路，天亮之后，总算找到了一处村店，除了饱餐一顿之外，并且稍作休歇了。
　　直到中午过后，他们才继续西行。
　　一路上风声鹤戾，戒备不敢稍懈。
　　尤其是韦七航，耳辨声响，眼观四路，在平阳之地还好，若是在行径山陵小道，几乎剑不离手。
　　到了晚上落店，就和沈眉轮流值夜，有时也加上萧芸，好让柳凤吟母子安眠，因此也就极倍辛劳。
　　哪知一连三天过去，居然没有半点风吹草动。
　　这当然是好现象。
　　□□□□□□
　　今天是第四天了。
　　韦七航暗暗估计，过去三天，至少已奔驰了八九百里路程，距离那处凶机四伏之地已越来越远，不觉心头为之稍宽。
　　尤其今天是阳关大道，没有山陵险阻。
　　每天他都落在最后，近午时分，忽然兴起，手中缰丝一抖，竟然策马向前，抢上去和沈眉并马而行。
　　原来这几天来，他和沈眉接近的时刻较多，内心也消除了许多生涩之感。
　　“你做什么?”
　　沈眉瞟了他一眼。
　　“想跟你谈谈。”
　　“谈谈？”
　　沈眉道：“是谈你家的大宛名驹，还是谈洛阳的古迹？”
　　“不不，这都谈完了。”
　　“哦？”
　　沈眉笑了：“又想到了新鲜题材？”
　　“不是，不是，我一向很笨，编故事不大灵光。”
　　韦七航也笑道：“此刻只不过专诚向你请教。”
　　“请教？这太严重了。”
　　沈眉道：“请教什么？”
　　“是正经事。”
　　韦七航强调了一下：“依你看咱们往后是不是一路平安？”
　　他是这么想，为了柳凤吟母子，尤其是小不点，希望中途不要出岔，无灾无祸完成这趟万里远行。
　　他找沈眉商量，估计必有卓见。
　　“怎么？”
　　沈眉微微一笑，反问道：“难道你以前都不大正经？”
　　问的好，这也是轻松的一面，足见两人之间的距离的确已经拉近，若是一对陌生男女，绝不会问出这种话来，只可惜答非所问。
　　“好，好。”
　　韦七航大笑道：“反正我说不过你。”
　　“那就别说啦！”
　　她居然没有理会韦七航的问题，居然连正经事也不肯作答，难道她对这一路上的风险她毫不关心。
　　但她却乐意伴送柳凤吟。
　　韦七航满腹疑云，再次望了过去。
　　这回却得到了答覆，但不是一个很满意的答覆，只是一个神秘的眼色。
　　不过，韦七航已经会意。
　　“韦大哥，碰了钉子是不是?”
　　萧芸策马在前，忽然回过头来道：“我看你不如跟我谈谈，我有问必答，而且绝不顶嘴。”
　　“好啊！”
　　韦七航道：“谈些什么呢?”
　　“拣我喜欢听的。”
　　“哦?”
　　韦七航道：“这得想一想。”
　　“还要用想?”
　　“要不然我哪知道你喜欢什么?”
　　韦七航笑道：“马的事情已经谈完了，至于医药方面，什么甘草、麻黄、付子，我又不懂……”
　　“倒是懂几样啊?”
　　“你是一代名医之女，又是百灵仙子，精通歧黄之术。”
　　韦七航道：“我不过道听途说听来几味药名，怎敢班门弄斧。”
　　“这样说没得谈的啦！”
　　“啊，有了。”
　　韦七航道：“今晚想吃点什么?”
　　“随便，我从不刁嘴。”
　　萧芸道：“就来几样简简单单的吧！比方红烧鱼、炒青蟹、清蒸龙虾、生炸牡蛎、加一碗蛤蜊豆腐汤……”
　　“啊呀！这全是海鲜呀！”
　　韦七航笑道：“还说不刁嘴儿。”
　　“这怎么啦?”
　　萧芸道：“在我家东海无忧岛上，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家常便饭，就像这里的青菜萝卜一样，什么稀罕。”
　　“小姐，这里可不是东海无忧岛，就算你银子成堆，哪里去找青蟹龙虾。”
　　韦七航笑道：“我看不如来盘宫保鸡丁，麻婆豆腐……”
　　“拜托，拜托，别辣死我了。”
　　韦七航大笑。
　　他当然不会跟萧芸谈到一路平不平安的事，只不过随便聊聊，逗一逗趣而已，心里却忘了沈眉刚才的那个神秘眼色。
　　他估计这个眼色必有深意。
　　一直到黄昏日落，再次歇店。
　　柳凤吟和小不点儿进入了自己的房间，萧芸也忙着去侍候她自己的那匹宝马，两人终于有了单独相聚的时候。
　　“怎么?”
　　沈眉笑了笑，故意提起中午的事：“还要请教吗?”
　　“正是。”
　　韦七航道：“愿闻其详。”
　　“依你看呢?”
　　“我看不准，所以才……”
　　“说说也不打紧。”
　　“这几天我一直在提心吊胆，几乎没有片刻宁静。”
　　韦七航道：“但一路上好像没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物，我估计再有两天行程，就可渡过长江……”
　　“你以为渡过长江之后，就一切无事?”
　　“这倒不是。”
　　“渡过了长江有什么好处?”
　　“我是觉得江北有一段平原，至少比这江南山区容易防范。”
　　韦七航道：“而且道路平坦，可以放马奔驰，每天至少可以加快百里行程。”
　　“快逃?”
　　“这……”
　　韦七航尴尬笑了笑：“其实我怕什么，但是为了大嫂，为了小不点，我的确不敢大意，所以胆子变的小了。”
　　“你顾虑的确是不错。”
　　沈眉道：“但不能就凭这几匹马啊！”
　　“要凭什么呢?”
　　“马不过四条腿，并不能凌空御风，飞渡关山。”
　　沈眉道：“若是对方不肯放过，照样逃不掉的。”
　　“你是说……”
　　“他们也有马，可以轻骑追踪。”
　　“这我知道，我耽心的就是这个。”
　　韦七航道：“不过这几天来，一路上好像都很平静。”
　　“我看未必，这种短暂的平静，有时正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沈眉道：“刚才我在路上不愿明说，是怕沈大嫂听了不安。”
　　难怪她只使了个眼色。
　　“我懂你的意思。”
　　韦七航道：“只是……”
　　“只是什么？”
　　“你若不嫌罗嗦，我想再……”
　　“不嫌，不嫌，我从来没嫌过你。”
　　沈眉笑道：“是想再请教。”

　　第二十五章 柳林店
　　这有点语带双关，不嫌就隐隐有点喜欢的意思。
　　“正是。”
　　韦七航道：“你怎么知道那个铜面人准会追踪而来。”
　　“不，我不是神仙，也不能预知未来，所说的也不见得就准。”
　　沈眉道：“这只是一种推测。”
　　“推测？”
　　“是的。”
　　沈眉道：“不过我推测的事，一向八九不离十。”
　　她刚刚说过不见得就准，立刻就加了这个“八九不离十”，照一般谈话的习惯，这是种很肯定的语气，接近了十成。
　　大凡推测一种事物必有所本，首先得了解其中的来龙去脉，她能推测出八九不离十，自然不是胡猜乱想，必是知道某些内情。
　　再说她一向心细如发，不是信口胡诌的人。
　　韦七航点了点头。
　　“怎么?”
　　沈眉道：“不想追问了?”
　　“我相信你。”
　　“就这几个字。”
　　“其实，这已经是多此一问。”
　　韦七航道：“我明知那个铜面人放不过我，还有大嫂和小不点，想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不，这回他要对付的是我。”
　　“你?”
　　韦七航道：“你跟他无怨无仇……”
　　“你跟他有仇?”
　　“本来无仇，如今却有了。”
　　韦七航略带激动的道：“为了沈大哥，龙骧剑客沈凌霄，他知道韦某人迟早总会找他算账，要讨回这笔血债。”
　　“我也一样。”
　　沈眉道：“为了另两个人。”
　　“你?”
　　韦七航睁大了眼睛，不觉冲口而出：“两个什么人?”
　　他本是听了柳凤吟的话，对沈眉的事，不要追根究底，如今却禁不住了。
　　“姐姐。”
　　沈眉道：“两位大姐。”
　　“这怎么回事?”
　　韦七航怔了一下：“是不是跟龙骧剑客一样，遭到了那个铜面人的毒手?”
　　这是哪来的两位大姐？
　　若是亲生姐妹，大姐应该只有一位，然后就是二姐三姐，这种称呼显然是很怪。
　　“这怎么回事?”
　　韦七航怔了一下：“是不是跟龙骧剑客沈凌霄一样，遭到了那个铜面人的毒手?”
　　“不，两位大姐依然健在。”
　　“既然是如此。”
　　韦七航道：“仇从何来?”
　　“来自十年以前。”
　　沈眉顿了一顿，终于娓娓道来：“此人当年在江湖上颇有盛名，但暗地里却干了许多坏事，从一个寻常之家变成了一方巨富，建华厦、畜奴婢、阡陌相连、骡马成群，同时也交结日广，龙蛇混杂，气焰不可一世，我那两位大姐一怒之下……”
　　“就去找他算帐?”
　　“倒也并没过份，也没撕破他的脸皮。”
　　沈眉道：“只逼他改过向善，退出江湖，从那时起封刀归隐，不可再插手江湖是非……”
　　光阴弹指，十年不算太久。
　　十年前江湖上有那一位鼎鼎大名的人物忽然退出江湖，封刀归隐？
　　韦七航出身武林世家，对这件事虽没躬逢其时，却也早有耳闻，几乎连想都不要去想，便已知道她指的是谁，但却没有一口说破。
　　“于是他就照做了？”
　　“何必明知故问。”
　　沈眉微微一笑：“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好像什么事都瞒不过她。
　　“我……”
　　“怎么？”
　　沈眉道：“想在我面前假装糊涂？”
　　“不不。”
　　韦七航道：“我虽然早已起疑，却是难以置信，要不是此刻你提到这宗往事，我委实不敢确定就是此人。”
　　“是因为他的声名太响亮了。”
　　“正是。”
　　韦七航道：“不但是我，只怕江湖上谁都不敢置信，像这样一个声名赫赫的人物，会干出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好。”
　　沈眉道：“还是暂时不信的好。”
　　“为什么？”
　　韦七航怔住。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知道了此人是谁，还要暂时装作不知？装作不信？世上只有想尽方法去骗别人，哪有骗自己的道理?
　　“因为这件事关系甚大。”
　　沈眉道：“你一旦确定了是什么人，免不了就会抖了出来，弄得一传十，十传百，轰动整个江湖……”
　　“这有什么不好？两位令姐要他改过迁善，他不但没有照做，反而变本加厉，为害江湖。”
　　韦七航道：“难道十年之后，还不该撕破他的脸皮?”
　　“好是好。”
　　沈眉道：“但你怎么撕?”
　　“这……”
　　“说来听听。”
　　“当然，现在我不去惹他。”
　　韦七航道：“等到把沈大哥的遗骸迎归故里以后，安顿了大嫂和小不点，好歹我要跟他拼上一拼。”
　　“拼输了呢?”
　　“这有什么，人生百岁，难免一死。”
　　“拼赢了呢?”
　　“赢了？你问的奇怪，赢了还不好办?”
　　韦七航昂然说道：“这简单的很，我要当着天下武林同道，揭开那副青铜面具……”
　　“好，好痛快。”
　　沈眉道：“不过……”
　　“不过什么?”
　　“我只是在想，万一你揭开那副青铜面具，却不是你向武林同道所指斥的那个人。”
　　沈眉道：“到时候你怎么下台?”
　　韦七航一呆，眼睛瞪的像牛铃。
　　怎么会有这种事?
　　他从没想到这种问题，这个铜面人是谁？如今已百分之百的确定，难道那副青铜面具里面一张满布皱纹的脸孔，到时候突然会变?
　　他没见过这个人，但知道此人已年近六十，那张脸孔必然不很漂亮了。
　　就算他武功再高，这只是个人的修为造诣，没听说真有什么返老还童之术，巧夺造化，脱胎换骨，改变自己的形貌。
　　沈眉瞅着他。
　　当然，这不是一个十分难解的问题，韦七航想一想，终于豁然领悟，脸色变了变，掠过了一抹惊容。
　　“这只老狐狸竟会如此狡诈?”
　　“嗯，你比喻的好。”
　　沈眉道：“你既知道他是只老狐狸，就该多加小心了。”
　　“这委实不可思议之事。”
　　“但却很有可能。”
　　沈眉道：“江湖上风波险恶，几乎无奇不有，稍一不慎，就会掉进别人的陷阱，所以说防人之心不可无……”
　　“其实我也是处处提防。”
　　韦七航道：“只是我粗枝大叶，比不上你的心思细密，想的如此周到罢了。”
　　“我是用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
　　“这话……”
　　“说反了是不是？”
　　沈眉微微一笑：“这样一来就不像君子了对不对？”
　　“我没说。”
　　“至少你在这么想。”
　　沈眉目如寒星，道：“须知君子与傻瓜有别，江湖上波云谲雨，像个傻瓜的君子准会倒足楣头，当然，你可以不用心机害人，却不能不用些心机来自保呀！”
　　这几句话不但是经验之谈，也是金石之论，凭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涉世未深，怎么如此透澈？
　　显然，她充满了智慧。
　　“对，对极了。”
　　韦七航道：“你比我年纪小，却比我高明多了。”
　　“是在奉承我吗？”
　　“就算是奉承，也刚好恰如其份，反正我说的都是由衷之言，出自肺腑。”
　　韦七航道：“要不然我为什么向你请教呢？”
　　“嗯，这倒是很动听。”
　　沈眉瞟了一眼，笑道：“如果你想开创一番事业，我就做你的军师……”
　　“真的?”
　　韦七航心中一动。
　　他虽然没有开创什么事业的意思，却打从心底希望有像沈眉这样一位军师辅佐。
　　哪怕是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结草为庐，有了这位军师在一旁筹谋指点，这座茅庐必然更幽雅、更温暖、更宜人增加许多情趣。
　　人生的路上，何尝不要有一位军师?
　　“韦大哥。”
　　只见一条人影突然闪了过来：“你有了军师，是不是还要一位先锋?”
　　这又是谁？居然来毛遂自荐?
　　原来是萧芸，摊着一双湿漉漉的小手。
　　显然，她准是没听出话中的含意，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军师，才贸然冲口而出，想要作先锋。
　　“这……”
　　韦七航怔了一下。
　　“芸丫头。”
　　沈眉转过脸来，笑道：“你是不是在听壁脚?”
　　“不不，沈姐姐，别冤枉好人。”
　　萧芸道：“我刚刚刷完了马，你瞧瞧，我这手还……”
　　她用力一甩，甩掉了手上的水珠。
　　“刷你自己的马?”
　　“不不，我哪有这么小气，四匹马全都刷好啦！”
　　萧芸笑了笑，扮个鬼脸：“只不过我自己的马，刷的比较细心一点。”
　　“哼，不打自招啊！”
　　“这没错呀！”
　　萧芸道：“我听说马通人性，你要是对它好一点，拍它一拍，摸它一摸，它就更加听话，驾驭起来也就十分称心如意，所以……”
　　“于是你就拍了几拍，摸了几摸?”
　　“也多刷了几刷。”
　　沈眉没再说什么，笑意更浓。
　　此刻已三更将近，萧芸一来，也就结束了韦七航和沈眉的话题，收拾一下之后，也就各自回房安寝。
　　□□□□□□
　　五更不到。
　　晨鸡已唱。
　　这是第五天了。
　　四个大人，加上个小不点，黎明即起，打算趁着一连几天的晴朗日子，多赶一点路程，早一点渡过号称天堑的滚滚长江。
　　韦七航早就有了这种的想法，好像只要渡过了长江，情势就会改观，他们的安全就可无虑。
　　沈眉没有韦七航这种想法，却也赞成加速兼程。
　　她显然是另有某种期盼。
　　但当她隐隐约约表示这种意思时，韦七航一概不加追究，就像她突然说出有两位大姐，韦七航也没有去追根究底。
　　当然，韦七航会在心里暗暗琢磨。
　　这两位大姐是什么人？
　　居然在十年之前，逼的那个铜面人退出江湖，封刀归隐，这可不是等闲人物，但在江湖上却从没听过有这等厉害的女流之辈。
　　韦七航几次都想探探口风，但都忍住了。
　　当然，他怕碰钉子。
　　但他不急，他有信心，甚至越来越有信心，他相信总有一天会明白真象，沈眉会原原本本的告诉他。
　　不过，今天他更加提高了警惕。
　　因为昨晚沈眉的那番话，一直在他心头打转，在他脑海里萦回，那个铜面人一定会追踪而来。
　　如今已时隔五天，该来的也该来了。
　　□□□□□□
　　一条平常的黄土大路，笔直穿过一片柳林。
　　柳枝摇曳，酒旗招展。
　　原来此处占地利之便，是通往沿江市镇的要道，而且绿树浓荫，在盛暑炎夏之时晒不到太阳，因此道路两旁开了几家客店。
　　取名就叫“柳林店”。
　　中午时分，韦七航等一行四骑，正好到了这里，自不免要进点饮食，稍事休息一下，再奔前程。
　　于是就在柳林下系好了马，进入路口第一家客店。
　　过路行旅，原本是来去匆匆，但在中午时分，正是歇脚用餐的时刻，生意十分兴隆，客店里七八张白木桌子已占住了五张。
　　剩下还有三张，韦七航选了靠窗的一张。
　　哪知刚刚叫来了饭菜，忽听店门外人喧马嘶，紧接着闯进来两名彪形大汉，就像凶神恶煞一般，气势汹汹，各跨腰刀一口。
　　“起来，起来。”
　　其中一名大汉沉声叫道：“快，统统让座。”
　　哪有这种事，别人花钱吃饭，花自己的银子，饭没吃完，怎么可以让座？就算是衙门里的官差，也不能如此强横霸道。
　　座中众人一齐怔住。
　　“怎么？”
　　那汉子眉峰一耸，怒道：“还不快滚，想试试老子的刀吗？”
　　试刀？
　　谁敢试刀？
　　一些胆小的客人放下碗筷，已开始纷纷开溜。
　　倒也有少数胆子较大的客人坐着没动，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事？
　　但没人敢开口发问。
　　只听刷的一声，钢刀出鞘，那汉子厉声叱道：“不滚就等着，看是你们的脖子硬，还是老子的刀快。”
　　钢刀一扬，寒光打闪。
　　谁是铁打的脖子，经得起这样一刀。
　　座中延宕了一下的客人，顿时脸色大变，终于一个接着一个，一齐溜出店外。
　　少吃一顿饭不要紧，却不能丢掉吃饭的家伙。
　　店里的几个伙计，也不知这两条大汉什么来路，也一齐吓的呆了。
　　这是两个强盗吗？
　　不像，企图似乎不在打劫。
　　韦七航看在眼里，不禁愤然作色，正待起身喝问，桌底下忽然伸来了一只手，拉了拉他一下衣角。
　　不消说得，这是沈眉。
　　韦七航怔了怔，只好端坐不动，但目光扫去，却见靠近墙角一桌，居然还有两个客人没有离去。
　　这是两个少年人，一个黄衫，一个紫衫，同样的眉目清秀，顶多也都不过十七八岁左右。
　　尤其那两张脸庞粉嫩匀红，几乎吹弹即破，也同样的神采翩翩，宛如玉山照人，竟是两个美少年。
　　难道这两人没长耳朵？不怕砍断脖子？
　　“好啊！”
　　其中那个黄衫少年忽然道：“咱们刚才找不到好座位，如今可都空啦！来，咱们来搬一搬家，再来一壶酒，好好享受一顿。”
　　“嗯，好主意。”
　　紫衫少年立刻附和。
　　于是他们两人一齐动手，端的端菜肴，拿的拿酒壶，移向正中的一桌，正对着店门。
　　“你两个大胆小鬼。”
　　那抡刀的汉子大吼一声：“敢情是不怕死吗？”
　　“死？谁死？”
　　那黄衫少年缓缓转过脸来，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你在说谁？”
　　“你，你两个小鬼。”
　　“怎样？”
　　“滚。”
　　“咱们也滚？”
　　“当然，谁都要滚。”
　　那汉子两眼一瞪，叫道：“咱刚说的清清楚楚，统统都滚，统统让座……”
　　“让座给谁?”
　　“你这两个小鬼，怎么这样罗嗦。”
　　刷的一声，另一个汉子也拔出刀来：“乌都统，不如砍了算啦！”
　　原来起先拔刀的是乌都统。
　　果然不是强盗，是官，小小的一个官儿。
　　“砍了？这是什么意思?”
　　那黄衫少年道：“莫非是要杀人?”
　　“不错。”
　　乌都统双目一睁，凶焰连闪。
　　“这又何必，一点鸡毛蒜皮的事，犯的着杀人?”
　　黄衫少年毫无怯意，像是要杀的不是自己，居然劝道：“这里座位甚多，两位……”
　　“哼，谁说咱们两位。”
　　乌都统沉声叫道：“是咱们家族爷……”
　　“侯爷？几位?”
　　“侯爷还有几位，当然只有一位。”
　　乌都统森森叫道：“你两个小鬼当真是活的不耐烦了。咱们要不是怕弄脏了地方，早就……”
　　“别凶巴巴的。”
　　黄衫少年道：“说了半天，也不过只有一位侯爷……”
　　“怎么？嫌少?”
　　“一位侯爷，又没两个屁股。”
　　黄杉少年居然嘻嘻一笑：“这样宽敞的地方，这么多的板凳，一位侯爷难道还不够坐？”
　　话可真绝，连侯爷的屁股也要提一提。
　　连皇帝老子都没有两个屁股，侯爷哪里会有？
　　“混帐！”
　　乌都统勃然大怒，大叫：“你这小鬼胆敢口没遮拦，凭咱们侯爷何等身份，岂能跟普通平民混在一起，同进饮食？”
　　原来如此。
　　位高爵显，不屑与普通之人为伍。
　　但这也太过份了，固然贵贱悬殊，尊卑有别，如今在这荒郊野店，何必还讲这种排场呢？
　　而且又没先行通知，事先订座，突然要强行撵走一群食客，委实也太气焰薰天。
　　到底是位什么侯爷？如此作威作福？
　　“这可怪啦！”
　　黄衫少年道：“跟平民混在一起有什么不好？古代天子尚且与民同乐，莫非你家侯爷吃相难看，怕人笑话？”
　　他好像有的是俏皮话，词锋犀利，越说越无礼。
　　韦七航听在耳里，不禁大为赞赏，心想：“这不知是哪家儿郎，居然有这份才华，有这份胆量。”
　　他耽心这两人是不是要吃大亏。
　　他已暗暗提气戒备，打算万一情势不对，立刻出手救人。
　　当然，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位侯爷。
　　那乌都统已怒不可遏，霍地跨进了两步，手中钢刀一扬而起。
　　“慢着。”
　　黄衫少年盯着那柄刀，依然好整以暇的面有笑意：“杀了我，你家侯爷只怕下不了台。”
　　居然也提出了警告。
　　“为什么?”
　　乌都统睁目叱问。
　　“你们侯爷在哪里?”
　　“已到店外。”
　　“好，若论爵位，咱们不比他低。”
　　黄衫少年道：“你去回他一声，就说两位小王爷在此饮酒论事，叫他回避一下。”
　　真是巧遇，侯爷碰到了王爷。
　　而且是两位王爷。
　　这片柳林到底有什么好风水？这家客店的历代祖先到底积了什么阴德？居然来了这样的贵人？
　　韦七航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不禁暗暗好笑，心知这分明是在胡扯。
　　“小王爷?”
　　乌都统一怔：“你们……”
　　“咱们怎样？快回去啊！”
　　黄衫少年装模作样的道：“万一你家侯爷闯了进来，那就麻烦啦！”
　　紫衣少年在一旁没说话。
　　“麻烦？什么麻烦?”
　　“怎么不麻烦?”
　　黄衫少年道：“他进来之后，见了咱们两位小王爷，免不了又要打躬，又要磕头，甚至还要掏腰包，孝敬孝敬咱们……”
　　乌都统不禁呆住。
　　他毕竟是个粗人，眼看这两个少年不但人物俊朗，而且气度不凡，一时间也不知是真是假，手中那柄刀僵停在半空。
　　脸上有份惊疑，也有一份惶恐。
　　他的确听人说过，有些皇亲国戚，小小年纪就做了王爷，甚至有的还在牙牙学语，有的还在襁褓之中，就已封赠了王位。
　　一刀劈了两个王爷，这还了得？
　　到时候成了钦犯：天下捉拿，拿到之后，绑在午门之外凌迟处死，还要祸延九族，说不定斩首数百余口。
　　这岂是玩的？
　　他也听说过什么叫做凌迟处死，那是用把锋利的小刀慢慢的剐，有时剐上几天还没断气。
　　乌都统想到这里，不禁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
　　手中的刀也缓缓的垂了下来。

　　第二十六章 小骗子调戏侯爷
　　“没用的东西。”
　　厉喝声中只见一个锦袍金带之人大步走了进来，叫道：“听他胡说八道，什么小王爷，两个小骗子。”
　　这是什么人？
　　莫非就是侯爷？
　　不错，果然像位侯爷。
　　此人不但身材魁梧昂杨，服饰华丽，相貌也是堂堂一表，而且神色傲然，气势不凡。
　　手中擎着一对烂银短戟，更加显出了几分威严。
　　但这两个美少年好像并不在意，依然气定神闲，黄衫少年缓缓转过脸，冷冷打量了一眼。
　　“你说咱们是小骗子。”
　　“不错。”
　　锦袍之人昂然道：“本爵说的。”
　　“你就是侯爷？”
　　“正是。”
　　“什么侯?”
　　“想要知道吗？好。”
　　锦袍人眉头一扬：“本爵世袭金马玉堂武威侯，加赐屠龙将军，威镇华岳。”
　　原来是他，司马长春。
　　“嘻嘻。”
　　黄衫少年展唇一笑，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贝齿：“你才胡说八道，本朝哪有这位侯爷，这种将军，那华山又非边关要隘，有什么好镇的?”
　　“哼，本爵乃是先代世袭的侯爷。”
　　“先代？那已经是过气啦！”
　　黄衫少年嘴一哂：“你还神气什么?”
　　“哼，你这小子。”
　　司马长春怒道：“至少本爵并没冒充。”
　　“难道咱们冒充了?”
　　“不错。”
　　司马长春叫道：“凭你们两个小骗子，也想骗过本爵。”
　　“骗你什么？你别有眼无珠，咱们可是真的小王爷，咱们是金帽子王爷，他是铁帽子王爷，咱们两个都是皇上的御弟。”
　　活灵活现，越说越真。
　　不过，多少露了点马脚，皇上的御弟，当今的王爷，哪有这样随随便便远离京城之理呢?
　　就算是游山玩水，轻车简从，至少也该有几名锦衣侍卫，大内高手随行保护，怎么只有两个孤零零的王爷？
　　光凭嘴巴说得再真，也没有人相信。
　　“嘿嘿，小骗子。”
　　司马长春冷笑：“你把本爵当了乡巴佬?”
　　“怎么？有什么不对?”
　　“本爵虽非本朝的侯爷，也曾到过京城，对本朝一些侯爵显贵也知道不少。”
　　司马长春道：“京城里的确有个铁帽子王爷，这王爷已很老迈，听说还是当今皇上的叔父，嘿嘿，哪有什么金帽子王爷，你小子简直是瞒天说谎，胡吹大气。”
　　他醉心爵位，果然打听得十分清楚。
　　也许就因为到了京城一转，看了那些高官显宦的气派，不觉心头痒痒，于是就装模作样起来，想在江湖上招摇一番。
　　自己成了侯爷不说，手底下还有都统。
　　“哦？你居然到过京城?”
　　黄衫少年道：“大概很久了吧?”
　　“不久，三年以前。”
　　“这就对啦！”
　　“对?”
　　司马长春道：“对什么?”
　　“本王是新受皇上封赠。”
　　黄衫少年亦庄亦谐，分明是在打趣：“下次你到京城，不妨前来王府走走，到时候就知道有个金帽子王爷啦！”
　　“王府？狗屁王府。”
　　“你来了就知道。”
　　黄衫少年笑道：“不过你到了京城，不可再假冒侯爷，小心被九门提督抓去了。”
　　韦七航听他信口乱盖，也觉十分有趣，却耽心一旦动手，敌不过司马长春。
　　因此，也随时留意司马长春的举动。
　　哪知司马长春的目光也不时盯了过来，每次目光一接，眼神都显得十分诡谲，看来就不怀好意。
　　韦七航心中一动，望了望沈眉。
　　因为他还记得，上回圣刀门发动门下弟子，彻夜搜寻沈眉之时，曾在一处峡谷之中见到过这位武威侯，当时此人也向圣刀门长老萧四岳声称，要找的也是沈眉。
　　莫非这回也是为沈眉而来。
　　他绝没想到，这位武威侯要找的正是他韦七航。
　　“哼哼，你这小骗子，居然还有张小油嘴。”
　　只听司马长春忽然叫道：“来人啦！”
　　只听履声嚷嚷，门外如响斯应，一窝蜂拥进来了七八名彪形大汉，个个身材威武，刀亮如雪。
　　“拿下。”
　　司马长春怒叫一声。
　　拿谁？不消说得，当然是要拿下这两个小骗子，四名大汉立刻分开走了过来，为了慎重起见，看来是准备用两个人架住一个。
　　这两名少年身材纤弱，并不起眼。
　　居然来了四名大汉，简直就像老鹰抓小鸡，应该是手到擒来。
　　“好哇。”
　　只听那黄衫少年叫道：“你一个过气的侯爷，居然敢拿当朝的亲王，如此叛逆犯上，敢情是要造反不成？”
　　他是金帽子王爷，此刻用的却是大帽子。
　　就在他一语甫毕，但见两条人影一花，劈劈啪啪传出了几声脆响。
　　四名大汉人影倒挫，各挨了两个嘴巴。
　　四个人一共挨了八个嘴巴，而且挨得不轻，四张脸颊上同时纹起了十条指印，一边五条，不多不少，显得十分均匀。
　　凭这两个文质彬彬的少年，手法居然如此俐落。
　　司马长春呆了一呆。
　　“哼哼，你两个小子。”
　　他抡戟怒吼：“说，到底是什么来路？”
　　他也料想不到，会是这样结果。
　　但他只用口，却没用戟。
　　显然，他另有目的，还想看看风色，尤其是韦七航那边的反应，所以不愿出手太早。
　　“不是告诉过你吗?”
　　黄衫少年依然端坐原位，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咱们是王爷，两位王爷，金帽子王爷，铁帽子王爷。”
　　他居然一口咬定，但表情神态并不如何顶真。
　　“哼。”
　　司马长春叫道：“好厉害的嘴巴。”
　　“手也不错。”
　　“手?”
　　“正是。”
　　黄衫少年扬起自己的一只小手，显得很白嫩，笑道：“不信你可以试试。”
　　说完，只见他动了一下。
　　然后说道：
　　“不是告诉过你吗?”
　　黄衫少年依然端坐原位，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咱们是王爷，两位王爷！咱们的手不定比你的短埋藏戟还要厉害得多。”
　　以手比战，这分明是在挑战。
　　司马长春又是一呆。
　　他走过不少江湖，也摆过不少威风，见到圣刀门的执法长老萧四岳，劈头就叫了一声：“萧老头。”
　　凭他侯爷之尊，一向气焰甚高，想不到如今却碰到了王爷，而且还碰了一鼻子灰。
　　虽然他明知这只是两个假王爷，可惜自己这个侯爷也不太真，他调不动兵马，州官县衙也不卖帐。
　　他还是要靠自己。
　　靠自己的两支烂银短戟，和十几名扈从。
　　因此，他不得不衡量一下眼前的情势，他知道那边一桌正是韦七航和沈眉。
　　他没见过韦七航，也不认识沈眉。
　　但这一路之上，都有那个铜面人手下的申不奇布下的眼线，随时提供韦七航等人的动态和行踪。
　　只是奇怪，没有提到这个假王爷。
　　如今司马长春要考虑的是这两个假王爷，跟韦七航有没有什么关系，暗地里是不是一伙？
　　但到目前为止，他还看不出蛛丝马迹。
　　“你这两个小子，居然敢如此胆大妄为。”
　　他再次厉叫道：“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撑腰？”
　　吼叫之时，眼角瞟向那边的韦七航。
　　显然，他是在试探。
　　“有。”
　　黄衫少年居然道：“当然有。”
　　这是很意外，立刻就坦白招供。
　　“谁？是谁？”
　　司马长春迫切想要知道，叫道：“快说，快说。”
　　“是皇上。”
　　黄衫少年道：“当今皇上。”
　　刚才答得好爽快，连韦七航都不禁为之一怔，不知到底是谁替他撑腰。
　　想不到答案却是如此。
　　“荒唐，荒唐，简直荒唐透顶。”
　　司马长春显然大失所望，叫道：“你这愣头小子，满口大话，皇帝老子会替你们撑腰？”
　　“怎么不？咱们是王爷呀！”
　　“哼。”
　　“王爷万人之上，一人之下。”
　　黄衫少年道：“不找皇上撑腰找谁，难道找你这个烂侯爷不成？”
　　说的没错，除了皇上之外，还有谁撑得起两位王爷的腰？
　　司马长春不响了。
　　显然，他遇到了一个头痛问题，问不出底细，也探不出眉目，主要的却是斗不过这张小油嘴。
　　如今只剩下一条路，这就是立刻动武，他掂了掂手中的两支短戟，又犹豫了片刻。
　　“别耽搁了路程，咱们走吧！”
　　原来韦七航那一桌用餐已毕，说话的却是沈眉。
　　“走？”
　　韦七航意犹未尽。
　　“沈姐姐。”
　　萧芸接口道：“不瞧瞧热闹?”
　　“戏才开锣呢！”
　　沈眉已站起身来，笑了笑道：“会看戏的人要看压轴戏，一路上有得瞧的。”
　　她这句话当然有弦外之音。
　　“是是是！”韦七航也笑了：“我相信，你是最会看戏的人。”
　　当下掏了些碎银，扔在白木旧桌·然后探手一把，抱起了小不点。
　　这是他的细心之处，担心万一变起仓促，刀剑无眼，伤到小不点。
　　沈眉看在眼里点了点头。
　　同时又向萧芸呶了嘴，意思是要她走在前面。
　　萧芸本就想做先锋，自是欣然点头，于是韦七航和柳凤吟居中，护住小不点，沈眉殿后，鱼贯而行，直向店外走去。
　　司马长春虎视眈眈，却也不敢贸然出手。
　　“好，你两个臭小子。”
　　他忽然叫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本爵也念在你们乳臭未干，这回暂且饶过你们。”
　　他已转过身子。
　　显然，他是要追踪韦七航。
　　“想要走吗？不行。”
　　黄衫少年居然不肯罢休，立刻叫道：“本王要……”
　　“你要什么?”
　　司马长春回头喝问。
　　“本王要参你一本。”
　　黄衫少年一规一矩，仍然脱不了王爷的口气。
　　但嘴角却露出了笑意，显然是在欣赏自己的表演。
　　“参一本？你是说要报告皇上?”
　　司马长春冷笑：“好，你只管去参，臭小子，还越装越像呢！”
　　他顾不得斗嘴，大步走出客店。
　　□□□□□□
　　门外柳丝参差。
　　日影已斜。
　　司马长春出到店外，所有手下扈从之人也族拥着跟随而去，抬头一看，只有韦七航等一行业已进入柳林。
　　片刻之间，传来几声马嘶。
　　接着柳林里尘土飞扬，蹄声笃笃，向西而行。
　　“追，快追。”
　　司马长春看在眼里，迫不及待，叫道：“备马！备好咱们的马。”
　　“马?”
　　乌都统目光一扫不禁大吃一惊：“咱们的马呢?”
　　原来系在店门外的一十三匹健马，此刻竟已一匹也不见，两名看守马匹的大汉，也都歪倒在墙角下。
　　居然有这种事，被人盗走了马。
　　几乎无声不息，马也不曾发出嘶叫，这盗马之人，必是驯马的高手，而且武功不弱，在弹指之间点倒了两名大汉。
　　这能怪谁？
　　司马长春呆了一呆，不禁气黄了脸。
　　偏偏就在此时，店里的两名少年一先一后，笑嘻嘻的走了出来，尤其这黄衫少年，居然无事生事，冷冷的瞟来一眼。
　　“烂侯爷，怎么还没起驾？”
　　人在气极之时，必然是血脉贲张，哪里还禁得起这种冷言冷语？
　　“臭小子。”
　　司马长春火冒三丈，大吼一声：“你还敢来惹恼本爵？”
　　举手一戟，兜胸刺了过去。
　　盛怒发戟，来得十分凶狠。
　　“嘿嘿，就这点本领。”
　　黄衫少年冷笑，腰肢一扭，人如旋风，闪开了戟尖，居然不退反进。
　　蓦地——
　　立掌如刃，切向司马长春的腕脉。
　　身材纤小，但却灵快如电，一晃即到。
　　司马长春啊呀一声，缩手不迭，吭当一响，一支短戟掉落地上，人已倒退了五步。
　　一时间张口结舌，面如尘土。
　　“烂侯爷，听明白了。”
　　黄衫少年忽然沉声道：“你家资富裕，优游有余，最好立刻回转风云山庄，别在江湖上瞎出风头。”
　　“你……”
　　司马长春瞪大了眼睛。
　　“我怎么？”
　　黄衫少年冷冷道：“如果你不服气，可以再试一试，不过……”
　　“不过什么？”
　　“如果再试不利。”
　　黄衫少年斩钉截铁的道：“就没这么便宜了。”
　　司马长春怔了一怔，默然不响。
　　他当然明白，刚才一接之下，两支烂银短戟业已丢了一支，再发一戟，未必就能得逞，至于手底下一批扈从之人，他更是心里有数。
　　这些扈从原本不过风云山庄一批壮汉，虽然也曾经过一番挑选，但挑选的只是身材，本来就只打算摆摆样子，装点门面，把自己衬托得更像一位侯爷而己，哪有什么真实武功？
　　因此，他已不敢再试。
　　“好，那就到此为止。”
　　黄衫少年道：“你们的马全在柳林之外，快去骑了滚吧！
　　但如果胆敢再西近半步，小心人头落地。”
　　这是一种严厉的警告，血的威胁，音调冰冷，语出如山。
　　但马怎么会在柳林之外呢？
　　他们两个并没离开过客店，莫非是另有帮手？
　　□□□□□□
　　红日西倾。
　　西风里健马如龙。
　　这果然是几匹好马，一连奔驰了五六天路程，依然匹匹扬鬃踢蹄，神骏非常。
　　当然，这要归功萧芸调理得好，一歇下来就忙这忙那，清理洗刷，选用上等饲料，先把马儿弄得舒舒服服。
　　因此马儿肥了，她自己反而消瘦了不少。
　　不过，她很高兴。
　　凡是高兴的事，永远都不会感到疲累。
　　而且她这番劳累，很快就得到了补赏，就像此刻一样，马儿一离开了柳林之后她立刻一马当先。
　　片刻之间已是十几里路，她禁不住喜在心里，笑在脸上。
　　殿后的当然还是韦七航。
　　他神色迷惘，时而皱眉沉思，心中有个解不开的结，有团重重的疑云挥之不去。
　　显然，她为的是刚才客店中所发生的事。
　　他看得出，那个胡说八道的威武侯司马长春，分明是来找岔，奇怪的是怎么忽然冒出了两个少年王爷。
　　这两个少爷到底是什么来头？
　　想的倒是真绝，一个金帽子王爷，一个铁帽子王爷，虽然不是什么真的王爷，但丰神秀逸，仪态潇洒，无论言谈举止，都不是等闲人物？
　　莫非是官家儿郎？王孙公子？
　　这绝不像。
　　那些官家少爷，多半只敢在京城地方，在父祖的权势卵翼之下嚣张霸道，挑歌选色，谁有这大的胆子？
　　竟敢在这种荒郊野店之中，对抗一个威风凛凛，杀机盈面的江湖巨擘。
　　何况，他两个还露了一手。
　　这一手几乎妙到毫巅，居然在举手投足之间制服了四名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而且每人的脸颊上还挨了两记重重的嘴巴。
　　掌掴四名大汉，也慑住了司马长春。
　　王孙公子一向娇生惯养，哪会有这大的能耐？
　　但又是什么人？中原武林九大门派之中，有哪门哪一派调教出了这样俊秀的弟子？杰出的门人？
　　九大门派中以少林、武当首屈一指，但却是一僧一道，都是出家人，虽然也有俗家弟子，却很难能够获得这两派的武学精髓。
　　至于其他的各门各派，似乎更难培植出像这样的两株武林奇葩。
　　韦七航想来想去，脑子里一片空白。
　　最后，终于想到了沈眉。
　　他奇怪地的是打从离开那家客店以后，沈眉对这两个少爷居然未赞一词，甚至提都没有提起，就像压根儿没有这回事一般。
　　难道这不值一提？
　　同时他还记得，当那个什么乌都统强行牵走许多食客之时，自己正要起身喝问，却被沈眉暗地里拉了一下衣角，阻止了自己的行动。
　　这又是为了什么？
　　那乌都统牵走了别人，不是很快就要牵到自己这伙人头上么？迟早总要发作，她又何必阻止？
　　她是不是有所期待，期待那两个少年出面，扮演一剧精彩好戏？
　　想到此时，他心中忽然一动，若有所悟，心道：“什么美少年，莫非是两个乔装易服的少女？”
　　此念一起，不禁越想越像，他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觉得那两个少女的一举一动，以及眉梢之间，都充分流露出了少女的情态，尤其是尖嘴利舌，词锋刁钻刻毒，把个烂侯爷奚落得张口结舌，火冒三丈。
　　相骂斗嘴，原本是女孩子的专长，男孩子多半没有这么灵光的嘴巴。
　　“哦，原来如此。”
　　韦七航像是想通了。
　　他想归想，但毕竟不能肯定，因为若是真的如此，这两个鼻充玉爷的少女，必是跟沈眉的来历相同。
　　但在客店之中又像绝不相识，绝不相干，甚至相互之间，也不曾交换过一下眼色。
　　形同陌路，难道会是同伙？
　　但无论如何，要解开这个闷葫芦，只有从沈眉的口中寻找答案，纵然不是她的同伙，她也必然知情。
　　在他的心目中，如今沈眉已是一尊女神，一尊威灵显赫的女神，女神当然无所不知。
　　韦七航下了结论之后，心里反而轻松多了。
　　虽然沈眉就在前面不远，但此刻他却不敢急急去寻找这个答案，因为昨天已碰过了钉子。
　　只有耐心的等，等到落店以后。
　　□□□□□□
　　一天易过，又是落日叩山。
　　今夜这一站却是处乡僻小镇，总共约莫百多户人家。
　　虽然也有条街，但从街头可以看到街尾，不过要比郊野露店好上几倍，至少食用之物，应有尽有。
　　长途跋涉之人，所需求的也不过如此，有一顿好的吃喝，明天就有精神。
　　落店之后，当然是先进饮食。
　　柳凤吟母子由于旅途劳累，每天都是提早入寝，晚饭过后，照例也就只剩下韦七航、沈眉和萧芸了。
　　韦七航整整弊了半天，就想找个跟沈眉单独相处的机会，探探她的口风，但多少有点碍着萧芸，有些话不能畅所欲言。
　　“芸姑娘。”
　　他说：“今天不刷马。”
　　“哎呀，韦大哥，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萧芸道：“今天落店得早，晚饭前我忙进忙出，忙得团团乱转，难道你没有瞧见？”
　　这是说她的事已经忙完了。
　　“这……”
　　韦七航不禁呆了一呆。
　　“哦？对了，韦大哥是不是跟沈姐姐有什么悄悄话要说。”
　　萧芸笑道：“好，我识相，我走。”
　　她已笑吟吟的站了起来。
　　韦七航不禁脸上一红。
　　“芸丫头，别走。”
　　沈眉也笑了：“她知道是什么悄悄话吗？”
　　“我怎么知道。”
　　“让我告诉你好了。”
　　沈眉早就料准了韦七航想要打听的是什么人，居然自己先说了出来：“就是中午那两位小王爷的事。”
　　韦七航又是一怔。
　　“沈姐姐。”
　　萧芸道：“这不是悄悄话呀！”
　　“本来就不是，偏是你这丫头喜欢胡扯。”
　　沈眉替韦七航分辩了一下，解除他的尴尬，然后微微一笑，转过头来：“对不对啊？韦七航。”
　　“是的。”
　　韦七航只好点点头：“我想来想去这宗事很奇怪？”
　　“怪在哪里？”
　　“看来不是真的小王爷。”
　　“当然不是。”
　　沈眉道：“谁都看得出，那两个小鬼本来没有顶真，只不过故意逗逗乐子，气一气那个到处招摇撞骗的假侯爷。”
　　“你叫她们小鬼？”
　　“怎么？这有什么不对？”
　　沈眉道：“你难道看不出，他们两个本来就很小啊！”
　　“我看人小鬼大。”
　　“哦？”
　　沈眉道：“这怎么说？”
　　“手底下都不错。”
　　“这是当然。”
　　沈眉道：“这两个小鬼又不是傻瓜，要是没有几下子怎敢向虎口拔牙，那岂不要白白送掉两条小命。”
　　“说的也是，但……”
　　“但什么?”
　　“中原九大门派中，只怕没有这等少年高手。”
　　“何必一定是九大门派中人，这九大门派互争雄长，只不过沽名钓誉而已。”
　　沈眉道：“据我所知，真正的高人奇士多半退逸山林，老死不欲人知……”
　　“对，你说得对。”
　　韦七航道：“这两位少年绝不是九大门派中人物。”
　　“依你看呢?”
　　“想必是高人奇士的弟子。”
　　“嗯。”
　　沈眉道：“大概没错。”
　　“错是没错。”
　　韦七航故意顿了顿，微笑说道：“若是再加一个字，那就更正确，也更妥当了。”
　　“哦?”
　　沈眉眼波微扬：“加个什么字?”
　　“依我想。”
　　韦七航道：“应该说是高人奇士的女弟子。”
　　他加了一个女字。
　　“加得好，加得好，简直是神来之笔。”
　　沈眉转过脸来，双目一亮，带着七分的赞赏，三分的打趣，点头笑道：“韦七航，你越来越精明了啊！”
　　“这……”
　　“看来往后，你只怕用不着我这个军师啦！”
　　“不不。”
　　韦七航心里一急，不禁冲口而出，叫道：“我本来……一直都是很笨。”
　　这表露了他内心的真诚，生怕失去了沈眉。
　　“你笨什么？”
　　沈眉笑了，笑的像盛开的花朵。
　　她一向不大留意自己的仪容，也不讲究服饰，今夜还好，蓬散的秀发在脑后胡乱挽了个髻。
　　对她来说，这是为了方便，为了舒适，免得在耳根颈后飘来飘去，却不料别有一番的风韵。
　　尤其刚才这一笑，更是惑阳城，迷下蔡。
　　韦七航不禁看得呆了。
　　他本来有许多话要说，要问沈眉，探询一下那两个少年的来历，但他如今却已不敢再问了。
　　他必须装得呆一点，装得傻一点，需要有人照顾。
　　这个人当然是沈眉。
　　据说女人大都是种慈爱的母性，喜欢照顾一个傻呼呼的男人。
　　其实，韦七航已经不必再问什么，他想知道的差不多已经够了，沈眉并没回避他的问题。
　　虽然，她在言语上并没有肯定作答，却已同意他的看法，这两位小王爷的确是乔装易服的少女，而且也不是九大门派中人，却是一向退逸山林，奇人异士的门下。
　　现在只差没有明白指出，到底是哪一位隐逸高人，哪一位武林耆宿。
　　但这已无须多说，韦七航心中已经有数。
　　萧芸不说话，只是用心在听，她像个小迷糊，也是个小精灵，不该她说话的时候，她绝不多嘴。
　　“怎么？”
　　沈眉笑笑：“不问了？”
　　“其实也没什么！”
　　韦七航只好接腔道：“我也只是一时好奇而已。”
　　“奇的是什么？”
　　“这两位隐逸高人的女弟子，应该是两株空谷中的幽兰。”
　　韦七航道：“为何也闲云出岫，跑来荒效野店之中淌这场浑水。”
　　“淌什么浑水？”
　　沈眉道：“咱们不都来了么？”
　　“咱们……”
　　“难道咱们是浑水中的泥鳅？”
　　“你不同。”
　　韦七航道：“至少我是凡夫俗子。”
　　“我有什么不同，我跟你在一起啊！”
　　“这……”
　　“咱们是凡夫俗子，谁又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沈眉微微一笑：“其实那些高人奇士虽然隐逸在深山绝谷之中，毕竟尚在尘寰。
　　甚至比整日熙熙攘攘，在滚滚红尘中打转的人更加愤世嫉邪，偶尔伸一伸手，管一管人间不平之事，这又何足为奇。”
　　“你是说她们两个是……”
　　“是来拔刀相助。”
　　“助谁？”
　　“这还有谁，当然是龙骧剑客的夫人沈大嫂。”
　　沈眉道：“助这双孤儿寡妇万里西行。”
　　“原来如此。”
　　韦七航睁大了眼睛，问道：“但她们怎么知道的？”
　　“自是有人邀请。”
　　“邀请？”
　　韦七航道：“是谁邀请她们？”
　　“我。”
　　沈眉微笑。
　　是她？原来是她邀请来了这两个冒充小王爷的少女，但她是怎么邀请的？
　　她一直没有任何举动，怎么会突然邀来了两个拔刀相助的人？
　　不过韦七航相信，相信沈眉说的是千真万确，相信她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不会有假。
　　“沈眉谢谢你。”
　　“你谢我？”
　　“是，是我谢谢你。”
　　韦七航无限感动的道：“龙骧剑客沈凌霄当年住在洛阳，跟我儿时是玩伴，长大后成为至友，一向亲逾骨肉……”
　　“这也不用你谢啦！”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喜欢做的事，也是我应该做的事，做好了我心里会有一种喜悦，这份喜悦就是报尝。”
　　沈眉道：“一声谢谢，反而冲淡了我的感受……”
　　“哦？”
　　“再说这声谢谢由你来说。”
　　沈眉神色微愠：“不觉得太生疏了吗？”
　　原来如此，她不希望出自韦七航之口。
　　“好，好。”
　　韦七航立刻道：“沈眉，你别生气，是我一时失言。”
　　“这是失言吗？”
　　不是失言，又是什么呢？
　　韦七航呆了一呆。
　　“这叫做多礼。”
　　“是，是。”
　　韦七航道：“我太多礼了。”
　　“礼多人怪。”
　　沈眉终于笑了：“下回可要记住……”
　　她笑语未了，忽听纸糊的窗门上“波”的声，射进一物，白晃晃不知什么东西。
　　来势劲疾，像是一支暗器。韦七航和萧芸都不禁同时吃了一惊。
　　沈眉神色从容，业已探手一把捞在手中，原来是张纸条卷成的一个小小纸筒。
　　这样一种又轻又微之物，居然能破窗而入，足见这发射之人功力不同凡响，甚至有摘叶飞花之能。
　　但这人是谁？
　　沈眉摊开了纸条，上面隐隐似有字迹，她迎着灯光仔细看了一遍，沉思有顷，忽然站了起来。
　　“韦七航，咱们出去走走。”
　　“走走？好啊。”
　　韦七航心知必有事故，当下欣然同意，但顿了一顿又道：“可是这里……”
　　他似乎放心不下柳凤吟母子。
　　“你只管放心好了，这里自有防范。”
　　沈眉望了望萧芸，忽然笑道：“咱们留下这位先锋守营，
　　难道还不够吗?”
　　“我?”
　　萧芸指着自己的鼻子。
　　“怎么？你不愿意?”
　　“军师有令，未将怎敢不依。”

　　第二十七章 拥翠府里俏娇娘
　　萧芸也笑道：“只不过先锋应该冲锋陷阵才对，如今变成了守营的多少有点挫折之感。”
　　“不急，有的是机会。”
　　沈眉笑道：“再说你每天一马当先，这先锋的瘾也过足啦！”
　　“嗯，这倒是不错。”
　　萧芸顽皮地眨了眨眼睛。
　　其实，韦七航已经明白，留下守营的当然不止这个先锋，店外一定还有布署，说不定就是那两个冒充小王爷的少女。要不然，刚才投送字条的人是谁？
　　星月朦胧。
　　薄雾冉冉。
　　韦七航和沈眉出得小镇便已到了交野，仰视星斗，二更已过，远远望去，但见山峦树影，一片迷离。
　　景色幽清，玉人在侧，韦七航不禁心波微动。
　　但蓦想起刚刚那张像飞标般破窗而入的纸条，立刻领悟到沈眉邀他出来走走，绝非是良宵出游，头脑也就冷静了下来。
　　那张纸条上到底写的什么？
　　韦七航虽没见过这张字条，但也隐隐约约可以猜出，这张字条不外传递某种讯息，甚至就是发生在这小镇附近的一宗突然事故。
　　要不然沈眉为什么要出来走走？
　　说的是走走，其实是一路奔行，因此不到片刻工夫已有十几里路，沈眉忽然挥手示意，停下了脚步。
　　“你瞧。”
　　她说：“前面是不是有座庄院?”
　　韦七航顺着她的手指方向凝目望去，只见山峦之下，树影参差中，果然有片连亘的屋宇，但黑影幢幢，没有半星灯火，于是点了点头。
　　“好像是的。”
　　“嗯。”
　　沈眉道：“这就对了。”
　　“对了什么?”
　　“刚才那张字条，我没让你过目。”
　　沈眉顿了一顿，终于解释道：“因为那上面写的都是些隐语，你就是看了也不会懂的?”
　　“哦?”
　　“这座庄院名叫‘拥翠别府’住的是位名女人。”
　　沈眉道：“这女人就是当年在江湖上颇有艳名，绰号红灯照的云翠娘……”
　　“红灯照?”
　　韦七航道：“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一盏灯，听说她当年独行江湖，携带一盏可以摺叠，而且小巧玲珑的红色宫灯。”
　　沈眉道：“万一遇到了强敌，情势不利之时就亮起这盏红灯……”
　　韦七航顺着沈眉手指方向凝目望去，只见山峦之下，树影之中，果然有片连亘的屋宇，但黑影幢幢，没有半星灯火。
　　□□□□□□
　　“求救?”
　　“求谁来救?”
　　沈眉道：“她这盏红灯本身就是制敌的利器。”
　　“这怎么回事?”
　　“听说是这么样的。”
　　沈眉道：“她这盏红灯之上装有机扭，红灯亮起，立刻散发一股异香，据说红灯一晃，香气愈浓……”
　　“莫非这香……”
　　“这香当然是种药物，灯光一亮，机簧一扭，立刻喷发出来，于是浓香四溢。”
　　沈眉道：“嗅着的人也就立刻浑身瘾软，四肢乏力……”
　　“这可邪门得很。”
　　“也厉害得很。”
　　沈眉道：“据说功力比较深厚之人，也许还能及时屏住呼吸，曳兵而走，若是不知底细，或是功力较差之人，只有当场昏倒……”
　　“于是要杀要剐，就都由她了。”
　　“正是如此。”
　　沈眉道：“不过据江湖传言，这位云翠娘当年却很少杀人，红灯一照，只是为了自卫，但小施薄惩，自是难免……”
　　“哦？这还算好。”
　　“因此这女人在江湖上只有艳名，并无恶名。”
　　沈眉道：“但艳名也并非好事，一个艳名远播的女人，终究会带来许多麻烦……”
　　“什么麻烦?”
　　“瞧你，连这都不懂。”
　　沈眉眼角一瞥：“你想一想看，一些臭男人们撑饱了肚子，灌足了黄汤，见到一个漂亮的女人，转的是什么念头?”
　　“是是是。”
　　韦七航道：“我一向很笨。”
　　“现在都明白了?”
　　“当然，经你这么一说……”
　　韦七航点头，但他望了望沈眉，心里不禁在想：“难怪你弄成这付样子，原来是怕招惹麻烦。”
　　其实沈眉不事修饰，也许是出自本性，并不是怕惹麻烦才装成这付样子。
　　因为她并不像个害怕麻烦的女人。
　　“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其实美人又何尝逃得过臭男人的掌心。”
　　只听沈眉继续说道：“这云翠娘虽然有盏红灯护身，到头来还是载了个大斤斗……”
　　“怎么？”
　　“绝世武功尚不足恃，何况一盏小小的红灯。”
　　沈眉道：“她终于落在这当年江南地方一位江南风流霸主，号称金枪银弹，铁掌开山孔七归手里。”
　　“啊，又是金又是银又是铁，这可是个扎手人物。”
　　韦七航道：“莫非他杀了云翠娘？”
　　“又在胡说了，你几时见过一位风流霸主舍得杀掉一个美人？”
　　沈眉道：“要是他杀了云翠娘，如今还有这座‘拥翠别府’？”
　　韦七航怔了一怔。
　　“云翠娘？拥翠别府？”
　　他自言自语了一遍，突然领悟了这四个字的含意，立刻道：“对对对，她是没死，原来这座‘拥翠别府’语带双关……”
　　“什么语带双关？”
　　“这个翠字……”
　　“这个翠字指的就是云翠娘，那有什么双关?”
　　沈眉道：“那个孔七归并不是什么雅人·你以为还指青山翠谷不成?”
　　“哦?”
　　“这云翠娘终于成了这位风流霸主的外室，并在这里盖了一座‘拥翠别府’。”
　　沈眉叹息道：“当然，云翠娘十分不愿，但生米已煮成熟饭……”
　　“原来如此。”
　　“正是如此，那时孔七归已近五十，云翠娘在花信年华，而且还是个见不得人的姨太太，心情十分郁豫，因此演成了一种报复心理。”
　　沈眉道：“听说以后她已变的放荡起来，生活开始靡烂……”
　　“那个风流霸主呢?”
　　“死啦”
　　“怎么死的?”
　　“死在十年以前。”
　　沈眉道：“说起来倒也奇怪，他名叫孔七归，偏偏无缘无故七孔流血而死。”
　　这与真巧，也很好笑。
　　“怎么会有无缘无故，这七孔流血，必有原因。”
　　韦七航道：“准是中了人家的暗算。”
　　“是的，江湖上的确有人这样猜想，但却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沈眉道：“如今十年已过，岁月悠悠，成了一宗疑案。”
　　“难道这个云翠娘……”
　　“这个云翠娘怎样?”
　　“你不是说这个云翠娘，她……”
　　韦七航顿了顿：“存有一种报复心理吗?”
　　“是的。”
　　沈眉道：“但这个风流霸主孔七归之死，扯不上她。”
　　“为什么?”
　　“你能想到的事，别人也会想到。”
　　沈眉道：“可惜那孔七归并非死在‘拥翠别府’，而是死在大江之中，一艘画舫之上……”
　　“画舫?”
　　“韦七航，别扯远了。”
　　沈眉道：“这话越说越长，此时此刻，咱们可不是来说故事的啊！”
　　当然，要说故事尽可以客店之中点烛夜话，何苦远远跑来这荒郊野外，叙述这十年以前的陈年老帐？
　　但韦七航并不明白，到底来作什么?
　　“我刚才说过，这云翠娘生活日渐靡烂，打从孔七归死去之后，更是交上了一些黑道巨擘。”
　　沈眉道：“这座拥翠别府也变成了黑虎神堂……”
　　“黑虎神堂？这是什么名堂?”
　　“听说是江南黑道人物的聚合之所。”
　　沈眉道：“有些首脑人物在这里坐地分金。”
　　“莫非这云翠娘……”
　　“云翠娘当年名噪江湖，凭的是几分姿色，但如今是三十五六的妇人，除了那盏红灯之外，武功并非杰出。”
　　沈眉道：“她绝不是什么首脑人物。”
　　“至少她可以坐地分金。”
　　“这是当然。”
　　沈眉不觉微微一笑：“要不然日子怎么过呢?”
　　“你好像了如指掌?”
　　“哪敢说了如指掌，只不过至少知道一点。”
　　沈眉道：“江湖上分为黑白两道，由来已久，我一向不愿插手其间，也没工夫管这档闲事……”
　　“但咱们此来……”
　　“要跟咱们有关，就得管一管了。”
　　“哦?”
　　“这拥翠别府，今夜好像情势有异。”
　　沈眉道：“那张纸条上说，今天陆续来了几起可疑人物，其中一批来自兰陵赌坊。”
　　“啊”
　　韦七航为之一怔。
　　这个消息委实令他吃惊，他知道兰陵赌坊跟那个铜面人脱不了关系，这批兰陵赌坊的人来作什么?”
　　“你说。”
　　沈眉盯着他：“咱们该不该走这一趟，探一探这拥翠别府的底细?”
　　“当然。”
　　韦七航道：“咱们这就……”
　　“先别鲁莽，我不过先告诉你这些情况，让你心里有数。”
　　沈眉道：“至于要不要进入拥翠别府，这且到了近处之后伺机而动。”
　　“好，由你作主就是。”
　　沈眉展然一笑，两人又重展身形。
　　□□□□□□
　　这座庄院占地甚广，四周绕以高墙，墙外绿树成荫，院里花木扶疏，看来十分气派，而且雅致宜人。
　　说的是“拥翠别府”，但门前并无任何匾额，连个字都没有。
　　也许当初有的，后来被云翠娘毁了。
　　因为一开始她就觉得这是一种羞辱，心不甘，情不愿，从头到尾就不愿被一个风流老头子拥在怀里。
　　如今老头已死，还拥什么翠?
　　韦七航和沈眉来到庄外，绕墙逡巡了一遍，只觉整个庄院静悄悄的，显得一片死寂。
　　时光还早，若大一座庄院，怎么没有半点声响？
　　难道没人？难道只剩云翠娘孤零零一个？
　　沈眉沉吟了一下，忽然身形一晃，轻飘飘拔起三丈五六，人影如烟，落在一珠合围大树的横枝上。
　　登高望远，他想俯瞰一下庄院中的情景。
　　哪知她身形甫定，只听叭叭，庄院里的墙荫之下，忽然飞来三支暗器，呼啸破空，一晃即到。
　　庄院中不但有人，防范居然如此严密。
　　沈眉脚尖一点横枝，纤腰扭动，宛如几摆杨柳，交过了两支暗器，皓臂疾探，两指一伸，钳住了其中一支，原来是支颇有份量的梭形燕尾镖。
　　她托在掌心里掂了掂，霍地掉转镖头，玉腕一扬，照准那墙荫之下打去。
　　以镖还镖，只听闷哼一声，有人中镖而倒。
　　韦七航手抡长剑，原本在监视地面情况，此刻也闻声而起，双足一点，斜刺里纵起三丈，半空中身形一翻，登上了另外一条横枝。
　　奇怪的是这一声闷哼，一声闷哼，一声卜通之后，阴沉沉的庄院中又是一片死寂。
　　居然再无声响，再也没人出手。
　　沈眉和韦七航各据一枝，相隔在一丈以外，不便用言语交谈，而枝叶交错，夜色迷离，也无法以眼色示意，但两人都感到几分诧异。
　　院落里到底是些什么人物？为何一声不吭？
　　是不是要等到沈眉和韦七航两人进入庄院之后，然后才一起出动，一齐下手？
　　不吭一响，好像的确是有这种打算。
　　沈眉忽然身形再闪，横里飘过一丈四五，只听一片簌簌轻响，枝叶披纷，人已落到了韦七航身侧。
　　“看出了什么？”
　　韦七航也压低了嗓音道：“不过人手好像不少。”
　　“哼，咱们就守珠待兔好了。”
　　“你是说……”
　　“咱们居高临下，就在这树上等下去。”
　　沈眉道：“等到天色大亮，晓日东升，庄院中一览无遗……”
　　“嗯，好主意。”
　　“不过，要耗上好几个时辰。”
　　“这有什么。”
　　跟沈眉挨在一起，韦七航显然极为兴奋：“你靠着树干，闭上眼睛，先打个盹儿。”
　　他体贴地望了望沈眉。
　　看来莫说耗上几个时辰，就是几百时辰，他也乐意相陪。
　　“这倒不必，我又不累。”
　　沈眉目光一闪，仿佛两点寒星：“你当我七老八十了。”
　　“不累就好啦！”
　　“好什么?”
　　“咱们可以聊聊。”
　　“聊聊?”
　　沈眉口角一哂：“敌情未明，你居然敢谈笑用兵?”
　　她星眸闪烁，分明也是开开玩笑。
　　“说的也是。”
　　韦七航道：“不过有你在这里，我好像胆子很壮。”
　　“以前怕过?”
　　“是的，我也有胆怯的时候。”
　　韦七航承认：“尤其那夜遇上了那个铜面人，我提心吊胆，背脊上湿漉漉的，惊出了一身冷汗。”
　　“除此以外呢?”
　　“那倒是很少怕过。”
　　“难道不怕那个恶胡子?”
　　“是的，我也碰到过那恶胡子。”
　　韦七航道：“但没有怕的感觉。”
　　“为什么?”
　　“那恶胡子虽然功力深厚，出手凶残毒狠，但他并不狡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切行事，都是直截了当。”
　　韦七航道：“这种人并不可怕。”
　　“哦?”
　　沈眉点了点头。
　　她笑韦七航，居然在此时此刻，还有心情聊天，但事实上却真的聊起来了，只不过聊的不是儿女私情。
　　但刚刚聊到此处，忽听衣带飘风之声，只见一条人影起窜如飞，直奔庄院而来。
　　步履踉跄，显得十分惶急。
　　这是个什么人？
　　为何寅夜狂奔而来？
　　只见这人奔到庄院门首，立刻像擂鼓般响起了一阵叩门之声，砰砰砰砰，一直敲着不歇。
　　“你是谁?”
　　门里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我……在下……司马璧人。”
　　原来是他，他为何来的如此狼狈？
　　“等一等。”
　　门里语音冰冷。
　　等一等？还等什么？
　　是不是还要等候向谁通报？
　　接不接纳这个突然而来，来得不是时候的人物？
　　看来这个司马璧人，并不如何吃香。
　　“狗小子，看你逃得多远。”
　　只听远远传来一声厉叫：“你吃了熊心豹胆，居然敢计算老子。”
　　随着这叫骂之声，来路上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哦?”
　　沈眉轻声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谁?”
　　韦七航怔了一下。
　　“恶胡子。”
　　司马璧人惊惶失措，忽然身形一闪，纵起一丈五六，越过了高墙，落地庭院之中。
　　狗急跳墙，显然出于无奈。
　　韦七航凝目望去，只见恶胡子身后数丈以外还有一条人影，身材窈窕，分明是个女人，他心中一动，暗道：“莫是是杜小寒?”
　　但仔细一看，却又不像杜小寒。
　　杜小寒身材玲珑秀气，这女人却是个高头大马。
　　浮云掠过，月色朦胧，但两条人影都快，眨眼之间已到近前。
　　“干爹。”
　　只听那女人娇滴滴的叫道：“这该死的东西好像已跳进这座庄院里去了啦！”
　　居然把恶胡子叫成干爹，这当然不是杜小寒。
　　韦七航不知，原来这女人就是红杏夫人。
　　她在松庐先气煞了萧芸，然后又跟司马璧人打上了对台，硬是要恶胡子把她收做干女儿。
　　本来是野鸳鸯，结果反目成仇。
　　“什么好像，老子老远老远就瞧见啦！”
　　恶胡子已追到门外，恶声大叫：“开门，开门，有谁胆敢窝藏这狗小子，老子就拆掉这片庄院。”
　　他自恃武功，一向傲视江湖，蛮横无理，而且是说的出，就做得到。
　　“有戏看啦！”
　　沈眉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韦七航。
　　“嗯。”
　　韦七航点头：“好戏。”
　　□□□□□□
　　“怎么?”
　　那边恶胡子在怒叫：“敢情是要惹得老子发火。”
　　他说火就火，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两扇坚实的黑漆大门，已被震得木屑四飞。
　　这可是大出意外，司马璧人情急之下，居然引来了这样一位凶神恶煞。
　　如今门已破了，院落里的人如何应付？
　　难道还能不闻不问？
　　眼看着这片庄院遭殃。
　　只听院子里正屋的中门轻轻一响，闪起了两盏纱灯，照亮了门前的白石阶台。
　　毕竟怕狠，终于有人出现了。
　　原来是两个青衣小鬟，各挑着一盏纱灯，灯影下袅袅婷婷，是位一身翠绿，风姿绰约，明眸皓齿，显得十分雍容华贵的美妇人。
　　“啊！莫非是云翠娘。”
　　韦七航轻轻咦了一声。
　　“嗯。”
　　沈眉道：“大概没错。”
　　“你不是说她已三十五六······”
　　“怎么？”
　　沈眉道：“你当她只有二八年华？”
　　“不不，这倒不止。”
　　韦七航道：“看上去好像只有二十四五。”
　　“这有什么。”
　　沈眉道：“一个女人若是生来就有几分姿色，平时又会善加调理，驻颜有术，瞒上个十岁八岁，这她不足为奇。”
　　“哦，原来如此。”
　　“你不懂？”
　　“我对女人一向没有研究。”
　　“不见得吧！”
　　沈眉轻轻一笑：“你好像蛮有研究的，什么都没看到，一眼就看出了这女人的年纪。”
　　“但我看走眼啦！”
　　“别出声。”
　　沈眉道：“瞧。”
　　看来恶胡子已凶巴巴的闯进了庭院，但目光一抬，他已看到了两盏纱灯，也看到了一个娇艳欲滴的美妇人，一股子牛脾气立刻消了大半。
　　“嘿嘿。”
　　他双目一亮，砸了砸舌头：“小娘子，敢情这是你的家么?”
　　“正是寒舍。”
　　美妇人步步生莲，已缓缓步下了白石阶台，眼波一飏，媚态横生：“小妇人不知侠驾光临，有失远迎。”
　　声音又轻又柔，十分悦耳动听。
　　“侠驾?”
　　恶胡子哈哈大笑，虽然他并不习惯这两个字，但仍然得意之极，眉飞色舞：“嘿嘿，莫非你已知道老夫是谁?”
　　“这个小妇人倒是不知。”
　　那美妇人道：“但却可以看的出来。”
　　“从哪里看出来的?”
　　“小妇阅人甚多，从没见过像尊驾这种呜呜叱咤的气慨，尤其是这把美丽的胡子。”
　　那美妇人道：“料想必是一位当代奇侠。”
　　“不错，不错，你真是好眼力。”
　　恶胡子掀髯大笑：“老夫正是宇内三奇之一，美髯公南宫鹤。”
　　“啊，如雷贯耳。”
　　“怎么？你听过老夫的大名?”
　　“小妇人当年还在闺阁之时，便早已耳闻南宫大侠的威名。”
　　那美妇人道：“以后小妇人出嫁随夫……”
　　“出嫁随夫?”
　　恶胡子双目一睁：“快说，你丈夫是谁?”
　　“死啦”
　　“死了？这可好，好极了。”
　　恶胡子叫道：“他要是还敢活着，老夫就宰了他。”
　　他一向凶残霸道惯了，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说，居然要杀人家的丈夫。
　　“十年前就死啦！”
　　美妇人叹了口气，幽幽道：“小妇人如今是个未亡人。”
　　“嘿嘿，这真是妙透了。”
　　恶胡子道：“老夫虽然新婚不久，但这该死的新娘昨夜却悄悄溜了，如今老夫也成了鳏夫。”
　　“哦?”
　　“一个寡妇，一个鳏夫，你说这妙不妙?”
　　美妇人眼波一转，粉脸上忽然泛起了片片红霞，像是娇羞不胜，一声不响地低头弄着罗带。
　　此情此景，醉人如酒。
　　“小娘子。”
　　恶胡子口干舌躁，急急问道：“老夫的意思你懂不懂?”
　　这还有什么不懂，鳏夫寡妇，干柴烈火。
　　美妇人的头垂得很低。
　　“小娘子，还等什么?”
　　恶胡子恶狼般的眼神中充满了血丝，叫道：“快吩咐这两个站头点上两支红烛，咱们拜过天地之后就进洞房。”
　　他本来就是个急性子，碰到了漂亮的女人性子更急。
　　美妇人怯怯含羞，终于点了点头。
　　艳福天降，好事来得太快，想到片刻间就会玉人在抱，被翻红浪，恶胡子根根血脉贲张，一身火热，几乎快活的叫了起来。
　　“新娘倌请啊！”
　　左面那个挑灯的青衣小鬟凑趣的叫了一声。
　　新郎倌？多么令人兴奋的名字。
　　“好，好。”
　　恶胡子连骨头都酥了。
　　“且慢，且慢。”
　　他身后的那个红杏夫人突然叫道：“干爹，你真的想要做新郎倌吗?”
　　“这是什么话?”
　　恶胡子道：“难道有人不想?”
　　“要喝交杯酒吗?”
　　“当然啊！”
　　恶胡子道：“这是规矩。”
　　别的规矩他不懂，进洞房的规矩，他倒是十分内行。
　　也许他这辈子进过不少洞房。
　　“干爹，我看你就快完了。”
　　红杏夫人道：“你没死在司马璧人手里，今夜只怕要死在这个女人手里。”
　　“什么？你敢……”
　　“干爷，我是为你好。”
　　红杏夫人道：“司马璧人想要害你，渗下那粒‘鹤顶红’，幸好被我瞧见，因而行藏败露，今夜……”
　　“今夜怎么？”
　　“你进了洞房，就像进了棺材。”
　　“胡说，胡说，棺材里清清冷冷，洞房里热呼呼的。”
　　恶胡子两眼一翻：“洞房怎么像棺材，莫非你想破坏老夫的好事？”
　　“干爹。”
　　红杏夫人道：“我说的是实话，我认得这个女人。”
　　“认得她，是谁？”
　　“她就是红灯照云翠娘。”
　　“红灯照？”
　　恶胡子道：“这是什么意思？你在瞎扯什么？”
　　原来他并没听过红灯照的事迹，也不知道这样一个女人。
　　十年前他已是大名鼎鼎，对于江湖上一些小人物，小故事，从不放在心上。
　　“干爹，红灯照是她的外号，也是一盏灯，这灯能散发香气，这香气含有剧毒。”
　　红杏夫人道：“不过这且别提，这女人跟司马璧人……”
　　“怎么?”
　　恶胡子终于听进了最后这句话：“跟司马璧人这小狗……”
　　他一路疾奔而来，原是要追杀司马璧人，没想到会遇上了这样一个美娇娘，一时色迷心窍，几乎忘了自己为什么闯进这片庄院。
　　“干爷，这个云翠娘跟司马璧人本来是一伙的，而且还是老相好。”
　　红杏夫人继续说道：“两个人曾经打的火热……”
　　原来还有这么回事，司马璧人居然也是云翠娘的入幕之宾，难怪他会直奔拥翠别府而来。
　　但如今人在哪里？
　　“小娘子。”
　　恶胡子热烘烘的兴头业已稍稍降低，他掉头过去，突然目光电射，盯着那个美妇人：“她说的对是不对?”
　　“不对。”
　　云翠娘飞来一个媚眼。
　　“就这两个字?”
　　“老爷子，小妇人想请教。”
　　云翠娘道：“这个女人是你什么人?”
　　“干女儿。”
　　“她叫什么名字?”
　　“红杏夫人。”
　　“红杏夫人？这名字倒很别致啊！”
　　云翠娘道：“她有丈夫吗?”
　　“好像没有。”
　　“没有，这可笑死人啦！一个没有丈夫的夫人。”
　　云翠娘口角一哂：“老爷子，我明白她的用意啦！”
　　“什么用意?”
　　“她在吃醋，打翻了醋坛子。”
　　云翠娘道：“她想做你的老婆。”
　　“哈哈，嘿嘿。”
　　恶胡子大笑，望了望红杏夫人，又望了望云翠娘：“哈哈，嘿嘿，这真有趣。”
　　“干爹。”
　　红杏夫人道：“别听她胡说八道。”
　　“哈哈，嘿嘿。”
　　恶胡子充耳不闻，大笑说道：“有趣，有趣得很。”
　　“老爷子。”
　　云翠娘道：“什么有趣?”
　　“有趣，有趣。”
　　恶胡子大笑不止：“小娘子若不介意，今夜洞房花烛，老夫就来个一箭双雕如何?”
　　他大笑了半天，连连大叫有趣，原来果然是案有趣的事。
　　红烛高烧，左拥右抱，当然有趣的很。
　　当初只因有个杜小寒，他并没有十分留意红杏夫人，刚才仔细看了看，居然也是一朵鲜花，一个尤物，这样的艳福哪里去找？
　　桃花运来，连门板都挡不住，如今只看红杏夫人肯不肯，云翠娘介不介意了。
　　岂料云翠娘还没点头，红杏夫人还没首肯，只听“笃”的一响，高墙之上出现了一条瘦精精的人影。
　　“哼，你这花心臭胡子，亏你说得出口，也不先拉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嘴脸。”
　　那人森森冷笑：“凭你这癞蛤蟆风流个屁。”
　　骂的好，句句刻毒，针针见血。
　　但这是什么人？
　　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恶胡子号称宇内三凶，一向以手法毒辣出名，江湖上听到他的名头，胆小的准会吓个半死，胆大的也会倒抽几口凉气。
　　如今居然有人竟敢当面奚落，骂他是个癞蛤蟆。
　　这人委实胆大包天。
　　但话却是没错，论恶胡子这付尊容，的确像只癞蛤蟆，可是凭他的武功，却是高手中的高手，就称他为一代奇人，也不怎么过份。
　　因此，这只癞蛤蟆也吃过不少天鹅肉。
　　就拿眼前的情况来说，红灯照云翠娘会点头，红杏夫人只怕也早已愿意了，因为这两个女人都各有自己的目的。
　　这两个女人本来就不是什么贞节烈妇，牺牲点色相算得什么？
　　当然，干女儿变成老婆，听起来有点乱来。
　　其实，这不过口头上叫叫，顶的什么真？

　　第二十八章 武林奇人偷鸡狗
　　树枝上的沈眉不禁咦了一声。
　　“沈眉。”
　　韦七航轻声问道：“哪里钻出来这个冒失鬼，难道不知道恶胡子的厉害吗?”
　　“他当然知道。”
　　“知道。”
　　“善者不来。”
　　沈眉道：“只怕也不简单。”
　　“哦？这是谁?”
　　“胆敢如此肆无忌惮，公然讽刺恶胡子的人还有谁。”
　　沈眉道：“等着瞧吧！依我猜想若不是凶跛子，准是毒瞎子。”
　　“也是宇内三凶?”
　　“大概没错，要不然……”
　　沈眉一语未了，恶胡子已经叫了出来。
　　“你这死瞎子，老子可没惹你，你无缘无故跑来搅和什么?”
　　只听恶胡子愤然叫道：“多少年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果然不错，来人当真是毒瞎子。
　　“哼哼。”
　　高墙上的毒瞎子冷哼了两声：“如今河水要犯井水。”
　　口气托大的很，把自己说成是河水。
　　“胡说八道。”
　　恶胡子道：“老子犯了你什么?”
　　“哼哼，你还想赖?”
　　毒瞎子叫道：“咱瞎子这两天听到江湖传言，说你自称宇内三奇之首，还说咱这双眼睛就是你弄瞎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听信了江湖传言。
　　江湖上到底是谁在传言?
　　“老子自称？老子哪里自称”恶胡子冷笑道：“至于你这个瞎子，嘿嘿嘿嘿……”
　　“你嘿什么?”
　　“好笑，好笑得很。”
　　恶胡子道：“你本来不是瞎子，只是个假瞎子。”
　　“放屁，你这臭胡子，胆敢……”
　　毒瞎子怒叫：“咱本来就是瞎子，一出娘胎就是瞎子。货真价实的瞎子，一个从没见过天日的瞎子……”
　　这倒滑稽，硬要争辩自己是个瞎子。
　　难道瞎子是种荣耀？
　　“嘿嘿嘿，好一个不见天日的瞎子。”
　　恶胡子故意纵声大笑：“嘿嘿嘿，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瞎子还会看书……”
　　“看书？”
　　毒瞎子怒道：“咱看了什么？咱瞎子又不识字。”
　　“嘿嘿嘿嘿，死瞎子，你骗的了别人，还骗得了咱南宫鹤？”
　　恶胡子眼看今夜洞房花烛泡汤，不禁十分恼火，叫道：“老子索性抖了出来……”
　　他性子粗暴，要抖的一定不好听。
　　“抖出来？你抖什么？”
　　毒瞎子森森冷笑：“咱不是什么君子，你这臭胡子也不是什么圣人，好事没有一宗，坏事都干了一箩筐，还往自己脸上贴金，号称宇内三奇，其实江湖上都叫咱们宇内三凶，这本是明明白白的事，还有什么好抖的？”
　　他倒是说的很直爽。
　　“嘿嘿嘿嘿，怎么没有。”
　　恶胡子叫道：“老子当然有抖的。”
　　“好，你尽管抖。”
　　“这是五年以前的事，那夜是三月十九，寅卯之交，你这毒瞎子闯进了黄岳白鹿山庄。”
　　恶胡子道：“毒杀了白鹿隐叟一家九口……”
　　“哼哼，去你妈的，这有什么稀罕。”
　　毒瞎子满不在乎的叫道：“一家九口算个屁，咱瞎子一夜之间连杀五十余口的事还多得很呢！”
　　“嘿嘿，老子说的不是人口多少。”
　　恶胡子道：“你在白鹿山庄杀人之后，翻箱倒柜，什么都没要，偏偏取走了一册‘真武秘录’……”
　　“臭胡子，你怎么知道的？”
　　毒瞎子怔了一怔：“莫非是你盯上了瞎爷爷。”
　　“不错。”
　　恶胡子道：“老子是盯上了你。”
　　“你……你……你这个臭胡子。”
　　毒瞎子大叫道：“莫非你对那册‘真武秘录’也想染指不成？”
　　“不错，老子是有这个意思。”
　　恶胡子道：“可惜被你这死瞎子拔了头筹……”
　　“哈哈哈哈，臭胡子，你总算认了。”
　　毒瞎子尖声大笑，得意之极，叫道：“臭胡子，你也有跟在瞎爷爷后面吃屁的时候？”
　　“这有什么，老子只不过晚了一步而已。”
　　“什么晚了？输了。”
　　“死瞎子，你先别得意。”
　　恶胡子叫道：“老子正想问你。”
　　“问什么？”
　　“你是个瞎子，一出娘胎就是瞎子，又不识字。”
　　恶胡子冷笑一声：“你千方百计弄得了那册‘真武秘录’有什么用场?”
　　“这……”
　　“怎么？说不出来了?”
　　“放屁，放狗屁，放臭狗屁。”
　　毒瞎子叫道：“瞎爷爷派什么用场，要你这臭胡子来管。”
　　“嘿嘿嘿嘿，好笑得很，你骗得过老子吗?”
　　恶胡子哈哈大笑：“你得到了那册‘真武秘录’之后连夜猛赶，就像火烧屁股般一头钻进了华山华阳洞，两只瞎眼睛睁得像鸡蛋，一口气看了七天七夜……”
　　“你……你敢情……”
　　“嘿嘿嘿嘿，到第八天，你干粮用尽，只好外出觅食。”
　　恶胡子大笑：“等到回来之后，嘿嘿嘿嘿，那本秘录已经……”
　　“哼哼，臭胡子，莫非是你……”
　　“嘿嘿嘿嘿，不错，就是老子，老子捡了个便宜。”
　　恶胡子纵声大笑，声震木叶，庭院中簌簌作响：“本来这宗事老子打算死也不说，如今你这死瞎子既然弄得老子不舒服，老子也要让你难过难过……”
　　毒瞎子原来不是瞎子，死也不说的事还是说了。
　　为了报复别人，也抖出了自己偷鸡摸狗的事，这种奇奇怪怪的人，显然都有几分顽童心里。
　　毒瞎子岂肯罢休？
　　“好哇，臭胡子，原来是你，你偷走了……”
　　毒瞎子气急败坏，尖叫一声，但见人影电闪，打从那高墙之上一泻而落。
　　皓月清辉之下，他周身似是笼罩着一团青光，飞旋如轮，带起一片锐啸之声。
　　“哼哼，死瞎子。”
　　恶胡子沉声叫道：“老子难道怕你不成。”
　　猛的双袖一抖，腾身跃起一丈五六，笔直迎了上去。
　　红杏夫人纤腰一扭，退后了九尺。
　　她当然知道这个毒瞎子的来头，自己插不上嘴，也插不上手。
　　只听蓬然巨响中，挟着一片丝丝之声！
　　两条人影凌空一扑，一震而开！
　　奇怪的是两个人都没落下实地，再接再震，就像两只大鸟般在半空中里鼓翼搏斗。
　　只听蓬然巨响中挟着一片丝丝之声，两条人影凌空一接，一震而开。
　　韦七航不禁看的呆了。
　　他曾见过铜面人凌空回旋，人不沾地的绝顶轻功，如今他又第二次见到了这种惊世骇俗的好身手。
　　二接三震，两个人才一晃而落。
　　看来这霎眼间的一场拼斗，只不过平分秋色。
　　谁都没沾到什么便宜？
　　飞旋在毒瞎子周身的那团青光已收，原来是根青竹竿儿。
　　他是个瞎子，当然要根手杖。
　　普天下的瞎子大都有根手杖，他要是没有，岂不成了假瞎子？
　　稍有不同的是别的瞎子用这手杖是为了探路，而他却用作兵器，而且用法娴熟，显得十分俐落，居然能化作一团青光。
　　“死瞎子。”
　　恶胡子叫道：“你也不过如此。”
　　“哼哼，这才开始呢！”
　　毒瞎子双目深陷，果然像个瞎子，他森森地叫道：“咱瞎子的后劲足得很。”
　　“后劲？”
　　恶胡子道：“你还想再打？”
　　“当然还打下去。”
　　毒瞎子一抡手中竹杖，凶巴巴的叫道：“你这个臭胡子，你当你瞎爷爷闲得没事干，是来替你搔搔痒的吗？”
　　“嘿嘿，顶多也不过捶捶背。”
　　恶胡子冷笑：“凭你这死瞎子那几手，老子清楚得很，难道还能要得了老子的命不成。”
　　“不错。”
　　毒瞎子森森叫道：“原先咱瞎子只想剥你一层皮，如今正有此意。”
　　“为什么?”
　　“哼哼，你这臭胡子，你该死，你居然偷了瞎爷爷那册‘真武秘录’，居然瞒了五年。”
　　毒瞎子怒道：“如今瞎爷爷已火上添油……”
　　“你想怎样?”
　　“先斗个三百招。”
　　“好，死瞎子，老子答应你。”
　　恶胡子望了望那边的云翠娘，忽然道：“你先说个地方，挑个日子，明天也好，后天也好，老子一定赴约。”
　　“哼哼，说什么鬼地方，挑什么屁日子。”
　　毒瞎子张口叫道：“地方就是此地，日子就此刻。”
　　“你这么急?”
　　“臭胡子，别打花心主意啦！”
　　毒瞎子一口叫破：“死到临头，还想进洞房是不是?”
　　手中竹杖一点地面，霍地窜起一丈四五。
　　此人身材瘦小，动作轻捷如猿。
　　眼看好事难成，恶胡子也不禁怒发如狂，他瞪起一双牛铃般的眼睛，忽然双袖猛甩，卷起一股罡风。
　　“死瞎子，老子撕了你。”
　　一时间罡风激荡，青光点点，杖影纵横，同时间但见人影翻飞，忽起忽落。
　　四周木叶飘摇，尘沙滚滚，整个庭院之中，只有一片锐啸之声。
　　咔喳一声轻响！
　　亮起了一盏红灯。
　　“啊！”
　　隐蔽在树枝上的韦七航不禁怵然心动，轻声道：“这就是红灯照么?”
　　“正是。”
　　沈眉道：“这女人想捡个便宜。”
　　“捡什么便宜?”
　　“纵然骗得过恶胡子进入洞房，说不定还有许多麻烦。”
　　沈眉道：“此刻红灯一照，不但直截了当，而且还可一石两鸟。”
　　“那咱们……”
　　“不要紧，咱们离得远。”
　　沈眉道：“再说这盏红灯虽然能散发毒香，却也并非无敌不摧，不但咱们无碍，说不定这两个怪人……”
　　她一言未了，庭院中已暴起一声尖叫。
　　“哼，你这臭婆娘，想干什么?”
　　只听毒瞎子冷哼一声：“瞎爷爷先宰了你。”
　　飕的一声，破空打闪，一缕青光直奔云翠娘。
　　好快，快的像一抹流星。
　　云翠娘啊哎一声，显然已闪躲不及。
　　只听吭当一响，那盏红灯已掉落地上，一晃而灭。
　　同时间“夺”的一声，那缕青光直贯胸腹，只见云翠娘娇躯一震，顿时垂下了那颗美丽的脑袋，颤巍巍的倒了下去。
　　死了，一缕芳魂缈缈，奔上了黄泉大路。
　　好厉害的手法，相距在两丈以外，杀人于举手投足之间。
　　这是什么东西？
　　毒瞎子一晃而到，伸手拔了起来，原来就是那根青竹手杖。
　　“盛名不虚，这瞎子……”
　　树枝上的韦七航不禁轻轻赞了一声。
　　“说错啦！”
　　沈眉更正道：“凶名不虚。”
　　“正是，宇内三凶……”
　　“哼哼，你这死瞎子。”
　　只听恶胡子暴怒如雷，大叫：“你居然敢杀了她……”
　　美人转眼变厉鬼，他一气之下，腾身赶了过来。
　　两个人都是半斤八两，毒瞎子出手太快，他护花无能，只恨得牙儿痒痒。
　　可惜他不想想，那云翠娘红灯一照，何尝不也要他的老命？
　　“臭胡子，杀了个臭婆娘算得什么，你这么心疼，瞎爷爷还要杀了你。”
　　毒瞎子竹杖一抡，转身迎战。
　　分明是美娇娘，说成了臭婆娘，也许他是个瞎子，分不出美丑。
　　但那根青竹杖那般奇准，难道不要眼力？
　　云翠娘已死，恶胡子希望成空，绮念已断，他一股愤怒如疯如狂，以全力来对付毒瞎子。
　　火拼的场面愈演愈烈，整个庭院中充满了罡风锐劲。
　　两个青衣小鬟，早已一溜烟的躲入了宅里。
　　红杏夫人越退越远，一声不响的隐藏在墙荫下。
　　毕竟三凶齐名，功力悉敌，虽然武功路数互有差异，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但却很难立判胜负。
　　而且，谁也不会认输，谁也不肯服气。
　　“嘿嘿，瞎子兄，别乱撞木钟啊！”
　　忽听正屋的檐角上一声轻响，又出现了一条人影：“你知不知道这臭胡子的死穴在哪里？”
　　死穴所在，应该是个极大的隐秘。
　　这个人又是谁？
　　毒瞎子就算没有眼睛，耳朵却灵光的很。
　　“烂跛子，怎么你也来了？”
　　他先是吃了一惊，也猛的一怔，接着却叫道：“好，你说，这臭胡子的死穴到底在哪里？”
　　烂跛子，想必就是凶跛子。
　　宇内三凶依次是恶胡子，凶跛子、毒瞎子、以恶、凶、毒，驰名江湖，一向各干各的，今夜居然全已到齐，这真是一场盛会。
　　但会无好会，后果只怕都很凄惨。
　　“嘿嘿，瞎子兄，说出来倒是很容易。”
　　檐角上的凶跛子人影摇晃了一下，发出一串夜枭般的怪笑之声：“说了之后你怎么谢咱？”
　　“要谢？”
　　“正是。”
　　凶跛子道：“瞎子兄，这很重要。”
　　“哼，免谈。”
　　毒瞎子竹杖飞舞，人影旋飞，没工夫多说废话。
　　“咱知道，你是个穷瞎子，谢不起什么贵重的东西。”
　　凶跛子自打圆场道：“口头上谢谢就好啦！”
　　“口头？”
　　“正是，反正口角春风，又不要花费什么！”
　　凶跛子建议道：“只说声谢谢救命之恩。”
　　“哼哼，你这烂跛子，你想的怪好，什么救命之恩。”
　　毒瞎子沉声尖叫：“你要不要吃屁，咱就谢你一个响屁。”
　　他当然想要知道恶胡子的死穴在哪里，但他就是不肯服低。
　　谢谢救命之恩，这多么难听。
　　再说此时此刻，他跟恶胡子只不过势均力敌，哪里到了要人救命的时候?
　　“嘿嘿。”
　　凶跛子道：“那就算啦！”
　　毒瞎子没响。
　　凶跛子名列宇内三凶之一，当然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他蹲在檐角上，默然半晌，禁不住舌头发痒。
　　“死瞎子，你怎么这么固执，谢一声有什么打紧。”
　　他叫道：“又不会掉下一块肉来。”
　　毒瞎子连连挥杖，无暇多嘴。
　　“你只要知道这臭胡子的死穴在哪里，几下子就可以要他的臭命。”
　　凶跛子继续又道：“嘿嘿，难道这样便宜的事你都不干?”
　　毒瞎子仍然没有理会。
　　“良机难得，你最好考虑考虑。”
　　凶跛子道：“咱在等你的回话。”
　　毒瞎子没有回话。
　　凶跛子等了半天，忍了又忍，嘴唇翕动了一阵，终于叫道：“好，死瞎子，不谢就不谢，咱跛子也不稀罕，就告诉你算啦！”
　　毒瞎子弄尖了耳朵，却不答腔。
　　“其实这臭胡子的死穴好找的很，就在期门的下方一寸三分。”
　　凶跛子嘿嘿一笑：“不过部位很小，只有制钱那么大……”
　　这倒怪的很，他怎知道的？
　　“烂跛子。”
　　恶胡子勃然大怒，咬牙大叫：“等会儿要你好看。”
　　想必，凶跛子说对了。
　　死穴乃是功力难聚之处，被人找到了死穴，等于敞开了大门，原是周身四肢最脆弱的一个部位。
　　若是被对方一记点中，不死也得重伤。
　　重伤之后如何？结果还是死路一条。
　　如今只有加意防范。
　　但在刻意防范之下，必然失掉了主动，攻击无力，甚至处处受制于人，弄得手忙脚乱，吃尽苦头。
　　这样的仗实在难打。
　　毒瞎子却是心头暗喜，兀自不动声色，猛的杖头一掉，专攻期门，但见杖影连闪，如火如荼，眨眼之间，一连攻出七杖。
　　恶胡子只气得哇哇大叫，一时间眼冒金星，牙根挫的格格作响，恨恨之声不绝。
　　他气，气自己不知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泄露了隐秘，被人窥破了死穴。
　　他恨，恨这个烂跛子。
　　“胡子兄，你也别恼，只怪咱一不小心，说溜了嘴。”
　　檐角上的凶跛子阴恻恻一笑：“好，咱跛子补偿补偿你也就是了。”
　　他居然又掉过头来了。
　　“你补偿？你这烂跛子。”
　　恶胡子怒道：“你能补偿老子什么?”
　　“胡子兄，别小看人啦！”
　　凶跛子道：“咱只要告诉你一个小小秘密，你就会立转败为胜。”
　　“放屁。”
　　恶胡子叱道：“老子哪里输了。”
　　“好，没输，没输。”
　　凶跛子阴阳怪气的道：“至少你还没赢是不是?”
　　“哼，等着瞧。”
　　“何必等呢！何必费这么大的牛劲。”
　　凶跛子笑了笑道：“胡子兄，你只要知道这个小小秘密，保管不消三招两式，准会打断这死瞎子一条狗腿。”
　　墙头一棵草，风吹两边倒，这跛子居然没有风也会倒，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烂跛子。”
　　毒瞎子大叫：“你到底帮谁?”
　　“怎么？瞎子兄，心里有点发慌了是不是?”
　　凶跛子嘿嘿一笑：“别急，别急，咱跛子谁也不帮。”
　　“哼哼，你少得意。”
　　毒瞎子叫道：“瞎爷爷哪里慌了，哪里急了？”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
　　凶跛子大笑。
　　他笑声方落，顿了一顿，立刻又转向恶胡子：“胡子兄，意下如何？”
　　“什么意下如何？”
　　恶胡子问。
　　“这个小小秘密的事。”
　　“哼哼，你这个烂跛子。”
　　恶胡子叫道：“又是要老子谢你是不是？”
　　“不不，咱跛子一向规矩得很，绝不厚此薄彼。”
　　凶跛子嘿嘿一笑，笑得打跌：“既然这死瞎子没有道谢，你这臭胡子也就不必啦！”
　　“哼哼。”
　　恶胡子只哼了两声。
　　“说呀！”
　　凶跛子道：“你到底想不想听？”
　　恶胡子不响。
　　他当然想听，因为他此刻只有挨打的份儿，为了防范期门重穴遭到攻击，为了闪躲对方那根宛如灵蛇吐信的竹杖，几乎没有反击的余地。
　　若是知道了这个小秘密，该有多好。
　　他想也想得到，凶跛子所说的一个秘密，准是这毒瞎子的一处破绽，若是知道了对方的破绽所在，就可以放手猛攻了。
　　至少可以攻守兼备，两下拉平，扭转眼前的劣势。
　　“胡子兄，你干过许多风流勾当，准是个聪明人，别死脑筋啊！”
　　凶跛子道：“若是想听，就爽爽快快的说出来。”
　　恶胡子还是不响。
　　“唉！”
　　凶跛子忽然叹了口气：“算啦！咱又何必多嘴多舌，惹人讨厌。”
　　这分明是装模作样，表示他已经不想说了。
　　没人听，他何必说。
　　“哼！”
　　恶胡子大叫：“老子说过不想听么？”
　　他委实耐不住了，他怕万一凶跛子真的不说，万一挡不住毒瞎子凌厉的攻势，这一仗只怕非输不可。
　　输了之后非死不可。
　　在江湖上他是个怪人，甚至是位奇人，但奇人怪人也都只有一条命，当然也很怕死。
　　他喜欢漂亮的女人，喜欢粉嫩匀红的脸庞，喜欢弯弯的柳眉，喜欢樱桃般的小嘴巴，而这些都必须先保住了性命，才能享受。
　　对他来说，生命弥足珍贵。
　　“嘿嘿嘿嘿，胡子兄，不到生死关头，你是不会说金口的啊！”
　　凶跛子大笑：“好，咱不说，你只怕要翘辫子啦！”
　　“哼！”
　　恶胡子还是哼了一声，但没下文。
　　“别哼啦！聪明人的眼里还能渗沙……啊，小心了。”
　　凶跛子忽然大叫道：“小心这一招……”
　　恶胡子吃了一惊，身子一翻，躲过毒瞎子攻来的一记险招。
　　“啊呀，这死瞎子，好一招‘毒蛇出洞’。”
　　凶跛子无限关切的道：“胡子兄，咱替你捏把冷汗。”
　　恶胡子不再哼了。
　　他只盼望凶跛子快点说出那个小小的秘密。
　　但他绝不愿出口相求，他也是宇内三凶之一，赫赫有名的人物，求人的话一旦出口，将永远留下话柄，被这毒瞎子和凶跛子笑个没完。
　　甚至传遍江湖，成了奇耻大辱。
　　“胡子兄，咱要说啦！”
　　凶跛子顿了一顿，故意捉弄道：“你赶快竖起耳朵吧！”
　　恶胡子口里不响，心里不禁恨透。
　　但却真的尖起了耳朵。
　　“是这样的。”
　　凶跛子道：“这死瞎子当年猛练猿臂功，一不小心走火入岔，断了一根经脉截断之处成了一个死结，这死结……”
　　“烂跛子。”
　　毒瞎子大叫：“你敢说下去。”
　　“嘿嘿，瞎子兄，何必这么大声嚷嚷。”
　　凶跛子笑了笑：“咱不敢？嘿嘿嘿嘿，咱说了之后会烂嘴巴？”
　　“哼。”
　　“嘿嘿，瞎子兄，此时此刻，还摆什么威风。”
　　凶跛子阴恻恻一笑：“若是你肯好言相求，咱就卖个人情，三缄其口……”
　　“屁，瞎爷爷从不求人。”
　　“嘿嘿，很好，好极了，硬骨头。”
　　凶跛子大笑：“可惜的是你曲池穴上那个死结却不硬，只要轻轻碰撞一下就会周身发麻……”
　　他终于说出来了。
　　原来这个死结是在曲池穴上。
　　恶胡子听在耳里，喜在心头，蓦的青袍大袖一卷一甩，一股罡风如箭，直向对方的曲池穴撞去。
　　毒瞎子吓了一跳，右腕一沉，翻身掠出七尺。
　　没错，他的曲池穴上的确是有毛病。
　　两个人都有破绽，两个人都被揭露了隐秘，攻守之势必须更加小心了，至少得先掩护好了自己的弱点，然后才能出手攻敌。
　　这样的搏斗势必拖延时刻，消耗更多的精力。
　　树枝上的韦七航目注神凝，打从凶跛子出现之后，更是连眼皮都没眨过一下，但却越看越迷糊，越看越诧异，越看越吃惊。
　　“这跛子是何用心?”
　　“怎么?”
　　沈眉道：“你看不出来?”
　　“好像是坐山观虎斗。”
　　“不止。”
　　“嗯，是不止。”
　　韦七航点了点头：“他不仅是看看而已，而是想等两虎相争，到了筋疲力竭之时，跳下来收拾这两个笨蛋。”
　　“这差不多。”
　　沈眉道：“不过……”
　　“不过什么?”
　　“其实他也是个笨蛋。”
　　沈眉道：“并不比这两个死拼活斗的笨蛋高明。”
　　“哦?”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眉道：“他收拾了这两个笨蛋之后，别人再收拾他。”
　　“真有这种事?”
　　“你想想看，这宇内三凶很少一齐出现，一向蛇有蛇路，鳖有鳖路，各走各的阳关道。”
　　沈眉道：“今夜居然不约而同来到了拥翠别府，想要拼个你死我活，其中难道没有几分蹊跷?”
　　“对，对啊！”
　　韦七航点头。
　　“还有，刚才那毒瞎子说，他是听了江湖传言，才要找恶胡子一拼。”
　　沈眉道：“到底是谁在传言，这传言分明是种阴谋……”
　　“不错，不错，的确如此。”
　　韦七航道：“沈眉，你料事如神……”
　　“好啦！别尽夸我。”
　　沈眉道：“留神看下去。”
　　“难道咱们也坐山观虎斗?”
　　“怎么？莫非你想插手?”
　　沈眉道：“你想把自己也变成一只老虎?”
　　“不，我是说何不提醒这两个笨蛋。”
　　“你想救他们?”
　　“正是此意。”
　　“好啦！你到底怎么想的。”
　　沈眉道：“这可是三个凶人，又凶又毒又恶，你没听这个毒瞎子刚才说的，一夜间毒杀五十余口还是家常便饭吗?”
　　“这……”
　　韦七航怔了一下。
　　“再说这三个笨蛋一向目中无人，个个都自负极高，绝不肯听信于你。”
　　沈眉道：“你若是开声相助，只会弄得惹火上身。”
　　“是是是。”
　　韦七航道：“让他们去死。”
　　此刻庭院中的毒瞎子和恶胡子大概已过百招以上，虽然两个人的功力都深厚无比，但因每次出招，都是竭尽所能，想要制倒对方。
　　因此精力消耗得也就极快，两个人同时都发出了喘息之声。
　　尤其是恶胡子身材高大，体型较胖，额头已开始涔涔沁汗，湿透了鬓发。
　　首先两个人是快打快攻，宛如生龙活虎，此刻不但动作迟钝，连招法也开始凌乱起来，分明已成强弩之末，难以为继。
　　凶跛子越看越得意，禁不住嘿嘿大笑。
　　“胡子兄，加点劲啊！这死瞎子就快完啦！”
　　他大声叫道：“快，给他两个狠的吧！”
　　这话很动听，对一个快要不支的人来说是一种鼓舞。
　　恶胡子大吼一声，袍袖一卷，猛甩而出。
　　他当然是想来一记狠的，可惜他的精力已衰，灯油将尽，发挥不出当初那股罡风锐劲，虽然依样葫芦，却只能激起一片小小的旋风。
　　“嘿嘿，臭胡子。”
　　檐角上的凶跛子扬声大笑：“原来你也不行啦！”
　　“哼，谁说老子不行。”
　　恶胡子汗出如浆，须发间一片水湿淋淋，几乎气喘如牛，仍然大声叫道：“老子……老子……”
　　老子怎样？
　　他没有说出下文，声音也不如以前宏亮。
　　“嘿嘿嘿嘿，你这个臭胡子已经有气无力啦！”
　　凶跛子大笑说道：“瞎子兄，瞧见了没有，听到没有，怎么？你还不赶紧……”
　　“烂跛子，莫非你……”
　　毒瞎子似乎有了警觉。
　　“嘿嘿嘿嘿。”
　　凶跛子一串怪笑：“瞎子兄，你想说什么？”
　　“哼。”
　　毒瞎子叫道：“你分明不怀好意。”
　　“嘿嘿嘿嘿，你这个死瞎子，死到临头，居然聪明了起来。”
　　凶跛子阴恻恻的道：“可惜聪明得晚啦！”
　　笃的一响，已从檐角之上一掠而落。
　　他的确是个跛子，但却有根拐杖。
　　拐杖黝黑沉沉，在皓月清辉之下幻起一片乌光。
　　“烂跛子，老子早就知道啦，你敢……”
　　恶胡子也叫了起来：“哼哼，慢来，老子还留一手……”居然有这种事，他还留了一手。
　　这分明是瞒天大谎，怎么唬得住凶跛子。
　　就在他叫声未落，只见一片乌光闪到，“夺”的一声，胸前已重重挨了一击，震得倒退了七尺，哇的喷出一口鲜血。
　　身子摇了几摇，一跤翻倒。
　　终于倒下了一个。
　　倒下的居然是宇内三凶之一，江湖上闻风丧胆，闻名色变的恶胡子，他没死在司马璧人那粒“鹤顶红”的剧毒之下。
　　却倒在拥翠别府的庭院之中，出手的也是宇内三凶之一的凶跛子，这一击本就是存心要命，当然出手不轻。
　　最厉害的是凶跛子知道应该击在什么部位。
　　恶胡子想要再爬起来，只怕今生休想。
　　毒瞎子吓了一跳，蓦的腰干一扭，腾身而起，打算跃过高墙。
　　墙高不过数丈，若在平时，凭他毒瞎子的确游刃有余，应该不费吹灰之力，但此时却十分艰难，就在他跃起不到七尺，背后乌光一闪，业已跟踪而到。
　　他闷哼一声，已从半空里摔了下来。
　　凶跛子凶性大发，乌光再闪，蓦又加了一拐，咯咯咯咯声如夜枭，一阵纵声大笑，显得快意无比。
　　宇内只剩一奇了。
　　定于一，尊于一，放眼天下，如今就只剩他凶跛子一人，独步武林，傲视江湖，这还不称心快意么？
　　多少年来三凶并立，如今一人独霸，这的确是宗值得兴奋的事。
　　但突然来的兴奋，有时还会突然消逝。
　　就在他笑声未落，只见庭院中一阵花影颤动，忽听毕剥毕剥，霎眼之间亮起了几十支松油火把。
　　□□□□□□
　　火把闪起。
　　人影蠕动。
　　对于隐蔽在墙上树枝上的韦七航和沈眉来说，这可是宗意料之中的事。
　　但对凶跛子却很意外。
　　不过，他并不惊讶，更无任何畏怯之色，也许这种明火执杖的小小场面，他压根儿就没放在眼里。
　　但见他独脚点地，支着那根乌黑沉沉的拐杖，不停的纵目四扫，似是要看看，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他虽然只剩一条独腿点地，身材却甚是伟岸，双目开合，熠熠生光，炯炯有神。
　　火把如龙，绕成了一匝。
　　火光之下，清一色都是劲装疾服的壮汉，没有一百至少也有八十，在人丛簇拥之下，蓦又出现了一位长袍马褂，面如满月的中年人物。
　　这个人正是铜面人的得力助手之一申不奇。
　　他居然也来到了拥翠别府。
　　“嘿嘿。”
　　凶跛子目光一抡，沉声叫道：“你们这批兔崽子是什么意思?”
　　“别无他意。”
　　申不奇居然一揖到地：“只不过想替跛大侠庆功。”
　　“庆功？有意思，嘿嘿嘿嘿很有意思。”
　　凶跛子面有喜色，但顿了一顿，目光转动，忽然道：“庆功就这几十支火把?”
　　“不，当然不止。”
　　“还有什么?”
　　“还摆下了庆功宴。”
　　“庆功宴?”
　　凶跛子道：“摆在哪里?”
　　“就在正宅大厅之上。”
　　申不奇道：“一切都已齐备，只请跛大侠入席。”
　　“是为咱跛大侠摆的?”
　　“起先不是。”
　　“什么?”
　　凶跛子双目一睁，叫道：“莫非你这兔崽子是在消遣跛大爷不成?”
　　“不不，在下怎敢，在下又没吃过熊心豹胆。”
　　申不奇道：“据在下所知，宇内三奇威名赫赫，一向如日中天，武功当然也难分轩轾，今夜一战，事先委实料不准谁胜谁负……”
　　“你是谁……”
　　“武林中成者为主，强者为尊。”
　　申不奇道：“成功的才是英雄，才能享受庆功宴。”
　　“哼哼，你这兔崽子倒满势利啊！”
　　“趋炎附势，本是人之常情，在下当然懂得这层道理。”
　　申不奇道：“而且马屁一向拍得很准。”
　　“如今你是想拍跛大爷的马屁？”
　　“嘿嘿，跛大侠功盖寰宇，智谋武勇兼备。”
　　申不奇谄笑道：“如今这庆功盛宴，正是为跛大侠摆的。”
　　“你是这里的主人？”
　　“正是。”
　　“好，好，屋宇华美，衣着考究，你这兔崽子看来混得不错。”
　　凶跛子浓眉一翦：“跛大侠正是有点饿了，可有好酒？”
　　“有有有。”
　　申不奇连声说道：“有的是陈年佳酿，女儿红、竹叶青、北方大醇、贵州茅台，甘美味醇，应有尽有……”
　　“妙，妙极了。”
　　凶跛子砸了砸舌头：“咱就叨扰一顿，带路。”
　　“是是是。”
　　申不奇转身而行。
　　凶跛子一巅一跛，支着那根乌铁拐杖紧随在后，但眉目轩动，样子却很神气。
　　□□□□□□
　　片刻，凶跛子已进入正宅。
　　忽然一条人影从墙荫下窜起，闪出了高墙。
　　“贼婆娘。”
　　又是一条人影窜起，越墙追了出来，怒叫：“你逃得了吗?”
　　原来是红杏夫人，一个是司马璧人。
　　恶胡子已死，红杏夫人没了指望，也失掉了靠山，只好藉机开溜，没想到司马璧人却不肯放过。
　　这双狗屁倒灶的男女，本来也有段露水姻缘，在松庐里也曾有一番旖旎风光。
　　倒是红杏夫人为了巴结恶胡子，居然倒打一耙，让他司马璧人吃了不少苦头，几乎死在恶胡子手里。
　　这口气他当然难忍。
　　“哼哼，司马璧人。”
　　只听红杏夫人回头冷笑：“凭你未必是老娘的对手。”
　　“很好。”
　　司马璧人道：“那就别逃。”
　　“别往脸上贴金，你当老娘是怕你吗?”
　　红杏夫人不屑的道：“只要你有胆，尽管跟来，看你老娘不把你这张小白脸弄的乌漆墨黑。”
　　一个逃，一个追，片刻之间已在十丈以外。
　　“沈眉。”
　　树上的韦七航忽然道：“好机会，我想追了上去。”
　　“追上去？”
　　沈眉道：“你打算帮谁？”
　　“这个司马璧人可恶极了。”
　　“哦，原来如此。”
　　沈眉道：“敢情是要帮一个漂亮女人。”
　　“不，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
　　韦七航道：“我只是要替芸姑娘出口气。”
　　原来是为了萧芸的事，他气愤不平。
　　“就为了出口气？”
　　“这不对吗？”
　　“你刚才难道没有看见，这恶胡子和毒瞎子，两个人就为了争口气，拼的精疲力竭。”
　　沈眉道：“最后落得什么下场？”
　　“这个……”
　　“你该看的出，今夜这座拥翠别府风雨满院，杀机重重。”
　　沈眉道：“你若是虚耗了精力，等到真正遇到了强敌如何应付？”
　　情势的确是如此，宇内三凶已倒下了两个，另一个凶跛子也被连拍带骗诱入了宅内·若是三凶一一被歼灭，这将是一宗轰动江湖的大事。
　　到底是什么人在暗中设计定谋？
　　拥翠别府的主人本来是云翠娘，如今又出现了另外一个主人，这个主人未必就是真正的主谋。
　　韦七航不认识申不奇，但却知道刚才追踪红杏夫人的就是司马璧人。
　　从司马璧人当然很快就想到了当前唯一的劲敌那个铜面人，因此也就深深领会到了沈眉的叮咛，此时此刻不宜轻举妄动。
　　蓄精养锐，静以观变，才是上上之策。
　　但情势到底如何变化，凶跛子如今是不是高踞首席，正在享受一顿丰美可口的盛宴？享受一坛浓郁芳香的陈年佳酿女儿红？
　　正自想念未了，宅中已传出了一声厉叫。
　　□□□□□□
　　叫声雄浑而尖锐，声震屋宇，阶前花木摇颤，只听啪嗒啪嗒，正门滴水檐前掉落了两片檐瓦。
　　接着一团人影直闯了出来，满身血污，一巅一跛，赫然正是凶跛子。
　　身上的血也许有他的，也许还有别人的。
　　但凶跛子显然已经负伤，显然已经遭到了挫败。
　　要不然凭这个凶跛子的凶狠，他会将对付他的人个个赶尽杀绝，怎么会逃了出来？
　　不过，他似乎功力仍在，负伤不重。
　　甚至足堪一战。

