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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萧玉寒《孙子传奇》 【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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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Swordman790106 于 2025-10-17 12:20 编辑

  萧玉寒,1943年生于杭州,就读于杭州师范中文系。70年代末到台湾,从事小说创作。90年代,加入澳洲国籍。
  萧玉寒传统文化功底深厚,特别是释、道两家,他通天文、星相,懂堪舆风水,深入研究过古代兵法,在他的玄幻历史小说中,鬼谷子、黄石公、张良、葛洪、李淳风、诸葛亮、刘伯温等传奇人物,是他浓彩重抹的主人公。他将风水知识融入小说中,在当时也是独树一帜, 萧玉寒的文笔质朴流畅,干净利落。场面描写,常常出乎读者的想象,精采纷呈。
  不过目前他网络上文本极少,除《三国异侠传》外,其他文本要么缺文,要么错误百岀。现连载一部《孙子传奇》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萧玉寒《孙子传奇》(又名《兵法家风水传奇》)
    (团结出版社,2005年)
    (包括《兵不厌诈》(武侠世界第37年9期),《天狐之子》(武侠世界第37年31期),《围魏救赵》(武侠世界第36年20期三个故事)

  上篇  兵不厌诈

  战国时期的晋国,晋文公重耳在其舅父狐偃的辅佐下,励精图治,具备了与楚国抗衡的格局,但晋国比楚国弱小得多。于是一场以弱胜强、以小胜大的春秋风水与兵法大战“兵不厌诈”发生了。

  第一回  风水五煞
  多情是否遗恨?
  苍天是否有情?
  自古多情空遗恨。
  天若有情天亦老。
  天无情,天永恒。
  剑无情,剑不朽。
  风水兵法家狐偃又如何?
  他是否如苍天无情?
  他是否追求不朽与永恒?
  此刻,他就伫立在旷野的星光下,凝注山丘上的一座巨坟———晋武公姬称之墓。
  夜色深沉,四野孤寂,翼城(今山西翼城)城郊偌大的晋国王陵,了无人迹,天地间仿佛只余狐偃孤身一人。
  狐偃左手执剑,剑很奇特,很短,也没有剑鞘。
  光裸的剑身杀人十分方便,没有剑鞘的剑自然是光裸的剑身。
  但狐偃的剑似乎并非为了杀人,因为他凝注的是一座已历数十年的古坟,坟中的人无论生前如何显赫亦不必去理会,因为在坟中的必已是死人。
  狐偃右手捏一个八面体黑盒,黑盒上面布着上、中、下三针,三针此时滴溜溜地旋转着,狐偃的目光也紧盯在黑盒上的三针。
  终于,黑盒上的三针重叠一处,笔直地指向那巨型古墓。
  终于,狐偃微叹口气,喃喃地仰天长叹道:“此墓位于嘴尖、翼爪四张之地,好一座蝙蝠龙脉!当今晋国王君献公,乃墓中晋武公姬称嫡传血脉,献公姬诡诸虽承蝙蝠龙脉荫庇,有一番作为,但他的祖脉既是蝙蝠龙脉,那他的江山,亦必定坏于阴人手上,葬送于妇人身上!祖脉势格如此,岂能幸免?”
  狐偃心念电转,忽然又喃喃地道:“再者蝙蝠龙脉肢爪五伸,第一代专注于嫡传血脉晋献公身上,尚可有一番作为;但到第二代则龙气必一分为五,气势大弱,不但无助,反而因弱龙之气,招强邪煞气入侵,其第二代之命途必乖桀戾气重重也!吾与献公次子重耳之母大戎狐姬,分属同宗兄妹,重耳即吾甥儿,我狐偃又怎能坐视不救呢?但其祖宗脉气已定,又将如何施救?”
  狐偃心中左思右想,为难之极。
  原来蝙蝠其性不但属阴寒之物,且极淫,专喜夜间出动。而蝙蝠龙脉所出之人,虽有作为,但亦必性犯奇淫,极喜女色,其性又属阴,与妇人相合,阴上加阴,一发而成“阴淫邪煞”,必对其子孙血脉有极大侵害。狐偃是当世一位异人,早年曾于昆仑山受教于隐世高人昆仑奴,不但精于风水堪舆奇学,亦擅长于兵法战阵,武功亦罕有其匹,是当时一位尚未被世人惊悉的隐士,他自然知悉“蝙蝠龙脉”的利弊。
  而且狐偃与晋献公次子姬重耳的生母狐姬,同属高丽氏族,又同出一脉,姬重耳是狐偃的同宗外甥,一脉相连,他自然十分担心姬重耳日后的命运。
  狐偃在晋武公姬称的坟前,再伫立了片刻。终于,他仰天长啸一声道:“罢!罢!罢!为吾妹之血脉,且与天运斗上一斗吧!”
  狐偃说罢,身形即电射而去,疾如箭矢,向晋国都翼城(今山西省翼城)飞掠。
  晋国原是周成王同母弟唐侯权虞的封地,到权虞的儿子燮父时,因国土依傍晋水改国号为晋。
  晋国地处当时中国的北疆(今山西及附近地域),黄河环绕,峰壑纵横,地势险峻。国民长期与戎狄等少数民族杂居,按戎狄的生活习惯分配牧地,并不按中原诸国按周制分地,因此经济比较落后,西周时期与中原诸国交往也不易。
  到春秋初年,晋侯同宗大族武公的力量强大,取得了君权,被周王任命为晋侯。武公在位三十九年,死后葬于翼城西郊。当年蒙一异士卜得一蝙蝠龙脉,终令子孙后人伏下极深的利与弊。
  武公去世,他的嫡子姬诡诸即位,是为晋献公。
  晋献公即位后,即发动兼并战争,统一汾河流域,国土跨越黄河南岸,逐步形成了一个有地盘之利、地险马多的大国。同时,献公又用异姓人为卿大夫,加强君王之权,晋国的国力也逐渐强大起来。
  其时献公已在位二十八年,他已经是五十多岁的垂老之年了。但不知怎地,献公人到晚年,色欲之心却突然暴炽起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献公在为太子时,已娶了一位名贾姬的女子为妻,即位后即封贾妃为夫人(诸侯的正室),但过了十多年,贾姬仍无所出。初时献公尚不以为意,但到了中年过后,却焦急起来。他看中了自己的庶母(父亲武公的姬妾)齐姜,竟不顾一切,娶齐姜为姬妾。几年后,齐姜替献公先生一女,取名姬姜;再生一子,取名申生。
  献公大喜,即废贾姬的夫人号,把齐姜封为夫人,又封申生为太子储君。女儿姬姜,长得亭亭玉立,后来嫁到秦国穆公为妻,即后来的秦穆夫人。因此晋国与秦国有姻亲之谊。
  自儿女诞生后,献公的欲念益发强烈。夫人齐姜的美貌,亦随着岁月的流逝,渐而衰退。献公对齐姜也逐渐冷淡起来了。
  一方面宫中无满意的姬妾,另一方面献公的色欲之心大炽,这不可开解的矛盾,日夜煎熬献公。终于,他按捺不住了,便派心腹宠臣梁伍和关伍二人,外出为他私访美女。
  不久,二人便兴冲冲地回来奏报,说狐戎国国君有两个妙龄女儿,大的叫狐姬,小的叫狐夷,均为当