　　第二十九章 神功震天地
　　院落中手持火把的壮汉同时发出了一声喊，当下一拥而上，宅子里也赶出了好几名彪形大汉，各带兵刃，为首的正是申不奇。
　　没有在酒席宴前把这凶跛子扳倒，看来如今只怕要多费一番手脚了。
　　“好兔崽子，竟敢计算你家跛大爷。”
　　凶跛子抡拐如飞，暴怒如雷，大叫：“老子今夜要把你们这群兔崽子杀的血水成河……”
　　只听拐风如啸，在火光中倏起倏落。
　　“上！一齐上。”
　　申不奇沉声大叫：“凭这么多人还怕一个跛子吗?”
　　他大声加油，用的是激将法。
　　但这跛子却很难惹。
　　火光中再次发了一声喊，人如潮涌，已将凶跛子团团围住。
　　“嘿嘿！跛子怎么样?”
　　凶跛子并不在意，大叫：“老子是飞跛子。”
　　但见乌光一闪，人如旋风，铁拐到处，脑浆飞花，倒下了七八名壮汉。
　　飞跛子，果然名不虚传。
　　铁拐再起，疾转如轮，一时间激荡成气，几十支火把顿时为之一黯，闷哼声中血流满地，又倒下了五个。
　　百十名壮汉，经的起他几拐？
　　申不奇神色为之一变。
　　“好了，好了！”
　　他扬声叫道：“这就开始，让他尝尝火信子的滋味。”
　　什么是火信子？
　　他一声令下，几十支松油火把立刻变成了暗器，顿时火花飞舞，硝烟弥空，劈劈啪啪一齐扔向凶跛子。
　　倒也真绝，原来这就是火信子。
　　几十支火把投向一个目标，火把上显然都是些磺油脂之物，人体发肤衣着，那一种禁的起烈焰的攻击，倒也厉害的很。
　　而且投出火把的人，立刻又燃起了一支。
　　墙外树枝上的沈眉和韦七航，起先都不知道在皎皎明月之下为什么要用火把，此刻才明白，原来这几十支火把大有妙用。
　　火把一波接连一波，凶跛子四周已成了一片火海。
　　但见乌光点点，那根乌黑沉沉的铁拐仍然在火光中飞舞，忽然一声嗥叫，凶跛子突然破了火网，身子一翻一滚，已窜到申不奇面前。
　　暴吼声中兜头就是一拐。
　　这不过一眨眼之间的工夫，雷奔电闪，神速惊人，而且拐势如山，压顶而下，展现了他宇内三凶之一，超绝不可一世的身手。
　　申不奇几乎措手不及，身形一仰，向后倒去。
　　就在背脊快要贴近地面之时，然后身子猛翻，长袍下摆一闪，飘出了九尺。
　　虽然惊险无比，总算躲过了这雷霆万钧的一拐。
　　但脚跟还没站稳，凶跛子已跟踪而到。
　　“兔崽子，你这庆功宴居然成了鸿门宴，想要毒杀老子。”
　　他厉声大叫：“老子要把你砸成稀烂。”
　　铁拐虎虎生风，笼罩了丈余方圆，仿佛一片乌云。
　　申不奇眼看难以脱身，忽然大喝一声，真气猛提，翻腕劈出一掌。
　　“嘿嘿！你这兔崽子，还敢回手？”
　　凶跛子左臂一抡，居然回了一掌。
　　两股掌力一接，蓬然响震，申不奇闷哼一声，竟被震的血气翻腾，拿桩不稳，登登登一连退了九步，仍然眼冒金星，身躯摇晃不已。
　　到底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凭申不奇这样的一个好手，居然不堪一击。
　　凶跛子大吼一声，蓦又抡扣而到。
　　他虽然只有一条腿，却又比双腿之人更加俐落，别人用走、用奔，他用的是跳、是蹦，一起一落，足足超过一丈以外。
　　因此九尺距离，用不到他两个起落。
　　眼看申不奇情势危急，忽然一声呐喊，攻来了四条壮汉，四把明晃晃的钢刀，寒光打闪，已从凶跛子两翼交错而至。
　　刀长两尺，锋口薄如棉纸。
　　这样的刀必是十分锋利，不管戳在哪里，准像翟进豆腐一样，而且必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问题是够不够得上部位？
　　沾不沾得到躯体？
　　只见乌光起处，叮叮当当几声脆响，四柄长刀立刻成了八截，四个人几乎分毫不差，每个人的胸前都多了一个窟窿，冒起老高一条血柱。
　　申不奇目光一接，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委实没有料到，这个凶跛子居然如此厉害，这该如何是好？
　　他想逃，逃离现场，但他逃的了吗？
　　纵然是逃走得了，剩下来的几十名壮汉必然个个遭殃，这座拥翠别府当真就要血流成河了。
　　因此，他犹豫了一下。
　　凶跛子却丝毫没有耽搁，他狂吼一声，铁拐一掉，竟然已脱手飞出，厉啸破空，有如排山倒海。
　　申不奇大吃一惊，凉生心底，当下滑步疾闪，但他这双脚毕竟比不上这支飞拐，脚步方动，飞拐业已电奔而到。
　　“夺”的一声，正中肩胛。
　　登时人仰马翻，朝天倒下。
　　肩骨已碎，血流狼藉。
　　若还有命，大概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嘿嘿嘿嘿！兔崽子。”
　　凶跛子一击得手，不禁纵声大笑：“你一席庆功宴没有扳倒老子，嘿嘿嘿嘿！老子要你赴阎王宴……”
　　他走前几步，打算俯身拾起那支铁拐。
　　哪知手臂刚刚探出，那支铁拐像是附上了精灵，忽然飕的一声，平飘而起，直向斜刺里飞了出去。
　　凶跛子一呆，抬头望去。
　　这是怎么回事？
　　铁拐居然自己会飞？
　　□□□□□□
　　原来两丈以外忽然出现了一个青袍人，脸上罩着一副青铜面具，那支铁拐不偏不倚，刚好到了他的手中。
　　“嘿嘿！你是何方妖怪？”
　　凶跛子面带惊讶。
　　铜面人不响，轻轻哼了一声。
　　“好功夫。”
　　凶跛子当然知道这不是妖怪，沉声道：“跛大爷平生未遇敌手，看来今夜……嘿嘿嘿，过瘾，过瘾……”
　　他过什么瘾？
　　显然，他心里已很不自在。
　　忽然叮当一声，铜面人扔下了那支铁拐，青袍下摆一飘，跨出第一步，龙行虎步，既稳重又庄严。
　　接着，又跨出第二步。
　　“你……你到底是谁？”
　　凶跛子心知碰到了对手，目光一闪，凶焰迸射，厉声叫道：“莫非……你想……嘿嘿嘿嘿……”
　　铜面人充耳不闻，跨出第三步。
　　这样一声不响，一声不吭，一步步的逼近，处在敌对一方的人，显然会感到一种严重的威胁。
　　凶跛子冷哼一声，双掌交错。
　　他本来只有一条腿，也就摆了个金鸡独立的架式，忽然身形一矮，大吼一声，开声吐气，双掌猛劈而出。
　　虽然丢掉了那根拐杖，但他并不在意，凭他这双肉掌，仍有开碑碎石之力。
　　也就因为他有这份信心，想要抢占先机。
　　哪知掌力方吐，铜面人猛的大袖一挥，立刻卷起一股狂飚，顿时沙飞石走，木叶震颤，两股劲力一接，激起蓬然一声巨响。
　　以硬碰硬，这绝对是真功夫。
　　但凶跛子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之后，精力大有损耗，因此不由身形一晃，一连退了五大步。
　　“嘿嘿嘿嘿！不错，不错。”
　　凶跛子大叫道：“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咱们约个地方，决一死战。”
　　看来他已心知不妙，打算抽腿。
　　铜面人更不理睬，忽然双袖一甩，奋袂而起。
　　他振飞冲霄，足足拔起三丈五六，青铜面具之内发出了一串低沉的吼声，盘空一旋，猛的掉头下击。
　　气势之盛，令人为之色变。
　　凶跛子当然识货，而且刚才已经试过一招，显然不愿再吃闷亏，只听“笃”的一声，他单腿一弹，人已飘出一丈五六。
　　这一只独腿，看来十分管用。
　　再弹再起，疾闪如飞。
　　笃笃笃笃！眨眼之间业已飘过了高墙。
　　铜面人盘空疾转，紧跟着越墙而出。
　　□□□□□□
　　这精彩的一幕，扣人心弦。
　　树枝上的韦七航和沈眉，一直注目凝神，尤其在铜面人出现之后，更加屏息静气，想要仔细观察这个铜面人的一举一动。
　　却没想到凶跛子居然也落荒而逃。
　　这太不可思议了！
　　“快！”
　　沈眉急急道。
　　“干什么?”
　　韦七航一怔。
　　“咱们追上去呀！”
　　“哦……”
　　说话之间，业已轻飘飘飞跃而下。
　　树枝一弹，韦七航也趁势疾掠而落。
　　月满中天，时已三更，但薄雾迷离，远山近树，似是笼罩在一袭轻纱之下，如梦如幻，虽然看不真切，却有一种朦胧之美。
　　薄雾中前面人影起落，沈眉和韦七航跟踪尾随。
　　片刻不到，追进了一处山坳。
　　想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想要逃过铜面人的追击，更是难上加难。
　　对敌相搏，固然需要深厚的功力，同时逃走也是一样，若是内力不济，如何能飘然远离呢？
　　此时此刻的凶跛子，显然已成强弩之末，功力当然已远不如前了。
　　但他仍然想逃。
　　他明知在平阳之地很难脱身，甚至很快就会被追上，因此他心中一动，窜入了这处山坳里。
　　他想藉丛篁密林的掩护，摆脱铜面人的追击。
　　可是，这也并非万全之策，也不是绝对可靠。
　　就在他刚刚奔入坳口，铜面人忽然双袖猛甩，箭一般穿射而起，斜刺里一窜五丈，凌空飞跃而过，半空里身形一扭，举掌猛劈而下。
　　掌发如啸，石破天惊，狂涛怒吼。
　　任是凶跛子凶狠无比，也不禁胆颤心寒，迫得他身子一斜，单腿疾弹，使出了一式“拐仙醉酒”，一跌一撞，横里跌出了九尺。
　　九尺不算太远，但时机却跌得正好。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掌力凌空而到，震的尘土飞扬，黄叶乱舞，地面上出现了一个三尺方圆的坑洞。
　　一击之威，竟至于此，令人惊心动魄。
　　但却一击落空。
　　铜面人身形一晃，落下了实地。
　　凶跛子心知逃走不成，不禁咬牙切齿，趁着铜面人要落未落之际，蓦地尖叫一声，横里劈来一掌。
　　愤极出掌，掌势依然雄浑有力。
　　而且把捏的正是时候。
　　铜面人无暇反击，但他那袭宽大的青袍忽然一鼓，澎涨如球，硬生生的接下了袭来的一掌。
　　饶是如此，身子仍摇晃了几下。
　　凶跛子一不做二不休，颇有索性一拼之意，只听笃笃笃笃，一蹦一跳，连连挥掌，眨眼之间，一连攻出了七掌。
　　这七掌中倒有两掌中的，五掌落空。
　　但看的出，情势并不太妙，挥掌吐劲，显然已一掌不如一掌。
　　奇怪的是，铜面人居然未还一招。
　　“嘿嘿嘿！你放明白点。”
　　凶跛子喘了口气，仍然装模作样的叫道：“你想干掉老子，还差的远呢！”
　　其实已差不多了。
　　铜面人打从那具青铜面具里吸了口气，忽然身形一矮，双袖猛抖，似是一身功力全已贯注在这双青袍大袖之上。
　　突然，一声吼叫，双袖狂甩而出。
　　劲气激荡，滚滚如潮，嘭嘭有声。
　　凶跛子闷哼一声，竟被震的平飞而起，像只断线风筝飞上两丈五六，砰的一声，撞在一株老树干上，弹了一下，然后落在地上。
　　不动了！
　　不响了！
　　凶跛子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
　　宇内三凶的最后一个，终于也倒下了。
　　这三凶名满江湖，凶名昭彰，如今居然一夕尽除，而且死的无声无息。
　　两个倒在拥翠别府，一个躺在这荒山幽林之中，草草收场，没有赫赫的战迹轰动江湖，活着之时，虎视鹰扬，死的却如此寂寞。
　　其实，英雄豪杰的下场，也大都如此。
　　铜面人终于实现了他的预谋，当然得意之极，不禁哈哈一声长笑。
　　笑声打从那副青铜面具之内发出来，像是在掩口葫芦，听来十分怪异。
　　不过，他确实在笑。
　　这么开心的事，怎能不笑？
　　但笑到一半，忽然僵住，猛的转过身来，没错，他的耳朵真灵，幽灵小径上出现了两个人，正是沈眉和韦七航。
　　也许，他并没有把韦七航看在眼里，但对沈眉就不一样了，他不得不另眼相看，甚至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因此，他侧移了两步，选了一个适当的位置。
　　当然，这是准备应敌的态度。
　　“幸会，幸会。”
　　韦七航手抡长剑，跨步走了过去，故意道：“你也许费尽心机，但今夜的收获倒也不少。”
　　铜面人照例不响。
　　“宇内三凶不是什么好人，死的并不冤。”
　　韦七航道：“但你杀人的手段也不够光明正大，迹近卑鄙无耻，难道不怕贻笑武林?”
　　铜面人仍然不响，但却喘了口气。
　　“韦七航。”
　　沈眉已经跟了上来，叫道：“你的废话也好像不少。”
　　“这……”
　　韦七航一怔。
　　但立刻明白了沈眉的用意，此时此刻，决不能让对方有喘息的机会，当下长剑一举，深深吸了一口气。
　　沈眉身形一闪，人已掠向左侧。
　　这个小小的动作显得十分重要，目的是在牵制对方，要让对方留意、分神，而有侧顾之忧，不敢肆意施为，全力对付韦七航。
　　她心细如发，一举一动都经过仔细思考。
　　今夜这一战，她当然看的很重要。
　　也就这一瞬之间，韦七航长剑已发。
　　他听了沈眉的话，一直在蓄精养锐，同时也估量到这铜面人在对付凶跛子时，应该也消耗了不少精力，没有一半，至少也有三成，因此他斗志昂扬，出手一剑，直向铜面人兜胸刺了过去。
　　寒光乍闪，带起一股轻啸之声。
　　他并不期望这一剑得手，只想试试铜面人的反应，有什么举动。
　　对付这个铜面人，他毕竟不敢大意。
　　但铜面人对于这支疾刺而来的利剑，似乎也没放在心上，打从那副青铜面具洞孔里射出两点精芒，眼光灼灼，却不时转向一丈以外的沈眉。
　　显然，他只把沈眉看成对手。
　　韦七航心想：“哼！我就真的刺你一剑。”
　　突然剑尖一扬，直奔咽喉刺去。
　　□□□□□□
　　咽喉，毕竟是人身重穴之一。
　　铜面人凭他深厚的内功，功力一聚，那袭宽大的青袍立刻鼓涨如球，足可对抗任何凶狠利器。
　　但是，却无法防范本就脆弱的咽喉要害。
　　韦七航这一剑显然选对了部位。
　　饶是如此，但却未必能够一举得逞，只听铜面人冷哼一声，迎着刺来的长剑忽然振袖一挥。
　　劲力应袖而生，澎湃如潮。
　　韦七航只觉虎口一麻，手中的一支长剑竟被震得偏离了一尺，大大的失去了准头，当下沉腕收剑，身子一旋，左腕猛翻，照定那副青铜面具一掌劈去。
　　这一招出手大胆之极，就连铜面人都大感意外。
　　仓促中侧滑了两步，虽然避开了正面，但掌风边缘扫过，那副青铜面具晃动了几下，几乎摇摇欲坠。
　　却也激恼了铜面人，冷哼一声，勃然发作。
　　只见他身躯一阵震颤，猛的袍袖上撩，嘭的一声，一拳捣了过来，拳风如箭，赫然又是百步神拳。
　　韦七航领教过他这路拳法，当然知道厉害，立刻身子一旋，闪开八尺。

　　第三十章 艳福终成美少年
　　但刚才直奔咽喉的一剑，逼得铜面人仓促应战，刚才这一掌，更逼得铜面人移形换位，几乎震落了那副青铜面具，给他带来无比的鼓励和信心。
　　因此他闪出极快，回身更快。
　　剑光一闪再起，直指铜面人的左胁。
　　同时左掌一扬，再次劈向那青铜面具。
　　剑是虚招，这一掌却结结实实。
　　原来韦七航一直想要揭开这副青铜面具，看看这个铜面人到底是付什么长相，更是何方神圣。
　　刚才那一掌几乎奏效，这一掌是不是能够得逞？
　　但这企图极为明显，铜面人忽然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左手袍袖一抖，挡开了一股凌厉的掌风，右手五指一张，殷红如血。
　　“韦七航。”
　　沈眉急急叫道：“小心了！”
　　显然，她看出了不对。
　　韦七航怔了一怔，翻身疾闪，但却晚了一步，铜面人快如奔电，疾如鹰隼，业已飞扑而至。
　　只听得“喀嗒”一声轻响，那条右臂像是突然暴长了一尺，五指卷曲如钩，照定韦七航搂头下扎。
　　他忍耐了半天，终于杀机顿起。
　　这夺命一击，气势万钧，又快又准，带着一种无比的震撼威力。
　　韦七航骇然大惊，一颗心直往下沉，迫的他手中长剑一紧，一招“野火烧天”猛往上撩。
　　但觉剑尖打颤，硬生生被一股强劲直压了下来。
　　箕张的五指，业已一晃而到。
　　命如击卵，生死须臾，这时刻已是间不容发，忽听一声娇叱起自左侧，一缕劲风丝丝作响，破空而来。
　　没错，这是沈眉。
　　她已出手了！
　　铜面人快，她似乎更快，她一向不轻易出手，出手必不虚发，只听铜面人一声冷哼，半空里身子一斜，直向右侧落去。
　　显然，要想杀人，必须先求自保。
　　在两个权衡之下，铜面人不得不撤招变式。
　　韦七航暴跳而起，大喝一声，一剑攻去。
　　奋剑一击，反应居然如此之快。
　　铜面人虽然久历江湖，老练成精，却也不曾料到一个堪堪就要丧命在自己手下的败将，居然在垂死方生之间，心胆已裂之际，居然还能施展出这样狠厉的一剑。
　　他委实不曾防得。
　　也委实无法立刻提气行功。
　　因为这一剑来的太突然、太意外、太快速，几乎不可思议，不可预测。
　　剑光到处，裂帛一声轻响，青袍左胁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裂口，也划出了一条血槽，登时血染下襟。
　　幸好他身子一翻，掠出了九尺。
　　原来他并非金刚不坏之身，原来只要时机得当，仍然可以把他劈在剑下。
　　韦七航兴奋之极，跟踪追了过去。
　　铜面人连连冷哼，忽然身形一闪而起，足足拔起了三丈五六，半空中双臂一振，大袖飘飘，两腋生风，飞越树梢，洒落了几滴血雨。
　　走了，选择了三十六计的上计。
　　“追。”
　　沈眉叫道：“今夜别放过了他。”
　　说话中纤腰一拧，人已飞跃而起。
　　“正是。”
　　韦七航纵身紧跟。
　　大地，又恢复了先前的沉寂。
　　□□□□□□
　　这是个好机会，这机会十分难得。
　　铜面人要不是跟凶跛子一场狠斗，他全身自保绝无问题，如今不但呈现了败象，而且还中了一剑。
　　想要揭开他那副伪装的假面目，岂不正是时候。
　　错过了此刻，什么时候再有这种机遇？
　　铜面人虽然身法极快，在斜月清辉下一闪而逝，但他究竟并非一溜烟，也不是一团雾，纵跃之间，仍不免发生衣袂飘风，以及木叶簌簌之声。
　　在静夜里更觉清晰。
　　有了声响，就瞒不过沈眉和韦七航的耳朵。
　　山坳里草木丛茂，虽然早已见不到铜面人的身影，但韦七航和沈眉却正确地掌握了他逃走的方位，分明是一直奔向西北。
　　繁星满天，斗月云横，此刻根据天象判测方位，自是十分正确。
　　于是两人加速追逐，片刻间出了山坳。
　　果然没错，远远望去，只见山径小路上有条起落的人影在晃动，青袍飘闪，越过了一片丘陵。
　　到底功力深厚，仍然奔行甚速。
　　韦七航和沈眉同时提气轻身，十成功力中猛加两成，一时间起窜如飞，但觉衣袂飘飘，呼呼作响。
　　片刻不到的工夫，他们已追成了首尾相叩。
　　“哼哼！”
　　韦七航大叫：“你已经逃不掉了。”
　　铜面人自知难以摆脱，突然间刹步回身，一弹而起，照定韦七航兜头一掌。
　　掌势如山，盖顶而下，激起一片惊风。
　　若在以往，韦七航准会吓上一跳，但今夜不同，尤其刚刚在那山坳之内一剑得手，此刻正好气势如虹，何况是在追击之时，更加心豪胆壮，当下略一犹豫，左腕一翻，朝天发出一掌。
　　盛气如云，出掌份外雄浑有力。
　　两股掌力一接，蓬然响震，铜面人升起三尺。
　　然后半空里一个翻身，斜刺里落在路侧，居然拿桩不稳，身子摇了几摇。
　　韦七航大喝一声，一剑刺了过去。
　　只听夺的一声，剑到血崩，刺穿了青袍，直贯左胁，没刃及半。
　　居然一剑成功，一剑歼敌。
　　韦七航呆了一呆，这才拔出剑来，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剑锋殷红，剑尖还在滴血，这哪里有假？
　　铜面人尸身倒下，抽了几抽，业已寂然不动，那副青铜面具在皎皎月色下依然一闪一闪，显得十分庄严而冷酷。
　　人是死了，面具并不变色。
　　沈眉缓缓走了过来，仔细瞧了瞧，忽然失声道：“啊！好阴险、好歹毒，这分明是个替死鬼，咱们只怕上了一个大当。”
　　“上当?”
　　韦七航一怔。
　　“正是。”
　　“这……”
　　“这是条金蝉脱壳、移花接木的诡计。”
　　沈眉道：“刚才在那山坳之内，你分明在他青袍左胁之下划了一道裂口，足足长达一尺，如今这裂口哪里去了！”
　　“什么?”
　　韦七航目光一抡，忽然探手一把抓下了那副青铜面具。
　　目光一接，顿时张口结舌。
　　他虽然不曾见过铜面人的本来面目，至少在心中早已有了这个铜面人的影子，估计应该是个年近花甲，鬓发斑白，气派十足，而又狡猾多诈的老人。
　　岂料这副青铜面具之内，却是个面目白净的少年。
　　这人顶多二十七八，虽然此刻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如纸，但仍可依稀看出，活着之时，准是眉清目秀。
　　不消说的，这绝非正宗。
　　“假的，假的，果然是个假的。”
　　一声惊喜变成了失望，韦七航满肚子不是滋味，忽又叫道：“莫非刚才那山坳里……”
　　“那一个绝对货真价实。”
　　沈眉道。
　　这本来不应置疑，那个铜面人若非货真价实，怎能扳倒宇内三凶之一的凶跛子？
　　“好，好。”
　　韦七航叫道：“咱们这就回头，好歹把他搜出来。”
　　“免啦！”
　　“你这是什么意思？”
　　“此刻早已是人去楼空啦！”
　　沈眉道。
　　“这……”
　　“时辰已经不早。”
　　沈眉举头望了望月色道：“应该赶回客栈，小睡片刻，免得耽搁了明天的行程。”
　　韦七航无奈的点点头。
　　当然，他也记挂着柳凤吟母子，于是两人展动身形，认准方位，约莫四更时分，才回到村镇小店。
　　□□□□□□
　　从此以后，居然一路平安。
　　渡过长江之后，道路更见平坦，策马奔驰，行程极快，这夜落脚的村店，距离洛阳已不足半日之程。
　　韦七航心下大定，又加明天可以回到自己的故居，不禁满怀高兴。
　　晚饭过后，柳凤吟母子业已安歇。
　　此刻一更刚过，韦七航和沈眉、萧芸三人，正在灯下闲谈，忽听梆梆梆，店门外传来几声木鱼声。
　　韦七航心中一动，说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有化缘的和尚?”
　　“我去瞧瞧！”
　　萧芸腿快，业已奔了出去。
　　但不到片刻，她人已转了回来。
　　“怎么回事?”
　　韦七航忙问。
　　“韦大哥。”
　　萧芸道：“你猜错啦！不是和尚，只是个小尼姑，一个很漂亮的小尼姑，她也不要化缘……”
　　“不化缘?”
　　沈眉道：“她是……”
　　“喏！这个。”
　　萧芸伸出手掌，掌心里是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
　　沈眉接在手中，迎着灯光展了开来，但见纸条之上只是寥寥十个字：“欲觅侠士骨，水月庵里寻。”
　　“水月庵，在哪里?”
　　沈眉怔了一下，顺手将字条递给韦七航，立刻身形一闪，直向店外奔去。
　　但见月色迷蒙，已不见那小尼姑的影子。
　　“小芸，你真糊涂……”
　　沈眉回到店里，不禁埋怨起萧芸来：“怎么也不问人家一声?”
　　“问过啦！”
　　萧芸嘟着嘴说。
　　“她怎么说?”
　　沈眉急问。
　　“她说给沈夫人。”
　　原来她并没错。
　　“她说沈大嫂?”
　　沈眉又问。
　　“不。”
　　萧芸道：“她说的是沈夫人。”
　　“不要紧，这庵子也许就在附近，问一问店东就知道了。”
　　韦七航道：“奇怪的是沈大哥的遗骨，怎么会在这水月庵?”
　　“我相信。”
　　沈眉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你是说……”
　　“这件事说来话长。”
　　沈眉道：“我当日离开白龙堆之时，途中的确见到一位缁衣老尼，如果是她，这就错不了。”
　　“哦?”
　　沈眉已转过身子，招来一名伙计，问道：“这里附近有没有一座水月庵?”
　　“有是有。”
　　伙计道：“但却不是在附近。”
　　“在哪里?”
　　“在灵壁山。”
　　“灵壁山?”
　　沈眉道：“快说，在哪个方位，离这儿有多少路程?”
　　“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那伙计道：“由此笔直向南，大约总有三十里路程，得走老半天呢！”
　　三十里路对一个一向不出远门的乡下人来说，的确是远了点。
　　若非朝山进香，谁去那么远的地方?
　　“好，你去吧”
　　沈眉挥了挥手，等那伙计离去之后，立刻转向韦七航：“走，咱们去趟灵壁山。”
　　“现在就去?”
　　“是的。”
　　“不告诉大嫂?”
　　“不用了。”
　　沈眉道：“此刻情况未明，告诉了她，只怕一夜难以安枕，说不定还会哭肿了眼泡。”
　　“说的也是。”
　　韦七航点头。
　　“只怕我也难以安枕。”
　　萧芸苦笑了笑道：“又该守夜啦！”
　　“芸姑娘，多耽着点儿。”
　　韦七航含笑安慰道：“只等明天到了洛阳，韦大哥一定会重重谢你。”
　　“谢什么呢?”
　　“这要看你的高兴，只要你说的出、想的到。”
　　韦七航道：“只要是洛阳城里有的、你喜欢的，韦大哥大概都能让你称心如愿。”
　　“韦大哥，你真好。”
　　萧芸听了高兴的笑着，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骑一骑那匹大宛名驹。”
　　她不要胭脂花粉，不要漂亮衣裳，原来心里只有马。
　　“好好好，这容易得很。”
　　韦七航笑了，道：“我那马厩里共有骏马七匹，任你挑选就是。”
　　萧芸不禁笑逐颜开。
　　“芸丫头，看你成了马疯子啦！”
　　沈眉笑了笑，转向韦七航道：“咱们还是快走吧！”
　　两人出得店外，直奔正南。
　　□□□□□□
　　龙骧剑客沈凌霄的遗骨，居然在水月庵里，此事若是当真，岂不可以免掉一趟万里跋涉之苦？
　　韦七航和沈眉都想立刻揭开这个谜团，因此一路施展轻功，并肩飞驰，三十里路程，也就转眼即到。
　　明月下只见山色如黛，一峰壁立，薄雾冉冉，缭绕在峰腰之上，远远望去，颇具灵秀之气。
　　“瞧！”
　　沈眉道：“大概到了。”
　　“好像没错。”
　　韦七航道：“但这水月庵在哪里？”
　　就在他一言方了，山麓之下，忽然传来几响钟声。
　　钟声清越，绕山回响，久久不绝。
　　“嗯！好一位方外高人。”
　　沈眉不禁点头道：“这分明是在引导咱们，走！”
　　身形一起，直向那钟声响处奔去。
　　□□□□□□
　　林木葱郁，幽篁中出现了一堵红墙。
　　没错，果然是座尼庵。
　　两人来到庵前，只听呀然一声轻响，庵门已开，迎出来的是位身着月白僧衣，生得眉清目秀的小尼姑。
　　“两位施主请了。”
　　小尼立掌当胸，打了个问讯。
　　“小师姑好快的身法。”
　　沈眉微微一笑。
　　她估计，刚才不久，在那村店门外敲响木鱼，递送那张字条的就是这小尼姑。
　　她居然早已回到了庵里。
　　要不是她返回尼庵覆命，尼庵里怎么会响起钟声，又怎么知道自己和韦七航来了？
　　小尼看来顶多十六七岁，却毕竟是出家人，心如止水，神色庄穆，对于沈眉的话，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微微欠了欠身。
　　“家师有请。”
　　韦七航和沈眉在小尼姑的指引之下，来到了水月庵，晋见飞龙师太……
　　□□□□□□
　　庵子里一尘不染，氲氤着一股檀木的香味，正殿之上燃着一盏长明灯，神座上帷幔深垂，香烟缭绕，供的是观世音菩萨。
　　左侧有叠蒲团，蒲团上坐着一位缁衣老尼，手持念珠，低眉垂目。
　　“弟子沈眉和韦七航。”
　　沈眉立刻趋前打躬：“参见师太。”
　　原来她一眼便已认出，正是当日在玉门关外所见的那位老尼。
　　“老尼飞龙。”
　　老尼双目一睁，神光湛然：“两位施主不用多礼。”
　　一般出家人多半用“悟”或“慧”字取名，譬如“悟真”“悟性”，或是“慧明”“慧因”。
　　这位老尼居然法号“飞龙”，在佛门中倒是极为少见。
　　沈眉却怔了一怔。
　　“原来是飞龙师太。”
　　她神色一肃，再次稽首：“请恕弟子有眼无珠。”
　　敢情她知道这位老尼的来历。
　　“你……莫非……”
　　“是的。”
　　沈眉道：“弟子从前辈口中得知，久仰师太的侠名。”
　　“你那些前辈也谈到老尼?”
　　“是的。”
　　沈眉道：“而且备极推崇。”
　　“哦?”
　　飞龙师太面有喜色，但一晃即逝，叹息了一声，说道：“可惜你那些前辈跟老尼一向无缘。”
　　看来她也知道沈眉的底细。
　　但这“无缘”二字怎么解释？大概是从未一晤。
　　沈眉没响。
　　“好，如今话归正题。”
　　飞龙师太忽然神色一黯：“去年老尼西出玉门，原是要阻止一宗杀劫，没想到中途略有耽搁，铸成了一宗遗恨……”
　　“师太是说……”
　　韦七航稽首。
　　“老尼说的就是沈凌霄。”
　　飞龙师太道：“如今也不必细表，只怪老尼晚了一步，祸事已生，只收得他一堆遗骸……”
　　沈眉和韦七航默然。
　　“侠骨生香，不宜久暴荒野。”
　　飞龙师太戚然说道：“因此老尼擅作主张，业已将他就地火化，还有他那支随身宝剑一齐携带回中原……”
　　“多谢师太。”
　　韦七航泫然欲泪。
　　“我佛慈悲，老尼不过作了点份内的事。”
　　飞龙师太双目开阖，忽然问道：“柳凤吟怎么没来？”
　　“这……”
　　韦七航怔了一下：“师太莫非认识沈家大嫂？”
　　“岂止认识。”
　　飞龙师太道：“这女娃儿当年闯荡江湖，每每不自量力，总是凶险重重，老尼帮她也不止一次了。”
　　原来还有这段因缘。
　　“哦?”
　　韦七航只好实话实说，表示因情况未明，还没将那张字条告诉柳凤吟，自己和沈眉则先来查看。
　　“原来如此！”
　　飞龙师太忽然站起身来，道：“走！老尼先领两位去瞧瞧沈凌霄的那坛骨灰。”
　　她当先举步，缁衣飘拂，转入后殿。
　　沈眉和韦七航紧随而行。
　　□□□□□□
　　穿过了一座月亮门，进入了一座乔木幽深的庭院。
　　眉月如刀，庭院寂寂，凄清欲绝。
　　想必就是沈凌霄的藏骨之所。
　　“是什么人?”
　　飞龙师太似有所觉，突然神色一厉，大声喝道：“竟胆敢夜闯水月庵……”
　　蓦的手腕一扬，打出三颗念珠。
　　原来她手中这串念珠，总共一百单八颗，颗颗都是精钢所制，三丈以内，足可洞金穿石。
　　这老尼到底发现了什么？
　　只见墙荫下枝叶披纷，忽然闪出一条高大的人影，猛的青袍大袖一抖，硬生生已把那三颗念珠震的斜飞出去，落在两丈以外。
　　眉月清光之下，韦七航和沈眉都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咦，睁大眼睛。
　　原来这是个青袍人，赫然戴着一副青铜面具。
　　这铜面人是真是假？
　　他怎么来到了水月庵?
　　看他刚才振袖一挥，居然震开了飞龙师太打来的三颗念珠，就凭这份功力，别人只怕很难假扮。
　　“哼哼！耿时雨，原来是你。”
　　只听飞龙师太连声冷哼：“你居然找到老尼头上来了啊！”
　　耿时雨是谁？
　　岂不就是仰止山庄的耿老爷子吗？
　　飞龙师太的话当然不会有错，韦七航心弦猛的一震，心中暗暗叫道：“原来果然是他！”
　　他记得，打从上回无意闯入了仰止山庄的禁地，遇上了那两个自号“风雨双刀”的青衣童子开始，就一直怀疑这位封刀归隐了十年之久的一代枭雄，就是杀害龙骧剑客沈凌霄的铜面人。
　　以后更有许许多多的迹象显示，他的猜测没错，但却没有得到肯定的证实。
　　今夜，却从飞龙师太的口中叫出了这三个字。
　　耿时雨？就是他。
　　“师太。”
　　韦七航禁不住一阵情绪激昂，愤火满腔，沉声叫道：“他当真是仰止山庄的耿时雨？”
　　“不是他还有谁。”
　　飞龙师太道：“他耍了这场猴儿把戏，想要瞒过天下武林，可惜瞒不了老尼。”
　　“这老鬼……”
　　韦七航叫骂一声，人已飞纵而起。
　　他振剑御风，在幽淡的眉月下闪起一道光华，直向两丈以外的铜面人疾刺而去。
　　嗤嗤嗤！同一时间飞龙师太又打出了三颗念珠。
　　显然，这是助攻，这三颗念珠是存心要助韦七航一臂之力，好让铜面人顾此失彼，措手不及。
　　沈眉更是机伶，身形一闪，绕过了一丛浓荫。
　　铜面人行藏败露，似乎已无恋战之心，突然双足一顿而起，避开了飞来的一剑，也闪开了三颗念珠，身形一晃，越过了高墙。
　　他来意未明，但此刻却是分明想走。
　　却没料到沈眉早已看出了他的意向，而且身法奇快，铜面人身形刚刚掠起，沈眉业已到了墙头。
　　“嗤”的一声，迸出一缕强劲的指风。
　　这一招来的太突然，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铜面人闷哼一声，凌空摇晃了几下，身子一翻，落向墙外。
　　显然，他中了一指。
　　韦七航大喝一声，紧跟着越墙而过，手中长剑一紧，剑光连闪，直刺而下。
　　但铜面人毕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虽然中了沈眉一指，似乎还有余勇可鼓，猛的身子一旋，再次避开一剑，落荒而走。
　　“追！”
　　沈眉道：“他已经差不多了。”
　　哪知她一语未落，前面那铜面人已发出一声惨叫，原来他迎面忽然闯出一条人影，两人一接之下，业已双双倒下。
　　奇怪，另外这人是谁？
　　韦七航和沈眉都同时一怔，立刻赶了过去。
　　两人目光一接，都不禁错愕失声，原来那突然而来的赫然是柳凤吟，她手中的一柄长剑，业已刺进铜面人心窝。
　　显然，她是拼足了全力，在一举得手后内力已尽，立刻昏厥过去。
　　沈眉和韦七航都明白这层道理，心知只要让她好好歇息一阵，自会慢慢复元，奇怪的是她怎么来的？
　　韦七航因前番碰到了一个冒牌货，此刻业已迫不及待，探手一把，揭开了青袍人那副青铜面具。
　　没错，果然是个鬓发花白的老人。
　　但他是不是耿时雨？
　　韦七航回头望了望，只见飞龙师太已经缓缓走了过来，不禁问道：“师太，此人的确是耿时雨？”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飞龙师太口喧佛号，点点头，接着又说了四句偈语：“若非今日，一切休论，后果前因，彼此不爽。”
　　这四句偈语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说这耿时雨应该死在柳凤吟手里？
　　过了片刻，柳凤吟嘘了口气，终于悠悠转醒，她目光转动，看到了倒卧血泊中的耿时雨，脸上露出满意的苦笑。
　　沈眉立刻走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这时她才说出，原来她听到了韦七航和沈眉的谈话，等到两人走后，她向萧芸要了那张字条，并托萧芸好好照顾小不点。
　　她认识飞龙师太，也到过水月庵，所以轻车熟路，疾奔而来，没想到迎面就碰到了这个铜面人。
　　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当真应验了飞龙师太的偈语“后果前因，彼此不爽”，一剑贯穿了耿时雨的胸膛。
　　□□□□□□
　　这夜，柳凤吟终于见到了丈夫的骨灰，也见到了沈凌霄唯一留下来的遗物，一柄随身的宝剑。
　　但从此人天永隔，她情不自禁，不禁痛哭失声。
　　韦七航也陪着流了不少眼泪。
　　飞龙师太和沈眉只好百般劝解，一直到黎明时分，才由柳凤吟捧着那坛骨灰，三人一路回转客栈。
　　当日中午过后，到了洛阳。
　　□□□□□□
　　韦七航本是洛阳世家，宅院甚广，自从他父亲过世了之后，家中只剩下一个高堂老母，吃斋礼佛。
　　柳凤吟原是这里的常客，稍事休息之后，便领了沈眉和萧芸登堂拜母，同时也将丈夫的骨灰移入佛堂。
　　韦七航的母亲十分慈祥，说了不少安慰柳凤吟的话，同时也对萧芸和沈眉表示了竭诚欢迎之意。
　　晚上，韦七航吩咐厨下摆了一席盛宴，并说明因为母亲吃素，不能奉陪，宣布他自己就是主人。
　　“可惜。”
　　柳凤吟道：“还少位女主人。”
　　“这······”
　　韦七航怔了一下，忽然道：“大嫂，我母亲的意思，打算在东厢拨所宅院，大嫂就在这里安顿下来，并准备替小不点延聘一位西席。”
　　“这个······”
　　柳凤吟顿了一顿，幽幽的说道：“伯母的盛情，我当然是刻骨铭心，但是······”
　　“大嫂，还但是什么？”
　　“我当然非常愿意留在这里啦！”
　　柳凤吟道：“但想等七航完婚之后。”
　　她说这话时，不断目视沈眉。
　　这种弦外之音，沈眉当然明白。
　　她不禁羞得垂下了头。
　　“大嫂，这且再说！”
　　韦七航也被弄得面红耳赤：“还有，我想替沈大哥办场法会，超渡超渡……”
　　“不忙，不忙！”
　　“不忙?”
　　“是呀”
　　柳凤吟道：“这可以等一等，最好还是先办喜事。”
　　“大嫂，这……”
　　“七航，不是我说你，脸皮也太嫩啦！”
　　柳凤吟特别提醒道：“良缘难再，稍纵即逝，何必等到日后，变成缕缕相思……”
　　良缘难再？
　　缕缕相思？
　　这两句话很有效，差不多说到韦七航的心坎里去了，他当然知道，沈眉决不可能会在洛阳久留。
　　等到她芳踪已杳，后会就很难有期了。
　　“大嫂，我明白。”
　　“好，好。”
　　柳凤吟道：“明白了就好。”
　　于是到此为止，柳凤吟再也不提，但却对沈眉显出了殷勤，频频布菜，眼角眉梢，别有一番意味。

　　第三天。
　　韦府上忽然来了两位访客，是两位黄衫少女，指名要见沈眉。
　　韦七航一落眼便已认出，正是那两位在柳林小店中演了一场闹剧的少年，金帽子王爷和铁帽子王爷，但此刻都已恢复了本来面目。
　　眉目姣好，风姿婉约，果然是双佳丽。
　　两女和沈眉密谈了一阵，立刻告辞而去。
　　韦七航不便说破，也不便坚留。
　　当夜，沈眉也表示了要离去之意。
　　“什么？你要走了！”
　　韦七航听了不禁嗒然若失，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这一去······我······”
　　“世间没有不散的宴席。”
　　沈眉说。
　　“这······”
　　韦七航神色沮丧。
　　“干吗这个样子。”
　　沈眉忽然甜甜一笑道：“你可以送我呀！我那大姐还想见你一面，只不过路程很远。”
　　“真的？”
　　韦七航立刻兴奋起来，大叫道：“好，好，我送你，我送你，无论天涯海角······”
　　于是，第二天便选了两匹好马，束装起程，出了洛阳，直奔西南。
　　果然是个遥远的地方，快马疾驰，约莫半月光景，到了一处绵亘的山区，但见翠峰如簇，乱石奔云，似是别有一番气象，另外一个天地。
　　沈眉指点云山，含笑说道：“就快到了。”
　　玉手一抖缰绳，放马驰去，韦七航双腿一紧，立刻纵马跟上。
　　两个人究竟到了哪里？
　　莫非是天机紫府？
　　有诗曰：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全书完——
　　Q群7649715中国武侠小说，古陌阡25.10.4校

古陌阡

　　第一章 美少女怕痒
　　空山不见人，但闻刀声响。
　　嗖，嗖，嗖，只听一片刀风盈耳，乱草飘摇，刀罡所及，木叶披纷。
　　“小杂种，抓住了看我怎么整你。”
　　“嘻嘻，女强盗。”
　　一个孩童的声音在笑：“只要你抓得住，小爷就给你磕三个响头。”
　　只见红影一闪，飞上了一棵高大的树梢，原来是个小男孩，头梳冲天辫，一身火红。
　　这小男孩细皮嫩肉，顶多只有八九岁，但却生的一脸的调皮相，此刻手里握着一只烤熟了的山羊腿，啃得满嘴油腻。
　　草叶一阵波动，钻出一个紫衣少女，但见她乱首飞蓬，脸上沾满了污垢，身材却显得十分窈窕动人，手中紧握着一柄红鸾刀。
　　“小杂种，你抢了我的山羊腿，还说我是强盗？”
　　“你还不是抢来的。”
　　“胡说。”
　　紫衣女怒道：“我给了钱。”
　　“不，抢的。”
　　树上的男孩道：“我看得清清楚楚，那肉铺的老板说，这只山羊腿值一十五文，你丢下一文制钱，拨腿就跑。”
　　“小杂种，你的眼睛倒尖。”
　　“嘻嘻。”
　　那小男孩坐在一根枝上，两只小腿就像两根棒槌般坐在不停的晃动：“小爷早就打定了主意，让你烤好了等着白吃。”
　　“很好吃是不是?”
　　“是。”
　　小男孩拿起山羊腿咬了一口，嚼的津津有味：“香喷喷的好吃得很。”
　　“小杂种，你少得意。”
　　紫衣女骂道：“看我不把你的小腿砍小来当羊腿吃。”
　　忽然收刀入销，探手腰中解下一条长鞭。
　　鞭长一丈五六，出手快如闪电。
　　只见她一甩一卷，搭上了树上的横枝，猛的用力一带。
　　咔喳一声，树枝立断！
　　小男孩啊呀一声，一个倒栽葱栽了下来。
　　紫衣女探手一把，正好抓个正着，像提小鸡般一把提了起来。
　　“说，好不好吃?”
　　“不，不好吃。”
　　小男孩拚命挣扎，口里道：“怪怪的，有膻味……”
　　“小杂种，有你受的啦！”
　　“好，好，你放手，你放手。”
　　小男孩叫道：“君子一言，驷马一鞭，小爷磕头就是。”
　　“哼，小爷。”
　　紫衣女叱道：“且看你这小爷的骨头硬不硬。”
　　她丢下长鞭，唰的一声拨出刀来。
　　“不，不，别动刀啊！就算是小鬼好不好。”
　　小男孩忽忽叫道：“我是小鬼，你是阎王爷……”
　　“我不是，阎王爷是男的。”
　　“这……”
　　小男孩立刻改口：“是王母娘娘，是观音菩萨……”
　　“少油嘴。”
　　紫衣女冷冷道：“再说的好听也没用，我一言不二，要砍下你一条腿来。”
　　右腕一翻，嗖的一声鸾刀举起。
　　“哎呀！救命啦！救命啦！”
　　小男孩嘶声大叫，忽然双目一亮：“韦叔叔……”
　　原来两丈以外，果然出现了个儒衫少年。
　　□□□□□□
　　紫衣女微微一怔，掉头望了过去。
　　那知这小男孩机怜绝顶，乘隙小手一探，居然在紫衣女的胁窝上搔了一下。
　　“哎哟，你这小杂种。”
　　紫衣女怕痒，不禁五指微松，小男孩已像一条鱼般溜了开去，红影一闪而没，钻进了草叶。
　　溜的好快，就像一条小泥鳅。
　　“混帐小杂种。”
　　紫衣女大怒：“你就钻进了地缝，我也要把你翻了出来。”
　　一个箭步抢了上去。
　　“姑娘息怒。”
　　儒衫少年双手一伸拦住了去路。
　　“你干什么？闪开！”
　　紫衣女暴喝一声，搂头一刀剁了过去。
　　口叫闪开，刀已出手。
　　刀发如风，带起一股锐啸。
　　儒衫少年模样甚是斯文，但却动作奇快，微微一闪，业已避过一刀。
　　“姑娘，何必这么大的火气。”
　　“火气大了怎么样？”
　　紫衣女叫道：“臭男人，小心我连你一起杀了。”
　　鸾刀霍地一扬，又待出手。
　　“好，好，在下惹不起姑娘。”
　　儒衫少年道：“但小不点已经跑啦！”
　　“小不点？”
　　“就是刚才那个小男孩。”
　　儒衫少年道：“他娘叫他小不点。”
　　“你是他爹？
　　“不不，不是。”
　　儒衫少年摇头笑道：“在下还没老婆，那有资格做爹，他姓沈，在下姓韦，你没听他刚才叫我韦叔叔。”
　　“韦叔叔？”
　　“正是，在下韦七航。”
　　“好，好得很。”
　　紫衣女沉声叫道：“叔叔跟爹也差不多，他跑了我就找你算帐。”
　　“找在下？”
　　“不错。”
　　“好。”
　　韦七航道：“姑娘要怎么算帐？”
　　“这就看你听不听话了。”
　　紫衣女冷冷道：“惹是不肯听话，我就砍下你一条腿来……”
　　“啊，这便使不得。”
　　“哼，公平得很，一条腿还一条腿。”
　　紫衣女怒道：“这可由不得你。”
　　“姑娘不是说可以选择吗？”
　　“你选择什么？”
　　“在下愿意听话。”
　　“那好，臭男人的腿也没有什么好吃的。”
　　紫衣女拾起地上那条长鞭，仔细盘在腰中，然后一紧手中红鸾刀，叱道：“走。”
　　“姑娘，到哪里去？”
　　“上断头台。”
　　“这……”
　　韦七航笑笑。
　　“你还敢笑。”
　　紫衣女脸色一沉，厉声叫道：“快，快走，一旦惹火了我，这把刀是不长眼睛的。”
　　“是，在下知道。”
　　韦七航掉头而行。
　　这里只有一条小径，回头走就是出山的路，韦七航似乎并不担心，跟在后面的紫衣女劈脑一刀。
　　不过他脚步甚快，不敢惹火了她。
　　□□□□□□
　　片刻间已到山外。
　　山外是处小集市，纵横两条大街，倒也十分热闹，尤其十字街口，卖零食的小贩，摆地摊的草药郎中，呼叫不停，人潮如织。
　　街头有家酒馆，招牌上三个大字“醉月轩”。
　　名字取的极是雅致，但灶头却设在门首，锅杓碗碟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灶头上更是弥漫着一片油烟。
　　油烟中五味杂陈，颇能引人食欲。
　　紫衣女不禁咽了口口水。
　　韦七航很是识趣，一声不响的走进了醉月轩。
　　紫衣女并无异议，竟然自个儿挑了张白木桌子，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
　　“伙计。”
　　她扬声叫道：“上菜。”
　　还没点菜就喊上菜，显然那只烤好了的山羊腿还没有到口，此刻有点饿得发慌了。
　　“上菜?”
　　一个系着围裙，满脸油腻的伙计走了过来，先是眉头一皱，及至瞄了韦七航一眼，立刻绽开了笑脸，哈腰道：“姑娘，上什么菜?”
　　“少罗嗦，拣好吃的。”
　　也许她也叫不出名堂。
　　“是是是……”
　　“要快”
　　“好好好，小的知道了。”
　　伙计走了，韦七航拉开下首的一条长凳，正待落座，紫衣女忽然叫道：“你干什么？站住?”
　　“在下奉陪。”
　　“奉陪?”
　　紫衣女冷哼：“臭男人，你配吗?”
　　“对，在下不配。”
　　韦七航居然一点都不生气，淡然一笑道：“在下的确不配。”
　　当下垂手而立。
　　伙计走了，送了两副杯筷，一副放在上首，一副放在下首：“哦！公子请坐。”
　　突然，只见人影一闪，男孩已抢了紫衣女手中烤熟的山羊腿飞掠上了大树。
　　伙计从肩上取下一块抹布，擦了擦长凳上的灰尘。
　　“你认识他?”
　　紫衣女目光一抡，瞪着伙计。
　　“不，不认识。”
　　伙计道：“姑娘和这位公子，好像都不是本地人氏……”
　　“什么公子?”
　　紫衣女猛的一拍桌子，厉声叱道：“快，把那副杯筷收走。”
　　“这……”
　　伙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原是以衣貌取人，眼看韦七航少年英俊，一袭簇新的丝质蓝衫，神采奕奕，认准了必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倒没把这位蓬头垢面的紫衣女瞧在眼里。
　　想不到居然瞧走眼了。
　　“这什么?”
　　紫衣女一拍刀靶：“再罗嗦我就一刀劈了你。”
　　那伙计吓了一跳，再也不敢吭声。
　　一盏热茶时光不到，菜已上齐。
　　鸡鸭鱼肉摆了满满的一桌，紫衣女虽然没有狼吞虎咽的样子，倒也并不斯文，居然一口气啃了两只鸡腿，一大块冰糖肘子。
　　饭却只扒了小半碗。
　　她不喝酒，举起袖子抹了抹嘴巴，忽然叫道：“伙计，再来八个大馒头，一包酱牛肉，要新鲜的。”
　　“姑娘，你是……”
　　“带走。”
　　“好，好。”
　　伙计连声道：“小的这就去办。”
　　见风使舵，伙计开始奉承了。
　　馒头、酱牛肉，分成两个荷叶包，然后用张大油纸裹在一起，用根细麻绳札了起来，中间打了个结。
　　紫衣女站起身来，抡刀在手。
　　“伙计，听清楚了，我忘了带银子。”
　　她指了站在一旁的韦七航：“这个人俐落，粗活细活都能干，劈柴洗碗更是拿手，就让他留在这里……”
　　竟然有这种事，吃了喝了居然留下一个人来作抵？
　　伙计一怔，瞪大了眼睛。
　　韦七航口角含笑，连忙使了一个眼色。
　　紫衣女说完话之后，连瞄都没有再瞄韦七航一眼，竟自提起那个油纸包，走出店门扬长而去。
　　□□□□□□
　　一弯小河。
　　几行垂柳。
　　天上白云悠悠，倒映在清流里，白云朵朵，轻轻滑过碧水中的蓝天，消失在绿草如茵的岸边。
　　忽然一阵风过，河面泛起了涟漪，片片云朵，像打破的碎银，在水波中荡洋。
　　紫衣女默默的坐在河岸，像尊塑像。
　　“姑娘。”
　　韦七航忽然走了过来：“山明水秀，如诗如画，好美的世界啊！”
　　紫衣女一怔，霍地站了起来。
　　“是你?”
　　她叫道：“你怎么逃出来了?”
　　“逃？在下干吗要逃?”
　　韦七航笑道：“付他银子不就成了?”
　　“你付了银子?”
　　“这点银子在下还付得起。”
　　“哼！你好大的胆子。”
　　紫衣女柳眉一扬，抡刀喝道：“付了银子就该滚得远远的。居然还敢跟了前来，是想找死吗?”
　　“在下是想尽点心意。”
　　“尽什么心意。”
　　“姑娘必是缺少了盘缠。”
　　韦七航注视着她道：“在下身边还有几十两银子，姑娘且收下。”
　　“不用了。”
　　紫衣女冷冷道：“谁稀罕你的银子，我还有八个大馒头，一包酱牛肉，省一点吃，至少可以过上两三天。”
　　“吃完了呢?”
　　“哼！不要你管。”
　　“不，这不是管，只是一番好意。”
　　韦七航道：“还有，在下刚才经过镇上，顺便买了一些应用之物，也请姑娘一并收下……”
　　“什么应用之物?”
　　“都是女人用的。”
　　韦七航打开一个纸包，原来是一把梳子，几块手帕，还有胭脂花粉之类的东西。
　　“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下敢打赌，姑娘的本来面目当是天香国色。”
　　韦七航道：“好好的何必弄成这副样子。”
　　“这样子不好?”
　　“此处河水清澈，姑娘何妨先洗个脸，把秀发梳理梳理，然后收拾打扮一下，必然容光焕发……”
　　“你就是这个意思?”
　　“是的。”
　　“哼！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摆布?”
　　紫衣女冷笑一声，没好气的道：“打扮好了让你这臭男人瞧?”
　　“姑娘！”
　　韦七航瞪了一下道：“你怎么这么想?”
　　“要怎么想?”
　　紫衣女突然尖叫道：“我恨透了天下的臭男人，你滚，你快滚，滚的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别让我碰到。”
　　最后这句话颇有毛病，天下的男人多的是，纵然不碰到韦七航，也会碰到别的男人。
　　“这……为什么?”
　　“你再罗嗦，我会真的杀了你的。”
　　紫衣女情绪激动，霍地扬起了手中的刀来，刀尖在颤动。
　　她摆出了杀人的架式，的确是杀人的样子。
　　“好，好！”
　　韦七航皱了皱眉头，无可奈何的道：“算是在下多事。”
　　他叹了口气，转身而行。
　　他并非怕她杀，只是不愿跟她斗。
　　□□□□□□
　　红日将沉。
　　暮色苍茫。
　　韦七航踽踽独行，眉心紧锁，心头有个解不开的结，不觉喃喃自语：“莫非她受了一个男人的骗？”
　　“不像，绝不像，她看来清纯无瑕，而且……”
　　心念未了，忽听一声暴喝，从左侧的山口上遥遥传了过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小畜牲，老子撕了你。”
　　“老甲鱼，别吹牛了。”
　　只听一个小孩的声音在叫：“小爷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你瞧，这一招叫做‘耗子打洞’……”
　　“哎呀！你这小狗……”
　　“嘻嘻！怎么样，小爷这一招厉不厉害？”
　　“白鹰、神枭、黑炭。”
　　原先那个声音在暴吼如雷：“拉家伙，大伙儿一起上，把这小狗朵成肉泥。”
　　倾刻之间，只闻刀声人声一片吵杂。
　　小孩的声音却已寂然。
　　韦七航听在耳里，不觉猛吃一惊，心想：“莫非又是小不点，这孩子……”
　　当下双足一登，身形骤起，直向山口之上掠去。
　　去势如长虹经天，划起一道弧影。
　　看起来一派斯文，轻功之高居然已臻上乘。
　　夜幕已降。
　　人声已止。
　　韦七航心头大急，生怕小不点遭到了不测，几个起落已掠至近山口。
　　“来人止步。”
　　山口上有人大叫。
　　韦七航不加理睬，足尖连点，一抹身形有如淡烟幻影，最后一起一落已掠到山口之上，目光一转，业已不见小不点影子。
　　同时自己已被七八条凶神恶煞的汉子团团围住。
　　“你是什么人，没长耳朵吗？”
　　其中一个五十左右，像是为首之人，抡刀喝道：“胆敢擅闯禁地？”
　　“禁地？”
　　韦七航道：“是紫禁城吗？”
　　“这倒不是。”
　　“据在下所知，只有皇帝住的那个小圈圈一向警卫森严，其他地方任何人都可行得走得。”
　　韦七航道：“何况这山野之地……”
　　“哼！别逞口舌了。”
　　“怎么？”
　　“今夜此地，已全划为禁区。”
　　那为首之人沉声道：“任何人不得擅入。”
　　“就是今夜?”
　　“正是。”
　　“什么人下的禁令?”
　　“这个你就甭管。”
　　那为首之人道：“最好听本座的劝告，立刻回头。”
　　“很好，在下一向不愿沾惹江湖是非，别的事可以一概不管。”
　　韦七航道：“但有一宗，刚才那个小男孩哪里去了?”
　　“小男孩?”
　　“一个穿红衫的小男孩。”
　　“有，有的。这小鬼滑溜得很，他自称红孩儿。”
　　那为首之人双目一睁：“你跟他有什么爪葛?”
　　“一位朋友的儿子。”
　　“朋友是谁?”
　　“阁下别把话题扯得太远。”
　　韦七航道：“在下急欲知道的是这孩子的下落。”
　　此时此刻，他担心的就是小不点的安危。
　　“哦？你嫌本座扯得太远?”
　　那为首之人忽然脸色一沉，冷冷地道：“好，本座回答你。”
　　“请说。”
　　“无可奉告。”
　　“就这个字吗?”
　　“是的。”
　　“既然如此，在下恐怕要管点闲事了。”
　　韦七航冷笑一声道：“这片辽阔的山区，原本各有业主，你们居然擅自划为禁区，还敢如此强横霸道……”
　　“你……”
　　那为首之人一怔：“你想怎样？”
　　“本人有言在先。”
　　韦七航冷冷道：“只想知道那孩子在那里……”
　　“他溜了。”
　　“溜了？”
　　“不错，他溜进了山区。”
　　那为首之人显然也不愿引发双方的冲突，道：“本座正在派人追缉。”
　　“追缉？”
　　韦七航眉峰一皱：“你满口官话，又一再自称本座，俨然一方首领，到底是什么来路？”
　　“嘿！你倒查问起本座来了！”
　　“你擅划禁区，不许别人进出。”
　　韦七航道：“别人就问不得你？”
　　“嘿！你莫非在存心找岔？”
　　“就算是吧！”
　　韦七航目光抡动，忽然探手腰中，呛的一声弹出一支剑来，冷冷道：“先说说你们是何方神圣？”
　　他挺剑而立，又是一番气概。
　　那为首之人倒退一步，盯着韦七航手中的剑，脸上闪过一抹惊容。
　　“想要动手?”
　　“正是。”
　　韦七航道：“不过可免则免。”
　　这表示他并非好勇斗狠之人，若非万不得已，绝无动手之意。”
　　“哼！想清楚点。”
　　那为首之人道：“就算真的动手，你也讨不到便宜。”
　　“哦?”
　　“今夜此地山区，本门弟子精英齐聚。”
　　那为首之人恐吓道：“你只不过一人一剑，最好不要妄动。”
　　“本门，什么门?”
　　“圣刀门。”
　　问他不说，如今却脱口说了出来。
　　“好，知道了。”
　　韦七航沉声道：“如今我去寻找那个孩子，万一出了差错，和尚跑了，我就找庙。”
　　他目光一转，发现七八条汉子，果然个个都是使刀，刀型不一，有长刀、有短刀、九环刀、雁翎刀、金背大砍刀，居然还有两柄青龙偃月刀。
　　“什么?”
　　那为首之人道：“你要进入山区?”
　　“是的。”
　　“不行。”
　　那为首之人道：“没有本座执法长老的许可，莫说是人，就是一只麻雀也休想飞了进去。”
　　“麻雀？有这般森严么?”
　　“正是。”
　　“刚才那孩子怎么进去的?”
　　韦七航冷笑：“难道他是只苍蝇?”
　　“这……”
　　“口气如此托大，你到底是谁?”
　　“你问本座吗?”
　　“对，问你。”
　　“本座乃圣刀门下第七代弟子，文武刀柳迁。”
　　那为首之人傲然道：“现任长庚堂堂主。”
　　“哦！果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韦七航道：“你把守这处山口?”
　　“不错。”
　　“你说山区之内，圣刀门下弟子精英齐聚，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知道。”
　　“好，算我多此一问。”
　　韦七航沉声道：“但若想阻我进入山区，就休怪本人出手无情了。”
　　当下长剑一紧，举步而行。
　　“你敢。”
　　柳迁大喝一声，一刀扫了过来。
　　刀光打闪，带起一股锐啸。
　　呐喊声中，另外七条汉子也一齐发难，其中六柄蹈隙而进，攻向上中下三路要害，那柄青龙偃月刀却呼的一声，临头直劈而落。
　　一时之间，刀风震耳，如火如荼。
　　纵然一流高手，谁禁得起这种乱刀齐下。
　　韦七航显然是高手中的高手，冷哼声中身形晃动，剑光一闪而起。
　　人如旋风，剑随身走。
　　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吭当、吭当，打落了两把长刀，探手一抓，那柄青龙偃月刀居然已到手中。
　　他霍地掉转刀柄，一杆挥去，哎哟声中，倒下了两条大汉。
　　显然，他留了余地，不愿宝剑染血。
　　长庚堂主柳迁吓了一跳，猛的倒闪七尺，登时脸色大变。
　　“你······你是什么人?”
　　“我?”
　　韦七航丢下手中那柄青龙偃月刀，沉声道：“洛阳韦七航。”
　　“哦?”
　　柳迁一怔：“原来是韦少爷。”
　　“家父已于年前去世了。”
　　韦七航冷冷地说道：“还算什么少爷。”
　　话落，掉头奔向山区。
　　□□□□□□
　　夜色幽暗。
　　群山纠纷。
　　韦七航一路奔驰，一路扬声大叫：“小不点……小不点……你快出来，不用怕啦！韦叔叔来了……”
　　“小不点……小不点……”
　　四山在回应。
　　那知叫了一遍又一遍，奔行了将近十里之程，依然没见到小不点影子。
　　目光一抬，前面忽然出现了几条人影。
　　“韦少爷，请留步！”
　　韦七航微微一怔，刹住疾奔之势，凝目望去，前面一共五人，其中一人年约四十上下，青袍背刀。
　　“在下丁大成，圣刀门总坛左护法……”
　　“哦?”
　　韦七航道：“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
　　那丁大成道：“只因本门总坛刚才接到长庚堂神灯传讯，知道韦小爷到了山区。“什么神灯?”
　　“实不相瞒，只是一盏普通的油灯。”
　　“哦……”
　　“但经过特别设计，遇风不灭。”
　　丁大成解释道：“其中并装有机扭，可以开阖自如，使用之时扳动机扭，灯光一闪一闪，在夜间传递讯息，极为灵便……”
　　“这倒是很妙。”
　　“是的。这是依闪光的长短和次数代替语言。”
　　丁大成道：“但若默契不够，技巧不熟，有时也会语意不明，闹出很多笑话。”
　　“闹过吗?”
　　“本门置有专人，职司神灯传讯之责，遇有必要之时，站站相传，瞬息百里，是以很少失误。”
　　“这是贵门的机密，是不是?”
　　“正是。”
　　“这就奇了。”
　　“韦少爷是说……”
　　“如此机密之事，贵护法为何要告知在下?”
　　“韦少爷中州豪杰，名门侠少。”
　　丁大成道：“在下景仰已久……”
　　“不必客气，有话直说！”
　　“在下早已获悉韦少爷进入山区，是为寻找一个红衣童子。”
　　丁大成道：“在下愿意拍胸承担，保证他毫无损伤……”
　　“这孩子人在哪里?”
　　“本门弟子一有发现，立刻送出山口。”
　　“这就是贵护法的保证?”
　　韦七航道：“这里山林茂密，难免虎狼出没，万一遭到了狼膏虎吻，你也敢拍胸承担吗?”
　　“这……”
　　“贵护法之意，无非是要本人立刻退出山区。”
　　韦七航道：“是也不是?”
　　“韦少爷既然知道，在下不妨明说。”
　　丁大成道：“今夜在这山区之内，本门弟子多达两百余众，分成三十余组，在这夜暗之下，我怕万一狭路想逢，冒犯了韦少爷，是以总坛长老甚感不安……”
　　“哦！”
　　韦七航怔了一下：“贵门如此大张旗鼓，到底为了什么？”
　　“这个……”
　　“莫非有难言之隐？”
　　“是的。”
　　丁大成道：“对本门来说，的确是宗奇耻大辱。”
　　“那就不说也罢。”
　　“不，反正纸也包不住火，何况韦少爷乃是侠义中人，在下愿意和盘托出。”
　　丁大成叹息一声，继续道：“本门总坛以下分设四堂，那就是东启明、西长庚、南极、北斗，历传九代。
　　在江湖上也略有名望，和武林中其他各门各派也一直相安无事，想不到三天以前，南极门忽然发生了一宗惊人剧变……”
　　“什么事？”
　　“堂主震天刀金必焕和门下七名弟子，一齐遭到了诛杀……”
　　“哦？”
　　韦七航一怔：“是谁干的？”
　　“一个紫衣魔女。”
　　□□□□□□
　　紫衣魔衣？
　　这魔女是谁？
　　韦七航猛吃了一惊，登时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她一个人干的？”
　　“是的。”
　　丁大成道：“是她一人所为。”
　　“她真有魔法？”
　　“一把刀，一条鞭。”
　　“贵门堂主身手一定不凡，外加七名弟子，实力已不算弱。”
　　韦七航道：“居然一齐死在一个女人之手，委实令人难信。”
　　“在下也不敢置信，但事实确是如此。”
　　丁大成道：“除了金堂主身中五刀，其余七名弟子都只是咽喉一刀，勒下一条横口……”
　　照他描述，这种杀人的手法就像杀鸡一样。
　　“个个都是一样吗？”
　　“是的。”
　　“这太绝了！”
　　“所以在下称她魔女。”
　　“丁护法。”
　　韦七航忽然道：“依本人猜想，事必有因，这紫衣女绝不是个疯子，到底是什么事引起了这场凶杀？”
　　“这个嘛……”
　　丁大成微微一怔：“详细情形在下也不清楚。”
　　“原来如此。”
　　“韦少爷请相信。”
　　丁大成听出口气不对，立刻解释道：“敝派总坛长老，对门下弟子一向约束极严，绝对不会……”
　　“不会什么？”
　　“在下……”
　　丁大成呆了一呆：“在下……在下不知怎么说？”
　　“贵门今夜精锐尽出，莫非……”
　　“不瞒韦少爷。”
　　丁大成道：“今天未牌时分，那魔女已进入山区，只因地域辽阔，一时搜寻不易……”
　　“搜到了打算怎样？”
　　“韦少爷。”
　　丁大成道：“一共八条人命，本门委实咽不下这口气……”
　　“难道不想查究一下起因和根由？”
　　“这个……”
　　紫衣魔女？这紫衣魔衣是谁，没有人知道，莫非是韦七航遇见的……
　　“好，你快走吧！”
　　韦七航道：“你们去搜寻你们的对头，我寻找我的孩子，彼此河水不犯井水……”
　　“韦少爷，你……”
　　“不用多说。”
　　韦七航道：“就算天塌了，韦某人也不会退出山区，我必须在天亮以前尽力找到那个孩子的下落。”
　　“韦少爷，这也真巧啊！”
　　“巧什么?”
　　“偏偏就在今夜，有个孩子闯进了山区……”
　　“丁护法，你想说什么?”
　　韦七航脸色一沉：“你这言外之意，莫非以为……”
　　“呜…呜……”
　　忽然远处吹起了号角。
　　丁大成竖起了耳朵，四下打量了一下，忽然盯住韦七航，脸色阴晴不定。
　　“韦少爷。”
　　声音忽然变得很冷淡：“希望你不是存必跟本门作对。”
　　话完，带着四名大汉如飞而去。
　　号角之声，此起彼落。
　　韦七航翘首四望，但见好几处山岭之上，果然有灯光在闪动，明灭不定，像独目怪兽的眼睛。
　　灯光、号角，这片寂静无人的山区，今夜居然显得如此热闹起来。
　　莫非发现了紫衣女的下落?

　　第二章 无赖功夫车轮战
　　韦七航独自一个人站在空旷寂静的山区暗暗寻思，这小不点来到山区干嘛？莫非也是来赶热闹的。
　　若是如此，他必见到了紫衣女。
　　还有，丁大成听到了号角之声，立刻循声而往，他去的所在，必是今夜这处山区情势变化的焦点。
　　也许只有跟踪丁大成，才能找到今夜这山区中风云乍变的真象。
　　紫衣女怎么杀掉了圣刀门的南极堂主，以及门下七名弟子？
　　是在什么情况之下杀的？
　　她为什么出手这么狠毒呢？
　　韦七航虽然申言不沾惹江湖是非，但对这一宗太不寻常的事件，显然发生了极大的兴趣和好奇。
　　当下身形一闪，跟踪而去。
　　□□□□□□
　　山坳里林木茂密，几乎没有路迹可寻。
　　但却有座残破不堪的灵官庙。
　　此刻破庙四周已聚满了黑压压的人影，但见刀光打闪，显然都是圣刀门的徒众，而且打从各路疾奔而来的人群，还在不断增加。
　　庙门外却有四个大汉，倒卧在血泊里。
　　这四个人一动不动，一哼不哼，显然都已气绝。
　　丁大成一口气奔了过来，排众而入，目光一闪，大声问道：“这四个是······”
　　“全是北斗堂下弟子。”
　　一旁有人说明。
　　“这魔女下手好毒。”
　　丁大成浓目一扬：“她是不是躲在庙里？”
　　“是的，还有个小男孩。”
　　“小男孩？”
　　丁大成怔了一下：“这小鬼跟那魔女居然搅在一起？”
　　“起先不是，现在······”
　　“这怎么说？”
　　“这小男孩是刚刚溜进去的。”
　　“刚刚？”
　　丁大成道：“怎么不抓住他？”
　　“他人太小，弟子等起先没有看到。”
　　那人道：“等到发觉之时，他一溜烟的已经钻进去了。”
　　“哦！”
　　丁大成道：“这小鬼倒真有点蹊跷。”
　　“胆子还蛮大的。”
　　“一个小罗卜头罢了。”
　　丁大成道：“不过大伙儿留意，一旦攻击开始，千万不要伤了这小鬼。”
　　从这话里可以知道，丁大成对韦七航显然有几分忌惮。
　　“现在就攻击?”
　　“本护法只负责调整和接应。”
　　丁大成道：“既然围住了还怕她飞上天去不成，等执法长老到了再说。”
　　他只是个左护法，不敢擅作主张。
　　“来了，来了！”
　　忽听人丛中有人叫道：“北斗星堂高堂主来了。”
　　人影骤分，让出了一条通道。
　　只见一张紫膛脸，虬髯如戟的黑袍汉子，手中倒提着一柄九环金刀，威风凛凛，大剌剌的走过来。
　　他瞥了一眼倒卧血泊的四具尸体，气冲冲的叫道：“怎么还不动手?”
　　“在下之意，是等一等执法长老。”
　　丁大成说。
　　“还等什么?”
　　虬髯汉沉声说：“丁护法，你瞧见了吗，如今北斗堂下弟子惨死刀下，难道咱高天彪就做不得这个主?”
　　“不不，高堂主，在下绝无此意。”
　　“那是什么意思?”
　　“高堂主，执法长老曾有密谕……”
　　丁大成道：“最好是生擒此女。”
　　“为什么?”
　　“高堂主。”
　　丁大成道：“难道你不知道，本门想要得到的那宗东西……”
　　“咱当然知道。”
　　“万一不在她身上呢?”
　　“这……”
　　“所以执法长老才传下密谕。”
　　丁大成把声音压得更低：“万一在她身上搜不出什么，就必须从她的嘴里掏出来……”
　　“就是要留下活口，对不对?”
　　“正是。”
　　“嘿！这不简单得很。”
　　高天彪蛮有把握的道：“只要让她能够说话就成，并没禁止砍掉她一条腿，或者卸下她一条胳臂……”
　　原来圣刀门下东、西、南、北四堂，北斗堂虽然名次落在最后，地位却是最尊。
　　“北斗”原就是崇高的象征。
　　这高天彪身为北斗堂主，一向高傲自大，目中无人。
　　“是是是，就是如此！”
　　丁大成道：“不过……”
　　“不过什么?”
　　“如今又多了一宗麻烦。”
　　丁大成道：“听说有个小男孩搅在里面，这小鬼好像很有点来头……”
　　“什么来头?”
　　“这小鬼的身世，在下还不弄清楚。”
　　丁大成道：“但他跟洛阳的韦七航似乎有点儿关系。”
　　“韦七航？”
　　高天彪道：“就是那个被江湖上称作韦少爷的吗？”
　　“正是，他已进入了山区。”
　　“你怕他？”
　　“这……”
　　“他老子韦三照在生之日，号称中州盟主，倒是蛮有点唬人。”
　　高天彪冷笑道：“如今老头子已经跷啦！他这位少爷只怕没得混的了。”
　　“听说他家学渊源，倒也不可小视。”
　　“算啦！公子哥儿罢了！”
　　高天彪不屑的道：“这样的少爷咱见的多，平时宝马金剑，豪气干云，其实都是金玉其外，银样腊枪头。”
　　他说的不错，的确有这类的少爷人物。
　　但，韦七航显然不是。
　　“高堂主见过他？”
　　“没有。”
　　高天彪道：“若是他闯在本座手里，倒是要见见了。”
　　“哦？”
　　丁大成不想争辩。
　　“其实本座也无意拿一个小鬼开刀。”
　　高天彪又回头提到小不点：“若是他绊手脚这就难说啦！”
　　丁大成不响。
　　“丁护法。”
　　高天彪忽然道：“你在总坛多年，听说本门刀法‘流云十八斩’已得神髓，排名在本门十大刀手以内，是也不是?”
　　“这……这个……”
　　“怎么?”
　　“先代刀法博大精深，在下只不过略窥皮毛。”
　　丁大成道：“至于排名次序，在下敬陪末座，刚好就是第十，添附骥尾。”
　　“这就不错啦！本座也不过排名第四。”
　　“莫非堂主还不满意?”
　　“不不，这怎么会。”
　　高天彪道：“本门岂敢抢占三位长老之先。”
　　难怪如此傲慢，原来在圣刀门中，除了三长老就数他。
　　“这就是了！”
　　“丁护法。”
　　高天彪道：“你既有如此成就，敢不敢随同本座一齐冲杀进去?”
　　“堂主有令，在下敢不奉陪。”
　　“好，好极了。”
　　高天彪道：“待本座再挑选几名好手。”
　　目光转动，朝向黑压压的丛中望去。
　　□□□□□□
　　眉月如钩，清光不朗，大殿上显得更幽暗。
　　紫衣女紧握着那柄红鸾刀，屏息静气，面向山门，端坐在丹墀里生满绿苔的石阶上，一动也不动。
　　小不点东望望，西瞧睢，充满了新鲜感。
　　“小杂种，你居然敢来。”
　　紫衣女低声叱道：“不怕我一刀劈了你?”
　　“姑姑，别这么凶巴巴的。”
　　“哼！小甜嘴。”
　　紫衣女道：“边都沾不上，我是你什么姑姑?”
　　“我娘说的，见到你这么大的姑娘就叫姑姑。”
　　“你来干嘛?”
　　“我来报答姑姑。”
　　“胡说。”
　　紫衣女道：“报答什么?”
　　“我抢了你的山羊腿，害得你挨了顿饿。”
　　小不点道：“如今你有了难，我当然应该来陪陪你，万一帮得上忙的话……”
　　“小杂种，你能帮什么忙?”
　　“姑姑。”
　　小不点噘起小嘴巴：“别骂得这么难听好不好?”
　　“难听?”
　　“人家又不是杂种，我爹我娘……”
　　“你爹是谁?”
　　“啊！我爹的名气可大得很。”
　　小不点那双小眼睛突然一亮：“他就是摩云圣手，龙骧剑客沈凌霄。”
　　亏他小小年纪，居然记得这么长的字句。
　　“你是沈凌霄的儿子?”
　　“是呀”
　　小不点兴奋得连脸都红了：“姑姑，你说，你是不是知道我爹的大名?”
　　紫衣女不响，盯着小不点，意外地有份悲悯之色。
　　“姑姑，你说呀?”
　　“哼！你这小可怜。”
　　紫衣女忽然皱起了眉头：“你知不知道你爹那里去了?”
　　“出远门去了。”
　　“出远门？谁说的?”
　　“我娘说的。”
　　小不点道：“去了很久很久。”
　　“你认识谁?”
　　“我娘？我娘也很有名气的啊！”
　　小不点两点漆黑的眼珠子闪了闪：“她名叫朝阳剑女柳凤吟。”
　　“哦?”
　　“人家把我爹跟我娘叫做……叫做……”
　　小不点偏起小脑袋想了想：“反正叫做龙凤龙凤什么的。”
　　“龙凤剑侣?”
　　“对了，对了，龙凤剑侣，就是龙凤剑侣。”
　　小不点快活的叫了起来：“姑姑，你真的知道?”
　　“听说过。”
　　紫衣女道：“你娘在那里?”
　　“去找我爹啦！要他赶快回家。”
　　“回家?”
　　紫衣女忽然叹了口气：“小可怜，你爹……只怕，唉……”
　　她心里显然有宗极大的隐秘，话到唇边，忽又住口。
　　“姑姑，你干吗叹气?”
　　小不点毕竟是个孩子，体会不出大人的神色和语气。
　　“我为你这小可怜叹气。”
　　“我有什么好叹气的?”
　　“爹娘都不在，你如今跟谁?”
　　紫衣女转过话题问。
　　“跟外婆。”
　　“难怪，你这小可怜变成野孩子。”
　　“我才不可怜呢！外婆很疼我。”
　　小不点道：“其实姑姑你才可怜……”
　　“我可怜?”
　　紫衣女道：“为什么?”
　　“真的，姑姑，你好可怜啊！”
　　小不点道：“你的衣服这么破旧，身上又没银子，又常常挨饿，还有这么多坏人要杀你。”
　　“杀我？杀得了吗?”
　　紫衣女道：“倒是你这个没头没脑的小可怜跑来添了麻烦。那个韦七航那里去了?”
　　她把韦七航的名字记得很清楚。
　　“韦叔叔?”
　　“他是你叔叔?”
　　“他是我爹的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小不点道：“韦叔叔他是个好人，我好喜欢他……”
　　“哦?”
　　“姑姑，你喜不喜欢他?”
　　紫衣女怔了怔，忽然叫道：“小杂种，你敢胡说八道，我就割掉你的舌头。”
　　小不点呆了一呆。
　　他委实弄不明白，一句好好的话为什么犯了大忌？刚刚满口的小可怜，叫得怪亲热，一转眼又把自己骂成小杂种了。
　　“姑姑，你好不讲理。”
　　他人虽小，胆子却很大。
　　紫衣女盯了他一眼，并没生气，但庙外却传来震天价响一声大吼：“你这魔女，赶快乖乖出来受死。”
　　乖乖受死？那有那么听话的人?”
　　□□□□□□
　　紫衣女霍地站起身来，紧了紧手中的红鸾刀。
　　“小不点。”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道：“快，到殿上去，躲在那尊最大的神像背后，不许动……”
　　“姑姑：我不躲，躲的不是好汉。”
　　“小鬼，你算什么好汉。”
　　紫衣女没好气的叫道：“再不听话我真的生气了！”
　　小不点那双小眼睛骨碌碌的转了几转，终于一声不响的走上了大殿。
　　看来，他是不想让紫衣女生气。
　　“哼！不敢出来是不是?”
　　庙外又是一声大吼：“区区一座破庙，你躲得了吗？本座这就来了。”
　　只听嗖嗖嗖，接连跳进来五六条人影。
　　紫衣女人在丹墀，一声不响的抱刀而立。
　　一动不动，就像一尊塑像。
　　闯进来的为首之人，当然是北斗堂主高天彪，他手抡九环金刀，九只金环当当作响，猛的浓目一翦：“嘿嘿！原来是个丑丫头。”
　　夜色幽暗，紫衣女蓬头垢面，乍然一见之下，的确难看得很。
　　纵然是在白天，她这袭褪了色的衣衫，加上丝毫不加修饰，以及脸上那些污垢，这种像疯子般的模样，任何人都不会多看一眼。
　　她唯一听到的赞美之词，也许只有韦七航。
　　还有这个小不点，发自幼稚心灵对她的依恋，混合几分怜悯的感情。
　　但美和丑，对她来说好像毫不在意。
　　“丑丫头。”
　　高天彪怒叫道：“本座横看竖看，委实看不出你有多少能耐?”
　　他的确是看不出，任何人都看不出。
　　但他心里有数，圣刀门中的南极堂主，和堂下的七名弟子，是怎么死的？
　　紫衣女却依然不响。
　　“哼！你也用刀。”
　　高天彪傲然道：“天下刀法，还有强过本门的吗?”
　　这话不错，用刀的人到了圣刀门，岂非班门弄斧。
　　紫衣女还是充耳不闻。
　　不声不响，不理不睬，显然有种蔑视的意味。
　　高天彪知道，再叫下去岂不是自讨没趣？
　　当下怒吼一声，兜头一刀劈了过来。
　　他在圣刀门不但位居地位崇高的北斗堂，而且在十大刀手中排名第四，这柄九环刀当然不同凡响。
　　刀势一起，一股刀罡立刻直冲而出。
　　尤其那刀背上的九只刀环，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更增强了震撼的效果，气势非凡，慑人心魄。
　　如此凌厉绝伦，力沉劲猛的一刀，足足可以把个活生生的人劈成两半。
　　紫衣女居然一动不动，就像木雕泥塑一般。
　　莫非她在等死？
　　当然不是，她是在等待，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等待对方的刀势用老，中途绝无转环变招的余地。
　　这般冷静、沉着，若非胸有成竹，怎敢冒此奇险？
　　果然不错，就在金刀贯顶，刀锋呼啸而下，堪堪只差数寸光景之时，她人影一花，红光一闪而起。
　　出手奇快，瞬息之间，已连发七刀。
　　高天彪一刀落空，立刻被逼得团团乱转。
　　总算还不愧圣刀门中排名第四把好手，左飘右闪，居然闪过了一阵快刀。
　　“上，你们快上呀！”
　　高天彪终于尝到了厉害，手忙脚乱中急急叫道：“丁……丁护法，你们……”
　　丁大成不敢不听，举刀一挥，和其他四名汉子立刻一拥而上。
　　□□□□□□
　　幽暗的破庙里登时人影连闪，刀光霍霍。
　　这五个人除了丁大成在圣刀门排名第十，其余四个也都是精挑细拣的好手，这一批生力军加入，高天彪才得喘了口气。
　　“哼！不要脸。”
　　大殿的横梁上忽然传来小不点的声音：“这算什么狗屁堂主，没两下子就搬救兵了。”
　　不知什么时候，小不点悄悄攀上了横梁。
　　高天彪落了下风，本就感到十分难堪，此刻却被他一口叫了出来。
　　狗屁堂主，这多难听。
　　“秦七、李大头。”
　　高天彪怒火一腾，勃然叫了起来道：“去，快去，先把这小狗给宰了。”
　　“是！”
　　两条人影一闪，掠向大殿。
　　那知掠出不到三步，只见一缕红光惊虹掣电而到，忽然幽暗的破庙里登时人影连闪，刀光霍霍。
　　这五个人除了丁大成在圣刀门排名第十，其余四个也都是精挑细拣的好手，这一批生力军加入，高天彪才得喘了口气。
　　“哼！不要脸。”
　　大殿的横梁上忽然传来小不点的声音：“这算什么狗屁堂主，没两下子就搬救兵了。”
　　不知什么时候，小不点悄悄攀上了横梁。
　　高天彪落了下风，本就感到十分难堪，此刻却被他一口叫了出来。
　　狗屁堂主，这多难听。
　　“秦七、李大头。”
　　高天彪怒火一腾，勃然叫了起来道：“去，快去，先把这小狗给宰了。”
　　“是！”
　　两条人影一闪，掠向大殿。
　　那知掠出不到三步，只见一缕红光惊虹掣电而到，忽然一转，卟嗵卟嗵，两个人业已双双倒下。
　　连哼都没哼一声，也没洒出多少血来。
　　原来都是一刀致命，气断的很快，创口全在咽喉，就像杀鸡一样勒了一条横口。
　　好快的身法，好准的刀锋，这只不过一眨眼间的事，紫衣女杀掉了两个，回身迎战高天彪等四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高天彪和丁大成却不一样了。
　　在触目惊心之下，丁大成不禁骇然大震，高天彪却也脸色大变。
　　另外两个圣刀门下弟子，浑身直打嗦。
　　正巧就在此时，横梁上呼的一声飞来一片檐瓦，不偏不倚打中了高天彪的额头，登时血流满面。
　　不消说的，这是小不点干的。
　　“小狗，你……”
　　高天彪一惊之下发出了怒吼。
　　但他一句还没骂完，紫衣女已抢上一步，娇叱声中举刀直下。
　　刀落血溅，卸下一条左臂。
　　高天彪完了。
　　但他还算是条硬汉。
　　他紧咬牙关，忍着澈骨奇痛，一连几个翻滚，洒下了遍地腥红血迹，滚出了庙门之外去。
　　丁大成和另外两个圣刀门下的弟子悚然变色，那里还敢再战，在惊骇中同时一跃而出，再也顾不得尊严了。
　　六个人进了破庙，转眼之间几乎损伤一半。
　　紫衣女也不追赶，紧了紧手中红鸾刀，回头望向横梁之上。
　　“小鬼，快下来！”
　　“姑姑，你真捧。”
　　小不点一跃而下，小手里还握着几片檐片。
　　“要这干嘛？丢掉。”
　　“不，姑姑。”
　　小不点道：“很管用的。”
　　“管什么用，叫你丢你就丢。”
　　紫衣女沉声道：“拉住我的衣角，紧紧拉住，记住，不许松手……”
　　“姑姑，这是……”
　　“冲出去呀！”
　　“好。”
　　小不点双目一亮，立刻兴奋起来，丢掉了手中的瓦片。
　　□□□□□□
　　星月不朗，夜色一片昏沉。
　　北斗堂主高天彪身负重伤，断送了一条手臂，他咬住牙，敷上了金创药，在几十名堂下弟子的护卫下，歪在一株老树根下喘息。
　　紫衣女一声娇喝，从破庙里闪了出来。
　　丁大成惊愕了一下，立刻扬声大叫：“上，冲上去，先把她团团围住，执法长老就快到了。”
　　他也许只有此一法子，搬出执法长老替大伙儿打气。
　　但见人潮汹涌，呐喊之声震撼了四野。
　　两三百名圣刀门下弟子，一人一柄刀，长刀短刀，还有双刀，一眼望去，刀亮如雪，一片刀海。
　　人多势众，纵然没有刀，徒手相搏，也不可小觑。
　　紫衣女探手腰中，霍地掣出那条长鞭。
　　她左手握鞭，右手抡刀，真气一提，闯过了一道黑压压的人墙，但见刀光过处，血雨纷飞，长鞭呼啸，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小不点拉着她的衣角，一步一趋，一双小眼睛不停的闪动，像是开了洋荤，不但没有半丝怯意，反而显得兴致勃勃，张开小嘴巴，就像自己在冲锋陷阵。
　　夜风飒飒，血腥扑鼻，的确是场恶战。
　　圣刀门下的弟子，虽然死伤累累，但黑压压的人潮，依然一波接连着一波，全力的冲杀向前。
　　其中当然不乏精于刀法，勇猛善战的好手。
　　紫衣女左冲右突，苦战了将近顿饭时光之久，仍然难以脱出重围。
　　显然，她受到小不点的拖累。
　　要是没有小不点碍手碍脚，她可以放手施为，凭她的轻功造诣，只求脱离现场，倒也并非难事。
　　而此刻却须步步为营，缓慢移动，长鞭怒卷，几乎没离开过小不点左右四周，怕他受到了伤害。
　　如此虚耗精力，怎能突围出去。
　　两三百名圣刀门下弟子，如何能斩尽杀绝。
　　“兄弟们，加紧。”
　　丁大成又开口了：“好，就用车轮战法。”
　　车轮战法是什么战法？
　　亏他居然叫的出口，这分明是种以多为胜，不按江湖规矩的无赖战法。
　　当然，对付一个顽强的对手，这一着极是管用。
　　饶是紫衣女鞭力无敌，但人之精力难免有时而竭，经过一番奋力苦拚，刀法渐见松驰、散乱。
　　小不点懵然无知，依然眉飞色舞。
　　“兄弟们，差不多了。”
　　丁大成看出了苗头，大喊助威：“快，再加点油。”
　　果然，摇旗呐喊的确可以鼓舞士气。
　　喊声未落，左面一排刀手业已发疯般卷了过来，刀寒如霜，刀罡弥漫，更威猛、更凌厉。
　　紫衣女鼓起余勇，狠狠一鞭扫去。
　　鞭梢一甩一荡，惨叫声中倒下了两个，卷飞了三柄钢刀，吭当，吭当，落在数丈之外。
　　那知左面这排刀手未退，右面一排刀手却已接踵而至，像座刀山般压了下来。
　　紫衣女气喘吁吁，一时间几乎手足无措。
　　她知道，只要稍一疏神，无论那里挨了一下，不但自己在一阵乱刀之下，会立刻成为肉泥，连小不点也成了刀下小鬼。
　　龙骧剑客沈凌霄就这个儿子，怎么能死？
　　当然，她自己也不愿死。
　　当下真气一提，又勉强应付了片刻。
　　可惜灯油已枯，再也无法振奋起来。
　　忽然眼睛一花，乱冒金星。
　　“完了，完了！”
　　她叹息一声，不禁喃喃自语：“可怜这小可怜，唉！这小可怜白送了一条性命。”
　　忽然只见一路剑光飞旋，宛如长虹经天而到，打斗现场中已多了一位俊逸的年轻人。
　　此刻她已不为自己计较，却在替小不点可惜。
　　她知道，这小不点若是不死，将来必成大器。但她委实再也不能支持了，只想休息，只想闭上眼睛，只想喘口气。
　　谁肯让她休息？休息就是死亡。
　　就在她摇摇欲倒之时，左右两排刀光又已雪浪般飞卷而到。
　　将要熄灭的一星微弱火焰，那还禁得起狂风骤雨，这岂非死定了？
　　□□□□□□
　　忽闻一声暴喝，半空里飞落一条人影。
　　来得好，来得正是时候。
　　只见一路剑光飞旋，宛如长虹经天而到，叮叮当当，磕飞了七八柄钢刀，拦腰一把，抄起了小不点。
　　如此神勇？这人是谁？
　　当然没有别人，正是韦七航。
　　“韦少爷，你……”
　　丁大成吃了一惊，叫道：“住手，住手……”
　　刀光骤敛，一场恶战暂时停了下来。
　　紫衣女总算喘了口气，她没栽倒，也没坐下，但却连看也没看韦七航一眼，竟自闭目养神。
　　她要的就是休息，那怕是极短暂的休息。
　　“韦少爷。”
　　丁大成跨步走了过来：“你要找的就是这个孩子？”
　　“正是。”
　　“很好，韦少爷这就请吧！”
　　“不阻拦了？”
　　“当然不会。”
　　丁大成道：“韦少爷尽管带着孩子走路……”
　　“我说的是三个人。”
　　“三个人？”
　　丁大成望了望紫衣女，登时脸色一变：“韦少爷，你太过份了。”
　　“为什么不说你们过份？”
　　韦七航道：“纠聚这么多门下徒众，只为对付一个女人，若是传扬开去，岂不成为笑柄？”
　　“韦少爷觉得好笑？”
　　“是的。”
　　韦七航道：“至少对于圣刀门来说，绝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既然如此，韦少爷就尽管笑吧！”
　　丁大成冷冷道：“不过要想带了这魔女一同离去，只怕难上加难。”
　　“你不答应？”
　　“韦少爷，你请想想。”
　　丁大成道：“三天以前本门南极堂遭逢不幸，连同堂主震天刀金必焕，一共八人遭到杀害，今夜又死伤遍地，外加北斗堂主一条手臂，这是何等大事，在下作不得这个主。”
　　他说的也是实情，区区一个左护法，那里有随便放人的权力？
　　“本人想先明白事件的起因。”
　　“这······”
　　丁大成又望了望紫衣女一眼：“在下早已说过，不知其详。”
　　这分明是种推托之辞。
　　奇怪的是紫衣女也并不加以解释。
　　“好，既然贵护法说不出原委，又担不起这个责任。”
　　韦七航道：“看来本人只有自己作主了。”
　　“韦少爷作主？”
　　“是的。”
　　韦七航冷冷地道：“既然别无选择，只好这样办了。”
　　“韦少爷怎么作主？”
　　“试试你们的车轮战法。”
　　原来刚才的事他都听到了，也都看到了。
　　“这真想不到啊！”
　　丁大成蹦起了一张脸：“韦少爷居然要跟本门作对，淌这场浑水来的······”
　　“是浑水吗？”
　　“这······”
　　“若是我料想不差。”
　　韦七航冷冷地盯视他道：“这场浑水准是你们圣刀门搅起来的，对吗?”
　　“本门?”
　　“你身为总坛左护法，居然推说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韦七航冷笑道：“凭这句话就是个极大的破绽。”
　　“韦少爷，你······”
　　“好了，好了。”
　　丛中忽然有人叫道：“执法长老驾到······”
　　执法长老终于到了，而且架子不小。
　　丁大成狠狠盯了韦七航一眼，暗中松了一口气。
　　放眼望去，只见山陵小径上四个人扛着一顶肩舆，匆匆而来，前后簇拥着十几名精壮大汉，各悬腰刀一口。
　　肩舆上端坐着一位鬓发花白的青袍老人。

　　第三章 武林大打劫
　　人潮闪动，让出了一片空地。
　　肩舆停下，青袍老人依然端坐不动，但双目开阖，精光迸射，笔直的盯着紫衣女。
　　紫衣女缓缓张目，神色如常。
　　“姓韦的。”
　　她忽然掉过头来：“你管你的吧！刚才这个姓丁的说的对，别淌这场浑水。”
　　她居然说这种话，好像对韦七航丝毫都不领情。
　　尤其这“姓韦的”三个字，说的如此陌生，和“姓丁的”丝毫没有两样。
　　韦七航不禁呆了一呆。
　　虽然听来有点难堪，但他并没生气，问题是两方面都不要他淌这场浑水，他的立场显然已发生了动摇。
　　倘若他坚持刚才的话，岂不变成了一头热？
　　尤其此刻情势已变，圣刀门的执法长老已到现场，气势更盛，凭紫衣女一人之力，能闯出重围吗？
　　那知想念未了，紫衣女忽然一声娇叱，人已腾身而起，凌空拨开两丈五六。
　　想不到她闭目养神了片刻，居然体力已复。
　　此刻她人在半空，柳腰一折，屈膝甩腿，打算斜刺里向数丈以外掠去。
　　原来她拒绝了韦七航，正是要单身突围。
　　“哈哈！好，好轻功。”
　　肩舆上的青袍人打了一声干哈哈，猛的双袖一翦，像旱地拨葱般直冲三丈，居然后发先到，截住了紫衣女的去路。
　　“来的好。”
　　紫衣女一声轻叱。
　　两条人影凌空一接，闪起一缕红光，一震而开，飘下了一片袍角。
　　青袍人冷哼一声，落在实地。
　　显然，他未得逞，甚至还吃了点小亏。
　　紫衣女足尖轻点，一弹又起，飞过了黑压压一片攒头的人头，落荒而去。
　　“追……”
　　青袍人大叫，丢下肩舆，跟踪追出。
　　登时人潮大乱，就像黄河缺口般滚滚向东，片刻间已走得一个不剩。
　　□□□□□□
　　韦七航惊讶片刻，放下了小不点。
　　“韦叔叔。”
　　小不点扬起脸来：“还呆着干吗？我们快追呀！”
　　“追？追谁？”
　　“追去看看，万一姑姑打不过他们……”
　　“姑姑?”
　　韦七航知道他把紫衣女叫成了姑姑，不禁好笑道：“你这小家伙蛮会攀关系的嘛！”
　　“我喜欢姑姑。”
　　“她喜不喜欢你?”
　　“好像也蛮喜欢的，就是脾气怪怪的。”
　　小不点道：“动不动就翻脸、骂人，还说要割我的舌头……”
　　“哦?”
　　韦七航笑笑。
　　“起先叫我小杂种，后来又叫我小可怜……”
　　“叫你小可怜，为什么?”
　　“谁知道，反正颠三倒四。”
　　小不点道：“我说我爹出远门去了，去了很久很久，她就一直叫我小可怜，也对我好起来了……”
　　“哦?”
　　韦七航怔了一怔。
　　他估计紫衣女这句“小可怜”，好像不是无端而发，事必有因。
　　龙骧剑客沈凌霄离开家已有年余了，音讯全无，在一个小孩子的心目中，的确是很久很久的。
　　江湖传言他已经不在人世，但却没人能证实这件事，也没人能指出他死在那里，到底被何人所害。
　　甚至查不出传言的来由。
　　当然，其中难免有些捕风捉影的话，但经仔细查询，都是子虚乌有。
　　不过按情理判断，沈凌霄好像是凶多吉少。
　　他没有一去年余的理由，如果他还活着，江湖上传言纷纷，必然会传到他的耳里，他也早该出面了。
　　他为什么要隐藏起来？
　　他为什么要逗留他方？
　　难道他割舍得下娇妻爱子？
　　这一年来，韦七航为了这件事几乎踏破铁鞋，希望找出点线索来，但大海捞针，依然是一张白卷。
　　三个月前，他和朝阳剑女柳凤吟分手，分头查访，如今连柳凤吟也没了消息。
　　莫非紫衣女知道了什么？
　　“小不点。”
　　韦七航叹了口气：“你该听外婆的话，不要乱跑啊！”
　　“我憋不住。”
　　“找小朋友玩伴呀！”
　　“不好玩。”
　　小不点道：“他们只会玩家家酒，捏泥娃娃，我不喜欢。”
　　“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跟爹一样，弄把剑……”
　　“胡说，剑有什么好玩。”
　　韦七航苦笑了笑：“走，韦叔叔送你回去。”
　　“不，韦叔叔，现在不行。”
　　小不点一本正经的道：“我要去瞧瞧姑姑，万一她被那些坏人杀了……”
　　他看的出，紫衣女凭她那柄刀，那条鞭，等闭江湖人物绝不是他的对手，但万一像刚才那样，被一片人潮团团困住，使用那种无聊透顶的车轮战法，来消耗她的体力，那就很难说了。
　　而圣刀门正是打这个主意。
　　他本想把小不点送回家去之后，再转回头来找寻紫衣女，但一往一来，将会花费很多时间，而如今却是刻不容缓，寸阴如金。
　　等到回头再来，说不定为时已晚。
　　“好，小不点，我们这就追去。”
　　韦七航道：“不过你得听话，到时候不许离开韦叔叔身边……”
　　“行，我拉住韦叔叔的衣角。”
　　“拉住衣角?”
　　“是呀！”
　　小不点道：“这是姑姑教我的，要我死命拉住她的衣角，不许松手，然后一齐冲了出来。”
　　记性不坏，孺子可教。
　　“哦?”
　　韦七航似乎更加明白了。
　　他已知道紫衣女原本可以突围，而是为了小不点，为了这个她口中的小可怜，几乎死在乱刀之下。
　　她为什么这样做？
　　为什么把他叫成小可怜?
　　天下只有失去了父母的孤儿才是最可怜的。
　　韦七航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估量没错，甚至已有七成把握，很可能从这位紫衣女身上，揭开沈凌霄生死之迷。
　　“走。”
　　他重又一把抓住了小不点。
　　“韦叔叔。”
　　小不点叫道：“让我拉住你呀？”
　　“不，现在不行。”
　　“为什么？”
　　“你跑不快……”
　　韦七航说着话，人已腾身而起。
　　□□□□□□
　　在夜雾笼罩下，秀丽的山恋竟是如此狰狞。
　　紫衣女不知去了那里，山岭上明灭的神灯，却不断的传来讯号。
　　有讯号必然就有下落。
　　圣刀门下弟子，在执法长老的率领下一路紧追不舍，最后进入了一条峡谷。
　　忽听一声暴喝，峡谷中亮起了七八支松油火把。
　　在火光照耀之下，可看出为首一人身材伟岸，锦袍金带，面如丹朱，气势之盛，显赫无比。
　　“哼！萧老头，你在忙些什么？”
　　此人不但派头十足，口气居然如此托大，没有任何称呼，一出口竟是一句萧老头。
　　萧老头是谁？
　　莫非是圣刀门的执法长老？
　　不错，正是他，这位鬓发花白，在圣刀门地位崇高的人物，本名就叫萧四岳。
　　这三个字，不但在圣刀门没人敢直呼其名讳，就是在江湖上也甚少有人叫过，至于当面把他喊成萧老头，更是闻所未闻的事。
　　除非在市井之中，无财无势，打工赚钱的老人，才会被人喊成老头，称有地位的都是称为老爷子。
　　圣刀门的长老，怎么会是老头？
　　“哦！尊驾是……”
　　萧四岳不禁呆了一下。
　　“本爵司马长春。”
　　锦袍人冷冷道：“世袭金马玉堂威武侯，屠龙将军。”
　　难怪如此气势凌人，原来是位侯爷，是位将军。
　　“这……”
　　“没听说过？”
　　“尊驾莫非来自华山之阳？”
　　“对了。”
　　锦袍人大剌剌的道：“华山之阳，风云第一庄。”
　　“司马庄主的大名，老朽早有耳闻。”
　　萧四岳道：“至于这金马玉堂威武侯，好像并非本朝封号……”
　　“不错，此乃前代封赠。”
　　“怎么？”
　　司马长春变色道：“你当本爵是在冒充不成?”
　　“老朽不敢。”
　　“本爵说过，乃是世袭的威武侯，并有家谱可查。”
　　司马长春道：“至于什么朝代，本爵懒得记它，大概不是秦汉，说是魏普……”
　　“哦？这很久啦！”
　　“虽然年代久远，乃是千真万确之事。”
　　司马长春傲然道：“而且世袭罔替……”
　　“原来如此。”
　　“正是如此。”
　　司马长春道：“不过萧老头，话别扯的太远，本爵此来，可不是闭磕牙的。”
　　“司马庄主但请指教。”
　　萧四岳也很老辣，偏不叫他一声侯爷。
　　“本爵到此，乃是追踪一个小妞儿。”
　　“小妞儿?”
　　“正是，一个身着紫衫的小妞儿。”
　　司马长春道：“她是不是已落在你们的手里?”
　　“没有。”
　　“真的没有?”
　　“不错，敝门也正在追寻此女。”
　　“你们？为什么?”
　　司马长春冷哼道：“莫非她跟你们有仇?”
　　“的确有仇，就是三天以前的事。”
　　“哦?”
　　司马长春道：“说来听听。”
　　“她无端撒野，毁了本门南极堂。”
　　萧四岳恨恨的道：“包括堂主在内，前后共有十几名门下弟子惨死在她那柄红鸾刀下……”
　　“真的无端撒野？”
　　“是的。”
　　萧四岳道：“此女行为乖戾，凶残好杀，充满了野性……”
　　“哼！只怕不对。”
　　“不对？”
　　“依本爵猜想，必是你们存心打劫。”
　　“打劫？这从那里说起。”
　　萧四岳怔了一下：“她衣衫破旧，身无半文，活像个女叫化，在她身上打劫到什么油水？”
　　“只为了要她偿命？”
　　“不错。”
　　“那好。”
　　司马长春道：“既然你们别无所图，要的只是她一条命，待本爵擒住此女之后，要杀要剐，任凭你们就是。”
　　“这……”
　　“在这以前，圣刀门可以不必插手。”
　　“盛情心领。”
　　萧四岳道：“圣刀门的仇恨，理应圣刀门自行找她了断，绝无麻烦司马庄主之理。”
　　“麻烦？”
　　“是的，不敢偏劳。”
　　“萧老头，你给我听清楚了！”
　　司马长春忽然双目一睁，怒声说道：“本爵喜欢这种麻烦……”
　　“喜欢?”
　　“对，凡是本爵喜欢的事，一向不容别人打扰。”
　　司马长春怒形于色，沉声叱道：“莫非你们圣刀门还嫌死的不够?”
　　如此声色凌厉，委实令人难堪。
　　圣刀门下弟子看在眼里，个个都不服气，连丁大成都不禁瞪大的眼睛，气黄了脸。
　　但因执法长老在场，谁都不敢随便插嘴。
　　“司马庄主。”
　　萧四岳身躯微微发抖，显然是在极力的忍耐着：“莫非你也跟这紫衣魔女有仇?”
　　“没仇。”
　　“既然跟她无仇无恨。”
　　萧四岳道：“不知司马庄主一路跟踪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你想知道?”
　　“若是庄主并无难言之隐，老朽甚愿洗耳恭听。”
　　“嘿嘿！有什么难言之隐，本爵一向明人不做暗事。”
　　司马长春目光一闪，叫道：“说明了也好断你们的念头，本爵要的是她身上藏的一件东西。”
　　原来他跟踪而来，也是存心打劫。
　　“什么东西?”
　　“你这是明知故问。”
　　“不。”
　　萧四岳道：“老朽的确不知。”
　　“嘿嘿！好，本爵就挑明了说。”
　　司马长春道：“是册武林的奇书。”
　　“司马庄主想要攫得这册奇书?”
　　“正是。”
　　“哈哈！司马庄主真是快人快语。”
　　“哼哼！其实你们要的何尝不是为了这册奇书。”
　　司马长春冷笑道：“只是你不敢明目张胆，却鬼头鬼脑的偷偷摸摸行事……”
　　“这……”
　　“难道本爵说的不对?”
　　司马长春道：“你们那个南极堂主，想必就是纠众抢劫不成，落得失手被杀，死的并不冤枉。”
　　这位“侯爷”不但摆出一付高高在上的姿态，而且词锋尖锐，喜欢揭别人的疮疤。
　　“司马庄主，你……”
　　“本爵怎么?”
　　尽管对方叫的是庄主，司马长春依然以威武侯自居，冷冷道：“只凭人多没有用，你们圣刀门绝不是那个小妞的对手，她若是心狠一点，今夜只怕会横尸遍野……”
　　他说的也许没错，但为何要长紫衣女的威风？
　　显然，他的目的是在压抑圣刀门，抬高自己的身价，意思是只有他才制服得了紫衣女这狠角色。
　　“哦?”
　　萧四岳淡淡应了一声。
　　他虽然没有被这位“侯爷”唬住，但也面有难色，似乎不愿意掀起另一场厮杀。
　　他老于江湖，早就知道这个司马长看的底细，虽然好大喜功，言词夸浮，但毕竟不是等闭人物。
　　丁大成忽然走了过来，低声说了几句。
　　萧四岳微微点头。
　　“哼！”
　　司马长春叫道：“你们在嘀咕什么?”
　　“没什么！”
　　萧四岳故作神秘的道：“老朽倒请教，司马庄主可知道这紫衣魔女如今人在那里?”
　　“只在此山中。”
　　他答的很快，但显然不知紫衣女人在何处。
　　“不错，司马庄主说对了，也许就在前面。”
　　萧四岳诡谲地滚动了一下眼珠，忽然叫道：“撤离，本门弟子立刻撤离……”
　　没头没脑忽然撤离，这弄的什么玄虚?
　　果然令出即行，但见人潮滚滚，移动甚速，片刻之间，撤出了峡谷。
　　□□□□□□
　　事情有点出人意料，圣刀门居然如此容易打发。
　　司马长春虽然自视甚高，也没料到仅凭三言两语，竟然唬退了圣刀门两三百名徒众。
　　这萧老头打的什么主意？
　　越是容易办到的事情，越发令人犯疑，圣刀门消息灵通，莫非另外发现了紫衣女的藏身之处？
　　凡是好高骛远的人，多半喜欢自作聪明。
　　司马长春就是这种人。
　　当下举手一挥，率领十几名大汉，熄灭了火把，也悄悄跟出了峡谷。
　　□□□□□□
　　韦七航没有追上紫衣女，却见到了刚才的一幕。
　　此刻他正端坐在峡谷左侧的崖头之上，俯视谷中，几乎一览无遗。
　　小不点一心想瞧热闹，竟也忘记了姑姑。
　　他原指望有场火爆的场面，双方会来个大砍大杀，喊声震天，血雨飞溅，那知道后来圣刀门竟然偃旗息鼓而去，不禁大失所望。
　　“真没想到。”
　　他说。
　　韦七航没有理会他，却在思索刚才双方的对话，暗喜自己所料不错，果然是圣刀门先惹上了紫衣女。
　　她并不是个疯子，只是为了自卫而杀人。
　　但这紫衣女到底是什么来路？
　　她从那里得来这册“武林奇书”？
　　武林奇书是什么样的书？
　　顾名思义，所谓“武林奇书”，必是江湖传说中武功秘笈之类的东西。
　　但究竟奇在那里？
　　得到这册“武林奇书”之后，是不是真的能脱胎换骨，练成惊世骇俗的武功呢？
　　紫衣女既然有此书，就该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勤加研习，何必到处奔走，浪费时光，引起许多江湖人物的窥视，制造出重重杀劫？
　　韦七航仔细想了想，觉得事有可疑，甚至压根儿不信这种江湖上的无稽之谈。
　　那知想念未了，猛的吃了一惊。
　　只觉无声无息的忽然有支冷冰冰的兵刃抵住了自己的后背心，同时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你又跟来干吗？”
　　不消说的，这个人正是紫衣女。
　　“姑姑……”
　　小不点欣然欢呼，但立刻变成了惊叫：“不行，姑姑，不许你杀了韦叔叔……”
　　“小杂种。”
　　只听紫衣女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声音叱道：“你敢再叫一声，我立刻将你丢下崖去，让你们沈家从此绝后。”
　　这话什么意思？
　　龙骧剑客凌凌霄方值盛年，朝阳剑女柳凤吟正当少妇，小不点纵然死了，沈家怎么会从此绝后？
　　除非沈凌霄真的已遭不测之祸。
　　“小不点，别叫。”
　　韦七航安慰道：“你放心，姑姑不会杀我。”
　　“不会?”
　　紫衣女沉声道：“你这么有把握?”
　　你没有理由杀我。”
　　“起先没有，现在倒是有了。”
　　紫衣女冷冷道：“你已经知道我身上有册‘武林奇书’，难保不存非份之想，我先杀了你，免得多个敌人。”
　　“好理由。”
　　韦七航道：“只可惜我压根儿就不信有什么武林奇书。”
　　“不信?”
　　“是的，我也不信世上有不死的灵药。”
　　“你认为我身上没有?”
　　“不是。”
　　韦七航道：“在下只是对于这册奇书秘笈并不十分看重。”
　　“为什么?”
　　“在下认为一个人的武功成就，最重要的在于个人天资禀赋，及其领悟能力，再加上勤学苦练，奇书秘笈好像管不了什么大用。”
　　“哦?”
　　“再说这个写出奇书的人，书中的要旨，必是他从实际经验中领悟出来。”
　　韦七航道：“绝非他读过先人的奇书……”
　　“照你的说法，奇书毫无用处了?”
　　“也不是全无用处。”
　　韦七航道：“依在下猜想，纵有此奇书，无非一此行功运气之法，其中也许稍稍有创见，但号称奇书，未免言过其实……”
　　“你是说这‘奇’字用的不当?”
　　“在下觉得文武同理，绝无终南捷径，从文之人，必须熟读经文，遍及诸子百家之学，然后才能融会贯通，所以势必十年寒窗，磨穿铁砚。”
　　韦七航道：“至于习武之人，也必须循序渐进，札下深厚的根基，绝非今天读了奇书，明朝就可无敌于天下……”
　　“哼！算你还有点见识，饶你一次。”
　　紫衣女冷哼一声，鸾刀已收。
　　韦七航微微一笑，掉过头来。
　　“先别得意。”
　　紫衣女沉下脸来道：“你若是想打我这册武林奇书的主意，我迟早会要你的命。”
　　“在下绝无此意。”
　　“难道我掉在地上，你也不会捡个便宜?”
　　“捡起来原壁奉还。”
　　“哦?”
　　“不信你掉下来拭拭。”
　　“别耍嘴皮子。”
　　紫衣女冷冷道：“还有，你刚才那些说词，我并不欣赏。”
　　这分明是违心之论，原说韦七航有点儿见识，此刻忽然变了。
　　总之，紫衣女不愿给韦七航一点好颜色、好言语，刚刚说出一句好话，立刻就要收了回去。
　　“浅薄之见，本来不足挂齿。”
　　韦七航却很大方。
　　“说，你到底来干什么?”
　　“是小不点的意思。”
　　“小不点？哼！你想带着这个小罗卜头也不嫌麻烦。”
　　紫衣女道：“要是他送了命……”
　　神色虽然冰冷，语气却充满关切。
　　“正是，在下原想把他送了回去，但……”
　　韦七航目光一转，忽然道：“啊！有人来了。”
　　原来峡谷之中，蓦又奔来十几条黑色人影。
　　为首之人正是萧四岳。
　　刚刚率众而去，怎么忽又回来？
　　果然是老谋深算，刚才的那些举动，分明是存心引开司马长春，引开一个强劲的竞争敌手。
　　司马长春真的人彀了。
　　此刻回头再来，显然是确定紫衣女仍在峡谷之中。
　　“韦七航。”
　　紫衣女压低的声音，忽然叫出了韦七航的名字来：“快，带了这小罗卜头快走。”
　　“你打算……”
　　“哼！你少管我的事。”
　　紫衣女没好气的道：“莫非你想趁火打劫?”
　　“你想到那里去了?”
　　“我想到你存心不良，见机起意……”
　　“好，不管你怎么想，我只要问你一件事。”
　　韦七航站起身来道：“你是否知道小不点……”
　　“以后再问。”
　　紫衣女忽然打断他的话头。
　　以后？还有以后？
　　她显然已想到韦七航要问的是什么了。
　　韦七航要问的当然是沈凌霄的下落。
　　为何此刻不说？为何要等以后？
　　以后是什么时候？
　　莫非是碍着小不点？耽心在他小小的心灵上蒙上一层可怕的阴影？
　　既有后约，她刚才说怕韦七航趁火打劫，他明知是故意逼他离开现场。
　　逼他到那里去？
　　当然是把小不点送回家去了。
　　韦七航还想再说什么，紫衣女身形一翦，业已飞下了崖头，直向峡谷之中落去，瞬息消失不见。
　　身法妙曼，奇快无比。
　　但为何她要冲下峡谷？显然是在一再被迫之下怒火已发，不愿再让步了。
　　韦七航看在眼里，心知凭这般身手，圣刀门无异是自讨苦吃。当下右臂一探，重又抄起了小不点。
　　“韦叔叔。”
　　小不点叫道：“你……要干吗？”
　　“回家。”
　　“不……不要……”
　　韦七航也不理会，身形一起，沿着山陵一路飞跃，认准方位，直朝山口奔去。
　　□□□□□□
　　这一夜，山区里发生了什么？
　　圣刀门是不是得到了那册梦想的“武林奇书”？还是遭到了更大的劫难，断送了更多的性命。
　　韦七航再次回到山区之时，已是次日清晨。
　　阳光和熙，满山翠绿，纤陌上的山花，含笑迎人，已非昨夜那种凄风惨惨，杀气腾腾的景像了。
　　但一路奔行，却见不到半个人影。
　　人都到那里去了？
　　圣刀门下两三百名徒众，难道全都撤离了山区？
　　还有，那个世袭金马玉堂威武侯呢？
　　韦七航寻寻览览，终于找到了昨夜那条峡谷，那知刚一进入谷口，立刻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山风习习，血腥扑鼻。
　　韦七航怔了一怔，加速奔入谷中。
　　触目所见，峡谷中血迹斑斑，但殷红的血尽已凝固，变成了深紫，奇怪的却没看见一具尸体。
　　显见他离去之后，这里发生了一场恶战，而且从血迹之多，散布之广可以看见，伤亡十分惨重。
　　但结局如何呢？
　　韦七航虽然知道，紫衣女身手不凡，但凭一刀一鞭，独立奋战，对付那个老谋深算的圣刀门执法长老，是不是有足够的把握，绝不吃亏？
　　想念及此，他仍然耽着一分沉重的忧虑。
　　紫衣女是否别来无恙？
　　峡谷中显然找不出这个答案，只好别处碰碰运气，要是碰上了几个圣刀门下弟子，就好查问查问。
　　于是，韦七航在万般无奈下离开了峡谷。
　　当然，也漫无目的。
　　奇怪的是在这辽阔的山区中整整寻览了一天，始终没有碰到一个活人，而且红日下山，时已入暮。
　　他不禁越发焦急起来。
　　片刻，四野苍茫，夜雾渐起。
　　韦七航沉思了一下，考虑是不是暂且退出山区。忽听左侧林木深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呼号之声。
　　但这并非临死之前的惨叫，而是在一种极度痛苦下的呜咽。
　　这是什么人？
　　遭到了什么凄惨的境遇？
　　韦七航心中一动，循声穿林而入。
　　当下真气一提，蹑足潜行，片刻之间，穿过了一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景物也为之一变。
　　但目光一接，不禁立刻呆住。
　　原来乱石嶙峋之间，居然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影，一个个僵立不动，就像是中了魔法一般。
　　地上散落着许多兵刃，竟然全是用刀。
　　不消说的，这是圣刀门下徒众，不知什么原因，像是中了定身法，当然这种邪门左道的传说，未必真有其事。

　　第四章 老怪魔杀人上瘾
　　韦七航一目了然，知道这是被人制了穴道。
　　奇怪的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领，举手投足之间制住了这么多人的穴道？
　　他目光一抬，赫然发现了个青袍怪人。
　　这人鬓发虬结，乱蓬蓬的几乎分不出那是头发，那是胡子，甚至看不到面貌，五官中唯一可见的是从乱草般的毛发中，射出两点炯炯发光的眼神。
　　在夜暗中一闪一闪，灼灼逼人。
　　这人箕踞在一方山石上，面前倒躺着七八名圣刀门下弟子，有的还在抽搐，发出低沉的呻吟之声。
　　显然，这些人不知中了什么阴毒手法，在痛苦中声嘶力竭，慢慢死去。
　　如此残酷的毒杀行径，委实罕见。
　　这青袍怪人是谁？为何恨透了圣刀门下弟子？
　　“嘿嘿！”
　　只听那青袍怪人发出一种混浊不清的声音：“香又烧了半寸啦！”
　　忽然左臂微抬，一缕指风应手而出。
　　不偏不倚，点向一名圣刀门下弟子。
　　那人穴道顿解，呆了一呆，立刻返身奔跑逃命。
　　岂料奔出不到三步，青袍怪人忽然扬手虚空一抓，相距两丈五六，居然有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把那人带的一阵踉跄倒退。
　　身躯摇晃，一连退了七八步。
　　青袍怪人右臂一伸，骨节格格作响，像是突然暴长了两尺，正好抓个正着。
　　韦七航看在眼里，心头为之一凛。
　　只见青袍怪人忽然扳起圣刀门下弟子一条手臂，用力一拗，“咔喳”一声脆响，肘节立断。
　　然后倒抡起一条腿来，立掌如刃，猛削而下。
　　那人惨号一声，登时委顿于地。
　　韦七航触目惊心，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原以为这些倒躺地上，奄奄一息的圣刀门下弟子，准是中了什么阴毒古怪手法，却没料到只是这种直捷了当的蛮干。
　　生生折断一个活人的手脚，虽然不算阴毒，却也是凶残绝顶。
　　这青袍怪人为何残杀生灵？
　　为何偏偏选中了圣刀门下弟子？
　　有仇？
　　有恨？
　　他说香又烧了半寸，是什么香？难道杀人还要烧香？
　　韦七航穷极目力望去，发现距离青袍怪人不远之处，似有一点星火，果然烧的是一支香。
　　是不是这支香每烧半寸，就要扼杀一个人？
　　杀人居然还选定时刻，按步就班，不慌不忙，每杀掉一个人，便休息片刻，然后再杀掉一个，又休息片刻，这倒是很新鲜的事。
　　但为什么这样做？
　　韦七航心念电转，委实猜不透，这个青袍怪人到底是何用心？
　　不过这些圣刀门弟子之中，好像没有那个执法长老萧四岳，也见不到左护法丁大成，现场徒众，顶多也只有当初所见的半数。
　　另外一些人那里去了？
　　那个执法长老萧四岳，难道忍心不管这么多门下弟子，被人一个个拉出来宰杀？
　　圣刀门一向讯息十分灵通，发生在这里的惨酷残杀，若说执法长老不知，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除非他是躲起来了。
　　他是圣刀门的龙头人物，一门之长，却让门下弟子凭白送死，未免太不应该。
　　“哼！又半寸香啦！”
　　青袍怪人极是守时，只听冷哼一声，指风飒飒，又点向一名圣刀门下弟子。
　　那名弟子穴道一解，还来不及转身奔逃，已被他虚空一带，一连几个踉跄，已抓在手中了。
　　弹指解穴，虚空运劲，居然能发出如此惊人的吸力，武功之高，委实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
　　纵然圣刀门执法长老在此，除了白白送掉一条老命之外，未必还有什么反击之能。
　　韦七航不禁暗暗咋舌。
　　地上已躺着九名圣刀门下弟子，如今第十名又到了青袍怪人手中。
　　香头的焰火在夜风中燃烧极快，半寸香要不了多少时光，如此残杀下去，只怕不到天亮，僵立现场的圣刀门下弟子，已所剩无几了。难道真的要赶尽杀绝？
　　青袍怪人抓住那一人一条手臂，正待用力猛扭，忽见一人疾奔而来，嘶声大叫：“且慢……且慢……公孙前辈，请……且请住手……”
　　来的竟是丁大成，气喘嘘嘘，汗出如浆，一付狼狈不堪的样子，但他一眼看到倒在地上的九名门下弟子，不禁脸色大变。
　　“找到了？”
　　青袍怪人目光一抡。
　　“公孙前辈，你这……”
　　丁大成目睹惨景，忍不住悲从中来，答非所问。
　　“哼！”
　　青袍怪人恼了。
　　但见他霍地举掌，猛切而下，抓在他手中的那个圣刀门下弟子哀号一声，一颗脑袋立刻垂了下来。
　　原来掌缘如刀，切断了咽喉。
　　丁大成心惊胆裂，登时面色如土，混身一震，吓得簌簌直抖。
　　“哼！老子有话在先。”
　　青袍怪人怒道：“时辰一到，绝不留人。”
　　这就难怪，原来早就约好了时刻。
　　“但……”
　　丁大成心跳不止。
　　“但什么?”
　　青袍怪人两眼一翻：“这半寸香又快到了，下一个就轮到你，老子要把你裂成两半。”
　　丁大成吓了一跳，双膝一软，卟嗵跪下。
　　他知道青袍对人言出必行，这句话已判定他必死无疑，顾不得男儿膝下有黄金。
　　“公……公孙前辈……”
　　他牙关直打战：“咱……咱们已经……找到……找到那……那魔女……”
　　“在那里?”
　　青袍怪人双目一睁。
　　“她……往这边……正往这边来了……”
　　“这边?”
　　青袍怪人乱发一抖：“莫非你死到临头，想骗骗老子?”
　　“不不……小的……小的不敢……”
　　丁大成忽然变成了小的，颤声道：“小的……特来报信……”
　　“说，如今人在那里?”
　　“她……到了这边……”
　　丁大成道：“钻进了前面那片密林……”
　　“怎不捉住她?”
　　“这……”
　　“哼！老子先宰了你。”
　　青袍怪人打从那块山石上一跃而下，探手一把抓住了丁大成。
　　到了魔掌手中，事实上等于死了一半。
　　丁大成魂不附体。
　　“前……前辈……公……公孙前辈……”
　　他已四肢瘫软：“小……小的…捉不住……她……”
　　这是实话，他绝不是对手。
　　韦七航总算听出了点眉目，原来这个青袍怪人也是在寻找紫衣女，自己寻不到，却要圣刀门交出人来。
　　公孙？
　　公孙什么？
　　韦七航左思右想，想来想去，一时之间，怎么也想不出武林中有这样一号人物。
　　他寻找紫衣作甚？
　　莫非也是为了那册“武林奇书”？
　　如今丁大成已落在他手里，眼看性命难保，说不定真会被他裂成两半，把个活生生的人裂成两半，这是多么可怕的景象。
　　丁大成该死吗?
　　至少不该死在此人手中。
　　韦七航禁不住怒火一腾，托地一跃而出，叫道：“不许杀他！”
　　□□□□□□
　　他明知对方厉害，一时间竟然按捺不住，做出了这种不顾后果的举动。
　　青袍怪人怔了一怔。
　　在他面前只有人跪地哀叫求饶，只有人号泣乞命，敢对他如此吼叫的人，他从来就没见过。
　　什么人这么大胆？
　　他目光一闪，颇有几分得意之感。
　　“嘿嘿！莽撞小子。”
　　他森森冷笑：“是你说不许老子杀人?”
　　“正是。”
　　韦七航忽然道：“你不该杀他。”
　　“嗯！说得对，对极了。”
　　青袍怪人桀桀怪笑：“该杀你，是不是?”
　　蒲扇般的手掌一松，居然放了命如击卵的丁大成。
　　“杀我?”
　　韦七航一怔。
　　“当然。”
　　青袍怪人阴恻恻的道：“天下那有这么便宜的事，你小子想充好汉，就得付出代价。”
　　说话中，人已跨步逼了过来。
　　韦七航心头一沉，倒退了两步。
　　“混小子，你要充就继续充下去，老子是杀定你了。”
　　青袍怪人道：“要不然江湖上岂非阿猫阿狗都敢对老子乱吼乱叫。”
　　此人身材高大，每跨一步，足足便有五尺。
　　“你……”
　　韦七航眉头一扬，挺剑喝道：“你把杀人当儿戏？”
　　“不错。”
　　青袍怪人道：“老子杀上了瘾，一天不杀人，浑身都不是味儿……”
　　“哦？”
　　“杀一个像你这样的小子，一定挺新鲜。”
　　“为什么？”
　　“活活蹦蹦的当然新鲜。”
　　青袍怪人道：“不像有的人一到老子手中，就软绵绵的任凭老子宰割。”
　　说话中，人已逼近。
　　韦七航知道，麻烦已经上身。
　　一时凭血气之勇，自己惹来的麻烦还能怪谁？
　　碰到这种厉害的角色，这种不可理喻的对手，若不抢先出手，那只有等死，等死何不奋力一战？
　　当下真气一提，兜脸刺去。
　　寒芒电闪，剑如风发，至少拚足了九成功力，带起一股轻啸之声。
　　“碰”的一声，一剑中的正是要害，但却如中铁石，震得韦七航虎口一麻，登登登，一连退了七步。
　　“嘿嘿！混小子。”
　　青袍怪人冷笑：“你也不打听打听，用这玩意儿来对付老子，管个屁用。”
　　韦七航骇然巨震，一颗心直往下沉。
　　他知道这一下糟了，糟糕透顶，说不定真的要赔上一条性命。
　　一把吹毛断发的宝剑，居然伤不了此人分毫，接下去怎么应付？想念未了，青袍怪人业已探手抓了过来。
　　乍看起来，他出手并不甚快，但一晃眼间，那箕张的指已划到胸前。
　　韦七航吓了一跳，猛的身子一旋，左飘九尺。
　　他轻功造诣极高，移形换位，动作灵捷无比，居然躲过了青袍怪人一抓之势。
　　但躲的过并不是什么好事。
　　要躲，必然是实力不足落了下风。
　　“嘿嘿！还蛮滑溜的啊！”
　　只听青袍怪人叫道：“这倒要瞧瞧，你小子若是翻的过老子的掌心，老子这‘血手钟馗’美髯公岂不是白叫的吗?”
　　忽然青袍大袖一抖，拂出一股强劲。
　　血手钟馗？
　　美髯公？
　　前面四个字，韦七航好像听人说过，后面三个字却是闻所未闻，这样一把臭胡子，如何美的起来？
　　须发纠结，活像一个乱鸡窝，算是什么美髯公？
　　韦七航嘴角微哂，忽然一股劲风已到脑后，仓促中猛又身子一旋，再一次移形换位，斜刺里转向左翼，飘出一丈四五。
　　他心知厉害，压根儿不敢回身硬接。
　　但当他身子一转，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顿时心弦一震，一连跳了七八跳。
　　是他，必然是他。
　　“尊驾莫非……”
　　韦七航扬声问道：“莫非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
　　名号并不甚美，所以他一下子问不出口。
　　原来江湖传言，武林中有三个凶神恶煞，那便是毒瞎子、凶跛子、恶胡子。
　　这三个人性情乖戾，出手歹毒，但武功路数，却都自成一家，各有一套看家本领，据说连少林长老枯木大师，都曾吃过那毒瞎子的苦头。
　　当然，这只是传说之言，未必可信。
　　不过这三尊凶神，一向没有把少林一派看在眼里，却是事实。
　　少林一派一直执武林牛耳，既然看不起少林，其他门派更是不堪一提。
　　而且，这三凶几乎成了三霸。
　　而三凶行事，也都是独来独往，各干各的，甚至相互争强斗胜，彼此看不顺眼，虽然干的都是坏事，却还沾沾自喜。
　　韦七航是从“美髯公”而发生联想，觉得此人如此强调自己的胡子，分明是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硬把不美的说成美，不正是恶胡子?
　　“哼！狗小子，总算你认得老子了。”
　　青袍怪人勃然怒道：“你说，老子这把胡子那里不美?”
　　果然是他，韦七航更加发毛。
　　他知道，碰上这个魔头，自己绝无胜算，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策。
　　当下更不打话，暗暗提了口气，转身疾掠而起。
　　照他的估计，硬打硬拚不行，若想走路，凭自己的轻功造诣，乘机先发，也许并不十分困难。
　　这是他早就打好了的主意。
　　那知这主意错了。
　　就在他刚刚掠出不到一丈，忽听一片惊风盖顶，恶胡子居然后发先至，凌空一掌，兜头下击。
　　韦七航委实没有料到他来的如此之快，此刻人悬虚空，无法借力使劲，不禁心头震栗，为之冷汗直流。
　　半空中固守拧腰甩退，使得身形稍偏，无奈掌势电击而下，为时已晚。
　　瞬息之间，显然已无法闪躲。
　　这一掌击中，只怕不死也得重伤。
　　重伤之后如何?
　　当然还是死路一条。
　　就在这间不容发，生死一瞬之际，凌厉的掌风下，忽然夹杂起“唰——”的一声轻响。
　　韦七航只觉得腰杆上不知被什么东西绕了一匝，一缠一带，硬生生的把自己带离了鬼门关。
　　一带一抛，斜刺里飞五丈。
　　□□□□□□
　　这是什么东西，原来是条长鞭。
　　韦七航落下实地，定了定神，掉头望去，使鞭的赫然正是紫衣女。
　　她居然来了？
　　恶胡子找的就是她，她居然不请自来。
　　看来圣刀门的丁大成没有撒谎，她早就隐身在前面那片密林之中。
　　此刻为何现身？
　　不消说的，当然是为了韦七航。
　　“嘿嘿嘿嘿！你来得好，来得妙，妙极了。”
　　恶胡子一阵桀桀怪笑，开心之极：“老子到底运气不错，要什么就有什么，想什么就来什么！”
　　“你想我？”
　　紫衣女寒着脸。
　　“是啊！想得要命。”
　　恶胡子道：“老子千山万水，一路跟踪而来……”
　　“你知道我是谁？”
　　“你叫沈眉。”
　　“是谁告诉你的？”
　　“说了也不打紧。”
　　恶胡子道：“你路过终南，把那蛇蝎美人杜小寒揍了个半死，还记得吗？”
　　“是她说的？”
　　“正是。”
　　恶胡子道：“杜小寒是个好女人，对老子百依百顺，你揍了她，老子恨不服气。”
　　“蛇蝎美人是个好女人?”
　　“老子管她蛇蝎不蛇蝎。”
　　恶胡子道：“只要她在老子面前像个小乖乖。”
　　“她说了些什么?”
　　“说你叫沈眉，说你身上有样宝贝。”
　　恶胡子道：“于是老子就跟上来了。”
　　“你就知道这些?”
　　“这就够啦！老子又不是包打听。”
　　“好，很好。”
　　紫衣女沈眉道：“原来你想要的就是我身上的这册‘武林奇书’……”
　　“武林奇书?”
　　“是啊！”
　　“嘿嘿！你把老子当了什么人，什么鬼武林奇书，纵然你有，老子要这玩意儿干吗?”
　　恶胡子不屑的道：“用来擦屁股吗?”
　　“你不要?”
　　“要作什么？老子不会自己写一本。”
　　口气倒是不小，自认为武功已登峰造极，天下无敌了。
　　“你写?”
　　“怎么？你以为老子写不出?”
　　恶胡子道：“想当年老子还是位落第秀才呢！”
　　“哦？这倒是人不可貌相。”
　　“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恶胡子两眼一翻，怒声问道：“你是说老子的相貌长得不好？”
　　“你自己知道。”
　　“老子认为很不错。”
　　“这就成啦！不过横看竖看，你不像个秀才。”
　　沈眉避重就轻，也不敢过份顶撞：“再说武林奇书，也不是一个秀才写得出来……”
　　“少废话。”
　　恶胡子不耐烦道：“别把一本什么‘武林奇书’说的这么起劲？”
　　“那说什么？”
　　“拿来。”
　　恶胡子手掌一伸。
　　“拿来什么？”
　　“嘿嘿！你既然撞在老子手里就别装佯。”
　　恶胡子厉声道：“老子不希罕什么武林奇书，要的只是一袭金缕衣……”
　　“金缕衣？”
　　沈眉微微一怔。
　　“不错，金缕衣就在你身上，贴身穿在紫衫以内。”
　　恶胡子道：“是一袭稀世奇珍，世间上最美丽豪华的衣裳……”
　　“你要这金缕衣作甚？”
　　“老子要就是要。”
　　“哦？是蛇蝎美人杜小寒的主意。”
　　沈眉道：“你倒底是蛮听话的。”
　　“哼！你到底给不给？”
　　“我没有金缕衣。”
　　“没有？”
　　“杜小寒想得好，当真是蛇蝎美人。”
　　沈眉道：“她吃了点小亏，居然找你来替她出气，还编了这个金缕衣的故事……”
　　“真的没有？”
　　“本来就没有。”
　　“哼！老子不信。”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你先剥掉衣服，让老子瞧瞧！”
　　恶胡子道。
　　“你……你胡说！”
　　这的确是胡说，居然要一个少女当众脱衣。
　　“不剥是不是？”
　　恶胡子怒道：“好，老子只有自己动手了，把你剥得精光光的。”
　　粗鲁地扬起双手，跨步走过来。
　　沈眉脸色一变。
　　“韦七航。”
　　沈眉忽然转头叫道：“你还不快走。”
　　只见长鞭抽动，“唰”的一声抽了过去。
　　情势如此紧迫，她居然还顾到韦七航。
　　事实上若不是为了韦七航，也许她压根儿就不会现身，跟这恶胡子正面相对。
　　韦七航怔了一怔。
　　他在犹豫，该走还是不走？
　　情势很明显，沈眉已经出手，而她未必是这个恶胡子的对手，韦七航在想，怎么能一走了之？
　　他知道，沈眉分明是为了他不惜冒此奇险，跟这个恶胡子对抗，而自己却在她生死搏斗之时抽身而去，岂不成了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不能走，绝不能走。”
　　韦七航已打定主意。
　　“沈眉。”
　　他叫出了紫衣女的名字：“我来帮你。”
　　长剑一振，打从左翼攻了过去。
　　刚才那一剑铩羽，这一剑有何作为？
　　原来他仔细思索了一下，估量这恶胡子利刃难入，必是练成金钟罩或铁布衫之类的奇门武功。
　　这一类的武功虽然厉害，但也并非天衣无缝，至少总有一两处“死门。
　　死门就是功力难聚的地方。
　　只要找出这个破绽所在，就不难破了他的功夫。
　　韦七航打定主意之后，旋即纵身上前，迎着恶胡子凌厉的攻势……
　　不过这“死门”依各人功力的深浅而有很大的差异，功力深厚练到极致之时，“死门”只有铜钱大小。
　　在人体四肢，想要寻找这个铜钱大小的部位，显然十分困难。
　　这只能在对敌之时，慢慢试探，慢慢摸索。
　　但这种试探和摸索等于虎口撩牙，稍一不慎就先遭到了毒手。
　　碰到了这种对手，居然敢冒这种险的人委实不多。
　　因此，韦七航这一剑攻出，压根儿没存什么指望，只不过眼看沈眉出手，想从一旁壮壮她的声势。
　　那知沈眉这一鞭却是虚招，一晃即收。
　　“好，你不走。”
　　她没好气的叫道：“我走。”
　　但见纤腰一拧，蓦的一纵而起，掠出了两丈四五。
　　原来她根本没有拚斗之意。
　　“嘿嘿！想走？”
　　恶胡子显然没有把韦七航看在眼里，目的只在沈眉，他森森冷笑：“既然撞在老子手里，还想走得了？”
　　霍地双袖一抖，有如大鹏展翼。
　　他奋袂而起，虽不如大鹏声势之盛，水击三千里，但身法之快，的确无与伦比。
　　一起一落，足足超越了五丈。
　　照说凭这份功力和惊人的速度，不消两个起落，便可追上沈眉，可惜此处并非平阳之地，嶙峋怪石以外，就是一片绵亘的林木。
　　沈眉身形一晃，闪入了密林。
　　恶胡子怒发如狂，大吼一声，跟踪而入。
　　林木荫翳，枝柯交错，在无边昏沉的夜色中，密林之中显的更阴沉，更幽暗，几乎伸手难辩五指。
　　一条人影投入，就像泥牛入海。

　　第五章 冒充美女想献身
　　恶胡子追入林中，业已不见沈眉的影子。
　　一时之间，他禁不住气冲牛斗，猛的挥出一掌，只听“咔喳”一声，一株碗口粗细的树干登时齐腰立折，哗啦啦倒了下来。
　　“姓沈的丫头。”
　　他勃然怒道：“看老子把你抓出来之后怎么整你。”
　　掌风澎湃，“咔喳”一声，哗啦啦又倒下一株树来。
　　神力惊人，足以慑人心魄。
　　但像这样的方式，要想把沈眉从密林中抓出来，委实有点滑稽可笑。
　　韦七航看在眼里，却也呆了一下。
　　如今他总算明白过来，原来沈眉叫他快走，只是因她自己也不想跟这恶胡子硬拚硬斗，那兜头一鞭，只不过是以进为退。
　　如今沈眉走了，自己还留在此地作甚？
　　难道还等这恶胡子寻不到沈眉，一恼之下，回过头来寻自己出气？
　　明知非敌，凭白冒这种险岂非傻瓜？
　　当下身形一起，绕过密林一角，远远传来恶胡子的叫骂之声，哗啦啦一片密林被他搅的天翻地覆。
　　这片密林绵亘数里，其中不少是合围老树，恶胡子难道真想夷平这片林木？
　　若是如此，这真是个大傻瓜了。
　　纵然他的身手奇高，武功深不可测，想凭一双肉掌摧毁一片林木，这是绝难办到的事情。
　　再说沈眉是个人，又非生了根的树，说不定早已穿林而过。
　　韦七航不禁暗暗好笑，忖道：“这恶胡子虽然凶悍难敌，毕竟是个莽夫。”
　　想念之间，人已绕过了密林。
　　忽然，耳际传来一丝衣带飘风之声，只见一条窈窕的人影就在数丈以外，向西奔行，这不是沈眉是谁？
　　韦七航心中一动，嘴唇张了张，忽然觉得此刻不便大声叫喊，还是先跟上去再说，当下脚步一紧，加速疾驰。
　　那知他这里多快，前而那条人影更快，像溜烟般直向一条蜿蜒的河谷掠去。
　　但见身法曼妙，人影如飞。
　　韦七航怔了怔，心想：“她既然不愿我一下上追上，何必惹她生气。”
　　身形一沉，立刻慢了下来。
　　他对沈眉无微不至，随时都在伺察颜色，希望能博得她的好感。
　　岂料他这一慢，前面那人影也缓下了疾掠之势。
　　原来她并没有摆脱韦七航的意思，只不过想保持一段适当的距离。
　　这距离约莫五六丈之遥。
　　不远也不近，在昏暗的夜色中迷离恍惚，依稀可以见到那风姿绰约的身影。
　　沈眉不事修饰，不愿别人见到她本来的面目，但却隐瞒不住这种轻盈体态，一起一落之间，有如杨柳飘风，娇柔无比。
　　但此时此刻，韦七航却无心欣赏这份美感，他想知道的只是龙骧剑客沈凌霄的下落。
　　他相信沈眉一定知道。
　　不过此刻，他只有耐着性子远远跟随。
　　同时，韦七航心里在想，沈眉之所以如此，无非是要甩开那个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罢了。
　　这样的凶神恶煞，一个随后紧跟，一先一后，约莫顿饭时光，已有十里之程，忽然前面人影一晃，转入一条小径。
　　羊肠小径，山路甚是崎岖。
　　小径一侧的山坡之下，忽然出现了一间茅屋。
　　这不算是屋，只是一间草寮。
　　前面人影一晃下了山坡，隐入了草寮之中。
　　□□□□□□
　　这里怎会有间草寮？
　　她又为何走入草寮之中？
　　韦七航暗想：“这地方甚是隐秘，莫非她是故意引我到
　　此地来，有甚么机密相告……”
　　他记得昨夜在那峡谷中的崖顶之上，沈眉曾经说过“以后再问”。
　　此刻不但地点隐秘，而且别无牵碍，不正是自己该问的时候吗？不正是她该说的时候吗？
　　当下他一纵身形，两个起落，已到了草寮。
　　“沈姑娘，在下……”
　　“你叫什么?”
　　草寮里传出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快进来呀！”
　　韦七航呆了一呆，不禁喜动眉梢。
　　这是梦想不到的事，前后几次相逢，沈眉对他丝毫不假词色，想不到此刻忽然变得如此温婉柔顺起来。
　　女人的心真是海底针。
　　“好，我……”
　　韦七航心头卜卜的跳了几跳，举步踏进了草寮。
　　□□□□□□
　　深山夜暗，草寮之内更幽沉。
　　虽非伸手不见五指，但也只能略辨人影。
　　韦七航举目望去，只见一叠干草堆上，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你坐呀！”
　　坐在哪里？
　　当然只有草堆。
　　“沈姑娘。”
　　韦七航没坐，却迫不及待的道：“在下只想请教一件事……”
　　“什么事?”
　　“就是小不点他爹，龙骧剑客沈凌霄。”
　　韦七航故意提起小不点，以争取对方的同情：“如今他人在哪里，是不是真的如江湖传言，遭到了不测之祸?”
　　“这……”
　　“依在下猜想，沈姑娘必知内情。”
　　“我……我是说……”
　　“怎么了?”
　　韦七航茫然问道：“沈姑娘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说来话长。”
　　“在下愿意洗耳恭听。”
　　“这个嘛……慢慢再说吧！”
　　对方忽然道：“你死命的纠缠着我，难道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纠缠？她居然用上了这两个字。
　　这不是好字眼，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用“纠缠”两个字来形容，这表示什么？她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韦七航怔了一下。
　　不错，他对沈眉曾经有过赞美之词，也的确很欣赏她的朴实无华，象是来自荆山未经雕琢的美玉。
　　但这绝无任何轻浮的意思。
　　再说，就连“沈眉”这两个字，还是从那恶胡子口中听来，除此之外，对她的身世和来历几乎一无所知，可以说还十分陌生。
　　对一个陌生的少女，他哪有纠缠的念头。
　　这两个字听来不但有点刺耳，甚至令他脸上也不禁微微一红。
　　好在是在夜暗中，红了也看不见。
　　“怎么啦?”
　　对方忽然格格一笑，笑的很放荡：“难道你不喜欢我?”
　　越说越不对劲了。
　　韦七航不禁为之愕然。
　　“其实我早就喜欢你了，今夜天赐良缘。”
　　只见对方人影一闪，竟然将身子挨了过来。
　　韦七航方自一惊，一个软玉温香，热情如火的娇躯已扑入怀中，同时他也感到，一股如兰似麝的幽香渗入了鼻端。
　　居然有这种事，投怀送抱，此情此景，韦七航并非柳下惠。
　　但沈眉一向不施脂粉，这香从何来？
　　韦七航一惊之下，猛然发觉不对。
　　“你……你是谁?”
　　韦七航大喝了一声道：“竟然冒充沈眉……”
　　当下闪身倒纵，退出了草寮。
　　□□□□□□
　　原来不是沈眉。
　　那么，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谁冒充了?”
　　那个女人跟着掠了出来：“我说过我叫沈眉吗?”
　　她的确不曾说过，是韦七航自己看走了眼。
　　这女人一身翠绿，在微弱的星光下，隐隐可见面目甚是姣好，身材浓纤合度，柳腰如蛇，胸前高高耸起一对圆鼓鼓的乳峰。
　　流目顾盼，就象两点闪烁的寒星。
　　黑夜中尚且如此明亮，若在白天，这双水汪汪的眼睛，必然充满了无限魅力，令男人倾倒。
　　“你到底是谁?”
　　韦七航怔了一怔。
　　“你先说。”
　　那女人轻轻一笑：“我比不上那个姓沈的丫头?”
　　“比什么?”
　　“当然是比姿色，论容貌。”
　　“这有什么好比的。”
　　韦七航道：“春花秋月，各有所长，岂可一概而论。”
　　“好，就说我吧！”
　　“说你?”
　　“我长的怎样?”
　　“嗯！很不错，很出色。”
　　韦七航实话实说：“就像神仙中人。”
　　最后这一句，他故带点夸张。
　　他不知道这女人会是谁，心知女人天性爱美，就索性奉承一句。
　　口角春风的一句话，原不花什么本钱。
　　“你说对了！”
　　那女人居然沾沾自喜，高兴的说道：“我正是来自神仙之乡。”
　　这倒出人意料了，哪里有神仙之乡？
　　“哦……”
　　韦七航微微笑了一下：“是金母瑶池吗？”
　　他想到民间的传说，瑶池才是仙女之居。
　　“瑶池在哪里？”
　　“你不知道？”
　　“我是在问你呀！”
　　“在昆仑之巅，玉楼十二层，左瑶池，右翠水。”
　　韦七航说到这里，想到神仙的居所，忽然记起一首诗来，不禁脱口朗声吟了起来——
　　晓入瑶台露气清，
　　座中惟一许飞琼；
　　尘念未断俗缘在，
　　十里山下月空明。
　　“好诗，好诗！”
　　那女人飞来一个媚眼，赞美道：“你的声调真美，抑扬顿挫，好听得很……”
　　“可惜我只是个凡夫俗子。”
　　韦七航故意问道：“莫非你就是那位王母娘娘的侍儿许飞琼？”
　　显然，他是在打趣。
　　他不信人间真的有神仙之乡，当然不信眼前这女人是瑶池仙姬。
　　“不。”
　　那女人道：“我姓杜。”
　　“杜?”
　　“我来自终南。”
　　不错，终南也有仙乡之称，历代访仙求道之士，前往终南胜地的倒也不少，也曾出过几位仙人。
　　“终南，姓杜?”
　　韦七航在想。
　　“嗯。”
　　“是你！”
　　韦七航忽然脸色一变，睁大了眼睛：“你就是蛇蝎美人杜小寒?”
　　他记性不坏，记得刚刚不久，那个恶胡子曾经提过，说他就是听了蛇蝎美人杜小寒的话，不惜千山万水追踪沈眉，目的是为了一袭金缕衣。
　　真的有这袭金缕衣吗？
　　未必。
　　这也许只是一宗挖空心思想出来的妙计，想要恶胡子剥掉沈眉的衣服，加以羞辱，消一消她的私恨。
　　若非心如蛇蝎，怎么想得出这种狠毒的鬼主意?
　　“别说的这么难听，什么蛇蝎美人。”
　　那女人道：“这都是瞎说的。”
　　她承认了，果然是杜小寒。
　　“瞎说?”
　　“是啊！”
　　杜小寒道：“江湖上就有这么多无聊鬼、神经病，吃饱饭没事干，乱嚼舌根儿……”
　　“难道真的是无缘无故造谣?”
　　“这……”
　　杜小寒道：“也许我得罪了他们。”
　　“怎么得罪的?”
　　“说起来不好意思。”
　　杜小寒居然垂下了头，装成一付羞怯怯的样子：“因为……因为我不是个随随便便的女人……”
　　“怎么?”
　　“因为那些吃不到天鹅肉的人……”
　　“原来如此！”
　　韦七航口角一哂，笑道：“于是就乱嚼舌根，说天鹅肉是酸的。”
　　“所以，我太冤枉啦！”
　　杜小寒道：“我实在不是个坏女人。”
　　“哦?”
　　“依你看呢?”
　　“我看不出，我虽然也是个癞蛤蟆，对天鹅肉一向不存非份之想。”
　　韦七航故意要扯出一个人来：“不过我倒听人说过，天鹅肉是香的。”
　　“这个人是谁?”
　　“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
　　“他?”
　　杜小寒怔了一怔：“他在胡说，我跟他有什么相干?”
　　“真的不相干?”
　　“难道你不相信?”
　　杜小寒装模作样，气鼓鼓的道：“哼！这臭胡子，就算天下男人都死光，我杜小寒也不会瞧他一眼。”
　　“你没瞧过?”
　　“瞧是瞧过，活像个大猩猩。”
　　“不错，你比方的很好，很像。”
　　韦七航点点头道：“不过，他人虽然很丑、很臭，武功却很高强……”
　　“这有什么有?”
　　“没用?”
　　“你以为女人喜欢的只有武功?”
　　“女人不一定只喜欢武功，至少有利用的价值。”
　　韦七航道：“他能替你撑腰，替你办事……”
　　“办什么事?”
　　“办的事多啦！”
　　韦七航词锋如刀：“譬如说你受到了另外的欺负，他可以替你出气，要是你喜欢一袭金缕衣的话，他也可以……”
　　“好啦！别再说了。”
　　“怎么?”
　　“你应该不是个无聊的男人。”
　　“这……”
　　“我知道你姓韦，叫韦七航，家住洛阳。”
　　杜小寒不厌其详的道：“是位名满中州的侠少，江湖上都称你韦少爷……”
　　“嗯！名字你没说错，侠少却不敢当。”
　　“我钦仰你这位韦少爷已经很久很久了。”
　　杜小寒幽幽道：“好不容易今夜相逢，而你却……”
　　“我却说了些很不中听的话?”
　　“韦七航。”
　　杜小寒转动了一下寒星般的眼珠：“你愿不愿意改变一下话题?”
　　“不愿。”
　　韦七航答的很干脆。
　　改变什么话题？他觉得跟这个女人素昧平生，改变话题之后又能说些什么？难道闲话家常不成?
　　为了免得麻烦，不如一口回绝。
　　“真想不到啊！”
　　杜小寒碰了个钉子，居然还轻轻一笑：“名满江湖的韦少爷，居然象个老头子。”
　　“此话怎讲?”
　　“老顽固。”
　　“嗯！说的不错，我的确很顽固。”
　　韦七航不愿继续这种毫无意义的谈话，眉头微皱，道：“再见。”
　　说完，转身欲离去。
　　“且慢！”
　　杜小寒叫住。
　　“什么事?”
　　韦七航停步回头。
　　“别这么绝情，我又不是母老虎。”
　　杜小寒道：“你走的太快会后悔的。”
　　“这只怕未必。”
　　韦七航不想多噜嗦下去：“在我的经验里，从没有后悔的事。”
　　当下掉头不顾而行。
　　他也想不出有什么好后悔的。
　　倒是跟这号称蛇蝎美人的女人继续厮混下去，准会后悔。
　　“难道你不想知道袭骧剑客沈凌霄的下落？”
　　韦七航已在两丈以外，一听此言，不禁立刻怔住，停了脚步。
　　“你知道？”
　　他有点怀疑，这蛇蝎美人是不是想用这个话题来绊住自己。
　　“我不骗你，我只听到一点风声。”
　　“风声？”
　　韦七航冷笑：“江湖上传说纷纭，这种风声多得很。”
　　“不，这不同。”
　　“有何不同？”
　　“江湖上只说沈凌霄已经死了，并不知道他怎么死的，死在哪里……”
　　“你全知道？”
　　“不，不是。”
　　杜小寒道：“我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死了，但我却知道他出了玉门关……”
　　“玉门关?”
　　“是的，所以我说不想骗你。”
　　杜小寒道：“如果你要追查的话，倒是有条很好的线索可以试试。”
　　“哦?”
　　“我愿意帮你这个忙。”
　　“你先说说看，到底是什么线索?”
　　“是一个人，这个人一直跟踪着沈凌霄。”
　　杜小寒道：“他在玉门关外打了一转，垂头丧气的转了回来，接着江湖上就传出龙骧剑客沈凌霄业已不在人世的消息。”
　　她委婉道来，不象是在撒谎。
　　她不知道沈凌霄是死是活，也没有说亲眼目睹。
　　一个人若是存心撒谎，必然是绘声绘影，说的活灵活现，绝不会象她这种说词，韦七航不禁信了七分。
　　但想不透的是沈凌霄怎么出了玉门关？为何孤身一剑远走塞外?
　　“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是个小偷。”
　　“小偷?”
　　“不，大偷。”
　　杜小寒立刻更正道：“提起此人，的确大大有名，他遨游四海，出手豪阔，偷上一回，至少坐吃三年……”
　　“是他?”
　　“你知道是谁?”
　　“是不是千面神偷柳三玄?”
　　“不错，正是他。”
　　杜小寒道：“想不到连韦少爷都知道他的大名。”
　　“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却不知其详。”
　　“要不要我介绍一下?”
　　“你说。”
　　“他不但会偷，而且会变。”
　　杜小寒道：“几乎是扮什么象什么，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扮起来维妙维肖，甚至此刻是个又丑又脏的臭叫化，一转眼就变成了千娇百媚的美人……”
　　“他能扮成女人?”
　　“要不然怎么叫千面神偷?”
　　韦七航虽然早就听说过，江湖上有这样一号人物，却不知此人如此神通广大。
　　化身千万，这还了得?
　　“既然如此。”
　　韦七航将信将疑：“想要找寻此人，只怕很是困难。”
　　“是的，对于一个四海为家，又精于易容术的人，找起来的确不易。”
　　杜小寒道：“不过一物克一物，总有人治得了他。”
　　“怎么治法?”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杜小寒道：“不论他如何改头换面，总脱不了那股贼味……”
　　“贼味?”
　　韦七航道：“嗅的出来吗?”
　　“当然嗅的出。”
　　杜小寒忽然笑道：“不过这窍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哦！这倒是一门绝学。”
　　韦七航道：“不知这个人又是谁?”
　　“我。”
　　“是你?”
　　“对，就是我，他怎么装都瞒不过我，我成了他的克星。”
　　杜小寒道：“因为他每回捞上一票，对我多少有点孝敬。”
　　“这叫孝敬?”
　　“要不然叫什么?”
　　“这分明是黑吃黑。”
　　韦七航道：“也可以叫做坐地分脏。”
　　“怎么说都可以，反正分几文总是好的。”
　　“好?”
　　“怎么不好？要生活呀！”
　　杜小寒道：“江湖中人并非个个都像你韦少爷，有一片祖传的产业，供你优游有余，行侠仗义，博取声名……”
　　韦七航不禁一呆。
　　“我说的是实话。”
　　杜小寒道：“有些人却没有你韦少爷幸远，苦哈哈的在江湖上打滚，要不找点外快，只有活活饿死……”
　　她这张嘴巴倒是能说会道。
　　“好，我不跟你争辩。”
　　韦七航道：“我只想知道，怎么才能找到这个千而神偷柳三玄?”
　　“要我效劳吗?”
　　“若是你愿意的话。”
　　“我当然愿意，我唯命是从。”
　　杜小寒忙道：“我陪你去找他，多则七天，少则三天……”
　　“你陪我?”
　　“要不然怎么找?”
　　韦七航在沉吟，心想莫说七天，就算是只有三天，跟这样一个女人长时间混在一起，将全发生什么后果?
　　一旦传扬出去，岂不成为笑谈?
　　但转念一想，若是这女人所说不错，找到千面神偷柳三玄的确是条线索，这机会岂可轻易错过?
　　两难之间，神情显出了犹豫。
　　“你在想什么?”
　　杜小寒扬起脸来。
　　“我只是不大相信。”
　　韦七航道：“你真的能嗅出他的贼味?”
　　杜小寒笑了，笑得很诡谲。
　　“怎么?”
　　韦七航道：“原来你在骗人。”
　　“哎哟！我的韦少爷，我怎么会骗你。”
　　杜小寒装腔作势的道：“我恨不得把整颗心挖出来给你。”
　　“那你笑什么?”
　　“贼味我嗅不出，这只是句玩笑。”
　　杜小寒道：“我认得出那双贼眼。”
　　“贼眼?”
　　“是啊。”
　　杜小寒道：“不管他怎么装，却掩饰不住那双贼头贼脑的眼睛。”
　　说的也是，眼睛是灵魂之窗，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意念和企图，都常会不知不觉的从这窗中显露出来。
　　“你认的这么准。”
　　“准的很。”
　　杜小寒道：“几乎百无一失。”
　　“柳三玄一向在那里落脚?”
　　“居无定所。”
　　“这就难了！”
　　韦七航道：“就算你能认出那双贼眼来，但人海茫茫一时之间又到那里去找?”
　　“这不难。”
　　杜小寒道：“贼有贼窝啊！”
　　贼味、贼眼，如今又说到了贼窝，看来她对贼是无比熟悉。
　　这的确是贼的“克星”。
　　如此精通贼道，熟悉贼经，难怪得了不少孝敬。
　　“好，你说吧！贼路怎么走?”
　　韦七航顺着杜小寒的口气问道：“在那里找得到贼踪?”
　　“贼路不多，只有两个去处。”
　　“那两个去处?”
　　“听说他最近又捞了一笔。”
　　杜小寒道：“一有了钱，他指头就会发痒，这是第一个去处。”
　　“第二个去处呢?”
　　“这第二个嘛……有了钱，他就浑身感到都不对劲，这是第二个去处······”
　　“你在打哑迷吗?”
　　“哎哟！我的韦少爷，你连这个都不懂。”
　　杜小寒格格笑了起来：“手指头发痒就要去赌场啊！”
　　“原来如此。”
　　“你没听说一输再输的人，最后发起狠来，想要剁掉手指吗?”
　　“听说过，好像真的有人剁掉了。”
　　“是啊！那就因为指头发痒。”
　　杜小寒道：“不过有的人剁掉了手指还是去赌。”
　　蛇蝎美人杜小寒和韦七航两人正在计议着如何去寻找千而神偷柳三玄······
　　□□□□□□
　　“这我知道了。”
　　韦七航道：“浑身不对劲呢?”
　　“这······”
　　“去看医生是不是?”
　　“看什么鬼医生，你这个人好……”
　　她最后一个“笨”字还有出口，故意扭怩一下道：“就是去妓院啦！”
　　原来如此，不是去赌，就是去嫖。
　　韦七航不赌不嫖，当然没有经验，最没经验的是搞不懂为什么浑身不对劲的时候要去妓院？
　　但面对杜小寒，对这个问题当然不便深究。
　　“你说的虽然只有两条路。”
　　他继续问道：“其实这路还是很多。”
　　“怎么很多？”
　　“天下的妓院不少，天下赌场也不只一家。”
　　“是的，妓院虽然不少，但这位柳三玄偏很挑剔，他常去的地方不多。”
　　杜小寒道：“至于赌场嘛！的的确确只有一家。”
　　“这不对吧！”
　　韦七航道：“据我所知，仅仅洛阳一地就有好几家。”
　　“那种赌场，柳三爷绝不光临。”
　　“为什么？”
　　“那算什么赌场，后台不硬，气派不够。”
　　杜小寒道：“尤其是柳三爷，绝不会冒这种风险。”
　　“有什么风险？”
　　“风险大的很，万一关系搞的不好，一干赌徒都会将他捉将官里去。”
　　杜小寒道：“别人被捉去还不打紧，柳三爷却不同，一旦贼行败露，保不住要尝一尝十年八年的铁窗生涯……”
　　“哦?”
　　“我说对不对?”
　　“普天之下，那家赌场没有风险?”
　　“当然有啊！”
　　杜小寒道：“普天之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后台很硬?”
　　“硬的很。”
　　杜小寒道：“在这家赌场里，不管你是江洋大盗，或者是杀人不眨眼的杀人魔王，有了银子就是大爷，官府的差人在这里不许捕人，江湖好汉在这里也不许滋事寻仇···”
　　“有这种事?”
　　“怎么没有，这才是真的赌场，是销金窟，也是安乐窝，不必担心任何风险。”
　　杜小寒道：“而且美女如云，服务亲切······”
　　“还有美女?”
　　“当然，赌和色是分不开的。”
　　杜小寒道：“所以许多富商巨贾，江湖强盗，黑道巨擘，大都闻风而至，一掷千金，来上一场豪赌，博取一夜风流······”
　　“这是什么赌场?”
　　“兰陵赌坊。”
　　“在那里?”
　　“韦少爷。”
　　杜小寒忽然轻轻一笑道：“你问这么仔细，是不是想要撇开我，一个人偷偷前去办事?”
　　“这……”
　　“你去不了的。”
　　杜小寒道：“就算你混得进兰陵赌坊，也认不出谁是神偷柳三玄，而且那种地方你又不能抓他……”
　　“不……没有……”
　　“没有什么?”
　　“你太多心了！”
　　韦七航一时甚为窘迫，忙道：“我并没有撇开你的意思，再说……我……”
　　“你怎么?”
　　“我得好好的想上一想。”
　　韦七航道：“至于去是不去，我还没有打定主意。”
　　“这就怪啦！”
　　“怪什么?”
　　“你为什么忽然不想去了?”
　　“我说过的。”
　　韦七航道：“我想考虑考虑。”
　　“你急于想要知道龙骧剑客沈凌霄的下落，如今只要找到柳三玄，就不难真象大白。”
　　杜小寒道：“你居然没有兴趣，这岂不太怪。”
　　“我……”
　　“你不用解释，我全知道啦！”
　　“你知道什么?”
　　“这还用说，你怕沾上我这个坏女人，怕我蝎子尾上的钩，怕我青蛇口中的刺。”
　　杜小寒忽然生起气来，叫道：“对不对?”
　　她也承认自己是个坏女人，但并不是个笨女人。
　　显然，她说中了韦七航的心意。
　　韦七航呆了一呆，他无法否认，若是设词掩饰，也许会越描越黑。
　　因此，他只好不响。
　　但不响也很糟，这不是明白表示真的怕了她的蝎子尾上的钩，青蛇口中的刺。
　　他为什么要怕?
　　为什么要怕一个女人?
　　僵了片刻之后，韦七航想了一想，似乎不甘示弱。不甘在一个女人面前示弱，终于眉头一扬。
　　“我并不怕你。”
　　“不怕?”
　　“正是。”
　　韦七航道：“有什么好怕的。”
　　“这就是啦！你怕我什么？我又有什么好怕?”
　　杜小寒居然回嗔作喜道：“其实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
　　韦七航不响。
　　“走，我们这就走，去兰陵赌坊。”
　　杜小寒道：“我可以发誓，我是诚心诚意的帮你，日久见人心，你慢慢会知道。”
　　知道什么?
　　韦七航还是不响。
　　“小寒……小寒……”
　　远处山陵之上忽然传来一阵呼叫之声：“小乖乖……你到那里去了……”
　　这么大的声音，叫的这般肉麻。
　　这个人是谁？
　　不消说的，准是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
　　“这死胡子……”
　　杜小寒吃了一惊，无比尴尬的怒骂道：“一再纠缠不清，气都气死我了。”
　　此时此刻，恶胡子叫出这种话来，委实今她生气。
　　“你快去吧！”
　　韦七航冷笑。
　　“好，你等一等。”
　　杜小寒无可奈何的道：“我去把他支开。”
　　碰到这种场面，手腕再灵活的女人，有时也穷于应付。
　　好在夜色幽暗，不知她是不是已飞红上颊。
　　“小乖乖……小乖乖……你到底在那里……”
　　叫声越来越近：“莫非小乖乖又姘上了个野汉子……”
　　最后居然冒出这么一句。
　　“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杜小寒气极叫道：“看我不揪他的胡子。”
　　只见她身形一闪，带起一股衣带飘风之声，疾掠而去。
　　韦七航望着杜小寒离去背影，耸了耸肩。
　　他当然不想留下，留下来等这个女人，但“兰陵赌坊”四个字，却深深的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
　　居然有这么一家赌坊？
　　主持这家赌坊的到底是什么人物？
　　刚才杜小寒的描述，显然在心底深处激起了一股强烈的冲动，纵然不是为了寻找千面神偷柳三玄，他也想前去见识见识。

　　第六章 天虚子府
　　——官府差人不许捕人。
　　——江湖好汉不许寻仇。
　　这不许，那不许，只许他开赌坊，这岂非恶霸中的恶霸？
　　他很想见见这个恶霸。
　　不过事有缓急，此刻他想见到的却是沈眉。
　　因为他一直坚信，沈眉必然知道沈凌霄的下落，甚至比千面神偷柳三玄知道的还要多。
　　再说，他对杜小寒委实没有好感。
　　若是沈眉能够揭开迷底，何必去找柳三玄？
　　也就因为如此，他对杜小寒的建议，两人结伴前往兰陵赌坊的事，此时此刻，实在不愿多加考虑。
　　既然没有结伴同行之意，还等她作甚？
　　韦七航主意既定，闪身就等离去，那知身形方起，草寮背后阴影之下，忽然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别走！”
　　韦七航吃了一惊，登时真气一沉，先自稳住马步，然后掉头望了过去。
　　只见一条人影依稀，袅袅娜娜走了过来。
　　韦七航注目凝视，及至看清轮廓，不禁大喜过望，脱口叫了起来：“是你？”
　　原来正是沈眉。
　　想的是她，她就来了。
　　“你到那里去？”
　　沈眉还是那付冷冰冰的样子，不假词色的道：“不是有人要你等她一等吗？”
　　“等她？”
　　韦七航怔住。
　　“怎么？你忘了？”
　　沈眉冷冷的道：“就是刚才的事，她要你等她一等，要你跟她一同前往兰陵赌坊，找那个千面神偷柳三玄……”
　　原来她早就隐伏在此，什么都听到了。
　　“那是她说的，我并不想去。”
　　韦七航只好坦白说出自己的意思来：“我为什么要听她的？”
　　“你应该听她的。”
　　“应该？”
　　韦七航道：“为什么？”
　　“因为她说的没有错。”
　　沈眉道：“那个千面神偷柳三玄，很可能知道整个事情的始末……”
　　“你是说……”
　　“他的确跟踪过沈凌霄。”
　　“难道你……”
　　韦七航怔了一下：“你不知道沈凌霄的下落？”
　　“下落我是知道。”
　　沈眉颇为遗憾的道：“但我不知出事的经过……”
　　“出事？”
　　“对，出了事。”
　　“出了什么事？”
　　“不幸的很，沈凌霄死了。”
　　死了？这原本是意料中的事，但韦七航突闻此言，仍然不禁浑身一震，一时悲从中来，涕然落泪。
　　“死在那里？”
　　“在玉门关外的白龙堆。”
　　这就不错，跟杜小寒说的完全吻合，沈凌霄果然出了玉门关。
　　玉门关成了鬼门关，身死塞外，暴骨黄沙。
　　“怪，怪啊！他怎么……”
　　韦七航哽咽道：“他怎么死的？”
　　“我刚才已经说过，我不知道事发的真象。”
　　沈眉似乎感染到韦七航的悲戚，叹息道：“当我发现沈凌霄之时，他已气绝身亡……”
　　“死在什么兵刃之下？”
　　“没有。”
　　沈眉道：“我检视过，沈凌霄周身没有任何创口。”
　　“这……”
　　“韦七航，记住，这事不可外泄。”
　　沈眉忽然压低了嗓音：“虽然周身不见创口，胸前却隐隐有五点梅花形的紫印。”
　　“哦！这莫非……”
　　“怎么？你知道这种武功?”
　　“不”
　　韦七航道：“在下不敢断言。”
　　“不敢断言的意思是什么?”
　　沈眉道：“是不是略有所闻?”
　　“是的。”
　　韦七航道：“不知道是不是紫煞手?”
　　“不像，紫煞手呈现的应该是掌痕，而这是爪印。”
　　沈眉摇了摇头道：“若是我所料没错，沈眉是死在‘朱鹰神爪’之下。”
　　“朱鹰神爪?”
　　“一种罕见的武功。”
　　“在下孤陋寡闻。”
　　韦七航道：“不知当今武林，什么人练成了这种神爪?”
　　“我正在访查。”
　　“访查?”
　　“沈凌霄的尸体是我亲手掩埋，那五点梅花形的紫印，我曾经仔细审视，确实就是‘朱鹰神爪’。”
　　“哦……”
　　“还有……”
　　沈眉想了一想道：“我曾见过一册图籍，记载着一些当世罕见的武学，有的已经失传，这‘朱鹰神爪’就是失传已久的武功之一……”
　　“这……”
　　“你想解释什么?”
　　“这话好像有点不对。”
　　韦七航道：“你如果判断没错的话，这门武功岂非并没有失传?”
　　“正是如此。”
　　沈眉道：“尽信书不如无书，如今我才发现，这册图籍上的记载好像并不可靠……”
　　“哦?”
　　“所以我才全力追查。”
　　“有了眉目吗?”
　　“没有。”
　　沈眉重又摇了摇头道：“但我已事后得知沈凌霄之死，正好与这册图籍有关……”
　　“这怎么说?”
　　“这册图籍，就是江湖上传说的‘武林奇书’，其实册首的六个篆文原是‘天下奇功之论’，内容也只是叙述各种武学源流，及其大略要旨，想不到有人误信龙骧剑客拥有此书……”
　　“更想不到却在你身上。”
　　“在我身上?”
　　沈眉道：“你相信吗?”
　　“是你自己说的。”
　　“不错，是我说的。”
　　沈眉道：“其实我只不过是存心招摇而已。”
　　“招摇？为什么？”
　　“你还不懂？”
　　“我……”
　　“你一想就知道了。”
　　沈眉道：“龙骧剑客沈凌霄身上既没那册图籍，那个使出‘朱鹰神爪’的人虽然一击得手，但却并未如愿……”
　　“你是说他没得到什么？”
　　“正是。”
　　“于是你就想……”
　　“不错。”
　　沈眉道：“我放出这种谣言，就是想等鱼儿上钩。”
　　“原来如此。”
　　韦七航总算明白了她的用心，立刻反问道：“你抛出了鱼饵，是不是一直没有动静？”
　　“是啊！”
　　沈眉道：“大鱼不来，只是些小鱼小虾不知死活。”
　　“你指的圣刀门？”
　　“像不像？”
　　“像，很像，像极了，大鱼都是独来独往，只有这些小鱼小虾才成群结伙。”
　　韦七航道：“不过，万一那条大鱼真的来了……”
　　“来了怎样？”
　　“我……我是说……”
　　“你不用说。”
　　她明白韦七航的意思：“我若应付不了‘朱鹰神爪’，却胆敢如此冒险招摇，岂不是自寻死路。”
　　这绝非狂言，也不是大话，因为她并无骄矜自满之色。
　　显然，她是胸有成竹。
　　“哦?”
　　“怎么？你在替我担心?”
　　“这……我……”
　　韦七航不善于表达感情，怔了怔道：“你还是提防万一的好。”
　　“我会提防的。”
　　“还有。”
　　韦七航道：“你怎么确知沈凌霄身上没有那册图籍?”
　　“当然没有。”
　　沈眉道：“那册‘天下奇功之论’，好端端的存在‘天虚紫府’的金柜石室之中，他从那里得来?”
　　天虚紫府，这是什么地方?
　　韦七航不禁为之一呆。
　　原来江湖中早就有种传说，在不知什么地方，云山飘渺之处，有座人间仙境，那就是“天虚紫府”。
　　天虚紫府中，清一色是女人。
　　“这些女人当然一个个都是倾国倾色，一肌一容，尽态极妍，而且每个人都有一身高不可测的武功。
　　有人揣测，那就是藐姑射之山。
　　但藐姑射之山，毕竟是庄生的寓言，人世间是不是真有这种地方，就不得而知了。
　　想不到此时此刻，沈眉却说出了这个所在。
　　这个神秘而不可思议的所在，对每个人都是一种诱惑，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只要有机会，相信每个人都想一探究竟。
　　韦七航当然也不例外。
　　“刚才你好像说过，你见过那册图籍。”
　　韦七航审视地问道：“莫非你到过天虚紫府去？”
　　“我一定要答覆你吗？”
　　“这······”
　　“韦七航！”
　　沈眉忽道：“我们相识不到三天，只怕还没到畅所欲言的地步。”
　　好说词，回答的妙。
　　“是是是！”
　　韦七航一怔：“在下一时失言。”
　　他虽碰了一鼻子灰，却并不感到怎么难受，甚至还十分满意，至少沈眉没骂他臭男人，没叫他立刻就滚，而且语言神色，也比以前温和了许多。
　　何况她说的委实没错，相识不到三天，怎可毫无保留的掀开箱底呢？
　　尤其是事关“天虚紫府”。更是不可轻言。
　　因此，他道了歉，坦然接受了这个软钉子，并没任何尴尬表情。
　　“我并不怪你多问。”
　　沈眉终于又道：“只是，你此刻应该关心的事情，并不是这个……”
　　是那个？
　　韦七航又一怔。
　　“沈凌霄不幸遇难，你应该立刻追查原因。”
　　沈眉继续说道：“一些不相干的事情最好还是少管。”
　　什么是不相干的事？
　　天虚紫府的事，当然是不相干的事了。
　　“是是是！”
　　韦七航微微一震：“沈姑娘说的对极了，在下这就……”
　　既然证实了沈凌霄死亡的确讯，他没有追仇惩凶的积极表示，内心着实有份惭愧。
　　不过这也难怪，天虚紫府各种奇异的传统，委实令人迷惑，有谁不想多知道一点天虚紫府的事？
　　“你说！”
　　沈眉道：“这就怎么？”
　　“在下……这就……”
　　韦七航还没打定主意：“这就去玉门关。”
　　“去玉门关做什么？”
　　“去……”
　　“玉门关外一片黄云飞沙，泰城汉堡，残叠凄凉，你纵去了，又能找到什么？”
　　沈眉不以为然的道：“你应该去另外一个地方。”
　　“另外……”
　　“去兰陵赌坊。”
　　“兰陵赌坊在那里？”
　　“杜小寒知道。”
　　“这……”
　　韦七航道：“难道你不知道?”
　　他觉得沈眉应该无所不知。
　　“我知道没用。”
　　沈眉道：“你若想顺利混进兰陵赌坊，必须有人陪伴，杜小寒就是最佳人选。”
　　“为什么?”
　　“蛇有蛇路，龟有龟洞。”
　　沈眉道：“进出赌坊，必须熟悉赌坊的规矩，这个女流氓最是在行。”
　　她把杜小寒说成女流氓，倒也一针见血。
　　杜小寒若非有这份能耐，千面神偷柳三玄怎肯给她一份孝敬？
　　韦七航默然。
　　“你再想想。”
　　沈眉又道：“你去兰陵赌坊是为了什么?”
　　“找那个千面神偷。”
　　“你认得他吗?”
　　“只闻其名，从未谋面。”
　　“这就是了。”
　　沈眉道：“你连他的面目都不认得，何况他精于化妆术，你去了又有何用?”
　　“这……”
　　“只有杜小寒认得。”
　　沈眉道：“就是烧成灰她也认得出来……”
　　“真想不到。”
　　韦七航道：“你这么相信她。”
　　“你不相信?”
　　“你以为应该相信?”
　　“应该。”
　　沈眉道：“也许她撒过一千回谎，这回却是真的，她为了争取你的好感，一定十分卖力，表现的可圈可点……”
　　争取什么好感？这句话耐人寻味。
　　“这你意思……”
　　“我是说…啊！她来了！”
　　沈眉忽然道：“记住，这机会不可错过。”
　　只见她身形闪动，一掠而去，隐入夜暗中。
　　谁来了？
　　当然是杜小寒。
　　好敏锐的听力，老远便已察觉有人来了。
　　韦七航方自一怔，只听衣带飘风之声，杜小寒已疾掠而至。
　　□□□□□□
　　她去的匆忙，回来的也很快。
　　这女人果然很有一套，不知使出了什么浑身解数，如此轻而易举的就支开了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
　　天不怕地不怕的恶胡子，居然也有软弱的一面，竟被一个女人支得团团转，如今又不知转到那里去了。
　　“啊！”
　　杜小寒一眼看见了韦七航仍在，立刻欣然的叫道：“我、真急死啦！怕你已经走了。”
　　这是实话，要不然没有如此兴奋。
　　韦七航没响。
　　他虽然并不情愿，但却没走。
　　既然没走，当然是在等她。
　　再用任何语言解释，都已多余。
　　他也不想解释，因为他不能说出碰到了沈眉。
　　“韦七航。”
　　杜小寒不禁喜上眉梢：“我一定替你办好这件事。”
　　“那件事？”
　　韦七航很冷淡。
　　有些男人表面冷漠，内心狂热，杜小寒在江湖上打滚多年，这种男人她见的多，当然不会在意。
　　“瞧你。”
　　她抛来一个媚眼：“不是去兰陵赌坊找那个千面神偷吗？”
　　“你有把握？”
　　“只要我全心全意，没有办不到的事。”
　　“你肯全心全意吗？”
　　“哎哟！我的韦少爷。”
　　韦七航好像成了她的，忽然听她幽幽一声叹息：“这还用问吗？别说全心全意，我甚至愿意为你拚命。”
　　沈眉说的没错，她好像动了真感情。
　　“这太言重了！”
　　韦七航道。
　　“不管你信或者不信，我说的句句是真话。”
　　杜小寒幽幽的道：“我打从心底不想骗你。”
　　“哦。”
　　“我只想让你慢慢知道……”
　　“这么说来！”
　　韦七航打断了她的话题：“此去兰陵赌坊，一定能够抓到那个千面神偷柳三玄?”
　　“不，不能在兰陵赌坊闹事。”
　　杜小寒道：“只能略施小计，把他诱出来。”
　　“兰陵赌坊就这么硬?”
　　“最好不要冲动。”
　　“难道兰陵赌坊从没人闹过事?”
　　“这个当然难免，那都是些自以为身手了得，不肯信邪的人。”
　　杜小寒喟然一声轻叹：“不过这些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为什么?”
　　“这些年来，凡是在兰陵赌坊闹事的人，大概都没活着走出兰陵赌坊。”
　　“有这么厉害?”
　　“这也难怪，这家赌坊一向生意鼎盛，日进斗金，进出赌坊的都是一些江湖豪强，绿眉毛眼睛的人，输急了难免想打现成的生意。”
　　杜小寒道：“若不使出点厉害来，这生意做得下去吗?”
　　“赌坊中可有郎中诈赌?”
　　“不，很规矩，赌坊只照例抽成，而且对所有赌客一律加以保护，宾至如归。”
　　杜小寒道：“要不然那些富商巨贾岂不望而却步，谁还敢找上门来?”
　　“这倒也对，别砸了金饭碗。”
　　“就因如此，这家赌坊声名远播。”
　　杜小寒道：“那怕是一方霸主，到了兰陵赌坊，也只是个普通客人，输光了也只有夹着尾巴走路的份儿，谁也不敢在兰陵赌坊内惹事生非……”
　　“这家赌坊的主人是谁?”
　　“我不清楚。”
　　“真的不清楚?”
　　“我也只是偶尔去过几次。”
　　杜小寒道：“一些捕风捉影的话我不敢说。”
　　“哦?”
　　“韦七航，听我的劝，江湖上风云险恶，事不干己管他作甚。”
　　杜小寒无限关切的道：“你要查访的只是龙骧剑客沈凌霄的下落。”
　　看来真的像个好女人，又贤淑、又体贴。
　　但她显然不知沈凌霄已死。
　　“好，这个不提。”
　　韦七航道：“你先说说看，到底略施什么小计，灵不灵?”
　　“包管灵的很。”
　　“我想先知道一下。”
　　“咱们这就走。”
　　杜小寒微微一笑道：“山外一处市集，百货齐备，你先改扮一下装扮。”
　　“怎么？我这样子很寒酸?”
　　“不，很潇洒。”
　　杜小寒道：“但我要你扮成一个阔大爷，有钱的财神，越是装的满身铜臭越好。”
　　“为什么?”
　　“这才有人见财起意。”
　　“你是指千面神偷柳三玄?”
　　韦七航道：“兰陵赌坊有钱的人不是很多吗?”
　　“多是很多，但在兰陵赌坊他不敢下手，熟识的人他也不敢偷。”
　　杜小寒道：“只有像你这样的生面孔，正合他的胃口。”
　　“那他看走眼了。”
　　“怎么?”
　　“我纵然装扮起来，也只是个空架子。”
　　“你要先放出钓饵。”
　　杜小寒道：“把身上的金银珠宝露一露，然后打个转就离开赌坊。”
　　“我那里有金银珠宝?”
　　“我有。”
　　杜小寒道：“这些不用你烦心，你只要装得像一点，摆起架子，装成一个骚包最重要的是要英华内敛，眼神不可露出锋芒……”
　　“他会跟出来?”
　　“他输光了，没了赌本。”
　　杜小寒笑笑道：“碰上你这么有钱的大爷，还有不动心的吗！”
　　“万一他没输光呢?”
　　“他每赌必输。”
　　杜小寒道：“虽然他偶尔也有手风很顺的时候，但赢了绝不走路，有心要把兰陵赌坊全部赢了过来，所以最后还是输个精光……”
　　“蛮黑的心啊！”
　　“贪赌的人大都如此。”
　　杜小寒道：“何况他柳三爷的钱来的容易。”
　　“输光了再干一票?”
　　“正是如此。”
　　杜小寒道：“也许他会犹豫一下，但我只要歪一歪嘴，他就绝不会放过你的。”
　　“哦?”
　　“包管有效的很。”
　　“莫非你们是老搭挡?”
　　“哎哟！你怎么这样说，这不是冤枉好人了吗？难道我也是贼?”
　　杜小寒满怀委屈的道：“人家存心帮你，反而落得……”
　　她神情有点沮丧。
　　韦七航怔了一下，自知刚才这话委实说的太重，只好扮起一付笑脸。
　　“好好，算是鄙人失言。”
　　“你到底去是不去?”
　　“去。”
　　“这就是啦！”
　　杜小寒也嫣然一笑，刚才的委屈已一扫而空，扬起脸来道：“咱们这就走吧！”
　　□□□□□□
　　这所大宅，敢情当年还是一座王府，想不到岁月如流，富贵像云烟过眼，显赫的王府如今竟变成了赌坊——兰陵赌坊。这是座青石大宅院，围绕着一圈高墙。
　　从外表看去，有点破落萧瑟之感，但若望过转墙，则觉得幽深、隐秘，而且处处花木扶疏、清雅宜人，颇有林园之胜。
　　门前没有任何匾额，门首右侧却钉着一块长条木板，白色的木板上五个浓墨大字“兰陵王故邸”。
　　敢情当年还是一座王府。
　　□□□□□□
　　韦七航如今已换上了一袭锦袍，系上了一条缕金的腰带，从头到脚，几乎焕然一新。
　　但这些并没有增加他的风采，只添了几分俗气。
　　不过，这却很像一位家资万贯的花花大少，适合进出赌场，寻欢作乐。
　　杜小寒更是刻意打扮一番。
　　她本来就是出名的大美人，这一打扮，越发显得风华绝代，惑阳城，迷下蔡，浑身都充满了魅力。
　　女为悦己者容，这无非是给韦七航看的。
　　她显然已经知道，韦七航不喜欢那种烟视媚行的佻色态，因此一路之上，她故意矜持，尽量装成像位高贵的淑女。
　　韦七航也落得少了许多麻烦。

　　第七章 神偷栽了跟头
　　兰陵王故邸门前，并没有森严的警卫，只有几名像是雇工模样的人物，散布在门首的左右。
　　有的在剪花，有的在割草，但每个人都是没精打彩，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像是好几年没拿到钱。
　　其实这只是摆摆样子，样子摆久了当然就不起劲。
　　韦七航和杜小寒来到门外，根本没人理睬，只有远远一个坐在树荫下的老人，不经意的瞟了一瞟。
　　但韦七航却已看出，这几个剪花割草的人，个个都是一流好手。
　　正门大开，了无人迹。
　　但通往的第二道大门，却重门深锁。
　　杜小寒显然是轻车熟路，她领着韦七航绕过走郎，一弯一转，面前出现了一扇小木门。
　　“砰砰砰……”
　　她伸手敲了三下。
　　“谁?”
　　里面有人轻轻回了一声。
　　“一个迷路的人。”
　　杜小寒轻轻笑道：“想要发点小财。”
　　迷路的人跟发点小财，显然扯不上关系。
　　莫非这是种隐语？
　　但这两句话果然很灵，只听呀然一声，那扇小小的木门立刻打了开来。
　　“请”
　　门里是个青衣人。
　　这座宅院，看来占地甚广，华宇相望，此刻才隐隐传来笙歌笑语之声。
　　韦七航游目四顾，但见雕栏玉砌，极尽华美，俨然洞天福地，到了另一个世界，不禁暗暗诧异。
　　“这地方真大。”
　　他轻轻说了一声：“而破落其外，金玉其中。”
　　“是的，广厦千间。”
　　杜小寒道：“消遣的处所多得很，任凭各人的喜好……”
　　“哦?”
　　“光是赌场就有好几处。”
　　“这……”
　　“别担心，很容易找的。”
　　杜小寒明白他的意思，轻声说道：“爱赌的人多半各有偏好，柳三爷最喜欢的就是牌九。”
　　一翻两瞪眼，是很够刺激的一种。
　　想必这里是依赌具的不同，分别设了许多场所。
　　奇怪的是千面神偷柳三玄干的是妙手空空的勾当，怎么会每赌心输，难道他没有学会偷牌？
　　也许是他不敢施展。
　　既然江湖人不许寻仇，好汉不许打架，当然也不许有人伸出手来。
　　看这个地方的确很规矩。
　　杜小寒果然是识途老马，她不须长人指点，拉着韦七航转弯抹角，迳自进入一栋精舍里去。
　　直到此时，韦七航这才明白，沈眉的话没错，若不是有杜小寒相陪，未必进得了兰陵赌坊。
　　那只有动武。
　　动武未必能赢。
　　赢了也未必能找到千面神偷柳三玄。
　　此刻他举目一望，但见布置极为豪华，场面甚大。
　　一座十丈见方的敞厅里，分设了七八张赌台，台子上铺的是厚厚的淡绿色的绒布，清一色的精制牙牌。
　　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绽放着甜美的笑靥，像花蝴蝶般穿梭在各个赌台之间，递茶装烟，分送各种精美的点心。
　　偶尔会被客人拧上一把，发出格格浪笑。
　　果然是个迷人的所在，醉人如酒。
　　杜小寒目光四下一扫，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顿时双目一亮。
　　显然，她已找到对象。
　　当下暗暗拉了韦七航一把，向左侧走去。
　　这张赌台的前后左右，围的满满是人，热闹非常，庄家正在走红的当口。
　　一连七八次通吃，面前的金银元宝，加上一卷卷的银票，堆得像座小小的山丘。
　　“华大爷。”
　　杜小寒挤进了人群：“这下可拉风啦！是不是昨夜梦见一个担粪的，一跤滑倒，没头没脑的撤了你一身啊！”
　　原来民间有种传说，梦见大粪就是代表财气。
　　华大爷？是谁？
　　韦七航一怔，立刻注目凝神，向那个作庄的商贾模样的人物望去。
　　原来杜小寒告诉过他，华大爷就是柳三玄。
　　终于找到这个人了！
　　此刻的华大爷不但衣着考究，而且红光满面，嘴上蓄着两撇八字胡子，就凭这份气派，看起来的的确确是个像模像样的人物。
　　难道他就是千而神偷？
　　难道这就是他的本来面目？
　　“哈哈！原来是你。”
　　只见华大爷扭头看了一下，得意地笑道：“那有什么担粪的，只是我自家不小心，一跤跌在茅坑里。”
　　“哦？”
　　杜小寒道：“是真的还是做梦？”
　　“当然是梦啊！”
　　华大爷满面春风，大笑道：“要是真的掉进茅坑······”
　　“喂！别扯淡了。”
　　其中一个赌客不耐烦地叫了起来：“你这个庄做是不做?”
　　“当然做啊！”
　　华大爷说。
　　“做就起牌，掷骰子。”
　　那赌客没好气的道：“咱们输家可没兴趣听你闭磕牙。”
　　“是是是。”
　　华大爷笑道：“老话说的没错，输钱的人火大。”
　　当下把码好的牌，一墩墩推了出去。
　　很多只手立刻伸进了赌台，银票、元宝、金锞子，注子已越下越大，天门上居然还有一串珍珠项链。
　　“这……”
　　华大爷盯着那串项链，扬起眉头道：“这怎么算?”
　　“两千四百两。”
　　一位赌客说。
　　“两千四百两?”
　　华大爷仔细端详了一下，大口大气的道：“值得么?”
　　“笑话了，这是账房里评定的价码，你要是认为不值，拿到账房里可以十足兑现。”
　　那赌客没好气的道：“再说我还没输呢！”
　　原来按照兰陵赌坊的规矩，无论珠宝首饰，古玩字画，都可充作赌资。
　　账房里聘了好几个在各处名都大邑干了几十年的老朝奉，估定其价格，一向法眼无虚，只会算少，不会算多。
　　而且一经估定，赌客也绝不敢多报。
　　“好，两千四百两就两千四百两。”
　　华大爷当然知道这规矩。
　　他是这里的常客，比谁都知道得多。
　　于是他鼓起腮帮子，向合住的掌心吹了口气，两粒骰子在掌心里搓了几搓，蓦地掷向赌台。
　　只见滴溜溜一阵乱转，最后出现的是个二四。
　　二四为顺，牌从顺门拿起。
　　牌到手中，一个个脸色凝重。
　　华大爷拿起最后一墩的两张牌，紧紧的握在掌心里。
　　他不看自己的牌，却在伺察其他三家的神色。
　　“妈的。”
　　天门第一个泄气了，“啪”的一声，将两张牌翻了开来，长三配红五，一点。
　　接着顺门也叹了口气，原来是一张长二，一张黑七，居然也是一点。
　　反门的点子最大，么五配二四，两点。
　　华大爷目光一扫，不禁欣喜若狂，立刻神采飞扬的叫道：“杜娘子，你来的正好，吃红五百两。”
　　这太妙了，自己只要有两点，又是一场通吃，就算只有一点的话，也可吃掉天门和顺门。
　　天门的注子最大，进账仍然大有可观。
　　“华大爷，别小气巴拉啦！”
　　杜小寒道：“这一把至少也有五七千两银子，五百两亏你说的出口。”
　　五百两银子足足可以买下一大片田地，买下成群的牛马，她居然还不满意。
　　“这……”
　　“怎么？舍不得?”
　　“你要多少?”
　　华大爷道：“八百？一千?”
　　“哎哟！我要银子干嘛！你当我没见过银子?”
　　杜小寒眼睛盯在赌台上：“我只不过少件首饰。”
　　原来她打的是那串珍珠项链的主意。
　　“首饰?”
　　“是的。”
　　杜小寒道：“我一直都在想，华大爷几时走了运，送我一件首饰，想不到今天……”
　　“今天?”
　　华大爷望了望天门珠光闪闪的项链，委实有点心疼，楞了一下，结结巴巴的道：“这…这……”
　　“喂！你翻牌呀！”
　　对面那位赌客有点冒火：“只要你有本事就尽管赢吧！阮大椿有的是，赶明儿搬座金山来让你瞧瞧……”
　　这人的口气不小，不知有多大的金山。
　　搬得动的金山，料想也不很大。
　　不过输钱的人，多半急于翻牌，这回输了赶下回，委实忍不住这种穷磨菇。
　　“翻就翻，你急什么?”
　　华大爷握在掌心的两张牌，几乎捏出了汗水。
　　但他充满了信心。
　　只见他手腕一翻，“啪”的一声，翻在赌台上。
　　一张六五，一张黑九，蛮刀杀牯牛，凑起来正好是二十点，老蹩。
　　华大爷的脸色变了。
　　“蹩十……蹩十……”
　　四周下注的人，顿时起了一片欢呼。
　　盛宴难逢，良辰不在，人生的境遇正像是一局棋，更像是一场赌。
　　过了颠峰，就是下坡路了。
　　华大爷走过颠峰之后，遇到的却是一堵悬崖，赌运急转直下，片刻之间，只不过三两把牌，他面前堆成的金，叠成的银，已输得一文不剩。
　　他不再红光满面了，脸色变成苍白、阴黯。
　　当然，杜小寒也没得到那串珍珠项链，但她并没有失望之色，因为她今天不是为吃红而来的。
　　“怎么？”
　　对面那位赌客耸了耸肩，笑道：“华大爷，该掏老本啦！”
　　“算了！”
　　华大爷推牌而起：“我想歇歇。”
　　谁都知道，这是句面子话，凡是赌博的人，只要口袋里掏的出，没有一个肯轻易歇手的。
　　“好，我来！”
　　说这话的是韦七航，他从人丛里挤了进去，占住了华大爷的位置，然后从腰中解下一个黄绫包袱，立刻打了开来。
　　“哇！”
　　有人惊叫出声。
　　白的是银子，黄的是金子，白的很少，全都是成块成锭的金子。
　　他又从黄绫包袱中拣出一个丝绒锦囊，囊口朝下，哗啦啦倒在黄绫包袱里，赫然是好几十颗浑圆玉润，龙眼大小的珍珠。
　　珠光闪闪，令人眼花撩乱。
　　对面那位赌客的一串珍珠面链，相比之下，登时黯然失色。
　　“你想干什么?”
　　那赌客问。
　　“我想做皇帝?”
　　“做皇帝?”
　　那赌客道：“你是说想要做庄?”
　　“正是。”
　　“那你等一等。”
　　那赌客道：“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咱可等了很久啦！”
　　双手一伸，把所有三十二张牌一齐搅了过去。
　　“这……”
　　“你可以下注。”
　　“下注?”
　　韦七航道：“你赔得起?”
　　“全在面前，你瞧着办。”
　　那赌客道：“有多少赔多少，这是规矩。”
　　“要是你赢了呢?”
　　“这怎么说?”
　　“我的比你的多。”
　　韦七航道：“你赢多赔少，这还像话?”
　　“哈哈！阁下原来是个洋盘，连这个都不懂，还赌什么博，是有了钱发骚啦！”
　　那赌客大笑，：“怎么赢多赔少？当然是我有多少就吃你多少。”
　　“哦！原来如此。”
　　“下不下注?”
　　“没意思。”
　　韦七航摇了摇头道：“我只想做庄，看起来比较神气。”
　　“那就等一等，不过像阁下这种人也神气不了好久。”
　　那赌客嘻嘻一笑，譬如刚才这位华大爷，只不过三把两把就过气啦！”
　　华大爷站在一旁，连吭都没吭一声。
　　得意一条龙，失意一条虫，在赌场里更是如此，当你输光掏尽之后，谁也争不了这口气的。
　　“阁下若是不想下注，就请让座吧！”
　　人丛中挤进另一位赌客。
　　“好，好。”
　　韦七航把那些珍珠重又装回锦囊，整好了包袱，笑笑道：“我先到别处转转，等这位庄家输光了再来接手。”
　　“呸！呸！”
　　对面那位赌客连啐了两口，板起面孔道：“你说的话就像放屁！”
　　“怎么啦?”
　　“嘿！难道你是个白痴不成。”
　　那赌客瞪起两眼：“赌场最忌讳的就是这个，我这个庄还刚起手，你就来触我的楣头。”
　　“哦？对不起。”
　　“快走，快走！”
　　那赌客不耐烦的道：“别在这儿原说八道了。”
　　“好，好，我这就走。”
　　韦七航离座而起，系好了包袱，走出人丛，又在别的赌台边转了几转，一付兴趣怏怏，神情涣散，失魂落魄的样子。
　　同时有意无意的回头瞧了瞧。
　　说也甚巧，那位华大爷也正好有意无意的向他投来一眼。
　　四目一接，华大爷立刻移开了视线。
　　韦七航心想：“嗯！有点意思了。”
　　再次目光一抬，忽又发现杜小寒丢来一个眼色。
　　眼色就是讯号。
　　他明白，这是叫他快走。
　　于是他摇了摇头，表现出百般无奈，口中喃喃自语：“还不如去大吃大喝一顿。”
　　转身循着原路，走出了兰陵赌坊。
　　□□□□□□
　　他走的很慢，但并不回头。
　　这是表示，他丝毫没有警惕之心。
　　当然，他不能把自己装成一只呆头鹅，这样反而不妙，会引起对方的疑心，他只能装成胸无城府，初见世面，并不怎么精明。
　　过犹不及，这样才是恰好。
　　不过像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腰缠万贯，居然有这么多金银珠宝？
　　人家会想，也许他有个好爸爸。
　　这兰陵赌坊的位置，原是闹中取静，距离不到三四里之遥，便是一处市集，市集中人烟稠密，屋宇鳞次节比，三街六市，颇具规模。
　　韦七航故意在街口上停留了一下，东张西望一阵，然后走入市区。
　　他不能确定，那位华大爷是不是已跟踪而来，但他相信杜小寒定有安排。
　　如今，他相信了她。
　　他在想，这位蛇蝎美人到底在那里？
　　萍水相逢，她居然把她所有积蓄一股脑儿全都交给了自己，不管她有什么企图，至少这是真的。
　　这些金银珠宝，也许来路不明，纵然她没有付出劳力和汗水，至少花了不少心血，她居然如此信任自己，这绝不是一个平凡女人做得到的事。
　　就凭这一点，他已深信不疑，杜小寒对自己，的确付出了一片真诚。
　　因此，他估计华大爷必然会来。
　　不过自己确要千万提防，别弄假成真，被这个千面神偷真的偷了去，真要如此，那才是笑话。
　　此念一动，表面上虽然还是装成一付慵懒涣散，没精打采的样子，暗地里却把警惕之心提高到了顶点。
　　刚在赌场里他曾说过，要去大吃大喝一顿。
　　于是，他走向十字街头，就在一家气派不错的酒楼门前停了下来，故意抬头瞄瞄上面的招牌。
　　抬牌上是三个大的金字“醉仙居”
　　另外还有三个制作精美的灯笼，并排悬在门首上方，想是夜间照明之用。
　　一个灯笼上一个字，也是“醉”“仙”“居”。
　　但却没有招牌的字遒劲。
　　那招牌上的三个字龙飞凤舞，笔力雄浑，气势磅礴，显然是出自名家手笔。
　　韦七航伸出左掌，然后用右手指当笔，模拟着招牌上的笔法，神经兮兮的在掌心上划来划去，临摩了好一阵子。
　　他这样做，是想要跟踪的人瞧见自己，他怕万一自己一头钻进了酒楼，对方没有察觉就走过头了。
　　其实，这么做是多余的，凭千面神偷的本领，他若是认准了目标，岂有轻易脱线之理。
　　若是如此，千面神偷岂不是白叫的。
　　□□□□□□
　　韦七航上了酒楼，叫了菜，要了酒。
　　既然说过大吃大喝，当然叫的菜都很丰富，因为他的确有点饿了。
　　韦七航的这身打扮，使他显得既俗气又多金，背着一大包的金银珠宝来到这座酒楼，目的是要引诱神偷……乘此机会，正好打牙祭。
　　他选中了居中的一张桌子，这样可以让别人一眼就可以看到他，他的眼角也可以看到梯口。
　　坐定之后，他已开始暗暗留意，看看有些什么人物跟了上来。
　　此刻他已想到，千面神偷若是跟上酒楼，绝不会再用华大爷的面目出现。
　　但他会扮成什么模样？
　　这般匆促之间，他是不是来得及化装易容？
　　不管怎样，最重要的是当心自己的包袱，他相信柳三玄只是个人，绝不是一尊神，更不是鬼魅的化身，只要他挨近自己，没有察觉不出的道理。
　　于是他喝酒、吃肉，眼角瞟向梯口。
　　陆续有人登楼，但都是三五结伴同来，至少也有两人成对，一直不曾出现一个单身的客人。
　　柳三玄一向独来独往，当然不会临时找个伙伴。
　　这是怎么回事？
　　莫非这偷儿心血来潮，算了一算，知道这一票干不得。
　　难道杜小寒没有歪歪嘴？
　　韦七航酒已足，饭已饱，左等右等，觉得不能守株待兔，当下只好会了账，转身下楼而去。
　　此刻天色已经傍晚，大街之上人潮如织，熙来攘往，显得十分热闹。
　　韦七航走出酒楼门外，正想从那些过往的人丛中找出点踪迹，心想比纵然认不出谁是柳三玄或是柳三玄根本没来，至少杜小寒总该现身。
　　柳三玄没来，难道她也不来？
　　那知就在这略一停留；念头还没转完，忽听“咔喳”一声头顶正中那头斗大的灯笼忽然掉了下来。
　　当然，这不是什么大事。
　　而且一个竹札纸糊的灯笼，轻飘飘也没有什么份量，纵然砸到了也不要紧。
　　韦七航轻轻一闪，便已躲过。
　　但却引起了行人驻足，一大群人立刻围了上来。
　　这原是人之常情，大街之上，不管发生了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总免不了有人围观，甚至越围越多。
　　韦七航开始还不在意，及至这群围观的人摩肩接踵，挤到了自己的身边，这才微微一凛。
　　他伸手一探，腰中那个黄绫包袱业已不翼而飞。
　　妙招，居然发生了这种怪事。
　　□□□□□□
　　韦七航猛地一怔，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身子一转，同时探头四望，看不出半点形迹，四周的人虽然很多，但谁是柳三玄？谁偷走了黄绫包袱？
　　至少没有发现华大爷。
　　他暗叫了一声“糟了”，一时之间不禁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想不到这刻意提防，还是出了岔子。
　　别的不说，这一包袱金珠所值不菲，丢掉了对杜小寒怎么交代？
　　忽然，对街飞一般窜来一条人影。
　　“嘻嘻！我正好瞧见了。”
　　只听那人轻轻一笑，：“你偷了人家的东西。”
　　身法轻灵无比，竟从街头转角揪出一个人来。
　　□□□□□□
　　这个人是谁？
　　怎有这么尖的眼睛？
　　韦七航纵目看去，赫然正是紫衣女沈眉。
　　被揪住的却是个中年文士，一袭褪了色的青衫，模样儿虽很落魄，但却文质彬彬，横看竖看，怎么也不像一个妙手空空的扒手。
　　难道他就是柳三玄？
　　难道他就是刚刚不久，在兰陵赌坊所见的华大爷？
　　韦七航眼色迷惘，甚觉不可思议，不过能够碰到了沈眉，倒是心头一喜，急急走了过去。
　　正要开口，沈眉已先说话了。
　　“这位少爷。”
　　她装成素不相识的样子：“你是不是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
　　“对，对啊！”
　　“这位少爷，你先说，到底是什么东西?”
　　沈眉故意装模作样的道：“别冤枉了好人才是。”
　　“一个黄绫包袱。”
　　“这就不错啦！快搜。”
　　沈眉紧扣着这中年文士的腕脉，就像抓住了一只温驯的小绵羊一般。
　　中年文士额头上冒出一汗水，却是无力挣扎。
　　他当然知道，碰到了高手。
　　高手是个衣衫破旧，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少女。
　　韦七航走了过去，伸手在中年文士浑身摸索，终于在他宽大的青衫下摆之下找到了。
　　设想甚奇，藉着宽大下摆的掩盖，一个黄绫包袱居然牢牢的系在两腿的弯下，外面很难见到。
　　捉贼捉赃，如今已是人脏俱获。
　　这还有什么话说?
　　“大……大爷，请你原谅小人。”
　　中年文士哀求道：“小人一介寒士，只因家有八十岁的年迈老母……”
　　“哦?”
　　“小人因无力奉养，所以……”
　　“所以就偷?”
　　“大爷，小人一向忍受穷苦，不作非份之事。”
　　中年文士居然泪流满面：“这回……只因……唉！这还是第一回……”
　　“以前没干过?”
　　“是的，绝对没有，小人发誓……”
　　此刻行人已越聚越多，后来的人探问先到的人，相互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几乎拥塞了街道。
　　韦七航一时不知如何处置。
　　既然没有查明柳三玄的身份，当然不便问他有关沈凌霄的事，而且当着这么多的人，怎好查问。
　　“听你的诉说，好像是个孝子。”
　　沈眉忽然插嘴了，她问中年文士道：“你娘还健旺吗？”
　　“不，风烛残年，眼睛都瞎了。”
　　“哦？这真可怜啊！”
　　沈眉无限同情的道：“你是读书人，当知父母在不远游，你家住在那里？”
　　“不远，不远，就在乡下。”
　　“这位少爷。”
　　沈眉忽然转向韦七航道：“有道是百善孝为先，好在你并没丢掉什么，是不是？”
　　“姑娘是说……”
　　“我听说有钱的人都喜欢做点好事，积积阴德，神明有知，就会福泽延绵，子孙昌盛。”
　　沈眉道：“你这位少爷何不发点慈悲？”
　　“姑娘请说，怎么办呢？”
　　“放了他？”
　　“这不够。”
　　沈眉道：“你应该去探望一下这位孝子的高堂老母，施舍个百儿八十两银子。”
　　一语提醒梦中人，韦七航顿时恍然大悟。
　　“好，这就走。”
　　他向中年文士：“我好事做到底，除了给你银子，让你好好奉养高堂老母，还给你娘一付棺材本儿……”
　　“这……”
　　中年文士一怔。
　　他没料到世上居然有这么好的人，而这件好事，对他却是重重一击。
　　“走。”
　　沈眉不容他多说，紧紧扣住他的腕脉，直向街头直走去。
　　片刻之间，到了郊外。

　　第八章 神秘不测
　　此刻天色已黯，暮霭锁合了四野。
　　左首是一脉绵亘不断的山陵，山陵下林木森森，每天随着日晷的移转，由葱翠变成深绿，此刻却成了黑压压一片模糊景像，分不出那是林木，那是山岗。
　　沈眉扣着中年文士的腕脉，转入了一条小径，在一片苍凉的山麓下停了下手，但却未松手。
　　“你说你娘住在乡下?”
　　“这……”
　　“什么乡?”
　　沈眉道：“是不是乌有之乡?”
　　中年文士震动了一下。
　　“我看你也找不到你娘，我们也用不着陪你白打转。”
　　沈眉转向韦七航：“这位少爷，你自己问吧！不过我可以提供你一点资料，也好参考……”
　　“请说！”
　　“这个人颇有点神通，我明明见到他打兰陵赌坊走了出来，一袭宝蓝团花锦袍，两撇八字胡子。”
　　沈眉描述道：“那知他钻进一座树林里打了一转，整个人忽然变了……”
　　中年文士机伶打了个冷颤。
　　“变成了什么?”
　　韦七航故意问。
　　“变成了个孝子，有位八十高龄老母的孝子。”
　　沈眉口角一哂：“喏！就是现在的这付模样。”
　　中年文士脸如败灰，垂头不响。
　　“好，好资料，好宝贵的资料。”
　　韦七航笑笑道：“谢谢了。”
　　这的确是很宝贵的资料，他本来还拿不准这个中年文士是不是他所见到的华大爷，是不是千面神偷柳三玄，如今当然不用置疑了。
　　化身千万，果然名不虚传。
　　“这位少爷。”
　　沈眉一直叫他少爷，而且一直装作不识，但嘴角之上却隐隐有丝笑意：“我可以松手了吗?”
　　“当然可以。”
　　韦七航道：“他若能逃出十步，算他命大。”
　　“呛”的一声，腰间弹出一支剑来。
　　剑锋上青霜流转，在夜暗下一闪一闪。
　　“这个我相信。”
　　沈眉道：“他也没有这么糊涂，跟自己过不去。”
　　当下五指一松，放开了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揉了揉手腕，脸色木然。
　　他当然不敢逃。
　　莫说韦七航手中的一支剑，就凭沈眉刚才那手飞纵过街的擒拿手法，他也没有冒险一试的勇气。
　　“快说！”
　　韦七航道：“你到底是谁？”
　　“小人姓华？”
　　“姓华？华什么？”
　　“华三保，冀州人氏。”
　　中年文士道：“小人原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只因交友不慎，沾上坏毛病，弄得家产荡然······”
　　“什么坏毛病？”
　　“迷上了赌。”
　　“华三保？迷上了赌？你编的很精采。”
　　韦七航耸肩一笑：“不过，我见过你这位华大爷，也见你赌过牌九，于是你想就势一歪···”
　　“这···”
　　“别打马虎了。”
　　韦七航语言一沉，直截了当的道：“你是千面神偷柳三玄，对不对？”
　　中年文士听得一呆，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没有承认，却也不敢否认，但他心里有数，这一个跟斗栽定了。
　　甚至他已明白，那一包袱的金银珠宝，只是布好的罗网，只怪自己照子不亮，落入了陷井。
　　“你知道我是谁吗？”
　　韦七航问。
　　“小人还没请教。”
　　“不用请教了，我索性告诉你，鄙人洛阳韦七航。”
　　韦七航眉锋一耸，沉声道：“你居然不长眼睛，偷到我头上来了！”
　　“原来是韦少爷，小人该死。”
　　“不，你并没有抢，只是偷，偷窃罪不至死。”
　　韦七航道：“鄙人从不乱来，还是照章行事吧！”
　　“照章？”
　　“对，照一般的习俗。”
　　韦七航道：“先好好的整你一顿，然后砍下一只手来。”
　　中年文士大吃一惊，卟嗵跪下。
　　砍掉一只手，不但变成了残废，也从此断绝了生路，而且还有一顿整，这又是怎么一种整法？
　　整人的手法很多，厉害的可以要掉半条老命，甚至比砍掉一条手臂还痛苦百倍。
　　“韦……韦少爷……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侠驾，小……小人这就给你磕头。”
　　说磕就磕，砰砰砰，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哼！你的花样还不少。”
　　韦七航冷冷道：“那有这么容易的事。”
　　“小……小人……”
　　“说，你是不是柳三玄？”
　　“这……”
　　“你既然撞在我手里，就别想支吾其词。”
　　韦七航厉声道：“再有半句谎言，就不只一只手了。”
　　“小…小人……”
　　“说！”
　　“小人正是柳三玄。”
　　“这就不错了。”
　　韦七航道：“好汉做事好汉当，不撒谎的人我最瞧的起，一向可以宽容他……”
　　“小……小人不才，干了这行没本钱的营生。”
　　柳三玄道：“但却很好运，尤其在韦少爷面前，那里还敢撒谎。”
　　“真的?”
　　“韦少爷明鉴，小人言出肺腑。”
　　“好，若是你说话算数，这就叫做盗亦有道，今日之事，可以一笔勾销。”
　　韦七航道：“要是你口不应心，那就罪加三等了。”
　　“韦少爷莫非要问小人什么?”
　　“不错，你很精明。”
　　韦七航道：“但最好别耍滑头。”
　　“不，不敢。”
　　这是要命的当口，他当然不敢。
　　“那就听清楚了，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
　　韦七航道：“有位龙骧剑客沈凌霄，你知不知道这个人?”
　　“知道，当然知道。”
　　柳三玄心头一跳：“沈大侠之名，如雷贯耳……”
　　“好啦！”
　　韦七航大声道：“拍马屁的话少说，知道就够了。”
　　“是是是。”
　　“你曾经跟踪过沈凌霄，而且一直跟到玉门关外去。”
　　韦七航凝注着他道：“对是不对?”
　　“这……”
　　“这什么?”
　　“韦少爷……”
　　“想转什么念头？说！”
　　“不……不是，小人没转念头。”
　　柳三玄道：“小人只是……只是……想先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小人并非跟踪沈大侠，只是凑巧同路。”
　　“你去玉门关做什么?”
　　“这……小人不敢隐瞒。”
　　柳三玄道：“因为……因为小人发现，有两个腰缠万金的商贾……”
　　偷儿见了财，就像猫儿嗅到腥，那有不动心之理。
　　这说词既是编的，却也天衣无缝。
　　韦七航皱了一下眉头，心知照这样问下去，只怕永远追查不出实情，也问不出所以然来，当下目光一转，望向沈眉。
　　显然，他是在征询意见。
　　沈眉点点头，右掌一伸，握指成拳，作了一个紧握的手势。
　　这是表示什么？
　　韦七航显然已经会意，明白这是表示要使出点辣手，狠狠给他一点颜色，他才会说实话。
　　千面神偷？这四个字本来就有种狡猾的意思。
　　对付这样一个以偷为业，平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险的狡猾人物，想用好言好语要他从实说来，当然收不到什么效果。
　　何况此中必有隐情。
　　“柳三玄。”
　　韦七航突然脸色一沉，声音冷厉如刀：“就我所知，你不但跟踪沈凌霄，甚至一直跟踪到玉门关外的白龙堆，而且亲眼目睹龙骧剑客沈凌霄死在一记‘朱鹰神爪’之下……”
　　他索性挑明了说。
　　柳三玄浑身一震，打了个哆嗦。
　　话已说的明明白白，他已没回旋的余地，除了说否，就只有答是了。
　　同时他也在估量，这位韦少爷若是没有确实可靠的线索，怎么说的如此肯定，而且偏偏找上了他？
　　“韦少爷，小人……小人……”
　　“别想什么点子。”
　　韦七航声色俱厉，叫道：“须知韦某人已铁了心，今夜你要是不说出实情，我就一根根折掉你的骨头。”
　　“小…小人…唉！”
　　“怎么？要我动手！”
　　韦七航怒道：“我一出手，收手就很难了。”
　　突然跨出一步，作了个动手的架式。
　　“韦……韦少爷，且慢……”
　　好汉不吃眼前亏，柳三玄虽然很狡猾，但也是个很会观察风色的人，他明白此刻的情势，牙缝里只要说出半个不字，将会招来一顿酷刑。
　　“听小人说！”
　　“说就赶快，别慢吞吞的，白耗时刻。”
　　韦七航丝毫不肯放松：“我一向是没有耐性的……”
　　“是，小人那天……”
　　“快说！”
　　“小人想要申明一下，小人绝非跟踪沈大侠。”
　　他先撇清自己：“只是事有凑巧，那天黄昏时分……”
　　“说下去。”
　　“是是是，那天黄昏时分，小人路过白龙堆，只听乱石之间，有人正在打斗。”
　　柳三玄咽了一口口水：“小人一时好奇，偷偷瞄了一眼……”
　　“好。”
　　韦七航道：“是几个人在打斗？”
　　“两个。”
　　“其中一个就是沈凌霄，对不对。”
　　“不，不是……”
　　“什么？”
　　韦七航大喝一声，双目怒睁：“你又在兜什么圈子？”
　　伸手一探，抓住了柳三玄一条手臂。
　　猛力一拗，柳三玄立刻杀猪般叫了起来。
　　“这位少爷，何不让他说下去。”
　　沈眉忽又插嘴道：“好在那天我也经过白龙堆，他有没有说谎，我心里多半有数……”
　　“哦？原来姑娘……”
　　“正是，我也是碰巧。”
　　沈眉道：“刚才他说的，时间有点不对，那不是黄昏时分，正好是在正午……”
　　她怎么知道的？
　　此时此刻，她当然不会瞎说。
　　原来她在发现沈凌霄的尸体之时，身体尚有余温，显见刚刚气绝不久，那时正在午末之交。
　　柳三玄抖了一下。
　　他不曾料到，现场居然还有证人。
　　更令他猜估不透的是这个外表落魄，武功莫测的少女到底是什么来路？
　　“好哇！”
　　韦七航叫道：“你居然还在胡扯。”
　　“这位少爷，你先别急，让他扯下去，等会儿一并算账。”
　　沈眉道：“最好用‘五阴截脉’手法。”
　　她看出韦七航整人并不在行，替他出了主意。
　　五阴截脉？
　　这是什么手法？
　　大凡粗通武术之人都听说过，这是一种最阴毒、最霸道、最厉害的手法，受刑之人不见外伤，却有肚肠寸断之苦。
　　阴毒攻心，肚肠寸断，这是什么滋味？
　　柳三玄纵然不曾尝过这种滋味，但他必然知道，就是铁打钢铸之人，也熬不过这种酷刑。
　　沈眉既然说出了这种手法，她必然会用。
　　柳三玄心中更是明白，就算他应付得了韦七航，绝对闯不过这位来头不明的少女这一关。
　　“好，韦少爷，小人说就是……”
　　柳三玄叹了口气：“只怕小人说了实情以后，韦少爷仍然不信。”
　　“为什么？”
　　“因为……小人的确不知那个施展‘朱鹰神爪’的人到底是谁？”
　　“你……”
　　“他戴着一付青铜面具。”
　　“青铜面具？”
　　“是的，对付沈大侠的一共五个人，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领头。”
　　柳三玄说出了一点眉目：“小人当时躲在一片乱石之间……”
　　“另外四个呢？难道都不认识？”
　　“真的不认识。”
　　“哦？”
　　“小人并非相识满天下。”
　　柳三玄道：“这四个人也不像赫赫有名的人物，在对付沈大侠之时，也不过摇旗呐喊而已。”
　　韦七航一边问话，却一边用眼角望向沈眉，意思是要她表示意见。
　　沈眉点头。
　　但韦七航却在想，这并没解开迷团，这个戴青铜面具的人到底是谁？依然是茫无头绪。
　　“柳三玄。”
　　于是他想用旁敲侧击的方式试试：“你就说并非跟踪沈凌霄，这分明是在说谎……”
　　“小人……”
　　“快说，不许打哽。”
　　“小人跟踪沈大侠，只是一时好奇。”
　　柳三玄好像已真的不敢撒谎：“并非为钱财。”
　　这话倒是可信，沈凌霄身上那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纵然有点银两盘缠，绝不会让千面神偷眼红，何至于千里跟踪？
　　“是为什么？”
　　“是这样的。”
　　柳三玄道：“小人听说沈大侠身上有册‘武林奇书’……”
　　又是武林奇书，居然连他也动了这册武林奇书的脑筋，打这种主意，莫非这个千面神偷异想天开，也在想武功更上层楼？
　　“你听谁说的？”
　　“说的人很多。”
　　柳三玄道：“打从沈大侠离开兰陵赌坊之后，江湖上就有了这种传说。”
　　“什么?”
　　韦七航道：“沈凌霄到过兰陵赌坊?”
　　这是宗新鲜事，沈凌霄去兰陵赌坊作甚?
　　他相信，沈凌霄绝不是个赌徒。
　　“难道韦少爷不知?”
　　柳三玄怔了一怔，似是有点自悔失言，但此言已出，只好硬着头皮道：“是的，沈大侠到过。”
　　“仅仅到过而已?”
　　“这……”
　　“姓柳的。”
　　沈眉忽然帮腔道：“在这位少爷面前，你最好实话实说，那位龙骧剑客沈凌霄，是不是在兰陵赌坊闹过事?”
　　打从柳三玄说出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之后，她隐隐觉察到事情的起源。
　　“是的。”
　　柳三玄道：“一点小小的纠纷。”
　　“什么纠纷?”
　　沈眉追问。
　　“这……”
　　“你尽管说，我敢保证，至少在这方圆五百步以内，不会有另外一只耳朵。”
　　她察言观色，知道柳三玄必是有所顾忌。
　　但她居然敢保证，在方圆五百步以内，不会有另外一只耳朵，这足以显示她听力的敏锐和警觉。
　　没有另外一只耳朵，说的话当然不会外泄。
　　“是这样的。”
　　柳三玄道：“沈大侠一怒之下卸掉了一个人的手臂。”
　　居然发生了这种事？
　　居然在兰陵赌坊出手伤人，这简直犯了大忌，怎么是小纠纷？
　　“那个人是谁？”
　　韦七航一怔。
　　“听说是个黑道上响当当的人物。”
　　柳三玄道：“川北三霸之一，赏花霸王江天啸。”
　　“赏花霸王？”
　　“是的，这是恭维的称呼。”
　　柳三玄道：“听说背地里都叫他摧花霸王。”
　　辣手摧花，敢情是个淫贼。
　　这是个极有可能的事，沈凌霄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江湖败类。
　　“好，你很识相，你说的话已八九不离十。”
　　沈眉接口道：“其实你害怕什么？你又没指出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是谁？”
　　“小……小人的确不知。”
　　“够了。”
　　沈眉道：“你既然不知他的姓名，至少猜的出他的身份……”
　　“不不。”
　　柳三玄骇然：“小人猜不出。”
　　“哼！瞧你这付心惊胆颤的样子。”
　　沈眉转向韦七航道：“这位少爷，他虽然没有和盘托出，总算帮了大忙，就饶了他这回吧！”
　　“放他?”
　　“少爷你说呢?”
　　“好。”
　　韦七航道：“柳三玄，你可以走了”。
　　“谢谢，谢谢韦少爷。”
　　柳三玄如逢大赦，禁不住长长嘘了口气，深深一揖，然后转身而去。
　　□□□□□□
　　夜色深沉，万木萧条，韦七航待得柳三玄的背影消失之后，这才转过身来。
　　“沈姑娘，莫非你······”
　　“你想问什么?”
　　沈眉道：“是不是想问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是谁?”
　　“在下正是此意。”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怎么?”
　　沈眉道：“莫非你后悔放走了柳三玄?”
　　“不，不是······”
　　“其实他也不知道是谁。”
　　沈眉道：“依我猜想，甚至连连龙骧剑客沈凌霄也未必知道自己被谁所杀。”
　　“哦?”
　　韦七航道：“照沈姑娘的说法，沈凌霄岂非死的太糊涂了?”
　　“我想是的。”
　　“这……”
　　“但如今却有点蛛丝马迹了。”
　　“哦。”
　　韦七航睁大了眼睛：“什么蛛丝马迹，沈姑娘请快说……”
　　“古时候是不是真的有个兰陵王?”
　　“有，有的，这兰陵王……”
　　“这兰陵王面目姣好，像个女人，但却骁勇善战。”
　　沈眉接下来说道：“是不是?”
　　“是的，是的。”
　　“他因娇美如女人，没有大将的雄风。”
　　沈眉道：“所以他每逢出击攻敌，就戴上一副狞恶的面具，以壮声威，对不对?”
　　“对，对啊！”
　　“沈凌霄遇到的这个人，当然不像兰陵王一样，娇好如妇人。”
　　沈眉道：“但却袭了兰陵王的故智，戴上一副青铜面具，用来掩饰本来面目……”
　　“莫非此人……”
　　“你想想看，沈凌霄到过兰陵赌坊，而且断了赏花霸王一条手臂，这在兰陵赌坊是绝无仅有的事。”
　　沈眉道：“若是我猜想不错……”
　　“在下明白了。”
　　“哦?”
　　“他就是兰陵赌坊的主人。”
　　“正是。”
　　“但他是谁呢?”
　　“只怕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
　　“至少知道的人不多。”
　　沈眉道：“千面神偷柳三玄不知，但他显然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害怕的要命。”
　　“害怕什么?”
　　“怕死。”
　　“你这是说……”
　　“他亲眼见到白龙堆的一幕。”
　　沈眉道：“他怕万一泄出去，遭到灭口之祸……”
　　一语未毕，远远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叫声来自东南方位，估计约百步以外。
　　“这是……”
　　韦七航为之一怔。
　　“糟了，是柳三玄。”
　　沈眉也不禁脸色一变：“他果然遭到了毒手。”
　　当下身形一闪，循声疾掠而去。
　　韦七航更不敢怠慢，立刻跟踪而起。
　　两个人身法都快，不消几个起落，便已赶到地头，只见千面神偷柳三玄倒在一片嶙峋乱石之间，胸前一片血肉模糊，早已气绝。
　　一击致命，不知用的什么兵刃。
　　□□□□□□
　　“这是什么人干的?”
　　韦七航盯着那具尸体。
　　沈眉没响，脸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因为她说过，五百步以内不会另外有一只耳朵，也就是保证柳三玄的话不会外泄。
　　但如今柳三玄却因此而死
　　这是不是表示他刚才所说的话，已经被人听去，若是如此，岂不是自己听力出了毛病，竟然没察觉出半点声息。
　　要不然就是刚才这个杀害柳三玄之人，用龟息之法屏住了呼吸，或是守候在五百步之外。
　　但无论怎么说，总是自己的疏忽。
　　“沈姑娘。”
　　韦七航并没想到这些，却道：“死了个偷儿算得什么，你还在替他可惜?”
　　“死了个偷儿不算什么。”
　　沈眉道：“但你却要加倍小心。”
　　“为什么?”
　　“因为对方已经知道你韦七航的企图。”
　　沈眉道：“有替沈凌霄报仇之心。”
　　“这有什么，在下早已奔走几年……”
　　“但这一年中，你好像大海捞针，丝毫没有收获。”
　　沈眉道：“如今可能真的碰到了对手，而且是个很强的对手。”
　　“在下相信。”
　　韦七航点了点头道：“能够置沈凌霄于死命的人，当然不是泛泛之辈了。”
　　“你不在乎?”
　　“在下正要前去找他。”
　　“到那里去找?”
　　“当然是兰陵赌坊。”
　　“暂且不可鲁莽，你最好找个人商量商量。”
　　沈眉道：“说不定可以查出此人的底细来。”
　　“找谁商量?”
　　“杜小寒。”
　　“杜小寒?”
　　韦七航怔了一怔：“对了，这一包金珠正要还给她，可惜一直见不到她的影子。”
　　“见得到的。”
　　“你是说……”
　　“我一离开你就可见到了。”
　　沈眉明眸闪动，轻轻笑了笑。
　　她很少笑，虽是浅浅的一笑，但却醉人如酒，可惜她依然蓬头垢面，若是稍加修饰，不知要增加多少魅力。
　　“你要走?”
　　“正是。”
　　沈眉道：“要不然你怎么交回杜小寒这包金珠?”
　　她言下之意，显然是说有她在场，杜小寒绝不敢露面。
　　“这……”
　　“再说，我还有自己的事。”
　　沈眉道：“不过看在小不点的份上，对于他爹沈凌霄之死，我不会置身事外。”
　　她忽然提到了小不点，神色之间显然有份关切之情。
　　“在下只想知道。”
　　韦七航若有所失：“什么时候再能见到姑娘?”
　　“有事吗?”
　　沈眉眨动着长长的睫毛。
　　她像是情窦未开，体会不出韦七航的心意，问了句很煞风景的话。
　　“没……没事。”
　　韦七航红了脸。
　　“杜小寒知道的事不少，你先跟她谈谈。”
　　沈眉一无所觉的道：“若是稍有眉目，我会约你，同去兰陵赌坊走走……”
　　“真的?”
　　韦七航欣然色喜。
　　“我想逛逛赌场也不错。”
　　沈眉笑道：“只等那天我的兴趣一来，就会来找你的。”
　　“好，在下一定奉陪。”
　　□□□□□□
　　沈眉走了，韦七航忽然感到有份寂寞。
　　虽然约好了再见，却没说好时间，他不由的坐在地上望向远处沉思……
　　虽然说好了再见，一同前去逛逛兰陵赌坊，但却是个没时间、没地点的约会，这岂不闷煞人也？
　　沈眉的兴趣几时会来？
　　当然，他明白沈眉的意思，与其说去逛逛兰陵赌坊，不如说是去砸掉他的招牌，掀翻他的赌台。
　　这自然是应该郑重考虑的事。
　　至少应该摸清兰陵赌坊有多少好手，幕后的主持者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沈眉说稍有眉目，想必就是指的这些。
　　韦七航在想，她去了那里，莫非也是为了这件事在寻找线索？
　　忽听轻轻一笑，有个人到了身边。
　　韦七航只觉四周突然发出一阵香风，扭头一看，原来正是杜小寒。
　　“你果然来了！”
　　“这怎么说？”
　　杜小寒媚眼如丝，扬起醉人的笑靥道：“难道你早就料到我此刻会来？”
　　“不不。”
　　韦七航闪烁其词的道：“我是说你也应该来了！”
　　“为什么？”
　　“因为你还有一包金珠。”
　　“好哇！”
　　韦七航话还没说完，杜小寒早已脸色一沉，气鼓鼓的道：“你居然把我看的这么小气……”
　　“啊！”
　　韦七航怔了一下：“是我把话说错了，我本来的意思是……”
　　“是什么？”
　　“因为……因为我正在想……”
　　“想？”
　　“是的，我正在想……想你……”
　　韦七航一时之间，找不到更好的词句，而且觉得这个女人委实对自己不错，为了暂时安抚一下，最后终于在想字后面，溜出了一个“你”字。
　　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字，也是杜小寒乐于听到的话，崩着的脸孔解冻了。
　　“你没骗我？”
　　“你对我委实太好，陌路相逢，居然……”
　　“居然什么？”
　　“居然将一包金珠……”
　　“别老说这些金珠。”
　　杜小寒幽幽道：“这些身外之物算的什么，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是你的。”
　　这意思包括身内之物，一股脑儿都可奉献。
　　“这……”
　　韦七航怔了一怔，故意改变了话题道：“你知不知道，千面神偷柳三玄翘了辫子？”
　　“我看到啦！”
　　杜小寒并不起劲。
　　“他在临死之前什么都说了。”
　　韦七航苦笑了笑道：“他亲眼目睹沈凌霄之死，对手是个戴青铜面具的人。”
　　“在那儿见到的？”
　　“玉门关外白龙堆。”
　　“那很远啊！”
　　杜小寒道：“他说不出那个人是谁！”
　　“他不知道，不过透露了点线索。”
　　“哦？他怎么说？”
　　“他说沈凌霄曾经到过兰陵赌坊，而且闹过事。”
　　韦七航道：“卸掉了东北赏花霸一条胳膀。”
　　“原来如此。”
　　杜小寒忽然叹了口气：“难怪他死的这么快。”
　　“你是说……”
　　“我没有说。”
　　“你……”
　　“别这么看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杜小寒忽然压低了嗓音：“我不想死得太早。”
　　这最后一句话，显然是话里有话。
　　“哦！我明白。”
　　“你并不明白。”
　　杜小寒幽幽叹道：“你要是真的明白，我也死的心甘情愿。”
　　韦七航怔住。
　　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就杜小寒来说，她当然是希望有点代价。
　　这代价不过是想获得一个男人的喜悦。
　　照说，这个代价并不昂贵，但韦七航却感到十为为难。
　　因为他付不出真的，又不愿虚情假意。
　　于是他苦笑了笑，解下腰中的那个黄色包袱，伸手递过去。
　　“这是表示决绝吗?”
　　杜小寒接了包袱。
　　“不不，你想到那里去了，这本来就是你的。”
　　韦七航挣出一付笑脸道：“不管怎么说，你对我这番好意，令我永远感激难忘。”
　　“永远?”
　　“是的，我会永远记得杜小寒一番盛情。”
　　“好。”
　　杜小寒双目忽然一亮：“就冲着你韦少爷这句话，玩玩命也是值得的。”
　　她说得很顶真。
　　“你……”
　　“这就走。”
　　“走，到那里去?”
　　“此刻夜已深宵，总不能在这里等到天亮。”
　　杜小寒扬起脸来道：“难道不想找个地方歇歇脚?”
　　“想。”
　　韦七航道：“到那里去？”
　　他估计杜小寒也许有什么隐密相告，而在此时此地却不敢吐露。
　　因为她曾说过，她不想死的太早，而刚刚不久，千面神偷柳三玄正好就在这里，触目惊心，她当然不愿步柳三玄的后尘。
　　什么地方才够安全？
　　什么地方才能畅所欲言？
　　此刻韦七航已深深领会刚才沈眉的话，自己奔走几年，如今才真正碰到了对手，在这黑黝黝的四周，岂知没有人暗中窥伺？
　　“走。”
　　杜小寒道：“跟我来。”
　　韦七航点点头。

　　第九章 艳妇陪少爷玩命
　　去到那里？韦七航没问。
　　但他却尖起了耳朵，凝神倾听。
　　两人沿着蜿蜒的山麓，向南奔行，天上星移斗转，地上万籁无声，只有偶尔风过树梢，以及杂草中的虫声唧唧，遥相应知。
　　韦七航忽然神色微凛，似有所觉。
　　小径狭窄多弯，沿着山麓一侧，一簇簇树影如鬼魅，撑出来的光秃枝干，有如巨灵的手指。
　　本来杜小寒奔行在前，韦七航随后紧跟，此刻他忽然脚步一紧，疾行数步，赶上去附耳低声道：“你只照样奔行，不可停留。”
　　“你……”
　　杜小寒怔了一下。
　　“别问，我且落后一步。”
　　当下轻轻一闪，蓦的掠向路侧，身子一缩，迅速地隐入一丛乱草之中。
　　杜小寒立刻会意。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当然知道他要做什么，点了点头，一声不响的继续奔行。
　　□□□□□□
　　韦七航听的没错，果然有人跟踪而来。
　　来的还不止一个，居然一共三人。
　　这三个人一律劲装服，黑布蒙头，只留下两个眼洞，看来诡谲异常，行动显得十分俐落。
　　但却没有戴青铜面具之人。
　　不过显然极有可能，千面神偷柳三玄，正是死在这三个人手里。
　　“站住。”
　　韦七航一纵而出，截住了去路。
　　这一手来的突然，三个黑衣人同时吃了一惊，急急刹住身形，人影立刻散了开来，成了犄角之势。
　　“说！你们都是什么人?”
　　韦七航卓立路中，提剑睁目。
　　三个黑衣人一声不响。
　　“怎么？难道都是几个哑巴?”
　　韦七航抡剑一指，笔直指着正面那个黑衣人，叫道：“你说！”
　　这人依然不响。
　　但刚才却是他领先跟踪，如今又站在居中的位置；显然是为首之人。
　　一身装束，却跟另外两个一样。
　　此刻他虽然充耳不闻，但那双打从两个黑布眼洞里射出来的灼灼目光，看来心情并不轻松。
　　行藏败露，似有几分懊丧。
　　这只怪他听力欠佳，或者一时大意，前面本是两个人奔行的步履声，后来变成了一个，而他竟未察出。
　　就因这一疏忽，露出了原形。
　　“哼！”
　　韦七航冷冷道：“我不信你们真的都是哑巴。”
　　手腕一抖，兜胸一剑刺去。
　　这一剑并无杀人之意，只想试试对方的功力。
　　他估计这三个人并非主要对手，从装扮就可看出，也绝非江湖上威名赫赫的人物，他只想抓住其中一个，加以仔细盘问。
　　当然，最重要的是制服这个为首之人。
　　不料这个黑衣人眼看一剑递到，忽然身形一闪，倒飘了九尺。
　　而就在此刻，原先闪立路侧的另外两名黑衣人竟然同时发难，打从左右两翼同时攻了过来。
　　左面是柄明亮晃晃的巨斧，右面是把牛耳尖刀。
　　来势火辣，动作灵快无比。
　　韦七航心中一动，立刻想到，千面神偷柳三玄胸前一片血肉模糊，岂不就是这柄巨斧的杰作？
　　当下身子一旋，剑随身走，闪起一道光环，只听当当两声，持斧的黑衣人惊啊一声，震的虎口一麻，腾身倒跃了开去。
　　那柄牛耳尖刀却被磕飞半空，在幽黯的星光下闪了几闪，落在两丈以外。
　　持刀的黑衣人就地一个翻滚，落入了乱草之中。
　　这两人显然不堪一击。
　　忽然人影疾闪，飘去的那个为首黑衣人去而复返，霍地一纵身形，凌空飞起了两丈五六。
　　半空里身子一翻，暴喝声中掉头下扑。
　　喝声低沉，原来不是哑巴。
　　来的泼辣，来的猛恶，手中赫然是柄长约三尺，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奇形兵刃。
　　寒光电泻，带走一片惊风。
　　韦七航眼着来势已近，那支奇形兵刃堪堪只差数寸光景之时，突然身形一晃，侧滑了两步。
　　蓦的大喝一声，反手挥出一剑。
　　那黑衣人本来是头下脚上，此刻一击落空，正徒翻身掠下实地，想不到电光石火之间，反被韦七航的一剑攻到了要害。
　　他骇然一震之下，猛的拧腰甩腿，竟在间不容发之际斜里飘出一丈。
　　临危不乱，变化奇速，显然是位好手。
　　韦七航不禁暗暗吃惊。
　　他显然没料到，凭这样一个蒙头盖脸，躲躲藏藏，行动鬼鬼祟祟，不敢暴露真实身份的黑衣人，居然有这样一付敏捷的好身手，其幕后操纵之人，必然武功超绝，更加难缠难斗了。
　　于是手中长剑一紧，跟踪追了上去唰唰唰，一连攻出七剑。
　　剑锋绕身，寒风习习而生，登时逼的那个黑衣人一阵团团乱转，一支奇形兵刃竟被缭绕的剑光生生封住，一时间难以出手。
　　要取此人性命，原是轻而易举的事。
　　韦七航却没有骤下杀手之意。
　　忽听一声低吼，那个使巨斧的黑衣人又攻了过来。
　　右外一个黑衣也拾回了牛耳尖刀，居然绕了一个圈儿打从背后袭击，这为首的黑衣人终于嘘了口气。
　　手中奇形兵刃一振，点、刺、劈、挑、砍，果然既可当剑，不但招法分外火辣凶悍，而且拚劲十足。
　　显然，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韦七航原本没有施展煞手的打算，因此一连攻出几剑，只不过在这为首的黑衣人周遭弄影，想要逼他走投无路，然后加以制服。
　　没想到此人竟如此凶悍泼辣。
　　再加上另外两个黑衣一刀一斧的牵制，顿时之间形成了腹背受敌。
　　韦七航念头一转，立刻改变了主意。
　　当下身形闪动，光幕如轮，反手挥出一剑。
　　又是那个手执牛耳尖刀的黑衣人首当其冲，只听惨叫一声，血雨飞溅，肚破肠流，竟被齐腰斩成两段。
　　一火之下，终于开了杀戒。
　　那个手抡巨斧的黑衣人吓了一跳，身形一抖，立刻倒闪了开去。
　　韦七航一不做，二不休，忽然大喝一声剑如蛛丝般直飞而起，一缕寒光宛如流星一闪，砰的一身，扎进了那人的胸膛。
　　尸身栽倒，剑已拔出。
　　眨眼之间，一连解决了两个。
　　韦七航并非好杀之人，也并无好杀之心，只是忽然想到，如此一来，正好激恼那个幕后指使之人，不得不亲自露面。
　　再则，先除掉了这两个黑衣人，然后再对付这个为首的黑衣人也就容易多了，因为这个人他要生擒。
　　□□□□□□
　　韦七航转过身来，剑尖还在滴血。
　　这个为首的黑衣人居然一动没动，呆若木鸡。
　　也许，刚才这一刹那间所发生的事，他受到了无比的惊骇，此刻犹在怔怔发楞。
　　无论什么英雄豪杰，铁打的硬汉，杀人之时气势如虹，但当情势逆转，自己成了俎上之肉，将要被人杀害之时，总不免心底冒起寒意。
　　因此，失败的英雄每每成了狗熊。
　　“你放下兵刃。”
　　韦七航盯着他，冷冷道：“我可以饶你不死。”
　　“你······”
　　黑衣人说出了一个字。
　　“正是。”
　　韦七航道：“鄙人并不想赶尽杀绝。”
　　“哼！”
　　那黑衣人忽然嘶声大叫：“可惜老子已经非死不可。”
　　手中奇形兵刃一晃，兜头劈了过来。
　　这一击显然是要拚命。
　　那黑布洞孔里的灼灼双目泛起了红光，活生生就像一匹野狼。
　　已经非死不可，这是什么意思？
　　韦七航怔了怔，猛的身形一转，避开了正面的一击，大叫道：“你说，为何非死不可？”
　　那人更不答话，奇形兵刃疯狂般卷了过来。
　　韦七航一连避过五招，不禁心头冒火，大喝一声，长剑一闪，寒光电奔，涌起千堆雪浪，当的一声，兵刃相接，爆起一丛火花。
　　那黑衣人震得虎口一麻，倒退了三步。
　　他已明白，硬拚只是徒然。
　　突然身子一转，飞奔而去，一起一落，居然已掠出三丈五六。
　　轻功之高，居然可圈可点。
　　韦七航身子一弓，立刻跟踪而起，他已打定主意，绝不放过此人，纵身飞掠，片刻间追成首尾相衔。
　　那知那人忽然身形一顿，呼的一声那支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奇形兵刃，竟然脱手飞了过来。
　　又快又准，直奔胸堂要害。
　　如此孤注一掷，却是料想不到的事。
　　虽然距离还在一丈以外，韦七航原是疾奔之势，那兵刃又是闪电而来，几乎等于近身相搏，一眨眼间已到盈尺之间。
　　来势锐利无比，带起一股轻啸之声。
　　但饶是如此，毕竟只是一件兵刃，并非万弩齐发，要想在骤然之间一击得逞，未免所求太奢了。
　　韦七航虽然在大出意料之下感到微微一惊，但他心灵轻巧，只不过身子微微一偏，把那来势劲疾的兵刃，已从胸腹之间横掠而过。
　　叮当一声，落在两丈以外。
　　一击未中，又丢了兵刃，如今双手空空，这将如何是好？
　　除了加速逃走似乎已别无良策。
　　那黑衣人居然没逃。
　　只见他站在那里，身躯抖了几抖，忽然翻身栽倒，躺在地上抽了几下，顿时一动也不动。
　　怎么？难道是死了不成。
　　是怎么死的？
　　□□□□□□
　　韦七航怔了怔，跨步走了过去。
　　当下真气一提，弥布周身，以防对方使诈，然后身形微俯，用剑尖挑开那人的蒙面黑布。
　　微弱星光之下，是张小瘦的脸孔。
　　但脸色苍白如纸，几乎看不出半点血色，分明是呼吸已断，气绝身亡。
　　居然死的如此之快，死的如此离奇。
　　韦七航注目凝神，上下打量了一番，一时之间，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人的死因。
　　周身没有任何伤口，到底是怎么死的？
　　忽然，他发现这张尖瘦的脸在变，片刻之间，由苍白变成深紫，由紫变黑，渐渐脸皮开始龟裂，渗出了浓血。
　　韦七航心头一震，不禁毛骨悚然。
　　他已明白，这人分明吞下了剧毒而死。
　　难怪他说非死不可，原来是早就打定了主意，在一击不中之下，立刻自寻了断。
　　但他为何一定要死？
　　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
　　蝼蚁尚且偷生，而此人居然急于寻死，这委实是不可思议的事。
　　而且宁愿的如此之惨。
　　韦七航在一连惊骇之后，业已隐隐约约的想到，此人必是在某种严格的控制之下，订下了一种残酷的信条，不成功，就是死。
　　一死百了，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死人不会说话，也不会泄半点隐私。
　　怪的是这些人平常得到了一些什么好处，幕后主使人用的什么方法，居然能让这些人如此慷慨赴死？
　　这当然谈不上大义凛然，也算不得壮烈成仕。
　　这幕后主使之人显然不知用了什么狠毒的手段，使得这些人在行藏败露，难以脱身之时不得不死。
　　因此，韦七航乍睹惨状之下，才禁不住有点心头发毛。
　　“怎么?”
　　忽然一阵香风飘来，杜小寒到了身边：“一个没留?”
　　“不。”
　　韦七航道：“我只杀了两个。”
　　“那这个……”
　　杜小寒目光一瞥，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冷颤：“啊！他是……”
　　“他自己服下剧毒。”
　　杜小寒没响，神情陡变，花容为之失色。
　　显然，她跟韦七航一样，产生同样的感觉，这个吞服剧毒自杀的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个神秘莫测，诡谲毒辣的幕后之人。
　　“你怕了?”
　　韦七航问。
　　“我……”
　　“其实你本来不该跟着韦某人。”
　　韦七航道：“现在还来得及……”
　　“不，我不怕。”
　　杜小寒道。
　　“这又何苦呢?”
　　“什么何苦？这是我愿意的。”
　　杜小寒道：“凡是我愿意的事，一向死也甘心。”
　　她说的很认真，表示她已拿定了主意。
　　“你……”
　　“我怎样?”
　　“我的意思是说……是说……”
　　韦七航有句话不便出口，苦笑了笑道：“你犯不着豁出性命。”
　　他本来想说的是“你得不到补偿的。”
　　“我犯不着？”
　　“是的。”
　　韦七航道：“的确犯不着。”
　　“你呢？”
　　“我？”
　　韦七航道：“这不同的，我为了朋友之义，你为了什么？”
　　“你不知道？”
　　“这……”
　　“好，我告诉你。”
　　杜小寒扬起脸来，目光中有种说不出的幽怨：“我为了高兴，高兴陪你韦少爷玩命，这可不可以？”
　　听起来俏皮，其实是种赌气的话。
　　韦七航怔了一怔，一时间无法置词，人家高兴玩命，他没有理由阻止人家的兴趣，也没有理由说不可以，他只有苦笑。
　　“好，随便你吧！”
　　“如今事情已有了眉目。”
　　杜小寒道：“你是不是想要赶我走？”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的已经不多了。”
　　杜小寒幽幽道：“往后再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啦！”
　　语音并不尖锐，但这两句话就像一根针。
　　韦七航心头跳了跳。
　　他在想：这个女人委实对自己不错，要不是她，怎么知道兰陵赌坊？又怎么找得到千面神偷柳三玄？
　　自己四处奔走，不但耗费了精力，也浪费了时间，这整整一年，几乎毫无所获，如今总算从柳三玄的口中知道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
　　这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也是一项重大的突破。
　　但这是谁的功劳？
　　“好啦！别斗口了。”
　　韦七航想缓和一下僵持的气氛：“你不是说要找个地方歇歇脚么?”
　　“要我陪?”
　　“不是。”
　　韦七航笑道：“我们本来是一起的，谁也不用陪谁！”
　　“这么说我也算一角了。”
　　“当然。”
　　韦七航道：“你是主角之一。”
　　“好，这就走。”
　　杜小寒并不过份僵持，立刻回心转意的道：“不过，我得先告诉你，我们要去的地方不仅是歇歇脚。”
　　“哦?”
　　“那是一家客栈。”
　　“这是当然。”
　　韦七航道：“既然没亲戚，也没朋友，只好到客栈落脚了。”
　　“这家客栈不同。”
　　“不同?”
　　“是的……”
　　“是家什么客栈?”
　　“悦来客栈。”
　　“近者悦，远者来，这很平常啊！”
　　韦七航道：“据我所知，大多数的客栈都喜欢用这个名字，洛阳城里就有好几家。”
　　“你说的没错。”
　　杜小寒道：“可惜这家客栈近者不悦，远者也不来。”
　　“你是说生意不好?”
　　“好像是的。”
　　“这为什么?”
　　韦七航道：“是店伙计服务不周，还是菜饭不好?”
　　“不，都不是。”
　　杜小寒道：“客栈里的伙计个个都很亲切，应一声是，哈一个腰，笑起来就像一尊弥勒佛，至于菜饭嘛！聘的是一流名厨掌灶，南北口味，任凭选择，色香味样样俱佳……”
　　“这就怪啦！这么好的客栈怎么没有客人?”
　　韦七航明知必有蹊跷，但却故意问道：“莫非木板太硬，床缝里臭虫太多?”
　　“别瞎扯了！”
　　“怎么？又说错话了！”
　　韦七航笑笑道：“客人不肯上门，总有什么不对吧！”
　　“当然有。”
　　杜小寒道：“因为这家客栈开在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
　　“哦?”
　　“荒山野地，人迹罕至。”
　　杜小寒道：“这样的鬼地方，怎么会有人。”
　　“原来如此。”
　　“你不觉得很奇怪?”
　　“当然很怪，怪极了。”
　　韦七航道：“更怪的是一家没有生意的客栈，怎么能开得下去?”
　　“开的还蛮起劲的呢！”
　　杜小寒道：“整天锅杓碗盘响个不停，掌柜的笑嘻嘻红光满面，一付春光得意，生意兴隆通四海的样子。”
　　“这家客栈在那里?”
　　“不远。”
　　杜小寒道：“大约还有十里路程。”
　　“好，这就去吧！”
　　□□□□□□
　　两人脚程都快，不消盏茶时光便赶到地头。
　　韦七航凝目望去，只见客栈门前高高挑起一盏纸糊的灯笼，不停的在夜风中摇摆。
　　韦七航和杜小寒一到了这个开设在荒山野地，人迹罕到的悦来客栈，存心要一探虚实……
　　乳白色的灯笼上面，有四个鲜红的大字，一点没错，正是悦来客栈。
　　门里也有灯光透出，似乎还没打烊。
　　韦七航忽然停下脚步，掉头望一望杜小寒：“你来过这里?”
　　“是的。”
　　杜小寒道：“这是三个月以前的事，我偶尔路过此地，那时正好午时分，用过一点饭菜，并没落店过夜。”
　　“哦?”
　　“当时我就觉得不对……”
　　“那里不对?”
　　“刚才不是说了吗?”
　　杜小寒道：“在这种鬼地方开家客栈，有什么油水好捞，不赔光老本才怪。”
　　“说的也是。”
　　“还有一点。”
　　杜小寒用手指了指：“你瞧，这条向东的路就是通往兰陵赌坊，距离好像很近……”
　　“兰陵赌坊?”
　　韦七航四下打量了一会，指着一条向南的路道：“这条呢?”
　　“这是条小路，道路崎岖。”
　　杜小寒道：“听说绕过前面的山头，就是闻名武林的‘仰止山庄’……”
　　“仰止山庄。”
　　“正是。”
　　杜小寒道：“难道你不知道?”
　　“听是听说过，只是不知‘仰止山庄’就在这里。”
　　韦七航道：“好像以前……”
　　“不错，以前叫‘风雷山庄’，因风雷刀而得名。”
　　杜小寒道：“听说在十年以前，这山庄的主人圣手无极，风雷神刀耿大侠忽然封刀归隐，当是一些武林硕彦便联名送了一方匾额……”
　　“匾额上是四个金字‘仰止山庄’，对不对?”
　　“对了。”
　　杜小寒点头道：“所以从那以后，‘风雷山庄’就改名‘仰止山庄’了。”
　　“你记性不错。”
　　“这是宗武林盛事，知道的人很多。”
　　“说的也对。”
　　韦七航点点头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全，然心向往之。这份荣耀，在武林中只怕前无古人。”
　　“谁说不是啊！”
　　“但我听说这位耿老爷子当年封刀归隐之时，好像还未满五十?”
　　“正是。”
　　“如此春秋鼎盛之年，为什么忽萌退志?”
　　韦七航问。
　　“这就不知道了。”
　　杜小寒道：“也许厌倦了江湖生涯，想要享点清福吧！”
　　“哦！这主意不错。”
　　“我也只是猜想。”
　　“抛却江湖是非，笑傲烟霞，果真如此，的确是明智之举。”
　　韦七航道：“奇怪的是怎么在他庄门之外不远，有这么一个江湖一霸的兰陵赌坊。”
　　“说的也是。”
　　杜小寒道：“这兰陵赌坊正好也开了十年。”
　　“正好十年吗？”
　　“好像是的。”
　　“你是说从风雷神刀耿老爷子归隐之后，才有这家兰陵赌坊？”
　　“应该不错，要不然怎么敢呢？”
　　“难道耿老爷子封刀之后就什么都不管了？”
　　“这是江湖规矩。”
　　杜小寒道：“总不能为了一个兰陵赌坊重现江湖，开启那柄当众封藏的风雷神刀吧？”
　　“这……”
　　“怎么？”
　　杜小寒道：“莫非你以为……”
　　“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
　　“万一有人闯上了‘仰止山庄’，他管是不管？”
　　韦七航说。
　　“这……”
　　“这是笑话。”
　　韦七航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又道：“凭耿老爷子当年在江湖上的赫赫盛名，料想也没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自说自话，目光却一直不曾离开过约有一箭之遥的悦来客栈。
　　忽然，摇动的灯笼下有条人影一晃，进入了客栈，身法灵快无比，一闪而没，看来绝不是一个普通落店的客人。
　　午夜荒山，有谁来此投宿？
　　“走。”
　　韦七航目光一转，低声道：“我们这就进去。”
　　当下迈开了大步。
　　他要装成一个很平常的客人，不愿偷偷摸摸，走到门外，故意加重了步履之声，好让店里的人听到。
　　果然，门里伸出了一个脑袋。
　　□□□□□□
　　这个脑袋变成了一张笑脸，立刻迎了出来，站在门首哈了个腰。
　　“大爷，莫非是要歇店？”
　　“正是，我们迷了路。”
　　韦七航装作不经意的打量了那个人一眼，道：“可有什么吃的？”
　　“有有有。”
　　这人是伙计打扮，连声说道：“大爷，夫人，请进！”
　　他看到了杜小寒，居然大爷后面加了一个夫人。
　　礼多人不怪，干这行营生讲的就是嘴巴要甜。
　　韦七航怔了一下，不便立刻否认。
　　他打从离开兰陵赌坊之后，一直没有换装，依然是锦袍金带，这副派头，的确像位大爷，而且是位很阔气的大爷。
　　杜小寒成熟妩媚，风情万种，也十足像位夫人。
　　她当然更不想否认，而且对这声“夫人”有种从没有过的窝心之感，甚至她希望叫的是“韦夫人”。
　　于是，她喜孜孜的随着韦七航进入了客栈。
　　这是一种发自心底的喜悦，使她这位不着边际的夫人，眼神里充满了幸福的光辉。

　　第十章 病魔十八斩
　　这是家普通客栈。
　　进门的敞厅里摆了七八张白木桌子，桌子上的筷筒里各有一把白色竹筷，一眼看去，跟任何通都大邑的客栈绝对没有两样。
　　掌柜先生青衣小帽，斯斯文文的坐在柜台后面。
　　柜台放有砚池、笔架、几本厚厚的账本，还有一把黄铜包角的乌木算盘。
　　跑堂的伙计却有三个，胖嘟嘟的笑容满面，每个人都是一副蔼可亲的样子。
　　表面看来，委实没有丝毫破绽。
　　但奇怪的是这么晚了，一家荒山野店居然规规矩矩的照常营业，还忙的如此起劲，这是为什么？
　　他们到底搞的是什么名堂？
　　刚才进来的那个人又是谁？
　　韦七航几乎可以肯定，绝不是这三个胖伙计，也不是这位掌柜先生。
　　看来毫无异样，其实透着无比的蹊跷。
　　韦七航虽然满腹疑云，神情上却显得若无其事。当选了一张桌子，跟杜小寒相对而坐。
　　“大爷。”
　　一个胖伙计送了两副杯筷，然后笑吟吟的道：“吃点什么?”
　　“四菜一汤。”
　　杜小寒端起夫人架子，自作主张的抢先说道：“拣拿手的、现成的，酒不用了。”
　　她是老江湖，知道酒里使鬼，最是难防。
　　韦七航点头。
　　显然，他已会意，赞成这个不喝酒的决定，而且还有几分赞赏之意。
　　“是是是！”
　　伙计退了下去。
　　韦七航目光一转，望向那位掌柜先生，故意搭讪的问道：“贵店一向是通宵营业吗?”
　　“不，不是。”
　　掌柜先生立刻站起来，文质彬彬的欠身答道：“今夜是大爷夫人的运气好。”
　　生意人和气生财，恭维第一，他也不忘称夫人。
　　“这怎么说?”
　　“小店一向在日落时分打烊。”
　　掌柜先生道：“今天却是例外。”
　　“为什么?”
　　“是这样的。”
　　掌柜先生道：“上午有两批过路客人带来个口信，说后面还有两批客人，可能到得晚一点，要小店安排食宿。”
　　“都是熟客吗?”
　　“这不一定，有的是熟客，也有的是第一次光临。”
　　掌柜先生道：“只因小店竭诚服务，饭菜也还可以，而且利润打的很薄，所以一传十，十传百……”
　　“原来如此。”
　　“是的。”
　　掌柜先生道：“因此无论旧雨新知，只要来过小店一回，都对小店的印象不错。”
　　“这么说来一定生意鼎盛了?”
　　“马马虎虎，还过得去。”
　　掌柜先生道：“不瞒大爷说，做这行生意讲的是耐性，只要做出了信用，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说的也是。”
　　韦七航道：“若是开在市集之中，生意岂不更好?”
　　“大爷，这并不尽然。”
　　“哦?”
　　“市集之中，同业太多，竞争激烈。”
　　掌柜先生道：“大爷也许不知，不管任何繁华的市集，热闹的大码头，同样的买卖，有的生意兴隆，有的却也清清淡淡，门可罗雀……”
　　“这为什么?”
　　“因为小店本本份份的生意人，不会耍花招，摆噱头。”
　　掌柜先生道：“有时候还会遭到地痞流氓的勒索敲诈，白吃白喝的不说，掀桌子、摔板凳，都是常有的事，小店受够了窝囊气……”
　　“哦?”
　　韦七航暗道：“好一张俐嘴，当真说他不过，但我得瞧瞧，看你从那里变出来两批客人。”
　　就在这时，饭菜已到。
　　虽非名肴珍味，但却样样精致，酱爆鸡丁、醋溜黄鱼、红烧排骨、香菇科笋，外加一个四喜汤。
　　四菜一汤，荤素兼备，先看到了色，又闻到了香，韦七航忍不住伸出筷子。
　　忽然，桌底下被杜小寒踹了一脚。
　　他怔了一怔，缩回了手。
　　□□□□□□
　　杜小寒打从发髻上拨下一根银针，藉着宽大衣袖的掩饰，顺序在四盘菜肴中戳了几下，又在汤碗中搅了搅，然后含笑点头。
　　她已试出菜肴中没毒。
　　掌柜分明已经看到了，却故意把目光移向别处。
　　韦七航自是会意，为了对杜小寒的精明表示夸赞，也报以点头一笑。
　　于是两人放心食用。
　　这四色茶肴，果然样样可口，汤更鲜美。
　　饭到半中，韦七航忽又掉过头去，停箸问道：“山路难行，午夜已过，你们的客人只怕不会来了！”
　　“会的，大爷。”
　　掌柜先生答的很肯定。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怎么?”
　　掌柜先生微微一笑：“小店都不急，莫非大爷反而急了?”
　　居然来了一个软钉子。
　　韦七航怔了怔，一时无法接腔。
　　“大凡走这条路的，都是一些老实客人。”
　　掌柜先生又道：“只要说过会来，一定就会来的，绝没有乱开玩笑之理。”
　　“哦?”
　　韦七航不便再说什么。
　　□□□□□□
　　果然，不到片刻，门外已响起了沙沙步履声。
　　这批客人一共五个，踩着灯光走了进来。
　　一眼看去都是行商打扮，每个人各背着一个包裹，有长有短，沉甸甸的不知道是些什么货色。
　　更奇怪的是这五个人精力都很充沛，不像长途跋涉，风尘劳累的样子。
　　难道这真的都是些老实商人。
　　韦七航不禁暗暗诧异起来。
　　说有客人，果然就有一批客人来了，这位掌柜先生果然没有撒谎。
　　只见这五个人更不打话，就在左首一张桌子上围了下来，同时解下肩头的包裹，分别搁放在自己的膝头上，然后开始叫菜叫酒。
　　模样虽是商旅，神情却有点嚣张。
　　韦七航和杜小寒对望了一眼，似乎瞧透了五分。
　　饭罢，两人各要了杯清茶。
　　忽然，门外又响起了沙沙步履声，只见一串人影鱼贯走了进来，韦七航默默一数，一共七个。
　　这七个人的装束打扮，跟先来的五个人大致一样，其中却有两个比较突出。
　　这两个人也并非怎么稀奇古怪，只是形貌酷似，瘦精精的就像两根长竹竿，而且都是双目深陷，两张脸上一共刮不下四两肉来。
　　虽是两双眼睛深陷在眼眶里，但却掩饰不住那种犀利如刃的眼神，精芒一闪一闪。
　　别人不说，这两个人几乎一落眼就可看出，一丝一毫都不像行商负贩，分明是两个江湖好手，甚至是一等一的好手。
　　这帮人居然选了右首的一席。
　　一左一右，像是故意要把韦七航和杜小寒两人的这张桌子夹在中间。
　　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韦七航不动声色，却也瞧透了七分。
　　但怎么也想不通，这两帮人到底是从那里来的？怎么说到就到了？
　　兰陵那个赌坊，悦来客栈，以及这两批突然而来的客商，是不是有某种牵连，要不然怎么偏找上自己？
　　虽然此刻还没动手，但在蛛丝马迹之间已隐隐可以看出，这些人分明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好。”
　　韦七航心想：“看你们怎么找岔。”
　　□□□□□□
　　当然，韦七航准备静以观变。
　　杜小寒却有点不耐。
　　“伙计。”
　　她忽然叫道：“快算一算，这顿饭一共多少银子。”
　　“夫人，这不忙啊！”
　　一个伙计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哈腰陪着笑脸道：“赶明儿一起算吧！”
　　“明天？”
　　“怎么？夫人和大爷不在这里过夜？”
　　“不了。”
　　杜小寒站起身来道：“我们还得赶路。”
　　她也瞧透了几分，心知这家客栈不可多留，走的越快越好。
　　“这……”
　　伙计的眼角瞟向掌柜先生。
　　掌柜先生沉吟不语，伸手拨弄着那把乌木算盘，像是在计算盈亏，当然，他此刻计算的是眼前胜负之数。
　　他算准了。
　　忽然，算盘子儿叮叮叮一阵乱响。
　　□□□□□□
　　算盘子儿响起，几盏油灯突然一闪而灭。
　　“卟嗤！叭达！嗤……”
　　灯光一灭，黑暗中像风雨骤作，七八种暗器带起锐利的呼啸，照定韦七航没头没脑的袭击而来。
　　爆发的如此之快，来的如此之速，显然早就算好了距离，认准了方位。
　　这是安排好的，要命的一击。
　　只要扳倒了韦七航，剩下的一个杜小寒当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也没放在这批人的眼里，因此杜小寒没有遭到攻击。
　　黑暗中不知是些什么暗器，也不知韦七航是用什么身法巧妙地躲过；唯一知道的是他并没有倒下。
　　只听一声暴喝，剑光骤起。
　　敞厅中虽然是一片漆黑，但他那柄长剑在一转之间，剑锋之上仍然隐隐泛起一抹寒光。
　　寒光所到，发出连声惨叫。
　　卟嗵！卟嗵！至少业已倒了两个。
　　昏暗之中，衣袂飘风，人影乱窜，没有倒下的都抢得一个有利的位置。
　　韦七航在寻找目标。
　　他知道擒贼先擒王，那位青衣小帽的掌柜先生，刚才既然发号施令，想必就是这帮人中的首脑。
　　店里灯火已灭，门还有那盏摇动的灯笼，虽然灯光昏黄，并非直照，但微光隐隐，只要目力敏锐，依然模糊可辩四周景物。
　　韦七航的目力当然不错。
　　他隐隐约约看到一条人影，掩藏在一根木柱背后，正是那位掌柜先生。
　　当下大喝一声，一剑刺了过去。
　　那人身形一闪，绕住而走，动作灵快无比，奔向一条通往后进的通道，韦七航那肯放过，跟踪追了过去。
　　“别追了！”
　　杜小寒在黑暗中尖声叫喊。
　　韦七航没有理会，身形闪动，人已追进了通道。
　　□□□□□□
　　这家客栈一连三进，长长的通道中两侧全是客房。
　　只听木门轻轻一响，那人身形一晃，不知钻进那间客房，忽然不见。
　　房门之多有如蜂窝，一时间那里去找？
　　韦七航方自一怔，忽听叭达连响，呼啸声中，竟有无数支弩箭，打从通道尽处飞蝗般射了过来。
　　崩簧连响，一排排的怒箭显然是用机簧发射，分成上中下三路，来势强劲无比，几乎布满了通道中的每一处空间，没有盈尺的隙缝。
　　地势如此狭窄，等于是一条死巷，左右又没有回旋的余地，上下不过八尺，一个血肉之躯如何幸免。
　　如此密集的弩箭一晃即到，只怕不止挨上一支。
　　纵然挨上一支，未必承受得起。
　　而且此时此刻，正在强敌环伺之下，一旦负伤，那里还有活命。
　　韦七航心头一震，猛的腾身而起。
　　他这是想要闪躲。
　　照说，顶多只能躲过下路与中路。
　　但韦七航居然使出了一记绝招，突然之间身轻如絮，就像一个纸人儿抹上了浆糊，一飘而起，背脊紧紧的粘贴在天花板上。
　　嗤嗤嗤！一排弩箭正好在胸腹上间疾掠而过。
　　险极，要不是跃起得快，凭这一手绝顶的轻功身法，身上不知要多了几个窟窿。
　　“快退……快退啊……”
　　忽听杜小寒的声音在大声急叫着：“失火啦！……失火啦……快退啊……”
　　她不知躲在那里，声音很远，又像很近。
　　韦七航一怔，飘落实地。
　　当下身子一转，直向回路奔去。
　　只听劈劈啪啪之声传来，烟雾弥漫，鼻端业已嗅到了一股焦臭的浓烟，却没见到火舌冒出。
　　怎么会失火了？
　　是谁放的火？
　　韦七航冲过敞厅，一口气奔到店门外，正待刹步回身，忽听划然生啸，一片金铁破空之声已到脑后。
　　这是谁跟踪而至？
　　无论无何，绝不是杜小寒。
　　韦七航听声辩位，知道这偷袭之人已到临近，人却并不回头。
　　他猛的掉转手中长剑，反而倒挫了一步，突然身子一躬，剑锋闪起一溜寒光，只听丝的一声轻啸，竟从自己肋下穿向背后。
　　好招法，简直妙不可言。
　　砰的一声，剑锋正好刺中了对方小腹。
　　就在一声凄厉的惨叫之下，“卟嗵”一声，尸身栽倒，同时“当”的一声，掉下一柄厚脊钢刀。
　　韦七航收回长剑，这才转过身来。
　　睁目一看，原来是个虬髯如戟的大汉。
　　这个人他不认得，也从没见过，更不是刚才那两排冒充客商旅中的任何一人。
　　如此看来，悦来客栈还有埋伏。
　　刚才那通道之中，飞蝗发射的弩箭就是明证。
　　“臭女人，你胆敢放火……”
　　忽然人影连闪，七八条大汉打从客栈里奔了出来，当先之人正是杜小寒。
　　原来放火的是她？
　　放火的目的，无非是存心搅局，好让韦七航立刻退出容易遭到偷袭的现场，要不然她不会首先叫喊。
　　但这把火好像并未烧起，只是造成一场虚惊。
　　如今，她却遭到了追杀。
　　韦七航大喝一声，纵身迎了上去，闪过杜小寒，长剑一振，截住了领头追赶之人，唰唰唰，剑光连闪之下，登时一影披靡。
　　此时正在空旷之地，三尺纵横挥洒，发出了无比的威力。
　　这几个人显然并非劲敌。
　　突然人影双闪，同时发出两声尖叫，左右两翼攻来了两支长剑。
　　这两支长剑矢矫游龙，又快又狠，一晃而至。
　　韦七航微微一震，倒挫了三步，定睛看去，原来正是第二批投店的那两个形貌酷似，就像两根瘦竹竿的突出人物。
　　这两人分明是对孪生兄弟。
　　两支剑也是一样，剑锋又细又长，也像两根竹竿。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两个瘦皮猴仅仅出一招，韦七航便已看出，这两支剑长有点门路，造诣颇为寻常。
　　“你们是谁?”
　　他目光左右一闪。
　　“是老子。”
　　左面那个瘦皮猴开口。
　　“老子?”
　　“对，咱们两个都是老子，咱是大老子，他是二老子。”
　　那瘦皮猴道：“不过你不必分的那么清楚，只管叫老子就成了。”
　　右面那个瘦皮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立刻帮起腔来。
　　“若是你不习惯叫老子。”
　　他说：“就改口叫爷爷也可以。”
　　“对对对，还是老二说的对。”
　　先开口的那个瘦皮猴马上表示赞同：“就改口就爷爷，这两个字叫起来也顺口。”
　　韦七航只不过问了他们一句是谁，想不到却引来了一连串的胡说八道，不禁立刻脸色一沉。
　　“说这种话不觉得无聊吗?”
　　“怎么无聊?”
　　那个自称老大的瘦皮猴问。
　　“小人之风，市井之流。”
　　韦七航没好气的道：“只想在口头上占点便宜，这算什么，岂不可笑！”
　　“你说咱们是小人?”
　　“正是。”
　　韦七航道：“小人之尤。”
　　“你是君子?”
　　“至少是堂堂正正。”
　　“嘿嘿！管他什么君子小人的，咱们兄弟就喜欢这个调调。”
　　那瘦皮猴道：“何况还不止占点口头便宜。”
　　“不止?”
　　“对。”
　　“你们想怎么样?”
　　“打算一路占便宜到底。”
　　“哼”
　　韦七航冷笑：“只怕口说无凭。”
　　“不错，对极了。”
　　那瘦皮猴充满了信心。极为自负地叫道：“口说不算，那就见见真章吗！”
　　两个人心灵相应，两道剑光一闪而起。
　　分明是两支剑，忽然间像变成了千百支剑。
　　果然不是等闭，是两个剑中好手。
　　顿时间但见剑光撩绕，剑影弥空，森森的剑气有如芒刺般笼罩了一丈方圆。
　　韦七航竟被困在千层剑浪，重重剑网之下。
　　杜小寒不禁惊啊了一声，但她显然无能为力，另外一旁有人虎视眈眈，她只一动，立刻便会遭到攻击。
　　她没有拚命的勇气。
　　忽然，韦七航人影一闪，剑转如轮，冲破了四周的剑网，只听叮叮两声脆响，漫天剑影已收，千百支剑影立刻化为乌有。
　　两个瘦皮猴各自退了九尺。
　　四只深陷的眼眶里目光灼灼，盯住韦七航手中的剑，神色中显出了七分惊讶，却也有三分不服。
　　“上！”
　　一个声音在叫。
　　韦七航举目望去，正是那个青衣小帽的掌柜先生，他一声叫上，登时便有十几条矫健的人影飞扑而来。
　　各型兵刃长短不一，有刀、有剑、有戟、有斧，还有两支长矛，一对金爪铜锤，应有尽有。
　　呐喊声中，一齐猛攻而至。
　　两个瘦皮猴长剑一抖，重又加入了战斗。
　　这帮人既然派上阵来，当然各有几手绝招，一时之间，攻势如火如荼，刀砍、斧劈、铜锤贯顶，两支长矛同时呼的一声，左右疾刺而来。
　　韦七航不禁心中微微一凛，咬了咬牙，杀机顿起。
　　他暗暗估量情势，此时此刻若自己不想杀人，势必被别人所杀，死于乱刀之下太不值得了。
　　但孤身一剑，如何抵挡得住这么多兵刃？
　　首先，必须脱出重围。
　　主意打定，蓦地剑光一闪，像爆开的火花，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斩断了一支长矛，磕飞了两把钢刀，另外一柄铜锤连带一条手臂，抛出了一丈五六。
　　同时人随剑起，拨上了半空。
　　他跃起甚高，至少已在两丈以上，突然凌空一折，拧腰甩腿，两臂一翦，有如飞鸟投林般轻盈。
　　手中的三尺长剑带起一股轻啸，但见青光蒙蒙，匹练横空而过，直向两丈以外那个青衣小帽之人刺去。
　　这个人就是掌柜先生。
　　在店里他拨弄算盘子儿发令，此刻又在现场指挥，明显的是由他操纵一切。
　　韦七航没错，认准了对头。
　　此刻他真气布满全身，凌空驭剑，人剑合一，一晃即到。
　　那知那人身子一翻，忽然闪起一道乌光，当的一声，金铁交鸣，飞迸起一丛火花，这位掌柜先生居然硬接了一剑。
　　两人一震而开，韦七航落下实地，不禁吃了一惊。
　　他怎么也没料到，这位看来斯斯文文的掌柜先生，居然功力如此深厚，居然是位深藏不露的一流高手。
　　能接下他凌空飞来的一剑，的确颇不待闭。
　　遇上了这样一个对手，不仅应该刮目相看，而且势必重新估量。
　　韦七航札稳马步，张目望了过去。
　　只见那掌柜先生站在一丈之外，依然是一派斯斯文文的模样，手中提着一对乌沉沉的判官笔。
　　他用笔记账，也用笔杀人。
　　难怪如此娴熟。
　　“不错。”
　　韦七航点点头道：“很好，你能接下刚才鄙人的一剑，的确有点苗头，看来不是泛泛之辈。”
　　“过奖了！”
　　“且慢，我话还没说完。”
　　韦七航冷冷道：“别以为我在夸奖你。”
　　“哦？”
　　掌柜先生脸色一沉。
　　“论功夫还过得去。”
　　韦七航道：“只可惜走错了路，如此藏头露尾，寄人篱下，算的什么好汉。”
　　“此话怎讲？”
　　“鄙人只想问问。”
　　韦七航道：“你真的是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
　　“这……”
　　“这叫藏头露尾。”
　　“少胡说！”
　　掌柜先生道：“本人高兴如此。”
　　“你高兴？”
　　韦七航冷冷一笑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敢不敢表明身份，你到底是谁？无怨无仇，为什么要对付韦某人？”
　　“你想知道？”
　　“正是。”
　　“知道了没有什么好处。”
　　“为什么？”
　　“你知道的越多，也就死的越快。”
　　“这倒未必。”
　　韦七航昂然道：“至少凭今夜这点阵仗，还唬不住韦某人。”
　　一语未毕，忽然反手挥出一剑，幻起一片扇形光幕。
　　“当当”两声，人影倒挫。
　　原来正是刚才那两个像瘦竹竿似的孪生兄弟，竟在一声不响之下，双双打从背后偷袭而至。
　　韦七航的长剑刺中了一个瘦皮猴的肩胛，正要收剑，忽觉背后有缕惊风破空而来，不消说的，这人必是掌柜先生……
　　至此有如此行径，果然是两个无赖小人。
　　却想不到韦七航像是脑后长了眼睛，猛的扫出一剑，接个正着，同时在一怒之下，跟踪追击。
　　激愤、气恼、火上眉头，剑势一变竟然使出一向从不轻易使用的绝招“疯魔十八斩”。
　　这式剑法诡谲奇妙，变化万端。
　　一时之间剑光连闪，寒风习习而生，硬生生的封住了对方的两支剑，逼得两个瘦皮猴一阵团团乱转。
　　身乱则心乱，心乱则气浮。
　　如此一来，自然手足失措，毫无章法，呈现出无能为力的败象。
　　韦七航节节逼近，突然大喝一声，剑气森森，激荡磅礴，一缕寒芒迸出，刺中了一个瘦皮猴的肩胛，蓦的身子一旋，宛如回风舞柳，另一个瘦皮猴也紧跟着惨叫了一声，断掉了一条手臂。
　　血雨洒飞中韦七航正要收剑，忽然觉出背后有缕惊风破空而来。
　　不消说的，这个人必是那掌柜先生。
　　点来的是一支判官笔。
　　韦七航头也不回，已知来的是什么兵刃，仓促中提气轻身，猛的双足一蹬，拨起一丈四五，半空里身子一拧，闪电下击。
　　气势之威，动人心魄，一晃而落。
　　那掌柜先生不禁大吃一惊。
　　刚才他硬接了韦七航一剑，那时他拚足了十成功力，蓄势以待，而此刻去不同，他双笔业已递出，想要撤招变式，显然已是不及。
　　何况这对判官笔点出之时，本已拚足了全力，纵能变招过来，劲道必然已成强弩之末，如何抵挡得住这雷霆万钧一击？
　　因此，他绝不敢尝试。
　　但森森剑气却已直迫眉睫而来。
　　而且凭他在心头巨震之下不敢片刻迟疑，猛的身子一翻，青衫飘动，斜刺里直向左侧掠了过去。
　　身法轻灵俐落，总算躲过了临头一剑。
　　但韦七航虽然一击落空，在落下实地之后，忽然身子一斜，剑光再起，挥出一招“横扫千军”。
　　这一剑更泼辣、更凌厉，齐腰斩了过去。
　　那掌柜先生一抹冷汗还在额头，蓦又吓了一跳，眼看躲闪不及，逼得只好冒险求生，身子一转，双笔齐出，闪起两点乌光。
　　当的一声，震的他两臂酸麻，左手那支判官笔业已脱手飞出，落在两丈以外。
　　他终于尝到了厉害。
　　双笔铩羽，剩下一支判官笔如何应战？
　　眼前情势已很明显，韦七航既然存心找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若不及早脱身，准是凶多吉少。
　　此时此刻他已顾不得拾捡那支落在乱草丛中的判官笔，当下身子一旋，直往东南方向奔去。
　　一起一落，已在数丈以外。
　　他本来是要对付韦七航，此刻眼见情势不妙，自己反而转身开溜，倒也十分识相。
　　□□□□□□
　　掌柜先生为何奔向东南？
　　东南不就是“仰止山庄”吗？
　　“那里走?”
　　韦七航大喝一声，跟踪追了上去。
　　杜小寒虽然没有加入战场，但她显然已打定了主意，跟定了韦七航，当下腰肢一拧，也随后追出。
　　前面那人身法极快，闪纵如飞，在昏暗的夜色中宛如一缕轻烟。
　　尤其那身青衣小帽，极不显眼，在视线不良的情况下，眼前景物，一片恍惚迷离，很容易被他兔脱。
　　韦七航真气一提，拚力追逐。
　　他估计只要擒住此人，不难揭穿一个极大的隐秘，找出那个杀害龙骧剑客沈凌霄的元凶来。
　　因此，他丝毫不肯放松。
　　但据杜小寒所知，此处并无岔路，此人直奔东南，到底要前往何处？
　　盏茶工夫，已追出了十里之程。
　　转过山嘴，形势忽然一变，眼前展现出一条白石步道，绕山而上，沿路松柏夹道，凤尾森森，显得庄严宁静，别有一番气象。
　　同是荒山绝顶，景物显已不同。
　　韦七航怔了怔神。
　　那知就在这一瞬之间，前面人影一晃，业已不见了。
　　这人那里去了？
　　韦七航凝目望去，只见白石步道一旁，矗立着一座高约一丈五六的巨石，朝外平整的一面，龙飞凤舞般刻有四个斗大的字。
　　仰止山庄。
　　难怪如此气派，原来是当年叱咤江湖的一代风云人物，圣手无极，风雷神刀耿时雨的隐居之处。
　　刚才那位掌柜先生难道进了仰止山庄？
　　要不然他奔来此地作甚？
　　韦七航方自狐疑不定，忽听衣带飘风之声。抬眼一看，杜小寒业已娇喘嘘嘘的赶了上来。
　　“人呢？”
　　她问。
　　“不见啦！”
　　韦七航道：“好像转过了前面那座耸立的巨石。”
　　“哦？”
　　杜小寒抬头望了望，不禁神色为之一变，失惊道：“这就是仰止山庄。”
　　表情和语气，显然存有几分敬畏。
　　“你没到过？”
　　“我只听过江湖传说。”
　　“怎么说？”
　　“这是武林中的一处禁地。”
　　杜小寒道：“任何人等一律不许擅入。”
　　“任何人？”
　　“是的。”
　　杜小寒道：“包括牧童樵夫。”
　　“要是进去了呢？”
　　“格杀勿论！”
　　“这倒很奇怪，这耿老爷子不是封刀了吗！”
　　韦七航想了想道：“刀已封了，还拿什么杀人？”
　　“这……”
　　杜小寒一时说不上话来。
　　“好，你就在这里等一等。”
　　韦七航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景物，然后道：“我先进去睢睢。”
　　“你进去？”
　　“正是。”
　　韦七航道：“若是我眼睛没有看花，这个悦来客栈的掌柜先生，准是进了仰止山庄。”
　　“你去瞧什么？”
　　“瞧他是不是已经格杀勿论。”
　　“这……”
　　“怎么？”
　　“我是说……”
　　“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
　　杜小寒道：“这地方……”
　　“这地方怎样？又不是紫禁城。”
　　韦七航道：“刚才这个掌柜先生可以进去，我为什么不能进去？”
　　“好，我跟你去。”
　　“你跟去。”
　　韦七航道：“不怕？”
　　“你……”
　　杜小寒扬起脸来，眨动着长长的睫毛娇嗔的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怕来，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韦七航一呆，心弦震动了一下。
　　“哦！这可用不得指望。”
　　他故意装作不懂她话中的含意，苦笑了笑道：“一旦遇上强敌，我自顾不暇，那里还能照顾到你。”
　　“谁说要你照顾？”
　　“那你……”
　　“反正在你身边，我就有了勇气。”
　　这句话说的已够多了，韦七航不能再装糊涂，而此刻也不能表示什么，只有岔开话题。
　　“你对这仰止山庄知道多少？”
　　“你是说……”
　　“我是说仰止山庄的内情。”
　　韦七航道：“以及这位耿老爷子的为人！”
　　“知道的我都说了。”
　　“说了？”
　　“这位耿老爷子当年纵横江湖之时，我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他为人如何，委实所知不多，也很少听人谈起。”
　　杜小寒道：“至于仰止山庄内情……”
　　“是了。”
　　韦七航接口道：“一个任何人等一律不许擅入的地方，你当然更不知道了。”
　　“正是啊！”
　　“你要跟去，得自己小心。”
　　“知道啦！”
　　杜小寒点头一笑：“我已经不是个初出闺阁的小姑娘了。”
　　韦七航没再说什么。
　　韦七航和杜小寒二人顺着白石步道，拾级而上，片刻之间，走过了那座矗立的巨石。
　　放眼望去，白石步道绕山而转，好像无尽无休。
　　仰止山庄到底还在何处？
　　“站住！”
　　忽然一声清叱，道旁松柏林荫之中人影倏现，出现了两名青衣童子，叫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乱闯仰止山庄！”
　　这两个青衣童子，顶多不过十四五岁，倒是生的眉清目秀，手中各掣着一把长刀，威风凛凛的模样。
　　两人并肩而立，阻止了去路。
　　韦七航站定身形，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眼，不禁口角微微一哂。
　　“仰止山庄在哪里？”
　　“你不识字吗？”
　　左手那个青衣童子抡刀一指，指着不远处的那座巨石：“石上有字，过了那里，就算进了仰止山庄。”
　　“就算？”
　　韦七航道：“这里空空荡荡，又没房舍屋宇，怎么会是仰止山庄？”
　　他存心逗一逗，希望得知一点内情。
　　“少噜嗦！”
　　那青衣童子叫道：“反正这里都是禁区，不许乱闯。”
　　“乱闯了怎样？”
　　“杀！”
　　那青衣童子大口大气的眉峰一耸。
　　“口气倒是不小啊！”
　　韦七航耸肩笑了一下道：“刚才就有个人乱闯了进去，你们怎么不杀？”
　　“刚才？”
　　“正是。”
　　韦七航道：“一个青衣小帽之人。”
　　“胡说。”
　　那青衣童子眼珠了转了几转，沉声叫道：“哪有这种事，我们怎么没有见到？”
　　从神情上可以看出，分明是在撒谎。
　　这为什么？
　　为什么要存心掩盖？
　　莫非这位掌柜先生跟仰止山庄也有渊源？
　　若是真的如此，这倒是不可思议，也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
　　“小兄弟，到底是谁在胡说？”
　　韦七航冷冷一笑道：“我看只有存心胡说的人，眼珠子才会打转。”
　　“谁的眼珠子打转？”
　　“你。”
　　韦七航道：“我看的很清楚，你的眼珠子至少转了七八下。”
　　“哼！转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
　　韦七航冷冷地道：“小兄弟，至少可以看出，你骗人的本领还不太高明。”
　　“别套交情，什么小兄弟！”
　　那青衣童子怒道：“你还不快滚，咱们可要出刀啦！”
　　“出刀?”
　　“对，先给你递个信。”
　　那青衣童子叫道：“咱们风雨双刀可是厉害得很。”
　　“风雨双刀?”
　　“不错，咱叫呼风。”
　　那青衣童子指了指另外一个青衣童子：“他叫唤雨。”
　　原来是两个人的名字。
　　这名字也很奇特，莫非是一种寓意？
　　仰止山庄的主人自认在中原武林中有呼风唤雨之能？
　　既已封刀归隐，为什么不叫清风明月？
　　“嗯！很有意思。”
　　韦七航点点头，笑笑道：“只不知你们风雨双刀到底有多少厉害?”
　　“一向刀无虚发。”
　　“一向?”
　　韦七航道：“你们曾经杀人?”
　　“这有什么稀奇。”
　　那呼风冷冷道：“刀不杀人，用来干吗？难道只是摆摆样子，用来好玩的吗？”
　　“说的有理。”
　　韦七航蓦的脸色一沉：“想不到你们两个小小年纪……”
　　“小怎么样？”
　　呼风道：“刀可老辣得很。”
　　“哦？”
　　“你不相信？”
　　“鄙人只觉奇怪。”
　　韦七航渐感不耐，沉声道：“听说你家主人早已封刀归隐，仰止山庄怎么会有你们两个狂妄自大的小家伙。”
　　“两个小萝卜头而已。”
　　“好哇！你竟敢瞧不起咱们。”
　　那呼风大声怒叱道：“你擅闯仰止山庄，居然还敢如此无礼。”
　　他转向唤雨，两人对望了一眼。
　　人影双双，忽然一掠而起。
　　但见两柄长刀旋如轮，在夜空中寒光打闪，带起一片惊风，照定韦七航兜头疾斩而下。
　　终于出刀了。
　　而且身手果然不错。
　　强将手下无弱兵，刀罡狂涌，卷起一片雪浪，一左一右呼啸而至。
　　“很好。”
　　韦七航冷哼一声，振腕飞起一剑。
　　但听当的一声响震，刀罡骤敛，半空里人影披靡，斜刺里双双飞纵而落，各被震出了一丈以外。
　　一击受挫，风雨二童子登时气焰顿消。
　　“嗯！刀法还过得去，但想要对付韦某人却还不够。”
　　韦七航目光一转，沉声道：“还有更精彩的吗?”
　　风雨二童子滚动着四只晶亮的眼珠，一声不响。
　　“没有了是不是?”
　　“哼！你也别得意的太早。”
　　那呼风叫道：“就凭你这支剑，想要闯进仰止山庄，还差得远呢！”
　　“鄙人原本无意进入仰止山庄。”
　　“无意?”
　　呼风道：“你来干吗?”
　　“刚才已经说过。”
　　韦七航道：“只是追踪一个青衣小帽之人。”
　　“没有，没有这个人。”
　　“撒谎没用。”
　　韦七航眉头一轩：“鄙人亲眼目见的岂会有错。”
　　“错了，我说错了。”
　　小嘴巴十分刁钻，便是死不承认，只是毕竟年纪还小，经验并不老到，神色语气都露出了破绽。
　　越是如此，越发增加了韦七航的满腹疑窦，越觉得这其中必有文章。
　　“我就在这附近搜一搜。”
　　“搜一搜？”
　　呼风冷冷一笑道：“你有没有搞清楚，你可知道这仰止山庄的主人是谁？”
　　“我知道。”
　　“知道？”
　　“当然知道。”
　　韦七航道：“就是当年在江湖上颇负盛名的耿老爷子。”
　　“知道了还敢？”
　　“这有什么？”
　　“没什么？”
　　呼风道：“你不怕挨上一刀？”
　　“挨什么刀？”
　　韦七航显然想从话中套话：“耿老爷子虽然号称风雷神刀，但那把刀不是封了吗？”
　　“对了？”
　　“江湖上众所皆知，早在十年前就已封刀。”
　　“不错，刀是封了。”
　　呼风道：“那是我家主人已不想用刀……”
　　“对，不想用那把刀。”
　　“这好的很。”

　　第十一章 娇女施“酷”型
　　韦七航道：“一个惯于用刀的人封掉了刀，等于老虎拔掉了牙，鄙人这支剑岂不可以神气神气了。”
　　“你神气个屁。”
　　“怎么？”
　　“你来到这里休想神气活现。”
　　呼风道：“我家主人不想用刀，当然是练成了更高一层的武功。”
　　“什么武功？”
　　“这……”
　　呼风忽然警惕起来，叫道：“别在这里噜噜嗦嗦，反正你过不了关。”
　　“过关？”
　　“对，凭你这支剑过不了关。”
　　“过什么关？”
　　“此去庄院至少还有十里路程，一里一关隘。”
　　呼风道：“你要是能闯过三关，我就……”
　　“你就怎样？”
　　韦七航道：“学小狗叫是不是?”
　　他说了这句笑话，同时不禁暗暗诧异，耿时雨既已封刀归隐，自应芒鞋竹杖，笑傲风月，如今居然在自己的住所之处，设下重重关隘，加以严密防范，这分明是一方霸主的作风，哪里像位隐逸之人。
　　他要防范什么?
　　这些把守关隘的又是何等人物?
　　他放弃了用刀，只因为练成了另外一种武功，这又是一种什么武功?
　　不消说的，必是一种不用兵刃的武功。
　　韦七航对于传说中的仰止山庄，以及这位退隐了业已十年的耿老爷子，本来不甚关心，如今却不禁引起了重重疑云。
　　“哼！你敢骂我小狗?”
　　呼风两眼一翻。
　　“这也不算骂你。”
　　韦七航道：“你刚才不是想要打赌吗?”
　　“打赌?”
　　“好，我们从头说起。”
　　韦七航道：“我要是关过了三关，你就怎样?”
　　“什么?”
　　呼风睁大了眼睛，不大相信的道：“你难道真的敢闯?”
　　“不错，有这个意思。”
　　“哼！你是在自寻死路。”
　　呼风怔了一怔，忽然转向唤雨，两人重又对望了一眼。
　　同时掉转身形，顺着白石步道疾奔而去。
　　□□□□□□
　　韦七航望着两人奔去的背影，自是没有追赶，但却眉头紧紧蹙在一块，显得心事重重。
　　“怎么啦?”
　　杜小寒挨了过来：“莫非……”
　　“你难道不觉得事情甚怪?”
　　“嗯！的确有点蹊跷。”
　　杜小寒点了点头，沉思着道：“但你如果想要直闯仰止山庄，最好还是多想想，三思而行。”
　　“为什么?”
　　“这耿时雨不是等闲人物，据说他那柄风雷神刀，当年的确出过一阵子风头。”
　　杜小寒道：“纵然他如今已经封刀……”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
　　“别转弯抹角了。”
　　韦七航道：“你是不是说他的名气很大，手底下很硬，我们碰他不得?”
　　“我是说你没有证据。”
　　“证据?”
　　“你想想看，莫说这儿有十道关隘。”
　　杜小寒道：“纵然他开庄迎客，见面之后，你能反指出他什么不是？说他什么不对?”
　　“这……”
　　“再说刚才那个悦来客栈的掌柜先生，他只不过五尺之躯，又不是丈二金刚。”
　　杜小寒道：“这大一片山区，你到哪里去找?”
　　这是实情，崇山峻岭，黑夜沉沉，找人的确很难。
　　何况要找的是个存心开溜的人。
　　“话是不错。”
　　韦七航道：“但……”
　　“是的，但得好好想一想才行。”
　　杜小寒打断了他的话头，接口说道：“至少此刻不可鲁莽。”
　　她江湖经验丰富，见识的多，分析眼前情势以及利弊得失，说的头头是道。韦七航沉吟了一下，也不禁点头称是。
　　“好，这就回头吧！”
　　“回头?”
　　“对，回头走路。”
　　“为什么?”
　　“你不是说要想一想吗？只好边走边想了！”
　　韦七航道。
　　“想好了再回来?”
　　“这要看有没有好主意。”
　　“这就对啦！”
　　杜小寒嫣然一笑道：“我也帮你想想，希望福至心灵，想出一条妙计来。”
　　于是两人相偕步下石级。
　　杜小寒似乎有种说不出的高兴，韦七航终于听了她的话，这表示她在韦七航的心目中，多少增加了一点份量，也表示韦七航对她的信赖。
　　不过，她期望的还不止这些。
　　□□□□□□
　　韦七航虽然听了杜小寒的话，显然并没有打消进入仰止山庄，一探究竟的念头，只不过想延缓一下时间，改变一个方式。
　　他知道，凭自己孤身一剑，硬闯硬斗，想要闯过十关，恐怕难以得逞。
　　纵然进入了仰止山庄，又将如何？
　　若是说不出缘由，岂不无理取闹？
　　因此，他已打定了主意，另作计划，希望能碰见沈眉，好好商量一下。
　　当然，他没有说出来。
　　□□□□□□
　　长夜漫漫，东方终于出现了曙色，两人转过山嘴，天色业已大亮。
　　只见路侧枝叶披纷，忽然闯出一个人来。
　　杜小寒目光一接，立刻脸色大变。
　　你道这个人是谁，原来竟是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
　　韦七航也不禁心头一沉。
　　“狗小子。”
　　恶胡子怒吼一声，双目暴睁：“你竟敢拐跑老子的女人。”
　　跨步逼了过来。
　　他的女人？
　　这女人准是杜小寒。
　　“你……”
　　杜小寒惊叫：“不可伤人！”
　　“小乖乖，这不怪你。”
　　恶胡子叫道：“只怪这狗小子甜言蜜语，让老子先打烂他的嘴再说。”
　　别看他又粗鲁、又邋遢，居然还会怜香惜玉。
　　突然单臂一抡，照定韦七航兜头一掌。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登时劲气回荡，惊风四射，震得尘沙飞扬，尘沙迷蒙中，韦七航飘出七尺。
　　他早就知道，此人不可理喻，根本不愿回嘴，而且自知不是对手，身形一顿再起，奔向一条小径。
　　“狗小子，你跑！”
　　恶胡子怒叫。
　　但他并没追来。
　　显然找到了杜小寒，他已心满意足，心花怒放，还追什么？
　　杜小寒没走，追上去岂不顾此失彼。
　　他是个出名的恶人，恶人多半只顾眼前，也是一种容易满足的人。
　　□□□□□□
　　韦七航回头望了望，眼看恶胡子没有追来，立刻缓下了疾奔之势。
　　他并不担心杜小寒的安危，因为他知道，杜小寒不会受
　　到任何伤害，顶多是受点委屈而已。
　　何况这种“委屈”，本是杜小寒自己找的。
　　恶胡子说是他的女人，这句话仔细想想，也并不过份，两人之间，至少有点不清不白的关系。
　　自己何苦插在中间，淌进这场浑水？
　　他又想，虽然杜小寒对自己颇为尽力，但这种男女之间的纠葛，却是沾惹不得，此刻脱身，岂不甚好？
　　他曾领略过恶胡了的厉害，当然不敢回头，只好一直向前行去。
　　小径蜿蜒，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
　　韦七航信步而行，一路丛条野蔓，越走越远，翘首四顾，只见左侧山坳之中，隐隐升起一缕炊烟。
　　有烟炊必有人家。
　　韦七航心中一动，认准方位奔去。
　　□□□□□□
　　他身法轻快，片刻已奔入一条凹形山鹿。
　　凝目打量，但见林木森森，枯叶满地，一片荒凉，哪里有什么人家，而且炊烟已断，随风飘散。
　　这怎么回事？
　　难道有人在这里烧了把野火，但火在何处，至少该留下一点灰烬。
　　韦七航不禁大为诧异。
　　难道刚才所见的那缕炊烟，竟是幻觉不成？
　　这是绝不可能的，晨光皎皎，极目无限，自己又没头晕眼花，怎会看错？
　　于是他踏着层层落叶，履声沙沙，穿过一片树林，林木尽处，是一堵悬崖，壁立千寻，势如刀削，显得十分雄伟、壮丽。
　　崖壁之上藤萝倒垂，一片碧绿。
　　韦七航抬头望去，只见神工鬼斧，高不可攀，自然景观之奇，不禁令人油然生敬。
　　忽然一阵风过，拂来一股浓重的药味。
　　韦七航怔了怔，游目四扫，只见崖底之下，有几块乱石，支着一只瓦罐，罐底下余烬犹在。
　　终于有了答案，原来刚才从远处所见的那缕炊烟就是这个。
　　奇怪的是谁在此地熬药？
　　韦七航跨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子，只见药罐上虽然覆有瓦盖，仍然热气袅袅，散发出扑鼻的药香。
　　但人呢？
　　熬药的人哪里去了？
　　韦七航左右望了望，伸出手来，想要揭开瓦盖，查看一下罐中的汤药，是否已经有人服用。
　　哪知这只手刚刚伸出，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娇叱。
　　“别动！”
　　韦七航猛的一怔，就地一旋，转身站了起来，只见一丈以外有位青衣少女，秀发拂肩，眉目如画，手中倒提着一柄药锄。
　　“姑娘是……”
　　“我正要问你！”
　　那青衣少女冷冷道：“你怎么可以随便乱动别人的东西?”
　　“这……”
　　“这什么?”
　　青衣少女生的很美，嘴巴却很凶：“别打马虎，快说，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的?”
　　“因为……因为……”
　　韦七航只好实话实说：“在下看到了一缕炊烟。”
　　“炊烟?”
　　“是的，不过……”
　　韦七航解释道：“现在想来，是在下误会了，想必是姑娘正在燃火熬药。”
　　“要是炊烟呢?”
　　“有炊烟就有人家。”
　　韦七航道：“在下渴得要命，想讨碗茶水。”
　　这是实情，他并没说谎，跑了几十里路程，这时不但渴的要命，也许还饿的要命。
　　而此刻他依然锦袍金带，未曾易过妆来，凭这样一付有钱大爷的派头，怎么会又渴又饿呢?
　　青衣女上下打量了几眼，不屑的神色中，带着几分将信将疑。
　　“当真如此?”
　　“正是。”
　　“好，我就姑且信你。”
　　青衣女秀眉微耸：“如今你看清楚了，这里没有炊烟，也没有人家，你也讨不到茶水，可以走啦！”
　　“走?”
　　“怎么？你想喝药?”
　　“姑娘说笑了。”
　　韦七航道：“在下身强体健，无病无痛，喝什么药……”
　　“谁跟你说笑。”
　　青衣女蓦的脸色一沉：“看你鬼鬼祟祟，到底想干什么?”
　　“在下……”
　　“哼！我早就看出来了。”
　　青衣女叫道：“你偷偷摸摸的，独个儿跑到这荒山绝岭，就不是什么好人。”
　　“难道在下像个坏人?”
　　“差不多。”
　　青衣女鼻孔一哼：“而且一付俗不可耐的样子。”
　　韦七航怔了一下，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眼，看到了锦袍，也看到了金光闪闪的腰带，不禁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
　　“姑娘说对了，在下这付样子的确有点俗不可耐。”
　　韦七航道：“但在下绝不是什么坏人。”
　　“不是?”
　　“姑娘也不独个儿在这荒山绝岭吗?”
　　韦七航道：“难道也是坏人?”
　　“哼！词穷而辩。”
　　“这……姑娘好不讲理。”
　　韦七航道：“倒是姑娘的行径，好生令人费解。”
　　青衣少女冷冷的问道：“你偷偷摸摸的，独个儿跑到这荒山绝岭，想干什么？”
　　韦七航道：“因为姑娘的行为使人费解，所以我想了解。”
　　“费解？你想了解什么？”
　　“譬如说，在这种人迹罕到的地方，姑娘独自一人。”
　　韦七航道：“而且熬了一罐药，这药······”
　　“这药怎样？”
　　“在下只想知道，这药给谁服用的？莫非这里有个病人？”
　　“你想知道？”
　　“是的，在下禁不住有份好奇之心。”
　　“好哇！你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青衣女冷哼了一声，身形骤起，一锄挥了过来。
　　这把锄头，看来是纯钢所制，一道寒光划空而来，带起一股锐啸，韦七航吃了一惊，闪身滑开九尺。
　　“姑娘，在下只不过随便问问。”
　　他急急叫道：“请住手······请住手······”
　　青衣女充耳不闻，舞锄如飞，跟踪追击而至。
　　锄势凌厉，骤如急雨。
　　想不到一把药锄，居然能使出如此巧妙的招法，韦七航左闪右避，一连遭遇了好几次险招，几乎无法遁形，不禁暗暗讶异。
　　但却不愿出剑。
　　他深深知道，这只是一场误会，若是轻易出剑，势必愈弄愈僵。
　　他只好忍耐。
　　让对方气性稍息，然后再好好解释。
　　韦七航估计这少女此刻已拼足了全力，至少不出五十招，必成强弩之末，就使不出狠劲了。
　　在此情况之下，何不以逸待劳，等她发不出狠劲之时，就好说话了。
　　但他估计错了。
　　这青衣女显然不止这点苗头，她虽抡锄攻敌，并非全仗着这柄药锄。
　　漫天飞舞的锄影之下，忽然飞迸出一缕指风。
　　这是谁也料不到的事，在一柄药锄的掩饰下，居然出其不意的施展出这么一手绝招。
　　指风飒飒，一晃而至。
　　韦七航虽然全神贯注，目的只在闪躲这柄药锄，怎知对方在占尽优势之下，居然另辟奚径，在夹缝中点出这么一指。
　　指风又是如此强劲。
　　当下一个不防，竟被点中了穴道，禁不住周身经脉一阵酸麻，身子摇了几摇，噗嗵一声倒了下来。
　　没有出剑，没有回手，输的实在冤枉。
　　但毕竟输了，而且成了阶下囚，只有听人摆布。
　　“哼！看你还有什么好辩的。”
　　青衣女一纵过来，沉声叫道：“快说，你到底想刺探些什么?”
　　“刺探?”
　　韦七航茫然问了一句。
　　“你不是在问是谁要服药吗?”
　　青衣女沉声道：“这难道不叫刺探?”
　　“这个……”
　　“别这个那个。”
　　“这只是一句无心之言，绝无恶意。”
　　韦七航苦笑着道：“姑娘若是有什么隐情，在下不问就是。”
　　“不问?”
　　“是的。”
　　韦七航道：“在下绝不是什么坏人，也不喜欢探听别人的隐私。”
　　“哼！可惜迟了！”
　　“迟了?”
　　“不错，因为你已经探听过。”
　　青衣女不屑的嘴角一哂：“此刻表现出君子风度，为时已晚。”
　　“这……”
　　韦七航不禁有气道：“姑娘想要怎样?”
　　“这就要看你的啦！”
　　“看我的?”
　　“对，看你的，至于我么？你就用不着问了，如今我想要怎样就可以怎样。”
　　青衣女道：“我这把药锄一扬一落，足可击碎你的头颅。”
　　这话说的实实在在，一丝一毫没有夸张。
　　韦七航不是铜打铁铸的头颅，无论如何也经不起这把药锄的一击。
　　而青衣女却可随时动手。
　　“好，你说吧！”
　　韦七航咬了咬牙道：“要看在下的什么？”
　　“要你从实招来。”
　　“招什么？”
　　“还要我告诉你吗？”
　　青衣女叫道：“当然是招出你的企图：来此何干，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鄙人招不出来。”
　　“招不出？”
　　“对，你说的太复杂了。”
　　韦七航没好气的道：“鄙人的供词很简单。”
　　“怎么简单？”
　　“因为鄙人没有牵涉到这么多问题。”
　　韦七航道：“鄙人的来意只是想要碗茶水，若是有什么吃的，塞一塞肚子，那当然更好……”
　　“就这么简单？”
　　“所供是实。”
　　“哼！大概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青衣女冷哼：“你别想在本姑娘面前设词搪塞，就有得苦头吃了。”
　　“任便。”
　　“哼！还想充当硬汉。”
　　青衣女叫道：“我一旦下手，就会要掉你半条命……”
　　“这没什么，你就下手吧！”
　　韦七航心知难免，索性豁出了性命，叫道：“韦某人只有死而已。”
　　“韦某人?”
　　青衣女一怔：“你是谁?”
　　“鄙人韦七航。”
　　“韦七航?”
　　青衣女秀目一睁：“洛阳韦七航?”
　　“不错。”
　　韦七航道：“鄙人正是洛阳人氏。”
　　顷刻之间，青衣女脸色数变，重又仔细打量了韦七航一番，忽然叫道：“胡说八道，你是什么韦七航，一点都不像韦七航。”
　　“不像。”
　　韦七航盯着她。
　　“绝对不像。”
　　青衣女犹豫了一下，仍然叫道：“敢情你是死到临头，想要冒充一下是不是?”
　　“鄙人至少还知道自己是谁。”
　　韦七航道：“绝不会忘记自己的名字。”
　　“你咬定是韦七航?”
　　“什么咬定？鄙人本来就是韦七航。”
　　韦七航不禁苦笑道：“莫非姑娘认识另外一个韦七航？”
　　“不认识，一个都不认识。”
　　“照说本来就只有一个。”
　　韦七航苦笑着道：“既然姑娘连一个都不认识，怎么能辩真伪？”
　　“哼！我不认识，自然有人认识。”
　　“是谁？”
　　青衣女不响，忽然娇躯微俯，抄起了韦七航，沿着悬崖奔去。
　　韦七航动弹不得，只好任其所为。

　　第十二章 阴沟里翻船
　　韦七航不禁暗暗的想，是谁认识自己，这个认识自己的人，到底是敌是友？真是阴沟里翻船，竟然落到这样一个少女手里。
　　他估计这少女的行径，必是要将自己送去给一个认识自己的人辨认，一旦辨认出来，后果又将如何？
　　反正身不由己，吉凶祸福只有听天由命了。
　　此刻正好朝阳初上，晓日玲珑，阳光满山，云雀在空中翱翔，青衣女奔出不到百步，业已缓下身形，停在一处悬崖之下。
　　忽然举起手中药锄，拨开一片滋生的藤葛野蔓，挨身钻了进去。
　　从光亮进入了黑暗。
　　韦七航只觉眼前为之一暗。
　　凝目望去，不禁微微一怔，原来在这片藤葛野蔓的掩蔽之下，竟是一座石洞，洞口不大，但却收拾得十分整洁。
　　青衣女就地放下韦七航，身子一闪，转入了一座天然石屏。
　　“眉姐，我抓到了一个奸细。”
　　这名词很难听，她指的显然是韦七航。
　　“奸细？”
　　洞里有人在问。
　　“不不，只是个鬼头鬼脑的家伙。”
　　青衣女立刻更正道：“他一直问这问那，好像在打听什么，看样子就没安好心……”
　　石洞不深，说话之声隐隐可闻。
　　韦七航尖起了耳朵。
　　“你没问他是谁？”
　　洞里的声音问。
　　“我先是没问，等到后来，我擒住了他之后。”
　　只听那青衣女得意的道：“他自己倒是说了。”
　　“他说是谁？”
　　“笑死人啦……”
　　青衣女真的在笑。
　　“怎么啦？”
　　“这家伙居然冒充韦少爷……”
　　“哪个韦少爷？”
　　“还有哪个韦少爷！”
　　青衣女道：“就是眉姐你自己说的呀！”
　　“我说的？”
　　“是呀！是你说的。”
　　青衣女道：“你说有个洛阳韦七航，江湖上都称他韦少爷，人品如何如何是好，还替他吹嘘呢！怎么，不记得了？”
　　“是他?”
　　洞里另外那个声音似乎怔了怔，急急叫道：“小芸，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他是冒充的?”
　　“一看就知道啦！”
　　“一看?”
　　“是啊”
　　“怎么看?”
　　“你不是说那个韦七航挺潇洒挺帅气的吗?”
　　青衣女不屑的道：“这家伙却俗气的要命，恶心死了，一身花团锦袍不说，腰里还勒了一条金板带，就像个暴发户，恨不得颈上还来串金元宝呢！”
　　“啊！你是说……人呢?”
　　“就在外面！”
　　青衣女道：“被我制住了穴道。”
　　韦七航听得清清楚楚，而且业已辨出跟青衣女说话的是谁，一时之间激动不已，内心惊喜万分。
　　“沈眉……沉姑娘……是我……我是韦七航……”
　　他叫了出来，但立刻感到有几分尴尬。
　　沈眉怎么会在这儿？
　　他一直萦念不已，渴望见到沈眉，但这样子相见，委实脸上无光。
　　“快，是他。”
　　只听沈眉在叫：“小芸……”
　　“眉姐，你是说……”
　　“别说啦！快去解开他的穴道。”
　　沈眉急急叫道。
　　“这……”
　　“快去呀！他没冒充。”
　　“哦?”
　　身形一闪，青衣女转出了屏风。
　　□□□□□□
　　尴尬的时刻过去了。
　　韦七航站起身来，脸上依然掩饰不住一种很不自然的苦笑，不管如何胸怀磊落，碰到这种事总是颜面难堪。
　　“韦大哥，对不起你啦！”
　　青衣女垂首道歉：“小妹……小妹一时糊涂……小妹向你陪礼……”
　　韦大哥，叫的好亲切。
　　“算啦！”
　　韦七航只好道：“这不怪你。”
　　“真的不怪我?”
　　青衣女抬起了头来，欣然道：“韦大哥，你真好，来！快去看看眉姐姐……”
　　沈眉怎么了？
　　难道服药的人是沈眉？
　　韦七航把刚才那份尴尬和难堪，立刻一股脑儿都抛到了脑后，三步并作两步，跨步转过了石屏。
　　目光一接，不禁怔住。
　　沈眉斜躺在一堆干草上，看样子很憔悴，脸色腊黄没有血色，秀眉紧锁，好像生过一场大病。
　　她平常就不事修饰，此刻更显得逢头垢面。
　　但目光依然像寒星般清澈、明亮，轮廓和神韵，依然隐隐有种高贵而优雅的气质。
　　这种优美的内涵自然流露，不是矫揉造作所能办到的，也不是表相所能看到的，韦七航却能领会。
　　“你……沈眉……”
　　他俯下身子，无限关切的道：“这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病了？”
　　但他知道，一个行功习武，内力深厚的人，是不会轻易病倒的。
　　“跟你刚才一样。”
　　沈眉展现一丝微笑。
　　“我？”
　　“你不也一样吗？”
　　沈眉扬起脸来：“阴沟里翻船啦！”
　　这话说的很技巧，原来她并非病倒，而是在一时大意之下遭到了袭击，同时也对韦七航刚才的失手，不着痕迹的遮盖过去。
　　韦七航的船翻在青衣女手里。
　　她怎么翻的？
　　伤势到底如何？
　　“沈眉！”
　　韦七航迫不及待的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在下愿闻其详。”
　　“很意外，也很突然。”
　　沈眉皱了皱眉头，苦笑道：“一宗想像不到的事，他居然会对付我……”
　　“他?”
　　韦七航道：“他是谁?”
　　“这很难说……”
　　“怎么?”
　　“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此人是谁。”
　　“怎么？你没见到他?”
　　韦七航急急问。
　　“见到了。”
　　沈眉道：“不过，就像没见到一般，是个戴青铜面具的人。”
　　“啊！”
　　原来沈眉碰到了这个人。
　　韦七航不禁怔住了。
　　□□□□□□
　　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这对韦七航来说，简直像突然一个焦雷，禁不住心头为之猛然一震。
　　千面神偷柳三玄没有撒谎，果然有这么个人。
　　但他为何要对付沈眉?
　　“你……”
　　韦七航心头跳了几跳，盯着沈眉关切的问道：“莫非中了他的‘朱鹰神爪’?”
　　“不。”
　　沈眉道：“是天狼掌。”
　　“天狼掌?”
　　“是的。”
　　沈眉道：“这是种极罕见、极阴毒、极邪门的武功，幸好我有‘金缕衣’护身，要不然只怕活不到现在……”
　　“金缕衣?”
　　韦七航怔了怔：“想不到你真的有金缕衣?”
　　他曾听说，杜小寒为了这袭金缕衣，不惜唆使恶胡子千里跟踪，想要攫得这袭奇珍，据为己有。
　　原来他只当杜小寒是故意找碴，编排出这么一个莫须有的花招，好让恶胡子抓到沈眉之后加以凌辱，消她心头之恨。
　　没想到如今真有其事。
　　金缕衣到底是袭什么衣裳?
　　是用金丝织成的吗？
　　怎么可以护身?
　　“不是的。”
　　沈眉说。
　　“不是?”
　　“这并不是衣裳。”
　　沈眉道：“只是我自幼练成的一种防身武功，就像金钟罩和铁布衫之类……”
　　“原来如此！”
　　韦七航恍然大悟。
　　看来杜小寒也弄错了。
　　“虽然近似金钟罩和铁布衫，但功力迥异。”
　　沈眉又道：“这‘金缕衣’用的是柔劲，柔可克刚……”
　　“但你……”
　　“他出现的太突然，我来不及提防，当我发觉不对之时功力只聚到一半。”
　　沈眉道：“我虽受了点内伤，他也没占到便宜……”
　　“怎么?”
　　“我难道平白挨打?”
　　“你是说……”
　　“他中了我一记‘椎心指’。”
　　沈眉道：“纵然他功力深厚，一时之间只怕很难恢复元气。”
　　“哦?”
　　“他发一掌，我还一指。”
　　沈眉道：“樵心泣血，也够他受的了。”
　　“泣血?”
　　“正是。”
　　沈眉道：“中我一指，吐血一斗。”
　　居然有这种事，中了一指，竟会吐血一斗，韦七航不禁为之一怔。
　　天狼掌，椎心指，这种罕见的武功，他几乎听都不曾听过，当下也就不想多问，却对沈眉的伤势，感到十分关切。
　　“你的内伤……”
　　“不碍事了！”
　　沈眉道：“幸好遇到了芸妹妹，刚才她这剂药……”
　　“你服了?”
　　“服过啦！”
　　沈眉道：“只等药性散开，然后我运功一逼，料想就可霍然而愈。”
　　打从韦七航转入屏风之后，那青衣女并没有跟随着进来，显然是有意避开，不打扰两人的交谈。
　　“一剂药就够了？”
　　“这要看什么人用的药了……”
　　沈眉微微一笑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位妹妹是谁？”
　　“我……”
　　“她就是百灵仙子萧芸。”
　　沈眉道：“一代药圣，旷世神医，东海方壶岛，无忧老人的掌上明珠。”
　　“哦？”
　　“你不知道？”
　　“好像曾听家父提过。”
　　韦七航想了想道：“海外方壶岛上，有位炼药提丹的异人，号称无忧子……”
　　“不错，就是芸妹妹的尊翁。”
　　沈眉点点头道：“壮年之时自号无忧子，如今已是无忧老人啦！”
　　“如此说来，倒是家学渊源。”
　　“正是。”
　　“这药剂一定灵验得很。”
　　“这还用说！”
　　沈眉笑了笑道：“百灵仙子的药哪有不灵之理……”
　　忽然人影一闪，萧芸闯了进来。
　　神色带着几分抢惶。
　　“什么事?”
　　沈眉转过脸去。
　　“眉姐，可有麻烦啦！”
　　萧芸急急忙忙的道：“外面来了一群凶神恶煞，好像是找你来的。”
　　“一群?”
　　沈眉怔了一下：“有多少?”
　　“一共七个。”
　　七个人也足够一群了。
　　但萧芸却形容成凶神恶煞，想必这一群人中个个都很难看。
　　“芸姑娘。”
　　韦七航禁不住掉头问道：“其中有没有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
　　这个人在他脑海里的印象显然已越来越深。
　　“没有。”
　　萧芸道：“没见到。”
　　“但至少与他有关。”
　　韦七航重又望向沈眉：“你说是不是?”
　　“嗯！这倒很有可能。”
　　沈眉点头道：“他明知我受了内伤，走不太远，而他自己也中了我一记‘椎心指’，行动也不方便……”
　　“于是就派出几只鹰犬，搜寻你的踪迹?”
　　“大概是的。”
　　“好，我去瞧瞧。”
　　韦七航说。
　　“韦大哥。”
　　萧芸叫道：“我跟你去！”
　　“不用了。”
　　韦七航道：“沈眉说要行功运气，你最好守在洞口，替她护法吧！”
　　说话之时，人已转过石屏，直向洞外奔去。
　　沈眉没有拦阻。
　　□□□□□□
　　来的果然是七个人。
　　真的像七头猎犬，目光灼灼，东张西望，甚至还翕动着鼻子，沿着悬崖一路搜寻过来。
　　看来这群人已发现那只药罐，现正在嗅药味。
　　这七个人服饰不一，神态各异，其中一人份外显得高大，一袭宽袍大袖，面如紫酱，浓眉大嘴，手中倒提着九环金刀，铜环叮叮作响。
　　“且住。”
　　他叫了声。
　　想必他是个带头之人，其他六个人立刻停了下来。
　　“看来咱们运气不错，这丫头片子准是藏匿在此地附近。”
　　这人很有把握的道：“现在开始分头搜捕。”
　　接着又低声嘀咕了几句。
　　于是六个人分成三组，每组二人。
　　分派已定，其中两人向东，两人向西，另外两人进入了正面一片密林，这宽袍大袖之人却独个儿停留在崖壁之下。
　　他是带头之人，他很自在。
　　不过，他有打算，显然是居中策应，等待三路搜寻的讯息。
　　但也太大意，不怕被人各个击破？
　　韦七航就有这个想法，他觑的真切，当下展动身形，绕了个圈儿，悄悄的掩入密林之中去。
　　这是他刚才的来路，地形已很熟悉。
　　加以他轻功超绝，片刻间便已发现两条人影。
　　此刻，他几乎可以确定，这批人所要搜寻的就是沈眉，而幕后主使者更不消说，就是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由他发号施令。
　　想不到他的爪牙还如此之多。
　　对付这种人当然无需客气，更用不着堂堂正正讲什么江湖规矩，因为这些人杀人，从来就不讲规矩。
　　韦七航打定主意，无声无息的跟了上去。
　　□□□□□□
　　越跟越近，相距不到三丈，韦七航真气猛提，使之弥布全身，同时紧了紧握在手中的长剑。
　　奇怪的是相距如此之近，韦七航轻功虽佳，并没有达到凌空飞渡的境界，在层层枯叶之中，韦七航稍隐身形，极目望去，果然看见来了一伙人，个个手中紧握兵刃，已往前搜寻而来了……
　　韦七航此时在树上，但偶尔也会发出一丝轻微的声响。
　　前面两人不但丝毫未觉，而且一直不曾回头。
　　大凡练武之人，多半耳聪目明，反应敏捷，这两个人难道真的如此昏庸？
　　果真如此，还能派什么用场？
　　这显然不合常理。
　　大凡不合常理的事，不是有鬼就是有诈。
　　韦七航已觉出不对。
　　突然，前面人影一分，蓦地掉头，叭叭两响，寒光倏闪，打来两支暗器，呼啸声中，交叉而到。
　　果然有鬼，果然有诈，不过也技止此耳。
　　密林之中，枝叶交柯，翳蔽了玲珑晓日，也见不到天光云影，但毕竟并非黑夜，可以很清楚地见到这两个人突然翻身，突然出手。
　　暗器未到，韦七航业已纵起五尺。
　　时间、距离，把握的恰到好处。
　　身形刚刚纵起，两支暗器已平滑脚底而过，但暗器刚过，两条人影已跟着飞扑而来。
　　当然，来的不仅是两个人，还有两支兵刃，因为随着人影而来的是两股金凤破空之声。
　　这是一柄断门刀，一柄狼牙剑。
　　断门一刀，一刀断门，是种十分霸道的兵刃，狼牙剑剑上有牙，形如锯齿，一刺一勒，皮开肉绽，更是十分凶狠恶毒的利器。
　　刀剑交错，瞬息已迫眉睫。
　　韦七航绝没低估这两个人，但也绝没料到自己蹑踪而来，如今居然反主为宾，长剑还没出手，竟被对方抢了先机。
　　登时身子一旋，寒光一闪而起。
　　他已无法躲闪，必须硬接这一刀一剑。
　　“当！当当！”
　　火花冒起，连带韦七航在内的三条人影，同时一震而开，抢刀的震出九尺，持剑的也有七尺。
　　“嘿嘿！你小子到底是谁?”
　　持剑的人四十左右，一身灰布衣衫，目光眨动，精芒一闪一闪。
　　韦七航紧握长剑，一声不响。
　　“嘿嘿！敢情是他！”
　　抡刀那人忽然叫道：“这小子准是姓韦。”
　　“韦?”
　　持剑的人掉头过去。
　　“对，姓韦，韦七航。”
　　抡刀的人肯定没有认错：“这小子就是洛阳韦七航，人家都叫他韦少爷。”
　　“他就是韦少爷?”
　　“没错，一定是他。”
　　“真的?”
　　“我敢打赌。”
　　持剑的人重又掉头过来，目光灼灼，仔细打量了韦七航几眼：“小子，你自己说，到底是不是?”
　　“是又怎样?”
　　韦七航在暗暗提气。
　　“嘿嘿！好，好，当真运气不坏。”
　　持剑的人得意地叫道：“想不到咱们还没找到那丫头片子之前，却先来了一笔外快。”
　　外快？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有人要找韦七航的麻烦？找到了有奖？
　　如果真是如此，这倒是项意外的收获，谁不想嫌一笔外快？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韦七航的人已跃起，“嗤”的一声，只见寒光飞鸿，宛如流星过空，一闪而到。
　　“啊……”
　　尾音甚是凄厉。
　　这一剑委实太快，这人虽然知道他的确是韦七航，却不知道韦七航有这么快的剑，剑到血崩，夺的一声，刺进了胸膛。
　　尸身倒下，剑已拔出。
　　那个抡刀的人呆了呆，顿时脸色大变。
　　他想掉头，他想转身，他想拔腿，但他念头方动，韦七航已人如旋风飞飘，一晃而至，右腕一抬，冰凉的剑尖抵住那人咽喉。
　　身法之妙，运剑之巧，有如骤雨急风，凭的只是一个快字。
　　“扔下兵刃。”
　　那人楞了一楞，立刻脸色灰败，丝毫不敢拒抗，“叮当”一声，一柄断门刀便跌落在地上。
　　“说，你是什么人?”
　　“邬九。”
　　“好，只要你肯说，爽爽快快的说。”
　　韦七航道：“我可以放你一马。”
　　他曾经碰到三个黑衣人，就像三个哑巴，最后那个黑衣人还自吞毒药而死。
　　这人肯说，当然极有希望，说不定可以供出一宗极大隐秘。
　　“说什么?”
　　“我问一句，你说一句。”
　　“这……”
　　那人眼珠一转道：“要是咱不知道呢?”
　　“不知道？哼！少来放刁。”
　　韦七航声色俱厉，冷冷地说道：“知不知道就要看你的运气了。”
　　“运气?”
　　“对，全凭运气。”
　　韦七航道：“要是你运气不好，答非所问，或者一问三不知，就只有一条路了。”
　　“哪一条路?”
　　“死。”
　　“你……”
　　邬九惊叫：“你想问什么?”
　　“简单极了，而且你说的话我绝不泄漏。”
　　韦七航直接了当的道：“你只要说，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他到底是谁?”
　　“青……青铜面具?”
　　邬九身子一抖。
　　“对。”
　　韦七航道：“他想要掩饰本来面目，戴了一副青铜面具。”
　　“你……你在哪里见到的?”
　　“哼！你果然放刁。”
　　韦七航的剑尖一震，怒声喝道：“你搞清楚没有，是我在问你。”
　　“是，是你问。”
　　“你到底说是不说?”
　　“咱……咱当然想说，但咱……”
　　邬九目光转动，言词闪烁，结结巴巴的道：“你问的是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是不是?”
　　“正是。”
　　“咱要是知道一定肯说。”
　　“你不知道?”
　　韦七航双目一睁，怒溢眉宇。
　　“怪的很。”
　　邬九忽然道：“这个人为什么要戴青铜面具，莫非他生的很丑，见不得人?”
　　他像是在自说自话，又像是在反问韦七航。
　　但一语未毕，脸上挨了一拳。
　　原来韦七航还不想杀他，没有用剑，一时火起，左手一扬，照准他的鼻子打了过去，愤然出手，这一拳当然不轻。
　　邬九啊呀一声，一连倒退了三步，仍然拿桩不稳，身子晃了几晃，仰面倒下，鼻骨折断，血流满面。
　　韦七航抢上两步，剑尖指向对方的胸膛。
　　“邬九，你最好别充硬汉。”
　　他叫道：“你要是说不出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是谁，我这里宝剑一下，你就到了黄泉路上。”
　　邬九颤栗了一下。
　　“怎么？”
　　韦七航怒道：“死都不说？”
　　“不，不是。”
　　邬九抚着鼻子，身子抖了几抖：“你找错人啦！”
　　“找错人？”
　　“也许只有老盖知道。”
　　“老盖？”
　　“盖叫天。”
　　“盖叫天是谁？”
　　“就是霹雳刀盖叫天，咱们的带头老大。”
　　邬九用手指了指：“就在那边。”
　　他说的当然是那个宽袍大袖，手提九环金刀的人。
　　“他知道？”
　　“咱想他一定知道。”
　　这话也很合理，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为了隐秘身份，当然希望知道他的人越少越好，若是他支使的人，个个都知道他是谁，何必戴起那副青铜面具？众口难防，岂不早就泄漏了底细?
　　“好，我姑且饶你。”
　　韦七航道：“若是我查出你在说谎，回头来……”
　　忽然并指如戟，指风飒飒，连点邬九两处穴道。
　　身子一转，直向崖下奔去。
　　□□□□□□
　　带头老大？霹雳刀盖叫天？
　　他是个什么人物?
　　韦七航虽然从来没有听到过这号人物，但估计这批人既然由他带头，必然有点份量，找他确是正理。
　　也许只有他，才能跟那个铜面人接近，才能知道那个铜面人是谁。
　　像这些阿猫阿狗，可能都蒙在鼓里。
　　他决心去找这个盖叫天。
　　哪知刚刚奔出不远，忽听左侧方位，远远传来一阵叱喝之声。
　　这个方位正是沈眉的藏身之处。
　　韦七航怔了一怔，立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当下改变方位，加速狂奔。
　　他知道，沈眉正在行功运气，一个正在行功运气的人，怎么受得了惊扰？很可能走火入魔。
　　这是非常危险的事。
　　再说来的一共七人，这里倒下了两个，剩下的还有五人，仅凭萧芸的一柄药锄扼守洞口，是不是抵挡得住五个人的联手进击？
　　若是萧芸不敌，沈眉就不堪设想了。
　　纵然能勉强应付，势必危机重重，险象环生。
　　韦七航心念电转，心知此时此刻寸阴寸金，哪怕自己早到一步也是好的。

　　第十三章 浪笑“松庐”
　　于是，韦七航真气一提，十成功力中猛加两成；身形窜起，宛如激箭脱弦，两侧枝叶披纷，树影倒流，一口气奔到了地头。
　　他嘘了口气，举目望去。
　　果然，形势已变。
　　只见那片倒垂的葛藤野蔓，此刻已成残叶断梗，散落满地，隐蔽的洞口如今已全无遮拦，一览无遗。
　　四个人堵在洞口，轮番攻击。
　　那个宽袍大袖之人却远远站在两丈以外，架子还摆的十足。
　　他神情很笃定。
　　对付一个女孩子，显然他还不屑动手。
　　洞口宽仅五尺，萧芸扼守洞口，舞锄如飞。
　　在晓日映照之下，但见寒光打闪，劲气激荡，回风四射。
　　轮番攻击的人两人一组，猛攻几招之后，立刻退了下来，换上另外两个，显然，用的是车轮战法。
　　萧芸云发散乱，已开始娇喘嘘嘘。
　　“快，再加点劲。”
　　宽袍大袖之人在叫：“这丫头已经差不多了。”
　　他没动手，原来是胜券在握，看出萧芸已经不济。
　　他没说话，萧芸香汗淋淋，的确败象已呈。
　　因此，他落得轻松。
　　但忽然间，一条人影凌空而来，寒光闪起，目光为之一黯。
　　只听一声惨叫，血雨飞溅，堵在洞口的一个灰衣人死神照命，已被斜肩劈成两半。
　　惊变乍起，祸从天降，顷刻之间断送了一条性命。
　　另外的人吓了一跳，翻身掠了开去。
　　人影落地，宝剑已收，赫然是韦七航。
　　宽袍大袖之人一惊之下，脸色顿变，他委实没有想到，眼看着就要得手，忽然来了一位龙城飞将。
　　眼睛睁的像个铜铃，一时间几乎不知所措。
　　“韦大哥，你来了！”
　　萧芸定了定神，顾不得粉汗浸淫，欣然叫道：“你来得正好，我……”
　　的确很好，来的正是时候。
　　韦七航点点头，立刻转过身来。
　　“你就是盖叫天吗？”
　　韦七航挺剑而立，冲着宽袍大袖之人叫道：“霹雳刀盖叫天是不是？”
　　这突然一问，问得那宽袍大袖之人为之一怔。
　　“你怎么知道？”
　　不消说的，他正是盖叫天，霹雳刀盖叫天。
　　刀号霹雳，多么响亮。
　　“我本来并不知道。”
　　韦七航道：“就在刚刚不久，碰到了两个人……”
　　“两个人？”
　　“对，就是你的两个伙伴。”
　　“人呢？”
　　“没有人了，都变成了鬼。”
　　韦七航不疾不徐的道：“统统被我宰了。”
　　事实上他只宰了一个。
　　他说的很从容，缓缓道来，就像在闲话家常。
　　但对方的感受却不同了，盖叫天浑身一震，像是当头挨了一记闷棍。
　　因为他已相信，这两个人一直没有回来，当然已凶多吉少。
　　“你……你是谁？”
　　“鄙人吗？洛阳韦七航。”
　　“是你？”
　　“不错，就是我。”
　　韦七航眉锋耸了耸：“你们的主子是不是告诉过你，万一碰到韦七航……”
　　“什么主子，你在胡说什么？”
　　盖叫天大吼一声，忽然腾身而起，震耳金风搂头一刀劈了过来。
　　他已明白韦七航说的是什么。
　　所谓“主子”，当然是能够指使他的人，他也听命行事，唯命是从。
　　他不愿谈到这个问题，用刀代替回答。
　　他似乎很相信自己的刀。
　　一下子死掉了两个伙伴，此仇必报，反正迟早都要出刀，何不趁早？
　　这一刀蓄势而发，又快又狠，猛恶无比，刀罡乍涌，立刻卷起一股狂飚，光凭这一刀，称的上是位高手。
　　但毕竟比不上霹雳。
　　霹雳一声，天下响震，而他这一刀，只不过揪起了丈余方圆一片波澜而已。
　　饶是如此，对付一个人却有足够的威力，而他要对付的正是一个人，一个血肉之躯的人，一刀砍中，用不着第二刀。
　　当然，韦七航早就看到了这柄刀，也随时在等待这一刀，知道这一刀随时都会挥来，对于它的威力，也绝没低估。
　　因此，他早就凝神以待。
　　但见剑光一闪，迎着刀罡刺了过去。
　　剑光细如蛛丝，颤动着剑尖宛如一点流萤，穿透了刀罡，指向对方的腕脉。
　　剑势不如刀罡之盛，却是很奇妙的一剑。
　　盖叫天吓了一跳，倏的手腕一沉，腾身倒跃九尺，一片刀光尽敛，来的很威猛，去的很寂寞。
　　人的腕脉，就像蛇的七寸，他不得不撤招自保。
　　保是保住了，但不禁脸色大变，怔怔的站在一丈以外，盯着韦七航手中的剑，他弄不懂，这支剑怎么穿透了他的刀网。
　　他在琢磨，在参详，神色一片迷惘。
　　“你瞧什么?”
　　韦七航冷冷地道：“还想再试一试是不是?”
　　盖叫天没响。
　　韦七航的剑却真的动了。
　　这一剑和刚才那一剑已完全不同，刚才细如蛛丝，此刻却像长空飞虹，银河倒泻，澎湃奔放，雄浑无比，挟风雷以俱来。
　　盖叫天怔了怔，但却并不闪躲。
　　因为他还不肯服气，对自己手中的一柄九环金刀仍然充满了信心。
　　同时，他是个带头之人，连自己在内一共是七个，如今七去其三，绝不能一招受挫，回头就走。
　　回去又怎么交代？
　　于是他真气一提，举刀挥去。
　　□□□□□□
　　刀剑相接，到底是谁输谁赢？
　　可惜，刀剑并没有相碰。
　　说也奇怪，这一刀分明迎向刺来的剑锋，哪知居然空空荡荡，就像捕风捉影，什么都没碰到。
　　这柄剑哪里去了？
　　剑走轻灵，避实击虚，就像一柄魔剑般附上精灵，竟然打从隙缝里钻了进来。
　　盖叫天看到了这支剑，剑尖正刺向自己的胸腹。
　　居然有这种事，居然有这种剑法，一种不可思议奇妙剑法，他心头一震，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胸腹为人身要害，一剑刺中，哪里还有命在？
　　他心中一急，仓促间霍地一个鹞子翻身，宽袍下摆一飘，直向左侧掠了开去。
　　饶是他身法灵快，见机得早，但听嗤的一声，剑尖划过他的左臂，袍袖开裂，勒下了一条血糟。
　　好险，几乎一剑穿心。
　　刚才他还不大服气，此刻才真正识得了厉害，剩下同来的三个同伴，远远的看在眼里，也不禁神情大变，个个惊骇失色。
　　有人已在悄悄后退。
　　看来这一战不能再打下去了。
　　不打又待怎样？
　　只有及早脱身。
　　“好，姓韦的。”
　　盖叫天也有此意，他掉过头来，恶狠狠的道：“你等着瞧吧！”
　　等什么？瞧什么？
　　大凡说这种话的人，多半已黔驴技穷，在一筹莫展，万般无奈之下死要面子。
　　霹雳刀盖叫天听起来响亮，居然也是这种货色。
　　当然，说这种话照例没有下文，说完之后就准备脚底抹油，一走了之。
　　他已转身。
　　“且慢！”
　　韦七航偏偏不给他面子，身形一闪，动如飘风，一下子截住了去路，沉声叫道：“想走可没这么容易。”
　　“你……”
　　盖叫天一惊，抡刀护胸。
　　虽然这柄刀已没什么大用，样子还得摆一摆。
　　他左臂的剑口虽然不大，但已涔涔见血，染红了半截袍袖，本来紫酱般的脸，此刻却是一片苍白。
　　“不许走。”
　　韦七航眉锋一耸。
　　“你……你想怎样？”
　　“这得看你的了。”
　　韦七航冷冷地道：“只要你不打马虎，澈头澈尾，把话说的清清楚楚……”
　　“什么话？”
　　“答覆几个问题。”
　　“哼！什么问题，你想问什么？”
　　盖叫天回答的很倔强，但他的声音沙哑，色厉内荏，中气不足，已摆不出什么威风。
　　显然，只是勉强作个姿态。
　　“怎么？”
　　韦七航长剑一张，嗡嗡作响，叫道：“你不想回答？”
　　“这……”
　　盖叫天倒退了两步，身躯一抖，显然已经泄了气，道：“这要看你问的是什么？”
　　“哼！还想讨价还价?”
　　韦七航怒道：“我问什么，你就得答什么，牙缝里若是漏出半个不字，今天别想活着走路。”
　　“你……”
　　“说，是谁派你来的?”
　　“没有谁。”
　　“没有?”
　　韦七航声色一厉道：“你要找的是谁?”
　　“咱没找谁。”
　　“你还想赖?”
　　韦七航火上眉锋，叱道：“鄙人不但亲眼见到，也亲耳听到，你在那悬崖之下，分明吩咐几个手下人，分头寻找……”
　　“你见到了?”
　　“不错。”
　　“至少咱没找你。”
　　“你是没找我。”
　　韦七航冷哼一声：“你要找的是沈姑娘，对不对?”
　　“对又怎样?”
　　盖叫天没法再赖。
　　“你认识沈姑娘?”
　　“不。”
　　盖叫天道：“咱不认识。”
　　“哼！简直荒唐极了。”
　　韦七航冷冷地道：“你既然不认识沈姑娘，又跟她无怨无仇，你要找她，到底为了什么?”
　　“这……”
　　盖叫天为之语塞。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确不认识沈眉，连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字，甚至还不知道沈眉长的什么样子。
　　但他却来找她。
　　而且还要杀了她。
　　杀一个从不认识的人，杀一个无怨无仇的少女，这叫他怎么解释。
　　“好。”
　　韦七航道：“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一个?”
　　“对，就只有一个。”
　　韦七航一字一字地说道：“想要活活蹦蹦的走路，你就得实话实说。”
　　盖叫天当然想要活活蹦蹦走路，老早就想走了。
　　但此刻他却没响。
　　他在听，在想，想主意。
　　问题只有一个，这必是问题的焦点，他显然想不出好主意，他已无法搪塞，也没有回避转圜的余地。
　　“你既不认识沈姑娘，居然率众前来，找寻她的踪迹。”
　　韦七航逼问道：“快说，这是谁的主使?”
　　这就是问题的焦点。
　　盖叫天没说话，眼珠转个不停。
　　“哼！瞎转念头没用。”
　　韦七航沉声道：“是个戴青铜面具的人，对不对?”
　　盖叫天震动了一下。
　　他握刀的手在颤抖，很想再试一刀，但他知道，这一刀劈出，十之八九必有效，而自己身上很可能多了一个窟窿。
　　他当然不愿多个窟窿，更不愿死的太早。
　　但他仍然没有吭声。
　　韦七航的剑却又动了。
　　□□□□□□
　　显然，一直查问不出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是谁，韦七航禁不住怒气上升，越来越火，越来越愤怒。
　　他在想，难道个个都不怕死？
　　他看准了部位，这一剑刺出，真的是想在对方身上先戳一个窟窿，有了一个窟窿之后，也许嘴巴就不会这么紧了。
　　不见棺材不掉泪，这是人之常情。
　　剑出如风，映着日色一闪。
　　光华乍起，耀眼眩目，盖叫天吓了一跳，双足猛蹬，早已跃退了七尺。
　　他是惊弓之鸟，退的很快。
　　但却快不过韦七航手中的剑，长剑如影附形，堪堪划到了胸前。
　　盖叫天凉生心底，一个踉跄仰面倒下。
　　很巧，他居然躲过了一剑。
　　但也很不幸。
　　韦七航一掠而到，右脚一抬，一脚蹬住了他的胸膛，同时冷冰冰的剑尖也顶住了他的咽喉。
　　只要剑尖轻轻一送，这条命就立刻了账。
　　不论是谁，皇帝老子，公侯将相，都只有一条命，不管这条命是好是坏，每个活着的人都会珍惜。
　　盖叫天当然不会例外。
　　“咱……咱说……咱说就是……”
　　他汗出如浆，终于屈服。
　　他心已寒，胆已破，目光转动，发现剩下的三个伙伴业已一个不见，他虽名盖叫天，而此刻却已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他已没有指望了。
　　“说。”
　　韦七航厉声道：“等到进了鬼门关就后悔莫及了。”
　　这是真的，进了鬼门关谁能转了回来？
　　“咱……咱说……但是……”
　　盖叫天结结巴巴的道：“只怕咱说了……你会不相信……”
　　“为什么？”
　　韦七航杀机盈面。
　　“因为……因为……”
　　盖叫天叹了口气：“因为咱只认识司马璧人……”
　　“司马璧人？”
　　“是的，他是一个医生。”
　　“医生？”
　　“一个草药郎中。”
　　“哼！你又在胡扯。”
　　韦七航怒溢眉宇，怒叫道：“我可没问你什么司马璧人，也不管什么草药郎中，只问你那个青铜面人……”
　　“是是是，就是他……”
　　“是他?”
　　韦七航怔了怔，叫道：“你说这个司马璧人戴了一副青铜面具?”
　　“不，不是……”
　　盖叫天有点语无伦次，听起来颠三倒四。
　　“你还敢支吾?”
　　韦七航长剑一振。
　　“住手。”
　　站在洞口的萧芸忽然奔了过来，神色有几分异样，急急叫道：“韦大哥，你且住手……”
　　她居然叫住手，这为什么?
　　□□□□□□
　　这必有原因。
　　韦七航掉头望了她一眼，有点迷惘。
　　“韦大哥，听他说下去。”
　　萧芸冲着盖叫天叫道：“你说，那个司马璧人他怎么样……”
　　“他……他是……”
　　“是什么?”
　　“是咱们的首领。”
　　“首领?”
　　萧芸一呆，大叫：“什么首领，你在胡说八道。”
　　“这……”
　　“说出来，别婆婆妈妈。”
　　韦七航冷然道：“你这把霹雳刀不灵，想不到你也没种。”
　　语气中有七分讥讽，三分轻视。
　　但这两句话颇有激励作用。
　　“好，说就说。”
　　盖叫天显然已成待宰之囚，却不承认自己没种，叫道：“他就是那个铜面人的亲信，神机杀手的首领。”
　　终于说出了一点眉目。
　　原来铜面人手下，还有一批神机杀手。
　　韦七航倒是见怪不怪，昨夜他跟杜小寒在一起，就遇上了三名杀手，所以此刻听来并不感到意外，也无任何惊奇之感。
　　萧芸呆了一呆，却不禁悚然动容。
　　“姓盖的，盖叫天。”
　　她激动的叫道：“你这话可是真的。”
　　“真的很。”
　　“哦？”
　　“没撒一个字的谎？”
　　有名有姓，司马璧人，医生，草药郎中，这当然不是胡乱编造出来的，韦七航相信他没有撒谎。
　　萧芸的脸色却已大变，片刻之间倏忽数变，怔怔发了一阵呆，忽然纤腰一拧，向东疾奔而去。
　　身形闪了几闪，消失在林木深处。
　　韦七航却呆住了。
　　□□□□□□
　　他对盖叫天的话没有半丝惊奇，如今却对萧芸这种突然的举动，感到惊奇极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一时之间，他委实猜想不透。
　　尤其对萧芸的事，所知不多，无从判断她此刻的行径。
　　他只知道萧芸是东海方壶岛，那位一代神医无忧老人的女儿，如今沈眉把她认作妹妹，如此而已，其他的事一无所知。
　　因此，他无法知道萧芸所想的是什么？
　　此刻去做的又是什么？
　　女人心，海底针，何况一个陌生女孩子。
　　如今他该做的是自己的事，他忽然想到了躺在洞里的沈眉，当下后退了一步，沉腕收敛。
　　“滚！快滚吧！”
　　“滚？”
　　盖叫天翻身坐了起来，眼睛睁的像牛眼：“你叫咱滚？”
　　他有点不信这句话。
　　他不是生气，而是高兴。
　　叫他滚，事实上就是叫他走，如此轻易的走路，简直比天上忽然掉下一萝筐的金元宝，还幸运了好几百倍，当然值得高兴。
　　因此，他高兴的怕是听错了话。
　　他已站了起来，希望韦七航能够再说一遍，再说一声“快滚”，就好确定这不是听错了。
　　但韦七航没说。
　　“没有错，他是叫你走。”
　　有个人却说了，清脆甜美的语音，远远的从洞口传过来：“你还不快走！”
　　说话的居然是沈眉。
　　她好了，好得很快。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洞口。
　　“沈眉。”
　　韦七航禁不住一阵惊喜，身子一转，急急迎了上去。
　　盖叫天更不迟疑，转身就走。
　　不是走，是逃。
　　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他怕韦七航万一改变了主意，逃起来比什么都快，好像屁股上有人放了把火。
　　韦七航却没回头。
　　□□□□□□
　　沈眉依然如旧，丝毫没有改变。
　　乱首飞蓬，紫衣如昔，只有韦七航看的出，她隐藏在乱首蔽衣之下的娇美形象，旷世绝色。
　　尤其那双澄澈的星目，宛如一泓秋水。
　　但在此时此刻，不禁令人生疑，她是不是真的中了那个铜面人的一记“天狼掌”？
　　她怎么好的如此之快？
　　到底是靠百灵仙子萧芸的药物灵效，还是凭她自己的深厚功力，而能在把个时辰之内复原如初。
　　也许两者都有关系。
　　“你……”
　　韦七航望着她：“都好了？”
　　用三个字，表达了无限的关注之情。
　　沈眉点了点头。
　　“快。”
　　她忽然道：“咱们赶紧追上去。”
　　“追？你是说……”
　　韦七航怔了怔：“既然放了他何必再追……”
　　“不，不是，不是那个姓盖的。”
　　沈眉接着道：“我说的是芸妹妹……”
　　“啊！对了。”
　　韦七航道：“她怎么……”
　　“这个……慢慢再说吧！”
　　沈眉道：“先追上去。”
　　说话中身形一闪而起，人如轻烟，向东掠去。
　　韦七航只好随后跟上。
　　□□□□□□
　　红日早已上三竿。
　　红日艳丽，山陵青翠，白云悠悠，飘浮在山腰之上，自由舒卷。
　　萧芸一路狂奔，进入了一片深林。
　　这是一片松林，有的苍劲虬结，有的亭亭如盖，青翠的松针，散发出一股木叶的清香，散落地面的松针却已变成金黄，软绵绵的就像波斯地毡。
　　林荫深处出现了几间草屋。
　　竹篱笆的门扉上，钉着一块小小的白木牌子，小小的白木牌子上面只有两个拳头大小的字“松庐”。
　　松庐，好雅致的名字。
　　若在明月清风之下，眼看松影婆娑，耳听松涛万顷，自然是种高雅的享受，能够欣赏这种境界的人，也必非俗人。
　　这松庐应是高人隐士之居。
　　萧芸路径极熟，似是早先来过这里。
　　她推门而入，直向草堂行去。
　　忽然，草屋之内隐隐传来一串男女的欢笑之声，萧芸一怔，脸色立变，刹住了前行的脚步。
　　□□□□□□
　　萧芸探头望去，心头一阵砰砰直跳，室内幽暗的木榻上，竟是一对不堪入目的男女在······
　　她本来不该来的，但却来了。
　　她本来不该今天来的，但偏偏却在此时此刻来到了松庐。
　　这里只有一个男人，怎么会有女人？
　　笑声代表当时一个人的感情，因此笑声有很多种，她也听过很多种笑声，但却很少听到这种笑声。
　　男的是种邪昵的笑。
　　女的是种放荡的笑。
　　放荡到了极点，就变成了浪笑。
　　这女人正在浪笑。
　　萧芸是个纯情玉女，平时交游多半都是正派人物，从没接触过这种邪恶、轻浮、以及不堪入耳，甚至不堪入目的事。
　　此刻她虽还没见到，笑声却已不堪入耳。
　　她一怔之下，本想掉头就走。
　　但是，双脚却不听话。
　　她为这个人付出了一片少女的真情，想不到结果却是如此，若不窥探一下真象，委实心有不甘，也死不了这条心。
　　碰到了这种事，谁又能一走了之？
　　何况还有一肚子气。
　　于是她放轻脚步，绕过前门，沿着竹篱走去，轻悄悄的掩到了后窗，她知道，笑声是从哪里来的。
　　此藤花架下面就是窗口，窗门半掩，此刻狎昵浪笑之声已变成了唧唧咕咕，正在这扉窗门之内。
　　萧芸定了定神，探头望去。
　　目光一接，禁不住红齐耳根，心头一阵卜卜乱跳。
　　这是一幅奇异的景象，也是萧芸从未见过的画面，木榻之上，竟是两个扭成一团的赤裸肉体。
　　男的气息咻咻，她已清楚地看到是谁。
　　女的侧脸向内，只见一缕青丝斜拖枕畔。
　　萧芸有颗不沾尘垢的纯洁心灵，绝没想到在光天化日之下，会有这样的一幕，更没想到她所心仪的男人，居然如此丑恶。
　　她的心碎了。
　　碎了的心化成一股忍无可忍的激愤，这种不堪入目的情景，她当然不敢多看，她只觉两颊发烧，几乎每一寸肌肤都起了鸡皮疙瘩，每一根神经都在颤动。
　　一时间不暇多想，俯身拾起一粒鸡蛋大小的石子，直向窗里投去。
　　接着身子一转，发足狂奔。
　　“啊……”
　　窗里传出一声惊啊。
　　一粒鸡蛋大小的石子不轻，也不知击中了哪里，至少惊破了一场好梦。
　　萧芸没有理会，身形闪动，绕过了草屋一角，直向前院奔去，但当她冲出柴扉之时，身后已传来一声大笑。
　　“哈哈……小芸，原来是你。”
　　只听呼的一声，那人已凌空越过竹篱，落地之后，转身截住了去路。
　　此人二十七八，一袭青衫。
　　身材欣长，皮肤白皙，五官气宇，倒是堂堂一表，果然像是少女们的梦中情人。
　　但此刻，这情人有点衣衫不整。
　　“滚开！”
　　萧芸尖声大叫：“算我瞎了眼睛。”
　　“这……嘿嘿……”
　　那人嬉皮笑脸的道：“小芸，别生气，这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其实我喜欢的……”
　　“住口！”
　　“不，我要说，我要说出心里的话。”
　　那人显然是位情场老手，连哄带骗道：“我真正喜欢的是你。”
　　情场中说这种鬼话的男人很多。
　　“真的?”
　　萧芸狠狠的盯着他。
　　“当然是真的。”
　　那人道：“我可以发誓。”
　　“哼！司马璧人，别恶心了！”
　　萧芸脸色铁青，怒叫道：“你再不滚开，我可要出手啦！”
　　原来他就是司马璧人，一位医生，一位草药郎中。
　　却又是神机杀手的首领。
　　难怪萧芸听到盖叫天提起司马璧人这个名字时，立刻神色为之一变，最后急急的奔行而来。
　　原来两人早已相识。
　　甚至还是一对颇为要好的情侣。
　　不过萧芸此来，显然只是想证实一件事，看看他是不是以行医为名，而暗地里真的在干杀人勾当。
　　因为她对盖叫天的话，还是半信半疑。
　　却想不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意外地撞破了一宗不堪入目的丑事。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司马璧人不但不是一个专一的情人，而且还是一个风流骗子。
　　像这样丑恶无行的人，当然什么事都干得出，暗地里充当神机杀手的首领，当然也就不足为奇了。
　　“你出手?”
　　司马璧人耸了耸肩，笑笑道：“小芸，何必这么绝情，在下陪个不是也就是了！”
　　“陪不是？”
　　“是呀！”
　　司马璧人像演戏般真的一揖到地：“小生这厢有礼！”
　　他对付女人的伎俩，果然很有一套。
　　可惜用错了对象。
　　“哼！见你的活鬼。”
　　萧芸柳眉一竖，越来越有气，沉声怒骂道：“下流，简直恶心死了！”
　　司马璧人抬起头，还在笑。
　　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唇红齿白，果然是位美男子。
　　这样的美男子，世间并不多。

　　第十四章 “花”场老手
　　司马璧人的笑再也打不动萧芸的心了，此刻在她眼里，这只是个披着美丽外衣的魔鬼：她心湖中已变成一片死寂，死寂的心搅不起波澜。
　　“你滚不滚?”
　　萧芸怒叱。
　　“别这样”
　　司马璧人带着磁性的声音道：“小芸，听我解释。”
　　“你还有解释?”
　　“是的，包你满意。”
　　“别花言巧语了！”
　　萧芸没好气的道：“倒是有宗事情，我很想听听你的解释。”
　　“好，很好。”
　　司马璧人笑了。
　　“只怕不好。”
　　“哦？什么事?”
　　“你说，你是不是神机杀手的首领?”
　　“什么?”
　　司马璧人一怔，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
　　“我想说一宗你很关心的事。”
　　“我关心?”
　　“对，你一定很关心。”
　　萧芸冷笑了一声，注视着他道：“你想不想知道，霹雳刀盖叫天那伙人的下场?”
　　她的眼神如刀，紧逼着司马璧人。
　　“你……”
　　司马璧人猛的一震：“快说！”
　　“哼！不用说了。”
　　“不用?”
　　“我想知道的都已知道了，还说什么?”
　　萧芸有种报复性的满足：“你果然是神机杀手的首领，盖叫天那伙人就是你派出去的，是不是?”
　　“这……”
　　“要不然你怎么如此关心?”
　　“哼！这并不关你的事。”
　　司马璧人脸色一变：“你只快说，怎么了?”
　　“死了。”
　　“都死了?”
　　“不错，一个没剩，死的光光的。”
　　萧芸沉着脸，咬了咬牙道：“杀人者人可杀之，连你也会死……”
　　“哼！”
　　“而且你也该死。”
　　“好啦！别斗嘴了。”
　　司马璧人居然不怒反笑，一丝阴沉的笑：“你既然来了，就该说个清楚明白，到底是谁杀了盖叫天，杀了这七个人……”
　　七个人？他知道的清楚。
　　这等于已经承认，他正是神机杀手的首领。
　　“好，我可以告诉你。”
　　萧芸把握住机会，冷冷地一哼道：“但却有个交换的条件。”
　　“哦?”
　　司马璧人眼珠一转。
　　“你答不答应?”
　　“你说吧！什么条件?”
　　“其实也不算条件，你只要实话实说。”
　　萧芸沉声道：“你在替谁杀人，受什么人的指使?”
　　“哼”
　　司马璧人变色道：“你太过份了。”
　　“过份？你是不是不敢说！”
　　萧芸冷笑道：“我来替你说，好不好?”
　　“你说?”
　　“是的，我替你说。”
　　萧芸道：“指使你的是个铜面人，戴着一副青铜面具的人，你在替他卖命，充当杀人凶手……”
　　她一口气说出了所知道的一切，好像意犹未尽。
　　“住口！”
　　司马璧人怒叫。
　　“你吼叫什么？”
　　萧芸柳眉一轩，不屑的冷笑道：“别神气了，你只不过是只听人使唤的狗！”
　　“狗？”
　　司马璧人叫道：“你敢骂我是狗？”
　　“怎么不是，像的很。”
　　萧芸极尽挖苦：“平常到处乱吠，寻找猎物，狗爪子沾满了血腥，见到主人就是猛摇尾巴······”
　　她因爱生恨，字字尖酸刻薄。
　　但也揭露了杀手人物的真正嘴脸。
　　司马璧人身子震动了一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忽然嘿嘿一声冷笑。
　　“你还知道多少？”
　　“很多。”
　　“好，继续说下去。”
　　“说下去？”
　　萧芸冷笑：“不必，这就够了，再说下去我怕说脏了嘴。”
　　其实，她知道的也只有这些。
　　但每一句话，都像一根毒针。
　　“很好，你说的很好。”
　　司马璧人平日的翩翩风度不见了，目光中忽然充满了邪恶、贪婪，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我就让你脏一脏。”
　　这话什么意思？
　　怎么个脏法？
　　莫非……
　　萧芸怔了一怔，叫道：“你说什么？滚！快滚开。”
　　手中钢锄一抡，柳眉连耸。
　　“你还想走?”
　　“怎么？你敢阻拦我?”
　　“嘿嘿！岂只阻拦。”
　　司马璧人森森一笑，露出狰狞面目：“你想，既然已经反目，我为什么不索性图个快活。”
　　他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他双目中隐隐已有血丝。
　　“你这禽兽。”
　　萧芸明白了他的意图，禁不住娇躯一震，突然大叫一声，一锄挥了过去。
　　□□□□□□
　　她原不想动手。
　　但此刻却已忍无可忍。
　　而且事实摆在眼前，已经不得不动手了。
　　这是一场恶梦，她已从恶梦中惊醒过来，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居然变成了魔鬼，一个原形毕露、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吞噬她的魔鬼。
　　她激怒中带着无比的悲怒，钢锄呼啸而出，带起一片惊风。
　　这狠狠一击，几乎使出了十成功力。
　　“好，来的很好。”
　　司马璧人青衫一飘，居然闪过了一击。
　　闪的很快，连人都不见了。
　　萧芸跟他虽有交往，这只是因他是个草药郎中，在采药之时不期而遇，委实不知他武功的深浅。
　　但此刻却知道他人在哪里。
　　忽然间纤腰一拧，猛的转身，钢锄反手挥去。
　　“嘿嘿……好，好一把药锄。”
　　司马璧人果然到了背后：“真有几下子。”
　　他在大笑。
　　大笑中又闪过了一击。
　　身法俐落，闪纵轻灵，一位神机杀手的首领，当然不是轻易得来的。
　　没有几分能耐，怎么能替主人效命？
　　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不亲自出马，却派出霹雳刀盖叫天那几个人前去送死？
　　是轻估了沈眉？
　　当然不是。
　　显然，他知道沈眉已负重伤，只是没料到萧芸跟沈眉早已相识，而且在重伤之后相遇，妙手回春，提供了一剂良药。
　　更没料到的是突然出现了韦七航这匹黑马。
　　一个重伤的沈眉，当然不是霹雳刀盖叫天等七个人的对手，谁又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呢？
　　不过这盖叫天等七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死得光光的更是令他心惊，他必须从萧芸的口中掏出实情。
　　萧芸两击落空，也不禁怔了一怔。
　　“嘿嘿！别凶巴巴的。”
　　司马璧人仍然在邪笑：“还不乖乖地跟我进去。”
　　“放屁。”
　　萧芸杏眼圆睁。
　　“嘿嘿，你尽管凶吧！”
　　司马璧人用一种花场老手的口吻，色迷迷地道：“等到尝过甜头之后，包管就温柔多了。”
　　他盯着萧芸圆鼓的胸部，眼神像匹狼。
　　一匹垂涎欲滴的狼。
　　脏言秽语，萧芸已经越来越恶心，此刻目光一接，更不禁火上眉锋：手中钢锄一抡，旋风般卷了过去。
　　刀有刀法，剑有剑法，她用的这柄钢锄，当然也有一套锄法。
　　这是十八般武器以外的一种。
　　却不逊于任何兵器。
　　她现在使的就是“连环九式”，一锄接连一锄，四周松风习习，锄影翻飞一阵劲气回荡之下，卷的地上松针乱舞。
　　司马璧人左闪右飘，居然一连躲过了七锄。
　　他虽手无寸铁，但自恃轻功闪纵之术造诣深湛，显然还不在意。
　　他没还手，显然是想消耗萧芸的体力。
　　萧芸锄锄落空，不禁气恼，猛咬银牙，使出了一记拿手绝招，左手玉腕一扬，招中藏指，嗤的一声，冲出一缕劲风。
　　对付韦七航时，她曾露过这一手，如今虽是故技重施，对象却已不同。司马璧人当然要比韦七航高明。
　　尤其这缕指风不但来的突然，而且冲力强劲，在绵绵锄影之中一晃而到，又快又准。
　　果然，司马璧人闪过了一锄，却躲不过一指。
　　他身子一摇，翻身载倒。
　　萧芸并无杀他之心，这一指得手，气已消了一半，正待数落几句，回头就走，忽然间金风贯顶，一朵红云冉冉而降。
　　一条红色人影，一把金色的琵琶，同时带来一股香风。
　　琵琶直下，来势泼辣无比。
　　□□□□□□
　　这来的是谁？
　　萧芸钢锄一点地面，飘出了七尺。
　　琵琶一击落空，人影已现，原来是个一身火红，打扮得浓妆艳抹的女人。
　　匀红的粉脸，弯弯地柳眉，水波荡漾的眼睛。
　　腰肢轻柔，就像一条水蛇。
　　“你是什么人？”
　　萧芸脸色一寒，沉声妖叱道：“怎么无缘无故地来上这么一招，你要干什么？”
　　她不知道那里钻出这么一个女人来。
　　“你不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
　　“也该打听打听。”
　　“打听？”
　　萧芸道：“向谁打听？”
　　“问问司马璧人就知道了。”
　　“问他?”
　　萧芸冷冷道：“何必这么麻烦，你自己说了不是一样。”
　　“好，我自己说。”
　　那女人眼波一转：“我就是红杏夫人。”
　　果然人如其名，好一个妖艳动人的名字。
　　但她是谁的夫人？
　　“我没听过。”
　　萧芸冷冷回了一句。
　　“没听过不要紧。”
　　红杏夫人道：“反正如今已见到了。”
　　“见到了怎样?”
　　“仔细瞧瞧呀！”
　　红杏夫人摆了个撩人的姿态，腰肢一扭，风情万种，冷笑道：“凭你这黄毛丫头，也想跟我争风吃醋。”
　　才一见面，就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争什么风？吃什么醋？
　　萧芸很少听过这一类的话，不禁怔了怔。
　　“小骚蹄子。”
　　红杏夫人格格一笑：“要不然你干吗扔石头呢?”
　　这句话像是画龙点睛，说明了一切，原来刚才在草屋之中发出那种不堪入耳的浪笑，跟司马璧人赤裸扭作一团的就是她。
　　红杏夫人原来是枝出墙的红杏。
　　“你……”
　　萧芸终于听懂了，一时之间不禁气结，竟然说不出话来。
　　纵然说的出来，她也无可奈何。
　　她无法回骂，她骂不出这种难听的话。
　　她纯洁、真挚，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也从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
　　虽然偶尔也会动情，对爱情编织美丽的梦，但从没想到过男女之间那种龌龊不堪，令人脸红的情景。
　　而如今居然被人骂成“骚蹄子”。
　　这三个字，对她这样的一个纯情少女，实在是一个严重的打击。
　　就像一根毒鞭，抽在心坎上。
　　她的确扔过石子，也曾禁不住心中一股幽愤，难道这就叫争风吃醋，因此，她一时之间几乎愣住。
　　“红杏，她怎么啦？”
　　躺在地上司马璧人忽然叫了。起来：“别尽嚼舌头，快替我解开穴道啊！”
　　松风习习，地上冰凉，他实在有些不耐。
　　“啊呀！我以为你死了呢！”
　　红杏夫人笑笑：“原来还是活的。”
　　“你······”
　　“怎么？”
　　红杏夫人道：“刚才辛苦了一阵，不多躺一会？”
　　“快啊！你这婆娘。”
　　红杏夫人的花枝招展，笑弯了水蛇腰，款摆着走了过去：“好好好，死鬼，谁叫我喜欢你……”
　　玉掌一扬，拂出一股柔劲。
　　司马璧人穴道顿解，蓦地一跳而起。
　　□□□□□□
　　司马璧人双臂伸展，舒动了一下筋骨，忽然脸色一沉，笔直的向萧芸走去，萧芸回过神来，不禁吃了一惊。
　　她知道，司马璧人刚才吃一记闷棍，必然饶不过她，何况此刻又多了一个红杏夫人做帮手。
　　凭自己一把钢锄，哪有必胜的把握。
　　她想走，回头就走。
　　哪知念头方起，司马璧人业已逼到了面前，一向柔和而多情的眼神，此刻宛如两把利刃，眉峰连耸，一阵嘿嘿冷笑。
　　本来在一个少女心目中的美好形象，突然变的如此，委实有点狰狞可怖。
　　萧芸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你……”
　　她结结巴巴的道：“别过来！”
　　“哼！大爷听你的吗?”
　　“你……”
　　“原先大爷一直将就你。”
　　司马璧人冷笑：“是希望你自动投怀送抱，嘿嘿……如今可没那种好事……”
　　“你……你想怎样?”
　　“想怎样？嘿嘿……”
　　司马璧人完全露出了本性，露出了凶狠的本性：“老子想要自己动手。”
　　先是大爷，如今又变成老子了。
　　“你……你敢……”
　　“不敢？嘿嘿！试试吧！”
　　司马璧人森森怪笑：“老子要把你剥得赤条条的，好好享受享受，然后……”
　　蓦的五指一张，兜胸抓了过来。
　　揉身而进，出手如风。
　　萧芸心头一沉，倒退了两步，玉腕一翻，手中钢锄猛往下撩。
　　应变极快，护住了胸腹。
　　哪知司马璧人忽然中途变招，这一掌也来的十分突然。
　　掌风带啸，嘭嘭有声。
　　能够发出如此刚劲的掌力，足见他功力造诣果然颇不寻常。
　　萧芸猛的一惊，一下子躲闪不及，逼得腰枝一拧，身形后仰，用了一式“铁板桥”，背脊几乎贴近地面，让开一股凌历掌风平掠胸腹而过。
　　心灵身巧，终于避开了一掌。
　　掌风掠过，她已一跃而起。
　　哪知司马璧人比他更快，就在这空档之中，业已一闪而到，同时骈指如乾，迸出一缕指风。
　　这一着委实难防。
　　萧芸闷哼一声，身子一软，斜肩倒了下去。
　　司马璧人哈哈大笑，得意之极，当下跨出两步，双手一探，一把抄了起来，转身直向柴扉走去。
　　“且慢！”
　　红杏夫人叫了一声。
　　□□□□□□
　　司马璧人怔了一怔，掉过头来。
　　“怎么？”
　　他咧嘴一笑：“你也吃醋？”
　　“笑话。”
　　红杏夫人鼻孔一哼，冷冷地说道：“我才不把你司马璧人当成宝贝看呢……”
　　“那你……”
　　“我只想问一问。”
　　“问什么？”
　　“你刚才是怎么爬起来的？”
　　“我……”
　　“你怎么？你倒在地上像条死狗。”
　　红杏夫人道：“要不是我，她一锄砸下，你的脑袋早已开花啦！”
　　“啊！多亏了你。”
　　“哼！看你一付猴急样子，搂了这丫头就走。”
　　红杏夫人冷笑道：“连声招呼都没有，她像压根儿就没我这个人……”
　　“这……”
　　“这什么？”
　　“你可以跟进来。”
　　“跟进来？干什么?”
　　红杏夫人妙目一转，盯着他双手抄住的萧芸，冷笑道：“作壁上观，看妖精打架?”
　　她口说不把司马璧人当宝贝，这两句话却分明充满了酸味。
　　“嘿嘿嘿嘿……”
　　司马璧人居然大笑起来：“说的好，你就是个妖精，咱们来打上一架吧！”
　　他大笑声中进了柴扉。
　　红杏夫人口角一撇，当真跟了进去。
　　□□□□□□
　　“司马璧人……你敢……”
　　萧芸在嘶叫。
　　“嘿嘿……我不敢……嘿嘿……我怎么敢呢?”
　　司马璧人连连怪笑：“你是不是想跟我赌一赌?”
　　他有把握，这场赌他一定会赢。
　　因为他敢。
　　杀人他都敢，何况这种事！
　　“你……你这魔鬼……”
　　萧芸声音嘶哑：“我会杀了你的……”
　　“杀我？嘿嘿嘿嘿……这个时候吗?”
　　司马璧人几乎笑的打跌：“小美人儿……你真会说笑话……”
　　“啊！有人来了！”
　　红杏夫人忽然叫了一声。
　　司马璧人一怔，停在门扉下。
　　□□□□□□
　　这个时候有谁到来？
　　松庐地处偏僻，一向很少人来。
　　但果然是有人来了，松林里忽然钻出两个人，竟是一男一女。
　　这一男一女极不相配，男的乱首飞蓬，虬髯满腮，又浓又密，几乎看不出嘴脸，一袭半青不皂的衣袍，显得十分邋遢。
　　但身材高大魁伟，又黑又壮，乍看之下，就像半截铁塔。
　　女的面目较好，生的十分秀气。
　　“哈哈……是谁会说笑话?”
　　这虬髯怪人大踏步走了过来，声音宏亮如雷，叫道：“咱最喜欢听笑话，何不说来听听……”
　　司马璧人不禁呆了一下。
　　他奇怪·怎么在这种紧要关头，居然出现了这么一个怪人？
　　尤其这个怪人居然在老远老远，就听到了他刚才说的那最后一句话，听力的敏锐，委实令人心惊。
　　更令他吃惊的是这怪人步履不疾不徐，看来极为平常，发话之时，还在七八丈之外，但一眨眼间，居然已到了面前。
　　目光灼灼，精芒一闪一闪。
　　他先望了望红杏夫人，咧嘴一笑，然后转过脸来，直盯着司马璧人。
　　“嘿嘿！你小子抱个女人干吗?”
　　“这……”
　　“是你妹子还是你老婆?”
　　“你……我想先问你……”
　　司马璧人鼓起了勇气，眉头一扬道：“你是什么人？怎会到这儿来?”
　　他觉得这怪人看起来虽有几分可怕，武功未必了得。
　　他见过许多身材雄伟之人，大都是笨手笨脚，只能摆摆样子，不堪一击。
　　“你问咱?”
　　“对，我在问你。”
　　“好小子，你大概吃了熊心豹胆。”
　　虬髯怪人目光一抡：“算你运气好，老子今天很开心。要是昨天，老子不一拳把你砸个稀烂……”
　　他真的扬了扬拳头，拳头大得如葫芦。
　　司马璧人刚刚鼓起的勇气立刻消了一半，站立在门扉下进退失据，只好勉强的搭讪起来。
　　“你今天怎么开心?”
　　“娶新娘子啊！”
　　这真是一件大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逢喜事精神爽，难怪连脾气都会变好了。
　　但新娘子在哪里?
　　莫非就是这个娇美秀气的女子?
　　司马璧人举目望去，只见这女人一声不响的站在一旁，眉峰紧锁，并无喜色，好像并不怎么开心。
　　新娘子不喜上眉梢，这是很少有的事。
　　不过，这并不关他司马璧人的事，他也懒得管，先说了句应酬话。
　　“恭喜！”
　　“嘿嘿！说的也是，咱第一次做新郎，怎么不管，不过……”
　　虬髯怪人目光一转道：“这几间草屋可是你的？”
　　“正是。”
　　“好，很好。”
　　“你……”
　　“这地方风景不错！”
　　虬髯怪人道：“就借给咱做洞房吧！”
　　“借你？”
　　“是的，咱向你借。”
　　“这……”
　　“怎么？你不答应？”
　　虬髯怪人忽然语音一沉，焦雷一般的叫道：“你想惹老子翻脸……”
　　“你……”
　　司马璧人怔住。
　　“说！”
　　虬髯怪人怒道：“借是不借？”
　　“这里房舍不多。”
　　司马璧人也不禁有气：“借了你，我住哪里？”
　　“你给老子滚！”
　　这哪里是借，分明是抢，他没有新房，却要做新郎，娶新娘子，只好蛮横无理，想要鹊巢鸠占。
　　“我滚?”
　　“对，你滚，立刻就滚，滚得远远的。”
　　虬髯怪人叫道：“留下手里这个女孩子你再滚
　　“这……为什么?”
　　“老子说留下，你就留下。”
　　“莫非，你想……”
　　“别胡说，因为咱这新娘子是大家闺秀，从小娇生惯养，又不会做家务。”
　　虬髯怪人道：“不能没有个丫头使唤。”
　　这倒是新鲜得很，看来还少个厨师、几个美人。
　　“你……你未免逼人太甚！”
　　司马璧人没好气的说道：“难道你要我光着屁股走路?”
　　“正是如此。”
　　“你……”
　　“今天是好日子，老子不愿杀人。”
　　虬髯怪人两眼一翻：“要在平时，你小子还能活着走路吗?”
　　照他的意思，这是给了便宜。
　　“但是……你……”
　　“咱怎样?”
　　“你要房子，房子借你就是。”
　　司马璧人像是另有主意，眼珠转了转：“你怎么可以抢女人?”
　　“谁抢女人?”
　　“你刚才说，说要留下……”
　　“嘿嘿！混账小子，这是你的什么女人，你当老子没听到么?”
　　虬髯怪人沉声道：“你小子好像比老子还狠，居然想霸王硬上弓。”
　　原来他什么都听到了，早已知道司马璧人手中的女人既不是他妹子，也不是他老婆。
　　“这……”
　　“快放下她。”
　　司马璧人脸色微变，倒退了两步。
　　眼前情势十分棘手，他咽不下这口气，但又不敢冒然动武，倒退了两步之后，他望了望红杏夫人。
　　红杏夫人微微一笑。
　　这一笑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幸灾乐祸？
　　“哼哼？你这混账小子，没长耳朵是不是？难道没听到老子的话。”
　　虬髯怪人怒道：“再不放下，老子可要动手啦！”
　　“你……动手?”
　　“怎么？不行是不是?”
　　虬髯怪人叫道：“老子今天虽然不愿杀人，至少可以揍你个半死。”
　　被杀当然不幸，半死也很痛苦。
　　甚至比死还难受。
　　司马璧人虽然是位神机杀手的首领，他只杀人，自己却不愿被杀，更不愿受到半死不活的折磨，他再次望向红杏夫人，而且说话了。
　　“你打算袖手旁观?”
　　显然，他拿不定主意，若是红杏夫人支持，他想放手一拼。

　　第十五章 拍马屁闹出笑话
　　这回，红杏夫人没有微笑，更没有幸灾乐祸的表情，她只是皱了皱眉头，仍没说话。
　　“怎么?”
　　司马璧人逼问。
　　“我怕死。”
　　红杏夫人简简单单地说。
　　“怕死?”
　　“是的，我很怕死，我不敢。”
　　红杏夫人很识相，老老实实的道：“要是你知道这位前辈是谁，你也会乖乖听话。”
　　“乖乖听话?”
　　“不错，他说一句，你听一句。”
　　“他到底是谁?”
　　“名气大得很，如雷贯耳。”
　　“你说啊！”
　　“好，我说，这位前辈复姓公孙。”
　　红杏夫人一字一字的道：“号称美髯‘血手钟馗’……”
　　原来她早就认识这个虬髯怪人。
　　一脸臭胡子，号称美髯公，实在过誉了。
　　“血手钟馗?”
　　司马璧人怔住了。
　　他想了又想，眉头皱了又皱，显然一时之间，想不出这号人物。
　　“狗小子，你居然不知老子的大名?”
　　虬髯怪人怒极大叫，探手一把抓向司马璧人。
　　出手之快，几乎无法比拟。
　　而且臂长手大，一把就拧住了司马璧人的脖子。
　　司马璧人大吃一惊，不禁凉生心底，双手一软，抄在手里的萧芸，立刻滑落下来。
　　忽然，一条人影一闪而至，托住了萧芸。
　　原来不是别人，却是那个一声不响的漂亮女人，虬髯怪人的新娘子。
　　“啪”的一声，司马璧人挨了一记大巴掌。
　　“老子说过，要揍你个半死。”
　　虬髯怪人在吼叫，接着又是一阵劈劈啪啪。
　　“公孙前辈，你就饶了他吧！”
　　红杏夫人在求情。
　　“饶他?”
　　虬髯怪人转过脸来。
　　“他已经半死。”
　　“真的?”
　　“离半死已差不很远。”
　　“差多少?”
　　“这……”
　　红杏夫人道：“只差一点点。”
　　蓦又啪的一响，司马璧人重重挨了一记，身子一缩，软绵绵倒在地上。
　　“嘿嘿！狗小子。”
　　虬髯怪人松了手，桀桀怪笑：“你小子明白了吧！老子的话百分之百兑现。”
　　司马璧人鼻青脸肿，遍体骨节酸痛，但却还是活的，他叹了口气。
　　“血……血手……钟馗……”
　　还在自言自语。
　　“你在说些什么?”
　　红杏夫人柔声道：“你真的不知道这位前辈是谁?”
　　她的嘴很甜，开口就是前辈。
　　虬髯怪人显然也是一位喜欢奉承的人，只要她说话，他就不响。
　　司马璧人摇了摇头。
　　“这位前辈鼎鼎大名，你怎么不知?”
　　司马璧人还是摇头。
　　“哦！我想起来了。”
　　红杏夫人忽然道：“这位前辈另外还有个大名，比血手钟馗还响亮的多……”
　　司马璧人盯着他，好像在问什么大名。
　　“但是……但是……”
　　红杏夫人欲语还休，迟疑了一下道：“我不敢说！”
　　她并非拿翘，是真的不敢说。
　　眼角瞟向虬髯怪人。
　　“哼！这有什么?”
　　虬髯怪人道：“你只管说，尽量说，放胆说好了。”
　　“前辈胸怀豁达，真的大方得很。”
　　“哼！不大方怎么样?”
　　虬髯怪人道：“就算你此刻当面不说，背地里也会说的，咱只好落得大方。”
　　看来他并不笨。
　　“这……”
　　“咱知道你嘴巴很痒，老早就想说啦！”
　　虬髯怪人大笑：“赶快说吧！”
　　“这位前辈可真是威名赫赫，你听了准会吓上一跳。”
　　她郑重其事的宣布：“她就是宇内三凶之一，人称恶胡子……”
　　“别忙。”
　　恶胡子道：“你说错了个字。”
　　“前辈，哪里错了?”
　　“哼！分明是宇内三奇。”
　　恶胡子纠正道：“你怎么说成三凶?”
　　“前辈，不是小女说错了。”
　　“不是?”
　　“是别人说错了。”
　　红杏夫人道：“前辈本来是宇内三奇之一，江湖上偏偏有人说成三凶。”
　　“好吧！管他呢！凶就凶，老子本来就很凶了。”
　　恶胡子蛮不在乎的道：“老子若是不凶，岂不成了病猫，会有这么大名气吗?”
　　他不但并不生气，显然还有点沾沾沾自喜。
　　他既号恶胡子，就应该很凶。
　　倒是司马璧人，并没有吓上一跳，因为他倒在地上，一身疼痛难忍，根本就跳不起来了。
　　但他神色却大变，瞳孔收缩，身子抖动了一下，表现无比的错愕、惊骇。
　　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的确是大名鼎鼎，他当然早就知道，想不到今天居然碰到了这位煞神。
　　仅仅挨了一顿揍，当真是便宜极了。
　　一想到便宜，他身上的痛苦立刻减轻了许多，居然已能开口说话。
　　“前辈，在下冒犯……”
　　“哼！”
　　恶胡子冷哼一声道：“你小子是不是已经知道老子的大名?”
　　“知道，知道。”
　　司马璧人连连点头：“老早就知道啦！打从初出娘胎不久……”
　　这句话露了破绽，话到此时，倏然住口。
　　他原想拍拍马屁，却说溜了嘴。
　　好在恶胡子对于奉承的话，一律照收不误，倒也并不在意，就算司马璧人说的是在没有投胎之前就已知道，他也不会见怪。
　　“你这几间草屋，到底借是不借?”
　　他关心的是洞房，今夜睡在哪里。
　　“借借借。”
　　司马璧人连声道：“前辈借住，蓬毕生辉，这是在下的光荣。”
　　“哼！这还差不多。”
　　恶胡子道：“至少你会很有面子。”
　　“是是是，在下知道。”
　　“还有，这小妞儿呢？你肯是不是?”
　　“肯肯肯。”
　　司马璧人道：“这丫头能侍候前辈的夫人，是她的福气。”
　　“嘿嘿嘿！你小子也学乖了。”
　　“在下一向很乖。”
　　司马璧人居然立刻接口：“只是……只是……当初……不知道是前辈驾临……”
　　“要是知道了呢?”
　　“这还用说！”
　　司马璧人道：“在下当然早在三天之前就齐戒沐浴，烧上一炉好香，准备一席盛宴，来上一坛好酒……”
　　“嘿嘿嘿！你小子真是会说话。”
　　恶胡子大笑道：“老子几乎有点喜欢你了。”
　　“这……在下是一番诚意。”
　　“好，很好。”
　　恶胡子道：“你小子多大年纪了？”
　　“二十八啦。”
　　“你猜老夫多大年纪？”
　　“这……”
　　司马璧人定睛看了看：“要是在下说错了，前辈莫怪。”
　　“你说！”
　　“大概四十上下。”
　　“嘿嘿！混小子，就算你想讨老子欢喜，也不该说的如此离谱。”
　　恶胡子哈哈大笑道：“老子三十年前便已纵横江湖……”
　　“这……”
　　“这什么？”
　　“这是真的，只因……”
　　司马璧人居然另有说词：“只因前辈容光焕发，不大显老，看上去顶多四十出头……”
　　眼睛好尖，一脸胡子，怎么看的出容光焕发？
　　“嘿嘿！不错，不错。”
　　恶胡子终于咧嘴大笑：“也许今天是个大好的日子。老夫突然年轻了许多。”
　　话到此时，转脸望了望一旁漂亮的女人。
　　目光温柔而多情。
　　不消说的，这个女人就是杜小寒。
　　此刻杜小寒业已解开了萧芸的穴道，两个人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正是。”
　　司马璧人乘机道：“前辈不但容光焕发，而且精力旺盛，明年今天，准会生个胖儿子。”
　　“儿子?”
　　“是啊！生个乖宝宝。”
　　“嘿嘿！你小子真是要得，深获老夫的心意。”
　　恶胡子得意之极，不禁扬声大笑道：“老子就收你做干儿子好不好?”
　　这倒是意外得很。
　　“好好好……”
　　司马璧人居然立刻一个翻身爬了起来，双手伏地，说道：“孩儿给您叩头。”
　　砰砰砰！真的叩了三个响头。
　　“嘿嘿！好好，免礼·免礼。”
　　恶胡子纵声大笑·大笑不止。
　　笑完之后又道：“其实老夫今年五十有九，足足可以当你的爹爹了。”
　　“是是是。”
　　司马璧人道：“孩儿以后一定会克尽孝道……”
　　“只怕还会克绍箕裘。”
　　红杏夫人忽然插嘴。
　　“你是说……”
　　司马璧人望望她。
　　“这还用说！”
　　红杏夫人道：“你做了公孙前辈的干儿子，父子相传，他能不传你几手绝活吗?”
　　“这……在下倒没有想到。”
　　“所以我替你想到了！”
　　“你……”
　　“公孙前辈。”
　　红杏夫人转过脸来笑说道：“你既然收了个干儿子，何不索性收个干女儿?”
　　“干女儿?”
　　“是啊！”
　　红杏夫人道：“女儿比儿子更柔，更体贴、更孝顺、更细心，她会替你拖捶背，替你揉腿，还会整理你的乱胡子……”
　　“这到哪里去找?”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嘿嘿嘿嘿……”
　　恶胡子咧嘴大笑，笑不可抑，铜铃般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好甜的嘴巴。”
　　“要不要嘛?”
　　红杏夫人在撒娇。
　　“嘿嘿！要，要。”
　　恶胡子开心极了，笑起来一嘴胡子直翘：“这么漂亮的干女儿老子怎么不要。”
　　“干爹万福。”
　　红杏夫人福了一福，没有跪拜，怕弄脏了衣裳。
　　恶胡子当然不会介意。
　　今天不但是他的新婚好日子，片刻之间居然有了儿子，又有了女儿，这样开心的事，一辈子能有几回。
　　反是司马璧人有点不是滋味。
　　恶胡子有了这么一个乖巧的女儿，很可能会冷落了儿子，他屈身降志，所为何来？
　　他望了望红杏夫人。
　　“司马哥哥。”
　　红杏夫人笑笑，笑的很神秘：“咱们以后该以兄妹相称啦！”
　　真是世事无常，人生如戏，刚刚不久，还在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丑事，一转眼间居然变成了兄妹。
　　司马璧人却没叫她妹妹。
　　杜小寒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冷眼旁观这场闹剧，但神色之间，显然对萧芸有份关切，随时以目示意。
　　敢情她已知道萧芸的底细。
　　“干爹，进屋子里去吧！”
　　红杏夫人说到做到，立刻表现出了体贴，献上殷动：“女儿替你烹茶、弄酒、然后……”
　　“好，好。”
　　恶胡子乐不可支：“然后怎样？”
　　“然后有宗大事。”
　　红杏夫人望了望杜小寒，笑吟吟的道：“干爹该替咱们引见新妈妈啊！”
　　杜小寒怔了一怔。
　　她忽然觉得这女人十分可怕。
　　她自己号称蛇蝎美人，她估计这女人只怕比蛇还毒，比蝎子还凶。
　　她已暗暗留神。
　　“对，对，说的没错，好一个乖巧的女儿，有了爹，可别忘了娘。”
　　恶胡子大笑说道：“走，先到屋里去。”
　　他望了望杜小寒。
　　他当先举步，其余依次而行。
　　司马璧人也只好勉强撑持着身子站了起来，一拐一拐的跟在他后面，眼角却瞟向萧芸。
　　目光十分诡谲，不知在转什么念头。
　　奇怪的倒是萧芸，她没有反抗，没有逃走，居然也挨着杜小寒进了草屋，难道她甘心做个丫头。
　　□□□□□□
　　风和日丽，青山如熏。
　　韦七航和沈眉两人并肩奔驰，片刻之间已有七八里路程，但峰回路转，一直见不到萧芸的踪影。
　　“先停一停。”
　　沈眉说。
　　“好。”
　　韦七航应了一声，两人缓下急奔之势。
　　“这倒是怪事。”
　　沈眉皱了皱了眉头，忧心忡忡的道：“想不到她这么莽撞，如今到哪里去了？”
　　“你不知道？”
　　“我哪里知道。”
　　“这……”
　　“我只知道她认识个年轻人，并把那个年轻人形容的如何风度翩翩，知情识趣。”
　　沈眉苦笑了一下：“看来这丫头已动心了。”
　　“哼！”
　　韦七航道：“算她瞎了眼睛。”
　　“这怎么说?”
　　“外表风度翩翩，却想不到是个坏蛋。”
　　“坏蛋？你怎么知道?”
　　“怎么不知道，刚才那个盖叫天不是说了吗?”
　　韦七航道：“这个人就是司马璧人，神机杀手的首领。”
　　“对，对了！”
　　沈眉道：“只可惜……”
　　“可惜什么?”
　　“你没问这司马璧人现在何处。”
　　“这……”
　　韦七航怔了一怔，后悔不迭的道：“哎哟！我简直昏了头，竟然没有想到这个……”
　　他不是昏了头，而是乍见沈眉出现，好像已复元如初，在一阵惊喜之下，没有理会盖叫天，追问司马璧人下落。
　　此刻虽然已明知，刚才萧芸一气而去，必是去诘问司马璧人在哪里落脚。
　　要是知道了该有多好。
　　知道了此刻岂不正好按图索骥。
　　“只好慢慢找啦！”
　　沈眉四下打量了眼：“料想就在这山区以内。”
　　这是不错，萧芸疾奔而去，目的地应该不会太远，但此处山区峰回路转，林木森森，谁知道这个司马璧人在哪里？
　　萧芸又是奔向何处？韦七航无可奈何的皱了皱眉头。
　　“走。”
　　沈眉道：“咱们先登上一座小峰。”
　　“为什么？”
　　“登高可以望远。”
　　沈眉道：“这个司马璧人虽然以采药为名，是个草药郎中，但他要饮食、也要睡觉，他落脚之处必有房舍。”
　　“不错，正是如此。”
　　韦七航道：“要不然芸姑娘去哪里找他？”
　　“她姓萧啊！”
　　“我知道，她叫萧芸。”
　　韦七航道：“你叫她芸妹妹，我就叫她芸姑娘，这有什么不好？”
　　好什么？
　　也许，有份亲切之感。
　　此刻时已近午，沈眉打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取出一些熟食，两人分用之后，打量了一下四周形势，直向左侧一座峰头攀去。
　　山势险峻，并无通路，有的地方势须缘木而升。
　　好在两人的轻功造诣都是上上之选，盏茶时光不到，业已攀上山腰。
　　本来陡峻的山势，此刻忽然一变，眼前居然是片平垣的坡地，但见乔木成林，郁郁葱葱，山花盛放，含笑迎人，展现出一幅迷人的景色。
　　同时有流泉淙淙之声，隐隐可闻，却不知水源在于何处。
　　两人不禁看得呆了。
　　“好一个幽静所在，真个是别有天地。”
　　沈眉点头说道：“若能在此地结庐而居，忘情世事，远离尘嚣，倒是人生一大乐事。”
　　“对，对极了。”
　　韦七航立刻接口道：“沈姑娘的想法跟在下不谋而合。”
　　“哦？”
　　“在下早有此意，很想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秋冬射猎，春夏读书。”
　　韦七航道：“沈姑娘若是喜欢，咱们不妨……”
　　他话到此时，忽然发觉不对。
　　虽然话只说到一半，下文已经很明显。
　　相识不到短短几天，居然想邀沈眉双双归隐，不但有点唐突佳人，也显示了自己的鲁莽。
　　因此他倏然住口。
　　“你说不妨什么？”
　　沈眉居然掉过头来，逼问了一句。
　　“这……”
　　韦七航涨红了脸。
　　“不要紧啊！你若是喜欢这里，我可以让你。”
　　沈眉居然微微一笑：“反正天下名山胜地，景色幽绝之处甚多，我可以另外找个地方。”
　　她说的很好，愿意奉让。
　　“不不……”
　　韦七航一连说了两个不字，下面却已无法措词。”
　　“怎么?”
　　沈眉盯着他。
　　“君子不夺人所好。”
　　韦七航不管恰不恰当，总算找到了一句成语。
　　“说的很好。”
　　沈眉不禁笑了：“好像这地方不是你的就是我的。”
　　“这……”
　　“天下没有无主的产业。”
　　沈眉仍笑着：“有道是地灵人杰，像这种钟灵毓秀的所在，说不定早就有了主人啦！”
　　一语未毕，山林之内忽然传来伐木叮叮之声。
　　□□□□□□
　　“啊！果然有人。”
　　韦七航叫了出来。
　　沈眉也不禁微微一怔。她虽说过天下没有无主的产业，却也没有料到主人真的会在此处。
　　当然，伐木之人不一定就是主人，但这个人怎么上得山来？
　　莫非此处别有通路？
　　“走。”
　　沈眉道：“咱们过去瞧瞧！”
　　□□□□□□
　　没错，果然有个伐木的樵子。
　　远远望去，这个人身材十分壮硕，腰里系着一条犊鼻短裤，赤裸着上身，浑身肌肉虬结，黑里透亮，手里抡着一柄明晃晃的巨斧。
　　但见他抡斧如飞，砍折了计多秃秃的老树。
　　大致看得出来，他是打算把这些枯死的老树，一株株劈成木柴。
　　木柴可以烧水、烧饭，是乡下人唯一的燃料。
　　但这许多合围大树，劈成木柴一定极为可观，想要一一搬运下山，必然十分辛苦，而且也并非易事。
　　莫非这里就有人家？
　　本来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人家，这地方流泉淙淙，照说可以居住。
　　韦七航和沈眉对望了一眼，彼此心竟相通，缓缓走了过去，相距约莫十步，韦七航正待扬声发话，只见那樵子巨斧一停，霍地转过身来。
　　双目暴睁，充满了敌意。
　　韦七航和沈眉都不禁微微一怔，停下了脚步。
　　刚刚远远看去，这樵子只不过身材魁传壮硕而己，此刻临近一看，才知赫然是个巨人，头大如斗，眼似铜铃，身高竟在九尺以上。
　　一柄巨斧，其大如扇，足足重达百斤。
　　只见这巨人面目并不怎么狰狞，葫芦般的鼻子，厚厚的嘴唇，看起来反而有几分呆滞迟钝的感觉。
　　当然，形象也不算凶狠。
　　“这位大哥。”
　　韦七航用一种亲切的口吻问道：“你贵姓啊？”
　　那巨人不答。
　　“你就住在这里吗？”
　　那巨人依然没响，牛眼大的眼珠子骨碌碌直转。
　　“怎么的？”
　　韦七航愣了一下，不觉大声问道：“莫非你听不懂在下的话？”
　　那巨人目光直视，居然点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听得懂还是听不懂？若是听得懂，为什么一声不响？
　　就在这时，远远飘来一缕箫声。
　　□□□□□□
　　这真是个神秘所在，居然有人吹箫。
　　吹箫的是什么人？
　　但箫声飘渺，若有若无，细如游丝，一时之间委实听不出这吹箫之人在何处，甚至辨不出方位，也听不出远近。
　　抡斧的巨人却尖起了耳朵。
　　他听到了声音，表示他并不是聋子。
　　箫声低沉，其音靡靡，如泣如诉，但顷刻之间忽然音调一变，转为激扬高昂，有如千军陷阵，万马衔枚，充满了杀伐之声。
　　抡斧的巨人也跟着神情激昂，起了变化。
　　他如临大敌，好像身上每一根神经都随着这怪异的箫声亢奋起来，那双怒睁的双目已越睁越大，已隐隐现出血丝。
　　血丝就是杀机的表征。
　　甚至他呆滞笨拙的形象，突然间也变的十分狞恶。
　　“小心了！”
　　沈眉轻声说。
　　就在她一言未了，那巨人忽然暴吼一声，身形直窜而起，一跃八尺，巨斧倏扬，照定韦七航搂头就劈。
　　这一招火辣辣来的十分凶猛。
　　巨斧宽阔的锋面，映着正中的阳光一闪而到，带起一片惊风，划空生啸，震人耳鼓，动人心魄。
　　加上一个庞大身躯，令人在感觉上颇有压顶而来的气势。
　　当然，韦七航不会为这份威势所惧。
　　却也不敢硬接这一斧。
　　这一斧硬接不得，这柄重达百斤的巨斧，碰上了绝不止砍下一个洞，削掉一片肉，很可能把个活生生的躯体砸成稀烂。
　　当下身形一晃，飘出了七尺。
　　沈眉和韦七航原本相距不远，此刻纤腰一拧，也侧移了三步。
　　两个人都没还手，都想把这宗事弄个清楚。
　　这个人本来没有出手之意，怎么忽然间发起疯来？事实极为明显，必是跟这缕飘垂而至的箫声有关。
　　箫声一转，他立发起了牛脾气。
　　如今吹箫之人匿迹藏形，一时之间无从寻找，只有从这个巨人身上找出一点线索。
　　最好是逼他说话，从言语中探索实情。
　　哪知这巨人一斧落空，猛的腰干一扭，跨出两步，缠定了韦七航，霍地单臂一抡，巨斧横飞过来。
　　寒光打闪，幻起一道半弧。
　　“哼！你这莽汉子。”
　　韦七航叫道：“莫非吃错了药！”
　　腾身而起，又劈过了一斧。
　　巨斧沉重，躯体壮硕，这巨人转动起来，显然并不十分灵活。
　　饶是如此，但却必须小心翼翼应付，万一被他一斧扫中，那就用不着第二斧了。
　　哪怕是铁打的身子，一斧头也会砸扁。
　　韦七航不敢丝豪大意。
　　箫声越来越高亢，激荡成气，穿过林木，缭绕山峰，又像回荡在高空云表之上，振奋了这个巨人，眼睛越睁越大，杀机越来越浓。
　　却依然一声没响。
　　突然抡斧猛挥，连连进逼，劲风呼呼，寒光错落，一连劈出七斧。
　　韦七航左劈右闪，颇有接应不暇之感。
　　他并非对付不了这个巨人，凭他手中一柄剑，钻隙蹈瑕，足可发出致命一击，但却不愿骤下杀手。
　　但在他看来，这毕竟是个浑人，对付一个浑浑噩噩之人，至少应该有点厚道之心，何必以杀人为快？
　　因此，他迟迟不想出剑。
　　“呆子，你凶巴巴的干吗?”
　　他叫道：“我又不会惹你。”
　　他想说理。
　　这巨人却偏偏不讲理。
　　不但不肯讲理，连声都不吭一下，在感觉上好像是在对牛弹琴。
　　但这头牛却听的懂萧声。
　　甚至还分辨得出箫声的缓急，和箫声传播来的讯息和指示。
　　显然，他经过一番严格的训练。
　　一连七斧过去，这巨人喘了口气，蓦又抡斧如飞，一阵狂挥猛劈。
　　看似毫无章法，韦七航却看得出，这套斧法，其中颇有几分奥妙，不可等闲视之。
　　恼的是不知他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手来。
　　箫声一直未停，这巨人也一直处在情绪亢奋之中，显然没有住手的迹象，尤其他体健如牛，短暂时刻绝不会精力耗尽。
　　看来没有两三百斧，只怕难以收场。
　　挥斧的人暂且不说，就是躲闪这两三百斧，也是颇耗精力之事。
　　韦七航皱了皱眉头，一时之间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当下掉过头去，望了望沈眉。
　　沈眉却没瞧他。
　　她仰首长空，似在凝神倾听，忽然撮唇作啸，清越的啸声突然而发，像是起自沧海，直上九霄。
　　如凤叽、似龙吟，啸声不算太大，但忽高忽低，抑扬有致。
　　说也奇怪，片刻之间居然掩没了箫声。
　　□□□□□□
　　箫声顿止，啸声已歇。
　　那巨人怔了一怔，像是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懒洋洋的垂下了斧头。
　　“妙，妙极了！”
　　韦七航终于嘘了口气。
　　他知道，沈眉是凭一股丹田之气，发出如此清越的长啸之声，制住了那有如游丝般绵绵不绝的箫声。
　　他也知道，内家功力有种叫做“狮子吼”的功夫，足可震慑群魔，沈眉所用的显然不是“狮子吼”。
　　狮子为森林之王，一声巨吼，山林震动。
　　而沈眉啸声却是如此悠扬、嘹亮、悦耳动听，令人并非烦燥畏怖之感。
　　但却战胜了箫声。
　　平常江湖人物，但凭一刀一剑，一言不合，刀头舐血，剑底惊魂，几曾见过这种超凡绝俗的武功？
　　居然连面都不曾见到，胜负已分。
　　韦七航再次望向沈眉，目光中除了赞赏之外，禁不住颇有几分钦敬之色。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没有摸出沈眉的底细，也不知沈眉的深浅。
　　他无意揣测，也无意探索。
　　在他的感觉上，沈眉对他已越来越好，这就够了，夫复何求？
　　“你该问问这个呆子。”
　　沈眉已掉过头来。
　　韦七航点了点头，立刻转身，面对着这个骤然间像是个失魂落魄的巨人，仍然用一种温柔的语气。
　　“你是什么？”
　　巨人瞪着眼，一语不发，又恢复起那起先的呆滞和迟钝神情。
　　“你总该有个名字？”
　　韦七航不耐道：“你姓什么？叫什么？”
　　巨人依然呆若木鸡。
　　“这怎么回事？”
　　韦七航忽然心中一动：“莫非你是个哑巴？”
　　有道是十聋九哑，大凡哑巴多半是聋子，这巨人既然听的出箫声，显然不聋，怎么会是哑巴？
　　是装聋作哑吗？
　　“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错，尊驾说对了！”
　　林木深处忽然飘来了一个朗朗的声音道：“他的确是个哑巴！”
　　接着，施施然出现一个黄衫人。
　　韦七航和沈眉同时一怔，掉头望过去。
　　□□□□□□
　　巨人是个哑巴，一问三不答，问了半天，搞不出什么头绪。
　　很好，终于有个会说话的人了。
　　这黄衫人芒鞋草履，面容清癯，年纪约莫四十上下，模样儿像个落魄文士，但一袭黄衫，又像是终南山上修真养性的全真。
　　甚至还有几分仙风道骨。
　　“阁下是谁?”
　　韦七航首先发问。
　　“在下姓夏，春夏的夏，草字伯阳。”
　　黄衫人微微一笑：“还有个不雅的称呼，外号江湖散人。”
　　韦士航听了以后说道：“你真是爽快的很，不但报了名，连外号都说了。”
　　“真是雅的很啊！”
　　“哪里！”
　　夏伯阳笑道：“其实这江湖散人不过就是江湖闲人，整天无事可做，委实寂寞的很。”
　　“不。”
　　沈眉忽然道：“我看你并不寂寞。”
　　“为什么?”
　　“至少你擅长音律，足可自娱，闲来无事，可以吹吹洞箫。”
　　沈眉一语点破，她已认准了这个夏伯阳就是刚才吹箫之人。
　　“哈哈……哈哈……”
　　夏伯阳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居然一连打了两个干哈哈：“此地峰岭险峻，一向甚少访客，想不到两位突然光临……”
　　“觉得有意外吗?”
　　“是的。”
　　“于是你不甘寂寞，想搞点花样。”
　　“哪里，哪里……”
　　“我看的出。”
　　沈眉盯着他：“你对这种不速之客，是不是一向都不欢迎。”
　　“不不，欢迎之至。”
　　“真的?”
　　“寒舍就在不远。”
　　夏伯阳道：“两位若能少留，请到舍下来奉茶。”
　　“你有家人?”
　　“没有，在下孤单一身，一萍如寄。”
　　夏伯阳微微一笑道：“斗室数间，聊蔽风雨而已。”
　　“原来如此。”
　　沈眉指了指呆立一旁的巨人：“他又是谁?”
　　“他叫骆驼。”
　　“骆驼?”
　　“是的。”
　　夏伯阳道：“因为他颇有几分蛮力，又勤快、又听话、又能吃苦耐劳，在下就叫他骆驼。”
　　“是你叫出来的？”
　　“是的。”
　　“如此说来，他是你的仆人？”
　　“在下经年山居，举凡取水打柴，耕地种花，一切琐事甚多。”
　　夏伯阳道：“委实少不了一个帮手。”
　　“你还种花？”
　　“花能怡情养性，变化气质。”
　　夏伯阳道：“是以在下一向喜爱……”
　　“嗯……”
　　韦士航口角一哂：“你的气质果然不错，颇有世外高人的风范。”
　　“不，不敢！”
　　夏伯阳道：“在下只不过想努力追踪前贤而已。”
　　口说不敢，到头来还是自捧自夸。
　　“哦？”
　　沈眉几乎想笑。
　　“在下除了读书赏花之外，不问世事。”
　　夏伯阳又道：“而且还豢养了许多畜生……”
　　“畜生？”
　　“是的，一些野生动物。”
　　“哦？”
　　沈眉怔了一下，不禁睁大了眼睛道：“你养了这些动物干吗？莫非也能怡情养性?”
　　“这倒不是。”
　　夏伯阳道：“所谓仁人之心，泽及万物，在下眼见这些畜生为了觅食奔波，终日难过一饱，甚至同类相残，因此动了恻隐之心。”
　　越说越玄了！
　　这样的好人，世间哪里去找?
　　“失敬得很！”
　　韦七航接口道：“想不到阁下还是位仁人君子。”
　　“好说，好说。”
　　夏伯阳居然当之无愧。
　　“有道是仁者乐山，所以阁下选择了山区。”
　　韦七航道：“但不知此地除了阁下和这个骆驼之外，是不是还有别人?”
　　“没有了。”
　　“就是主仆二人。”
　　“正是。”
　　“好，很好。”
　　韦七航道：“既蒙阁下美意相邀，咱们就顺便造访造访，以广见闻……”
　　他说话之时，却在目视沈眉。
　　沈眉点头。
　　两人心意相同，觉得遇上了这么一位神秘人物，加上这么一个巨无霸的仆人，又养了许多野生兽类，都禁不住想一探究竟。
　　好奇之心，是股无形的力量。
　　“两位赏光，在下这就带路。”
　　但夏伯阳并没有立刻动身，他转向骆驼，比划了几个手式。
　　骆驼点头，转身疾奔而去。
　　韦七航和沈眉都不知道夏伯阳这手式代表着什么，互相对望了一眼，暗暗提高了警觉。
　　骆驼并非聋子，他既听得出箫声的音调变化，就该听得懂话，只是不会说话而已，为什么要用手式？
　　这显然是个破绽。
　　破绽的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
　　骆驼走了。
　　夏伯阳又故意延挨了片刻，重又打了个招呼，这才领先而行。
　　“在下要他先去准备茶水。”
　　他终于解释。
　　“哦?”
　　韦七航漫应了一声。
　　穿过一片茂密的林木，眼前的形势忽又一变，展现出一片荒寂：一片冷漠，布满了嶙峋怪石的坡地。
　　灰褐色的怪石，几乎一望无尽。
　　有的猿蹲、有的虎伏、有的像狰狞的夜叉、有的像阎王殿上的恶鬼、更有的像巨灵的手指，巍然耸立，直指苍冥。
　　一边是林木葱翠，山花处处，另一边却是如此死寂沉闷，令人惊心动魄。连艳丽的日色都变成灰黯。
　　一山之间，百步之隔，竟有这样鲜明的对比，如同两个世界，造物之奇，委实令人不可思议。
　　韦七航和沈眉也不禁暗暗诧异。

　　第十六章 百兽“总指挥”
　　此刻，夏伯阳已穿入石林，一路转弯抹角，步履也加快了起来。
　　他搞什么鬼，难道这是八阵图？
　　沈眉走在最后面，每到转角之处，玉手轻轻一挥，吐出一股柔劲，灰褐色的巨石上立刻洒下一层粉末，出现一块白痕。
　　原来这些耸立的巨石，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吹雨打，日晒夜露，表层变了灰褐，剥落一层粉末之后，颜色已截然不同，而且极为醒目。
　　她暗暗出手，前面两人都一直未觉。
　　不到片刻，已深入石林腹地，怪石更嵯峨，路径更错综，一眼望去，只见巨石夹道，有些地方甚至只容一人侧身而过。
　　地上遍地砂土，寸草不生。
　　韦七航四面打量了一下，忽然觉出不对，一个纵步赶上前去。
　　“你到底住在哪里?”
　　这也难怪他忽然起疑，那边木叶清香，山花照眼，好好的地方不住，怎么选择了这个花寂沉沉，好像洪荒未鉴的混沌世界。
　　他所说的种花耕地，怡情养性，分明是在撒谎。
　　这种地方哪里种得出花来？
　　“到了，到了！”
　　只听夏伯阳道：“就快到了！”
　　忽然身形一闪，窜入了乱石林中，一晃不见。
　　韦七航不禁怔住。
　　这又是一记什么花招？
　　难道他在这乱石林中布下了什么罗网不成？
　　一个素昧平生之人，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居然用他造诣极高的洞箫之声，控制住那个傻呼呼的骆驼，发动了一阵猛攻。
　　后来那箫声被沈眉的啸音所压抑，他心知难以得逞，终于现身出面，编造了一些连篇鬼话，花言巧语地把两人诱入石林。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打的什么主意？
　　当然，这并非他的花言巧语生效，也不是他的鬼话动人，而是韦七航和沈眉两人自动跟了来的。
　　纵然他不相邀·韦七航和沈眉也不会罢手。
　　最奇怪的是他从头到尾，一直不曾问过韦七航和沈眉两人的姓名，好像早已知道他们是谁。
　　“哼！”
　　韦七航道：“这家伙在弄什么玄虚?”
　　“等一下就知道啦！”
　　沈眉说。
　　“你现在不知道?”
　　“我又不是神仙。”
　　沈眉沉吟一下道：“不过可以料个十之八九。”
　　“你说。”
　　“反正没有好事，也别想他烹茶待客。”
　　“莫非咱们中计了?”
　　“好像是的。”
　　“这……”
　　“这有什么！”
　　沈眉的神色显得是十分从容：“要不中他这一计，怎么能掀开他的底牌？又怎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哦?”
　　韦七航不禁睁大眼睛：“原来你是存心中他的计?”
　　“只不过想试试。”
　　“试试?”
　　“对，试试他有何居心。”
　　“万一……”
　　“有什么万一。”
　　沈眉道：“这地方光秃秃的，寸草俱无，显然用不上火攻，地处半山之上，也没法子水淹，除了水火无情之外，还有什么?”
　　“说的也是，但……”
　　“别但了。”
　　沈眉道：“莫非你……”
　　“什么？你以为我会害怕?”
　　“我……”
　　“我在耽心另外一件事。”
　　韦七航道：“那位芸姑娘如今下落不明，万一咱们在这里耽搁了时辰……”
　　“延搁不了多久。”
　　“不久?”
　　“咱们可以随时退走。”
　　“怎么退走？向哪里退走?”
　　韦七航目光四扫，不禁皱起眉头：“刚才一阵子东弯西拐。我已经弄得晕头转向啦！”
　　“真的?”
　　沈眉笑了。
　　“怎么?”
　　韦七航道：“你还记得?”
　　“正是，我的记性一向很好。”
　　沈眉道：“至少没有晕头转向。”
　　她没有说破沿路留下了记号。
　　“这……”
　　“但你要留意，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要沉着冷静，千万不可乱闯。”
　　沈眉道：“这片石林透着无比蹊跷，可能越闯越迷……”
　　“莫非你来过这里?”
　　“瞎说！”
　　沈眉道：“我哪里来过！”
　　“但你……”
　　“听……”
　　沈眉忽然作了个手式，食指一竖，放在口唇中央，示意韦七航噤声。
　　只听箫声悠扬，细如游丝，又从远处响起。
　　“哼！这家伙。”
　　韦七航尖起了耳朵：“旧调重弹，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别作声。”
　　沈眉在凝神倾听。
　　箫声中夹离着的吼声，以及许多怪异的嗥叫之声，渐渐已由远而近。
　　“这……这是什么？”
　　韦七航怔住。
　　“野兽，他豢养的野兽。”
　　沈眉也不禁脸色微变：“咱们走。”
　　转身绕过了一座耸立的巨石。
　　水火固然无情，野兽也不好惹，何况洪水猛兽，一向相提并论。
　　韦七航一楞，随后紧跟。
　　但已晚了一步，只听吼叫声、嗥叫声，以及许许多多吱吱啾啾之声，已从四面八方喧哗而至。
　　同时飘来一阵阵腥风，令人触鼻作呕。
　　沈眉右腕一扬，红光乍闪，掣出了她那把随身携带的红鸾刀，当先抢过一条两座巨石对峙的夹道。
　　哪知忽然一声巨吼，迎面扑来一个庞然巨物。
　　沈眉定睛一看，只见花纹明显，黄黑相间，赫然是只斑烂猛虎。
　　人与兽斗，用不着争意气，当然以避为妙。
　　沈眉身形一侧，人已斜斜而起。
　　这虎一扑落空，尾巴一翦，竖起来像根旗杆，两只前脚微微一蹲，蓦又一窜丈余，直向韦七航扑去。
　　云从龙，风从虎，虎威一发，凌厉惊人，果然带起一股狂飚。
　　韦七航不禁吃了一惊。
　　他正好就在狭道隘口，两侧巨石壁立，宽仅三尺，几乎没有回旋余地，仓促之间只好身形一矮，剑锋上指，拼力疾冲而去。
　　想不到这一招妙极。
　　他人向前冲，巨虎掠顶而来，锋利的剑尖正好划过了虎腹，当下肚破肠流，洒下一天血雨。
　　轰然一声，巨虎撞上了巨壁，然后一翻而落，庞大的躯体阻塞了狭道。
　　韦七航嘘了口气。
　　但扭头望了望，也不禁凉生心底。
　　忽然，石林中飕飕两声，托地跳出两只金钱猎豹，豹纹如钱，正在张牙舞爪，一齐扑向沈眉。
　　豹比虎更凶，更俐落，獠牙森森，血口如盆。
　　沈眉身子一旋，闪出了一丈五六，忽然右腕一扬，打出两点寒星。
　　出手奇准，正中一只猎豹的双目。
　　这猎豹一声嘶吼，登时痛的就地翻滚，豹尾猛翦，扬起一片尘沙，另一只猎豹楞了楞，不停的张牙舞爪。
　　毕竟还是兽类，眼看同伴遭殃，却不知如何设防。
　　就在它正待窜起之时，沈眉抖手又是两点寒星，这豹双目立陷，渗出了血来。
　　但它吼叫声中，仍然盲目跃起九尺。
　　韦七航觑的真切，左臂一抡，蓦的开声吐气，翻腕劈出一掌，这豹被震的平升两尺，然后凌空落下。
　　轰隆一声，落在实地。
　　箫声袅袅，不绝如缕，一直未曾停歇片刻，此刻突然音调乍变，有如裂帛之声，十分尖锐刺耳。
　　“快走！”
　　沈眉又转过了一座巨石。
　　亏得她心细如发，一开始就留下了记号，此刻才不会迷失方向。
　　“怎么？”
　　韦七航跟了上来。
　　“什么怎样？”
　　沈眉边走边问，身形闪动，绕过另外一座巨石。
　　“你不想制住箫声？”
　　“这与箫声何干？”
　　沈眉道：“他分明是在使诈，要我们上当。”
　　“上什么当？”
　　“兽群业已出功，全都散布在石林之内。”
　　沈眉冷冷道：“我若一出掣，必然引来群兽围集……”
　　“原来如此！”
　　“箫声未必能驱使兽群。”
　　沈眉道：“为今之计，只有及早脱离现场。”
　　两人说话之间，又转了几个弯。
　　但突然一片嗥叫之声已到临近，叫声凄厉，赫如是批狼群。
　　这批狼没有一百，至少也有八十。每一匹狼都像很久很久没吃过东西。瞪着一双凶残、贪婪、饥饿的眼神，张开尖尖的大嘴，露出两批森森的獠牙，獠牙中间拖着一根腥红的大舌头。
　　形象可怖之极，令人触目心惊。
　　韦七航和沈眉，一个挺剑、一个抡刀，登时背向而立，目光四扫，凝神以待。
　　其实，狼比不上猛虎的威风，也比不上豹的骄健，倒是出名阴狠、残毒，就像一个奸诈小人，它会乘隙蹈瑕，一口咬断你的喉管。
　　这就是狼的可怕。
　　但韦七航和沈眉不是在乎狼的可怕，而是担心狼群太多，万一蜂涌而至，凭一刀一剑，委实防不胜防，杀不杀胜。
　　奇怪的是这批狼群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却在四周绕着圈儿。
　　这为什么？
　　是不是先行合围，然后一齐开路。
　　每一匹狼贪婪的眼神都盯着韦七航和沈眉，腥红的舌头垂涎欲滴，这样子明明是想分一杯羹，吸一口血，吃一片肉。
　　但如此井然有序，是谁在操纵指挥？
　　这批狼杀手在等待什么？
　　忽听一座巨石之后，隐隐传来呜呜之声，突然出现了两个庞然怪物，人立而行，竟然是两只黑毛大猩猩。
　　黑毛森森，腿似圆柱，臂粗如椽，倒是前胸有圈茸茸的白色细毛，一路翕动着鼻子，摇摆躯体，显得十分臃肿而笨拙。
　　莫看它模样儿不大起眼，却是力大无穷。
　　在森林中是一等一的厉害角色。
　　这两只猩猩一出现，狼群立即骚动起来，嘴巴咧的更大，舌头伸的更长，都像是跃跃欲试。
　　“哼！”
　　韦七航道：“莫非是这两头猩猩作怪？”
　　“大概是的。”
　　沈眉道。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韦七航道：“何不先干掉这两只畜生。”
　　“很好。”
　　沈眉道：“你这柄剑怎样？”
　　“什么怎样？”
　　“这种猩猩皮毛粗厚坚韧，皮下油脂厚达数寸。”
　　沈眉道：“普通的刀剑是很难一击得逞。”
　　“我这支剑利的很。”
　　“那就好。”
　　沈眉道：“不过你最好选择它胸前那圈软毛下手，那部位皮毛细腻，没有太多脂肪。”
　　“你懂的真多。”
　　“我从小就在山林中长大。”
　　沈眉道：“见识过许许多多奇禽异兽……啊……赶快动手……”
　　原来就在此时，其中一头猩猩忽然人模人样般击掌一合，作成了一个圆筒形状，凑上裂开的大嘴巴，发出呜呜一声怪叫。
　　叫声怪异，尾音拖的很长。
　　狼群动了。
　　但人也动了。
　　一阵狂嗥声中，狼群匹匹争先，眼睛血红，就像激箭般冲了过来。
　　但韦七航和沈眉却已双双掠起。
　　人影腾空，有如双燕翦水，一掠数丈，韦七航选中了刚才那头呜呜怪叫的猩猩，人如飞鸟投林，剑似长虹划空，人剑合一，兜胸一剑刺去。
　　他听了沈眉的话，而且这猩猩胸前那圈柔软的白色细毛也极为醒目，因此远远的就认准了部位，只听剑挟轻啸，一晃而到。
　　并且人在半空，便已运足了真力，力贯剑身。
　　这股凌厉的一剑，照说金石可破，何况这猩猩虽然多了些油脂，仍是血肉一团而已，难道真的抵挡得住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哪知这猩猩看似笨拙，却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它躲不开这支剑，也不知如何躲闪，它迟钝笨拙的身体。转动不够灵活，它用的只是原始的笨法子。
　　它眼睛很亮，眼看一剑刺到，硕大厚实的手掌一伸，竟然抓住剑锋。
　　力大劲猛，一下子便已牢牢抓住。
　　剑锋虽利，但它那只手掌不但粗糙坚厚，掌上还生满了许多厚厚的肉茧，就像一把钢钳般，严丝密缝地夹住了这支剑。
　　不论任何锋利的兵刃，都必须用砍、用刺、用拖、用勒，至少要能活动，一旦不能动弹就失掉了作用，不能发生效果。
　　如今这支剑已不能移动分毫，成了一支死剑。
　　死剑当然伤不了任何东西。
　　就算此刻剑口下有块豆腐，它也分裂不开。
　　因为它即不能划，也不能割。
　　韦七航大吃一惊之下，登时进退不得，仓惶失措、不禁心跳如狂，他没料到居然是这种后果。
　　更没料到的是那猩猩咧嘴一声怒吼，那条粗壮的左臂一抬，曲爪成钩，竟又兜胸抓了过来。
　　剑已在它掌握之中，这一抓势必抓个正着。
　　若是没有铁布衫这种功夫，没有金钟罩护体，一下子被它抓中，这尖锐的五爪一划而落，必然是洞胸穿腹，哪里还有命在？
　　韦七航当然没有这种功夫。
　　他自知禁不起当胸一抓。
　　仓促间不由得吓了一跳，逼得只好脱手弃剑，闪退了三步。
　　丢了剑怎么办？
　　栽在一头畜生手里，他委实心有不甘。
　　尤其正在此刻，那批狼群掩袭落空，在一片狂嗥乱吠中业已反扑而来。
　　情势已急，几乎间不容发。
　　凭体力他敌不过猩猩，手无寸铁，对付不了那凶恶的狼群，这如何是好？
　　韦七航禁不住心头巨震，猛的腾身一跃，凌空拔起两丈五六，半空里立掌如刃，大喝一声，照准猩猩的脑门下击。
　　这是孤注一掷，十成功力骤加两成。
　　他并没心存奢望，只想藉此一掌之威，震得这头黑猩猩晕头转向，乘机夺回那柄长剑。
　　掌风如吼，嘭嘭有声。
　　却没想到这猩猩秃顶的脑门既没坚韧的毛革，也没厚实的脂肪，居然是它周身四肢最弱的一环。
　　只听“咔喳”一响，脑骨碎裂，血浆飞溅，一个庞大臃肿的躯体轰隆一声，立刻倒了下去。
　　空流了一身冷汗，原来是这般容易。
　　一击得手，韦七航不禁在意外中感到一抹惊喜，顺手拾起那把长剑。
　　剑已到手，顿时心胆一壮。
　　而且也正是时候，此刻七八只凶猛的狼业已标枪般窜了过来，韦七航大喝一声，一剑扫去。
　　这支剑宰杀猩猩没成，对付这几只凶狠的恶狼倒是十分俐落，剑到血崩，登时砍倒了三只，其中一只齐腰斩成两段。
　　狼性阴险狡诈，欺善怕恶，眼看这三只恶狼倒毙现场，其余的一齐楞住，尤其这头黑猩猩已死，此刻狼群无首，气焰已消了一半。
　　气焰一消，凶性顿减。
　　因此后到的狼群，只敢在两丈以外逡巡。
　　韦七航嘘了口气，这才有空望向沈眉。
　　原来另外那头猩猩也已死在巨石一侧，沈眉收起红鸾刀，换上一根黑沉沉的长鞭，附近恶狼尸体遍地，竟有十余只之多。
　　看她战绩辉煌，狼群已不敢再犯。
　　韦七航心想：“我何不多杀几只？”
　　当下长剑一紧，便待出手。
　　哪知人还没动，只听狼群一阵嗥叫，纷纷掉头奔窜，眨眼之间，隐没在石林之中，一只也没留。
　　“追。”
　　沈眉转过头来。
　　“追？”
　　韦七航讶然道：“追这群狼？”
　　“这批畜生的窝，也许就是那个夏伯阳的窝。”
　　沈眉道：“咱们难道不该找他算一算这笔账？”
　　“正是。”
　　韦七航立刻同意。
　　此刻箫声已歇，但狼群狂奔，却在石林之中扬起了一片滚滚尘沙，这是很显著的目标，不难跟踪追寻。
　　韦七航和沈眉腾身已起。
　　□□□□□□
　　这地方果然变化难测。
　　穿过石林，居然又是一片绿草如茵的坡地。
　　狼群到此为止，纷纷钻进了一排伴山而建，搭盖得参差不齐的低矮草寮。
　　这里想必就是狼窝。
　　但人窝在哪里？
　　韦七航和沈眉举目四望，却一无所见。
　　除了这排狼窝以外，四周并无任何房舍，不但看不到那个江湖散人夏伯阳，连那个巨人骆驼也不见了。
　　“人到哪里去了？”
　　韦七航说。
　　“人生的有脚。”
　　沈眉道：“你还指望他在这里恭迎咱们。”
　　“但这主仆两人要吃饭、要睡觉。”
　　韦七航道：“总该有个栖身之处。”
　　“应该有的。”
　　沈眉道：“依我估计，这个栖身之处还很舒服。”
　　“为什么？”
　　“经年累月，没有舒服的窝，怎么过的下去？”
　　“但这窝在哪里？”
　　“咱们找找看。”
　　于是，两人仔细留意，辨查四周形势，又绕着草寮打了一转，终于发现有条碎石小径，一直通到林荫深处。
　　有路，就必然有人走过。
　　走这条路的，除了这个能够驱狼役虎的江湖散人夏伯阳和那个巨人骆驼之外，应该没有别人。
　　“走。”
　　沈眉道：“大概没错了！”
　　□□□□□□
　　的确没错。
　　小径尽头，果然有栋石砌精舍。
　　精舍四周花木扶疏，绕以短墙，短墙正中是座圆形拱门，飘垂着串串花藤，随风摇曳，一眼望去，显得十分幽雅而宁静。
　　“哼！”
　　韦七航道：“终于找到他了。”
　　“找到谁？”
　　沈眉问。
　　“还有谁？”
　　韦七航道：“当然是这个闲着没事做的夏伯阳。”
　　“不见得。”
　　“你的意思……”
　　“只怕是栋空屋。”
　　“为什么?”
　　“此人行事，心机十分深沉。”
　　沈眉道：“他若想凭武功对敌，早就已经动手，哪有等到此刻，让咱们找上门来。”
　　“你是说他并非练武之人?”
　　“武功平平。”
　　“若是这样，他凭什么在混?”
　　“凭他的头脑、凭他的小聪明。”
　　沈眉道：“就像江湖上那种自命小诸葛之类的人物一样。”
　　“何以见得?”
　　“大凡武功造诣颇有火候之人，多半心高气傲，自无余力。”
　　沈眉道：“而且都喜欢显耀……”
　　“对，夏伯阳并没有显耀武功。”
　　“但这也不能作准，不喜欢显耀，并非就是武功平平。”
　　沈眉道：“有的人身怀绝技，但却深藏不露，或者虚怀若谷……”
　　“这……”
　　韦七航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据我所知，一个武功造诣深具根基火候之人，不管他喜欢显耀也好，深藏不露也好。”
　　沈眉道：“至少不走邪门歪道、故弄玄虚……”
　　“嗯！对极了！”
　　韦七航点头道：“这个夏伯阳就养了这么多畜生……”
　　“这就是歪道。”
　　“所以他必是武功平平，才借这些畜生之力。”
　　韦七航道：“不过……”
　　“不过什么?”
　　“那个铜面人的武功造诣，显然都是上上之选。”
　　韦七航皱眉沉吟着道：“他却故弄玄虚。”
　　“这不同。”
　　“怎么不同?”
　　“这个人在江湖上可能颇有名望。”
　　沈眉道：“他戴上那副青铜面具，只不过为了掩饰本来面目，并非这个江湖散人可比。”
　　“颇有名望之人，江湖上好像不多。”
　　“倒也不少。”
　　“说的也是。”
　　韦七航道：“细数中原九大门派，山林耆宿，以及许多独立独行的奇人异士，说起来的确不少，但……”
　　“但什么?”
　　“名望暂且不说。”
　　韦七航道：“若就武功而论，能及得上铜面人这种造诣的，毕竟还是少数。”
　　“不错，他的确有过人之能。”
　　“所以我在想。”
　　韦七航沉吟着道：“若是仔细推究一下，不难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何必这么麻烦?”
　　“麻烦?”
　　“直接揭开他的本来面目，不是很好。”
　　“到哪里找他?”
　　“这就不用担心了。”
　　沈眉道：“如今咱们已成了肉中刺、眼中钉，纵然你不找他，他也会找上门来。”
　　“嗯！这话倒也不错。”
　　韦七航道：“连想都没有想到，他居然也找上了你。”
　　“这且别提了，咱们进去瞧瞧。”
　　“好。”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前。
　　进入拱门之路，两人直趋精舍。
　　当面两扇木门大开，听不到任何声响，精舍之中果然像是了无人迹。
　　门楣上却贴了张字条，两个碗大的字——有请。
　　韦七航冷笑一声，紧了紧手中长剑，真气一提，当先跨步而入。
　　沈眉随后而行。
　　但她的神色从容，收起了鸾刀，也收起了长鞭。
　　户外日正当中，精舍中甚是明亮，韦七航直往大厅行去，目光一接，不禁一怔，停住了脚步。
　　大厅之上居然摆了一席酒宴。
　　只见七荤八素，大盘巨碗，几乎全是山珍海味，居然满满的摆了一桌，而且热气腾腾，香味四溢，象是刚刚起锅不久。
　　另外还有美酒一坛。
　　但却只有两张靠椅，两付杯筷。
　　桌沿上也贴了张纸条，墨迹犹新，端端正正写了十个拳头大小的字。
　　“两位一路辛苦，请用点酒。”
　　这“两位”指的是谁？不消说的，当然指的是韦七航和沈眉。
　　十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的是“后会有期，主人恕不奉陪。”
　　居然想出了这种点子。
　　是风趣？
　　是幽默？
　　还是滑稽？
　　沈眉没有说错，这种人最喜欢玩点小聪明。
　　不过，这也太费事了，做出这样一席盛宴，不但费时费工，而且还要有位好厨师，所得到的是什么？只不过一笑而已。
　　“哼！”
　　韦七航盯着那张字条，连笑都没笑：“这家伙果然溜了！”
　　“虎豹遭殃，群狼杀羽。”
　　沈眉道：“他不溜还等什么？”
　　韦七航仍然不太甘心，前前后后搜寻了一遍，竟没发现半个人影。
　　当然，两人不会食用这席酒宴。
　　出得精舍之后，沈眉目光一扫，竟然不循原路，直接穿越石林，反而沿着坡地向西行去。
　　她相信，必然另有一条路径，可以通到山下。
　　韦七航也没问她。
　　于是两人绕山而转，寻寻觅觅，不到片刻，终于找到了一条捷径。
　　这是条人工开鉴的便道，凡是陡峻之处都置有石磴，可以拾级而下，显见这个江湖散人夏伯阳经营此地，已非一朝一夕。
　　这石级多半是骆驼的功劳。
　　“怪的很。”
　　韦七航望了望沈眉：“这个夏伯阳到底是什么来路?”
　　“慢慢就会知道。”
　　沈眉道。
　　“慢慢?”
　　“他不是说过么?”
　　“说什么?”
　　“后会有期。”
　　这不是说的，是写的，写在贴在桌沿上的那张纸条上面，但跟说的并没两样。
　　“你相信?”
　　韦七航反问。
　　“这有什么不信?”
　　沈眉道：“此人跟咱们无怨无仇，但却蓄意加害，看样子早已知道咱们是谁，这其中必有原因。”
　　“不错。”
　　韦七航道：“莫非……”
　　“必然有人指使……”
　　“对了。”
　　韦七航忽然领悟：“指使他的就是那个铜面人。”
　　“所以他才说后会有期。”
　　“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
　　“这……在下……”
　　“这意思简单的很。”
　　沈眉看了韦七航一眼，微微一笑道：“他是说，还不想放过咱们。”
　　她笑，表示她并不在意。
　　“这得瞧瞧。”
　　韦七航却很在意，没好气的道：“看是谁放不过谁！”
　　其实，他并非好逞意气之人，只因龙骧剑客沈凌霄是他的好友，龙骧剑客死在铜面人手里，只要跟铜面人有关的人，他都切齿痛恨。
　　说话之间，两人已抵山下。

　　第十七章 总算小有收获
　　此刻日影西斜，阳光不能直照，在两峰对峙之下，显得十分阴沉，尤其上下路线不同，隔了一座小峰，两人已不知身在何处。
　　不过都是一样的山，一样的河谷，一样的呜咽浅流，只是形势稍有不同而已。
　　韦七航和沈眉二人正自徘徊瞻顾，忽然听得远远传来一阵兵刃相接之声。
　　偶尔还有一声尖叫。
　　韦七航怔了怔，竖起了耳朵。
　　“啊！”
　　沈眉忽然叫了出来：“是她……是小芸……是芸妹妹！”
　　身形一闪而起，宛如一缕轻烟。
　　果然轻功超绝，好快的身法，最后一声芸妹妹，人已远在五丈以外。
　　韦七航双足一登，跟踪而起。
　　一点没错，果然是萧芸。
　　但萧云怎么逃出松庐？
　　她又怎么到了这里？
　　看来她出松庐之后并不十分顺遂，此刻竟被好几个人团团围住。
　　“小妞儿，省点事吧！”
　　一个黑衣人冷冷叫道：“不如乖乖丢下这把烂锄头，跟老子们走。”
　　“跟你们走？”
　　“正是。”
　　“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啦！”
　　那黑衣人嘿嘿笑道：“说不定是座金屋。”
　　“金屋？”
　　“对，就是金屋，黄金打成的屋。”
　　那黑衣道：“金屋藏娇。”
　　“你……你说什么？”
　　萧云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不禁怒声叫道：“说！是谁叫你们……”
　　“是司马大爷。”
　　司马大爷是谁？
　　不消说的，当然是司马璧人了。
　　“是他？”
　　“不错……”
　　“哼！原来你们都是司马璧人的狗腿子。”
　　萧云大叫：“卑鄙、龌龊、恶心，什么司马大爷，连他自己都做了人家的儿子，你们都成了孙子……”
　　呼的一声，一锄扫了过来。
　　她骂的很厉害，出锄也很凶猛。
　　围住她的一共有五个人，人人带刀，都是清一色的黑色劲装，身手俐落。
　　原本就打斗了一阵，此刻她一锄挥出，只想挣脱围困，突围而出。
　　但却未能如愿。
　　当的一响，两柄厚脊钢刀一封，迸出一丛火花。
　　“嘿嘿！小妞儿，你还想逃。”
　　那个为首的黑衣人叫道：“仔细想想，跟了司马大爷是你的福气，风光得很呢！”
　　“风光?”
　　“对，飞上枝头变凤凰啦！”
　　司马璧人算得什么？有什么风光？变什么凤凰？
　　跟了他反而是彩凤随鸦。
　　萧云柳眉一扬，不禁气黄了脸。
　　“小妞儿，你最好识相一点。”
　　那个为首的黑衣人又说道：“司马大爷交代过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若是得不到活的，至少要个死的。”
　　“是他亲口说的?”
　　“怎么？你以为咱们是在骗你?”
　　那黑衣人道：“司马大爷虽然不是亲口，跟亲口说的一模一样。”
　　“哼！原来……”
　　“小妞儿，别想岔了。”
　　那黑衣人道：“司马大爷用的是飞鸽传书，画了花押，这是假不了的。”
　　萧云不禁怔了一怔。
　　刚才她还有点怀疑，明知司马璧人屈服在那个恶胡子的威势之下，不敢擅离松庐一步，怎么有机会指使这批人前来拦截自己？
　　如今她才恍然大悟。
　　她也的确见过，司马璧人在松庐中装了一只鸽笼，的确养了许多鸽子，却没想到那些都是信鸽，必要时可以派用上场。
　　“哼！他说的也好，写的也好，全是放屁。”
　　“嘿嘿！小妞儿，你可别小看了司马大爷！”
　　那黑衣人又道：“司马大爷的屁也很管用呢！”
　　怎么管用？
　　是不是有批喜欢吃屁的小人？
　　萧云温和善良，当然说不出这种尖酸刻毒的话，但一想到司马璧人居然想要她的命，禁不住柔肠寸断，一股悲愤化成力量。
　　当下银牙一咬，舞锄如飞。
　　“好，小妞儿，你当真不想活了。”
　　那黑衣人叫道：“看来老子们只好给司马大爷一个死的。”
　　他闪过一锄，照定萧云搂头一刀。
　　刀风虎虎，贯顶而下。
　　这火辣辣的临门一刀，看是确是有要命之意。
　　萧云钢锄荡空，眼前刀光劈顶而到，不禁心头一寒，仓促之中纤腰一拧，闪开了五尺左右。
　　岂料身形尚未站稳，另外两个黑衣人业已双刀齐出，一左一右斜肩下切。
　　来势猛锐，涌起两股刀罡。
　　刚刚劈过一刀，此刻双刀又到，使得萧云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
　　她在那石洞之中，护卫行功运气的沈眉，曾经抵挡过盖叫天手下的轮番攻击，那只是借地利之便，扼守洞口，此刻却在空旷之地四面受敌，而且以一敌五，委实有点力不从心，心力交瘁。
　　但她绝不愿死。
　　当下拼尽余力，手中钢锄猛往上格。
　　登时金铁交鸣，发出当当两声脆响，震得虎口一麻。
　　“蹬蹬蹬……”
　　倒退了三步。
　　身形一阵摇晃，几乎难以撑持。
　　“嘿嘿！小妞儿，看来你也差不多了。”
　　那个为首黑衣人耸肩狂笑道：“咱们可以要个活的啦！”
　　活的当然比死的好。
　　至少在司马璧人面前很有面子，甚至在功劳簿上多添一份功劳，小功变成大功。
　　于是他使了个眼色，五柄刀齐出。
　　虽然这五个人在江湖上都不入流，武功造诣都不怎么了得，但毕竟是五个人，五柄刀，平时已有默契，配合起来倒也颇具威力。
　　一时之间但见刀影翻飞，只听刀风盈耳，明晃晃只在萧云四周打闪。
　　这分明是要等萧云精力耗尽，然后捉个活的。
　　而萧云的确已经不支。
　　只差没有倒下。
　　她气喘嘘嘘，眼花撩乱，凭藉着最后一点真力，依然在挥锄应战，但这把钢锄，此刻像是重逾千斤。
　　灯油将枯，锄法大乱，软弱无力，看来只不过摆摆样子。
　　这怎么抵挡得住五柄龙腾虎跃的钢刀？
　　“嘿嘿！小妞儿，你的耐性还真不错。”
　　那黑衣人得意地笑道：“好，先坐下来喘口气吧！”
　　萧云当然没有坐下。
　　还在继续支撑。
　　“嘿嘿！咱们也很有耐性。”
　　那黑衣人又道：“反正天色还早，我索性就陪你玩玩吧！”
　　他说话之时，手中的刀却一直没有停。
　　萧云只觉刀风蔽体，澈骨生凉。
　　她手臂已经麻木，五指已经僵硬，一柄钢锄几乎脱手飞落。
　　此刻纵然有人被他一锄扫中，顶多也不过皮肉之上红了一块而已，就算青了一块，那又有什么关系。
　　“嘿嘿！小妞儿。”
　　那为首黑衣人摇头大笑：“你若是再能撑过一盏茶工夫，老子就服了你。”
　　他以杀手为业，久经战阵，这点倒是看的很准。
　　萧云还听得到他的声音，很想要他服，可惜精力已尽，再也撑不下去了。
　　忽然身子一摇，斜肩倒下。
　　“嘿嘿嘿嘿！”
　　那为首的黑衣人不禁纵声大笑：“小妞儿，你总算栽了，总算给老子一点面子。”
　　大笑声中跨步走了过去。
　　不料刚刚走近，两条人影已飞纵而到。
　　□□□□□□
　　来人不消说的，正是韦七航和沈眉。
　　沈眉一把抄起了萧云。
　　五个黑衣人同时一怔，更不打话，五柄钢刀有如疾风骤雨，一齐砍了过来。
　　韦七航大喝一声，长剑一闪而起。
　　剑随身转，寒光飞旋如轮，叮叮当当，磕掉了两把钢刀，飞起一条断臂，另一个黑衣人仰面翻倒，胸前喷起老高一条血柱。
　　一击之威，战果极丰。
　　一人当场毙命，一人断了手臂，另外三个黑衣人挫退了九尺，瞪着六只眼睛，其中一个正是为首之人。
　　“说！”
　　韦七航沉声道：“司马璧人如今人在哪里？”
　　他当初忘了追问盖叫天，此刻第一句话就问这个人。
　　三个黑衣人呆若木鸡。
　　“不说是不是？”
　　韦七航的剑尖还在滴血，忽然一扬而起。
　　三个呆若木鸡的黑衣人一惊而觉，顿时脸色大变，只因惊恐过度，还没听清韦七航说的是什么，腰干一扭，掉头就跑。
　　那个为首黑衣人跑在最先。
　　世事真是变幻无常，刚刚他们还在耀武扬威，不可一世，一眨眼间变成了如同丧家之犬。
　　跑的飞快，像是有人在屁股上猛抽了三十六鞭。
　　韦七航火上眉峰，手上长剑一抡，正待腾身追去，沈眉忽然叫住。
　　“且慢！”
　　“怎么？”
　　韦七航垂下了剑。
　　“不嫌麻烦吗？”
　　沈眉道：“充其量几个狗腿子，有什么好追的。”
　　“说的也是。”
　　韦七航道：“但至少该问问司马璧人的下落。”
　　“芸妹妹难道不知？”
　　“哦！对了。”
　　韦七航沉吟着道：“但是……”
　　“如果你想追问别的什么。”
　　沈眉道：“这里现成还有个活口。”
　　她指了指那个断臂黑衣人。
　　断了一条手臂，当然不算轻伤。
　　筋骨相连，定是痛澈心肺。
　　那个断臂的黑衣人，此刻正躺在地上，浑身发抖，汗如雨下，口中呻吟不止，面如土色。
　　韦七航点点头，跨步走过去。
　　沈眉双手抄住萧云，此刻却已悠悠醒转。
　　□□□□□□
　　韦七航仔细打量了那个断臂黑衣人一眼，长剑缓缓平伸，在他的腿上拍了一下，那人一怔，瞪着两眼，像条死鱼。
　　“你没死已经是万幸了！”
　　韦七航道：“只要从此改头换面，不再为非作歹，这条命就可以保住。”
　　那人木然。
　　“但你此刻若肯实话实说。”
　　韦七航又道：“我给你敷上一帖上好的金创药，包管立刻止痛。”
　　那人猛点头。
　　“好，江湖一言，驷马一鞭。”
　　韦七航套了句俗话，然后道：“若是你信口雌黄，胡说八道，我就卸下你另外那条手臂。”
　　那人又猛点头。
　　韦七航探手怀中，果然掏出个白瓷小瓶，他先拔开瓶塞，然后俯下身去，在那人接近肩胛的伤口处，洒下少许白色粉末。
　　“我这金创药立竿见影，千金难求。”
　　韦七航道：“你如果不从实招来，我这里一火之下，就砍掉你的六阳魁首。”
　　先是一条手臂，如今竟是一颗脑袋。
　　用掉了一帖千金难求的灵药，所为什么？他不得不把狠话说在前面。
　　灵药生效，那人似是疼痛已灭。
　　“好，小人说。”
　　那人忽然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凝注着韦七航道：“只要是知道的，小人什么都说。”
　　好灵的药，其效如神。
　　“你真的肯说？”
　　韦七航盯着他。
　　“是真的，小人已断掉一条手臂，再也干不成这种拼死拼活的买卖了。”
　　那人凄然道：“纵然能挣脱回去，只怕也难活命。”
　　“为什么？”
　　“他们会干掉小人。”
　　“干掉你？”
　　“正是。”
　　“有这种事吗？”
　　韦七航道。
　　“小人不曾亲眼见过，但确信有这种事。”
　　那人战栗道：“有很多伤残的同伴，以后就不见人影了。”
　　“被干掉了?”
　　“断臂残肢的人，已经没用啦！”
　　“这倒也是。”
　　韦七航喟然道：“放走了又怕泄漏秘密，对不对?”
　　“正是。”
　　“既然这样，你何必睁着眼睛送死。”
　　韦七航道：“等到伤口愈合之后，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小人正是这个打算。”
　　“这就对了。”
　　韦七航道：“你路上需要花费，我会赏你一点银子。”
　　“这……”
　　“我带的盘缠已经所剩无几，只能给你十两。”
　　韦七航道：“先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吧！”
　　“小的名叫宋二虎。”
　　那人泫然落泪。
　　“好，宋二虎，知道的就一五一十说出来。”
　　韦七航道：“你们到底在替谁卖命?”
　　“替司马大爷办事。”
　　“就是那个司马璧人是不是?”
　　“是的。”
　　“他在哪里?”
　　“他住在松庐，就是一座松林中的几间草屋。”
　　宋二虎指了指道：“绕过前面那座山，再越过一片丘陵就到了，大约三十几里路。”
　　“好，你说的很好。”
　　韦七航道：“我节省点用，再加你十两银子。”
　　“大爷，不用了。”
　　“为什么?”
　　“小人并非为了求赏。”
　　“这再说吧！”
　　韦七航道：“你们替司马璧人办事，可知司马璧人他又是在替谁办事吗?”
　　他转弯抹角，问的很技巧。
　　“这个……”
　　“怎么?”
　　韦七航道：“为何吞吞吐吐?”
　　“不，不，不是，大爷别误会。”
　　宋二虎连声道：“小人等也都约略知道，司马大爷也是替人办事，但是小人等……”
　　“快说……”
　　“小人等从没见过那个人。”
　　“没见过?”
　　“是的。”
　　宋二虎道：“所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不知道？没见过?”
　　“是的……”
　　“难道你们从来都不想打听打听?”
　　韦七航急问。
　　“小人等不敢打听司马大爷的事。”
　　“这么说来，你什么都没见过。”
　　韦七航忽然凝注着他道：“你可曾见过一个铜面人？”
　　“铜面人？”
　　“那个人戴了一副铜面具。”
　　“啊……有，有，有。”
　　宋二虎道：“就只见过一次，但离的很远很远，好像是个金面人。”
　　金和铜在一瞥之下，有时很难分辨，他说的有点谱了。
　　“有哪里？什么时候？”
　　问了半天，终于找到一点头绪，触到了焦点，韦七航不禁暗暗心喜。
　　“在松庐，就是前几天的事，小人等在松林里歇脚。”
　　宋二虎道：“那时正好黄昏时分，松庐里忽然走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个就是金面人……”
　　“另一个是司马璧人？”
　　“不，不是司马大爷。”
　　“哦……”
　　“另外那个人是夏先生。”
　　哪里钻出个夏先生？
　　能够称得上先生的，必然有几分儒雅气息。
　　韦七航一时摸不着头脑，先是怔了怔，但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
　　“莫非是夏伯阳？”
　　“对，对，就是他，夏先生就是夏伯阳。”
　　宋二虎不由的也睁大了眼睛，问道：“大爷认识他?”
　　韦七航早就起疑，觉得那个江湖散人夏伯阳很可能跟铜面人有关，连沈眉也有这种想法，想不到果如所料，而且立刻获得证实。
　　“你说下去。”
　　“大爷，还说什么?”
　　“说你见到的那个金面人。”
　　“小人已经说过，只见过一次。”
　　宋二虎道：“而且离的很远，又在黄昏时分，当时小人不知他戴着面具，只觉得很像庙里的神像……”
　　“神像?”
　　“对，一尊塑了金的神像。”
　　“不知道他是谁?”
　　“不知道，小人真的不知道。”
　　宋二虎道：“小人要是知道，一定一五一十，一字不漏的……”
　　“你再想一想！”
　　“想一想?”
　　宋二虎摇摇头，但却忽然道：“啊！对了……”
　　“想到了?”
　　“不”
　　宋二虎道：“艾老七好像说过……”
　　“艾老七是谁?”
　　“就是刚才那个带领咱们的人。”
　　“他怎么说?”
　　“他说那个人的武功很高，也很有钱。”
　　宋二虎沉思着道：“而且……还有一家赌坊。”
　　越说越有点门路了。
　　这赌坊想必就是兰陵赌坊。
　　“再说下去！”
　　“因此小人当时还拿来取笑。”
　　宋二虎道：“小人说有钱的人真会出些怪主意，居然把金子磨成粉末，用来涂在脸上。”
　　“嗯！”
　　韦七航道：“你这个笑话说的不错。”
　　“小人是瞎说的。”
　　“还有呢？”
　　“没有了。”
　　“你再想想……”
　　“真的没有了，小人再也想不起什么。”
　　宋二虎道：“那个金面人走的很快，只不过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
　　“夏伯阳也走的很快？”
　　“夏先生没走。”
　　宋二虎道：“他只是送送客人，又回到松庐去了。”
　　“艾老七也不知道这金面人是谁？”
　　“依小人猜想，这个金面人是谁，艾老七绝不知道。”
　　“你怎知他不知道？”
　　“大爷，小人有一句说一句。”
　　宋二虎道：“那艾老七是张快嘴，肚子里藏不住事，他要是知道，早就会夸耀一番了。”
　　“哦?”
　　“这艾老七是小人的伙伴，也相处不少日子。”
　　宋二虎又道：“小人对他知道的十分清楚。”
　　“好。”
　　韦七航道：“我相信你。”
　　“大爷明鉴。”
　　“还有。”
　　韦七航道：“我再问你一件事。”
　　“大爷只管问。”
　　宋二虎道：“小人知无不言，反正已经豁出去了。”
　　“不，没有这么严重。”
　　“哦……”
　　“我要问的另外一件事。”
　　韦七航说。
　　“另外?”
　　“是的。”
　　韦七航道：“距离此地不远，有一处仰止山庄，你知不知道?”
　　“知道，小人听说过。”
　　宋二虎道：“这是一位当年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号称圣手无极，风雷神刀耿老爷子的庄院。”
　　连他都能说的这么清楚，足见这位耿老爷子在武林中的确很有名望。
　　“嗯！你说的不错，也知道的很多。”

　　韦七航道：“你是不是曾经见过这位耿老爷子？”
　　“大爷说笑了，小人怎能见到？”
　　“不不，是我说错了。”
　　韦七航立刻改口道：“我是问你知不知道这位耿老爷子的一些平日行事？”
　　“小人不知。”
　　“仰止山庄近在咫尺。”
　　韦七航道：“难道庄里的情况你一点都不知道？”
　　“不清楚。”
　　宋二虎摇了摇头，直接了当的道：“小人没这大的胆子，胆敢进入那片禁地，只怕连司马大爷也不敢。”
　　他也知道那是片禁地，虽然相距不远，却如同隔世，咫尺天涯。
　　“哦？”
　　“小人句句实话。”
　　“这……”
　　韦七航沉吟了一下，心知宋二虎并没故意掩饰什么，知道的也都说了，于是道：“你的伤口怎样了？”
　　“谢谢大爷，这药真的很灵。”
　　“可以走路？”
　　“可以。”
　　宋二虎支撑着站了起来。
　　韦七航探手怀中，掏出了两张银票，一共是二十两，另外加上了点碎银，伸手递了过去。
　　“能走就赶快走。”
　　“谢谢大爷的赏赐……”
　　宋二虎感激万分，伸手接过了银票和碎银，望着韦七航道：“小人这就走吗?”
　　“对，快走。”
　　宋二虎落下了两滴清泪，转身而行。
　　但他毕竟是在重伤之下，又失血过多，行动并不十分俐落，身子歪歪斜斜，步履甚是迟缓。
　　韦七航叹息一声，掉头望向沈眉。
　　萧云已恢复如常，正和沈眉低头交谈着。
　　两人谈的什么?
　　料想此时此刻，必是在谈司马璧人，谈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谈松庐中的种种，以及她逃出来的经过。
　　说不定还谈到红杏夫人。
　　甚至谈杜小寒。
　　这当然是有的谈的了。
　　韦七航走过来，两个人的谈话立刻中止。
　　“韦大哥！”
　　萧云首先发话：“是不是问出了一点眉目?”
　　“嗯！大有收获。”
　　“哦?”
　　沈眉面带微笑：“说说看。”
　　“这个人名叫宋二虎，是司马璧人的手下。”
　　韦七航道：“他在司马璧人的松庐中，见过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
　　“很好。”
　　沈眉道：“说下去啊！”
　　韦七航只好将从宋二虎口中得到的情形，一字不漏的叙述了一遍，当然也提到了江湖散人夏伯阳。
　　“就是这样？”
　　“正是。”
　　“这算不得大有收获啊！”
　　沈眉说。
　　“算不得？”
　　韦七航怔了一下。
　　“唔”
　　“你是说……”
　　“只算小有收获。”
　　沈眉道。
　　“为什么？”
　　“因为所得有限。”
　　沈眉淡淡一笑道：“最后总结一句话，仍然不知那个铜面人到底是谁。”
　　“这……”
　　韦七航有点泄气。
　　“不过，也不错啊！”
　　沈眉瞄了他一眼，用一种安慰的语气道：“虽然没有问得水落石出，至少掌握了几个重要关键……”
　　“什么重要关键？”
　　“两个关键人物，一个关键所在。”
　　“你说说看！”
　　“这是很明显的。”
　　沈眉道：“这两个关键人物一个是江湖散人夏伯阳，一个是司马璧人……”
　　“关键所在呢？”
　　“兰陵赌坊。”
　　其实这两个人物，一处场所，不论沈眉也好，韦七航自己也好，本来都在意料之中，宋二虎所说的，实在并无新奇发现。
　　“对，对。”
　　韦七航忽然又道：“不过……”
　　“不过什么？”
　　“我觉得另外还有个地方……”
　　“另外？”
　　“是的。”
　　韦七航道：“这件事我想了很久，越想越疑，疑窦丛生，差不多昼夜萦怀……”
　　“什么事？”
　　沈眉笑了：“惹来这大烦恼？”
　　“因为……这个地方……”
　　“这地方是不是近在咫尺？”
　　“正是。”
　　韦七航双目一亮：“莫非你也……”
　　“我知道啦！”
　　沈眉眼波一转，神秘地笑笑：“不过，这件事咱们最好此刻别提。”
　　看来她跟韦七航已有同感，只是不愿说出来。
　　“为什么？”
　　“到目前为止，你无凭无据。”
　　“但是……”
　　“你得想想。”
　　沈眉道：“这是件轰动武林，震惊江湖的大事，万一出口不慎，或者是所料有错，必将造成难以收拾的后果……”
　　“是是是！”
　　韦七航为之悚然一惊。
　　“好啦！这宗事暂且搁下。”
　　沈眉嘟了嘟嘴：“听芸妹妹说，她替你带来了口信。”
　　韦七航蓦又一怔，望向萧云。

　　第十八章 旷世奇遇
　　口信？什么口信？
　　是什么人会请萧云带来这个口信？
　　“韦大哥，你瞪着眼睛干吗？”
　　萧云笑笑：“是位杜姐姐，杜小寒……”
　　“杜小寒？她在哪里？”
　　“她在松庐，就是司马璧人住的那个松庐。”
　　萧云不知从哪里说起：“她要我告诉你，她会尽力监视司马璧人的行踪……”
　　“奇怪了！”
　　韦七航道：“她怎么到了松庐？怎么认识司马璧人？”
　　“她不能认识吗？”
　　沈眉笑了。
　　韦七航不禁怔住。
　　事实上他对杜小寒所知并不多，更不清楚她的交往，怎么敢说她不认识司马璧人，刚才这句话脱口而出，委实犯了语病。
　　却被沈眉抓住了话柄。
　　“不不。”
　　他一怔之后，立刻解释道：“我是说她本来碰到了恶胡子。”
　　“对，对！”
　　萧云道：“恶胡子也在松庐。”
　　“这……”
　　韦七航更加茫然。
　　“小芸。”
　　沈眉接口道：“你不如费点神，从头到尾跟他说清楚。”
　　“好，我从头说。”
　　于是萧云把她如何赶到松庐，如何发现了红杏夫人，当她掉头就走之时，司马璧人如何赶来找岔，最后才说到恶胡子和杜小寒的突然出现。
　　当中，她省略了那不堪入目的一幕。
　　并且证实盖叫天所说的没错，司马璧人的确是神机杀手的首领。
　　“原来如此！”
　　韦七航眉锋微耸。
　　“我能逃出松庐，多亏杜姐姐的掩护。”
　　萧云咬咬牙道：“想不到司马璧人居然暗地派人拦截，甚至还想杀我……”
　　“哼！”
　　韦七航道：“咱们这就去找他。”
　　“找谁？”
　　沈眉问。
　　“还会有谁。”
　　韦七航道：“当然是司马璧人。”
　　“不行。”
　　沈眉道。
　　“为什么?”
　　韦七航讶然。
　　“至少此刻不行。”
　　沈眉道：“你没听说他已成了恶胡子的干儿子吗?”
　　提起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谁都不免有几分忌惮。
　　“这……”
　　韦七航不敢逞强。
　　“慢慢再商量。”
　　沈眉道：“这恶胡子虽然厉害，也不是真的惹不起他。”
　　“正是如此。”
　　韦七航道：“他也不是铁打的。”
　　“不错，他的确不是铁打的。”
　　沈眉道：“但普通凡铁却也伤不了他。”
　　这话什么意思？
　　莫非是说必须一柄神兵宝刃？
　　沈眉没有继续说下去，也没作任何解释。
　　蓦然，远远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地方显然是多事之地，今天正好是多事之时，看来又有人遭到了不幸。
　　但这个人是谁？
　　“是宋二虎。”
　　韦七航一怔，立刻叫了出来。
　　“嗯！好像是他。”
　　沈眉也立刻道：“走，咱们赶过去瞧瞧。”
　　三个人同时都有此意，三个人影几乎同时一纵而起，沿着河谷循声奔了过去。
　　□□□□□□
　　此地是两山之间的一条狭窄河谷，绕山而转，由于宋二虎身负重伤，行动缓慢，去的并不太远，只不过刚刚绕过山嘴。
　　三个人奔抵现场，他已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魂已断，气已绝。
　　而且死状极惨，不是刀伤，也没有剑口，不知是什么笨重铁器斜肩而下，弄的一片血肉狼藉，甚至还有许多肩骨碎片。
　　好狠毒的一击。
　　这到底是谁干的？
　　显然，只因他什么都说，泄漏了一切他所知道的隐秘。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证实了铜面人曾经到过松庐，也抖露了江湖散人夏伯阳跟铜面人的瓜葛。
　　杀他的必是他的同伙。
　　但凶手哪里去了？
　　居然逃的如此之快？
　　韦七航正自目光四扫，忽听“啪”的一响，左侧山麓的矮树林中飞起一只兀鹰。
　　展翅冲霄，片刻之间飞上了崖头。
　　这兀鹰为何惊飞？
　　韦七航心中一动，立刻双足猛蹬，凌空疾射而起，但见人如流星，一起一落，业已穿林而入。
　　这是河床边缘的一片林木，顺着山麓延绵开展，但木叶疏落，并不十分浓密。
　　料的没错，矮树林中果然有人。
　　这人已无所遁形。
　　只见明晃晃一闪，枝叶披纷，呼的一声，一件兵刃兜头劈了过来，来势凶猛无比，带起一股狂飚。
　　韦七航吃了一惊，身形闪动，绕树而走，堪堪躲过对方没头没脑的一击。
　　但人虽躲过了，但听“咔喳”一声，一抹碗口粗细的树干业已齐腰立折，哗啦啦的倒了下来。
　　这是什么兵刃？
　　竟有这么大的威力？
　　韦七航扭头一看，不禁惊哦出声：“哼！原来是你，你这个笨蛋！”
　　□□□□□□
　　笨蛋？
　　笨蛋是谁？
　　谁是笨蛋？
　　这个笨蛋不是别人，赫然正是骆驼，江湖散人夏伯阳手下的那个巨无霸，此时此刻，竟在此地出现。
　　居然是他，一斧头劈死了宋二虎。
　　难怪宋二虎一片血肉模糊，死的如此之惨，原来遭到了巨斧一劈。
　　这柄巨斧重达百斤，当然是肩骨碎裂。
　　但这笨蛋为什么要杀宋二虎？
　　他是个哑巴，而且浑浑噩噩，跟宋二虎绝对没有什么仇恨，必是有人从旁指点，他才会这么做。
　　别人无法指点，他也不会乖乖听话。
　　显然只有夏伯阳。
　　而夏伯阳绝不像司马璧人一样用飞鸽传书，骆驼也未必看的懂书。
　　如此推测，夏伯阳也该在附近。
　　韦七航凝神倾听，目光四扫，却也听不出什么异样的声音，除了这个巨人骆驼之外，也见不到半个形迹可疑的人影。
　　骆驼却又扬起了斧头。
　　“你这笨蛋。”
　　韦七航怒火一腾，嗔目叱道：“不管你笨也好，哑也好，杀了人就得偿命。”
　　左腕一振，兜胸一剑刺出。
　　剑如风发，寒光一闪而出。
　　骆驼居然不闪不避，猛的巨斧一沉，迎着刺来的剑锋疾挥而下。
　　他是个浑人，不会转弯抹角，只有用这套笨法子。
　　来了就劈，碰上了就砍。
　　韦七航用的是剑，剑走轻灵，当然不敢跟这柄重达百斤的巨斧相碰，当下冷哼一声，沉腕收剑，身形一晃，转向左翼飘去。
　　骆驼立刻转过身子。
　　眼似铜铃，重又扬起斧头。
　　韦七航心中暗暗想着：“我就不相信奈何不了你这个笨蛋。”
　　忽然攻出一剑，剑到半途而止。
　　骆驼猛又飞斧，一斧落空。
　　韦七航忽然身形疾闪，竟然绕着骆驼打起转来，而且剑不停挥，一连攻出七剑。
　　骆驼斧起斧落，一时间被转的眼花撩乱。
　　激怒之下，发出了巨吼。
　　韦七航更不理会，身形闪动加剧，人影飞旋，就像走马灯般越转越快，剑如芒刺，刺向圆心之点。
　　但剑剑都是虚招。
　　骆驼怒发如狂，抡斧疾挥，但章法已乱。
　　韦七航真气一提，力贯剑身，忽然大喝一声，长剑蹈隙而进，但见惊虹乍闪，剑到血崩，夺的一声，戳进骆驼心窝。
　　轰隆一声，半截铁塔般的身躯倒了下来。
　　长剑拔出，冲起一条血柱。
　　□□□□□□
　　韦七航运腕一震，抖落了剑锋上沾留的血迹，然后长长嘘了口气。
　　沈眉和萧芸早已相继而到，远远的站立一旁。
　　“你杀了这个傻瓜？”
　　沈眉道。
　　“本来不必杀他，但他杀了人。”
　　韦七航道：“与其留下他继续为虎作伥，不如趁早除掉的好。”
　　杀人的理由很充份。
　　“说的倒是不错。”
　　沈眉道：“但你这么说，好像把夏伯阳当成了虎。”
　　“至少是匹狼。”
　　“不。”
　　沈眉道：“我看是只狗。”
　　“对，对，还是你说的对，的确是只狗。”
　　韦七航立刻点点头同意，道：“就是那个铜面人豢养的狗，一只很听话的狗，为了博取主人的欢心，不但办事卖力，还会在主人面前猛摇尾巴······”
　　他一口气把狗的心态和习性形容了出来。
　　萧芸不禁噗嗤一笑。
　　“怎么？”
　　韦七航道：“我说错了么？”
　　“韦大哥，你没错。”
　　萧芸忽然神色一黯：“那个司马璧人也是只这样的狗。”
　　不知怎么，她陡然想起了司马璧人。
　　显然，她自悔看错了人，心头犹有余恨。
　　“好了，咱们别说这些了。”
　　沈眉不愿萧芸追悔旧事，立刻岔开话题道：“咱们得赶路呀！”
　　“赶路？”
　　韦七航道：“到哪里去?”
　　“天色已经不早。”
　　沈眉道：“你难道就在这荒山旷野中餐风饮露?”
　　“当然不。”
　　“那就得快走。”
　　“我是问到哪里去?”
　　“这山区之中一片荒凉，必无人家，咱们得立刻寻路出山。”
　　沈眉道：“先找到舒舒服服、有吃有住的地方，养养精神……”
　　“然后呢?”
　　“然后就是明天啦！”
　　“这我知道，一觉醒来，阳光满窗。”
　　韦七航笑了笑道：“我是在问明天打算怎么样?”
　　“你的问题真多。”
　　沈眉也笑了。
　　“先说好了，睡的也安稳。”
　　韦七航道：“免得到了明天茫无头绪。”
　　“那就等到晚上再从长计议。”
　　“好。”
　　于是三个人相率出了矮树林，沿着狭窄弯曲的河谷一路向东，傍晚时分，他们才离开了山区。
　　□□□□□□
　　红日叩山，暮霭已起。
　　夜色既降，四野苍凉。
　　烟似织，月如眉。
　　韦七航等一行三人，终于到掌灯时分，才在一处三叉路口，找到了一家专供来往行旅歇宿的野店。
　　当然，一应面饭熟食齐备。
　　韦七航先要了两个房间，自己一间，沈眉与萧芸共宿一间，然后要了热水，各自入房盥洗，洗去了连日来的仆仆风尘。
　　当然，韦七航换上了自己的蓝衫。
　　这几天他一直是锦袍金带，而且还引起萧芸的误会，此刻才有机会换下。
　　一切妥当，饭菜已备。
　　于是，三人围桌而坐。
　　忽然，店门外传来沙沙履声，只见一个素妆少妇，发边簪着一朵小白花，手里牵着一个小孩。
　　孩子，一路踩着灯光走进来。
　　韦七航目光一接，不禁惊咦出声。
　　那个小孩更是眼尖，早就叫了出来：“韦叔叔，姑姑，原来你们都在这里。”
　　飞也似的扑了过来。
　　原来这小孩竟是小不点。
　　另外那个素妆少妇就不消说了，正是龙骧剑客沈凌霄的未亡人，朝阳剑女柳凤吟。
　　她浪迹天涯寻找丈夫的下落，今天居然到了这里。
　　显然，她曾经回过家，带出了这个顽皮的儿子小不点。
　　这母子二人又将前往何处？
　　韦七航先搂起了小不点，眼看柳凤吟一身素妆，发上簪着一朵白花，一颗心不禁直往下沉。
　　“大嫂，莫非你已经……”
　　“是的，我已经知道了。”
　　柳凤吟凄然的说道：“凌霄死在玉门关外的白龙堆……”
　　“大嫂，节哀顺便。”
　　韦七航没有别的话好说。
　　“这我知道，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柳凤吟悲不自胜的道：“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料理凌霄的后事。”
　　“大嫂，你坐下，喝杯热茶。”
　　沈眉和萧芸也同时起立让座。
　　韦七航也就替她们二人一一介绍。
　　“沈姑娘。”
　　柳凤吟首先说道：“你就是我这孩子口中的姑姑？”
　　“是的，这孩子很乖巧，很惹人喜欢。”
　　沈眉笑了，落落大方的道：“不过我们见面之初，并不十分愉快……”
　　“哦？”
　　“他骂我女强盗，我骂他小杂种……”
　　沈眉仍微笑着。
　　“这孩子太野。”
　　柳凤吟皱皱眉头。
　　“姑姑，那不算。”
　　小不点立刻接口道：“那只是骂着玩的。”
　　“就是嘛！谁还当真不成。”
　　沈眉道：“姑姑以后不做女强盗，你也要做个好孩子了……”
　　“不要，我要做个好男儿、大英雄。”
　　小不点挣脱了韦七航的怀抱，居然挥舞着小拳头，神采飞扬的道：“要替我爹报仇……”
　　原来他已知道自己成了孤儿。
　　但这个孤儿却没有一般孤儿的可怜相，小脸庞上的那种神态，显然十分的倔强而勇敢坚毅。
　　韦七航不禁鼻酸。
　　连沈眉和萧芸也为之神色一黯。
　　只说流干了眼泪的柳凤吟，还是忍不住掉下了两滴清泪。
　　“大嫂打算前往何处?”
　　韦七航问。
　　“出玉门关，去白龙堆。”
　　柳凤吟哽咽着说道：“好歹总得先寻回凌霄的尸骨。”
　　她已说过，先办沈凌霄的后事。
　　“此去玉门关，万里迢迢，出得塞外之后，一路狂风寒沙。”
　　韦七航叹息道：“大嫂带着小不点……”
　　“这有什么！”
　　柳凤吟道：“凌霄一死，我心已碎，管不了千山万水了。”
　　“不如……小弟奉陪。”
　　“你……叔叔……”
　　柳凤吟忽然掉过头来，望了望沈眉和萧芸二人，道：“你如今……有空……”
　　“这……本来没空。”
　　韦七航压低了嗓音，前前后后的将这些时日的经过，约略说了一遍，并且肯定那个铜面人就是凶手。
　　柳凤吟越听越惊，睁大了眼睛，咬碎了银牙。
　　“叔叔，你留下。”
　　柳凤吟带着感激的神色，望了望沈眉和萧芸道：“多谢两位姑娘相助……”
　　“没有，我们没做什么。”
　　沈眉道：“真正卖力的是韦七航。”
　　她的话很干脆，不客套、也不邀功。
　　“大嫂，小弟……小弟只是……觉得母子伶仃……”
　　毕竟路途遥远，韦七航仍然不大放心。
　　“我怕什么？”
　　柳凤吟道：“我也不是第一次远行，凭我这一支剑，不信有人敢于欺负。”
　　到底是朝阳剑女，虽在悲伤中，豪气未减。
　　韦七航只好住口。
　　他暗地里衡量了一下，收取龙骧剑客沈凌霄的尸骨，和找出杀害沈凌霄的元凶，到底何者为重？
　　无疑的是后者为重。
　　此去玉门关，远涉塞外荒漠，来回颇需时日，而此地却已掌握了重要关键，那铜面人已呼之欲出，岂可交臂错过？
　　因此，他不打算陪同柳凤吟远赴边荒，也不好劝说她暂且不去。
　　人已死去，何必急在一时？
　　但他知道柳凤吟此刻的心情，毕竟夫妻情深，盼望早点见到丈夫的遗骨。
　　于是韦七航吩咐伙计添了碗筷、加了菜肴。
　　小不点饿了，吃的津津有味，他又不怎么野了，在母亲的照顾下乖多了。
　　柳凤吟吃的不多，但韦七航不依，硬是勉强她多添了半碗。
　　饭后，韦七航又吩咐伙计，另外要了个房间，安置柳凤吟和小不点。
　　一夜无话，次日果然是阳光满窗。
　　□□□□□□
　　早餐过后，柳凤吟带了小不点准备上路。
　　韦七航立刻吩咐店家，备了一些酱牛肉之类的路菜，打了个荷叶包，用细麻绳札好，自己提在手里。
　　“大嫂，我送你一程。”
　　柳凤吟点点头，并没有推辞。
　　于是立刻起程，沈眉和萧芸也相偕送到店门外，珍重道别，韦七航还告诉沈眉，说他中午必回。
　　柳凤吟也特别打量了沈眉一眼，显得份外留意。
　　□□□□□□
　　朝阳如金，又是个晴朗的好日子。
　　“叔叔。”
　　半路上朝阳剑女柳凤吟忽然说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大嫂请说！”
　　“你认识这个沈姑娘有多久了?”
　　“不久。”
　　韦七航微微一笑：“甚至比小不点还迟了几个时辰。”
　　“你清楚她的来历吗?”
　　“不……不清楚，几乎一无所知。”
　　韦七航不禁怔了一下：“莫非……有什么不对?”
　　“不，你别想岔了！”
　　“大嫂请说！”
　　“我要说的是这位沈姑娘不同凡响。”
　　“不错。”
　　韦七航道：“她的武功造诣极高，甚至身怀绝技，一时之间委实难以揣测。”
　　这是他的由衷之言，一直摸不透沈眉深浅。
　　“这是当然。”
　　柳凤吟同意，但又道：“不过凭我的观察，还不止此。”
　　“哦?”
　　“沈姑娘虽然故意不修外貌，但却掩饰不住她的天生丽质。”
　　柳凤吟道：“而且气质特异，英华内敛，分明是只人间威凤。”
　　“大嫂太过誉了。”
　　“不，我不会看走眼的。”
　　“如此说来，倒是小弟看走眼了。”
　　“你别在我面前打马虎。”
　　柳凤吟道：“我相信，你心目中早已同意了我的看法。”
　　“这……”
　　韦七航语塞。
　　的确如此，他打从第一眼见到沈眉的时候就有了这种感觉，如今不得不佩服这位大嫂的精明。
　　“叔叔。”
　　柳凤吟忽然转过脸来：“你可曾听说，在一处云山飘渺之乡，有座‘天机紫府’吗？”
　　“武林中好像有此一说。”
　　“你信不信？”
　　“小弟不敢断言。”
　　“我信，我相信有这么一座‘天机紫府’。”
　　柳凤吟道：“而且有许许多多在武林中失传已久的武功，全保存在‘天机紫府’中。”
　　“有凭有据吗？”
　　“我提不出证据……”
　　“那……”
　　“七航。”
　　柳凤吟忽然叹息一声道：“就凭我和凌霄在江湖上闯荡多年的经验，的的确确遇上过不少奇人异事。”
　　“真的？”
　　“一点不假。”
　　柳凤吟道：“而且这些人多半是无根无底。”
　　“都是些什么人？”
　　“女人。”
　　“大嫂，小弟愿闻其详。”
　　“这些事说来话长，一时间也无从说起。”
　　柳凤吟道：“而且，我本来的意思也不是要说故事……”
　　“大嫂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沈姑娘。”
　　“沈眉？”
　　“正是。”
　　“她怎么了？”
　　“若是我猜的没错的话。”
　　柳凤吟沉吟着道：“沈姑娘很可能来自‘天机紫府’紫府中的玉女……”
　　“这……”
　　韦七航睁大了眼睛。
　　他忽然想起，沈眉自己也曾说过，她知道有册“天下奇功之钥”的秘笈，好端端的存放在天机紫府的金柜石室之中。
　　她怎么知道的？
　　除非她来自天机紫府，至少到过天机紫府。
　　来自天机紫府和到过天机紫府，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至少是跟天机紫府有着极深的渊源。
　　“七航。”
　　柳凤吟忽然又道：“我说的话一向是八九不离十的。”
　　“这个小弟知道。”
　　“对你来说，这是宗奇遇。”
　　“奇遇?”
　　“对，旷世奇遇。”
　　柳凤吟叮咛道：“好好掌握，别让这只彩凤飞了。”
　　“这……”
　　“你不懂?”
　　韦七航当然懂，一个二十五六岁的人，又生长在繁华的都市之中，在江湖上被称为韦少爷，怎么不懂男女之事，只是生性比较拘谨而已。
　　“小弟还没想过这种事。”
　　“七航，幸福常常是悄悄来临的。”
　　柳凤吟道：“应该好好想一想了。”
　　“是，我会记住。”
　　韦七航道：“谢谢大嫂，此时此刻，居然还对小弟这么关心。”
　　“这没什么！”
　　柳凤吟道：“只因见到了沈姑娘，我才提醒你。”
　　“是啊！沈姑娘的确不错，样样都好。”
　　韦七航说出了心里的话，叹息道：“只可惜小弟凡夫俗子，只怕难以匹配。”
　　“七航，别小看了自己。”
　　柳凤吟道：“就凭你的家世、人品，哪一点输给了别人?”
　　“但她……”
　　“她又怎样?”
　　“大嫂不是说她是天机紫府中的玉女吗?”
　　“玉女也是人，不是神。”
　　柳凤吟道：“天机紫府原在人间，并非天上宫庭，只不过多少年来若隐若现、若有若无，在武林中造成一种神秘的震撼……”
　　“这倒看不出……”
　　韦七航沉吟着道：“沈眉平易近人，小弟并不觉得她有什么异状。”
　　“一点都没有?”
　　“真的没有。”
　　“不见得吧！”
　　柳凤吟道：“难道没在你心里造成小小的震撼?”
　　“这……”
　　“天机紫府中本来都是窈窕淑女，哪有什么异样。”
　　柳凤吟道：“但风华和气质的确大有不同……”
　　“这个小弟承认，沈眉的确……”
　　“这就对了。”
　　“不过，大嫂……”
　　韦七航道：“听你说的活灵活现的，好像沈眉真的是来自天机紫府?”
　　“怎么？你还不信?”
　　“小弟只是觉得江湖上虽然众说纷纭，但这天机紫府毕竟如梦似幻。”
　　韦七航道：“有机会小弟倒想探探沈眉口气。”
　　“不，千万不可。”
　　“为什么?”
　　“她若是想让你知道，自然就会告诉你的。”
　　柳凤吟道：“你若是转弯抹角去打听，只怕反而不美。”
　　“不美?”
　　“是啊！”
　　柳凤吟道：“她若是往坏处想，认为你在试探她的隐私……”
　　“往好处呢?”
　　“这有什么好处?”
　　柳凤吟道：“至少她认为你不老实。”
　　“其实小弟一向都很老实。”
　　“所以你不用去探问。”
　　柳凤吟道：“沈姑娘心细如发，聪明绝顶，她要是不说，你也问不出什么。”
　　“哦?”
　　“再说，你的言词并不如她……”
　　“这……”
　　“只怕你的话还没问到一半，就已露出了破绽。”
　　柳凤吟微笑道。
　　“好。”
　　韦七航道：“小弟不问就是。”
　　时光易逝，他们二人一路谈谈说说，不觉天已近午，柳凤吟举头望了望日色。
　　“七航，你该回去了！”
　　“大嫂不雇辆车?”
　　“车行颠簸，不但不大舒适，也不怎么快速。”
　　柳凤吟道：“我想到了前站之后，不如买匹马。”
　　“嗯！这很好，大嫂跟小不点，可以一乘双超。”
　　“正是，我想马比车好的多。”
　　柳凤吟说到这里，忽然尖起了耳朵道：“七航，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哭声。
　　原来有人在哭，但听悲悲切切，哭声甚是哀伤，打从左侧山麓之下，一片密林之中隐隐传了过来。
　　“大嫂。”
　　韦七航道：“我去瞧瞧。”
　　身形一起，循声奔去。
　　“韦叔叔！”
　　小不点玩心极重，见猎心喜，大声叫道：“我跟你去……”
　　拔腿跑了就要追去。
　　“这孩子！”
　　柳凤吟抢上一把拉住。
　　□□□□□□
　　韦七航穿林而入，却不见人影。
　　但哭声并没有停歇，幽幽咽咽，若断若续，好像就在前面不远。
　　哭声这般凄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密林中枯叶满地，并无路径可寻，好在韦七航轻功造诣超绝，身形乍闪，枝叶披纷，只听沙沙一片轻响，人已掠出数丈。
　　再起再落，入林已深。

　　终于，他见到了一个女人。
　　这女人怯生生的坐在一块山石上，一身白衣胜雪，满头青丝，斜斜地拖在肩侧，模样儿楚楚动人。
　　但此刻却低垂粉颈，正自幽幽饮泣。
　　什么事使她如此哀伤？如此悲切？
　　只见她双肩抽动，显得凄惋欲绝。
　　韦七航怔了怔，缓缓走了过去。
　　他故意加重脚步之声，想要对方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岂知一直走到临近，白衣少妇依然未觉。
　　她仍然在哭。
　　甚至越哭越伤心。
　　“你……你是什么人?”
　　韦七航重重咳了一声，然后问道：“为何在此哭泣?”
　　“我……”
　　白衣少妇仍未抬头。
　　“你是……”
　　“我死了丈夫，我是个寡妇。”
　　那白衣少妇哭道：“我俩相亲相爱，海誓山盟。但如今……如今他却丢下了我……”
　　原来如此，鸳鸯折翼，的确是人生一大不幸。
　　“哦?”
　　韦七航无话可说。
　　“相公贵姓?”
　　“在下……在下姓韦。”
　　“哦！韦相公。”
　　白衣少妇道：“相公请替我想想，我青春少艾，模样儿长的也还不错，如今新婚不久，这死鬼就抛下了我，从此长夜漫漫，孤枕寒衾，呜呜……叫我怎么过啊……呜呜……”
　　“这……”
　　韦七航不便答腔。
　　“相公想必也是过来人。”
　　白衣少妇道：“尊夫人一定是位可人儿……”
　　“不不，在下尚未娶亲。”
　　“哦？原来相公……”
　　白衣少妇忽然扬起脸来，香腮带赤，春意透酥胸，春色横眉黛，无限冶荡的嫣然一笑，心花朵朵开。
　　她哭了半天，竟没有一丝泪痕。
　　韦七航不禁一怔。
　　“相公，这么说来倒是三生有幸啊！”
　　白衣少妇竟然款款站了起来：“若不嫌弃，我这就跟了你。”
　　居然有这种事，立刻毛遂自荐。
　　“你……你说什么？”
　　韦七航一呆。
　　“嗯！怎么啦！嫌我是个寡妇是不是？”
　　白衣少妇媚眼一飘道：“我这蒲柳之姿也还过得去啊！”
　　“你……你这是……”
　　“我没什么，我也不要你明媒正娶。”
　　白衣少妇道：“只要结成露水姻缘，作一对野鸳鸯……”
　　“你胡说……”
　　韦七航退了一步，准备转身。
　　“嗯……韦相公……”
　　白衣少妇想拉住韦七航。
　　“你……别过来……”
　　韦七航忙阻止她。

　　第十九章 冤大头“强暴”寡妇
　　这真料想不到，韦七航听到这种凄楚的哭声，还以为发生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哪知循声而来，居然碰到了这样一个女人。
　　天下死了丈夫的女人多得很，寡妇也多的是，他帮不上这个忙。
　　不但帮不上忙，也插不上脚。
　　当然，只有及时抽身。
　　“哎哟！你别走啊！莫非你也想丢下我?”
　　白衣少妇纤腰一拧，宛如风摆扬柳，居然一下子就钻进了韦七航的怀抱。
　　她娇喘咻咻，星眼斜睨，手脚并用，就像一条八爪鱼般竟把韦七航紧紧缠住。
　　竟有这种怪事？
　　这女人莫非患了花癫？
　　“你······你想怎样?”
　　韦七航不禁吃了一惊，叫道：“这像什么话，快······快放手。”
　　他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事，不禁心头乱跳。
　　这女人没放手。
　　而且像扭股糖般缠的紧紧的。
　　“来人啊！快救命啊！”
　　她忽然叫了起来：“这个姓韦的要强暴我……”
　　强暴？
　　这从哪里说起？
　　来人？在这种旷野之中，一片密林之内，哪里有人？
　　她这大叫不是白叫的么？
　　不，她没有白叫。
　　说也奇怪，居然有人出现了。
　　“哈哈……这倒新鲜。”
　　密林里居然有人大笑：“想不到名震江湖的韦少爷竟然这等下流，公然强奸人家的寡妇。”
　　他加重了语气，把强暴说成了强奸。
　　事情本来都是一样，但用上了一个“奸”字，似乎特别耸人听闻。
　　说话的人并未露面，另外却有四条人影一闪而到。
　　韦七航猛的一震，一时之间不禁心乱如麻，他压根儿没有料到，这居然是个陷阱，是谁布下的这个陷阱？
　　这说话之人的声音，听来好像很熟。
　　但此时此刻，他已无暇细想此人到底是谁，眼前最重要的却是如何摆脱这个女人的纠缠，也好应付这四条疾掠而来的强敌。
　　来者不善，而且一下子来了四个。
　　不消说的，必然还有四件兵刃。
　　韦七航焦急如焚。
　　他剑在腰间，一时无法拔了出来，而这女人又像一条蛇般紧紧的缠住了他，必需及时摆脱。
　　情势之急，已迫在眉睫。
　　韦七航心头狂跳，忽然大喝一声，吐气开声，凭着自己深厚的功力，猛的运功一震。
　　就像一只雨湿淋淋的大公鸡，抖落一身水珠。
　　那白衣少妇哎哟一声，被震的手脚酸麻，浑身疲软，登登登一连退了七步。
　　韦七航嘘了口气，身形转动，剑光一闪而起。
　　□□□□□□
　　刚好，摆脱的正是时候。
　　这一剑迎住了两支兵刃，一柄厚背开山刀，一支没有丈八也有丈五的长茅。
　　茅尖雪亮，寒光一闪一闪，垂着一撮红色的络缨。
　　这种兵器多半用于两军对垒，冲锋临阵之际，在江湖上似乎很少有人用到，也难得一见。
　　谁愿意扛着一支长茅行走江湖。
　　这显然是临时拿来一用，因为长茅可以远攻，对付一个武功高强的对手，也许是十分管用的。
　　刀从脑后劈来，长茅直贯胁下重穴。
　　韦七航身子一旋，正好迎上了刀罡。
　　“当”的一响，那柄开山刀被震的偏离了三尺，剑光忽然一沉，拨开了茅头，同时跨进一步，剑锋顺着茅杆滑行而上。
　　看来这茅并不管用。
　　长茅虽可及远，近身相接却不够灵活。
　　持茅的汉子吓了一跳，心知若不立刻撤手，这剑锋一削而到，必然五指立断，甚至截掉一条手臂。
　　他当然不愿送掉一条手臂，宁愿丢掉一支长茅。
　　长茅丢了，可以再去打造一支，要是断送了手臂，那只有等待来生。
　　来生还不知变牛变马。
　　于是，他在骇然一震之下，立刻脱手丢茅，霍地闪退了七尺，探手腰间，掣出一柄铜锤来。
　　丢了长的，居然还有短的。
　　看来这柄铜锤，才是他的本行。
　　韦七航怒剑直出，虽然在一气呵成之下连挫了两个来犯之人，但另外两个人却又紧跟着来到。
　　来的是一支三尖刃，和一对乌黑沉沉的虎头钩。
　　这两件兵刃也是一长一短。
　　只听“呼”的一声，那支三尖刃已兜胸挥了过来，虎头钩幻起乌光点点，打从背后斜肩下扎。
　　两件兵刃同时齐到，火辣辣猛烈绝伦。
　　这显然是早有预谋，四个人分成两批，一波接连一波，轮番而至。
　　这样一来，可使韦七航措手不及。
　　所幸还好，韦七航业已摆脱了那个白衣少妇的纠缠，要是一直被她紧紧缠住，此时此刻，不知身上多了多少个窟窿。
　　当下他长剑飞旋，寒光乍闪，蓦又当的一声响震，磕飞了一支虎头钩，同时身形微侧，猿臂一探，抓住了那支挥来的三尖刃。
　　大喝一声，猛的用力一带。
　　那汉子拿桩不稳，一个踉跄直冲了过来，韦七航觑的真切，忽然飞起一脚。
　　这结结实实的一脚，竟将那汉子踢的平飞而起，倒飘出一丈五六，叭的一声，栽进了一团乱草丛中。
　　这一脚不轻，八成已没命了。
　　那剩下一支虎头钩的汉子吓了一跳，顿时惊惶失色，退后了九尺。
　　韦七航右手抡剑，左手握着那支三尖刃，目光一抬，已不见那个白衣少妇。
　　魅力无法施展，只好悄然退走。
　　“嘿嘿！劲头还真不小。”
　　密林中又传来起先那人一声冷笑：“不过姓韦的，先别得意，不论迟早，我会叫你好看。”
　　“你……”
　　韦七航一怔。
　　这声音的确好熟，就像是刚刚听过不久，人影子也仿佛若隐若现，就是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
　　“嘿嘿！姓韦的，听清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活的蹦蹦跳跳难道不好？”
　　那人阴阳怪气的道：“何苦偏偏要往死路上走？”
　　“哼！”
　　韦七航叫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只是提醒你，最好识相一点。”
　　那人冷冷道：“不如立刻回转洛阳，做你的韦少爷，从此以后，永远闭住嘴巴。”
　　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一言不慎，会有杀身之祸？
　　“哼！原来是你。”
　　韦七航终于听出来了：“你就是夏伯阳对不对？”
　　原来是他。
　　夏伯阳？江湖散人，一个武功平平，却要凭着几分小聪明，喜欢故弄玄虚，一副鬼头鬼脑的人物。
　　他不敢亲自出马，只是他自知没有什么能耐，在武功方面没有什么过人之长。
　　但嘴巴却很刁恶。
　　“嘿嘿！没错，正是区区在下。”
　　夏伯阳隐藏在茂密的林木之中，阴恻恻的道：“想不到吧！如今跟你韦少爷成了对头。”
　　“对头？”
　　“是啊！死对头。”
　　“哼！”
　　韦七航道：“凭你也配。”
　　“嘿嘿！姓韦的，最好别眼高于顶。”
　　夏伯阳道：“凭咱夏伯阳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机智过人，算无遗笨……”
　　“哦？”
　　“信不信由你。”
　　夏伯阳吹道：“鄙人设计定谋，一向百无一失。”
　　“于是你就计算起韦某人来了？”
　　“是的，正有此意。”
　　“哼……”
　　“既然咱们成了对头，当然不择手段。”
　　夏伯阳开门见山的道：“凡是惹上了夏大爷的人，到头来都难逃一劫。”
　　“哼！好大的口气。”
　　韦七航不屑的道：“至少今天这一计你已落空。”
　　“不见得。”
　　“这怎么说？”
　　“嘿嘿！问的好极了。”
　　夏伯阳忽然大笑：“这是夏大爷的腹里机谋，事涉玄机，为什么要告诉你？”
　　“哼！别胡吹大气了。”
　　“你可以不信，不过……”
　　“不过什么？”
　　“嘿嘿！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夏伯阳发出一串森森冷笑：“若是夏大爷猜的没错，你此刻正在听声辨位，准备……”
　　他的确没有猜错，精的像只兔子。
　　就在他话声未落，韦七航身形已起。
　　此刻除了那个不知是死是活，栽在草丛里的汉子之外，其余三个都已连滚带爬躲进了密林，现场已没有半个对手。
　　韦七航凭着敏锐的听力，估计这个夏伯阳顶多只在十丈以内。
　　方位绝不会错，距离只不过两三个起落。
　　因此他一边搭话，一边暗暗盘算，估量这蓄势一击，应该是十拿九稳，决不会失误的事。
　　就算夏伯阳已经察觉，又能跑得多远？
　　韦七航纵身飞掠，快逾激箭，只听一阵簌簌作响，落弃披纷，就像一支标枪般穿过了一片浓密的林木。
　　没错，一个黄衫人正在眼前。
　　“哼哼！夏伯阳，你果然算的很准。”
　　韦七航叫道：“只可惜你没有先替自己算一算……”
　　抖手一剑，震剑生花，幻起漫天剑影。
　　这并不像是杀人的剑招。
　　为何要如此施为？
　　原来他并不想一剑夺命，存心虚晃一招，迷乱对方的眼神，然后乘机加以制服。
　　因为从那个宋二虎口中业已获得证实，这个夏伯阳就是铜面人的左右手，对铜面人的一切当然是一清二楚。
　　杀了他岂不可惜？
　　杀了他就等于灭了口。
　　一句话都没问出，怎么可以先加杀害？
　　他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只要见到此人，就不难加以生擒，煮熟了的鸭子，哪有真的飞掉之理？
　　黄衫人哎呀一声，绕树而走。
　　他像是没有料到韦七航会来的如此之快，绕过树丛，黄衫一闪，一直向前面飞奔而去。
　　照沈眉和韦七航的估量，就武功而论，此人绝非劲敌，但此刻奔行之间，身法倒也十分灵活。
　　不过，这也不足为奇。
　　他既然混迹江湖，多少总有几分能耐。
　　因此韦七航也并不在意，登时真气一提，发足猛追，口中叫道：“夏伯阳，我看你往哪里逃?”
　　就算有几分能耐，总不能御风飞行。
　　一个武功平平的人，绝不能单单在轻功方面出类拔萃，登峰造极，超越他固有的资格与禀赋。
　　也不能超越人体的极限。
　　因此不到片刻，便已追成了首尾相叩，距离顶多不到五步。
　　突然，黄衫人霍地刹步转身，猛的大喝一声，寒光疾闪，直奔韦七航的咽喉要害。
　　赫然是支剑。
　　夏伯阳难道也是位使剑的能手?
　　使剑不说，庄稼把式的武师也可以使得几招，但他怎么突然之间变得如此骁勇？难道眨眼间，他脱了胎、换了骨?
　　再不然就是他本来藏锋不露，故意来一手骄兵之计，诱使韦七航上他这个恶当，这种事好像绝不可能。
　　凭他这种喜好玄弄的人，若是在武功上有什么精湛的造诣，岂肯韬光养晦，隐迹山林，只怕早已在江湖上扬名露脸，闹得漫天风雨了。
　　而如今，这个江湖散人却是默默无名。
　　但这一剑的确是十分厉害，就像一记回马枪，竟在韦七航措手不及之下，使出了这样的狠招。
　　剑挟怒啸，一晃而到。
　　剑光所指，正是要命的重穴。
　　韦七航虽然并没大意轻敌，却也绝没料到夏伯阳居然会有这样一付好身手，不但转身出剑，宛如惊鸿一闪，而且部位奇准。
　　刹那间，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按照一般常理，对付这样一记狠招，他应该举剑上撩，架开对方刺来的剑锋，但他并没有这样做。
　　因为他已隐隐觉出，这一剑来势太强，剑气太盛，举剑横架，远不如直刺而来的有力，万一失手，自己纵能保住咽喉，但对方剑尖一沉，就划到了胸腹。
　　胸腹亦是重穴之一，这个险怎么冒得？
　　冒不得又如何？
　　此刻已是间不容发之际，无暇细想，只不过在他脑海中一闪而已。
　　就这念头一闪，他已下定了决定。
　　事关生死，本来不易决定，他却决定了。
　　当下身形一仰，猛的向后倒去。
　　应变之速，就像刺来的剑锋一样，快逾闪电。
　　他察觉得到，森寒的剑尖正好掠过他的鼻端，堪堪只有厘米之差，虽然险极，这一剑毕竟落空。
　　黄衫人冷哼一声，忽然中途变招，腕力一沉，长剑疾斩而下。
　　果然剑中高手，变化随心。
　　不过这一着韦七航似乎早已料到，就在他身形后仰之际，同时腰干一拧，剑锋划到，他人已翻出九尺。
　　剑光闪动，人影猛翻，都是一眨眼间的事。
　　总算躲过了两记险招，韦七航打从惊诧中定下神来，长长嘘了口气，站稳马步，向前望去。
　　“哼哼！夏伯阳，你好阴险，居然……”
　　他话到一半，忽然怔住。
　　黄衫人冷哼一声，忽然中途变招，腕力一沉，长剑疾刺向韦七航胸腹要害。
　　直到现在他已看到了这个人。
　　这个人哪里是夏伯阳？
　　正午的阳光，打从荫翳的枝叶间渗漏而下，眼前景物清晰可辨，这个人身材欣长，浓眉如帚，眼神灼灼有光，脸色白中透青，年纪不过三十上下。
　　除了一袭黄衫之外，一丝一毫都不像夏伯阳。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刚才对话了半天的压根儿就不是夏伯阳，但为什么他又自己承认？而且说话的声音和语气，也跟夏伯阳一模一样。
　　“你……你是谁?”
　　“我?”
　　那人道。
　　“正是。”
　　“哼！”
　　那人抡剑睁目，两道浓眉一翦，冷冷道：“这很重要吗?”
　　“不。”
　　韦七航道：“并不重要。”
　　“既不重要，何必多此一问?”
　　“你不想说，那也可以。”
　　韦七航道：“韦某人要问，那是另有原因。”
　　“什么原因?”
　　“因为你的口音并不像夏伯阳。”
　　“当然不像。”
　　那人道：“我是我，他是他，我的口音为什么要像他?”
　　“但刚才……”
　　“刚才？怎么了?”
　　“你刚才分明承认，你就是夏伯阳。”
　　韦七航道：“而且还自夸机智过人，算无遗策，满嘴狂言，就好像诸葛孔明复生……”
　　“不错，夏伯阳的确是位智多星。”
　　“别搅混了！”
　　韦七航冷冷地道：“我只是在问你，刚才那个说话的人是不是你?”
　　“不是。”
　　“那又是谁?”
　　“夏伯阳。”
　　一件事说来说去，颠颠倒倒，好像没头没脑，但韦七航还是听出了眉目。
　　“哼哼！原来如此。”
　　韦七航冷笑道：“好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夏伯阳悄悄的躲了起来，却叫你来冒充。”
　　“冒充?”
　　“难道你不承认?”
　　“哼！我说过我是夏伯阳吗?”
　　“你是没有说过，但却做出来了。”
　　韦七航道：“你一向惯穿黄衫?”
　　“别噜噜嗦嗦。”
　　那人怒道：“龙大爷穿什么难道也要你管！”
　　“你姓龙?”
　　“不错，既然说溜了嘴，就索性告诉你。”
　　那人浓眉一耸，大刺刺的道：“龙大爷乃是伏牛山飞龙十三堡总堡主，飞龙十三剑总首领，七绝剑龙一飘。”
　　“哼！好长的头衔。”
　　“不喜欢听?”
　　“喜欢？喜欢的很。”
　　韦七航道：“那伏牛山真的有十三堡?”
　　“这还假的了。”
　　龙一飘道：“小堡一百单八，大堡一十三，一堡一寨，龙大爷居首。”
　　“好大的气派，失敬了。”
　　韦七航说了句恭维话，但脸上神色，并不像是恭维，心里还在暗暗冷哼：“原来是伙强盗，一个强盗头子。”
　　“都听清楚了?”
　　“嗯！听清楚了。”
　　“够了吗?”
　　“不够。”
　　“你还想听什么?”
　　“你只说了飞龙十三堡，还有飞龙十三剑又怎么说?”
　　韦七航道。
　　“这有什么好说的，就是十三支剑。”
　　“还有十三个人吧?”
　　“嗯！你猜对了，十三个人，十三支剑。”
　　龙一飘点头道：“飞龙十三堡各挑出一名剑手，三年一会，强者为尊。”
　　“这就是说你赢了其他十二名剑手?”
　　“没错。”
　　“于是，这十二名剑手就归你来统领。”
　　韦七航道：“你就当上了飞龙十三堡的总堡主，坐上第一把交椅，是不是?”
　　“正是。”
　　“很好，很好。”
　　韦七航用一种由衷的语气赞道：“你能连胜一十二名剑手，绝非浪得虚名，这个总堡主之尊的确得来不易。”
　　强盗归强盗，好汉归好汉，他觉得这个人虽然占山结寨，是个强盗头子，却也是在一种公平竞争之下得来的，凭的是真才实学。
　　在公平竞争之下出头，当然是条好汉。
　　“过奖，过奖。”
　　龙一飘似乎并不领情，冷冷道：“还有什么要问的?”
　　“你很爽快。”
　　“哼！题外的话，不说也罢。”
　　“好，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用的是七绝剑取胜?”
　　“你怎么知道?”
　　“你自己说的。”
　　“我……”
　　“你说号称七绝剑龙一飘……”
　　“嘿！也没错。”
　　“剑称七绝，到底绝在哪里?”
　　韦七航笑道：“绝字不可轻用，称的上一个‘绝’字必然已超绝武林，独步江湖，震古铄今，你这支剑居然称七绝……”
　　“怎么?”
　　“只怕是言过其实。”
　　“你是不信，对不对?”
　　“这个……”
　　“好，这可不好解释，只有试一试就知道了。”
　　龙一飘忽然大喝一声：“看剑！”
　　抖手出剑。
　　剑如芒刺，幻起一片光幕。
　　这一剑好像并非实招。
　　看来，这一剑只是存心卖弄。
　　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剑也一样，真正能够杀人制敌的剑，一晃即逝，用不着大张声威。
　　不过剑法的确不错，出剑快，变化多，虽然离那个“绝”字还相差的很远，却有可取之处。
　　韦七航挺剑而立，一动也不动。
　　但已真气暗提，注目凝神，观察对方的剑路，揣测对方下一步的变化，人虽没动，剑尖却在轻轻震颤，隐隐地嗡嗡作响。
　　不动如山岳，他要以静制动。
　　蓄势以待，显见他并没有轻估对方。
　　他看的出，凭龙一飘的剑术造诣，以及运剑的技巧，在江湖上算得一把好手，草莽中有这种人物，倒也是凤毛麟角。
　　他的眼神盯紧那支剑。
　　一支剑像是化成了千百支剑，寒光闪闪，笼罩了九尺方圆，在枝影婆娑，疏漏的日色下，宛如一团碎银，千堆雪浪，四周冷风飕飕，木叶飘摇。
　　表面看来，的确很绝。
　　但这样的幻象，怎能持久？
　　又怎能永恒不变？
　　出剑的目的，在于克敌制胜，没有止境的卖弄下去，岂不虚耗精力？
　　果然，剑幕忽然一收，缩成了一点萤光。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划然生啸，就像一脉喷泉般激射而出，闪击千里。
　　来了，居然来的如此凶狠。
　　剑气之盛，威力之强，发挥到了极致，隐隐挟风雷之声，足可洞金穿石，这凌厉的一剑，必是拼足了十成功力，想要一击得逞。

　　第二十章 草莽豪杰骨头硬
　　龙一飘说的是试，如今变成了拼。
　　拼这一剑。
　　他显然是不想虚耗时光，不想斗三十合、五十合，却把三、五十合的神力，拼在这一招之上。
　　当然，这一剑若能如愿以偿，不但占尽了风光，也挣足了面子，说不定往后还有很多好处呢！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弄清楚韦七航的深浅。
　　只听一声冷哼，韦七航动如脱兔，蓝衫飘动，剑光一闪而起。
　　“当”的一声响震，火花飞迸。
　　两支剑凌空一接，龙一飘闷哼一声，禁不住血气翻腾，踉跄倒退，一连退了七步，本来白中透青的脸，顿时苍白如纸。
　　他手臂酸麻，浑身瘫软，剑尖下垂，刚才那双灼灼发亮的眼睛，突然间也变的灰黯无神，失去了光采。
　　显然，这一剑耗去了他八成精力。
　　他还撑持着没倒。
　　剩下的两成，连保命都已不够，当然没有余勇可鼓，更谈不上抡剑攻敌了。
　　韦七航盯着他，没有追击。
　　“好，好，姓韦的，算你厉害。”
　　龙一飘喘了口气，身躯微颤，摇晃了几下：“本堡主低估了你。”
　　“不。”
　　韦七航道：“你只是用错了方法。”
　　“这······这怎么说？”
　　“你不该求胜心切，自信过高。”
　　韦七航道：“若能保持运剑常轨，至少在三、五十招内不致落败。”
　　“你是说我终必落败？”
　　“不知道。”
　　“哼！反正是你赢了，由你说去。”
　　龙一飘道：“如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这就动手吧！”
　　“动手？”
　　“不错。”
　　韦七航摇摇头。
　　“怎么？”
　　龙一飘道：“难道你不想杀我？”
　　“你并没倒下，你的剑也并没脱手。”
　　韦七航道：“你可以再试一试。”
　　“再试？”
　　“对。”
　　韦七航道：“你可以再战。”
　　“嘿嘿！姓韦的，开什么玩笑，想要猫弄耗子是不是?”
　　龙一飘苦涩地笑了笑：“本堡主此刻……”
　　“怎么?”
　　“连杀只鸡都很困难。”
　　“好，好汉子，输的起。”
　　韦七航连声赞道：“不像那些江湖无赖，居心险诈，输了之后，还要装模作样，硬撑场面……”
　　“本堡主本来输了。”
　　龙一飘道：“何必打肿脸来充胖子。”
　　“绝无再战之能?”
　　“是的。”
　　龙一飘道：“除非歇息一阵，行功运气，等待功力复原……”
　　“要多久?”
　　“至少也要一个时辰。”
　　“好，我等你一个时辰。”
　　“你……”
　　“是的。”
　　韦七航点点头：“这就开始，你先坐了下来，等你精力复原之后，咱们再重新较量，也许你……”
　　“你说什么?”
　　龙一飘睁大了眼睛：“哪有这种事，莫非你在存心戏弄?”
　　这种事江湖上少有，他的确不敢相信。
　　“戏弄你，你想到哪里去了！”
　　韦七航道：“君子一言，韦某人何必戏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你说的当真？”
　　龙一飘不禁心动。
　　“你最好相信，韦某人一向说一不二，从来不耍什么花招。”
　　韦七航道：“何况此刻你已落在下风，再戏弄你岂非多余。”
　　“这……”
　　“坐下来吧！”
　　“不。”
　　龙一飘忽然浓眉一扬。
　　“不，为什么？”
　　“算了！”
　　龙一飘叹了口气道：“输就输，死就死，本堡主不愿丢人现眼，也不想占你的便宜。”
　　“你就认了不成？”
　　“是的，认了。”
　　“哦？”
　　“不认也得认。”
　　龙一飘显得有点激动的道：“本堡主既然栽在你的手里，就死在你的手里，要想翻本，只等来生了。”
　　“死？”
　　“不是你死当然就是我死。”
　　“这又何必！”
　　韦七航淡淡一笑道：“我韦某人跟你龙堡主素味平生，一向无怨无仇，是不是?”
　　“以前倒是没有。”
　　“如今也没有。”
　　韦七航道：“你只不过受了别人的唆使，一时不察，既然自己承认输，也无再战之意，那就索性走吧！”
　　“走?”
　　龙一飘怔住。
　　“对，立刻就走，我绝不为难你。”
　　韦七航道：“青山常在，绿水常流，说不定他日有缘相逢……”
　　“相逢怎样?”
　　“这就要看你的了。”
　　“看我?”
　　“是的。”
　　韦七航道：“再逢之时，也许是把酒言欢，也许是一场恶战。”
　　他说的很明白，是友是敌，任凭对方选择。
　　他当然看的出，这龙一飘的确已精疲力尽，没有再战之能了。
　　但他决定放他一马。
　　这并非惺惺相惜，只是觉得此人心术不坏，多多少少还算是一条血性汉子，只不过受了夏伯阳唆使，淌下了这场浑水。
　　“爽快。”
　　龙一飘双目一亮。
　　“你可以走了。”
　　“就这样走?”
　　“要怎么走?”
　　韦七航道：“这里可没有官轿，也没骏马……”
　　“这……”
　　“恕不远送。”
　　“好，姓韦的，算我瞎了眼，冒犯了你。”
　　龙一飘情绪激扬的道：“龙某人很少受人之惠，好歹必有报答。”
　　话完转身而行。
　　怎么报答？报答什么？
　　韦七航并没想到这些，也没期望什么，他之所以手下留情，只因此人除了剑术造诣不错外，还有几分豪迈之气。
　　他很欣赏这种人。
　　这种人江湖上并不多见。
　　他看着龙一飘离去的背影，看着龙一飘穿过了密林小径，身形隐没，这才转过身子，打算穿林而出。
　　□□□□□□
　　韦七航绝没想到自己循声而来，居然闯进了一个陷阱，居然经历了这样一场风波。
　　如今幸好安然无恙，但却耽搁了不少时辰，不由得他惦念起了林子外面的柳凤吟和小不点，他估量到柳凤吟也必然十分焦急。
　　此念一兴，恨不得立刻奔出密林。
　　哪知身形方起，小径上又响起了沙沙步履声。
　　韦七航一怔，掉头望去，只见龙一飘步履蹒跚，居然去而复回。
　　“怎么？莫非精力已复?”
　　“你真的这么想吗?”
　　龙一飘道：“纵然我体力已复原如初，此时此刻也不会厚颜求战，只不过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跟你一路随行的可有母子二人?”
　　“有的。”
　　韦七航道：“这一对母子一个是遗孀，一个是孤儿。”
　　“孤儿孀妇，跟你什么关系?”
　　“朋友之妻，朋友之子。”
　　“这朋友是谁?”
　　“龙一飘，你不觉问的太多了吗?”
　　韦七航蓦地脸色一沉：“你想干什么？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你误会了！”
　　“误会?”
　　“是的，你的确是误会了，我原是一番好意。”
　　龙一飘立刻解释道：“据我所知，夏伯阳对这对母子好像积怨甚深，打算沿途拦截……”
　　“有这种事?”
　　“信不信由你。”
　　“莫非你就是拦截者之一?”
　　“不，不是，你把姓龙的当了什么人?”
　　龙一飘道：“姓龙的一向不欺凌孤儿寡妇，今天对付你，也只因叨扰了夏伯阳一顿酒菜……”
　　“还听了他一些胡说八道?”
　　“是的。”
　　龙一飘道：“他说你夺了他的庄院，杀了他的牲畜，还斩了他一个得力的手下人……”
　　说的好像一点不错，他夏伯阳的确有幢幽雅的精舍，有一群凶猛的牲畜，有一个巨无霸般的人。
　　这下人就是骆驼。
　　韦七航的确杀了他的牲畜，斩了他的下人，却不曾占据他的庄院。
　　而且这些事，也很难一口气解释清楚。
　　“龙一飘。”
　　韦七航也不想解释这么多，却问道：“你跟夏伯阳是不是交情很深?”
　　“不深也不浅。”
　　“此话怎讲?”
　　“他曾经到过伏牛山，他会看相，会算命，上知天象，下通地理。”
　　龙一飘道：“颇有几分才气……”
　　“而且还能说会道。”
　　“正是。”
　　“于是他就成了飞龙十三堡的座上客。”
　　“没错。”
　　龙一飘道：“他畅论当今江湖情势，以及武林轶事，莫不了如指掌，甚是精辟入微。
　　“这就是才气？”
　　“至少是博闻强记。”
　　“哼！的确好才气。”
　　韦七航道：“只不过是个奴才而已。”
　　“奴才？”
　　“龙一飘，你去而复返，足证你的确是一番好意。”
　　韦七航郑重的道：“我有一件事请教，不过说不说在你，韦某人绝不勉强。”
　　“什么事？”
　　“最近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神秘人物，戴着一副青铜面具。”
　　韦七航道：“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有这么个人？”
　　龙一飘一脸茫然，看样子显然是一无所知。
　　“也没听说过？”
　　“没有。”
　　“哦？”
　　“我一向在伏牛山区，甚少外出。”
　　龙一飘又解释道。
　　“这就难怪了。”
　　韦七航顿了一下，又道：“我索性告诉你，夏伯阳就是这个铜面人的奴才，干的是杀害武林正派人物的勾当。”
　　“啊……”
　　“你相不相信?”
　　“我当然相信，有才气的人多半都很糊涂。”
　　“以后你可要小心上当。”
　　“好，承你好意相告。”
　　龙一飘道：“不过要小心的只怕不是我。”
　　“不是你?”
　　“真正要小心的是你。”
　　“这怎么说?”
　　“你这支剑虽然胜了我，但毕竟只有一支剑，绝非所向无敌，无往不利。”
　　龙一飘道：“这夏伯阳不是省油灯，他若是要存心计算你，只怕这一路之上……”
　　“多谢关照。”
　　韦七航道：“我知道了。”
　　“这……”
　　“算你报答了我。”
　　“不，这不算，这算什么报答。”
　　龙一飘昂然说道：“我虽然栽在你手里，但你也别小看了我龙某人……”
　　“言重，言重。”
　　韦七航道：“鄙人绝无此意。”
　　“那是什么意思?”
　　“这……”
　　龙一飘一声不响，掉头而去。
　　□□□□□□
　　韦七航眼看他已去远，不禁暗暗叹息，心想：“果然有骨气、有血性，不愧是一位草莽豪杰。”
　　茫茫江湖中，有几个人能不屈不挠？
　　他同时也想起了龙一飘的告诫，立刻转身寻路，打算见到了柳凤吟母子之后，好好商量一番。
　　岂料刚刚奔行不远，前面忽然传来了兵刃相接之声，还夹杂着几声惨叫。
　　估计方位距离，正好是密林之外。
　　韦七航不禁吓了一跳，立刻加速狂奔。
　　□□□□□□
　　果然没错。
　　韦七航一口气穿出林外，触目所见，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大路两旁，倒躺着七八具尸体，一片血迹殷红。
　　幸好柳凤吟和小不点毫发无伤。
　　是谁杀了这么多人？
　　难道会是柳凤吟？
　　柳凤吟虽然也是一代侠女，但她那支剑显然没有如此俐落，居然在倾刻之间，结束了七八条壮汉。
　　原来是沈眉和萧芸及时赶到，化解了这场劫难。
　　沈眉的红鸾刀还在滴血。
　　“你……你怎么来的?”
　　韦七航看着沈眉，喘了口气，说道：“你来的真好，要不然……”
　　“这倒不。”
　　沈眉道：“纵然我没赶来，相信沈大嫂也能应付。”
　　她在谦虚。
　　“沈姑娘，别这么说。”
　　柳凤吟立刻道：“就算我能应付几招，只怕顾不到小不点啦！要是你没赶到，今天咱们母子二人……”
　　她没说下去，意思已经到了。
　　这是实话，拖着一个小不点，怎么能放手应敌？她顾不到小不点，只怕也就顾不到自己了。
　　母子连心，她岂能留下自己的儿子？
　　沈眉没说什么，因为她也有过这种遭遇，想起被圣刀门围攻之时，就因为有个小不点拖在身边，几乎死在乱刀之下。
　　今天她要没来，委实难以想像。
　　“叔叔，你知不知道？”
　　柳凤吟转头望向韦七航道：“这批人为什么要对付我们母子二人？”
　　“大嫂，一言难尽。”
　　“这么说来，叔叔是知道了？”
　　“是的。”
　　韦七航道：“这批人可能是夏伯阳吆喝而来的黑道人物。”
　　昨夜，他已向柳凤吟提到过这个江湖散人夏伯阳，这时又将刚才在密林中的遭遇叙述了一遍。
　　柳凤吟脸色变了变，没有作声。
　　显然，她已领会到前途多艰，一路上不知要经历多少惊涛骇浪，但却神色坚定，看来并没改变她万里行程，远涉塞外的决心。
　　“沈大嫂。”
　　沈眉道：“咱们送你一程。”
　　“小弟也正有此意。”
　　韦七航连忙接口说道：“这个夏伯阳处心积虑，咱们不可不防。”
　　“但……”
　　柳凤吟望望韦七航，然后转向沈眉：“怎敢劳驾沈姑娘。”
　　“这又何妨。”
　　沈眉笑笑道：“我也是个江湖散人，甚至比那个夏伯阳更闲散，一向无所事事……”
　　“这……”
　　“就这么办了。”
　　沈眉转向萧芸道：“芸妹妹你呢？是不是也想见识一下塞外风光、黄沙落日？”
　　“好呀！”
　　萧芸兴奋的道：“我来自东海，只见过万面碧波，极目汪洋，对于那关山斜月，晓角驼铃，一直向往不已……”
　　“好啦！”
　　沈眉笑道：“别作诗了。”
　　“诗？”
　　“你这几句话不就像诗吗？”
　　萧芸也笑了。
　　就此一言而决，决定伴送柳凤吟母子远涉遐荒，最高兴的是小不点，拉着沈眉不停的问长问短，一双漆黑的眼珠更是显得晶亮。
　　于是一行五人，起程向西。
　　□□□□□□
　　柳凤吟满怀感激，却也没说什么。
　　韦七航默默计算行程，估计至少要在七天以后，才能渡过大江，半个月以后，才能到达洛阳。
　　洛阳是他的家，他打算在洛阳逗留三天。
　　但从洛阳去到玉门关外的白龙堆，还有一段极为遥远的路程，就算中途没有任何担搁，这一趟往返行程，至少也要数月之久。
　　这实在太远了。
　　他并不在乎路途的艰辛，只是觉得时日迁延太久，几时才能揭开那个铜面人的真正面目？
　　这件事他时时刻刻都萦念在心，挥之不去。
　　他要替沈凌霄报却这宗血仇。
　　但此时此刻他却拗不过柳凤吟，看来这一趟万里关山之行，势在难免。
　　因此，他已决定，到了前站选购四匹好马，这么一来就可以加速行程，也可以缩短去来的时日，人也减少了许多奔波之苦。
　　“韦七航。”
　　沈眉忽然道：“你在想什么?”
　　原来她一直都在注意韦七航。
　　“我想买马。”
　　“买马？”
　　“正是……”
　　韦七航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同时宣布，要在洛阳盘桓三天才走。
　　“好啊！”
　　萧芸第一个响应，欣然的说道：“韦大哥，听说洛阳热闹得很，是不是？”
　　“这是当然。”
　　韦七航道：“洛阳号称东都，历经九个朝代，林园之胜，花木之美，冠绝寰宇，有名的金谷园就在洛阳……”
　　“金谷园？”
　　“就是晋代石崇的金谷园。”
　　“啊！这的确有名的很。”
　　萧芸点点头道：“我记得那个石崇家里还有个名叫绿珠的女子……”
　　“又是从书本上看来的吗？”
　　沈眉笑笑说。
　　“是啊！”
　　萧芸道：“还有首诗……”
　　“要不要念一念？”
　　“这……”
　　萧芸知道沈眉是在打趣，脸孔一红，没有念那首诗。
　　“洛阳的名胜还多得很呢！譬如龙门的石窟，东郊的白马寺，一时也说不尽。”
　　韦七航道：“我可以领你们畅游三天……”
　　“韦大哥。”
　　萧芸道：“说了算数啊！”
　　她毕竟年纪还小，玩心极重，一提到玩，就不禁眉飞色舞，十分起劲。
　　“韦七航。”
　　沈眉又道：“你说了半天，好像有个地方还没提到。”
　　“哪个地方？”
　　“一个闹鬼的地方。”
　　“鬼？”
　　萧芸惊叫了一声。
　　“这是北邙。”
　　韦七航笑笑道：“这都是瞎说的，世间哪里有鬼，只不过那地方坟墓太多，加以古木森森，令人有种阴风惨惨的感觉。”
　　“韦大哥。”
　　萧芸道：“这地方咱们最好别去。”
　　“你怕鬼？”
　　沈眉笑了。
　　“我也不晓得。”
　　萧芸道：“不过小时候我喜欢听人家讲鬼故事，但听了之后，心里总是毛毛的，夜里会做恶梦……”
　　“哦？”
　　“梦到了恶鬼，还会惊出一身冷汗。”
　　“要是梦到神仙就不会了。”
　　“这要看什么神仙。”
　　萧芸道：“有些神仙也是阴阳怪气，就像八仙中的那个白胡子老头，还有个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
　　“那是张果老和铁拐李。”
　　“是啊！”
　　萧芸认真的说道：“沈姐姐，你看那个老头儿古不古怪，居然倒骑着一匹驴子……”
　　“人老了嘛！总是颠三倒四的。”
　　沈眉笑笑：“如此说来，你大概只喜欢那个小白脸韩湘子了？”
　　“也没什么，油头粉面的。”
　　萧芸道：“不过他有支箫，我喜欢听箫……”
　　“你到底喜欢哪种神仙？”
　　“沈姐姐，我只喜欢女神仙。”
　　萧芸道：“譬如瑶池仙子啦！月里嫦娥啦……”
　　“芸姑娘，你不就是仙子吗？”
　　韦七航不禁好笑：“你是百灵仙子啊……”
　　“这是瞎叫的，我没有仙气，也没有仙法。”
　　萧芸也笑道：“又不会腾云驾雾，只靠两只脚走路，东奔西跑的，累都累死了。”
　　“你有。”
　　韦七航道：“至少你有仙法。”
　　“什么仙法？”
　　“药到病除，这就是仙法。”
　　“还有。”
　　沈眉接口道：“等韦七航买了马，你就不必靠两只脚走路，唰的一鞭抽在马屁股上，多少有点腾云驾雾的感觉。”
　　萧芸笑了。
　　“韦大哥。”
　　萧芸道：“我要买匹白的。”
　　“为什么？”
　　“就像天上的白云啊！”
　　“小妮子，真的想当神仙了。”
　　沈眉格格笑道：“天上也有乌云啊！”
　　“有是有。”
　　萧芸道：“驾乌云的都是妖怪。”
　　“哎哟！居然说的活灵活现。”
　　沈眉笑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书上写的。”
　　“瞧你，简直变成书呆子啦！”
　　沈眉道：“这些写书的人穷极无聊，无中生有，瞎编出来一些故事，她居然信以为真。”
　　“沈姐姐，你不信？”
　　萧芸眨眨眼睛。
　　她睫毛长长的，眼珠晶亮，眨完了眼睛，展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好哇！你原来是个小精灵。”
　　沈眉看出原来萧芸也是在胡说，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道：“想不到你也跟那些写书的一样，是在骗骗咱们。”
　　“不不，小妹哪有那么大的神通，骗的到沈姐姐。”
　　萧芸笑道：“我是看沈大嫂一声不响，说几句笑话，替她解解闷儿。”
　　原来是这个意思。
　　“没有，没有，我没什么闷。”
　　柳凤吟立刻掉过头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萧姑娘兰心蕙质，居然替我设想，这不容易啊！”
　　“大嫂别夸奖！”
　　“我说的是实话。”
　　柳凤吟道：“有两位姑娘同行，我心情好得多了！”
　　这的确是实话，一个人在寂寞绝望之时，最需要的就是亲人的慰藉和友情的温暖，跟充满活力的伙伴在一起，也可以沾点欢乐之气氛。
　　果然，柳凤吟不再闷声不响了。
　　她说起了一些浪迹江湖的掌故，她说她到过少林，也上过武当金顶，但少林寺没有让她跨进山门，只派了一名知客僧，端出来一盏清茶，算是款待了她。
　　“大嫂。”
　　萧芸道：“这为什么？”
　　“这是少林寺的规矩。”
　　柳凤吟道：“女人一向不准进入。”
　　“这是什么臭规矩。”
　　萧芸翘起了嘴巴：“要是这女人是个尼姑呢？”
　　“少林没有尼姑。”
　　“这我知道。”
　　萧芸道：“我是说外来的尼姑。”
　　“外来的?”
　　柳凤吟也不禁好笑，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当下随口说道：“这就难说了，也许和尚不亲帽子黑，同是佛门弟子，特准进入，也未可知。”
　　问的很古怪，答的很俏皮。
　　连韦七航和沈眉都被引得笑起来。
　　小不点也在笑。
　　他并不一定明白话中的含意，只不过大人在笑，他也跟着笑，大人高兴，他小心灵中也充满了快乐。
　　他本来很调皮，现在也变的乖巧了。
　　到底有柳凤吟在，他不敢太野，不过又跟萧芸混熟了，又多了个姑姑。他心中的欢欣自不在话下。
　　不过这一路谈笑，韦七航却很少插嘴，因为他忘不了龙一飘所说的话，随时随地都在提神戒备，防范意外的袭击。
　　路上都有行人，每一个人都逃不过他锋利的眼神。
　　但却没有发现什么。
　　一天易过，又是黄昏，放眼望去，只见前面一片烟雾蒙蒙，灯火初上，原来是处小镇。
　　这市镇不大不小，纵横也有好几条街道。
　　尤其这江南地方，一向富庶，又值丰收之年，因此市面上极是繁华，人潮摩肩接踵，叫卖之声，此起彼落，显得十分喧哗、热闹。
　　小不点瞪起了眼睛，笑开了嘴巴。
　　街上都有市招，十字街头最多，韦七航举目四望，很容易就找到了一家客栈。
　　进得客栈之后，韦七航先招来伙计，吩咐准备三间上房，仍然是柳凤吟母子一间，沈眉和萧芸一间，他自己则一间小的。
　　一路风尘，各自盥洗一番，然后进食。
　　市镇里的客栈，果然比乡野小店不同，要吃什么就有什么，而且不论荤素，样样都极鲜美可口。
　　饭后，韦七航又招来了伙计，问他这市镇上有没有卖马的地方。
　　“客官要买马？”
　　“是的。”
　　韦七航道：“想买几匹马，要好的，做为代步之用。”
　　“有是有的，而且全都是好马。”
　　那伙计道：“不过不在镇上。”
　　“在哪里？”
　　“也不很远，这些马要吃草料，要拉粪。”
　　那伙计道：“都养在马场里。”
　　“这我知道。”
　　韦七航道：“马场在哪里？”
　　“大约十里以外。”
　　那伙计道：“听说那是耿家经营的马场，那马场里的马每一匹都经过精挑细选，毛色油亮，又肥又壮······”
　　“你知道的很清楚呀！”
　　“那是因为耿家很有名气。”
　　“哦？”
　　韦七航没细想，却道：“你说还在十里以外？”
　　“没错，大概有十几里路程。”
　　那伙计道：“出了大街，顺着大路向西，然后拐个弯，走不多远，就可看到一大牧场。”
　　“晚上卖不卖马？”
　　“小人没买过马。”
　　那伙计道：“不过有生意上门，谁会不做，客倌此刻就要前去吗？”
　　“正是如此。”
　　韦七航挥了挥手，让那伙计离去，然后转向柳凤吟和沈眉：“反正是要买马，此刻天色刚黑，时光还早，我想不如……”
　　“叔叔。”
　　柳凤吟道：“这得先问问那伙计，买了马来拴在哪里？”
　　“这不用问了，我只不过先去瞧瞧，看好了就买。”
　　韦七航道：“等明天咱们一起去马场，骑了就走，不是很省事吗？”
　　“叔叔是说买下马，先寄在马场里？”
　　“正是。”
　　“嗯！好主意。”
　　萧芸首先赞成。
　　柳凤吟也点点头。
　　“韦七航，虽然时辰还早，毕竟天色已黑。”
　　沈眉道：“你一个人去吗？”
　　“这……”
　　“对了！”
　　柳凤吟心中一动，立刻接口道：“叔叔，你跟沈姑娘一起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她存心要替韦七航拉拢沈眉。
　　“不必了！”
　　韦七航先向沈眉使了个眼色，然后道：“莫说才十几里路程，就是千里独行，我怕什么？”
　　这是豪话，也是实话。
　　柳凤吟也相信，但她意不在此。
　　沈眉冰雪聪明，当然明白韦七航的心意。
　　她知道，韦七航如此决定，无非是怕柳凤吟母子落单，重演刚才那片密林之外的故技，只有她留在这里，他才放心。
　　“不必，为什么？叔叔，我没说你怕啊！我是说有个伴儿多好。”
　　柳凤吟有点意外，她原以为韦七航一定乐在心里，笑在嘴上。
　　“这个……”
　　无话可说。
　　“其实，我也有点累了！”
　　沈眉反而帮腔道：“一歇下来就不想再动。”
　　“你就多歇歇吧！”
　　韦七航如释重负，彼此心照，向她笑笑，他觉得这样的女人，不但是好情人，也是好妻子。
　　只不知自己有没有这个福份。
　　“韦七航。”
　　沈眉忽然又说道：“你一个人摸黑前去，大嫂也不放心，不如让芸妹妹陪你去。”
　　她居然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
　　“我?”
　　萧芸心动。
　　她从没见过马场，很想见识见识，而且还可挑选自己要骑的马，这该多好。
　　“好吧！”
　　韦七航居然答应了。
　　柳凤吟更加意外，她望了望韦七航，又望了望沈眉，脸上一片茫然。
　　她觉察不出，这两个人有什么不愉快的神色，也想不出韦七航为什么不要沈眉作陪，却选择了萧芸。
　　这到底为了什么？
　　若论男女之事，她本是过来人，如今连她这个过来人，都弄糊涂了。
　　高兴的却是萧芸。
　　“好啊！咱们去买马。”
　　她胸无城府的欣然道：“韦大哥，咱们是不是就走?”
　　“是”
　　韦七航道：“这就走。”
　　于是，说走就走，韦七航站起身来，向刚才那位伙计问明了详细路径，便和萧芸一同走出店外。
　　穿过西街，直奔郊野。
　　□□□□□□
　　今夜天色清朗，一更将近，明月已上山头。
　　十几里路程，若是普通的人也许要一番奔波，萧芸和韦七航却又不同，凭两人轻灵的身法，这一点路程实算不得什么。
　　不消盏茶工夫，他们已抵一处丘陵地带。
　　“韦大哥，你瞧。”
　　萧芸指点说道：“那不是一棵白杨树吗？”
　　不错，是棵白杨树。
　　这是那个伙计说的，见到这棵白杨树就向南拐。
　　这棵白杨树很大，枝叶蓬勃，树干很粗壮，足足要用两个人才可合抱，目标是极为显眼。
　　韦七航点了点头，目光转动，四周打量了一下，果然发现向南有条岔道，蜿蜒地绕过前面。
　　韦七航和萧芸果然见到那个伙计说的那棵白杨木，这目标极为显眼。
　　“大概就是这里了。”
　　“韦大哥。”
　　萧芸道：“应该没有错。”
　　“好，咱们走。”
　　于是两人折转向南，走了不远，已隐隐看到蒙蒙夜雾中，有点摇曳的灯光。
　　“韦大哥。”
　　萧芸道：“是不是到了。”
　　“好像是的。”
　　越走越近，灯光越明亮，同时出现了几栋房舍，围绕着一排木栅，而且隐约闻到了干草和马粪的气味。
　　看样子果然是处牧场。
　　韦七航和萧芸刚刚走近木栅，只见一个手提风灯的人已经迎了上来。
　　这是一个二十不到的少年人，短衫短裤，一副干活的装扮，样子却很精明伶俐。
　　“大爷有事吗?”
　　“是的。”
　　韦七航道：“想买几匹好马。”
　　“这时候?”
　　“怎么？晚上不做生意?”
　　“这倒不是。”
　　那少年笑了笑：“只是晚上前来选马的客人还不多见。”
　　他说的显然也是实情，有谁这样急急忙忙买马？
　　“这样说来，鄙人是第一个人?”
　　“不，晚上前来选马的客人大爷也许不是第一个。”
　　那少年笑道：“不过能真正买到马的客人，大爷也许就是第一个。”
　　“这为什么?”
　　韦七航道：“特别优待吗?”
　　“不不。”
　　那少年道：“敝处马场一向公平交易，对待顾客不分彼此，童叟无欺，所以信誉极好。”
　　说的是生意经。
　　“但这……”
　　“只因大爷的运气好。
　　“运气?”
　　“是啊！大爷来的正是时候。”
　　那少年笑笑：“敝场的管事先生，平时太阳还没下山，早就回家陪老婆去了，今天有事耽搁，正好还在……”
　　“哦，原来如此。”
　　“要是管事先生不在，小的可作不得主。”
　　那少年道：“这不是大爷的运气好吗?”
　　“这倒也是。”
　　韦七航同意。
　　“大爷这就请进。”
　　少年开了栅门。
　　韦七航不觉口角含笑，觉得这个少年很风趣，而且是个碎嘴子，不必说的话，居然说了一大堆。
　　不过，也的确是运气不错。
　　要不然岂不白跑一趟?
　　□□□□□□
　　管事先生四十上下，青衣小帽。
　　除了穿着像个生意人，样子也是生意人，白白胖胖的一团和气，脸上也是笑吟吟的，好像每天都是财源滚滚，生意兴隆，所以这样开心。
　　“尊驾是有急事么?”
　　“也谈不上什么急事。”
　　韦七航道：“咱们歇在镇上，是想先选好几匹马，明天好早起上路。”
　　“好好好。”
　　那管事先生道：“就是两匹马吗?”
　　“不，一共要买四匹。”
　　韦七航道：“镇上还有两个同伴。”
　　“啊，这好，这好。”
　　一听要买四匹，管事先生笑开了，立刻叫道：“小油皮，快，赶快掌灯。”
　　一个普通马场，一天能卖出几匹马？
　　如今韦七航一口气要买四匹，这当然是好生意。
　　有生意就有钱赚，生意越好，赚的越多，管事先生怎么不笑？
　　小油皮就是刚才那个少年人，他掌起一盏八角灯，比刚才那盏风灯大多了，也亮了好几倍。
　　“敝场的马共分三级。”
　　那管事先生道：“不知尊驾要哪一号的马?”
　　“马都编了号?”
　　“不，不，只是分级。”
　　管事先生道：“一级的马是天字号，二级的马是地字号，三级的马是人字号。”
　　“原来这样。”
　　“尊驾要买哪一级的?”
　　“当然是要好的。”
　　“那就选天字号的。”
　　管事先生道：“不过……”
　　“价钱贵了些，是不是?”
　　“正是，一分价钱一分货。”
　　管事先生道：“如果尊驾是要长途远行，当然是选一级的好。”
　　“多少银子一匹?”
　　“这不忙，一级的马价钱也有高低，尊驾还是先看看再说。”
　　管事先生道：“要是尊驾看不上眼……”
　　“好，那就先看看。”
　　对于马，韦七航是行家，他洛阳家里就养了好几匹马，其中就有两匹是纯种的大宛马。
　　因此，他觉得这位管事先生说的没错，买马当然是要先看。
　　于是小油皮掌灯前导，管事先生领路，韦七航和萧芸随后而行。
　　片刻间到了一处马厩。
　　马厩中拴了二三十匹健马，小油皮扬起灯来让韦七航一一细看，虽然毛色不一，却是匹匹神骏。
　　“嗯”
　　韦七航道：“果然好马。”
　　“哈哈哈哈，尊驾果然好眼力，真是今之伯乐。”
　　管事先生大笑道：“幸会，幸会——”
　　“过奖了。”
　　韦七航也笑道：“别因我这一夸赞，你就提高价码吧?”
　　“不不。这怎么会，尊驾把在下当了什么人。”
　　管事先生道：“货卖识家，马逢伯乐而嘶，在下还准备打个八折呢！”
　　“哦？”
　　韦七航道：“有这等好事？”
　　他觉得这位管事先生语气不俗，是位雅人。
　　“小的早就说过啦！”
　　小油皮也插嘴道：“你大爷今天运气很好。”
　　“说的也是。”
　　韦七航点点头。

　　第二十一章 巧布陷阱为美人
　　“哈哈，小油皮，你就是一张油嘴。”
　　管事先生又笑了：“你是不是想要这位大爷赏你几文？”
　　“不不，小的说的实话。”
　　小油皮立刻分辨道：“小的从来没向客人讨过赏。”
　　“今天例外。”
　　韦七航道：“我赏你一两银子。”
　　他觉得这个小油皮倒满讨人喜欢。
　　“这是玩笑，尊驾何必顶真？”
　　管事先生道：“还是先挑马吧！”
　　“好，我来挑。”
　　韦七航仔细看了看，指了三匹，然后转向萧芸：“芸姑娘，挑你自己吧？”
　　“我挑？”
　　萧芸道：“我又不懂马。”
　　“你不说要匹白的吗？”
　　“韦大哥，你的记性真好。”
　　萧芸笑道：“那是说着玩儿的，现在想想，白的反而不好。”
　　“为什么?”
　　“一路上尘沙飞扬，纯白的毛一定容易弄脏，说不定白马变成了灰马。”
　　萧芸道：“要是每天又要洗、又要刷的，不是累都累死了。”
　　“嗯，说的也有道理。”
　　韦七航道：“还是我来替你挑一匹好了。”
　　萧芸点点头。
　　于是韦七航挑了四匹。
　　“小油皮，把灯挂上。”
　　管事先生吩咐道：“把这四匹马统统牵了出来。”
　　“不了。”
　　韦七航道：“今夜就寄放这里。”
　　寄放是可以。”
　　管事先生道：“难道尊驾花了银子买马，不先试一试吗?”
　　“试什么?”
　　“试骑，光凭眼力是不够的，要不试一试怎知马的好坏和习性。”
　　管事先生道：“敝场备有驰道，专供客人试马。”
　　“哦?”
　　“何况月夜驰马，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管事先生用词文雅，果然不是俗人。
　　月夜驰马？多么令人动心。
　　韦七航还没接腔，萧芸先就叫了起来：“好啊！韦大哥，咱们就试一试。”
　　难得骑一回马，对她来说，是很新鲜的事。
　　“也好。”
　　韦七航点头，转向管事先生问道：“驰道在哪里？”
　　“就在这里。”
　　管事先生指点说道：“由此向南，长约五里，一路都很宽阔平坦，包管尊驾和这位姑娘，可以并辔齐驱……”
　　说的多美，先是“月夜驰马”，此刻又来了个“并辔齐驱”。
　　要是一双情侣，这该多好。
　　韦七航不禁想起了沈眉，心波微动，抬头向南，果然有条笔直的大路，尽头处锁合在冉冉夜雾中，一眼望去，遥远莫及。
　　这样美丽的月色，这般平整的驰道，骏马如龙，为何不驰骋一番？
　　“尊驾选的这几匹马，的确是难得的良驹。”
　　管事先生道：“在五里以外折回，包管只消片刻工夫。”
　　“这驰道只有五里？”
　　“这就够啦！”
　　管事先生道：“当初修建这条驰道，已经花费不少银子，若是再长，那就花的更多了。”
　　在商言商，生意人总归要在钱上面打打算盘。
　　“这倒也是。”
　　小油皮手脚俐落，不但已把韦七航挑选的四匹马统统牵了出来，还在其中两匹马背配上鞍辔，鞍辔上还各挂了一条马鞭。
　　原来是诸事齐备，只等试马。
　　“请。”
　　管事先生说。
　　于是韦七航和萧芸各自拉过一匹，两人相视微笑，立刻踏蹬上马。
　　萧芸虽然很少骑马，倒也并不陌生，何况她还有一身武艺，控驭一匹马儿，当然不在话下。
　　两人同时一抖缰绳，立刻向前驰去。
　　只听笃笃笃笃，但见马蹄翻飞，扬起一片尘沙。
　　□□□□□□
　　管事先生说的没错，的确是两匹难得的良驹，虽然疾驰如箭，人在鞍轿上却感到十分平稳，显然是经过一番细心的训练。
　　驰骋片刻，韦七航业已超前。
　　但萧芸不甘落后，取下鞍轿上的马鞭刷的抽了一鞭，立刻赶了上去。
　　当然，韦七航也不愿争先，终于成了并辔齐驱。
　　“韦大哥。”
　　萧芸扬鞭笑道：“沈姐姐说的没错，真像是腾云驾雾。”
　　“像是很像。”
　　韦七航道：“不过你成了妖怪。”
　　“这怎么说？”
　　“你骑的这匹马名叫乌驻。”
　　这是萧芸自己说的，驾白云的是神仙，驾乌云的是妖怪，如今恰好正好，她驾的是朵乌云。
　　“管它呢！妖怪就妖怪。”
　　萧芸格格笑了起来：“只要有马骑。”
　　哪知笑声未落，惊变处起。
　　忽然间两马同声嘶叫，一个马失前蹄，哗啦一响，掉进了一口深坑。
　　□□□□□□
　　谁能料到，谁又能想到？好好的一条平整的驰道，怎会有深坑？
　　而且深坑上面还架了些细竹片，铺上了芦席、洒上了薄薄一层尘土，表面看去，丝毫没有任何破绽。
　　尤其在夜晚之中，谁有这么好的眼力，看的出这是一个陷阱？
　　到了临近，纵然看的出来，但健马疾驰，收缰不易，要想悬崖勒马，也就为时已太晚了。
　　萧芸随着马嘶，尖叫了一声。
　　韦七航没有叫喊，但却禁不住骇然巨震，惊出了一身冷汗。
　　坑深一丈七八，漆黑如墨。
　　马身太重，此刻高高攒下，伤的不轻，也不知是死是活，韦七航只知自己的一匹马正在四腿抽搐，显然是没救了。
　　但他关心的不是马，而是萧芸。
　　“芸姑娘……芸姑娘……”
　　他焦急的在喊叫：“你……你……你怎么了？”
　　“哎哟，韦大哥。”
　　萧芸在黑暗中应声道：“我……我弄蹩了脚踝……”
　　还好，只是点轻伤。
　　不过此时此刻，弄蹩了脚踝也是很大的麻烦。
　　一丈七八的一口深坑，原本难不倒韦七航，只要他没有身负重伤，真气一提，应该可以一纵而起，但却不能不顾到萧芸。
　　“蹩的怎样?”
　　“还好，只不过扭了一下。”
　　这应该不大碍事，只要搓揉一下，歇息一阵，照说可以不药而愈。
　　但时刻稍纵即逝，坑口上已出现了幢幢人影。
　　“嘿嘿嘿嘿，韦七航，这下子栽了吧！”
　　有个人在连声冷笑：“我知道你还没死，不过阴阳只隔一张纸，离死也不远啦！”
　　是个很熟的声音。
　　“夏伯阳?”
　　韦七航心头一沉，不禁怒声喝道：“原来又是你?”
　　“嘿嘿，除了本散人，谁还想得出这种妙计?”
　　“哼，夏伯阳，你也太小看了韦某人。”
　　韦七航沉声叱道：“就凭这小小一个坑洞……”
　　“不错，不错，这口坑洞的确太小，怎么困的住你韦少爷呢？夏伯阳大笑：“嘿嘿，那就窜上来吧！窜上来试试。”
　　听这口气，好像有恃无恐。
　　午刻时分，在那片密林之中，他没这大的胆子，只敢远远地隐身发话，此刻居然大模大样地站在坑口，凭这也就不同寻常了。
　　他凭的什么？
　　韦七航一时也猜不透。
　　至少为了萧芸，此刻他不敢莽撞。
　　就算能够凭藉自己的绝佳轻功，可以脱出围困，怎能丢下萧芸不管？
　　“怎么？韦大少爷，不敢上来是不是？”
　　夏伯阳得意洋洋的在笑：“现在你总该明白，你的武功虽好，到底不如本人计智绝伦······”
　　这个人总是以为自己聪明绝顶，而且随时不忘吹牛。
　　“哼。”
　　韦七航怒道：“这算什么狗屁计智。”
　　“不算？那么要怎样才算？”夏伯阳阴恻恻的连声冷笑：“如今你的死活全都操在本散人掌握之中，你的心头想必正在打鼓，居然还敢嘴硬。”
　　“你以为韦某人死定了？”
　　“嘿嘿，难道还有活的？”
　　夏伯阳道：“本散人此刻就是阎王。”
　　“你是阎王？”
　　“对，五殿阎罗。”
　　夏伯阳道：“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
　　“哼，胡吹大气。”
　　“你还不信。”
　　“你怎么奈何得了韦某人？”
　　“嘿嘿，问得好，到了这种地步，居然还问这个。”
　　夏伯阳纵声大笑：“韦七航，你听清楚了，你已成了笼中鸟，瓮中捉鳖……”
　　“少夸口了，韦某人未必就死。”
　　“不死？你以为凭一支剑，可以负隅顽抗是不是?”
　　夏伯阳冷冷的道：“此刻此时，本散人要你死的方法几乎有好几百种，好几箩筐。”
　　“什么方法?”
　　“怎么？你想打听打听?”
　　“哼。”
　　韦七航叫道：“不说也罢。”
　　显然，此刻他的确有点耽心，人在深坑之下，不知夏伯阳还会再使出怎样毒辣的手段来。
　　“嘿嘿，这也没有什么。”
　　夏伯阳冷笑道：“本散人就拣最不厉害的说一两宗，让你心里先有个谱儿，譬如说扔下几个干草，丢下一些硫磺，投下几十支松油火把，砸几十块大石头……”
　　这简直是绝招，要命的绝招。
　　居然还说不算厉害，还有什么方法更厉害。
　　韦七航听在耳里，惊在心头，一时透骨生凉，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冷颤。
　　他知道，几个干草，几十支松油火把，几十块大木头，这都是一些极易办得到的东西，夏伯阳既然想的出来，必是早已有了准备。
　　说不定此刻就堆在坑洞之上。
　　他在焦急中盘算，要是真的如此，这该怎么应付？
　　这太绝了，几乎绝无解救之策，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什么妙方。
　　但他绝不愿丢下萧芸。
　　莫非今夜真的非死不可？真的劫数难逃？
　　这个坑洞竟是葬身之窟？
　　“韦……韦大哥。”
　　萧芸就在数尺以外，她在轻声呼唤：“我……我没办法，我……唉……你要是能走，就自己走吧！”
　　她听到夏伯阳的威胁，也明白韦七航的心意。
　　“我走？”
　　“我……我想，韦大哥一定能走。”
　　萧芸幽幽道：“我……我没关系，我……我不怕死，我一向不怕死。”
　　她说的很勇敢，声音却在发抖。
　　花样的年华，他怎么会不怕死？又怎么会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她只是不愿牵累韦七航。
　　“别瞎说了，咱们都不会死。”
　　韦七航道：“让我好好的想一想，也许……也许会……”
　　“韦大哥，这办法不好想。”
　　“好想，好想的很。”
　　韦七航心乱如麻，一片混乱，却硬着头皮道：“你等着瞧好了。”
　　听他的语气，好像要跟萧芸打赌。
　　但他自己知道，这场赌非输不可。
　　“姓韦的，怎么不说话了？”
　　坑洞上面又传来了夏伯阳的声音：“本散人的狗屁妙计如何？如今你是不是已经服了？”
　　服了？原来是要韦七航服他？
　　韦七航不响。
　　“嘿嘿，姓韦的小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夏伯阳笑道：“你只要说个服字，让本散人开开心，说不定可以从轻发落。”
　　胜算在握，居然摆起架子来了。
　　从轻又怎么发落？
　　韦七航仍然没响，只在心里暗暗冷哼一声，这个服字他绝不会说，哪怕钢刀加颈，凭他韦七航，怎么会这么没骨气。
　　“你小子说是不说？”
　　夏伯阳的声音已越来越冷峻，称呼也越来越不客气，从韦少爷、姓韦的、如今干脆叫到了小子。
　　莫不是要下手了？
　　韦七航举头望了上去，只看到几颗星星。
　　“嘿嘿，姓韦的小子，你在装死是不是？”
　　夏伯阳冷笑：“想变成缩了颈子的乌龟吗？”
　　“放屁。”
　　韦七航终于忍不住了，叫道：“韦某人只是不想说话。”
　　“只想等死？”
　　“哼，你以为死唬得住韦某人？”
　　“嘿嘿，本散人并不唬人。”
　　夏伯阳道：“只想给你一个求生的机会，如果你肯直说……”
　　“哦?”
　　韦七航心中一动：“原来你有企图，你想韦某人告诉你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一件小事。”
　　“小事?”
　　“对，鸡毛蒜皮的小事。”
　　夏伯阳道：“那个姓沈的丫头，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原来如此，他也弄不清楚沈眉的底细。
　　看来他迟迟不下杀手，就是为了这个。
　　要真是点小事，为什么要如此麻烦，转弯抹角问了半天才问到正题。
　　沈眉，无疑是个神秘女郎。
　　任何的事，神秘的人，在江湖上都会引起了很多人的兴趣，甚至于还想要追根究底。
　　想不到夏伯阳也有兴趣。
　　“哼哼，你问这个做什么?”
　　韦七航当然不笨，立刻明白了对方的企图，冷冷道：“这怪的很，你为什么要打听他的来历?”
　　“你不肯说?”
　　“对，不肯说。”
　　韦七航道：“依我猜想，你不配打听沈姑娘的来历，这也并不是你的意思。”
　　原来他想到了另一个人。
　　“不是本散人?”
　　“当然不是你，你为什么打听沈姑娘的来历？为什么不问问这里一位萧姑娘的来历?”
　　韦七航道：“这分明是你那位主子的意思。”
　　主子是谁？
　　隐隐约约，呼之欲出。
　　“你……你说什么?”
　　夏伯阳为之一怔。
　　“你自己应该明白。”
　　韦七航道：“我说的是个铜面人，戴着一付青铜面具，他就是你的主子。”
　　“狗小子，你……你……”
　　夏伯阳的声音走了样，叫道：“你在胡说八道。”
　　显然，他气恼极了。
　　因为他不但没有打听出沈眉的来历，反而被韦七航单刀直入，一下子击中了要害，揭发了他跟铜面人之间的关系。
　　这如何不恼？如何不气？
　　虽然此刻在形势上算是占了上风，在问题上却是灰头土脸。
　　“哼。”
　　萧芸轻声道：“这个人好可恶。”
　　“一条走狗。”
　　韦七航应了一句。
　　“韦大哥。”
　　萧芸道：“我仔细瞧了一下，这个坑洞顶多不到两丈，凭你的轻功难道窜不上去?”
　　“这……”
　　韦七航当然窜的上去。
　　“他骂你狗小子，这多么难听。”
　　萧芸道：“你何不去杀了他?”
　　“杀了他?”
　　韦七航心中一动。
　　他怪自己想了半天，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只为不愿丢下萧芸，所以困守等死。
　　难道杀了夏伯阳之后，再救萧芸不是一样。
　　他想通了。
　　忽然间出现了一线生机。
　　“狗小子，你既然急急想死，本散人就成全你。”
　　夏伯阳的语音忽然冰冷：“他知道的越多，就死的越快，早就应该死了……”
　　知道什么越多？莫非指的他跟铜面人的关系?
　　韦七航充耳不闻，蓄势待发，就在他话声甫落，飕的一声，业已直拔而起。
　　凭他的轻功造诣，一个旱地拔葱，足足可以穿射起三丈五六，这口一丈七八的坑，委实算不得什么。
　　他原可轻而易举的窜出坑外，哪知刚刚冒出头来，只听一声喝叱，忽然间一片寒光乱闪。
　　原来这全是兵刃。
　　坑口上面团团都是人影，十几种兵刃，有长有短，但见寒光霍霍，密密麻麻，交织成一片网幕，硬生生的封住了坑口。
　　当当当一刹那间金铁交鸣。
　　韦七航又落下了坑底。
　　攻守易势，并非技不如人。
　　若在平阳之地，凭他手中这支剑，应付这几件兵刃，应该不在话下，但此刻纵起之时，身形整个悬空，没有借力之处，长剑一接，立刻下沉。
　　身子一沉，就发不出第二剑了。
　　此刻落下坑底，等于沉下了深渊。
　　刚才的一线生机，眨眼间已告幻灭。
　　萧芸也在叹气。
　　“嘿嘿，狗小子，你还想逃。”
　　只听夏伯阳叫道：“你该想清楚，本散人要是没有十全的准备，肯跟你小子闲磕牙吗？”
　　这话没错，他多少有点计谋。
　　他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哪里还敢站在坑洞之上大发狂言？
　　韦七航不响，他已无能为力。
　　原来只是为了顾到萧芸，此刻他才知道，连自己都难以顾到。
　　数尺外传来了萧芸的饮泣之声，她已绝望。
　　“狗小子，尽管闭住你的嘴好了，本散人已不想从你这张臭嘴里掏出什么。”
　　只听夏伯阳忽然叫道：“快，燃起火把。”
　　他也绝望了。
　　绝望之后，当然是要下手。
　　只听火摺子咔喳一响，坑口上已亮起了两支松油火把，火苗熊熊，一闪一闪，立刻照明了整个坑洞。却没有扔下干草？
　　凭这两支火把，怎能烧死两个活人？
　　“焦兄、陶老五，两位都是暗器名家。”
　　只听夏伯阳道：“只照准这小子打。”
　　原来是用暗器。火攻固然厉害，暗器也很难防。
　　这坑洞狭窄，就像条死胡同，还横躺着两匹快要断气的马，几乎没有回旋的余地，只有挨打的份儿。
　　“这个小妞儿呢？”
　　有个人在问。
　　“别动她，谅她跑不掉。”
　　夏伯阳道：“她是个宝贝，有位大爷正在想她，快要想得发疯啦！”
　　不用火攻，是不是为了萧芸？是谁在想萧芸？大爷？莫非是司马璧人？
　　“夏先生。”
　　又一个人道：“这就动手吗？”
　　“还等什么？”
　　夏伯阳道：“若是两位能把握分寸，拿准部位，窟窿不论多少，只要留下这小子一口气在，那是最好。”
　　听这口气，好像还有后望，还不肯便宜放过了韦七航。
　　“哦？这容易的很。”
　　一个人在说。
　　“先瞧我的。”
　　另外一个也想逞能。

　　第二十二章 奇功异术铜面人
　　呼的一声，飞下一支暗器。
　　由上而下，就像洪水送舟，来势更是劲疾无比。
　　韦七航虽然明知要糟，明知难逃一死，但却不愿坐以待毙，眼睁睁的等死。
　　右腕一振，挥剑格去。
　　当的一响。
　　磕个正着，这支暗器飞向土壁，栽入了泥土之中，也不知是什么暗器。
　　“好家伙。”
　　坑口那人一声叱道：“还真有几下子。”
　　飕飕飕，一连打出三支暗器，直贯而下。
　　来势劲厉，一晃而到。
　　好在这坑洞不比旷野，袭到的暗器全都来自头顶，只有一个方位。
　　韦七航抡剑如风，旋起一道光幕。
　　当当，又是两声脆响。
　　震飞了两支，但百密一疏，另外一支穿隙而来，幸好在剑气激荡之下失去了准头，擦肩而过，落在坑底。
　　饶是如此，韦七航仍不禁骇然心惊。
　　他知道，迟早总有一支暗器击中自己的要害。
　　只要一支击中，自己的剑势一缓，就不知周身四肢，要出现多少个窟窿了。
　　而此刻只不过在苟延残喘而已。
　　再说如此运剑顽抗，显然极耗精力，到底能够支持多少时候？
　　结果可以预卜，到头还是一死。
　　只是死不瞑目。
　　因此，他打算能够支持多久就支持多久，绝不认输，绝不屈服，要撑到最后一口气，直到倒下为止。
　　“嘿嘿，这小子还满扎手的。”
　　坑口有人叫道：“来，焦兄，咱们联手合璧，给他来个满天星……”
　　满天星？是什么意思？
　　顾名思议，想必是许许多多的暗器同时出手，用一种漫天花雨的打法。
　　韦七航猛吃一惊，心头卜卜在跳。
　　他暗叫：“糟，这下完了。”
　　毕竟只有一支剑，如何招架得了骤雨而下的暗器？若是对方一波接一波，更是难以抵挡。
　　也许是死的时候了。
　　不论怎么说，生命的结束，总是一种极大的悲哀，视死如归，毕竟只是一句冠冕堂皇的话。
　　自古迄今，有几个人能做到这种境界？
　　韦七航不能，许许多多的人都不能。
　　他心里在颤栗，口里在叹息，一股凉气打从脚底心里冒了上来。
　　“住手……住手……”
　　坑口传来了吼叫。
　　这是个很陌生的声音，既不是陶老五，也不是夏伯阳口中的那位焦兄，更不是夏伯阳自己。
　　好像是个突然而来，突然出现的人。
　　这人是谁？
　　他为什么叫停？
　　难道夏伯阳肯听他的？
　　韦七航怔了一下，忽又觉得这声音很熟悉。
　　“龙一飘，你……”
　　只听夏伯阳的声音在叫：“你想作什么？”
　　原来是他，伏牛山区飞龙十三保的总堡主，飞龙十三剑的总首领到了。
　　龙一飘没回答。
　　忽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传来了兵刃相接之声。
　　韦七航心中一动，体内那股凉气顿时化成了热流，精神立刻为之一振，暗叫：“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韦大哥。”
　　萧芸也在叫：“快啊……”
　　“但你……”
　　“我这脚好的多了。”
　　“能走?”
　　“大概可以。”
　　“这好，好极了。”
　　韦七航立刻移动了两步，探手一把，已将萧芸拦腰抄了起来。
　　他身形微蹲，提了口气，飕的一声直窜而起。
　　本来死期已到，此刻生机陡现，生命的泉源忽然放出了奇葩，功力倍增，虽然挟带着萧芸，在感觉上好像轻如无物。
　　坑口上虎视眈眈的人影，和十几宗各式各样的兵刃，已被突然闯来的龙一飘引去了大半。
　　剩下的几个人心神已分，无法专注。
　　韦七航一冲而起，吭当一响，磕飞了一把刀，人已掠出坑外。
　　半空里腰干一扭，落在坑口边缘。
　　前后还有几个手抡兵器的汉子，眼看韦七航一跃而到，气势逼人，全都吓了一大跳，立刻闪退了开去。
　　韦七航抡目望去。
　　只见龙一飘挥剑如风，虎跃龙腾，正和七八个人战在一起，地上倒下三具尸体，看来已稳占上风。
　　夏伯阳人已不见。
　　真是比兔子还精，风色一转，立刻开溜。
　　韦七航凝目四望，忽然发现七八丈外，蒙蒙月色下，黄衫飘闪，有条人影疾奔而去。
　　这不是夏伯阳是谁？
　　“姓夏的，你这狗腿子。”
　　韦七航咬牙怒叫：“往哪里走？”
　　喝叱声中身形骤起，人已射出两丈。
　　他本想向龙一飘道一声谢，然后双剑联手，杀尽这些不知从哪里吆喝而来的黑道人物呢！
　　但一眼瞥见夏伯阳，一时之间，不禁怒火中烧。
　　时机稍纵即逝，韦七航不能让他从容逃走，必须全力对付夏伯阳这个令人切齿痛恨的江湖散人。
　　刚才在那坑洞之中，他自以为必死。
　　此刻不但没死，居然立刻就有报仇雪恨的机会，这机会岂可错过？
　　前面那黄衫人发足狂奔，绕过了一团树丛。
　　韦七航更不待慢，当下真气猛提起落如飞，跟迹绕了过去。
　　放眼望去，月影蒙蒙，黄衫飘飘，只在五丈以外。
　　此人的轻功看来倒也不弱，但和韦七航相比，显然还差甚远，因此这距离已越拉越近了。
　　而且他人已落单，成了丧家之犬。
　　不消片刻，应可手到擒来。
　　“韦大哥，你怎么的？”
　　胁下的萧芸忽然叫道：“快放下我啊！”
　　韦七航不禁一怔。
　　若在平时，他会笑了出来。
　　甚至会大笑不已，笑自己糊涂绝顶，笑自己晕头转向，原来心无二用，他竟忘了，忘了自己的胁下还挟着一个萧芸。
　　这实在是极可笑的事。
　　“哦？对不起。”
　　他没笑，放下了萧芸。
　　就这一耽搁，黄衫人已在十丈以外，月色摇摇晃晃，只能见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当然知道韦七航在追赶，正在拼力逃命。
　　韦七航并不在意，他估计一定可以追上，尤其放下了萧芸之后，身上已去掉了一个负累。
　　此刻一起一落，足足有三四丈之遥。
　　凭这样的身法和速度，他充满了信心。
　　哪知就在此刻，林木中忽然悄无声息的闪出一个人来，单臂一抡，兜胸劈来一掌。
　　只听蓬的一声，石破天惊。
　　这是个什么人？
　　如此雄浑的掌力，足可开碑碎石。
　　韦七航闻风知警，测出这一掌不可硬敌。
　　仓促中腰干扭动，滑步疾闪，当下人如旋风，蓝衫猎猎，一下子已飘出了一丈五六。
　　他从没碰到这样强劲的对手，扭头一看，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
　　嘿，原来是个铜面人。
　　终于见到了，终于碰了头！
　　对韦七航来说，还不知是福是祸？
　　□□□□□□
　　月影迷离。
　　铜面人一袭青袍，身材欣长魁梧，那副青铜面具在月色下一闪一闪的，充满了神秘之感。
　　韦七航震颤了一下，握剑的手已沁出了汗水。
　　他一直在寻找这个铜面人，此刻终于正面相对，但太突然了。
　　骤然一见，不禁胆寒。
　　这本是人之常情，隐隐地造成了震撼。
　　尤其刚才那雷霆万钧的一掌，先声夺人，更增加了他对这个铜面人的忌惮。
　　幸好及时躲过，心头还在乱跳。
　　此刻他吁了一口气，想平伏一下自己的情绪。
　　铜面人一声不响，僵立了片刻，然后缓缓移动脚步，一步一步逼了过来。
　　举止稳健，颇有威严。
　　加上那副青铜面具，形貌木无表情，只有青袍飘拂，寒意逼人，更令人有种压迫之感觉。
　　“哼，是你？”
　　韦七航勉强沉住了气。
　　青袍人却不答话。
　　面无表情，不言不语，活生生就像一尊神像。
　　虽然是在明月皎白之夜，虽然是在辽阔的旷野，本来清新的空气像是突然凝固而弥漫起一股紧迫的气氛，令人窒息。
　　木叶飘落之声，似乎隐隐可闻。
　　铜面人移步甚慢，但每跨出一步，都好像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脚印。
　　韦七航当然不愿意后退，绝不后退，他知道后退就是认输，就是挫败的前奏。
　　但他一颗心却在悸动。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承受得起对方的一击。
　　忽然，他想起了龙骧剑客沈凌霄，想起了柳凤吟，也想起了小不点，这一双孤儿寡妇，正在十里以外的小镇客栈里。
　　是谁让他成为孤儿？是谁使她变成寡妇？
　　就是面前这个铜面人！
　　同时他更想起了万里天涯，玉门关外的白龙堆，嶙嶙砂石间，正有一堆支离的白骨，任由风露浸蚀，日晒雨淋，迄今无人收殓。
　　他越想越悲愤，片刻间激起了万丈豪情。
　　忽然大喝一声，怒剑直出。
　　这一剑极不寻常，乃是他打从习武以来，十余年精华所聚，驭剑而起，拼足了十分功力。
　　长剑带起一股轻啸，隐隐有雷鼓之声。
　　铜面人手里没有兵器，罩着一副青铜面具，也看不出他的神色变化，只有一点可以看出，他并没慌乱，仍然稳稳当当的站在那里。
　　当然，青铜面具上必然有两个小洞孔，他必然已经看到有支剑刺来，而且一瞬之间已到胸口。
　　但他依然没有任何举动。
　　他不动，也不响，忽然间那袭宽大的青袍无风自动，一鼓而起。
　　尤其是胸前，鼓起来像个圆珠。
　　韦七航只觉虎口一麻，夺的一声，长剑如中败革。
　　登登登，竟被震得倒退了五步。
　　“哼，果然好功夫。”
　　他叫了一声。
　　到底是什么功夫？
　　他说不出。
　　不论是什么功夫，应该是全凭他深厚的内力，而一震之威，如此惊人，的确是名下无虚。
　　韦七航虽遭顿挫，但激奋之情未减，眉峰连耸，眼神如刀，笔直盯着铜面人，眼眶中隐隐有火焰飞迸。
　　“你武功虽高，却是个阴毒小人。”
　　韦七航叫道：“你敢不敢摘下这副青铜面具？”
　　铜面人当然不会摘下。
　　而且话都不说，又跨进了一步。
　　“你见不得人也就罢了。”
　　韦七航冷冷道：“怎么连话都不敢说？”
　　铜面人再跨进了一步。
　　“你……”
　　韦七航心头一凛，叫道：“你想干什么？”
　　此话刚一出口，他立刻感到问的多余。
　　铜面人想干什么？无非要杀了他。
　　在这种凶机难测之下，她知道要应付这样一个武功高强的厉害人物，不可尽充硬汉，也不能让他太过逼近。
　　当下身形闪动，直向左翼飘去。
　　他估计自己这支剑不是没用，只是没点到部位，不该正面进击。
　　此刻身子一飘，至少有一丈四五。
　　铜面人却没动，甚至没有转过身来。
　　但却清晰可闻，他周身四肢的骨节，就像爆米花般在轻轻震动，剥剥作响。
　　显然，这是施展某种武功的前奏。
　　韦七航心弦微动，虽然不知对方要施展什么武功，但龙骧剑客沈凌霄之死，对他来说是前车之鉴，因此更加提高了警惕。
　　他没有亲眼目睹沈凌霄是怎么死的，但从沈眉的口中业已得知，他死在一记朱鹰神爪之下。
　　这骨节作响，莫非是要施展朱鹰神爪？
　　他没见过这种功夫，甚至没听过这种功夫，因为这种武功失传已久。
　　武林失传已久的武功，居然在此人身上重现，这实在是一种奇迹。
　　他当然不敢大意。
　　既没见过，也没听过的武功当然难以防范。
　　但他忽然想到，对方用静，他必须用动，绝不可以僵立相对，等待对方雷霆万钧的一击。
　　动的越快，对方越难以捉摸。
　　主意打定，身形再闪，绕着铜面人打起转来。
　　他本来以轻功见长，估量如此快速闪动，不但可使对方难以认准目标，自己还可以蹈隙进击，说不定一剑奏功，也未知。
　　这虽是如意算盘，眼前却别无他途。
　　于是韦七航身形不停，越转越快，在皓月清辉之下，衣袂猎猎，几乎只听风声，难辨人影。
　　铜面人仍没动，就像一座山岳。
　　而这时萧芸也已赶到，她远远的看到这幅情景，不禁怔的目瞪口呆。
　　她手中有柄药锄，这柄药锄平时也很管用。
　　但此时她看到的是个青袍人，直挺挺的站在中央，围绕着一圈人影，一支剑也好像变成了千百支剑，在月下打闪。
　　她知道这零散的人影就是韦七航。
　　当然，她还不知青袍人是谁，只知韦七航如此施为，必是遇上了强敌。
　　可惜此情此景，她显然插不上手。
　　她只有紧紧握着药锄，屏息凝神，等待场中的变化，然后奋力向前，以助一臂之力。
　　她预料场中必有变化。
　　果然，忽听大喝一声，零星散乱的人影忽然凝而为一，只见一缕寒光飞泻，奔向铜面人的左胁。
　　韦七航觑的真切，再试一剑。
　　胁下乃是人身重穴之一，通常也是铁布衫和金钟罩那种功夫的死穴所在，他看准了这一点。
　　这一剑包罗了快、狠、准，人如旋风，剑出突然，一恍而到，认穴之准，几乎不差分毫，一剑中的。
　　谁挡得这一剑？
　　闪的过这一剑？
　　远在数丈以外萧芸看在眼里，几乎惊叫出声。
　　铜面人没有闪，也没有躲，甚至依然没有转身，但那青袍大袖忽然一扬而起，居然不偏不倚，恰好卷住了飞射而来的剑锋。
　　袍袖一卷一甩，一柄长剑竟然抛上了半空。
　　神奇莫测，武功之高简直不可思议。
　　韦七航骤然失剑，不禁心惊胆颤，登时仰身倒退，一连退了七步，背脊上也冒出了冷汗。
　　纵有再战之勇，已无再战之力。
　　没有了剑，拿什么应战？
　　不错，还有一双肉掌，他也练过掌力，甚至勤练了不少日子，但刚才已领教铜面人的一掌，自知相差甚远，及难以抗衡。
　　他紧盯着铜面人，一时几乎无计可施。
　　“韦大哥，你别气馁。”
　　只听萧芸远远大叫：“还有我呢！咱们联手……”
　　“不，站远些，最好快走。”
　　韦七航立刻警告。
　　“你……你怎么啦？”
　　萧芸叫道：“我不走，我绝不走，除非你……韦大哥……你也走……”
　　韦七航怎么走？
　　他心里有数，走不了。
　　既然对上了，绝没这么便宜，就算他想走，铜面人岂肯容他轻易过得了关，一走了之？
　　“不行，我不想走。”
　　韦七航叫道：“萧芸，你记住，要是我……”
　　他想说什么？莫非他担心一旦遭遇不测，想要交代后事？
　　但他一语未毕，铜面人业已奋袂而起。
　　刚才一步一顿，像是老牛慢步，此刻青袍一闪，居然快速惊人，只见他霍地拔起三丈，猛的双袖一抖，狂飚怒卷，凌空飞了过来。
　　气势之盛，鹏搏鹰扬，无与伦比。
　　韦七航看在眼里，不禁骇然巨震，脸色为之立变。
　　如今他已双手空空，手无寸铁，内力又远不如铜面人深厚札实，若是硬拼，注定了必吃大亏，甚至极可能步上龙骧剑客沈凌霄的后尘。
　　沈凌霄必是在这种情况之下遭到了杀身之祸。
　　好汉并非傻瓜，英雄也有挫败的时候，何必眼睁睁定要送死？
　　惟有通权达变，识得进退的才是豪杰。
　　韦七航原本不是一莽之夫，同时又估不透对方将要使出什么样的奇诡武功，此刻丢掉了剑，他已更加小心谨慎。
　　当下身子一旋，蓦又飘出一丈五六，对于自己的轻功造诣，他仍然是充满了信心。
　　他在想，只要自己随机应变，对方要想一击得逞，未必那么容易。
　　哪知事实不然，他飘得快，对方来得更快。
　　令人惊讶的是这个铜面人并非落地再起，居然就在半空里双袖一翦，宛如大鸟殿翼般凌空一个回旋，业已跟踪面到。
　　奇功诡异，玄奥神通，简直不可思议。
　　但他到底要施展什么辣手绝招？
　　突然间，只见他右臂一抡，五指箕张，立刻根根殷红如血，同时青袍下摆一飘，猛的掉头下扑。
　　顿时丝丝破空，如芒如刺，发出一片轻啸之声，笼罩了丈余方圆。
　　这是什么武功？
　　莫非是“朱鹰神爪”？
　　韦七航听声辨位，测知对方已凌空而来，但他委实没有料到，居然如影随形，来的如此之快！
　　本来他对这个铜面人已有八分忌惮，这一瞬间突然增加到了十分。
　　他无法对抗，也不敢对抗。
　　急迫中再次身子一翻，又掠出一丈五六。
　　不迟不早，恰好正是时候，但也十分惊险，就在这间不容发之下，堪堪躲过了铜面人凌空一击。
　　龙骧剑客沈凌霄，是不是就死在这一击之下？
　　除了千面神偷柳三玄之外，没人知道龙骧剑客沈凌霄是怎么死，除了沈眉之外，也没人知道龙骧剑客死在“朱鹰神爪”之下。
　　如今千面神偷柳三玄已死，沈眉又不在场，没人知道这是不是“朱鹰神爪”？
　　不过·沈凌霄当时没有躲过！
　　而韦七航却躲过了，是不是侥幸得很？
　　显然·只因他警觉的早，没有正面对抗。
　　但此刻扭头一看，仍不禁凉生心底。
　　只见刚才停足之处，一片尘土激扬，砂飞石走，怵目惊心之下脚步一滑，蓦又滑开了九尺。
　　忽见前面草丛中寒光一闪，正是自己的那支剑。
　　登时身子一蹲，顺手拾了起来。
　　铜面人一扑而下，已无法凌空作势，再次回旋追击·腰干一扭，终于落下了宝地，打从那副青铜面具以内发出了一声冷哼。
　　看来他也不曾料到，韦七航竟是如此滑溜，十拿九稳的一击居然落空。
　　当然，他还不想罢手。
　　韦七航拾回了剑，虽然此时此刻，这支剑并不怎么管用，但在心理上仍然胆气稍壮，相距两丈四五，他转过身来盯着铜面人。
　　“你刚才这一手，是不是‘朱鹰神爪’?”
　　想到了沈凌霄之死，他念念不忘朱鹰神爪，居然单刀直入，想问个明白。
　　显然，这只是白问。
　　铜面人连吭也不吭，就像没有听到，那副青铜面具的两个眼眶洞孔中，却隐隐射出两点精芒，一闪一闪，凌威逼人。
　　“你曾西出玉门关，到过白龙堆。”
　　韦七航不肯罢休，索性抖了出来：“你杀了龙骧剑客沈凌霄……”
　　铜面人仍然不响，眼神更凌厉。
　　“那龙骧剑客沈凌霄跟你无怨无仇，只不过闹了一下你那兰陵赌坊而已。”
　　韦七航继续叫道：“你居然狠毒，居然追到玉门关外……”
　　“哼。”
　　“你别哼。”
　　韦七航道：“只要韦某人不死，迟早会揭开你的真面目，昭告天下武林。”
　　他是这么想，也打算这么做。
　　但就武功而论，他绝非铜面人的对手，这份愿望如何实现？
　　“哼哼。”
　　铜面人一连哼了两声。
　　他虽然不说话，这两声哼哼，足以表示一种意思，这就是“你会不死吗？”
　　虽然两击落空他深信韦七航仍然在他掌握之中。
　　留下韦七航，对他来说，等于留下无穷的后患。
　　这后患不除，他难以安枕。
　　他原想借夏伯阳之手，除掉这个像是生长在背脊上的芒刺，谁知那个自夸从来百不失一的江湖散人，这回竟然妙计成空。
　　因此，逼的他只好亲自出马。
　　他虽戴了一副青铜面具，并不耽心被人识破本来的面目，却怕引起江湖轰动，一向很少现身。
　　这回当然志在必得。
　　于是他顿了一顿，又移动了脚步。
　　“你……”
　　韦七航叫道：“你莫非……还想……”
　　他此刻虽然长剑在手，无奈的是心胆已寒，面对强敌，仍像惊弓之鸟。
　　还是老套，铜面人跨出了一步。
　　韦七航心头一凛，立刻退了两步。
　　“哼哼。”
　　铜面人忽然大袖一撩，蓦的长拳直出，远远的击出一拳。
　　相距在两丈以外，哪有这么长的臂膀？
　　但却不然，只听砰的一响，拳出破空有声。
　　韦七航吃了一惊，仓促中拧腰蹬腿，翻身闪了开去，但仍然感到来势如箭，一股强劲的拳风凌厉无比，挨身而过。
　　奇招尽出，越来越绝。
　　远在两丈以外遥遥出拳，居然还有如此惊人的劲道，这是什么拳法？
　　铜面人一拳击空，冷哼一声，翻腕又是一拳。
　　照样，碰的一响，排空如啸。
　　韦七航心知厉害，眼看拳势一起，立刻移形换位，哪知这铜面人居然一拳接连一拳，拳势绵绵，惊风四射。
　　碰碰之声，不绝于耳。
　　连远在七八丈以外的萧芸，都不禁心寒胆战。
　　“韦……韦大哥……”
　　她急急叫道：“你……你要小心啊……”
　　但这怎么小心？
　　就在她一言未了，韦七航移位较慢，竟被一股拳风扫中肩胛，震的身子一偏，登登登一连退了七步。
　　一阵血气翻腾，他几乎拿桩不稳。
　　好在只是肩胛，若是兜胸一拳，哪里还有命在？
　　但饶是如此，这条命依然危如系卵，铜面人岂肯放过这种要命的机会？
　　只听那副青铜面具以内迸出嘿嘿一声冷笑，霍地跨进了五步。
　　蓦的五指一扬，屈指成钩。
　　虽然他脸上覆盖着一副青铜面具，看不出他的神色表情，但可以料想得到，他此刻必然是杀机盈面。
　　萧芸看在眼里，不禁骇然震怖，远远的尖叫一声，直奔了过来。
　　她来作甚？救韦七航吗？
　　只怕是平白送死。
　　“好功夫，百步神拳。”
　　忽听远远飘来一个声音：“你从哪里偷学来的？”
　　从开始到话完，只不过一眨眼工夫，一条窈窕的人影已飞落在韦七航面前不远，正好挡住了作势欲击的铜面人。
　　这又是谁？
　　原来正是沈眉。
　　铜面人一怔，退后了两步。
　　“这百步神拳，当今武林好像只有一家。”
　　沈眉神色从容，缓缓的道：“原本是长白山映雪山庄通臂太保风七郎的独门绝学，他怎么肯传授给你，莫非你成了他的入门弟子吗?”
　　“哼。”
　　冷面人冷哼。
　　“这有什么，通臂太保是他少年时候的浑号，如今他已老了，东北豪杰都改称他通臂罗汉风七郎。”
　　沈眉道：“你就拜他为师，也没有什么不对。”
　　她说出了百步神拳的来龙去脉，也说出了一个远在东北风雪遍地中的一位武林耆宿，足见她见闻广传，所知武林掌故甚多。
　　铜面人青袍一抖，又哼了一声。
　　显然，他分明是不屑屈舌人下，甚至是瞧不起那位通臂罗汉风七爷。
　　但却使出了通臂罗汉的武功。
　　“怎么？你既然不曾拜他为师，在映雪山庄磕头学艺。”
　　沈眉道：“你这百步神拳，独步江湖的武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她不但逼问得紧，话里隐隐还有几分讥诮。
　　铜面人没哼，也没响。
　　“对了。”
　　沈眉冷笑：“除非是你杀了他，夺了他的拳经和拳谱。”
　　这似乎又揭露了一宗血案。
　　真有这种事吗？
　　铜面人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哼，你也够厉害的了。”
　　沈眉沉声道：“据我所知，那位通臂罗汉风七爷声名不错，平生惜武如金，他绝不会收你这样一个心术不正的徒弟，你用什么方法，是怎样计算他的？”
　　她措词犀利，每一句都是一根刺，要问的也都问在刀口上。
　　但这能问出什么？
　　当然，她明知问不出什么，只是在用词上故意尖酸刻毒，想要面对面给他一份难堪，给他一份奚落。
　　铜面人一阵震颤，像是已赫然动怒，那副青铜面具上的两个洞孔中棱芒闪动，几乎要喷出火来，右臂微屈，轻轻抡动了一下。
　　这个小小的动作，却没瞒过沈眉。
　　“你想作什么？最好别打糊涂主意。”
　　沈眉冷冷的道：“依我猜想，你的功力顶多只恢复了七成，轻举妄动，不怕落的灰头土脸？”
　　她提出了警告。
　　这警告很有效，铜面人果然没动。
　　因为他曾经中了沈眉一记“椎心指”，破天荒的受了内伤，此刻又被沈眉一口说出来了。
　　铜面人终于心存顾忌，不敢肆意施为，他原本就是个老谋深算之人，对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女，不得不多加考虑了。
　　倒是沈眉，居然指出他的功力只恢复了七成。
　　猜得这么准吗？
　　仅仅凭这七成功力，刚才对付韦七航就像生龙活虎一般，若是恢复到了十成，哪还得了，韦七航岂不是早已没命？
　　“若是你不死心，也可以试试。”
　　沈眉又道：“至少我今夜多了两个帮手。”
　　她指的是韦七航和萧芸。
　　铜面人依然不响。
　　但并非没有反应，那副青铜面具两个洞孔中的棱芒，已开始渐渐消敛。
　　他当然知道，这两个帮手并非等闲。
　　除了萧芸不说，至少他已明白这位洛阳韦少爷，并不是省油之灯。
　　因此，他得斟酌行事。
　　“这倒奇怪，依我猜想，你绝非是个哑巴，为何不敢答腔?”
　　沈眉蓦又冷笑：“莫非你怕人听出了口音，识破了本相?”
　　这真的问到刀口上了。
　　没错，也许正是如此。

　　第二十三章 下流勾当
　　铜面人僵了一下，他不能作答，无法继续装哑。
　　忽然间身形一闪，凌空直拔四丈五六，半空中一个回旋，有如飞鸟寻巢，穿入了道旁一片疏林。
　　只听树叶簌簌作响，片刻归于静寂。
　　一语未发，终于走了。
　　沈眉的嘴角绽出了笑意。
　　“沈眉。”
　　韦七航定了定神，忽然试探着问道：“你看是不是已经失去了一个机会吗？”
　　“机会？”
　　沈眉转过身来：“什么机会？”
　　“交臂错过啦！”
　　“别吞吞吐吐。”
　　沈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找到此人不易。”
　　韦七航终于道：“你既知道他的功力只恢复了七成，这不是个好机会么？”
　　“怎么好?”
　　“要是合咱们三人之力，也许……也许……”
　　“你说的对，这‘也许’两个字用的极好。”
　　沈眉正色道：“也许鹿死谁手，还在未可预料之数……”
　　“这……”
　　“至少我没把握。”
　　“他对你分明很有几分忌惮。”
　　“彼此一样，我对此人也不敢小觑。”
　　沈眉道：“他武功博杂，偷学了许多独门绝技，在没有摸清楚他的底细之前，一旦交手，后果很难说。”
　　“哦?”
　　“这并非怯战，而是……”
　　沈眉顿了一顿，接道：“你应该知道沈大嫂此刻的心愿。”
　　“当然知道。”
　　韦七航道：“沈大嫂此刻的心愿就是西出玉门关，去寻回沈大哥的遗骨。”
　　“这就对了。”
　　“对什么?”
　　“你想想，要是你我今夜不幸失手，甚至遭遇不测。”
　　沈眉叹息说：“沈大嫂能否了却心愿？龙骧剑客沈凌霄的唯一遗孤能否保全?”
　　她提到了小不点。
　　显然，自从上回遭受圣刀门的围攻，在那座山区破庙里一番际遇之后，她对这个顽皮大胆的小不点，已产生了一份浓厚的感情。
　　“这……”
　　韦七航不禁冷汗一身。
　　他虽然一直在关心柳凤吟母子，所想到的却没如此深远，此刻经沈眉一提，这才感到自己这副担了的确是十分沉重。
　　不仅是报仇雪恨而已，还要照顾遗孀和遗孤。
　　如今小不点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也是沈凌霄唯一的骨血，这孩子若有闪失，怎么对得起亡友？
　　“所以。”
　　沈眉继续说道：“咱们不能逞一时的意气，最重要的是保护这对母子的平安。”
　　“对，对，你说的对。”
　　韦七航连连点头：“是我一时糊涂，如今，赶快。”
　　“怎么?”
　　“快回镇上去。”
　　“回去干吗?”
　　沈眉微微一笑：“你以为我会如此大意，单单把沈大嫂母子两个留在镇上?”
　　说着她向来路指了指。
　　韦七航顺着她手指望去，果然是柳凤吟挽着小不点，正自缓缓走了过来。
　　三个人原是一起来的。
　　“这倒怪了。”
　　韦七航道：“我说过立刻就回，你们为何……”
　　他猜不透沈眉怎么也赶到了这里。
　　“有人告警。”
　　“告警?”
　　韦七航一呆道：“什么人知道这件事?”
　　这令他更加糊涂了，他只是来这里买马，至于刚才所遭遇的惊险，虽然是对方设计的陷阱，但这件事必然十分隐秘。
　　局外人怎么会事先知道?
　　“是杜小寒?”
　　沈眉说。
　　“是她?”
　　“除了她还有谁?”
　　沈眉道：“我早就说过，她是个很机伶的女人，而且很关心你的安危，一心一意怕你受到了伤害……”
　　“这……”
　　韦七航楞了一楞。
　　尤其最后几句话，居然出自沈眉之口，听来有如芒刺在心，格外令他难受，当下脸上一阵火热，不觉抬头望了过去。
　　只见沈眉神色怡然，显见并非别有用心。
　　“她……杜小寒。”
　　韦七航禁不住想要问个仔细：“她人呢?”
　　“走啦！”
　　沈眉道：“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报个信就走了，连茶都没喝一口，模样儿显得很仓惶急迫，想必是害怕……”
　　“怕什么?”
　　“不是怕那恶胡子，就是怕司马璧人。”
　　“哦?”
　　韦七航点点头。
　　他不想再问什么，也不想再说什么，他估计沈眉猜的不错，怕恶胡子是迫于高超的武功，怕司马璧人是耽心泄漏了行藏。”
　　他心里在想，这女人真的对自己不错。
　　“韦叔叔……韦叔叔……”
　　只见小不点挣脱了柳凤吟，箭一般奔了过来：“马呢？你买的马呢?”
　　原来也是个小马迷。
　　“马?”
　　韦七航道：“有有有，有很多马，很多很多的马……”
　　一提到马，使他立刻想起了马场里的管事先生，和那个嘴甜如蜜，讨人喜欢的小油皮，两个人一唱一和，把自己推入了陷阱。
　　笑里藏刀，真是一点没错，两个人都有一副和善的笑容，包藏的却是祸心。
　　什么月夜试马？
　　几乎成了月夜飞魂。
　　“韦叔叔。”
　　小不点眼珠漆黑，四下望了一眼：“马在哪里?”
　　“马么，当然在马厩里。”
　　韦七航笑笑，突然咬了咬牙：“走，咱们这就去找马。”
　　找马是不错，他需要四匹马。
　　但主要的是去找人，找那个管事先生，和那个碎嘴子小油皮算一算账。
　　同时又想知道，那管事先生到底是什么人物。
　　□□□□□□
　　明月当空。
　　房舍依然。
　　凭厩里的马好像也一匹不少，一盏小角灯还在夜风中摇曳，只是那管事先生和小油皮却已踪迹杳然。
　　溜了，溜的好快。
　　难道他们已得到风声，知道韦七航没死。
　　木板钉成的房舍并非只有三间，其中一间堆满了干草和马具，经韦七航前前后后找了一遍，什么都没发现，只好顺手拿了几副鞍辔。
　　沈眉和萧芸，已从马厩中牵出了四匹好马。
　　韦七航仔细瞧了瞧，发觉这四匹马果然匹匹神骏，其中两匹正是自己早先挑选过的，不禁点头赞赏，望了望沈眉。
　　“原来你，也懂马？”
　　“不算懂。”
　　沈眉笑笑：“略知皮毛而已。”
　　“皮毛也很重要。”
　　韦七航也笑了：“毛色油亮，就是健康的表征，表示这匹马没有任何疾病……”
　　“但我听人说过。”
　　沈眉道：“看马的人不在皮毛，要看骨架。”
　　“不错，你是行家。”
　　韦七航道：“你选的这几匹马骨架奇骏，而身短腿长，看来都是千中选一的良驹。”
　　“这马厩压根儿就没一千匹马，我却选了四匹。”
　　沈眉道：“这算千中选一吗？”
　　“不，这马厩的马，本来就经过了几番挑选。”
　　韦七航道：“大致说来，几乎匹匹都是上驷之材。”
　　“哦？原来如此。”
　　“你别装啦！”
　　韦七航笑道：“我知道你懂马。”
　　“过奖了，我委实知道的不多。”
　　沈眉也不禁微微一笑：“是不是还要看嚼口？”
　　“对，要看看马齿可以看出年龄。”
　　韦七航忽然叹息一声：“唉，马齿徒增，一事无成……”
　　“你在说谁？”
　　“当然是说我自己。”
　　“你自己？我好像听你说过，既无求名之心，也无争利之念，只想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结草为庐。”
　　沈眉道：“怎么？如今改变了主意？”
　　韦七航的话，她居然句句记得。
　　“不不。”
　　韦七航道：“我说的一事无成，与这名利二字无关。”
　　“这怎么讲？”
　　“我自二十以后，功力好像毫无进境，如今已二十有六，岁月渐增，但却依然故我。”
　　韦七航嗒然说道：“刚才和那个铜面人一接触之下，才知技不如人，几乎难以自保，要不是你……”
　　“还嫩。”
　　沈眉笑笑说道：“就功力而论，你不能跟那个铜面人相比，他久炼成钢，江湖阅历丰富，算一算至少已年近六十……”
　　她话到此时，倏然住口。
　　“六十?”
　　韦七航怔了怔，突然睁大了眼睛：“莫非你也知道他是谁?”
　　“不不……”
　　“不?”
　　韦七航道：“你怎知他年已六十?”
　　“这……只是猜想罢了。”
　　沈眉显然在设词搪塞，笑道：“武功造诣必须循序渐进，只有年岁稍长之人，才能进入佳境。”
　　这种解释，委实十分勉强。
　　她本来说的是年近六十，如今也改成了年岁稍长，稍长与六十差距毕竟还是很大，为什么不说四十、五十，却肯定地说是六十?
　　这句话分明是偶然溜出了嘴。
　　而且还说算一算，她在计算谁的年龄?
　　这必须心里有一个人才好计算，还必须对这个人耳熟能详，知道这个人的底细，计算才能准确。
　　“哦?”
　　韦七航轻轻应了一声。
　　此刻，他心头虽然涌起了一片疑云，但却不想继续追问下去，因为他相信沈眉，相信沈眉想要隐瞒的事，其中必有原因。
　　这原因，对自己绝对没有什么不利。
　　如今若是自己苦苦追问，不但毫无益处，甚至会造成两人之间的裂痕，这又何必？
　　因此，他已不想再提。
　　倒是沈眉，反而感到有点意外，她明知自己在说话中露了破绽，解释得也不够圆满，韦七航居然再也不响。
　　这表示了一个男人的稳健和涵养，甚至是对自己的一种体贴和信任，这种男人毕竟不多，因此她眼波微飏，颇有赞许之意。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很低，像是在喁喁私语。
　　柳凤吟挽着小不点，一开始他们母子就故意避了开去，压根儿就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萧芸满怀兴奋，正在装配马鞍。
　　她已领会出策马驰骋的乐趣，就像凌虚御风一般，刚才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乐趣依然未减。
　　因此萧芸急急忙忙，已经配好了两副鞍轿。
　　韦七航立刻走了过来又杨好了两副。
　　“大嫂。”
　　他回过头来道：“是不是再回到镇上去歇息一阵，然后上路?”
　　“叔叔，不了。”
　　柳凤吟这才走了过来。”
　　“这也好。”
　　韦七航道：“咱们先赶一程，等到天亮了以后，再找个地方歇一歇脚……”
　　“不，韦大哥。”
　　萧芸立刻接道：“是歇马。”
　　“好，就算歇马。”
　　韦七航看了看她那副兴奋的神情，不禁好笑：“歇歇马，进点饮食，然后继续赶路，好让你过足瘾头。”
　　萧芸笑了，望着几匹马笑了。
　　笑的很开心。
　　“叔叔。”
　　柳凤吟道：“就这样白白的骑走人家的几匹马？”
　　“大嫂。”
　　韦七航道：“这算便宜他了。”
　　“是啊！”
　　萧芸也道：“这四匹能值多少，咱们几乎赔了两条性命。”
　　照她的说法，一点也不过份。
　　何况这两条性命中，就有她自己的一条，骑走几匹马正是心安理得。
　　“对，对极了。”
　　韦七航对那个管事先生一直愤恨未消，望了望那几间木板房舍，立刻叫道：“不如索性来一把火。”
　　对方要杀人，他当然可以放火。
　　“叔叔。”
　　柳凤吟道：“何必呢，算了吧！”
　　“算了？”
　　韦七航望了望沈眉。
　　“你想吃马肉是不是？”
　　沈眉好整以暇的道：“这栋房舍邻近马厩，火势一起，保管有香喷喷的马肉好吃，只可惜……”
　　“可惜什么？”
　　“没有佐料啊！”
　　其实，韦七航只不过一时气愤之言，并没有真的想要放火烧屋，也不会真的动手，他举头望了望月色。
　　但见月影已斜。
　　“大嫂，咱们这就走吧！”
　　柳凤吟点了点头。
　　四匹马全已配好鞍辔，于是每人接了一匹，一齐踏镫上马，小不点自是跟柳凤吟同乘一骑。
　　蹄声起处，离开了牧场。
　　绕过丘陵，到了那棵白杨树下，然后折转向西。
　　萧芸兴致勃勃，策马当先，沈眉居次，只有韦七航落在最后，有意无意中把柳凤吟母子护在中间。
　　只听蹄声笃笃，一路披星戴月，顿饭时光不到，已是好几十里路程。
　　□□□□□□
　　厅堂深沉，灯光幽暗，充满了神秘诡异的气氛。
　　厅堂正中有座高约九尺的六扇屏风，屏风之上绘有山水图形，但光泽黯淡，模模糊糊看不分明。
　　屏风下摆了张交椅，铺上了虎皮。
　　铜面人大马金刀地就坐在这张虎皮交椅上，那副青铜面具庄严而冷峻，在幽光之下一闪一闪，别有一股慑人心魄的奇特魔力。
　　左右两侧各有一名身材魁梧奇伟的黑袍之人，面目冷酷，抱刀而立。
　　下面却有三个人，垂首听命。
　　其中之一的赫然是华山之阳，风云第一堡，自称金马玉堂武威候，世袭罔替的屠龙将军司马长春。
　　多时不见踪迹，居然会在这里出现。
　　他在圣刀门执法长老萧四岳面前气势煊赫，大有不可一世之慨，想不到此时此刻，在这个阴沉幽暗的大厅之中，好像突然矮了半截。
　　其次是个长袍马褂，白白胖胖的中年人。
　　这付相貌并不如何起眼，也不像是个江湖人物，倒是很像一个在商场中春风得意的生意人，但浓眉如帚，隐隐颇有几分杀气。
　　最后一个是夏伯阳。
　　这位江湖散人头垂得很低，他一再自夸机智过人，但费了心机，却始终对付不了韦七航，此时此刻，不禁脸上无光。
　　三个人并排而立，表情各有不同。
　　只有中间那个长袍马褂之人，神色从容，表现得一无所惧。
　　“司马长春。”
　　铜面人打从青铜面具里目光一闪。
　　“属下在。”
　　司马长春毕恭毕敬。
　　“本座没有毁掉你那风云第一堡，还让你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继续做你的武威候屠龙将军。”
　　铜面人冷冷道：“你却不思感恩图报……”
　　“不，属下感恩之极，力图报答。”
　　“你报答了什么?”
　　“这……”
　　司马长春道：“来日方长，属下……”
　　“胡说，什么来日方长。”
　　铜面人沉声道：“本座可没这大的耐性，讲的是快，越快越好。”
　　“是是是”司马长春喏喏连声。
　　“是什么？本座第一次派你缉捕那个姓沈的丫头，你居然连边都没有挨着，反而被圣刀门耍了一招。”
　　铜面人微带愠怒，语音转厉：“你这个武威候既不威，也不武，简直是白叫的。”
　　司马长春呆了一呆。
　　“说。”
　　“是是是，属下正想将功折罪。”
　　“功?”
　　铜面人语音冰冷：“功在哪里?”
　　“属下业已降服了圣刀门那个执法长老萧四岳，控制了整个圣刀门。”
　　司马长春道：“主公若有用人之处，圣刀门个个都可效命。”
　　这是真的吗？莫非是在胡吹大气？
　　“哦?”
　　“圣刀门势力范围甚广，分设东南西北四堂，门下徒众多达三百余众。”
　　司马长春道：“目前除了贵帮之外，算是数一数二的帮派……”
　　“人多有什么用。”
　　铜面人不屑的道：“哼，尽是些虾兵蟹将。”
　　“主公，倒也不可小觑。”
　　司马长春道：“他们的车轮战法很是厉害。”
　　这倒是圣刀门的惯技。
　　“很厉害？怎么被你降服了的?”
　　问的好，这个铜面人颇能明察秋毫。
　　“这……”
　　司马长春又是一呆，巴巴结结的道：“是……是属下略施小计，乘其不备，先擒住了他们那个执法长老萧四岳，所以……”
　　原来是这么回事，只不过是乘机得手，这怎么算是控制了整个圣刀门？圣刀门的徒众怎肯个个效命?
　　“这么说来。”
　　铜面人似乎并不在乎圣刀门是不是有人效命，却道：“你并没遭遇到车轮战法?”
　　“是，但属下见过。”
　　司马长春道：“据属下所知，那个姓沈的丫头几乎死在他们手里……”
　　“怎么没死?”
　　“因为……因为……那个姓韦的小子插手……后来……”
　　司马长春道：“后来又出现了那个恶胡子，就是宇内三凶之一的……”
　　“哼”
　　铜面人冷哼一声，打断了他未完之言。
　　显然，宇内三凶在江湖上的名气不小，恶胡子的突然出现对他是种威胁，令他十分头痛，因此他不喜欢听这个名字。
　　大厅里本就阴沉，此刻的气氛却更加严肃。
　　铜面人沉默了至少有一盏热茶之久，他不说话，当然没人再敢吭声。
　　屠龙将军神色悚惶，额头上隐隐的沁出了汗珠。
　　“夏伯阳。”
　　铜面人终于开腔了，但却改变了目标，那副青铜面具突然一转，正对着江湖散人：“现在该说说你的了。”
　　“属下……”
　　夏伯阳浑身一震：“属下惶恐。”
　　“惶恐?”
　　“是。”
　　夏伯阳道：“属下惶恐之至。”
　　他到底是个富有心机之人，一开始就认下错来，心想自己认错，应该可以减少许多斥责。
　　“你知道错了?”
　　“是，属下知道，属下认罪。”
　　夏伯阳应声说道：“属下一时愚昧，低估了那个姓韦的小子。”
　　看来他是奉命对付韦七航。
　　“不对。”
　　铜面人冷冷道：“你或是高估了自己。”
　　这句话倒是一针要血。
　　“这……”
　　夏伯阳呆了一呆。
　　他深深知道，凭铜面人这句话，他好像骤然之间被降了三级，从此以后，行情必然看低。
　　他的奇谋睿智，只怕再也难以获得赏识，此刻他真恨透了韦七航，就为了他，一片大好的前程，眼看要毁于一旦。
　　“怎么?”
　　铜面人沉声道：“莫非你还不服?”
　　“服，服。”
　　夏伯阳吃了一惊，连声说道：“属下一向心服口服。”
　　“服了那个韦七航?”
　　“不不，那小子乳臭未干。”
　　夏伯阳道：“属下怎肯服他?”
　　“你服了谁?”
　　“属下放眼天下，就只服了主公。”
　　到底不愧是位智谋之士，深知无论千错万错，马屁总归没错。
　　就算对方明知这是马屁，听了也很舒服。
　　“好，夏伯阳，总算你还有套本领。”
　　铜面人虽然没有指明是套什么本领，也没笑出声来，语气已很缓和了些：“本座就念在你一向办事尽力，这回也就算了，下回可就要小心记住……”
　　“是是是，属下紧记在心。”
　　“慢着。”
　　铜面人语音忽又一沉：“本座话题还没完，你紧记什么？”
　　“是是是，属下该死。”
　　“以后多多留神你这张嘴巴，最好少说大话。”
　　铜面人用一种严厉的口吻道：“你本来只不过平庸之材，却偏要夸耀什么才能计智……”
　　夏伯阳抖颤了一下，像是当头挨了一棒。
　　口里不敢说出，实在是痛心疾首。
　　他因天赋所限，在武功造诣上难成大器，所以一向只以才智自傲，若是否定了他的智谋，岂不是一无所取，还有什么混的？
　　俗语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武功平平，所凭的就是才智，这个铜面人就是他的帝王。
　　铜面人若不用他，他还有什么出路？
　　因此，他心头在跳，脸色也变的一片苍白。
　　“夏伯阳。”
　　铜面人忽又叫道：“有些事你还派的上用场，本座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你再干一次。”
　　“好，好。”
　　夏伯阳双目一亮：“主公请吩咐。”
　　“司马璧人怎样了？”
　　“他在松庐。”
　　“这个本座知道。”
　　铜面人道：“本座要问的是他打算如何对付那宇内三凶之一的恶胡子。”
　　原来这个令他头痛的人物，一直在他心头打转。
　　“若凭武功，只怕很难。”
　　夏伯阳道：“司马璧人绝不是那个恶胡子的对手。”
　　“这还用说？”
　　“所以属下……属下……”
　　“你怎么？”
　　“属下觉得大凡力敌不成，只有智取。”
　　夏伯阳改不掉老毛病，忽又洋洋得意的道：“因此属下斗胆，早就想出了一条奇计……”
　　又是奇计来了。
　　“哦？”
　　铜面人道：“奇在哪里？”
　　“这恶胡子好色又好酒，好色成迷，好酒如命。”
　　夏伯阳道：“属下已派人悄悄送去了一样药物，司马璧人自会照计行事。”
　　“什么药物？”
　　“鹤顶红。”
　　这哪是什么奇计，这是毒计，鹤顶红乃是剧毒之物，人口必死。
　　无论是暗暗掺入酒里，或是抹在酒杯之上，哪怕他恶胡子武功再高，练成了金钟罩、铁布衫，也只有两腿一伸，去向阎王老子报到。
　　铜面人忽然不响。
　　用毒，毕竟是一种见不得人的下流勾当。
　　他自恃身份，不便出口赞成，但他知道，这样做起来很方便，可以兵不刃血，解决掉一个第一号强敌。
　　这样便当的事为何不干，又不要自己去干。
　　因此，他也不加阻止。
　　他戴着一副青铜面具，隐藏了真实形貌，夏伯阳虽然看不出他的神色表情，却已猜出了他的心意。
　　“主公若是没有别的指示。”
　　他说：“属下想去办事。”
　　他若没有把握，怎敢这样大胆说话？
　　毕竟他猜中了。
　　“好，你去吧！”
　　铜面人居然点了点头：“只要你肯卖力，本座重重有赏。”
　　这弦外之言更加明朗了。
　　夏伯阳当然听得懂，也当然肯卖力。
　　这奇计若是成功，倒楣的当然是恶胡子，宇内三凶，只剩下其二了。
　　“主公万寿无疆，属下这就告退。”
　　最后还拍了个马屁，然后打了个躬，吁了口气，退出了大厅。
　　下面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司马长春，另一个就是那个长袍马褂的中年人，他鹄候了许久，一直没被问到。

　　第二十四章 鬼画桃符
　　此刻铜面人忽然站起身来，像是要舒展一下筋骨。
　　他绕着虎皮交椅背后那架约九尺的屏风转了一转，重又落座，青铜面具一闪，面具洞孔中的两点棱芒，终于落在这个长袍马褂的中年人脸上。
　　这人的目光也盯着那副青铜面具，脸上忽然闪过一抹惊容，但一闪即逝。
　　“申不奇，你干得最好，也最卖力。”
　　铜面人夸赞道：“这些年来你替本座赚进了不少银子，真是一个难得的帮手……”
　　“属下不敢居功。”
　　申不奇道：“赌场生意兴隆，都是托主公的洪福。”
　　赌坊？莫非是兰陵赌坊？
　　这个申不奇，莫非就是兰陵赌坊的管事？
　　难怪他养得白白胖胖，赌坊里日进斗金，吃得好，穿得好，还有成群的美女相伴，粉白黛绿，娇歌燕语。
　　整天逍遥快活，怎么不白？怎么不胖？
　　不过，主待一家赌坊也颇不容易，尤其是兰陵赌坊，江湖豪杰聚集，进进出出，尽是些绿眉毛红眼睛的人物。
　　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金子，翡翠碧绿，玛瑙殷红，珠光耀眼，他独当一面，居然没有发生什么惊人事故，足见他并非等闲，是个绝顶厉害的人物。
　　铜面人却也为之一怔。
　　因为这申不奇跟他的关系非比寻常，从来不叫主公，此刻怎么忽然改了称呼？
　　难道他看出了什么不对？
　　“赌坊里事务繁忙，属下不能久离？”
　　申不奇忽然说道：“不知主公召见属下，到底有什么吩咐？”
　　他反问过来了。
　　“倒是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想见见你。”
　　铜面人顿了一下道：“你跟随本座，好像已将近十年……”
　　这是无话找话。
　　“十年？主公只怕记错了。”
　　“错了？”
　　申不奇不响，盯着那副青铜面具，目光如刀，一瞬不瞬，心中显然有个疑团在。
　　“记得属下承蒙主公赏识之时，正好二十八岁。”
　　申不奇屈指计算：“如今属下四十有一，足足一十五个年头，主公怎么如此善忘？”
　　“哦？”
　　铜面人又是一怔：“不错，不错，时光过得真快，想不到一晃就是十五年了。”
　　申不奇不响，盯着那副铜青面具，目光如刀，一瞬不瞬，心中显然有个疑团。
　　“申不奇。”
　　铜面人道：“你可以走啦！”
　　“不。”
　　申不奇道：“属下想起来了，还有一宗机密之事禀告。”
　　他刚才说过事务繁忙，不可久离，此刻忽然改变了主意。
　　“这……”
　　“怎么？主公？”
　　“好，你先等一等。”
　　铜面人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那副青铜面具蓦又一转，重又转向司马长春。
　　“听说你带了一批跟班是不是？”
　　“是。”
　　司马长春道：“总共一十二名，全是从风云第一堡带出来的。”
　　“你是武威候，身世显赫，当然要批扈从之人，看起来才像个样子。”
　　铜面人道：“但这十二名扈从，手底下是不是还有几下子？”
　　“是，都很不错，经过我精挑细选的。”
　　司马长春道：“在风云第一堡号称十二虎衙。”
　　“虎衙？”
　　“正是，勇猛如虎。”
　　“光是勇猛不成。”
　　铜面人道：“还要有利爪。”
　　“是是是，属下知道。”
　　司马长春道：“属下这一十二名虎衙不但有利爪，还有锐牙……”
　　“每个人各有腰刀一口，个个刀法精纯……”
　　“好，好一个十二虎衙，勇猛如虎。”
　　铜面人道：“这样看来，你是比本座气派多了。”
　　“这……属下不敢。”
　　司马长春怔了一下：“若是主公认为不妥，属下就将他们立刻遣回华岳。”
　　他倒是很识相。
　　“不，你想错了。”
　　“主公是说……”
　　“你喜欢风风光光，本座绝不禁止。”
　　铜面人道：“本座的意思是你一身武艺不凡，加上十二虎衙，等于如虎添翼，对付那个韦七航，应该绰绰有余……”
　　“这是当然？”
　　“当然？”
　　“主公难道不知。”
　　司马长春道：“这个姓韦的小子，江湖上都称他韦少爷……”
　　“怎么？”
　　“大凡少爷之流的人物，多半是绣花枕头，哪有什么真章实学。”
　　司马长春昂然说道：“只要主公下令，属下保管不出三天，取他的项上人头。”
　　原来也是个爱说大话的人。
　　“哼，你还是小心点的好。”
　　铜面人道：“你可知道，如今那小子身边有了个姓沈的丫头。”
　　他忘不了沈眉，显见沈眉在他心中份量极重。
　　“姓沈的丫头？她……”
　　“正是。”
　　铜面人道：“不过本座打算设法把那丫头引开，你只对付那个姓韦的小子。”
　　“好，属下这就……”
　　“你先下去，本座另有指示。”
　　“是，属下遵命。”
　　司马长春躬身而退，也转身离开了大厅了。
　　铜面人依然端坐，下面只剩下一个申不奇。
　　夏伯阳和司马长春已相继离去，他若真有机密禀告，此刻正是时候。
　　“主公。”
　　他开了口，但目光灼灼，却紧盯着那副青铜面具：“你真的是想见见属下？”
　　“正是。”
　　铜面人道：“好久不见，所以……”
　　“主公，到底好久了？”
　　“这……”
　　“这什么？属下觉得稀奇得很。”
　　申不奇冷冷道：“只不过三天没见，主公好像变了个人……”
　　“三天？你……你说什么?”
　　铜面人一怔。
　　“属下的话，主公难道不懂?”
　　申不奇忽然冷笑一声：“你到底是谁，竟敢冒充老爷子?”
　　蓦地一跃而起，出手如电，直向那副青铜面具抓去。
　　果然是个厉害人物，身手矫捷无比。
　　“哈哈……”
　　铜面人大笑，居然连人带椅，一下子滑开了五尺，然后起身说道：“申不奇，你好精明。”
　　伸手一探，摘下了那副青铜面具。
　　在幽暗的灯光之下，原来是张白净净的脸，年纪只不过二十七八。
　　“乔玉?”
　　申不奇叫道：“是你?”
　　“正是小弟。”
　　乔玉说。
　　“好哇，简直闹得不像话啦！居然……”
　　申不奇目光一抡，大声说道：“不止是你，好像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
　　乔玉笑了。
　　“若是我料得没错，这屏风里该还有一个吧！”
　　申不奇目光一转，沉声道：“快出来。”
　　“高明，高明，申大哥，真有你的。”
　　屏风后一声大笑，真的转出一个人来，赫然也是个铜面人。
　　果然稀奇，居然有两个铜面人。
　　原来起先那个铜面人，是借着舒动筋骨，绕着这架高约九尺的屏风一转，暗地里却已调兵换将。
　　换上来的就是乔玉。
　　司马长春丝毫未觉，却被申子奇瞧了出来。
　　刚才把那夏伯阳训了一顿，训的他汗出如浆的显然不是乔玉，而是另外一个铜面人。
　　这个铜面人又是谁呢？
　　此刻这个铜面人也照样摘下了那具青铜面具，原来是张紫堂脸，年纪也不过三十左右，看起来显得十分老练精干。
　　“丁泰？”
　　申不奇脸色一沉：“你两个胆子不小，居然敢玩这种把戏？”
　　“申大哥，别怪错人啦！”
　　“怪错人？”
　　“咱们哪有这大的胆子。”
　　丁泰举手一挥，那两个抱刀而立的黑袍人立刻退下，转过屏风而去。
　　显然，这两个人只不过摆摆样子。
　　如今任务已完，已用不着他们继续装模做样了。
　　“怎么?”
　　申不奇两眼一瞪：“终不成还是老爷子叫你们玩的?”
　　“这个……”
　　“别这个那个，快说。”
　　“申大哥请评一评。”
　　丁泰先不正面作答，却神秘地笑了笑：“咱们两个模仿老爷子的声音举动，是不是已有几分神似?”
　　“不错，的确很像。”
　　申不奇鼻孔一哼：“但却瞒不过咱申不奇。”
　　“至少瞒得过司马长春和夏伯阳。”
　　“这可不同。”
　　申不奇道：“这两个人追随老爷子的时日不多，平时又甚少亲近，所以……”
　　“说的也是。”
　　丁泰道：“不过咱们要不是在语言上出了点漏洞，只怕申大哥也未必就能觉察。”
　　原来这乔玉和丁泰身材都很高大，体型也相差不多，穿上一袭青袍，戴上那副青铜面具，然后打几个转儿，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想必那位老爷子，也是这等身材。
　　“这……”
　　申不奇口里不说，心里却已承认。
　　“申大哥请想想。”
　　丁泰又道：“咱们两个模仿得如此神似，当然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啊！”
　　“怎么？这把戏玩了很久？”
　　“不错，是很久啦！”
　　丁泰望了望乔玉，得意地笑道：“咱们两个朝夕苦练，至少已有三年之久。”
　　“哦？”
　　“若不是老爷子的意思，咱们敢么？”
　　申不奇望了望丁泰，又望了望乔玉，似是突然悟出了其中的奥妙，本来紧绷的脸也立刻开朗了起来，终于点了点头。
　　“就凭声音举动只怕不够。”
　　“不够？”
　　“正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申不奇道：“还该学点别的东西。”
　　他这话已明白指出，光学个样子不够，若是武功造诣平平，仍然难堪大用。
　　“申大哥。”
　　乔玉忽然接口道：“你是行家，你刚才不是伸了手么？”
　　不错，申不奇刚才伸过手。
　　不但伸过手，而且出手极快，却不料一抓落空，竟被乔玉连人带椅一下子滑了开去。
　　这不过刚刚发生的事，申不奇当然记得。
　　他怔了怔，望了望乔玉，又望了望丁泰，脸上神色倏然数变，半晌这才浓眉一扬，挤出一句话来。
　　“两位贤弟莫非已得老爷子真传?”
　　忽然间叫的这般亲热。
　　“差得远。”
　　丁泰道。
　　“差得远?”
　　申不奇道：“这怎么讲?”
　　“申大哥当然知道，老爷子造诣之深，学究天人，浩如烟海。”
　　丁泰道：“咱们两个纵然有这份幸运，也没这种赋禀，纵能登堂入室……”
　　“说的也是。”
　　申不奇点了点头：“资质所限，不可强求。”
　　“正是。”
　　“多少总该学了几手?”
　　“很难，很难，只不过依样画葫芦，难得精髓。”
　　丁泰口角微笑：“看来只好在必要之时鬼画桃符一番，随便混混罢了。”
　　“必要之时?”
　　申不奇道：“什么时候?”
　　“申大哥，你这话问的奇怪。”
　　丁泰脸色微变，颇有不悦之意：“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这老爷子的腹里机谋，你问咱们，咱们问谁?”
　　这话很厉害，居然搬来了一顶大帽子。
　　老爷子就是权威的象征，谁敢多问?
　　“是是是。”
　　申不奇猛的一怔，连声说道：“愚兄一时失言，两位贤弟莫怪。”
　　话说的客气极了。
　　足见他虽然迫随这位老爷子一十五年之久，仍然心存敬畏。
　　“申大哥，这没什么，说清楚了就好。”
　　丁泰道：“你是老爷子面前的第一号红人，就像老爷子的左右手，不比哪个什么武威候司马长春和夏伯阳，纵然稍有差错，老爷子难道还会见怪不成？”
　　此人能说会道，看来颇不寻常。
　　乔玉却很少说话。
　　“贤弟且莫抬举愚兄。”
　　申不奇道：“就算我是老爷子的红人，两位贤弟却是老爷子的亲信，看来愚兄正是应该巴结巴结。”
　　姜是老的辣，他的话更加厉害几分。
　　但由此可见一般，这位老爷子手下虽然人手众多。彼此间并不和睦，像那个武威候司马长春，以及夏伯阳等人，都只不过次要角色。”
　　“申大哥，你怎么啦？”
　　丁泰先是眉头一皱，接着就笑了开来，真想不到啊。申大哥居然见外。”
　　“这怎么会。”
　　“以后还望申大哥多赐教益。”
　　“别客气了。”
　　申不奇道：“老爷子现在哪里，愚兄想要见见。”
　　“这……”
　　“怎么?”
　　申不奇脸色一沉道：“莫非……”
　　就在此时，屏风背后响起了细碎的步履之声。
　　只见两名看来十分俏丽的青衣少女，各撑着一盏纱灯，袅袅婷婷的走了出来。
　　“申大爷，老爷子有请。”
　　有请？
　　而且派来的是两名美丽少女，还有两盏精致的纱灯，这是绝无仅有的礼遇，也是一种十分难得的荣宠，申不奇不禁双目一亮。
　　刚才在这阴沉的大厅之内，鹄候了个把时辰，并把他和司马长春以及夏伯阳并排同列，肚子里早就有股闷气，想不到立刻得到了补偿。
　　“好，好就请两位带路。”
　　他再次望了望丁泰，又望了望乔玉，口里没说什么，脸上神色却显的十分僵硬，当下随着两名手撑纱灯的少女转入了屏风。
　　□□□□□□
　　后宅庭院深深。
　　花木扶疏中有栋精舍。
　　四周似有人影逡巡，显见防卫十分严密，但精舍中的一间密室之中，却隐隐传出一个苍劲的口音。
　　“赌坊情况如何?”
　　“老爷子放心。”
　　这是申不奇的声音：“营业如常，生意不错，一切都很平静。”
　　“好，很好。”
　　只听那位老爷子的声音：“总算老夫没有看错，你表现果然十分出色。”
　　“都是老爷子多年来的教诲之功。”
　　“哈哈，说得好。”
　　那老爷子道：“赌坊的事还在其次，倒是老夫要你打听那个姓沈的丫头身世来历，如今可有点眉目？”
　　居然又提到了沈眉。
　　“是，属下不敢怠慢，自从奉到老爷子令谕之后，立刻发动了各方的眼线，各把暗桩，四出清查，如今已得到了几次回报。”
　　申不奇道：“确定这姓沈的丫头，绝非中原九大门派中人物。”
　　“哦？”
　　“至于九大门派以外，像红灯教、白鹤门、峨嵋帮、洞庭七观音、泯山九姹女、巫山十二金钗，有的以教规惑众，有的以美色迷人。”
　　申不奇道：“实际武功造诣大都平淡无奇……”
　　“查过了天机紫府吗？”
　　“天机紫府？”
　　申不奇似是猛然一怔“启禀老爷子，这种江湖传说之言，虚无缥缈，只怕未必可信……”
　　“老夫相信。”
　　“这……”
　　“这绝非空穴来风，也绝非虚无缥缈，老夫这一生经历过三次。”
　　老爷子的声音带点激动：“十年前老夫之所以封刀归隐，就因此……”
　　话到此时，倏然住口，分明不愿说出当年那宗隐情。
　　申不奇似是呆了一呆，没有接腔。
　　一时间声响寂然。
　　话题触到了一个十分隐晦，甚至是十分尴尬的事，申不奇当然不敢吭声。
　　“不过，这也不能怪你。”
　　半晌之后，老爷子重又说道：“这天机紫府之人诡异难测，忽隐忽现，一向见首不见其尾……”
　　“只怪属下无能。”
　　“哼，老夫韬光养晦了将近十年之久，委实憋得够了。”
　　只听那老爷子语音带颤，愤愤的道：“这回老夫不能一忍再忍，好歹要分个高下……”
　　“是不是有用得着属下之处？”
　　“正是如此。”
　　那老爷子道：“所有老夫手下之人，只有你精明干练，堪当大任，深合老夫心意。”
　　“蒙老爷子夸奖。”
　　“不，不是夸奖，只能说是老夫慧眼识人。”
　　那老爷子道：“如今那赌坊里抽得开身么？”
　　“属下要先作安排。”
　　“好，你去安排一下，不过……”
　　老爷子的话顿了一顿，接道：“你一个人还是不妥，最好从赌坊里抽调几名好手，随身听用。”
　　“是，属下知道。”
　　“你离开了赌坊，又调走了好手。”
　　那老爷子道：“虽然时日不多，赌坊里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这老爷子显然舍不得这个日进斗金的赌坊。
　　是聚宝盆！是摇钱树！怎么舍得?
　　“料想不会，这几年仗老爷的虎威，威信已立，无论黑白两道，大都识得厉害，谁敢虎口剔牙。”
　　申不奇道：“再说如今属下那两个助手，丁大龙和周彪，也可以独当一面，都很管用。”
　　“好，好极了。”
　　“就请老爷子吩咐，属下担当什么任务?”
　　“不忙，这且不忙，你去安排妥当之后再听后命。”
　　那老爷子道：“不过要越快越好，在今晚黎明以前完成一切准备。”
　　“是是是。”
　　申不奇道：“好像刚才丁泰和乔玉两位贤弟已派出了夏伯阳和那个武威候司马长春……”
　　他想试探一下，丁泰和乔玉是不是在听命行事。
　　“嘿嘿。”
　　老爷子在笑：“这夏伯阳办大事不足，鬼聪明倒有一点，反正由他去搞好了，至于那个恶胡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老夫并没放在心上。
　　显然，丁泰和乔玉并没假传圣旨。
　　“听说这恶胡子号称宇内三凶之一。”
　　申不奇道：“另外还有两个……”
　　“不错，那两个是凶跛子和毒瞎子，但这三个人绝不相干，不仅没有交往，还互相仇视。”
　　那老爷子道：“若是夏伯阳办事不成，老夫只要略施小计，就可引起这三个人一场火拼……”
　　申不奇在听。
　　“嘿嘿，一场火拼之后。”
　　老爷子得意地笑道：“你猜一猜，看看最后将是什么结果?”
　　“同归于尽。”
　　“不，也许不。”
　　老爷子分析道：“大凡高手相搏，胜负立判，很难两全，也许最后还剩下一个……”
　　“老爷子，不知剩下哪一个?”
　　“这管他哪一个。”
　　老爷子满有把握的道：“反正剩下的那个已经要死不活啦！”
　　“是，属下明白了。”
　　申不奇道：“三个人火拼，最后总会剩下一个，而那个……”
　　“哈哈，你总算想通了。”
　　老爷子大笑：“到时候老夫要取他性命，岂不易如反掌么?”
　　“妙，老爷子胸罗万有，当真神机莫测。”
　　“嘿嘿。”
　　老爷子笑道：“你该记住，当年西楚霸王虽有扛鼎之勇，鸣暗叱咤，毕竟难成大业，败在区区一个泗上亭长之手。”
　　这老爷子颇能接受历史的教训。
　　“是是是，老爷子圣明天纵，睿智过人。”
　　只听申不奇道：“属下自当紧记在心。”
　　“这些年来你已长进不少。”
　　老爷子道：“以后只要凡事留意，多用点头脑，也许不难青出于蓝。”
　　谁是蓝？
　　当然是老爷子自己。
　　“属下愚昧，怎及老爷子万一。”
　　申不奇顿了顿，话题一转：“刚才乔贤弟已派出司马长春，不知是不是那个韦七航的对手?”
　　“也许是，也许不是。”
　　“万一……”
　　“有什么万一?”
　　老爷子像是压根儿就不重视：“反正老夫不操这个心。”
　　“这……属下不解……”
　　“嘿嘿，武林中谁都知道，这司马长春乃是华山风云山庄的庄主，平时行走江湖，扈从甚众，一向好出风头。
　　他除了自称武威候之外，还把那风云山庄叫成风云第一堡，如今除了老夫之外，别人他都没放在眼里。”
　　老爷子笑道：“让他去斗斗那个姓韦的小子，岂不更好?”
　　“老爷子，好什么?”
　　“嘿嘿，司马长春并非无名小卒，手底下也还过的去，又带了一群喽罗。”
　　老爷子笑道：“他若是斗得倒那个姓韦的小子，算他运气……”
　　“万一输了呢?”
　　“输了？这关老夫什么事?”
　　老爷子大笑：“死活由他，老夫隔岸观火。”
　　“这……”
　　“这什么？他是风云庄主，武威候屠龙将军，在江湖上众人眼里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老爷子得意地笑道：“谁会知道他已为老夫所用？只怕连那个姓韦的小子，和姓沈的丫头都蒙在鼓里！”
　　“哦?”
　　“还有。”
　　老爷子又道：“要是他被那姓韦的小子杀了，算他倒楣，扯不到老夫身上，若是他杀了姓韦的小子，老夫捡个便宜。”
　　最后几句话说出了他的本意，也显出了他的毒辣。
　　“好啊，老爷子。”
　　申不奇不禁叫了出来：“这真是一着妙棋。”
　　“以后多学学。”
　　“是是是，属下顿开茅塞。”
　　“一事通万事通，开了窍就好。”
　　只听那老爷子道：“时辰已经不早，你赶快去吧！在黎明以前准备妥当，休得误了时刻。”
　　“是是是，属下这就告退。”
　　“记住。”
　　老爷子道：“还要准备马匹。”
　　“马?”
　　“好马，一人一骑。”
　　“这个容易，马是现成的。”
　　申不奇道：“只不知属下该在哪里候令?”
　　“这很难说。”
　　老爷子道：“也许在大江之南，也许在大江之北，也许是在洛阳，也许是在长安，甚至远在玉门关外……”
　　当真莫测高深，一口气说了许多地方。
　　居然还有西出玉门关的打算，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做什么?
　　“不，不是。”
　　申不奇道：“老爷子，属下问的是何时起程，向哪里进发?”
　　“这个么。”
　　老爷子道：“天亮之前另有通知。”
　　这位老爷子当真是个一等一的厉害人物，对一个追随了多年，倚为心腹的帮手，此时此刻，还是不肯说出他葫芦里是什么药。
　　“是是是，属下去了。”
　　派了个夏伯阳去计算恶胡子，派了个司马长春去截击
　　韦七航，如今这个申不奇到底要派上什么用场？
　　莫非要对付沈眉？
　　□□□□□□
　　韦七航等一行四骑，策马兼程。
　　由于通宵赶路，天亮之后，总算找到了一处村店，除了饱餐一顿之外，并且稍作休歇了。
　　直到中午过后，他们才继续西行。
　　一路上风声鹤戾，戒备不敢稍懈。
　　尤其是韦七航，耳辨声响，眼观四路，在平阳之地还好，若是在行径山陵小道，几乎剑不离手。
　　到了晚上落店，就和沈眉轮流值夜，有时也加上萧芸，好让柳凤吟母子安眠，因此也就极倍辛劳。
　　哪知一连三天过去，居然没有半点风吹草动。
　　这当然是好现象。
　　□□□□□□
　　今天是第四天了。
　　韦七航暗暗估计，过去三天，至少已奔驰了八九百里路程，距离那处凶机四伏之地已越来越远，不觉心头为之稍宽。
　　尤其今天是阳关大道，没有山陵险阻。
　　每天他都落在最后，近午时分，忽然兴起，手中缰丝一抖，竟然策马向前，抢上去和沈眉并马而行。
　　原来这几天来，他和沈眉接近的时刻较多，内心也消除了许多生涩之感。
　　“你做什么?”
　　沈眉瞟了他一眼。
　　“想跟你谈谈。”
　　“谈谈？”
　　沈眉道：“是谈你家的大宛名驹，还是谈洛阳的古迹？”
　　“不不，这都谈完了。”
　　“哦？”
　　沈眉笑了：“又想到了新鲜题材？”
　　“不是，不是，我一向很笨，编故事不大灵光。”
　　韦七航也笑道：“此刻只不过专诚向你请教。”
　　“请教？这太严重了。”
　　沈眉道：“请教什么？”
　　“是正经事。”
　　韦七航强调了一下：“依你看咱们往后是不是一路平安？”
　　他是这么想，为了柳凤吟母子，尤其是小不点，希望中途不要出岔，无灾无祸完成这趟万里远行。
　　他找沈眉商量，估计必有卓见。
　　“怎么？”
　　沈眉微微一笑，反问道：“难道你以前都不大正经？”
　　问的好，这也是轻松的一面，足见两人之间的距离的确已经拉近，若是一对陌生男女，绝不会问出这种话来，只可惜答非所问。
　　“好，好。”
　　韦七航大笑道：“反正我说不过你。”
　　“那就别说啦！”
　　她居然没有理会韦七航的问题，居然连正经事也不肯作答，难道她对这一路上的风险她毫不关心。
　　但她却乐意伴送柳凤吟。
　　韦七航满腹疑云，再次望了过去。
　　这回却得到了答覆，但不是一个很满意的答覆，只是一个神秘的眼色。
　　不过，韦七航已经会意。
　　“韦大哥，碰了钉子是不是?”
　　萧芸策马在前，忽然回过头来道：“我看你不如跟我谈谈，我有问必答，而且绝不顶嘴。”
　　“好啊！”
　　韦七航道：“谈些什么呢?”
　　“拣我喜欢听的。”
　　“哦?”
　　韦七航道：“这得想一想。”
　　“还要用想?”
　　“要不然我哪知道你喜欢什么?”
　　韦七航笑道：“马的事情已经谈完了，至于医药方面，什么甘草、麻黄、付子，我又不懂……”
　　“倒是懂几样啊?”
　　“你是一代名医之女，又是百灵仙子，精通歧黄之术。”
　　韦七航道：“我不过道听途说听来几味药名，怎敢班门弄斧。”
　　“这样说没得谈的啦！”
　　“啊，有了。”
　　韦七航道：“今晚想吃点什么?”
　　“随便，我从不刁嘴。”
　　萧芸道：“就来几样简简单单的吧！比方红烧鱼、炒青蟹、清蒸龙虾、生炸牡蛎、加一碗蛤蜊豆腐汤……”
　　“啊呀！这全是海鲜呀！”
　　韦七航笑道：“还说不刁嘴儿。”
　　“这怎么啦?”
　　萧芸道：“在我家东海无忧岛上，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家常便饭，就像这里的青菜萝卜一样，什么稀罕。”
　　“小姐，这里可不是东海无忧岛，就算你银子成堆，哪里去找青蟹龙虾。”
　　韦七航笑道：“我看不如来盘宫保鸡丁，麻婆豆腐……”
　　“拜托，拜托，别辣死我了。”
　　韦七航大笑。
　　他当然不会跟萧芸谈到一路平不平安的事，只不过随便聊聊，逗一逗趣而已，心里却忘了沈眉刚才的那个神秘眼色。
　　他估计这个眼色必有深意。
　　一直到黄昏日落，再次歇店。
　　柳凤吟和小不点儿进入了自己的房间，萧芸也忙着去侍候她自己的那匹宝马，两人终于有了单独相聚的时候。
　　“怎么?”
　　沈眉笑了笑，故意提起中午的事：“还要请教吗?”
　　“正是。”
　　韦七航道：“愿闻其详。”
　　“依你看呢?”
　　“我看不准，所以才……”
　　“说说也不打紧。”
　　“这几天我一直在提心吊胆，几乎没有片刻宁静。”
　　韦七航道：“但一路上好像没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物，我估计再有两天行程，就可渡过长江……”
　　“你以为渡过长江之后，就一切无事?”
　　“这倒不是。”
　　“渡过了长江有什么好处?”
　　“我是觉得江北有一段平原，至少比这江南山区容易防范。”
　　韦七航道：“而且道路平坦，可以放马奔驰，每天至少可以加快百里行程。”
　　“快逃?”
　　“这……”
　　韦七航尴尬笑了笑：“其实我怕什么，但是为了大嫂，为了小不点，我的确不敢大意，所以胆子变的小了。”
　　“你顾虑的确是不错。”
　　沈眉道：“但不能就凭这几匹马啊！”
　　“要凭什么呢?”
　　“马不过四条腿，并不能凌空御风，飞渡关山。”
　　沈眉道：“若是对方不肯放过，照样逃不掉的。”
　　“你是说……”
　　“他们也有马，可以轻骑追踪。”
　　“这我知道，我耽心的就是这个。”
　　韦七航道：“不过这几天来，一路上好像都很平静。”
　　“我看未必，这种短暂的平静，有时正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沈眉道：“刚才我在路上不愿明说，是怕沈大嫂听了不安。”
　　难怪她只使了个眼色。
　　“我懂你的意思。”
　　韦七航道：“只是……”
　　“只是什么？”
　　“你若不嫌罗嗦，我想再……”
　　“不嫌，不嫌，我从来没嫌过你。”
　　沈眉笑道：“是想再请教。”

　　第二十五章 柳林店
　　这有点语带双关，不嫌就隐隐有点喜欢的意思。
　　“正是。”
　　韦七航道：“你怎么知道那个铜面人准会追踪而来。”
　　“不，我不是神仙，也不能预知未来，所说的也不见得就准。”
　　沈眉道：“这只是一种推测。”
　　“推测？”
　　“是的。”
　　沈眉道：“不过我推测的事，一向八九不离十。”
　　她刚刚说过不见得就准，立刻就加了这个“八九不离十”，照一般谈话的习惯，这是种很肯定的语气，接近了十成。
　　大凡推测一种事物必有所本，首先得了解其中的来龙去脉，她能推测出八九不离十，自然不是胡猜乱想，必是知道某些内情。
　　再说她一向心细如发，不是信口胡诌的人。
　　韦七航点了点头。
　　“怎么?”
　　沈眉道：“不想追问了?”
　　“我相信你。”
　　“就这几个字。”
　　“其实，这已经是多此一问。”
　　韦七航道：“我明知那个铜面人放不过我，还有大嫂和小不点，想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不，这回他要对付的是我。”
　　“你?”
　　韦七航道：“你跟他无怨无仇……”
　　“你跟他有仇?”
　　“本来无仇，如今却有了。”
　　韦七航略带激动的道：“为了沈大哥，龙骧剑客沈凌霄，他知道韦某人迟早总会找他算账，要讨回这笔血债。”
　　“我也一样。”
　　沈眉道：“为了另两个人。”
　　“你?”
　　韦七航睁大了眼睛，不觉冲口而出：“两个什么人?”
　　他本是听了柳凤吟的话，对沈眉的事，不要追根究底，如今却禁不住了。
　　“姐姐。”
　　沈眉道：“两位大姐。”
　　“这怎么回事?”
　　韦七航怔了一下：“是不是跟龙骧剑客一样，遭到了那个铜面人的毒手?”
　　这是哪来的两位大姐？
　　若是亲生姐妹，大姐应该只有一位，然后就是二姐三姐，这种称呼显然是很怪。
　　“这怎么回事?”
　　韦七航怔了一下：“是不是跟龙骧剑客沈凌霄一样，遭到了那个铜面人的毒手?”
　　“不，两位大姐依然健在。”
　　“既然是如此。”
　　韦七航道：“仇从何来?”
　　“来自十年以前。”
　　沈眉顿了一顿，终于娓娓道来：“此人当年在江湖上颇有盛名，但暗地里却干了许多坏事，从一个寻常之家变成了一方巨富，建华厦、畜奴婢、阡陌相连、骡马成群，同时也交结日广，龙蛇混杂，气焰不可一世，我那两位大姐一怒之下……”
　　“就去找他算帐?”
　　“倒也并没过份，也没撕破他的脸皮。”
　　沈眉道：“只逼他改过向善，退出江湖，从那时起封刀归隐，不可再插手江湖是非……”
　　光阴弹指，十年不算太久。
　　十年前江湖上有那一位鼎鼎大名的人物忽然退出江湖，封刀归隐？
　　韦七航出身武林世家，对这件事虽没躬逢其时，却也早有耳闻，几乎连想都不要去想，便已知道她指的是谁，但却没有一口说破。
　　“于是他就照做了？”
　　“何必明知故问。”
　　沈眉微微一笑：“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好像什么事都瞒不过她。
　　“我……”
　　“怎么？”
　　沈眉道：“想在我面前假装糊涂？”
　　“不不。”
　　韦七航道：“我虽然早已起疑，却是难以置信，要不是此刻你提到这宗往事，我委实不敢确定就是此人。”
　　“是因为他的声名太响亮了。”
　　“正是。”
　　韦七航道：“不但是我，只怕江湖上谁都不敢置信，像这样一个声名赫赫的人物，会干出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好。”
　　沈眉道：“还是暂时不信的好。”
　　“为什么？”
　　韦七航怔住。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知道了此人是谁，还要暂时装作不知？装作不信？世上只有想尽方法去骗别人，哪有骗自己的道理?
　　“因为这件事关系甚大。”
　　沈眉道：“你一旦确定了是什么人，免不了就会抖了出来，弄得一传十，十传百，轰动整个江湖……”
　　“这有什么不好？两位令姐要他改过迁善，他不但没有照做，反而变本加厉，为害江湖。”
　　韦七航道：“难道十年之后，还不该撕破他的脸皮?”
　　“好是好。”
　　沈眉道：“但你怎么撕?”
　　“这……”
　　“说来听听。”
　　“当然，现在我不去惹他。”
　　韦七航道：“等到把沈大哥的遗骸迎归故里以后，安顿了大嫂和小不点，好歹我要跟他拼上一拼。”
　　“拼输了呢?”
　　“这有什么，人生百岁，难免一死。”
　　“拼赢了呢?”
　　“赢了？你问的奇怪，赢了还不好办?”
　　韦七航昂然说道：“这简单的很，我要当着天下武林同道，揭开那副青铜面具……”
　　“好，好痛快。”
　　沈眉道：“不过……”
　　“不过什么?”
　　“我只是在想，万一你揭开那副青铜面具，却不是你向武林同道所指斥的那个人。”
　　沈眉道：“到时候你怎么下台?”
　　韦七航一呆，眼睛瞪的像牛铃。
　　怎么会有这种事?
　　他从没想到这种问题，这个铜面人是谁？如今已百分之百的确定，难道那副青铜面具里面一张满布皱纹的脸孔，到时候突然会变?
　　他没见过这个人，但知道此人已年近六十，那张脸孔必然不很漂亮了。
　　就算他武功再高，这只是个人的修为造诣，没听说真有什么返老还童之术，巧夺造化，脱胎换骨，改变自己的形貌。
　　沈眉瞅着他。
　　当然，这不是一个十分难解的问题，韦七航想一想，终于豁然领悟，脸色变了变，掠过了一抹惊容。
　　“这只老狐狸竟会如此狡诈?”
　　“嗯，你比喻的好。”
　　沈眉道：“你既知道他是只老狐狸，就该多加小心了。”
　　“这委实不可思议之事。”
　　“但却很有可能。”
　　沈眉道：“江湖上风波险恶，几乎无奇不有，稍一不慎，就会掉进别人的陷阱，所以说防人之心不可无……”
　　“其实我也是处处提防。”
　　韦七航道：“只是我粗枝大叶，比不上你的心思细密，想的如此周到罢了。”
　　“我是用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
　　“这话……”
　　“说反了是不是？”
　　沈眉微微一笑：“这样一来就不像君子了对不对？”
　　“我没说。”
　　“至少你在这么想。”
　　沈眉目如寒星，道：“须知君子与傻瓜有别，江湖上波云谲雨，像个傻瓜的君子准会倒足楣头，当然，你可以不用心机害人，却不能不用些心机来自保呀！”
　　这几句话不但是经验之谈，也是金石之论，凭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涉世未深，怎么如此透澈？
　　显然，她充满了智慧。
　　“对，对极了。”
　　韦七航道：“你比我年纪小，却比我高明多了。”
　　“是在奉承我吗？”
　　“就算是奉承，也刚好恰如其份，反正我说的都是由衷之言，出自肺腑。”
　　韦七航道：“要不然我为什么向你请教呢？”
　　“嗯，这倒是很动听。”
　　沈眉瞟了一眼，笑道：“如果你想开创一番事业，我就做你的军师……”
　　“真的?”
　　韦七航心中一动。
　　他虽然没有开创什么事业的意思，却打从心底希望有像沈眉这样一位军师辅佐。
　　哪怕是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结草为庐，有了这位军师在一旁筹谋指点，这座茅庐必然更幽雅、更温暖、更宜人增加许多情趣。
　　人生的路上，何尝不要有一位军师?
　　“韦大哥。”
　　只见一条人影突然闪了过来：“你有了军师，是不是还要一位先锋?”
　　这又是谁？居然来毛遂自荐?
　　原来是萧芸，摊着一双湿漉漉的小手。
　　显然，她准是没听出话中的含意，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军师，才贸然冲口而出，想要作先锋。
　　“这……”
　　韦七航怔了一下。
　　“芸丫头。”
　　沈眉转过脸来，笑道：“你是不是在听壁脚?”
　　“不不，沈姐姐，别冤枉好人。”
　　萧芸道：“我刚刚刷完了马，你瞧瞧，我这手还……”
　　她用力一甩，甩掉了手上的水珠。
　　“刷你自己的马?”
　　“不不，我哪有这么小气，四匹马全都刷好啦！”
　　萧芸笑了笑，扮个鬼脸：“只不过我自己的马，刷的比较细心一点。”
　　“哼，不打自招啊！”
　　“这没错呀！”
　　萧芸道：“我听说马通人性，你要是对它好一点，拍它一拍，摸它一摸，它就更加听话，驾驭起来也就十分称心如意，所以……”
　　“于是你就拍了几拍，摸了几摸?”
　　“也多刷了几刷。”
　　沈眉没再说什么，笑意更浓。
　　此刻已三更将近，萧芸一来，也就结束了韦七航和沈眉的话题，收拾一下之后，也就各自回房安寝。
　　□□□□□□
　　五更不到。
　　晨鸡已唱。
　　这是第五天了。
　　四个大人，加上个小不点，黎明即起，打算趁着一连几天的晴朗日子，多赶一点路程，早一点渡过号称天堑的滚滚长江。
　　韦七航早就有了这种的想法，好像只要渡过了长江，情势就会改观，他们的安全就可无虑。
　　沈眉没有韦七航这种想法，却也赞成加速兼程。
　　她显然是另有某种期盼。
　　但当她隐隐约约表示这种意思时，韦七航一概不加追究，就像她突然说出有两位大姐，韦七航也没有去追根究底。
　　当然，韦七航会在心里暗暗琢磨。
　　这两位大姐是什么人？
　　居然在十年之前，逼的那个铜面人退出江湖，封刀归隐，这可不是等闲人物，但在江湖上却从没听过有这等厉害的女流之辈。
　　韦七航几次都想探探口风，但都忍住了。
　　当然，他怕碰钉子。
　　但他不急，他有信心，甚至越来越有信心，他相信总有一天会明白真象，沈眉会原原本本的告诉他。
　　不过，今天他更加提高了警惕。
　　因为昨晚沈眉的那番话，一直在他心头打转，在他脑海里萦回，那个铜面人一定会追踪而来。
　　如今已时隔五天，该来的也该来了。
　　□□□□□□
　　一条平常的黄土大路，笔直穿过一片柳林。
　　柳枝摇曳，酒旗招展。
　　原来此处占地利之便，是通往沿江市镇的要道，而且绿树浓荫，在盛暑炎夏之时晒不到太阳，因此道路两旁开了几家客店。
　　取名就叫“柳林店”。
　　中午时分，韦七航等一行四骑，正好到了这里，自不免要进点饮食，稍事休息一下，再奔前程。
　　于是就在柳林下系好了马，进入路口第一家客店。
　　过路行旅，原本是来去匆匆，但在中午时分，正是歇脚用餐的时刻，生意十分兴隆，客店里七八张白木桌子已占住了五张。
　　剩下还有三张，韦七航选了靠窗的一张。
　　哪知刚刚叫来了饭菜，忽听店门外人喧马嘶，紧接着闯进来两名彪形大汉，就像凶神恶煞一般，气势汹汹，各跨腰刀一口。
　　“起来，起来。”
　　其中一名大汉沉声叫道：“快，统统让座。”
　　哪有这种事，别人花钱吃饭，花自己的银子，饭没吃完，怎么可以让座？就算是衙门里的官差，也不能如此强横霸道。
　　座中众人一齐怔住。
　　“怎么？”
　　那汉子眉峰一耸，怒道：“还不快滚，想试试老子的刀吗？”
　　试刀？
　　谁敢试刀？
　　一些胆小的客人放下碗筷，已开始纷纷开溜。
　　倒也有少数胆子较大的客人坐着没动，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事？
　　但没人敢开口发问。
　　只听刷的一声，钢刀出鞘，那汉子厉声叱道：“不滚就等着，看是你们的脖子硬，还是老子的刀快。”
　　钢刀一扬，寒光打闪。
　　谁是铁打的脖子，经得起这样一刀。
　　座中延宕了一下的客人，顿时脸色大变，终于一个接着一个，一齐溜出店外。
　　少吃一顿饭不要紧，却不能丢掉吃饭的家伙。
　　店里的几个伙计，也不知这两条大汉什么来路，也一齐吓的呆了。
　　这是两个强盗吗？
　　不像，企图似乎不在打劫。
　　韦七航看在眼里，不禁愤然作色，正待起身喝问，桌底下忽然伸来了一只手，拉了拉他一下衣角。
　　不消说得，这是沈眉。
　　韦七航怔了怔，只好端坐不动，但目光扫去，却见靠近墙角一桌，居然还有两个客人没有离去。
　　这是两个少年人，一个黄衫，一个紫衫，同样的眉目清秀，顶多也都不过十七八岁左右。
　　尤其那两张脸庞粉嫩匀红，几乎吹弹即破，也同样的神采翩翩，宛如玉山照人，竟是两个美少年。
　　难道这两人没长耳朵？不怕砍断脖子？
　　“好啊！”
　　其中那个黄衫少年忽然道：“咱们刚才找不到好座位，如今可都空啦！来，咱们来搬一搬家，再来一壶酒，好好享受一顿。”
　　“嗯，好主意。”
　　紫衫少年立刻附和。
　　于是他们两人一齐动手，端的端菜肴，拿的拿酒壶，移向正中的一桌，正对着店门。
　　“你两个大胆小鬼。”
　　那抡刀的汉子大吼一声：“敢情是不怕死吗？”
　　“死？谁死？”
　　那黄衫少年缓缓转过脸来，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你在说谁？”
　　“你，你两个小鬼。”
　　“怎样？”
　　“滚。”
　　“咱们也滚？”
　　“当然，谁都要滚。”
　　那汉子两眼一瞪，叫道：“咱刚说的清清楚楚，统统都滚，统统让座……”
　　“让座给谁?”
　　“你这两个小鬼，怎么这样罗嗦。”
　　刷的一声，另一个汉子也拔出刀来：“乌都统，不如砍了算啦！”
　　原来起先拔刀的是乌都统。
　　果然不是强盗，是官，小小的一个官儿。
　　“砍了？这是什么意思?”
　　那黄衫少年道：“莫非是要杀人?”
　　“不错。”
　　乌都统双目一睁，凶焰连闪。
　　“这又何必，一点鸡毛蒜皮的事，犯的着杀人?”
　　黄衫少年毫无怯意，像是要杀的不是自己，居然劝道：“这里座位甚多，两位……”
　　“哼，谁说咱们两位。”
　　乌都统沉声叫道：“是咱们家族爷……”
　　“侯爷？几位?”
　　“侯爷还有几位，当然只有一位。”
　　乌都统森森叫道：“你两个小鬼当真是活的不耐烦了。咱们要不是怕弄脏了地方，早就……”
　　“别凶巴巴的。”
　　黄衫少年道：“说了半天，也不过只有一位侯爷……”
　　“怎么？嫌少?”
　　“一位侯爷，又没两个屁股。”
　　黄杉少年居然嘻嘻一笑：“这样宽敞的地方，这么多的板凳，一位侯爷难道还不够坐？”
　　话可真绝，连侯爷的屁股也要提一提。
　　连皇帝老子都没有两个屁股，侯爷哪里会有？
　　“混帐！”
　　乌都统勃然大怒，大叫：“你这小鬼胆敢口没遮拦，凭咱们侯爷何等身份，岂能跟普通平民混在一起，同进饮食？”
　　原来如此。
　　位高爵显，不屑与普通之人为伍。
　　但这也太过份了，固然贵贱悬殊，尊卑有别，如今在这荒郊野店，何必还讲这种排场呢？
　　而且又没先行通知，事先订座，突然要强行撵走一群食客，委实也太气焰薰天。
　　到底是位什么侯爷？如此作威作福？
　　“这可怪啦！”
　　黄衫少年道：“跟平民混在一起有什么不好？古代天子尚且与民同乐，莫非你家侯爷吃相难看，怕人笑话？”
　　他好像有的是俏皮话，词锋犀利，越说越无礼。
　　韦七航听在耳里，不禁大为赞赏，心想：“这不知是哪家儿郎，居然有这份才华，有这份胆量。”
　　他耽心这两人是不是要吃大亏。
　　他已暗暗提气戒备，打算万一情势不对，立刻出手救人。
　　当然，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位侯爷。
　　那乌都统已怒不可遏，霍地跨进了两步，手中钢刀一扬而起。
　　“慢着。”
　　黄衫少年盯着那柄刀，依然好整以暇的面有笑意：“杀了我，你家侯爷只怕下不了台。”
　　居然也提出了警告。
　　“为什么?”
　　乌都统睁目叱问。
　　“你们侯爷在哪里?”
　　“已到店外。”
　　“好，若论爵位，咱们不比他低。”
　　黄衫少年道：“你去回他一声，就说两位小王爷在此饮酒论事，叫他回避一下。”
　　真是巧遇，侯爷碰到了王爷。
　　而且是两位王爷。
　　这片柳林到底有什么好风水？这家客店的历代祖先到底积了什么阴德？居然来了这样的贵人？
　　韦七航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不禁暗暗好笑，心知这分明是在胡扯。
　　“小王爷?”
　　乌都统一怔：“你们……”
　　“咱们怎样？快回去啊！”
　　黄衫少年装模作样的道：“万一你家侯爷闯了进来，那就麻烦啦！”
　　紫衣少年在一旁没说话。
　　“麻烦？什么麻烦?”
　　“怎么不麻烦?”
　　黄衫少年道：“他进来之后，见了咱们两位小王爷，免不了又要打躬，又要磕头，甚至还要掏腰包，孝敬孝敬咱们……”
　　乌都统不禁呆住。
　　他毕竟是个粗人，眼看这两个少年不但人物俊朗，而且气度不凡，一时间也不知是真是假，手中那柄刀僵停在半空。
　　脸上有份惊疑，也有一份惶恐。
　　他的确听人说过，有些皇亲国戚，小小年纪就做了王爷，甚至有的还在牙牙学语，有的还在襁褓之中，就已封赠了王位。
　　一刀劈了两个王爷，这还了得？
　　到时候成了钦犯：天下捉拿，拿到之后，绑在午门之外凌迟处死，还要祸延九族，说不定斩首数百余口。
　　这岂是玩的？
　　他也听说过什么叫做凌迟处死，那是用把锋利的小刀慢慢的剐，有时剐上几天还没断气。
　　乌都统想到这里，不禁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
　　手中的刀也缓缓的垂了下来。

　　第二十六章 小骗子调戏侯爷
　　“没用的东西。”
　　厉喝声中只见一个锦袍金带之人大步走了进来，叫道：“听他胡说八道，什么小王爷，两个小骗子。”
　　这是什么人？
　　莫非就是侯爷？
　　不错，果然像位侯爷。
　　此人不但身材魁梧昂杨，服饰华丽，相貌也是堂堂一表，而且神色傲然，气势不凡。
　　手中擎着一对烂银短戟，更加显出了几分威严。
　　但这两个美少年好像并不在意，依然气定神闲，黄衫少年缓缓转过脸，冷冷打量了一眼。
　　“你说咱们是小骗子。”
　　“不错。”
　　锦袍之人昂然道：“本爵说的。”
　　“你就是侯爷？”
　　“正是。”
　　“什么侯?”
　　“想要知道吗？好。”
　　锦袍人眉头一扬：“本爵世袭金马玉堂武威侯，加赐屠龙将军，威镇华岳。”
　　原来是他，司马长春。
　　“嘻嘻。”
　　黄衫少年展唇一笑，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贝齿：“你才胡说八道，本朝哪有这位侯爷，这种将军，那华山又非边关要隘，有什么好镇的?”
　　“哼，本爵乃是先代世袭的侯爷。”
　　“先代？那已经是过气啦！”
　　黄衫少年嘴一哂：“你还神气什么?”
　　“哼，你这小子。”
　　司马长春怒道：“至少本爵并没冒充。”
　　“难道咱们冒充了?”
　　“不错。”
　　司马长春叫道：“凭你们两个小骗子，也想骗过本爵。”
　　“骗你什么？你别有眼无珠，咱们可是真的小王爷，咱们是金帽子王爷，他是铁帽子王爷，咱们两个都是皇上的御弟。”
　　活灵活现，越说越真。
　　不过，多少露了点马脚，皇上的御弟，当今的王爷，哪有这样随随便便远离京城之理呢?
　　就算是游山玩水，轻车简从，至少也该有几名锦衣侍卫，大内高手随行保护，怎么只有两个孤零零的王爷？
　　光凭嘴巴说得再真，也没有人相信。
　　“嘿嘿，小骗子。”
　　司马长春冷笑：“你把本爵当了乡巴佬?”
　　“怎么？有什么不对?”
　　“本爵虽非本朝的侯爷，也曾到过京城，对本朝一些侯爵显贵也知道不少。”
　　司马长春道：“京城里的确有个铁帽子王爷，这王爷已很老迈，听说还是当今皇上的叔父，嘿嘿，哪有什么金帽子王爷，你小子简直是瞒天说谎，胡吹大气。”
　　他醉心爵位，果然打听得十分清楚。
　　也许就因为到了京城一转，看了那些高官显宦的气派，不觉心头痒痒，于是就装模作样起来，想在江湖上招摇一番。
　　自己成了侯爷不说，手底下还有都统。
　　“哦？你居然到过京城?”
　　黄衫少年道：“大概很久了吧?”
　　“不久，三年以前。”
　　“这就对啦！”
　　“对?”
　　司马长春道：“对什么?”
　　“本王是新受皇上封赠。”
　　黄衫少年亦庄亦谐，分明是在打趣：“下次你到京城，不妨前来王府走走，到时候就知道有个金帽子王爷啦！”
　　“王府？狗屁王府。”
　　“你来了就知道。”
　　黄衫少年笑道：“不过你到了京城，不可再假冒侯爷，小心被九门提督抓去了。”
　　韦七航听他信口乱盖，也觉十分有趣，却耽心一旦动手，敌不过司马长春。
　　因此，也随时留意司马长春的举动。
　　哪知司马长春的目光也不时盯了过来，每次目光一接，眼神都显得十分诡谲，看来就不怀好意。
　　韦七航心中一动，望了望沈眉。
　　因为他还记得，上回圣刀门发动门下弟子，彻夜搜寻沈眉之时，曾在一处峡谷之中见到过这位武威侯，当时此人也向圣刀门长老萧四岳声称，要找的也是沈眉。
　　莫非这回也是为沈眉而来。
　　他绝没想到，这位武威侯要找的正是他韦七航。
　　“哼哼，你这小骗子，居然还有张小油嘴。”
　　只听司马长春忽然叫道：“来人啦！”
　　只听履声嚷嚷，门外如响斯应，一窝蜂拥进来了七八名彪形大汉，个个身材威武，刀亮如雪。
　　“拿下。”
　　司马长春怒叫一声。
　　拿谁？不消说得，当然是要拿下这两个小骗子，四名大汉立刻分开走了过来，为了慎重起见，看来是准备用两个人架住一个。
　　这两名少年身材纤弱，并不起眼。
　　居然来了四名大汉，简直就像老鹰抓小鸡，应该是手到擒来。
　　“好哇。”
　　只听那黄衫少年叫道：“你一个过气的侯爷，居然敢拿当朝的亲王，如此叛逆犯上，敢情是要造反不成？”
　　他是金帽子王爷，此刻用的却是大帽子。
　　就在他一语甫毕，但见两条人影一花，劈劈啪啪传出了几声脆响。
　　四名大汉人影倒挫，各挨了两个嘴巴。
　　四个人一共挨了八个嘴巴，而且挨得不轻，四张脸颊上同时纹起了十条指印，一边五条，不多不少，显得十分均匀。
　　凭这两个文质彬彬的少年，手法居然如此俐落。
　　司马长春呆了一呆。
　　“哼哼，你两个小子。”
　　他抡戟怒吼：“说，到底是什么来路？”
　　他也料想不到，会是这样结果。
　　但他只用口，却没用戟。
　　显然，他另有目的，还想看看风色，尤其是韦七航那边的反应，所以不愿出手太早。
　　“不是告诉过你吗?”
　　黄衫少年依然端坐原位，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咱们是王爷，两位王爷，金帽子王爷，铁帽子王爷。”
　　他居然一口咬定，但表情神态并不如何顶真。
　　“哼。”
　　司马长春叫道：“好厉害的嘴巴。”
　　“手也不错。”
　　“手?”
　　“正是。”
　　黄衫少年扬起自己的一只小手，显得很白嫩，笑道：“不信你可以试试。”
　　说完，只见他动了一下。
　　然后说道：
　　“不是告诉过你吗?”
　　黄衫少年依然端坐原位，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咱们是王爷，两位王爷！咱们的手不定比你的短埋藏戟还要厉害得多。”
　　以手比战，这分明是在挑战。
　　司马长春又是一呆。
　　他走过不少江湖，也摆过不少威风，见到圣刀门的执法长老萧四岳，劈头就叫了一声：“萧老头。”
　　凭他侯爷之尊，一向气焰甚高，想不到如今却碰到了王爷，而且还碰了一鼻子灰。
　　虽然他明知这只是两个假王爷，可惜自己这个侯爷也不太真，他调不动兵马，州官县衙也不卖帐。
　　他还是要靠自己。
　　靠自己的两支烂银短戟，和十几名扈从。
　　因此，他不得不衡量一下眼前的情势，他知道那边一桌正是韦七航和沈眉。
　　他没见过韦七航，也不认识沈眉。
　　但这一路之上，都有那个铜面人手下的申不奇布下的眼线，随时提供韦七航等人的动态和行踪。
　　只是奇怪，没有提到这个假王爷。
　　如今司马长春要考虑的是这两个假王爷，跟韦七航有没有什么关系，暗地里是不是一伙？
　　但到目前为止，他还看不出蛛丝马迹。
　　“你这两个小子，居然敢如此胆大妄为。”
　　他再次厉叫道：“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撑腰？”
　　吼叫之时，眼角瞟向那边的韦七航。
　　显然，他是在试探。
　　“有。”
　　黄衫少年居然道：“当然有。”
　　这是很意外，立刻就坦白招供。
　　“谁？是谁？”
　　司马长春迫切想要知道，叫道：“快说，快说。”
　　“是皇上。”
　　黄衫少年道：“当今皇上。”
　　刚才答得好爽快，连韦七航都不禁为之一怔，不知到底是谁替他撑腰。
　　想不到答案却是如此。
　　“荒唐，荒唐，简直荒唐透顶。”
　　司马长春显然大失所望，叫道：“你这愣头小子，满口大话，皇帝老子会替你们撑腰？”
　　“怎么不？咱们是王爷呀！”
　　“哼。”
　　“王爷万人之上，一人之下。”
　　黄衫少年道：“不找皇上撑腰找谁，难道找你这个烂侯爷不成？”
　　说的没错，除了皇上之外，还有谁撑得起两位王爷的腰？
　　司马长春不响了。
　　显然，他遇到了一个头痛问题，问不出底细，也探不出眉目，主要的却是斗不过这张小油嘴。
　　如今只剩下一条路，这就是立刻动武，他掂了掂手中的两支短戟，又犹豫了片刻。
　　“别耽搁了路程，咱们走吧！”
　　原来韦七航那一桌用餐已毕，说话的却是沈眉。
　　“走？”
　　韦七航意犹未尽。
　　“沈姐姐。”
　　萧芸接口道：“不瞧瞧热闹?”
　　“戏才开锣呢！”
　　沈眉已站起身来，笑了笑道：“会看戏的人要看压轴戏，一路上有得瞧的。”
　　她这句话当然有弦外之音。
　　“是是是！”韦七航也笑了：“我相信，你是最会看戏的人。”
　　当下掏了些碎银，扔在白木旧桌·然后探手一把，抱起了小不点。
　　这是他的细心之处，担心万一变起仓促，刀剑无眼，伤到小不点。
　　沈眉看在眼里点了点头。
　　同时又向萧芸呶了嘴，意思是要她走在前面。
　　萧芸本就想做先锋，自是欣然点头，于是韦七航和柳凤吟居中，护住小不点，沈眉殿后，鱼贯而行，直向店外走去。
　　司马长春虎视眈眈，却也不敢贸然出手。
　　“好，你两个臭小子。”
　　他忽然叫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本爵也念在你们乳臭未干，这回暂且饶过你们。”
　　他已转过身子。
　　显然，他是要追踪韦七航。
　　“想要走吗？不行。”
　　黄衫少年居然不肯罢休，立刻叫道：“本王要……”
　　“你要什么?”
　　司马长春回头喝问。
　　“本王要参你一本。”
　　黄衫少年一规一矩，仍然脱不了王爷的口气。
　　但嘴角却露出了笑意，显然是在欣赏自己的表演。
　　“参一本？你是说要报告皇上?”
　　司马长春冷笑：“好，你只管去参，臭小子，还越装越像呢！”
　　他顾不得斗嘴，大步走出客店。
　　□□□□□□
　　门外柳丝参差。
　　日影已斜。
　　司马长春出到店外，所有手下扈从之人也族拥着跟随而去，抬头一看，只有韦七航等一行业已进入柳林。
　　片刻之间，传来几声马嘶。
　　接着柳林里尘土飞扬，蹄声笃笃，向西而行。
　　“追，快追。”
　　司马长春看在眼里，迫不及待，叫道：“备马！备好咱们的马。”
　　“马?”
　　乌都统目光一扫不禁大吃一惊：“咱们的马呢?”
　　原来系在店门外的一十三匹健马，此刻竟已一匹也不见，两名看守马匹的大汉，也都歪倒在墙角下。
　　居然有这种事，被人盗走了马。
　　几乎无声不息，马也不曾发出嘶叫，这盗马之人，必是驯马的高手，而且武功不弱，在弹指之间点倒了两名大汉。
　　这能怪谁？
　　司马长春呆了一呆，不禁气黄了脸。
　　偏偏就在此时，店里的两名少年一先一后，笑嘻嘻的走了出来，尤其这黄衫少年，居然无事生事，冷冷的瞟来一眼。
　　“烂侯爷，怎么还没起驾？”
　　人在气极之时，必然是血脉贲张，哪里还禁得起这种冷言冷语？
　　“臭小子。”
　　司马长春火冒三丈，大吼一声：“你还敢来惹恼本爵？”
　　举手一戟，兜胸刺了过去。
　　盛怒发戟，来得十分凶狠。
　　“嘿嘿，就这点本领。”
　　黄衫少年冷笑，腰肢一扭，人如旋风，闪开了戟尖，居然不退反进。
　　蓦地——
　　立掌如刃，切向司马长春的腕脉。
　　身材纤小，但却灵快如电，一晃即到。
　　司马长春啊呀一声，缩手不迭，吭当一响，一支短戟掉落地上，人已倒退了五步。
　　一时间张口结舌，面如尘土。
　　“烂侯爷，听明白了。”
　　黄衫少年忽然沉声道：“你家资富裕，优游有余，最好立刻回转风云山庄，别在江湖上瞎出风头。”
　　“你……”
　　司马长春瞪大了眼睛。
　　“我怎么？”
　　黄衫少年冷冷道：“如果你不服气，可以再试一试，不过……”
　　“不过什么？”
　　“如果再试不利。”
　　黄衫少年斩钉截铁的道：“就没这么便宜了。”
　　司马长春怔了一怔，默然不响。
　　他当然明白，刚才一接之下，两支烂银短戟业已丢了一支，再发一戟，未必就能得逞，至于手底下一批扈从之人，他更是心里有数。
　　这些扈从原本不过风云山庄一批壮汉，虽然也曾经过一番挑选，但挑选的只是身材，本来就只打算摆摆样子，装点门面，把自己衬托得更像一位侯爷而己，哪有什么真实武功？
　　因此，他已不敢再试。
　　“好，那就到此为止。”
　　黄衫少年道：“你们的马全在柳林之外，快去骑了滚吧！
　　但如果胆敢再西近半步，小心人头落地。”
　　这是一种严厉的警告，血的威胁，音调冰冷，语出如山。
　　但马怎么会在柳林之外呢？
　　他们两个并没离开过客店，莫非是另有帮手？
　　□□□□□□
　　红日西倾。
　　西风里健马如龙。
　　这果然是几匹好马，一连奔驰了五六天路程，依然匹匹扬鬃踢蹄，神骏非常。
　　当然，这要归功萧芸调理得好，一歇下来就忙这忙那，清理洗刷，选用上等饲料，先把马儿弄得舒舒服服。
　　因此马儿肥了，她自己反而消瘦了不少。
　　不过，她很高兴。
　　凡是高兴的事，永远都不会感到疲累。
　　而且她这番劳累，很快就得到了补赏，就像此刻一样，马儿一离开了柳林之后她立刻一马当先。
　　片刻之间已是十几里路，她禁不住喜在心里，笑在脸上。
　　殿后的当然还是韦七航。
　　他神色迷惘，时而皱眉沉思，心中有个解不开的结，有团重重的疑云挥之不去。
　　显然，她为的是刚才客店中所发生的事。
　　他看得出，那个胡说八道的威武侯司马长春，分明是来找岔，奇怪的是怎么忽然冒出了两个少年王爷。
　　这两个少爷到底是什么来头？
　　想的倒是真绝，一个金帽子王爷，一个铁帽子王爷，虽然不是什么真的王爷，但丰神秀逸，仪态潇洒，无论言谈举止，都不是等闲人物？
　　莫非是官家儿郎？王孙公子？
　　这绝不像。
　　那些官家少爷，多半只敢在京城地方，在父祖的权势卵翼之下嚣张霸道，挑歌选色，谁有这大的胆子？
　　竟敢在这种荒郊野店之中，对抗一个威风凛凛，杀机盈面的江湖巨擘。
　　何况，他两个还露了一手。
　　这一手几乎妙到毫巅，居然在举手投足之间制服了四名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而且每人的脸颊上还挨了两记重重的嘴巴。
　　掌掴四名大汉，也慑住了司马长春。
　　王孙公子一向娇生惯养，哪会有这大的能耐？
　　但又是什么人？中原武林九大门派之中，有哪门哪一派调教出了这样俊秀的弟子？杰出的门人？
　　九大门派中以少林、武当首屈一指，但却是一僧一道，都是出家人，虽然也有俗家弟子，却很难能够获得这两派的武学精髓。
　　至于其他的各门各派，似乎更难培植出像这样的两株武林奇葩。
　　韦七航想来想去，脑子里一片空白。
　　最后，终于想到了沈眉。
　　他奇怪地的是打从离开那家客店以后，沈眉对这两个少爷居然未赞一词，甚至提都没有提起，就像压根儿没有这回事一般。
　　难道这不值一提？
　　同时他还记得，当那个什么乌都统强行牵走许多食客之时，自己正要起身喝问，却被沈眉暗地里拉了一下衣角，阻止了自己的行动。
　　这又是为了什么？
　　那乌都统牵走了别人，不是很快就要牵到自己这伙人头上么？迟早总要发作，她又何必阻止？
　　她是不是有所期待，期待那两个少年出面，扮演一剧精彩好戏？
　　想到此时，他心中忽然一动，若有所悟，心道：“什么美少年，莫非是两个乔装易服的少女？”
　　此念一起，不禁越想越像，他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觉得那两个少女的一举一动，以及眉梢之间，都充分流露出了少女的情态，尤其是尖嘴利舌，词锋刁钻刻毒，把个烂侯爷奚落得张口结舌，火冒三丈。
　　相骂斗嘴，原本是女孩子的专长，男孩子多半没有这么灵光的嘴巴。
　　“哦，原来如此。”
　　韦七航像是想通了。
　　他想归想，但毕竟不能肯定，因为若是真的如此，这两个鼻充玉爷的少女，必是跟沈眉的来历相同。
　　但在客店之中又像绝不相识，绝不相干，甚至相互之间，也不曾交换过一下眼色。
　　形同陌路，难道会是同伙？
　　但无论如何，要解开这个闷葫芦，只有从沈眉的口中寻找答案，纵然不是她的同伙，她也必然知情。
　　在他的心目中，如今沈眉已是一尊女神，一尊威灵显赫的女神，女神当然无所不知。
　　韦七航下了结论之后，心里反而轻松多了。
　　虽然沈眉就在前面不远，但此刻他却不敢急急去寻找这个答案，因为昨天已碰过了钉子。
　　只有耐心的等，等到落店以后。
　　□□□□□□
　　一天易过，又是落日叩山。
　　今夜这一站却是处乡僻小镇，总共约莫百多户人家。
　　虽然也有条街，但从街头可以看到街尾，不过要比郊野露店好上几倍，至少食用之物，应有尽有。
　　长途跋涉之人，所需求的也不过如此，有一顿好的吃喝，明天就有精神。
　　落店之后，当然是先进饮食。
　　柳凤吟母子由于旅途劳累，每天都是提早入寝，晚饭过后，照例也就只剩下韦七航、沈眉和萧芸了。
　　韦七航整整弊了半天，就想找个跟沈眉单独相处的机会，探探她的口风，但多少有点碍着萧芸，有些话不能畅所欲言。
　　“芸姑娘。”
　　他说：“今天不刷马。”
　　“哎呀，韦大哥，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萧芸道：“今天落店得早，晚饭前我忙进忙出，忙得团团乱转，难道你没有瞧见？”
　　这是说她的事已经忙完了。
　　“这……”
　　韦七航不禁呆了一呆。
　　“哦？对了，韦大哥是不是跟沈姐姐有什么悄悄话要说。”
　　萧芸笑道：“好，我识相，我走。”
　　她已笑吟吟的站了起来。
　　韦七航不禁脸上一红。
　　“芸丫头，别走。”
　　沈眉也笑了：“她知道是什么悄悄话吗？”
　　“我怎么知道。”
　　“让我告诉你好了。”
　　沈眉早就料准了韦七航想要打听的是什么人，居然自己先说了出来：“就是中午那两位小王爷的事。”
　　韦七航又是一怔。
　　“沈姐姐。”
　　萧芸道：“这不是悄悄话呀！”
　　“本来就不是，偏是你这丫头喜欢胡扯。”
　　沈眉替韦七航分辩了一下，解除他的尴尬，然后微微一笑，转过头来：“对不对啊？韦七航。”
　　“是的。”
　　韦七航只好点点头：“我想来想去这宗事很奇怪？”
　　“怪在哪里？”
　　“看来不是真的小王爷。”
　　“当然不是。”
　　沈眉道：“谁都看得出，那两个小鬼本来没有顶真，只不过故意逗逗乐子，气一气那个到处招摇撞骗的假侯爷。”
　　“你叫她们小鬼？”
　　“怎么？这有什么不对？”
　　沈眉道：“你难道看不出，他们两个本来就很小啊！”
　　“我看人小鬼大。”
　　“哦？”
　　沈眉道：“这怎么说？”
　　“手底下都不错。”
　　“这是当然。”
　　沈眉道：“这两个小鬼又不是傻瓜，要是没有几下子怎敢向虎口拔牙，那岂不要白白送掉两条小命。”
　　“说的也是，但……”
　　“但什么?”
　　“中原九大门派中，只怕没有这等少年高手。”
　　“何必一定是九大门派中人，这九大门派互争雄长，只不过沽名钓誉而已。”
　　沈眉道：“据我所知，真正的高人奇士多半退逸山林，老死不欲人知……”
　　“对，你说得对。”
　　韦七航道：“这两位少年绝不是九大门派中人物。”
　　“依你看呢?”
　　“想必是高人奇士的弟子。”
　　“嗯。”
　　沈眉道：“大概没错。”
　　“错是没错。”
　　韦七航故意顿了顿，微笑说道：“若是再加一个字，那就更正确，也更妥当了。”
　　“哦?”
　　沈眉眼波微扬：“加个什么字?”
　　“依我想。”
　　韦七航道：“应该说是高人奇士的女弟子。”
　　他加了一个女字。
　　“加得好，加得好，简直是神来之笔。”
　　沈眉转过脸来，双目一亮，带着七分的赞赏，三分的打趣，点头笑道：“韦七航，你越来越精明了啊！”
　　“这……”
　　“看来往后，你只怕用不着我这个军师啦！”
　　“不不。”
　　韦七航心里一急，不禁冲口而出，叫道：“我本来……一直都是很笨。”
　　这表露了他内心的真诚，生怕失去了沈眉。
　　“你笨什么？”
　　沈眉笑了，笑的像盛开的花朵。
　　她一向不大留意自己的仪容，也不讲究服饰，今夜还好，蓬散的秀发在脑后胡乱挽了个髻。
　　对她来说，这是为了方便，为了舒适，免得在耳根颈后飘来飘去，却不料别有一番的风韵。
　　尤其刚才这一笑，更是惑阳城，迷下蔡。
　　韦七航不禁看得呆了。
　　他本来有许多话要说，要问沈眉，探询一下那两个少年的来历，但他如今却已不敢再问了。
　　他必须装得呆一点，装得傻一点，需要有人照顾。
　　这个人当然是沈眉。
　　据说女人大都是种慈爱的母性，喜欢照顾一个傻呼呼的男人。
　　其实，韦七航已经不必再问什么，他想知道的差不多已经够了，沈眉并没回避他的问题。
　　虽然，她在言语上并没有肯定作答，却已同意他的看法，这两位小王爷的确是乔装易服的少女，而且也不是九大门派中人，却是一向退逸山林，奇人异士的门下。
　　现在只差没有明白指出，到底是哪一位隐逸高人，哪一位武林耆宿。
　　但这已无须多说，韦七航心中已经有数。
　　萧芸不说话，只是用心在听，她像个小迷糊，也是个小精灵，不该她说话的时候，她绝不多嘴。
　　“怎么？”
　　沈眉笑笑：“不问了？”
　　“其实也没什么！”
　　韦七航只好接腔道：“我也只是一时好奇而已。”
　　“奇的是什么？”
　　“这两位隐逸高人的女弟子，应该是两株空谷中的幽兰。”
　　韦七航道：“为何也闲云出岫，跑来荒效野店之中淌这场浑水。”
　　“淌什么浑水？”
　　沈眉道：“咱们不都来了么？”
　　“咱们……”
　　“难道咱们是浑水中的泥鳅？”
　　“你不同。”
　　韦七航道：“至少我是凡夫俗子。”
　　“我有什么不同，我跟你在一起啊！”
　　“这……”
　　“咱们是凡夫俗子，谁又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沈眉微微一笑：“其实那些高人奇士虽然隐逸在深山绝谷之中，毕竟尚在尘寰。
　　甚至比整日熙熙攘攘，在滚滚红尘中打转的人更加愤世嫉邪，偶尔伸一伸手，管一管人间不平之事，这又何足为奇。”
　　“你是说她们两个是……”
　　“是来拔刀相助。”
　　“助谁？”
　　“这还有谁，当然是龙骧剑客的夫人沈大嫂。”
　　沈眉道：“助这双孤儿寡妇万里西行。”
　　“原来如此。”
　　韦七航睁大了眼睛，问道：“但她们怎么知道的？”
　　“自是有人邀请。”
　　“邀请？”
　　韦七航道：“是谁邀请她们？”
　　“我。”
　　沈眉微笑。
　　是她？原来是她邀请来了这两个冒充小王爷的少女，但她是怎么邀请的？
　　她一直没有任何举动，怎么会突然邀来了两个拔刀相助的人？
　　不过韦七航相信，相信沈眉说的是千真万确，相信她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不会有假。
　　“沈眉谢谢你。”
　　“你谢我？”
　　“是，是我谢谢你。”
　　韦七航无限感动的道：“龙骧剑客沈凌霄当年住在洛阳，跟我儿时是玩伴，长大后成为至友，一向亲逾骨肉……”
　　“这也不用你谢啦！”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喜欢做的事，也是我应该做的事，做好了我心里会有一种喜悦，这份喜悦就是报尝。”
　　沈眉道：“一声谢谢，反而冲淡了我的感受……”
　　“哦？”
　　“再说这声谢谢由你来说。”
　　沈眉神色微愠：“不觉得太生疏了吗？”
　　原来如此，她不希望出自韦七航之口。
　　“好，好。”
　　韦七航立刻道：“沈眉，你别生气，是我一时失言。”
　　“这是失言吗？”
　　不是失言，又是什么呢？
　　韦七航呆了一呆。
　　“这叫做多礼。”
　　“是，是。”
　　韦七航道：“我太多礼了。”
　　“礼多人怪。”
　　沈眉终于笑了：“下回可要记住……”
　　她笑语未了，忽听纸糊的窗门上“波”的声，射进一物，白晃晃不知什么东西。
　　来势劲疾，像是一支暗器。韦七航和萧芸都不禁同时吃了一惊。
　　沈眉神色从容，业已探手一把捞在手中，原来是张纸条卷成的一个小小纸筒。
　　这样一种又轻又微之物，居然能破窗而入，足见这发射之人功力不同凡响，甚至有摘叶飞花之能。
　　但这人是谁？
　　沈眉摊开了纸条，上面隐隐似有字迹，她迎着灯光仔细看了一遍，沉思有顷，忽然站了起来。
　　“韦七航，咱们出去走走。”
　　“走走？好啊。”
　　韦七航心知必有事故，当下欣然同意，但顿了一顿又道：“可是这里……”
　　他似乎放心不下柳凤吟母子。
　　“你只管放心好了，这里自有防范。”
　　沈眉望了望萧芸，忽然笑道：“咱们留下这位先锋守营，
　　难道还不够吗?”
　　“我?”
　　萧芸指着自己的鼻子。
　　“怎么？你不愿意?”
　　“军师有令，未将怎敢不依。”

　　第二十七章 拥翠府里俏娇娘
　　萧芸也笑道：“只不过先锋应该冲锋陷阵才对，如今变成了守营的多少有点挫折之感。”
　　“不急，有的是机会。”
　　沈眉笑道：“再说你每天一马当先，这先锋的瘾也过足啦！”
　　“嗯，这倒是不错。”
　　萧芸顽皮地眨了眨眼睛。
　　其实，韦七航已经明白，留下守营的当然不止这个先锋，店外一定还有布署，说不定就是那两个冒充小王爷的少女。要不然，刚才投送字条的人是谁？
　　星月朦胧。
　　薄雾冉冉。
　　韦七航和沈眉出得小镇便已到了交野，仰视星斗，二更已过，远远望去，但见山峦树影，一片迷离。
　　景色幽清，玉人在侧，韦七航不禁心波微动。
　　但蓦想起刚刚那张像飞标般破窗而入的纸条，立刻领悟到沈眉邀他出来走走，绝非是良宵出游，头脑也就冷静了下来。
　　那张纸条上到底写的什么？
　　韦七航虽没见过这张字条，但也隐隐约约可以猜出，这张字条不外传递某种讯息，甚至就是发生在这小镇附近的一宗突然事故。
　　要不然沈眉为什么要出来走走？
　　说的是走走，其实是一路奔行，因此不到片刻工夫已有十几里路，沈眉忽然挥手示意，停下了脚步。
　　“你瞧。”
　　她说：“前面是不是有座庄院?”
　　韦七航顺着她的手指方向凝目望去，只见山峦之下，树影参差中，果然有片连亘的屋宇，但黑影幢幢，没有半星灯火，于是点了点头。
　　“好像是的。”
　　“嗯。”
　　沈眉道：“这就对了。”
　　“对了什么?”
　　“刚才那张字条，我没让你过目。”
　　沈眉顿了一顿，终于解释道：“因为那上面写的都是些隐语，你就是看了也不会懂的?”
　　“哦?”
　　“这座庄院名叫‘拥翠别府’住的是位名女人。”
　　沈眉道：“这女人就是当年在江湖上颇有艳名，绰号红灯照的云翠娘……”
　　“红灯照?”
　　韦七航道：“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一盏灯，听说她当年独行江湖，携带一盏可以摺叠，而且小巧玲珑的红色宫灯。”
　　沈眉道：“万一遇到了强敌，情势不利之时就亮起这盏红灯……”
　　韦七航顺着沈眉手指方向凝目望去，只见山峦之下，树影之中，果然有片连亘的屋宇，但黑影幢幢，没有半星灯火。
　　□□□□□□
　　“求救?”
　　“求谁来救?”
　　沈眉道：“她这盏红灯本身就是制敌的利器。”
　　“这怎么回事?”
　　“听说是这么样的。”
　　沈眉道：“她这盏红灯之上装有机扭，红灯亮起，立刻散发一股异香，据说红灯一晃，香气愈浓……”
　　“莫非这香……”
　　“这香当然是种药物，灯光一亮，机簧一扭，立刻喷发出来，于是浓香四溢。”
　　沈眉道：“嗅着的人也就立刻浑身瘾软，四肢乏力……”
　　“这可邪门得很。”
　　“也厉害得很。”
　　沈眉道：“据说功力比较深厚之人，也许还能及时屏住呼吸，曳兵而走，若是不知底细，或是功力较差之人，只有当场昏倒……”
　　“于是要杀要剐，就都由她了。”
　　“正是如此。”
　　沈眉道：“不过据江湖传言，这位云翠娘当年却很少杀人，红灯一照，只是为了自卫，但小施薄惩，自是难免……”
　　“哦？这还算好。”
　　“因此这女人在江湖上只有艳名，并无恶名。”
　　沈眉道：“但艳名也并非好事，一个艳名远播的女人，终究会带来许多麻烦……”
　　“什么麻烦?”
　　“瞧你，连这都不懂。”
　　沈眉眼角一瞥：“你想一想看，一些臭男人们撑饱了肚子，灌足了黄汤，见到一个漂亮的女人，转的是什么念头?”
　　“是是是。”
　　韦七航道：“我一向很笨。”
　　“现在都明白了?”
　　“当然，经你这么一说……”
　　韦七航点头，但他望了望沈眉，心里不禁在想：“难怪你弄成这付样子，原来是怕招惹麻烦。”
　　其实沈眉不事修饰，也许是出自本性，并不是怕惹麻烦才装成这付样子。
　　因为她并不像个害怕麻烦的女人。
　　“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其实美人又何尝逃得过臭男人的掌心。”
　　只听沈眉继续说道：“这云翠娘虽然有盏红灯护身，到头来还是载了个大斤斗……”
　　“怎么？”
　　“绝世武功尚不足恃，何况一盏小小的红灯。”
　　沈眉道：“她终于落在这当年江南地方一位江南风流霸主，号称金枪银弹，铁掌开山孔七归手里。”
　　“啊，又是金又是银又是铁，这可是个扎手人物。”
　　韦七航道：“莫非他杀了云翠娘？”
　　“又在胡说了，你几时见过一位风流霸主舍得杀掉一个美人？”
　　沈眉道：“要是他杀了云翠娘，如今还有这座‘拥翠别府’？”
　　韦七航怔了一怔。
　　“云翠娘？拥翠别府？”
　　他自言自语了一遍，突然领悟了这四个字的含意，立刻道：“对对对，她是没死，原来这座‘拥翠别府’语带双关……”
　　“什么语带双关？”
　　“这个翠字……”
　　“这个翠字指的就是云翠娘，那有什么双关?”
　　沈眉道：“那个孔七归并不是什么雅人·你以为还指青山翠谷不成?”
　　“哦?”
　　“这云翠娘终于成了这位风流霸主的外室，并在这里盖了一座‘拥翠别府’。”
　　沈眉叹息道：“当然，云翠娘十分不愿，但生米已煮成熟饭……”
　　“原来如此。”
　　“正是如此，那时孔七归已近五十，云翠娘在花信年华，而且还是个见不得人的姨太太，心情十分郁豫，因此演成了一种报复心理。”
　　沈眉道：“听说以后她已变的放荡起来，生活开始靡烂……”
　　“那个风流霸主呢?”
　　“死啦”
　　“怎么死的?”
　　“死在十年以前。”
　　沈眉道：“说起来倒也奇怪，他名叫孔七归，偏偏无缘无故七孔流血而死。”
　　这与真巧，也很好笑。
　　“怎么会有无缘无故，这七孔流血，必有原因。”
　　韦七航道：“准是中了人家的暗算。”
　　“是的，江湖上的确有人这样猜想，但却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沈眉道：“如今十年已过，岁月悠悠，成了一宗疑案。”
　　“难道这个云翠娘……”
　　“这个云翠娘怎样?”
　　“你不是说这个云翠娘，她……”
　　韦七航顿了顿：“存有一种报复心理吗?”
　　“是的。”
　　沈眉道：“但这个风流霸主孔七归之死，扯不上她。”
　　“为什么?”
　　“你能想到的事，别人也会想到。”
　　沈眉道：“可惜那孔七归并非死在‘拥翠别府’，而是死在大江之中，一艘画舫之上……”
　　“画舫?”
　　“韦七航，别扯远了。”
　　沈眉道：“这话越说越长，此时此刻，咱们可不是来说故事的啊！”
　　当然，要说故事尽可以客店之中点烛夜话，何苦远远跑来这荒郊野外，叙述这十年以前的陈年老帐？
　　但韦七航并不明白，到底来作什么?
　　“我刚才说过，这云翠娘生活日渐靡烂，打从孔七归死去之后，更是交上了一些黑道巨擘。”
　　沈眉道：“这座拥翠别府也变成了黑虎神堂……”
　　“黑虎神堂？这是什么名堂?”
　　“听说是江南黑道人物的聚合之所。”
　　沈眉道：“有些首脑人物在这里坐地分金。”
　　“莫非这云翠娘……”
　　“云翠娘当年名噪江湖，凭的是几分姿色，但如今是三十五六的妇人，除了那盏红灯之外，武功并非杰出。”
　　沈眉道：“她绝不是什么首脑人物。”
　　“至少她可以坐地分金。”
　　“这是当然。”
　　沈眉不觉微微一笑：“要不然日子怎么过呢?”
　　“你好像了如指掌?”
　　“哪敢说了如指掌，只不过至少知道一点。”
　　沈眉道：“江湖上分为黑白两道，由来已久，我一向不愿插手其间，也没工夫管这档闲事……”
　　“但咱们此来……”
　　“要跟咱们有关，就得管一管了。”
　　“哦?”
　　“这拥翠别府，今夜好像情势有异。”
　　沈眉道：“那张纸条上说，今天陆续来了几起可疑人物，其中一批来自兰陵赌坊。”
　　“啊”
　　韦七航为之一怔。
　　这个消息委实令他吃惊，他知道兰陵赌坊跟那个铜面人脱不了关系，这批兰陵赌坊的人来作什么?”
　　“你说。”
　　沈眉盯着他：“咱们该不该走这一趟，探一探这拥翠别府的底细?”
　　“当然。”
　　韦七航道：“咱们这就……”
　　“先别鲁莽，我不过先告诉你这些情况，让你心里有数。”
　　沈眉道：“至于要不要进入拥翠别府，这且到了近处之后伺机而动。”
　　“好，由你作主就是。”
　　沈眉展然一笑，两人又重展身形。
　　□□□□□□
　　这座庄院占地甚广，四周绕以高墙，墙外绿树成荫，院里花木扶疏，看来十分气派，而且雅致宜人。
　　说的是“拥翠别府”，但门前并无任何匾额，连个字都没有。
　　也许当初有的，后来被云翠娘毁了。
　　因为一开始她就觉得这是一种羞辱，心不甘，情不愿，从头到尾就不愿被一个风流老头子拥在怀里。
　　如今老头已死，还拥什么翠?
　　韦七航和沈眉来到庄外，绕墙逡巡了一遍，只觉整个庄院静悄悄的，显得一片死寂。
　　时光还早，若大一座庄院，怎么没有半点声响？
　　难道没人？难道只剩云翠娘孤零零一个？
　　沈眉沉吟了一下，忽然身形一晃，轻飘飘拔起三丈五六，人影如烟，落在一珠合围大树的横枝上。
　　登高望远，他想俯瞰一下庄院中的情景。
　　哪知她身形甫定，只听叭叭，庄院里的墙荫之下，忽然飞来三支暗器，呼啸破空，一晃即到。
　　庄院中不但有人，防范居然如此严密。
　　沈眉脚尖一点横枝，纤腰扭动，宛如几摆杨柳，交过了两支暗器，皓臂疾探，两指一伸，钳住了其中一支，原来是支颇有份量的梭形燕尾镖。
　　她托在掌心里掂了掂，霍地掉转镖头，玉腕一扬，照准那墙荫之下打去。
　　以镖还镖，只听闷哼一声，有人中镖而倒。
　　韦七航手抡长剑，原本在监视地面情况，此刻也闻声而起，双足一点，斜刺里纵起三丈，半空中身形一翻，登上了另外一条横枝。
　　奇怪的是这一声闷哼，一声闷哼，一声卜通之后，阴沉沉的庄院中又是一片死寂。
　　居然再无声响，再也没人出手。
　　沈眉和韦七航各据一枝，相隔在一丈以外，不便用言语交谈，而枝叶交错，夜色迷离，也无法以眼色示意，但两人都感到几分诧异。
　　院落里到底是些什么人物？为何一声不吭？
　　是不是要等到沈眉和韦七航两人进入庄院之后，然后才一起出动，一齐下手？
　　不吭一响，好像的确是有这种打算。
　　沈眉忽然身形再闪，横里飘过一丈四五，只听一片簌簌轻响，枝叶披纷，人已落到了韦七航身侧。
　　“看出了什么？”
　　韦七航也压低了嗓音道：“不过人手好像不少。”
　　“哼，咱们就守珠待兔好了。”
　　“你是说……”
　　“咱们居高临下，就在这树上等下去。”
　　沈眉道：“等到天色大亮，晓日东升，庄院中一览无遗……”
　　“嗯，好主意。”
　　“不过，要耗上好几个时辰。”
　　“这有什么。”
　　跟沈眉挨在一起，韦七航显然极为兴奋：“你靠着树干，闭上眼睛，先打个盹儿。”
　　他体贴地望了望沈眉。
　　看来莫说耗上几个时辰，就是几百时辰，他也乐意相陪。
　　“这倒不必，我又不累。”
　　沈眉目光一闪，仿佛两点寒星：“你当我七老八十了。”
　　“不累就好啦！”
　　“好什么?”
　　“咱们可以聊聊。”
　　“聊聊?”
　　沈眉口角一哂：“敌情未明，你居然敢谈笑用兵?”
　　她星眸闪烁，分明也是开开玩笑。
　　“说的也是。”
　　韦七航道：“不过有你在这里，我好像胆子很壮。”
　　“以前怕过?”
　　“是的，我也有胆怯的时候。”
　　韦七航承认：“尤其那夜遇上了那个铜面人，我提心吊胆，背脊上湿漉漉的，惊出了一身冷汗。”
　　“除此以外呢?”
　　“那倒是很少怕过。”
　　“难道不怕那个恶胡子?”
　　“是的，我也碰到过那恶胡子。”
　　韦七航道：“但没有怕的感觉。”
　　“为什么?”
　　“那恶胡子虽然功力深厚，出手凶残毒狠，但他并不狡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切行事，都是直截了当。”
　　韦七航道：“这种人并不可怕。”
　　“哦?”
　　沈眉点了点头。
　　她笑韦七航，居然在此时此刻，还有心情聊天，但事实上却真的聊起来了，只不过聊的不是儿女私情。
　　但刚刚聊到此处，忽听衣带飘风之声，只见一条人影起窜如飞，直奔庄院而来。
　　步履踉跄，显得十分惶急。
　　这是个什么人？
　　为何寅夜狂奔而来？
　　只见这人奔到庄院门首，立刻像擂鼓般响起了一阵叩门之声，砰砰砰砰，一直敲着不歇。
　　“你是谁?”
　　门里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我……在下……司马璧人。”
　　原来是他，他为何来的如此狼狈？
　　“等一等。”
　　门里语音冰冷。
　　等一等？还等什么？
　　是不是还要等候向谁通报？
　　接不接纳这个突然而来，来得不是时候的人物？
　　看来这个司马璧人，并不如何吃香。
　　“狗小子，看你逃得多远。”
　　只听远远传来一声厉叫：“你吃了熊心豹胆，居然敢计算老子。”
　　随着这叫骂之声，来路上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哦?”
　　沈眉轻声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谁?”
　　韦七航怔了一下。
　　“恶胡子。”
　　司马璧人惊惶失措，忽然身形一闪，纵起一丈五六，越过了高墙，落地庭院之中。
　　狗急跳墙，显然出于无奈。
　　韦七航凝目望去，只见恶胡子身后数丈以外还有一条人影，身材窈窕，分明是个女人，他心中一动，暗道：“莫是是杜小寒?”
　　但仔细一看，却又不像杜小寒。
　　杜小寒身材玲珑秀气，这女人却是个高头大马。
　　浮云掠过，月色朦胧，但两条人影都快，眨眼之间已到近前。
　　“干爹。”
　　只听那女人娇滴滴的叫道：“这该死的东西好像已跳进这座庄院里去了啦！”
　　居然把恶胡子叫成干爹，这当然不是杜小寒。
　　韦七航不知，原来这女人就是红杏夫人。
　　她在松庐先气煞了萧芸，然后又跟司马璧人打上了对台，硬是要恶胡子把她收做干女儿。
　　本来是野鸳鸯，结果反目成仇。
　　“什么好像，老子老远老远就瞧见啦！”
　　恶胡子已追到门外，恶声大叫：“开门，开门，有谁胆敢窝藏这狗小子，老子就拆掉这片庄院。”
　　他自恃武功，一向傲视江湖，蛮横无理，而且是说的出，就做得到。
　　“有戏看啦！”
　　沈眉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韦七航。
　　“嗯。”
　　韦七航点头：“好戏。”
　　□□□□□□
　　“怎么?”
　　那边恶胡子在怒叫：“敢情是要惹得老子发火。”
　　他说火就火，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两扇坚实的黑漆大门，已被震得木屑四飞。
　　这可是大出意外，司马璧人情急之下，居然引来了这样一位凶神恶煞。
　　如今门已破了，院落里的人如何应付？
　　难道还能不闻不问？
　　眼看着这片庄院遭殃。
　　只听院子里正屋的中门轻轻一响，闪起了两盏纱灯，照亮了门前的白石阶台。
　　毕竟怕狠，终于有人出现了。
　　原来是两个青衣小鬟，各挑着一盏纱灯，灯影下袅袅婷婷，是位一身翠绿，风姿绰约，明眸皓齿，显得十分雍容华贵的美妇人。
　　“啊！莫非是云翠娘。”
　　韦七航轻轻咦了一声。
　　“嗯。”
　　沈眉道：“大概没错。”
　　“你不是说她已三十五六······”
　　“怎么？”
　　沈眉道：“你当她只有二八年华？”
　　“不不，这倒不止。”
　　韦七航道：“看上去好像只有二十四五。”
　　“这有什么。”
　　沈眉道：“一个女人若是生来就有几分姿色，平时又会善加调理，驻颜有术，瞒上个十岁八岁，这她不足为奇。”
　　“哦，原来如此。”
　　“你不懂？”
　　“我对女人一向没有研究。”
　　“不见得吧！”
　　沈眉轻轻一笑：“你好像蛮有研究的，什么都没看到，一眼就看出了这女人的年纪。”
　　“但我看走眼啦！”
　　“别出声。”
　　沈眉道：“瞧。”
　　看来恶胡子已凶巴巴的闯进了庭院，但目光一抬，他已看到了两盏纱灯，也看到了一个娇艳欲滴的美妇人，一股子牛脾气立刻消了大半。
　　“嘿嘿。”
　　他双目一亮，砸了砸舌头：“小娘子，敢情这是你的家么?”
　　“正是寒舍。”
　　美妇人步步生莲，已缓缓步下了白石阶台，眼波一飏，媚态横生：“小妇人不知侠驾光临，有失远迎。”
　　声音又轻又柔，十分悦耳动听。
　　“侠驾?”
　　恶胡子哈哈大笑，虽然他并不习惯这两个字，但仍然得意之极，眉飞色舞：“嘿嘿，莫非你已知道老夫是谁?”
　　“这个小妇人倒是不知。”
　　那美妇人道：“但却可以看的出来。”
　　“从哪里看出来的?”
　　“小妇阅人甚多，从没见过像尊驾这种呜呜叱咤的气慨，尤其是这把美丽的胡子。”
　　那美妇人道：“料想必是一位当代奇侠。”
　　“不错，不错，你真是好眼力。”
　　恶胡子掀髯大笑：“老夫正是宇内三奇之一，美髯公南宫鹤。”
　　“啊，如雷贯耳。”
　　“怎么？你听过老夫的大名?”
　　“小妇人当年还在闺阁之时，便早已耳闻南宫大侠的威名。”
　　那美妇人道：“以后小妇人出嫁随夫……”
　　“出嫁随夫?”
　　恶胡子双目一睁：“快说，你丈夫是谁?”
　　“死啦”
　　“死了？这可好，好极了。”
　　恶胡子叫道：“他要是还敢活着，老夫就宰了他。”
　　他一向凶残霸道惯了，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说，居然要杀人家的丈夫。
　　“十年前就死啦！”
　　美妇人叹了口气，幽幽道：“小妇人如今是个未亡人。”
　　“嘿嘿，这真是妙透了。”
　　恶胡子道：“老夫虽然新婚不久，但这该死的新娘昨夜却悄悄溜了，如今老夫也成了鳏夫。”
　　“哦?”
　　“一个寡妇，一个鳏夫，你说这妙不妙?”
　　美妇人眼波一转，粉脸上忽然泛起了片片红霞，像是娇羞不胜，一声不响地低头弄着罗带。
　　此情此景，醉人如酒。
　　“小娘子。”
　　恶胡子口干舌躁，急急问道：“老夫的意思你懂不懂?”
　　这还有什么不懂，鳏夫寡妇，干柴烈火。
　　美妇人的头垂得很低。
　　“小娘子，还等什么?”
　　恶胡子恶狼般的眼神中充满了血丝，叫道：“快吩咐这两个站头点上两支红烛，咱们拜过天地之后就进洞房。”
　　他本来就是个急性子，碰到了漂亮的女人性子更急。
　　美妇人怯怯含羞，终于点了点头。
　　艳福天降，好事来得太快，想到片刻间就会玉人在抱，被翻红浪，恶胡子根根血脉贲张，一身火热，几乎快活的叫了起来。
　　“新娘倌请啊！”
　　左面那个挑灯的青衣小鬟凑趣的叫了一声。
　　新郎倌？多么令人兴奋的名字。
　　“好，好。”
　　恶胡子连骨头都酥了。
　　“且慢，且慢。”
　　他身后的那个红杏夫人突然叫道：“干爹，你真的想要做新郎倌吗?”
　　“这是什么话?”
　　恶胡子道：“难道有人不想?”
　　“要喝交杯酒吗?”
　　“当然啊！”
　　恶胡子道：“这是规矩。”
　　别的规矩他不懂，进洞房的规矩，他倒是十分内行。
　　也许他这辈子进过不少洞房。
　　“干爹，我看你就快完了。”
　　红杏夫人道：“你没死在司马璧人手里，今夜只怕要死在这个女人手里。”
　　“什么？你敢……”
　　“干爷，我是为你好。”
　　红杏夫人道：“司马璧人想要害你，渗下那粒‘鹤顶红’，幸好被我瞧见，因而行藏败露，今夜……”
　　“今夜怎么？”
　　“你进了洞房，就像进了棺材。”
　　“胡说，胡说，棺材里清清冷冷，洞房里热呼呼的。”
　　恶胡子两眼一翻：“洞房怎么像棺材，莫非你想破坏老夫的好事？”
　　“干爹。”
　　红杏夫人道：“我说的是实话，我认得这个女人。”
　　“认得她，是谁？”
　　“她就是红灯照云翠娘。”
　　“红灯照？”
　　恶胡子道：“这是什么意思？你在瞎扯什么？”
　　原来他并没听过红灯照的事迹，也不知道这样一个女人。
　　十年前他已是大名鼎鼎，对于江湖上一些小人物，小故事，从不放在心上。
　　“干爹，红灯照是她的外号，也是一盏灯，这灯能散发香气，这香气含有剧毒。”
　　红杏夫人道：“不过这且别提，这女人跟司马璧人……”
　　“怎么?”
　　恶胡子终于听进了最后这句话：“跟司马璧人这小狗……”
　　他一路疾奔而来，原是要追杀司马璧人，没想到会遇上了这样一个美娇娘，一时色迷心窍，几乎忘了自己为什么闯进这片庄院。
　　“干爷，这个云翠娘跟司马璧人本来是一伙的，而且还是老相好。”
　　红杏夫人继续说道：“两个人曾经打的火热……”
　　原来还有这么回事，司马璧人居然也是云翠娘的入幕之宾，难怪他会直奔拥翠别府而来。
　　但如今人在哪里？
　　“小娘子。”
　　恶胡子热烘烘的兴头业已稍稍降低，他掉头过去，突然目光电射，盯着那个美妇人：“她说的对是不对?”
　　“不对。”
　　云翠娘飞来一个媚眼。
　　“就这两个字?”
　　“老爷子，小妇人想请教。”
　　云翠娘道：“这个女人是你什么人?”
　　“干女儿。”
　　“她叫什么名字?”
　　“红杏夫人。”
　　“红杏夫人？这名字倒很别致啊！”
　　云翠娘道：“她有丈夫吗?”
　　“好像没有。”
　　“没有，这可笑死人啦！一个没有丈夫的夫人。”
　　云翠娘口角一哂：“老爷子，我明白她的用意啦！”
　　“什么用意?”
　　“她在吃醋，打翻了醋坛子。”
　　云翠娘道：“她想做你的老婆。”
　　“哈哈，嘿嘿。”
　　恶胡子大笑，望了望红杏夫人，又望了望云翠娘：“哈哈，嘿嘿，这真有趣。”
　　“干爹。”
　　红杏夫人道：“别听她胡说八道。”
　　“哈哈，嘿嘿。”
　　恶胡子充耳不闻，大笑说道：“有趣，有趣得很。”
　　“老爷子。”
　　云翠娘道：“什么有趣?”
　　“有趣，有趣。”
　　恶胡子大笑不止：“小娘子若不介意，今夜洞房花烛，老夫就来个一箭双雕如何?”
　　他大笑了半天，连连大叫有趣，原来果然是案有趣的事。
　　红烛高烧，左拥右抱，当然有趣的很。
　　当初只因有个杜小寒，他并没有十分留意红杏夫人，刚才仔细看了看，居然也是一朵鲜花，一个尤物，这样的艳福哪里去找？
　　桃花运来，连门板都挡不住，如今只看红杏夫人肯不肯，云翠娘介不介意了。
　　岂料云翠娘还没点头，红杏夫人还没首肯，只听“笃”的一响，高墙之上出现了一条瘦精精的人影。
　　“哼，你这花心臭胡子，亏你说得出口，也不先拉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嘴脸。”
　　那人森森冷笑：“凭你这癞蛤蟆风流个屁。”
　　骂的好，句句刻毒，针针见血。
　　但这是什么人？
　　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恶胡子号称宇内三凶，一向以手法毒辣出名，江湖上听到他的名头，胆小的准会吓个半死，胆大的也会倒抽几口凉气。
　　如今居然有人竟敢当面奚落，骂他是个癞蛤蟆。
　　这人委实胆大包天。
　　但话却是没错，论恶胡子这付尊容，的确像只癞蛤蟆，可是凭他的武功，却是高手中的高手，就称他为一代奇人，也不怎么过份。
　　因此，这只癞蛤蟆也吃过不少天鹅肉。
　　就拿眼前的情况来说，红灯照云翠娘会点头，红杏夫人只怕也早已愿意了，因为这两个女人都各有自己的目的。
　　这两个女人本来就不是什么贞节烈妇，牺牲点色相算得什么？
　　当然，干女儿变成老婆，听起来有点乱来。
　　其实，这不过口头上叫叫，顶的什么真？

　　第二十八章 武林奇人偷鸡狗
　　树枝上的沈眉不禁咦了一声。
　　“沈眉。”
　　韦七航轻声问道：“哪里钻出来这个冒失鬼，难道不知道恶胡子的厉害吗?”
　　“他当然知道。”
　　“知道。”
　　“善者不来。”
　　沈眉道：“只怕也不简单。”
　　“哦？这是谁?”
　　“胆敢如此肆无忌惮，公然讽刺恶胡子的人还有谁。”
　　沈眉道：“等着瞧吧！依我猜想若不是凶跛子，准是毒瞎子。”
　　“也是宇内三凶?”
　　“大概没错，要不然……”
　　沈眉一语未了，恶胡子已经叫了出来。
　　“你这死瞎子，老子可没惹你，你无缘无故跑来搅和什么?”
　　只听恶胡子愤然叫道：“多少年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果然不错，来人当真是毒瞎子。
　　“哼哼。”
　　高墙上的毒瞎子冷哼了两声：“如今河水要犯井水。”
　　口气托大的很，把自己说成是河水。
　　“胡说八道。”
　　恶胡子道：“老子犯了你什么?”
　　“哼哼，你还想赖?”
　　毒瞎子叫道：“咱瞎子这两天听到江湖传言，说你自称宇内三奇之首，还说咱这双眼睛就是你弄瞎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听信了江湖传言。
　　江湖上到底是谁在传言?
　　“老子自称？老子哪里自称”恶胡子冷笑道：“至于你这个瞎子，嘿嘿嘿嘿……”
　　“你嘿什么?”
　　“好笑，好笑得很。”
　　恶胡子道：“你本来不是瞎子，只是个假瞎子。”
　　“放屁，你这臭胡子，胆敢……”
　　毒瞎子怒叫：“咱本来就是瞎子，一出娘胎就是瞎子。货真价实的瞎子，一个从没见过天日的瞎子……”
　　这倒滑稽，硬要争辩自己是个瞎子。
　　难道瞎子是种荣耀？
　　“嘿嘿嘿，好一个不见天日的瞎子。”
　　恶胡子故意纵声大笑：“嘿嘿嘿，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瞎子还会看书……”
　　“看书？”
　　毒瞎子怒道：“咱看了什么？咱瞎子又不识字。”
　　“嘿嘿嘿嘿，死瞎子，你骗的了别人，还骗得了咱南宫鹤？”
　　恶胡子眼看今夜洞房花烛泡汤，不禁十分恼火，叫道：“老子索性抖了出来……”
　　他性子粗暴，要抖的一定不好听。
　　“抖出来？你抖什么？”
　　毒瞎子森森冷笑：“咱不是什么君子，你这臭胡子也不是什么圣人，好事没有一宗，坏事都干了一箩筐，还往自己脸上贴金，号称宇内三奇，其实江湖上都叫咱们宇内三凶，这本是明明白白的事，还有什么好抖的？”
　　他倒是说的很直爽。
　　“嘿嘿嘿嘿，怎么没有。”
　　恶胡子叫道：“老子当然有抖的。”
　　“好，你尽管抖。”
　　“这是五年以前的事，那夜是三月十九，寅卯之交，你这毒瞎子闯进了黄岳白鹿山庄。”
　　恶胡子道：“毒杀了白鹿隐叟一家九口……”
　　“哼哼，去你妈的，这有什么稀罕。”
　　毒瞎子满不在乎的叫道：“一家九口算个屁，咱瞎子一夜之间连杀五十余口的事还多得很呢！”
　　“嘿嘿，老子说的不是人口多少。”
　　恶胡子道：“你在白鹿山庄杀人之后，翻箱倒柜，什么都没要，偏偏取走了一册‘真武秘录’……”
　　“臭胡子，你怎么知道的？”
　　毒瞎子怔了一怔：“莫非是你盯上了瞎爷爷。”
　　“不错。”
　　恶胡子道：“老子是盯上了你。”
　　“你……你……你这个臭胡子。”
　　毒瞎子大叫道：“莫非你对那册‘真武秘录’也想染指不成？”
　　“不错，老子是有这个意思。”
　　恶胡子道：“可惜被你这死瞎子拔了头筹……”
　　“哈哈哈哈，臭胡子，你总算认了。”
　　毒瞎子尖声大笑，得意之极，叫道：“臭胡子，你也有跟在瞎爷爷后面吃屁的时候？”
　　“这有什么，老子只不过晚了一步而已。”
　　“什么晚了？输了。”
　　“死瞎子，你先别得意。”
　　恶胡子叫道：“老子正想问你。”
　　“问什么？”
　　“你是个瞎子，一出娘胎就是瞎子，又不识字。”
　　恶胡子冷笑一声：“你千方百计弄得了那册‘真武秘录’有什么用场?”
　　“这……”
　　“怎么？说不出来了?”
　　“放屁，放狗屁，放臭狗屁。”
　　毒瞎子叫道：“瞎爷爷派什么用场，要你这臭胡子来管。”
　　“嘿嘿嘿嘿，好笑得很，你骗得过老子吗?”
　　恶胡子哈哈大笑：“你得到了那册‘真武秘录’之后连夜猛赶，就像火烧屁股般一头钻进了华山华阳洞，两只瞎眼睛睁得像鸡蛋，一口气看了七天七夜……”
　　“你……你敢情……”
　　“嘿嘿嘿嘿，到第八天，你干粮用尽，只好外出觅食。”
　　恶胡子大笑：“等到回来之后，嘿嘿嘿嘿，那本秘录已经……”
　　“哼哼，臭胡子，莫非是你……”
　　“嘿嘿嘿嘿，不错，就是老子，老子捡了个便宜。”
　　恶胡子纵声大笑，声震木叶，庭院中簌簌作响：“本来这宗事老子打算死也不说，如今你这死瞎子既然弄得老子不舒服，老子也要让你难过难过……”
　　毒瞎子原来不是瞎子，死也不说的事还是说了。
　　为了报复别人，也抖出了自己偷鸡摸狗的事，这种奇奇怪怪的人，显然都有几分顽童心里。
　　毒瞎子岂肯罢休？
　　“好哇，臭胡子，原来是你，你偷走了……”
　　毒瞎子气急败坏，尖叫一声，但见人影电闪，打从那高墙之上一泻而落。
　　皓月清辉之下，他周身似是笼罩着一团青光，飞旋如轮，带起一片锐啸之声。
　　“哼哼，死瞎子。”
　　恶胡子沉声叫道：“老子难道怕你不成。”
　　猛的双袖一抖，腾身跃起一丈五六，笔直迎了上去。
　　红杏夫人纤腰一扭，退后了九尺。
　　她当然知道这个毒瞎子的来头，自己插不上嘴，也插不上手。
　　只听蓬然巨响中，挟着一片丝丝之声！
　　两条人影凌空一扑，一震而开！
　　奇怪的是两个人都没落下实地，再接再震，就像两只大鸟般在半空中里鼓翼搏斗。
　　只听蓬然巨响中挟着一片丝丝之声，两条人影凌空一接，一震而开。
　　韦七航不禁看的呆了。
　　他曾见过铜面人凌空回旋，人不沾地的绝顶轻功，如今他又第二次见到了这种惊世骇俗的好身手。
　　二接三震，两个人才一晃而落。
　　看来这霎眼间的一场拼斗，只不过平分秋色。
　　谁都没沾到什么便宜？
　　飞旋在毒瞎子周身的那团青光已收，原来是根青竹竿儿。
　　他是个瞎子，当然要根手杖。
　　普天下的瞎子大都有根手杖，他要是没有，岂不成了假瞎子？
　　稍有不同的是别的瞎子用这手杖是为了探路，而他却用作兵器，而且用法娴熟，显得十分俐落，居然能化作一团青光。
　　“死瞎子。”
　　恶胡子叫道：“你也不过如此。”
　　“哼哼，这才开始呢！”
　　毒瞎子双目深陷，果然像个瞎子，他森森地叫道：“咱瞎子的后劲足得很。”
　　“后劲？”
　　恶胡子道：“你还想再打？”
　　“当然还打下去。”
　　毒瞎子一抡手中竹杖，凶巴巴的叫道：“你这个臭胡子，你当你瞎爷爷闲得没事干，是来替你搔搔痒的吗？”
　　“嘿嘿，顶多也不过捶捶背。”
　　恶胡子冷笑：“凭你这死瞎子那几手，老子清楚得很，难道还能要得了老子的命不成。”
　　“不错。”
　　毒瞎子森森叫道：“原先咱瞎子只想剥你一层皮，如今正有此意。”
　　“为什么?”
　　“哼哼，你这臭胡子，你该死，你居然偷了瞎爷爷那册‘真武秘录’，居然瞒了五年。”
　　毒瞎子怒道：“如今瞎爷爷已火上添油……”
　　“你想怎样?”
　　“先斗个三百招。”
　　“好，死瞎子，老子答应你。”
　　恶胡子望了望那边的云翠娘，忽然道：“你先说个地方，挑个日子，明天也好，后天也好，老子一定赴约。”
　　“哼哼，说什么鬼地方，挑什么屁日子。”
　　毒瞎子张口叫道：“地方就是此地，日子就此刻。”
　　“你这么急?”
　　“臭胡子，别打花心主意啦！”
　　毒瞎子一口叫破：“死到临头，还想进洞房是不是?”
　　手中竹杖一点地面，霍地窜起一丈四五。
　　此人身材瘦小，动作轻捷如猿。
　　眼看好事难成，恶胡子也不禁怒发如狂，他瞪起一双牛铃般的眼睛，忽然双袖猛甩，卷起一股罡风。
　　“死瞎子，老子撕了你。”
　　一时间罡风激荡，青光点点，杖影纵横，同时间但见人影翻飞，忽起忽落。
　　四周木叶飘摇，尘沙滚滚，整个庭院之中，只有一片锐啸之声。
　　咔喳一声轻响！
　　亮起了一盏红灯。
　　“啊！”
　　隐蔽在树枝上的韦七航不禁怵然心动，轻声道：“这就是红灯照么?”
　　“正是。”
　　沈眉道：“这女人想捡个便宜。”
　　“捡什么便宜?”
　　“纵然骗得过恶胡子进入洞房，说不定还有许多麻烦。”
　　沈眉道：“此刻红灯一照，不但直截了当，而且还可一石两鸟。”
　　“那咱们……”
　　“不要紧，咱们离得远。”
　　沈眉道：“再说这盏红灯虽然能散发毒香，却也并非无敌不摧，不但咱们无碍，说不定这两个怪人……”
　　她一言未了，庭院中已暴起一声尖叫。
　　“哼，你这臭婆娘，想干什么?”
　　只听毒瞎子冷哼一声：“瞎爷爷先宰了你。”
　　飕的一声，破空打闪，一缕青光直奔云翠娘。
　　好快，快的像一抹流星。
　　云翠娘啊哎一声，显然已闪躲不及。
　　只听吭当一响，那盏红灯已掉落地上，一晃而灭。
　　同时间“夺”的一声，那缕青光直贯胸腹，只见云翠娘娇躯一震，顿时垂下了那颗美丽的脑袋，颤巍巍的倒了下去。
　　死了，一缕芳魂缈缈，奔上了黄泉大路。
　　好厉害的手法，相距在两丈以外，杀人于举手投足之间。
　　这是什么东西？
　　毒瞎子一晃而到，伸手拔了起来，原来就是那根青竹手杖。
　　“盛名不虚，这瞎子……”
　　树枝上的韦七航不禁轻轻赞了一声。
　　“说错啦！”
　　沈眉更正道：“凶名不虚。”
　　“正是，宇内三凶……”
　　“哼哼，你这死瞎子。”
　　只听恶胡子暴怒如雷，大叫：“你居然敢杀了她……”
　　美人转眼变厉鬼，他一气之下，腾身赶了过来。
　　两个人都是半斤八两，毒瞎子出手太快，他护花无能，只恨得牙儿痒痒。
　　可惜他不想想，那云翠娘红灯一照，何尝不也要他的老命？
　　“臭胡子，杀了个臭婆娘算得什么，你这么心疼，瞎爷爷还要杀了你。”
　　毒瞎子竹杖一抡，转身迎战。
　　分明是美娇娘，说成了臭婆娘，也许他是个瞎子，分不出美丑。
　　但那根青竹杖那般奇准，难道不要眼力？
　　云翠娘已死，恶胡子希望成空，绮念已断，他一股愤怒如疯如狂，以全力来对付毒瞎子。
　　火拼的场面愈演愈烈，整个庭院中充满了罡风锐劲。
　　两个青衣小鬟，早已一溜烟的躲入了宅里。
　　红杏夫人越退越远，一声不响的隐藏在墙荫下。
　　毕竟三凶齐名，功力悉敌，虽然武功路数互有差异，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但却很难立判胜负。
　　而且，谁也不会认输，谁也不肯服气。
　　“嘿嘿，瞎子兄，别乱撞木钟啊！”
　　忽听正屋的檐角上一声轻响，又出现了一条人影：“你知不知道这臭胡子的死穴在哪里？”
　　死穴所在，应该是个极大的隐秘。
　　这个人又是谁？
　　毒瞎子就算没有眼睛，耳朵却灵光的很。
　　“烂跛子，怎么你也来了？”
　　他先是吃了一惊，也猛的一怔，接着却叫道：“好，你说，这臭胡子的死穴到底在哪里？”
　　烂跛子，想必就是凶跛子。
　　宇内三凶依次是恶胡子，凶跛子、毒瞎子、以恶、凶、毒，驰名江湖，一向各干各的，今夜居然全已到齐，这真是一场盛会。
　　但会无好会，后果只怕都很凄惨。
　　“嘿嘿，瞎子兄，说出来倒是很容易。”
　　檐角上的凶跛子人影摇晃了一下，发出一串夜枭般的怪笑之声：“说了之后你怎么谢咱？”
　　“要谢？”
　　“正是。”
　　凶跛子道：“瞎子兄，这很重要。”
　　“哼，免谈。”
　　毒瞎子竹杖飞舞，人影旋飞，没工夫多说废话。
　　“咱知道，你是个穷瞎子，谢不起什么贵重的东西。”
　　凶跛子自打圆场道：“口头上谢谢就好啦！”
　　“口头？”
　　“正是，反正口角春风，又不要花费什么！”
　　凶跛子建议道：“只说声谢谢救命之恩。”
　　“哼哼，你这烂跛子，你想的怪好，什么救命之恩。”
　　毒瞎子沉声尖叫：“你要不要吃屁，咱就谢你一个响屁。”
　　他当然想要知道恶胡子的死穴在哪里，但他就是不肯服低。
　　谢谢救命之恩，这多么难听。
　　再说此时此刻，他跟恶胡子只不过势均力敌，哪里到了要人救命的时候?
　　“嘿嘿。”
　　凶跛子道：“那就算啦！”
　　毒瞎子没响。
　　凶跛子名列宇内三凶之一，当然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他蹲在檐角上，默然半晌，禁不住舌头发痒。
　　“死瞎子，你怎么这么固执，谢一声有什么打紧。”
　　他叫道：“又不会掉下一块肉来。”
　　毒瞎子连连挥杖，无暇多嘴。
　　“你只要知道这臭胡子的死穴在哪里，几下子就可以要他的臭命。”
　　凶跛子继续又道：“嘿嘿，难道这样便宜的事你都不干?”
　　毒瞎子仍然没有理会。
　　“良机难得，你最好考虑考虑。”
　　凶跛子道：“咱在等你的回话。”
　　毒瞎子没有回话。
　　凶跛子等了半天，忍了又忍，嘴唇翕动了一阵，终于叫道：“好，死瞎子，不谢就不谢，咱跛子也不稀罕，就告诉你算啦！”
　　毒瞎子弄尖了耳朵，却不答腔。
　　“其实这臭胡子的死穴好找的很，就在期门的下方一寸三分。”
　　凶跛子嘿嘿一笑：“不过部位很小，只有制钱那么大……”
　　这倒怪的很，他怎知道的？
　　“烂跛子。”
　　恶胡子勃然大怒，咬牙大叫：“等会儿要你好看。”
　　想必，凶跛子说对了。
　　死穴乃是功力难聚之处，被人找到了死穴，等于敞开了大门，原是周身四肢最脆弱的一个部位。
　　若是被对方一记点中，不死也得重伤。
　　重伤之后如何？结果还是死路一条。
　　如今只有加意防范。
　　但在刻意防范之下，必然失掉了主动，攻击无力，甚至处处受制于人，弄得手忙脚乱，吃尽苦头。
　　这样的仗实在难打。
　　毒瞎子却是心头暗喜，兀自不动声色，猛的杖头一掉，专攻期门，但见杖影连闪，如火如荼，眨眼之间，一连攻出七杖。
　　恶胡子只气得哇哇大叫，一时间眼冒金星，牙根挫的格格作响，恨恨之声不绝。
　　他气，气自己不知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泄露了隐秘，被人窥破了死穴。
　　他恨，恨这个烂跛子。
　　“胡子兄，你也别恼，只怪咱一不小心，说溜了嘴。”
　　檐角上的凶跛子阴恻恻一笑：“好，咱跛子补偿补偿你也就是了。”
　　他居然又掉过头来了。
　　“你补偿？你这烂跛子。”
　　恶胡子怒道：“你能补偿老子什么?”
　　“胡子兄，别小看人啦！”
　　凶跛子道：“咱只要告诉你一个小小秘密，你就会立转败为胜。”
　　“放屁。”
　　恶胡子叱道：“老子哪里输了。”
　　“好，没输，没输。”
　　凶跛子阴阳怪气的道：“至少你还没赢是不是?”
　　“哼，等着瞧。”
　　“何必等呢！何必费这么大的牛劲。”
　　凶跛子笑了笑道：“胡子兄，你只要知道这个小小秘密，保管不消三招两式，准会打断这死瞎子一条狗腿。”
　　墙头一棵草，风吹两边倒，这跛子居然没有风也会倒，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烂跛子。”
　　毒瞎子大叫：“你到底帮谁?”
　　“怎么？瞎子兄，心里有点发慌了是不是?”
　　凶跛子嘿嘿一笑：“别急，别急，咱跛子谁也不帮。”
　　“哼哼，你少得意。”
　　毒瞎子叫道：“瞎爷爷哪里慌了，哪里急了？”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
　　凶跛子大笑。
　　他笑声方落，顿了一顿，立刻又转向恶胡子：“胡子兄，意下如何？”
　　“什么意下如何？”
　　恶胡子问。
　　“这个小小秘密的事。”
　　“哼哼，你这个烂跛子。”
　　恶胡子叫道：“又是要老子谢你是不是？”
　　“不不，咱跛子一向规矩得很，绝不厚此薄彼。”
　　凶跛子嘿嘿一笑，笑得打跌：“既然这死瞎子没有道谢，你这臭胡子也就不必啦！”
　　“哼哼。”
　　恶胡子只哼了两声。
　　“说呀！”
　　凶跛子道：“你到底想不想听？”
　　恶胡子不响。
　　他当然想听，因为他此刻只有挨打的份儿，为了防范期门重穴遭到攻击，为了闪躲对方那根宛如灵蛇吐信的竹杖，几乎没有反击的余地。
　　若是知道了这个小秘密，该有多好。
　　他想也想得到，凶跛子所说的一个秘密，准是这毒瞎子的一处破绽，若是知道了对方的破绽所在，就可以放手猛攻了。
　　至少可以攻守兼备，两下拉平，扭转眼前的劣势。
　　“胡子兄，你干过许多风流勾当，准是个聪明人，别死脑筋啊！”
　　凶跛子道：“若是想听，就爽爽快快的说出来。”
　　恶胡子还是不响。
　　“唉！”
　　凶跛子忽然叹了口气：“算啦！咱又何必多嘴多舌，惹人讨厌。”
　　这分明是装模作样，表示他已经不想说了。
　　没人听，他何必说。
　　“哼！”
　　恶胡子大叫：“老子说过不想听么？”
　　他委实耐不住了，他怕万一凶跛子真的不说，万一挡不住毒瞎子凌厉的攻势，这一仗只怕非输不可。
　　输了之后非死不可。
　　在江湖上他是个怪人，甚至是位奇人，但奇人怪人也都只有一条命，当然也很怕死。
　　他喜欢漂亮的女人，喜欢粉嫩匀红的脸庞，喜欢弯弯的柳眉，喜欢樱桃般的小嘴巴，而这些都必须先保住了性命，才能享受。
　　对他来说，生命弥足珍贵。
　　“嘿嘿嘿嘿，胡子兄，不到生死关头，你是不会说金口的啊！”
　　凶跛子大笑：“好，咱不说，你只怕要翘辫子啦！”
　　“哼！”
　　恶胡子还是哼了一声，但没下文。
　　“别哼啦！聪明人的眼里还能渗沙……啊，小心了。”
　　凶跛子忽然大叫道：“小心这一招……”
　　恶胡子吃了一惊，身子一翻，躲过毒瞎子攻来的一记险招。
　　“啊呀，这死瞎子，好一招‘毒蛇出洞’。”
　　凶跛子无限关切的道：“胡子兄，咱替你捏把冷汗。”
　　恶胡子不再哼了。
　　他只盼望凶跛子快点说出那个小小的秘密。
　　但他绝不愿出口相求，他也是宇内三凶之一，赫赫有名的人物，求人的话一旦出口，将永远留下话柄，被这毒瞎子和凶跛子笑个没完。
　　甚至传遍江湖，成了奇耻大辱。
　　“胡子兄，咱要说啦！”
　　凶跛子顿了一顿，故意捉弄道：“你赶快竖起耳朵吧！”
　　恶胡子口里不响，心里不禁恨透。
　　但却真的尖起了耳朵。
　　“是这样的。”
　　凶跛子道：“这死瞎子当年猛练猿臂功，一不小心走火入岔，断了一根经脉截断之处成了一个死结，这死结……”
　　“烂跛子。”
　　毒瞎子大叫：“你敢说下去。”
　　“嘿嘿，瞎子兄，何必这么大声嚷嚷。”
　　凶跛子笑了笑：“咱不敢？嘿嘿嘿嘿，咱说了之后会烂嘴巴？”
　　“哼。”
　　“嘿嘿，瞎子兄，此时此刻，还摆什么威风。”
　　凶跛子阴恻恻一笑：“若是你肯好言相求，咱就卖个人情，三缄其口……”
　　“屁，瞎爷爷从不求人。”
　　“嘿嘿，很好，好极了，硬骨头。”
　　凶跛子大笑：“可惜的是你曲池穴上那个死结却不硬，只要轻轻碰撞一下就会周身发麻……”
　　他终于说出来了。
　　原来这个死结是在曲池穴上。
　　恶胡子听在耳里，喜在心头，蓦的青袍大袖一卷一甩，一股罡风如箭，直向对方的曲池穴撞去。
　　毒瞎子吓了一跳，右腕一沉，翻身掠出七尺。
　　没错，他的曲池穴上的确是有毛病。
　　两个人都有破绽，两个人都被揭露了隐秘，攻守之势必须更加小心了，至少得先掩护好了自己的弱点，然后才能出手攻敌。
　　这样的搏斗势必拖延时刻，消耗更多的精力。
　　树枝上的韦七航目注神凝，打从凶跛子出现之后，更是连眼皮都没眨过一下，但却越看越迷糊，越看越诧异，越看越吃惊。
　　“这跛子是何用心?”
　　“怎么?”
　　沈眉道：“你看不出来?”
　　“好像是坐山观虎斗。”
　　“不止。”
　　“嗯，是不止。”
　　韦七航点了点头：“他不仅是看看而已，而是想等两虎相争，到了筋疲力竭之时，跳下来收拾这两个笨蛋。”
　　“这差不多。”
　　沈眉道：“不过……”
　　“不过什么?”
　　“其实他也是个笨蛋。”
　　沈眉道：“并不比这两个死拼活斗的笨蛋高明。”
　　“哦?”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眉道：“他收拾了这两个笨蛋之后，别人再收拾他。”
　　“真有这种事?”
　　“你想想看，这宇内三凶很少一齐出现，一向蛇有蛇路，鳖有鳖路，各走各的阳关道。”
　　沈眉道：“今夜居然不约而同来到了拥翠别府，想要拼个你死我活，其中难道没有几分蹊跷?”
　　“对，对啊！”
　　韦七航点头。
　　“还有，刚才那毒瞎子说，他是听了江湖传言，才要找恶胡子一拼。”
　　沈眉道：“到底是谁在传言，这传言分明是种阴谋……”
　　“不错，不错，的确如此。”
　　韦七航道：“沈眉，你料事如神……”
　　“好啦！别尽夸我。”
　　沈眉道：“留神看下去。”
　　“难道咱们也坐山观虎斗?”
　　“怎么？莫非你想插手?”
　　沈眉道：“你想把自己也变成一只老虎?”
　　“不，我是说何不提醒这两个笨蛋。”
　　“你想救他们?”
　　“正是此意。”
　　“好啦！你到底怎么想的。”
　　沈眉道：“这可是三个凶人，又凶又毒又恶，你没听这个毒瞎子刚才说的，一夜间毒杀五十余口还是家常便饭吗?”
　　“这……”
　　韦七航怔了一下。
　　“再说这三个笨蛋一向目中无人，个个都自负极高，绝不肯听信于你。”
　　沈眉道：“你若是开声相助，只会弄得惹火上身。”
　　“是是是。”
　　韦七航道：“让他们去死。”
　　此刻庭院中的毒瞎子和恶胡子大概已过百招以上，虽然两个人的功力都深厚无比，但因每次出招，都是竭尽所能，想要制倒对方。
　　因此精力消耗得也就极快，两个人同时都发出了喘息之声。
　　尤其是恶胡子身材高大，体型较胖，额头已开始涔涔沁汗，湿透了鬓发。
　　首先两个人是快打快攻，宛如生龙活虎，此刻不但动作迟钝，连招法也开始凌乱起来，分明已成强弩之末，难以为继。
　　凶跛子越看越得意，禁不住嘿嘿大笑。
　　“胡子兄，加点劲啊！这死瞎子就快完啦！”
　　他大声叫道：“快，给他两个狠的吧！”
　　这话很动听，对一个快要不支的人来说是一种鼓舞。
　　恶胡子大吼一声，袍袖一卷，猛甩而出。
　　他当然是想来一记狠的，可惜他的精力已衰，灯油将尽，发挥不出当初那股罡风锐劲，虽然依样葫芦，却只能激起一片小小的旋风。
　　“嘿嘿，臭胡子。”
　　檐角上的凶跛子扬声大笑：“原来你也不行啦！”
　　“哼，谁说老子不行。”
　　恶胡子汗出如浆，须发间一片水湿淋淋，几乎气喘如牛，仍然大声叫道：“老子……老子……”
　　老子怎样？
　　他没有说出下文，声音也不如以前宏亮。
　　“嘿嘿嘿嘿，你这个臭胡子已经有气无力啦！”
　　凶跛子大笑说道：“瞎子兄，瞧见了没有，听到没有，怎么？你还不赶紧……”
　　“烂跛子，莫非你……”
　　毒瞎子似乎有了警觉。
　　“嘿嘿嘿嘿。”
　　凶跛子一串怪笑：“瞎子兄，你想说什么？”
　　“哼。”
　　毒瞎子叫道：“你分明不怀好意。”
　　“嘿嘿嘿嘿，你这个死瞎子，死到临头，居然聪明了起来。”
　　凶跛子阴恻恻的道：“可惜聪明得晚啦！”
　　笃的一响，已从檐角之上一掠而落。
　　他的确是个跛子，但却有根拐杖。
　　拐杖黝黑沉沉，在皓月清辉之下幻起一片乌光。
　　“烂跛子，老子早就知道啦，你敢……”
　　恶胡子也叫了起来：“哼哼，慢来，老子还留一手……”居然有这种事，他还留了一手。
　　这分明是瞒天大谎，怎么唬得住凶跛子。
　　就在他叫声未落，只见一片乌光闪到，“夺”的一声，胸前已重重挨了一击，震得倒退了七尺，哇的喷出一口鲜血。
　　身子摇了几摇，一跤翻倒。
　　终于倒下了一个。
　　倒下的居然是宇内三凶之一，江湖上闻风丧胆，闻名色变的恶胡子，他没死在司马璧人那粒“鹤顶红”的剧毒之下。
　　却倒在拥翠别府的庭院之中，出手的也是宇内三凶之一的凶跛子，这一击本就是存心要命，当然出手不轻。
　　最厉害的是凶跛子知道应该击在什么部位。
　　恶胡子想要再爬起来，只怕今生休想。
　　毒瞎子吓了一跳，蓦的腰干一扭，腾身而起，打算跃过高墙。
　　墙高不过数丈，若在平时，凭他毒瞎子的确游刃有余，应该不费吹灰之力，但此时却十分艰难，就在他跃起不到七尺，背后乌光一闪，业已跟踪而到。
　　他闷哼一声，已从半空里摔了下来。
　　凶跛子凶性大发，乌光再闪，蓦又加了一拐，咯咯咯咯声如夜枭，一阵纵声大笑，显得快意无比。
　　宇内只剩一奇了。
　　定于一，尊于一，放眼天下，如今就只剩他凶跛子一人，独步武林，傲视江湖，这还不称心快意么？
　　多少年来三凶并立，如今一人独霸，这的确是宗值得兴奋的事。
　　但突然来的兴奋，有时还会突然消逝。
　　就在他笑声未落，只见庭院中一阵花影颤动，忽听毕剥毕剥，霎眼之间亮起了几十支松油火把。
　　□□□□□□
　　火把闪起。
　　人影蠕动。
　　对于隐蔽在墙上树枝上的韦七航和沈眉来说，这可是宗意料之中的事。
　　但对凶跛子却很意外。
　　不过，他并不惊讶，更无任何畏怯之色，也许这种明火执杖的小小场面，他压根儿就没放在眼里。
　　但见他独脚点地，支着那根乌黑沉沉的拐杖，不停的纵目四扫，似是要看看，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他虽然只剩一条独腿点地，身材却甚是伟岸，双目开合，熠熠生光，炯炯有神。
　　火把如龙，绕成了一匝。
　　火光之下，清一色都是劲装疾服的壮汉，没有一百至少也有八十，在人丛簇拥之下，蓦又出现了一位长袍马褂，面如满月的中年人物。
　　这个人正是铜面人的得力助手之一申不奇。
　　他居然也来到了拥翠别府。
　　“嘿嘿。”
　　凶跛子目光一抡，沉声叫道：“你们这批兔崽子是什么意思?”
　　“别无他意。”
　　申不奇居然一揖到地：“只不过想替跛大侠庆功。”
　　“庆功？有意思，嘿嘿嘿嘿很有意思。”
　　凶跛子面有喜色，但顿了一顿，目光转动，忽然道：“庆功就这几十支火把?”
　　“不，当然不止。”
　　“还有什么?”
　　“还摆下了庆功宴。”
　　“庆功宴?”
　　凶跛子道：“摆在哪里?”
　　“就在正宅大厅之上。”
　　申不奇道：“一切都已齐备，只请跛大侠入席。”
　　“是为咱跛大侠摆的?”
　　“起先不是。”
　　“什么?”
　　凶跛子双目一睁，叫道：“莫非你这兔崽子是在消遣跛大爷不成?”
　　“不不，在下怎敢，在下又没吃过熊心豹胆。”
　　申不奇道：“据在下所知，宇内三奇威名赫赫，一向如日中天，武功当然也难分轩轾，今夜一战，事先委实料不准谁胜谁负……”
　　“你是谁……”
　　“武林中成者为主，强者为尊。”
　　申不奇道：“成功的才是英雄，才能享受庆功宴。”
　　“哼哼，你这兔崽子倒满势利啊！”
　　“趋炎附势，本是人之常情，在下当然懂得这层道理。”
　　申不奇道：“而且马屁一向拍得很准。”
　　“如今你是想拍跛大爷的马屁？”
　　“嘿嘿，跛大侠功盖寰宇，智谋武勇兼备。”
　　申不奇谄笑道：“如今这庆功盛宴，正是为跛大侠摆的。”
　　“你是这里的主人？”
　　“正是。”
　　“好，好，屋宇华美，衣着考究，你这兔崽子看来混得不错。”
　　凶跛子浓眉一翦：“跛大侠正是有点饿了，可有好酒？”
　　“有有有。”
　　申不奇连声说道：“有的是陈年佳酿，女儿红、竹叶青、北方大醇、贵州茅台，甘美味醇，应有尽有……”
　　“妙，妙极了。”
　　凶跛子砸了砸舌头：“咱就叨扰一顿，带路。”
　　“是是是。”
　　申不奇转身而行。
　　凶跛子一巅一跛，支着那根乌铁拐杖紧随在后，但眉目轩动，样子却很神气。
　　□□□□□□
　　片刻，凶跛子已进入正宅。
　　忽然一条人影从墙荫下窜起，闪出了高墙。
　　“贼婆娘。”
　　又是一条人影窜起，越墙追了出来，怒叫：“你逃得了吗?”
　　原来是红杏夫人，一个是司马璧人。
　　恶胡子已死，红杏夫人没了指望，也失掉了靠山，只好藉机开溜，没想到司马璧人却不肯放过。
　　这双狗屁倒灶的男女，本来也有段露水姻缘，在松庐里也曾有一番旖旎风光。
　　倒是红杏夫人为了巴结恶胡子，居然倒打一耙，让他司马璧人吃了不少苦头，几乎死在恶胡子手里。
　　这口气他当然难忍。
　　“哼哼，司马璧人。”
　　只听红杏夫人回头冷笑：“凭你未必是老娘的对手。”
　　“很好。”
　　司马璧人道：“那就别逃。”
　　“别往脸上贴金，你当老娘是怕你吗?”
　　红杏夫人不屑的道：“只要你有胆，尽管跟来，看你老娘不把你这张小白脸弄的乌漆墨黑。”
　　一个逃，一个追，片刻之间已在十丈以外。
　　“沈眉。”
　　树上的韦七航忽然道：“好机会，我想追了上去。”
　　“追上去？”
　　沈眉道：“你打算帮谁？”
　　“这个司马璧人可恶极了。”
　　“哦，原来如此。”
　　沈眉道：“敢情是要帮一个漂亮女人。”
　　“不，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
　　韦七航道：“我只是要替芸姑娘出口气。”
　　原来是为了萧芸的事，他气愤不平。
　　“就为了出口气？”
　　“这不对吗？”
　　“你刚才难道没有看见，这恶胡子和毒瞎子，两个人就为了争口气，拼的精疲力竭。”
　　沈眉道：“最后落得什么下场？”
　　“这个……”
　　“你该看的出，今夜这座拥翠别府风雨满院，杀机重重。”
　　沈眉道：“你若是虚耗了精力，等到真正遇到了强敌如何应付？”
　　情势的确是如此，宇内三凶已倒下了两个，另一个凶跛子也被连拍带骗诱入了宅内·若是三凶一一被歼灭，这将是一宗轰动江湖的大事。
　　到底是什么人在暗中设计定谋？
　　拥翠别府的主人本来是云翠娘，如今又出现了另外一个主人，这个主人未必就是真正的主谋。
　　韦七航不认识申不奇，但却知道刚才追踪红杏夫人的就是司马璧人。
　　从司马璧人当然很快就想到了当前唯一的劲敌那个铜面人，因此也就深深领会到了沈眉的叮咛，此时此刻不宜轻举妄动。
　　蓄精养锐，静以观变，才是上上之策。
　　但情势到底如何变化，凶跛子如今是不是高踞首席，正在享受一顿丰美可口的盛宴？享受一坛浓郁芳香的陈年佳酿女儿红？
　　正自想念未了，宅中已传出了一声厉叫。
　　□□□□□□
　　叫声雄浑而尖锐，声震屋宇，阶前花木摇颤，只听啪嗒啪嗒，正门滴水檐前掉落了两片檐瓦。
　　接着一团人影直闯了出来，满身血污，一巅一跛，赫然正是凶跛子。
　　身上的血也许有他的，也许还有别人的。
　　但凶跛子显然已经负伤，显然已经遭到了挫败。
　　要不然凭这个凶跛子的凶狠，他会将对付他的人个个赶尽杀绝，怎么会逃了出来？
　　不过，他似乎功力仍在，负伤不重。
　　甚至足堪一战。

　　第二十九章 神功震天地
　　院落中手持火把的壮汉同时发出了一声喊，当下一拥而上，宅子里也赶出了好几名彪形大汉，各带兵刃，为首的正是申不奇。
　　没有在酒席宴前把这凶跛子扳倒，看来如今只怕要多费一番手脚了。
　　“好兔崽子，竟敢计算你家跛大爷。”
　　凶跛子抡拐如飞，暴怒如雷，大叫：“老子今夜要把你们这群兔崽子杀的血水成河……”
　　只听拐风如啸，在火光中倏起倏落。
　　“上！一齐上。”
　　申不奇沉声大叫：“凭这么多人还怕一个跛子吗?”
　　他大声加油，用的是激将法。
　　但这跛子却很难惹。
　　火光中再次发了一声喊，人如潮涌，已将凶跛子团团围住。
　　“嘿嘿！跛子怎么样?”
　　凶跛子并不在意，大叫：“老子是飞跛子。”
　　但见乌光一闪，人如旋风，铁拐到处，脑浆飞花，倒下了七八名壮汉。
　　飞跛子，果然名不虚传。
　　铁拐再起，疾转如轮，一时间激荡成气，几十支火把顿时为之一黯，闷哼声中血流满地，又倒下了五个。
　　百十名壮汉，经的起他几拐？
　　申不奇神色为之一变。
　　“好了，好了！”
　　他扬声叫道：“这就开始，让他尝尝火信子的滋味。”
　　什么是火信子？
　　他一声令下，几十支松油火把立刻变成了暗器，顿时火花飞舞，硝烟弥空，劈劈啪啪一齐扔向凶跛子。
　　倒也真绝，原来这就是火信子。
　　几十支火把投向一个目标，火把上显然都是些磺油脂之物，人体发肤衣着，那一种禁的起烈焰的攻击，倒也厉害的很。
　　而且投出火把的人，立刻又燃起了一支。
　　墙外树枝上的沈眉和韦七航，起先都不知道在皎皎明月之下为什么要用火把，此刻才明白，原来这几十支火把大有妙用。
　　火把一波接连一波，凶跛子四周已成了一片火海。
　　但见乌光点点，那根乌黑沉沉的铁拐仍然在火光中飞舞，忽然一声嗥叫，凶跛子突然破了火网，身子一翻一滚，已窜到申不奇面前。
　　暴吼声中兜头就是一拐。
　　这不过一眨眼之间的工夫，雷奔电闪，神速惊人，而且拐势如山，压顶而下，展现了他宇内三凶之一，超绝不可一世的身手。
　　申不奇几乎措手不及，身形一仰，向后倒去。
　　就在背脊快要贴近地面之时，然后身子猛翻，长袍下摆一闪，飘出了九尺。
　　虽然惊险无比，总算躲过了这雷霆万钧的一拐。
　　但脚跟还没站稳，凶跛子已跟踪而到。
　　“兔崽子，你这庆功宴居然成了鸿门宴，想要毒杀老子。”
　　他厉声大叫：“老子要把你砸成稀烂。”
　　铁拐虎虎生风，笼罩了丈余方圆，仿佛一片乌云。
　　申不奇眼看难以脱身，忽然大喝一声，真气猛提，翻腕劈出一掌。
　　“嘿嘿！你这兔崽子，还敢回手？”
　　凶跛子左臂一抡，居然回了一掌。
　　两股掌力一接，蓬然响震，申不奇闷哼一声，竟被震的血气翻腾，拿桩不稳，登登登一连退了九步，仍然眼冒金星，身躯摇晃不已。
　　到底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凭申不奇这样的一个好手，居然不堪一击。
　　凶跛子大吼一声，蓦又抡扣而到。
　　他虽然只有一条腿，却又比双腿之人更加俐落，别人用走、用奔，他用的是跳、是蹦，一起一落，足足超过一丈以外。
　　因此九尺距离，用不到他两个起落。
　　眼看申不奇情势危急，忽然一声呐喊，攻来了四条壮汉，四把明晃晃的钢刀，寒光打闪，已从凶跛子两翼交错而至。
　　刀长两尺，锋口薄如棉纸。
　　这样的刀必是十分锋利，不管戳在哪里，准像翟进豆腐一样，而且必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问题是够不够得上部位？
　　沾不沾得到躯体？
　　只见乌光起处，叮叮当当几声脆响，四柄长刀立刻成了八截，四个人几乎分毫不差，每个人的胸前都多了一个窟窿，冒起老高一条血柱。
　　申不奇目光一接，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委实没有料到，这个凶跛子居然如此厉害，这该如何是好？
　　他想逃，逃离现场，但他逃的了吗？
　　纵然是逃走得了，剩下来的几十名壮汉必然个个遭殃，这座拥翠别府当真就要血流成河了。
　　因此，他犹豫了一下。
　　凶跛子却丝毫没有耽搁，他狂吼一声，铁拐一掉，竟然已脱手飞出，厉啸破空，有如排山倒海。
　　申不奇大吃一惊，凉生心底，当下滑步疾闪，但他这双脚毕竟比不上这支飞拐，脚步方动，飞拐业已电奔而到。
　　“夺”的一声，正中肩胛。
　　登时人仰马翻，朝天倒下。
　　肩骨已碎，血流狼藉。
　　若还有命，大概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嘿嘿嘿嘿！兔崽子。”
　　凶跛子一击得手，不禁纵声大笑：“你一席庆功宴没有扳倒老子，嘿嘿嘿嘿！老子要你赴阎王宴……”
　　他走前几步，打算俯身拾起那支铁拐。
　　哪知手臂刚刚探出，那支铁拐像是附上了精灵，忽然飕的一声，平飘而起，直向斜刺里飞了出去。
　　凶跛子一呆，抬头望去。
　　这是怎么回事？
　　铁拐居然自己会飞？
　　□□□□□□
　　原来两丈以外忽然出现了一个青袍人，脸上罩着一副青铜面具，那支铁拐不偏不倚，刚好到了他的手中。
　　“嘿嘿！你是何方妖怪？”
　　凶跛子面带惊讶。
　　铜面人不响，轻轻哼了一声。
　　“好功夫。”
　　凶跛子当然知道这不是妖怪，沉声道：“跛大爷平生未遇敌手，看来今夜……嘿嘿嘿，过瘾，过瘾……”
　　他过什么瘾？
　　显然，他心里已很不自在。
　　忽然叮当一声，铜面人扔下了那支铁拐，青袍下摆一飘，跨出第一步，龙行虎步，既稳重又庄严。
　　接着，又跨出第二步。
　　“你……你到底是谁？”
　　凶跛子心知碰到了对手，目光一闪，凶焰迸射，厉声叫道：“莫非……你想……嘿嘿嘿嘿……”
　　铜面人充耳不闻，跨出第三步。
　　这样一声不响，一声不吭，一步步的逼近，处在敌对一方的人，显然会感到一种严重的威胁。
　　凶跛子冷哼一声，双掌交错。
　　他本来只有一条腿，也就摆了个金鸡独立的架式，忽然身形一矮，大吼一声，开声吐气，双掌猛劈而出。
　　虽然丢掉了那根拐杖，但他并不在意，凭他这双肉掌，仍有开碑碎石之力。
　　也就因为他有这份信心，想要抢占先机。
　　哪知掌力方吐，铜面人猛的大袖一挥，立刻卷起一股狂飚，顿时沙飞石走，木叶震颤，两股劲力一接，激起蓬然一声巨响。
　　以硬碰硬，这绝对是真功夫。
　　但凶跛子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之后，精力大有损耗，因此不由身形一晃，一连退了五大步。
　　“嘿嘿嘿嘿！不错，不错。”
　　凶跛子大叫道：“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咱们约个地方，决一死战。”
　　看来他已心知不妙，打算抽腿。
　　铜面人更不理睬，忽然双袖一甩，奋袂而起。
　　他振飞冲霄，足足拔起三丈五六，青铜面具之内发出了一串低沉的吼声，盘空一旋，猛的掉头下击。
　　气势之盛，令人为之色变。
　　凶跛子当然识货，而且刚才已经试过一招，显然不愿再吃闷亏，只听“笃”的一声，他单腿一弹，人已飘出一丈五六。
　　这一只独腿，看来十分管用。
　　再弹再起，疾闪如飞。
　　笃笃笃笃！眨眼之间业已飘过了高墙。
　　铜面人盘空疾转，紧跟着越墙而出。
　　□□□□□□
　　这精彩的一幕，扣人心弦。
　　树枝上的韦七航和沈眉，一直注目凝神，尤其在铜面人出现之后，更加屏息静气，想要仔细观察这个铜面人的一举一动。
　　却没想到凶跛子居然也落荒而逃。
　　这太不可思议了！
　　“快！”
　　沈眉急急道。
　　“干什么?”
　　韦七航一怔。
　　“咱们追上去呀！”
　　“哦……”
　　说话之间，业已轻飘飘飞跃而下。
　　树枝一弹，韦七航也趁势疾掠而落。
　　月满中天，时已三更，但薄雾迷离，远山近树，似是笼罩在一袭轻纱之下，如梦如幻，虽然看不真切，却有一种朦胧之美。
　　薄雾中前面人影起落，沈眉和韦七航跟踪尾随。
　　片刻不到，追进了一处山坳。
　　想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想要逃过铜面人的追击，更是难上加难。
　　对敌相搏，固然需要深厚的功力，同时逃走也是一样，若是内力不济，如何能飘然远离呢？
　　此时此刻的凶跛子，显然已成强弩之末，功力当然已远不如前了。
　　但他仍然想逃。
　　他明知在平阳之地很难脱身，甚至很快就会被追上，因此他心中一动，窜入了这处山坳里。
　　他想藉丛篁密林的掩护，摆脱铜面人的追击。
　　可是，这也并非万全之策，也不是绝对可靠。
　　就在他刚刚奔入坳口，铜面人忽然双袖猛甩，箭一般穿射而起，斜刺里一窜五丈，凌空飞跃而过，半空里身形一扭，举掌猛劈而下。
　　掌发如啸，石破天惊，狂涛怒吼。
　　任是凶跛子凶狠无比，也不禁胆颤心寒，迫得他身子一斜，单腿疾弹，使出了一式“拐仙醉酒”，一跌一撞，横里跌出了九尺。
　　九尺不算太远，但时机却跌得正好。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掌力凌空而到，震的尘土飞扬，黄叶乱舞，地面上出现了一个三尺方圆的坑洞。
　　一击之威，竟至于此，令人惊心动魄。
　　但却一击落空。
　　铜面人身形一晃，落下了实地。
　　凶跛子心知逃走不成，不禁咬牙切齿，趁着铜面人要落未落之际，蓦地尖叫一声，横里劈来一掌。
　　愤极出掌，掌势依然雄浑有力。
　　而且把捏的正是时候。
　　铜面人无暇反击，但他那袭宽大的青袍忽然一鼓，澎涨如球，硬生生的接下了袭来的一掌。
　　饶是如此，身子仍摇晃了几下。
　　凶跛子一不做二不休，颇有索性一拼之意，只听笃笃笃笃，一蹦一跳，连连挥掌，眨眼之间，一连攻出了七掌。
　　这七掌中倒有两掌中的，五掌落空。
　　但看的出，情势并不太妙，挥掌吐劲，显然已一掌不如一掌。
　　奇怪的是，铜面人居然未还一招。
　　“嘿嘿嘿！你放明白点。”
　　凶跛子喘了口气，仍然装模作样的叫道：“你想干掉老子，还差的远呢！”
　　其实已差不多了。
　　铜面人打从那具青铜面具里吸了口气，忽然身形一矮，双袖猛抖，似是一身功力全已贯注在这双青袍大袖之上。
　　突然，一声吼叫，双袖狂甩而出。
　　劲气激荡，滚滚如潮，嘭嘭有声。
　　凶跛子闷哼一声，竟被震的平飞而起，像只断线风筝飞上两丈五六，砰的一声，撞在一株老树干上，弹了一下，然后落在地上。
　　不动了！
　　不响了！
　　凶跛子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
　　宇内三凶的最后一个，终于也倒下了。
　　这三凶名满江湖，凶名昭彰，如今居然一夕尽除，而且死的无声无息。
　　两个倒在拥翠别府，一个躺在这荒山幽林之中，草草收场，没有赫赫的战迹轰动江湖，活着之时，虎视鹰扬，死的却如此寂寞。
　　其实，英雄豪杰的下场，也大都如此。
　　铜面人终于实现了他的预谋，当然得意之极，不禁哈哈一声长笑。
　　笑声打从那副青铜面具之内发出来，像是在掩口葫芦，听来十分怪异。
　　不过，他确实在笑。
　　这么开心的事，怎能不笑？
　　但笑到一半，忽然僵住，猛的转过身来，没错，他的耳朵真灵，幽灵小径上出现了两个人，正是沈眉和韦七航。
　　也许，他并没有把韦七航看在眼里，但对沈眉就不一样了，他不得不另眼相看，甚至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因此，他侧移了两步，选了一个适当的位置。
　　当然，这是准备应敌的态度。
　　“幸会，幸会。”
　　韦七航手抡长剑，跨步走了过去，故意道：“你也许费尽心机，但今夜的收获倒也不少。”
　　铜面人照例不响。
　　“宇内三凶不是什么好人，死的并不冤。”
　　韦七航道：“但你杀人的手段也不够光明正大，迹近卑鄙无耻，难道不怕贻笑武林?”
　　铜面人仍然不响，但却喘了口气。
　　“韦七航。”
　　沈眉已经跟了上来，叫道：“你的废话也好像不少。”
　　“这……”
　　韦七航一怔。
　　但立刻明白了沈眉的用意，此时此刻，决不能让对方有喘息的机会，当下长剑一举，深深吸了一口气。
　　沈眉身形一闪，人已掠向左侧。
　　这个小小的动作显得十分重要，目的是在牵制对方，要让对方留意、分神，而有侧顾之忧，不敢肆意施为，全力对付韦七航。
　　她心细如发，一举一动都经过仔细思考。
　　今夜这一战，她当然看的很重要。
　　也就这一瞬之间，韦七航长剑已发。
　　他听了沈眉的话，一直在蓄精养锐，同时也估量到这铜面人在对付凶跛子时，应该也消耗了不少精力，没有一半，至少也有三成，因此他斗志昂扬，出手一剑，直向铜面人兜胸刺了过去。
　　寒光乍闪，带起一股轻啸之声。
　　他并不期望这一剑得手，只想试试铜面人的反应，有什么举动。
　　对付这个铜面人，他毕竟不敢大意。
　　但铜面人对于这支疾刺而来的利剑，似乎也没放在心上，打从那副青铜面具洞孔里射出两点精芒，眼光灼灼，却不时转向一丈以外的沈眉。
　　显然，他只把沈眉看成对手。
　　韦七航心想：“哼！我就真的刺你一剑。”
　　突然剑尖一扬，直奔咽喉刺去。
　　□□□□□□
　　咽喉，毕竟是人身重穴之一。
　　铜面人凭他深厚的内功，功力一聚，那袭宽大的青袍立刻鼓涨如球，足可对抗任何凶狠利器。
　　但是，却无法防范本就脆弱的咽喉要害。
　　韦七航这一剑显然选对了部位。
　　饶是如此，但却未必能够一举得逞，只听铜面人冷哼一声，迎着刺来的长剑忽然振袖一挥。
　　劲力应袖而生，澎湃如潮。
　　韦七航只觉虎口一麻，手中的一支长剑竟被震得偏离了一尺，大大的失去了准头，当下沉腕收剑，身子一旋，左腕猛翻，照定那副青铜面具一掌劈去。
　　这一招出手大胆之极，就连铜面人都大感意外。
　　仓促中侧滑了两步，虽然避开了正面，但掌风边缘扫过，那副青铜面具晃动了几下，几乎摇摇欲坠。
　　却也激恼了铜面人，冷哼一声，勃然发作。
　　只见他身躯一阵震颤，猛的袍袖上撩，嘭的一声，一拳捣了过来，拳风如箭，赫然又是百步神拳。
　　韦七航领教过他这路拳法，当然知道厉害，立刻身子一旋，闪开八尺。

　　第三十章 艳福终成美少年
　　但刚才直奔咽喉的一剑，逼得铜面人仓促应战，刚才这一掌，更逼得铜面人移形换位，几乎震落了那副青铜面具，给他带来无比的鼓励和信心。
　　因此他闪出极快，回身更快。
　　剑光一闪再起，直指铜面人的左胁。
　　同时左掌一扬，再次劈向那青铜面具。
　　剑是虚招，这一掌却结结实实。
　　原来韦七航一直想要揭开这副青铜面具，看看这个铜面人到底是付什么长相，更是何方神圣。
　　刚才那一掌几乎奏效，这一掌是不是能够得逞？
　　但这企图极为明显，铜面人忽然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左手袍袖一抖，挡开了一股凌厉的掌风，右手五指一张，殷红如血。
　　“韦七航。”
　　沈眉急急叫道：“小心了！”
　　显然，她看出了不对。
　　韦七航怔了一怔，翻身疾闪，但却晚了一步，铜面人快如奔电，疾如鹰隼，业已飞扑而至。
　　只听得“喀嗒”一声轻响，那条右臂像是突然暴长了一尺，五指卷曲如钩，照定韦七航搂头下扎。
　　他忍耐了半天，终于杀机顿起。
　　这夺命一击，气势万钧，又快又准，带着一种无比的震撼威力。
　　韦七航骇然大惊，一颗心直往下沉，迫的他手中长剑一紧，一招“野火烧天”猛往上撩。
　　但觉剑尖打颤，硬生生被一股强劲直压了下来。
　　箕张的五指，业已一晃而到。
　　命如击卵，生死须臾，这时刻已是间不容发，忽听一声娇叱起自左侧，一缕劲风丝丝作响，破空而来。
　　没错，这是沈眉。
　　她已出手了！
　　铜面人快，她似乎更快，她一向不轻易出手，出手必不虚发，只听铜面人一声冷哼，半空里身子一斜，直向右侧落去。
　　显然，要想杀人，必须先求自保。
　　在两个权衡之下，铜面人不得不撤招变式。
　　韦七航暴跳而起，大喝一声，一剑攻去。
　　奋剑一击，反应居然如此之快。
　　铜面人虽然久历江湖，老练成精，却也不曾料到一个堪堪就要丧命在自己手下的败将，居然在垂死方生之间，心胆已裂之际，居然还能施展出这样狠厉的一剑。
　　他委实不曾防得。
　　也委实无法立刻提气行功。
　　因为这一剑来的太突然、太意外、太快速，几乎不可思议，不可预测。
　　剑光到处，裂帛一声轻响，青袍左胁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裂口，也划出了一条血槽，登时血染下襟。
　　幸好他身子一翻，掠出了九尺。
　　原来他并非金刚不坏之身，原来只要时机得当，仍然可以把他劈在剑下。
　　韦七航兴奋之极，跟踪追了过去。
　　铜面人连连冷哼，忽然身形一闪而起，足足拔起了三丈五六，半空中双臂一振，大袖飘飘，两腋生风，飞越树梢，洒落了几滴血雨。
　　走了，选择了三十六计的上计。
　　“追。”
　　沈眉叫道：“今夜别放过了他。”
　　说话中纤腰一拧，人已飞跃而起。
　　“正是。”
　　韦七航纵身紧跟。
　　大地，又恢复了先前的沉寂。
　　□□□□□□
　　这是个好机会，这机会十分难得。
　　铜面人要不是跟凶跛子一场狠斗，他全身自保绝无问题，如今不但呈现了败象，而且还中了一剑。
　　想要揭开他那副伪装的假面目，岂不正是时候。
　　错过了此刻，什么时候再有这种机遇？
　　铜面人虽然身法极快，在斜月清辉下一闪而逝，但他究竟并非一溜烟，也不是一团雾，纵跃之间，仍不免发生衣袂飘风，以及木叶簌簌之声。
　　在静夜里更觉清晰。
　　有了声响，就瞒不过沈眉和韦七航的耳朵。
　　山坳里草木丛茂，虽然早已见不到铜面人的身影，但韦七航和沈眉却正确地掌握了他逃走的方位，分明是一直奔向西北。
　　繁星满天，斗月云横，此刻根据天象判测方位，自是十分正确。
　　于是两人加速追逐，片刻间出了山坳。
　　果然没错，远远望去，只见山径小路上有条起落的人影在晃动，青袍飘闪，越过了一片丘陵。
　　到底功力深厚，仍然奔行甚速。
　　韦七航和沈眉同时提气轻身，十成功力中猛加两成，一时间起窜如飞，但觉衣袂飘飘，呼呼作响。
　　片刻不到的工夫，他们已追成了首尾相叩。
　　“哼哼！”
　　韦七航大叫：“你已经逃不掉了。”
　　铜面人自知难以摆脱，突然间刹步回身，一弹而起，照定韦七航兜头一掌。
　　掌势如山，盖顶而下，激起一片惊风。
　　若在以往，韦七航准会吓上一跳，但今夜不同，尤其刚刚在那山坳之内一剑得手，此刻正好气势如虹，何况是在追击之时，更加心豪胆壮，当下略一犹豫，左腕一翻，朝天发出一掌。
　　盛气如云，出掌份外雄浑有力。
　　两股掌力一接，蓬然响震，铜面人升起三尺。
　　然后半空里一个翻身，斜刺里落在路侧，居然拿桩不稳，身子摇了几摇。
　　韦七航大喝一声，一剑刺了过去。
　　只听夺的一声，剑到血崩，刺穿了青袍，直贯左胁，没刃及半。
　　居然一剑成功，一剑歼敌。
　　韦七航呆了一呆，这才拔出剑来，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剑锋殷红，剑尖还在滴血，这哪里有假？
　　铜面人尸身倒下，抽了几抽，业已寂然不动，那副青铜面具在皎皎月色下依然一闪一闪，显得十分庄严而冷酷。
　　人是死了，面具并不变色。
　　沈眉缓缓走了过来，仔细瞧了瞧，忽然失声道：“啊！好阴险、好歹毒，这分明是个替死鬼，咱们只怕上了一个大当。”
　　“上当?”
　　韦七航一怔。
　　“正是。”
　　“这……”
　　“这是条金蝉脱壳、移花接木的诡计。”
　　沈眉道：“刚才在那山坳之内，你分明在他青袍左胁之下划了一道裂口，足足长达一尺，如今这裂口哪里去了！”
　　“什么?”
　　韦七航目光一抡，忽然探手一把抓下了那副青铜面具。
　　目光一接，顿时张口结舌。
　　他虽然不曾见过铜面人的本来面目，至少在心中早已有了这个铜面人的影子，估计应该是个年近花甲，鬓发斑白，气派十足，而又狡猾多诈的老人。
　　岂料这副青铜面具之内，却是个面目白净的少年。
　　这人顶多二十七八，虽然此刻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如纸，但仍可依稀看出，活着之时，准是眉清目秀。
　　不消说的，这绝非正宗。
　　“假的，假的，果然是个假的。”
　　一声惊喜变成了失望，韦七航满肚子不是滋味，忽又叫道：“莫非刚才那山坳里……”
　　“那一个绝对货真价实。”
　　沈眉道。
　　这本来不应置疑，那个铜面人若非货真价实，怎能扳倒宇内三凶之一的凶跛子？
　　“好，好。”
　　韦七航叫道：“咱们这就回头，好歹把他搜出来。”
　　“免啦！”
　　“你这是什么意思？”
　　“此刻早已是人去楼空啦！”
　　沈眉道。
　　“这……”
　　“时辰已经不早。”
　　沈眉举头望了望月色道：“应该赶回客栈，小睡片刻，免得耽搁了明天的行程。”
　　韦七航无奈的点点头。
　　当然，他也记挂着柳凤吟母子，于是两人展动身形，认准方位，约莫四更时分，才回到村镇小店。
　　□□□□□□
　　从此以后，居然一路平安。
　　渡过长江之后，道路更见平坦，策马奔驰，行程极快，这夜落脚的村店，距离洛阳已不足半日之程。
　　韦七航心下大定，又加明天可以回到自己的故居，不禁满怀高兴。
　　晚饭过后，柳凤吟母子业已安歇。
　　此刻一更刚过，韦七航和沈眉、萧芸三人，正在灯下闲谈，忽听梆梆梆，店门外传来几声木鱼声。
　　韦七航心中一动，说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有化缘的和尚?”
　　“我去瞧瞧！”
　　萧芸腿快，业已奔了出去。
　　但不到片刻，她人已转了回来。
　　“怎么回事?”
　　韦七航忙问。
　　“韦大哥。”
　　萧芸道：“你猜错啦！不是和尚，只是个小尼姑，一个很漂亮的小尼姑，她也不要化缘……”
　　“不化缘?”
　　沈眉道：“她是……”
　　“喏！这个。”
　　萧芸伸出手掌，掌心里是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
　　沈眉接在手中，迎着灯光展了开来，但见纸条之上只是寥寥十个字：“欲觅侠士骨，水月庵里寻。”
　　“水月庵，在哪里?”
　　沈眉怔了一下，顺手将字条递给韦七航，立刻身形一闪，直向店外奔去。
　　但见月色迷蒙，已不见那小尼姑的影子。
　　“小芸，你真糊涂……”
　　沈眉回到店里，不禁埋怨起萧芸来：“怎么也不问人家一声?”
　　“问过啦！”
　　萧芸嘟着嘴说。
　　“她怎么说?”
　　沈眉急问。
　　“她说给沈夫人。”
　　原来她并没错。
　　“她说沈大嫂?”
　　沈眉又问。
　　“不。”
　　萧芸道：“她说的是沈夫人。”
　　“不要紧，这庵子也许就在附近，问一问店东就知道了。”
　　韦七航道：“奇怪的是沈大哥的遗骨，怎么会在这水月庵?”
　　“我相信。”
　　沈眉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你是说……”
　　“这件事说来话长。”
　　沈眉道：“我当日离开白龙堆之时，途中的确见到一位缁衣老尼，如果是她，这就错不了。”
　　“哦?”
　　沈眉已转过身子，招来一名伙计，问道：“这里附近有没有一座水月庵?”
　　“有是有。”
　　伙计道：“但却不是在附近。”
　　“在哪里?”
　　“在灵壁山。”
　　“灵壁山?”
　　沈眉道：“快说，在哪个方位，离这儿有多少路程?”
　　“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那伙计道：“由此笔直向南，大约总有三十里路程，得走老半天呢！”
　　三十里路对一个一向不出远门的乡下人来说，的确是远了点。
　　若非朝山进香，谁去那么远的地方?
　　“好，你去吧”
　　沈眉挥了挥手，等那伙计离去之后，立刻转向韦七航：“走，咱们去趟灵壁山。”
　　“现在就去?”
　　“是的。”
　　“不告诉大嫂?”
　　“不用了。”
　　沈眉道：“此刻情况未明，告诉了她，只怕一夜难以安枕，说不定还会哭肿了眼泡。”
　　“说的也是。”
　　韦七航点头。
　　“只怕我也难以安枕。”
　　萧芸苦笑了笑道：“又该守夜啦！”
　　“芸姑娘，多耽着点儿。”
　　韦七航含笑安慰道：“只等明天到了洛阳，韦大哥一定会重重谢你。”
　　“谢什么呢?”
　　“这要看你的高兴，只要你说的出、想的到。”
　　韦七航道：“只要是洛阳城里有的、你喜欢的，韦大哥大概都能让你称心如愿。”
　　“韦大哥，你真好。”
　　萧芸听了高兴的笑着，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骑一骑那匹大宛名驹。”
　　她不要胭脂花粉，不要漂亮衣裳，原来心里只有马。
　　“好好好，这容易得很。”
　　韦七航笑了，道：“我那马厩里共有骏马七匹，任你挑选就是。”
　　萧芸不禁笑逐颜开。
　　“芸丫头，看你成了马疯子啦！”
　　沈眉笑了笑，转向韦七航道：“咱们还是快走吧！”
　　两人出得店外，直奔正南。
　　□□□□□□
　　龙骧剑客沈凌霄的遗骨，居然在水月庵里，此事若是当真，岂不可以免掉一趟万里跋涉之苦？
　　韦七航和沈眉都想立刻揭开这个谜团，因此一路施展轻功，并肩飞驰，三十里路程，也就转眼即到。
　　明月下只见山色如黛，一峰壁立，薄雾冉冉，缭绕在峰腰之上，远远望去，颇具灵秀之气。
　　“瞧！”
　　沈眉道：“大概到了。”
　　“好像没错。”
　　韦七航道：“但这水月庵在哪里？”
　　就在他一言方了，山麓之下，忽然传来几响钟声。
　　钟声清越，绕山回响，久久不绝。
　　“嗯！好一位方外高人。”
　　沈眉不禁点头道：“这分明是在引导咱们，走！”
　　身形一起，直向那钟声响处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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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木葱郁，幽篁中出现了一堵红墙。
　　没错，果然是座尼庵。
　　两人来到庵前，只听呀然一声轻响，庵门已开，迎出来的是位身着月白僧衣，生得眉清目秀的小尼姑。
　　“两位施主请了。”
　　小尼立掌当胸，打了个问讯。
　　“小师姑好快的身法。”
　　沈眉微微一笑。
　　她估计，刚才不久，在那村店门外敲响木鱼，递送那张字条的就是这小尼姑。
　　她居然早已回到了庵里。
　　要不是她返回尼庵覆命，尼庵里怎么会响起钟声，又怎么知道自己和韦七航来了？
　　小尼看来顶多十六七岁，却毕竟是出家人，心如止水，神色庄穆，对于沈眉的话，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微微欠了欠身。
　　“家师有请。”
　　韦七航和沈眉在小尼姑的指引之下，来到了水月庵，晋见飞龙师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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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庵子里一尘不染，氲氤着一股檀木的香味，正殿之上燃着一盏长明灯，神座上帷幔深垂，香烟缭绕，供的是观世音菩萨。
　　左侧有叠蒲团，蒲团上坐着一位缁衣老尼，手持念珠，低眉垂目。
　　“弟子沈眉和韦七航。”
　　沈眉立刻趋前打躬：“参见师太。”
　　原来她一眼便已认出，正是当日在玉门关外所见的那位老尼。
　　“老尼飞龙。”
　　老尼双目一睁，神光湛然：“两位施主不用多礼。”
　　一般出家人多半用“悟”或“慧”字取名，譬如“悟真”“悟性”，或是“慧明”“慧因”。
　　这位老尼居然法号“飞龙”，在佛门中倒是极为少见。
　　沈眉却怔了一怔。
　　“原来是飞龙师太。”
　　她神色一肃，再次稽首：“请恕弟子有眼无珠。”
　　敢情她知道这位老尼的来历。
　　“你……莫非……”
　　“是的。”
　　沈眉道：“弟子从前辈口中得知，久仰师太的侠名。”
　　“你那些前辈也谈到老尼?”
　　“是的。”
　　沈眉道：“而且备极推崇。”
　　“哦?”
　　飞龙师太面有喜色，但一晃即逝，叹息了一声，说道：“可惜你那些前辈跟老尼一向无缘。”
　　看来她也知道沈眉的底细。
　　但这“无缘”二字怎么解释？大概是从未一晤。
　　沈眉没响。
　　“好，如今话归正题。”
　　飞龙师太忽然神色一黯：“去年老尼西出玉门，原是要阻止一宗杀劫，没想到中途略有耽搁，铸成了一宗遗恨……”
　　“师太是说……”
　　韦七航稽首。
　　“老尼说的就是沈凌霄。”
　　飞龙师太道：“如今也不必细表，只怪老尼晚了一步，祸事已生，只收得他一堆遗骸……”
　　沈眉和韦七航默然。
　　“侠骨生香，不宜久暴荒野。”
　　飞龙师太戚然说道：“因此老尼擅作主张，业已将他就地火化，还有他那支随身宝剑一齐携带回中原……”
　　“多谢师太。”
　　韦七航泫然欲泪。
　　“我佛慈悲，老尼不过作了点份内的事。”
　　飞龙师太双目开阖，忽然问道：“柳凤吟怎么没来？”
　　“这……”
　　韦七航怔了一下：“师太莫非认识沈家大嫂？”
　　“岂止认识。”
　　飞龙师太道：“这女娃儿当年闯荡江湖，每每不自量力，总是凶险重重，老尼帮她也不止一次了。”
　　原来还有这段因缘。
　　“哦?”
　　韦七航只好实话实说，表示因情况未明，还没将那张字条告诉柳凤吟，自己和沈眉则先来查看。
　　“原来如此！”
　　飞龙师太忽然站起身来，道：“走！老尼先领两位去瞧瞧沈凌霄的那坛骨灰。”
　　她当先举步，缁衣飘拂，转入后殿。
　　沈眉和韦七航紧随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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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了一座月亮门，进入了一座乔木幽深的庭院。
　　眉月如刀，庭院寂寂，凄清欲绝。
　　想必就是沈凌霄的藏骨之所。
　　“是什么人?”
　　飞龙师太似有所觉，突然神色一厉，大声喝道：“竟胆敢夜闯水月庵……”
　　蓦的手腕一扬，打出三颗念珠。
　　原来她手中这串念珠，总共一百单八颗，颗颗都是精钢所制，三丈以内，足可洞金穿石。
　　这老尼到底发现了什么？
　　只见墙荫下枝叶披纷，忽然闪出一条高大的人影，猛的青袍大袖一抖，硬生生已把那三颗念珠震的斜飞出去，落在两丈以外。
　　眉月清光之下，韦七航和沈眉都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咦，睁大眼睛。
　　原来这是个青袍人，赫然戴着一副青铜面具。
　　这铜面人是真是假？
　　他怎么来到了水月庵?
　　看他刚才振袖一挥，居然震开了飞龙师太打来的三颗念珠，就凭这份功力，别人只怕很难假扮。
　　“哼哼！耿时雨，原来是你。”
　　只听飞龙师太连声冷哼：“你居然找到老尼头上来了啊！”
　　耿时雨是谁？
　　岂不就是仰止山庄的耿老爷子吗？
　　飞龙师太的话当然不会有错，韦七航心弦猛的一震，心中暗暗叫道：“原来果然是他！”
　　他记得，打从上回无意闯入了仰止山庄的禁地，遇上了那两个自号“风雨双刀”的青衣童子开始，就一直怀疑这位封刀归隐了十年之久的一代枭雄，就是杀害龙骧剑客沈凌霄的铜面人。
　　以后更有许许多多的迹象显示，他的猜测没错，但却没有得到肯定的证实。
　　今夜，却从飞龙师太的口中叫出了这三个字。
　　耿时雨？就是他。
　　“师太。”
　　韦七航禁不住一阵情绪激昂，愤火满腔，沉声叫道：“他当真是仰止山庄的耿时雨？”
　　“不是他还有谁。”
　　飞龙师太道：“他耍了这场猴儿把戏，想要瞒过天下武林，可惜瞒不了老尼。”
　　“这老鬼……”
　　韦七航叫骂一声，人已飞纵而起。
　　他振剑御风，在幽淡的眉月下闪起一道光华，直向两丈以外的铜面人疾刺而去。
　　嗤嗤嗤！同一时间飞龙师太又打出了三颗念珠。
　　显然，这是助攻，这三颗念珠是存心要助韦七航一臂之力，好让铜面人顾此失彼，措手不及。
　　沈眉更是机伶，身形一闪，绕过了一丛浓荫。
　　铜面人行藏败露，似乎已无恋战之心，突然双足一顿而起，避开了飞来的一剑，也闪开了三颗念珠，身形一晃，越过了高墙。
　　他来意未明，但此刻却是分明想走。
　　却没料到沈眉早已看出了他的意向，而且身法奇快，铜面人身形刚刚掠起，沈眉业已到了墙头。
　　“嗤”的一声，迸出一缕强劲的指风。
　　这一招来的太突然，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铜面人闷哼一声，凌空摇晃了几下，身子一翻，落向墙外。
　　显然，他中了一指。
　　韦七航大喝一声，紧跟着越墙而过，手中长剑一紧，剑光连闪，直刺而下。
　　但铜面人毕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虽然中了沈眉一指，似乎还有余勇可鼓，猛的身子一旋，再次避开一剑，落荒而走。
　　“追！”
　　沈眉道：“他已经差不多了。”
　　哪知她一语未落，前面那铜面人已发出一声惨叫，原来他迎面忽然闯出一条人影，两人一接之下，业已双双倒下。
　　奇怪，另外这人是谁？
　　韦七航和沈眉都同时一怔，立刻赶了过去。
　　两人目光一接，都不禁错愕失声，原来那突然而来的赫然是柳凤吟，她手中的一柄长剑，业已刺进铜面人心窝。
　　显然，她是拼足了全力，在一举得手后内力已尽，立刻昏厥过去。
　　沈眉和韦七航都明白这层道理，心知只要让她好好歇息一阵，自会慢慢复元，奇怪的是她怎么来的？
　　韦七航因前番碰到了一个冒牌货，此刻业已迫不及待，探手一把，揭开了青袍人那副青铜面具。
　　没错，果然是个鬓发花白的老人。
　　但他是不是耿时雨？
　　韦七航回头望了望，只见飞龙师太已经缓缓走了过来，不禁问道：“师太，此人的确是耿时雨？”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飞龙师太口喧佛号，点点头，接着又说了四句偈语：“若非今日，一切休论，后果前因，彼此不爽。”
　　这四句偈语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说这耿时雨应该死在柳凤吟手里？
　　过了片刻，柳凤吟嘘了口气，终于悠悠转醒，她目光转动，看到了倒卧血泊中的耿时雨，脸上露出满意的苦笑。
　　沈眉立刻走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这时她才说出，原来她听到了韦七航和沈眉的谈话，等到两人走后，她向萧芸要了那张字条，并托萧芸好好照顾小不点。
　　她认识飞龙师太，也到过水月庵，所以轻车熟路，疾奔而来，没想到迎面就碰到了这个铜面人。
　　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当真应验了飞龙师太的偈语“后果前因，彼此不爽”，一剑贯穿了耿时雨的胸膛。
　　□□□□□□
　　这夜，柳凤吟终于见到了丈夫的骨灰，也见到了沈凌霄唯一留下来的遗物，一柄随身的宝剑。
　　但从此人天永隔，她情不自禁，不禁痛哭失声。
　　韦七航也陪着流了不少眼泪。
　　飞龙师太和沈眉只好百般劝解，一直到黎明时分，才由柳凤吟捧着那坛骨灰，三人一路回转客栈。
　　当日中午过后，到了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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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七航本是洛阳世家，宅院甚广，自从他父亲过世了之后，家中只剩下一个高堂老母，吃斋礼佛。
　　柳凤吟原是这里的常客，稍事休息之后，便领了沈眉和萧芸登堂拜母，同时也将丈夫的骨灰移入佛堂。
　　韦七航的母亲十分慈祥，说了不少安慰柳凤吟的话，同时也对萧芸和沈眉表示了竭诚欢迎之意。
　　晚上，韦七航吩咐厨下摆了一席盛宴，并说明因为母亲吃素，不能奉陪，宣布他自己就是主人。
　　“可惜。”
　　柳凤吟道：“还少位女主人。”
　　“这······”
　　韦七航怔了一下，忽然道：“大嫂，我母亲的意思，打算在东厢拨所宅院，大嫂就在这里安顿下来，并准备替小不点延聘一位西席。”
　　“这个······”
　　柳凤吟顿了一顿，幽幽的说道：“伯母的盛情，我当然是刻骨铭心，但是······”
　　“大嫂，还但是什么？”
　　“我当然非常愿意留在这里啦！”
　　柳凤吟道：“但想等七航完婚之后。”
　　她说这话时，不断目视沈眉。
　　这种弦外之音，沈眉当然明白。
　　她不禁羞得垂下了头。
　　“大嫂，这且再说！”
　　韦七航也被弄得面红耳赤：“还有，我想替沈大哥办场法会，超渡超渡……”
　　“不忙，不忙！”
　　“不忙?”
　　“是呀”
　　柳凤吟道：“这可以等一等，最好还是先办喜事。”
　　“大嫂，这……”
　　“七航，不是我说你，脸皮也太嫩啦！”
　　柳凤吟特别提醒道：“良缘难再，稍纵即逝，何必等到日后，变成缕缕相思……”
　　良缘难再？
　　缕缕相思？
　　这两句话很有效，差不多说到韦七航的心坎里去了，他当然知道，沈眉决不可能会在洛阳久留。
　　等到她芳踪已杳，后会就很难有期了。
　　“大嫂，我明白。”
　　“好，好。”
　　柳凤吟道：“明白了就好。”
　　于是到此为止，柳凤吟再也不提，但却对沈眉显出了殷勤，频频布菜，眼角眉梢，别有一番意味。

　　第三天。
　　韦府上忽然来了两位访客，是两位黄衫少女，指名要见沈眉。
　　韦七航一落眼便已认出，正是那两位在柳林小店中演了一场闹剧的少年，金帽子王爷和铁帽子王爷，但此刻都已恢复了本来面目。
　　眉目姣好，风姿婉约，果然是双佳丽。
　　两女和沈眉密谈了一阵，立刻告辞而去。
　　韦七航不便说破，也不便坚留。
　　当夜，沈眉也表示了要离去之意。
　　“什么？你要走了！”
　　韦七航听了不禁嗒然若失，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这一去······我······”
　　“世间没有不散的宴席。”
　　沈眉说。
　　“这······”
　　韦七航神色沮丧。
　　“干吗这个样子。”
　　沈眉忽然甜甜一笑道：“你可以送我呀！我那大姐还想见你一面，只不过路程很远。”
　　“真的？”
　　韦七航立刻兴奋起来，大叫道：“好，好，我送你，我送你，无论天涯海角······”
　　于是，第二天便选了两匹好马，束装起程，出了洛阳，直奔西南。
　　果然是个遥远的地方，快马疾驰，约莫半月光景，到了一处绵亘的山区，但见翠峰如簇，乱石奔云，似是别有一番气象，另外一个天地。
　　沈眉指点云山，含笑说道：“就快到了。”
　　玉手一抖缰绳，放马驰去，韦七航双腿一紧，立刻纵马跟上。
　　两个人究竟到了哪里？
　　莫非是天机紫府？
　　有诗曰：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全书完——
　　Q群7649715中国武侠小说，古陌阡25.10.4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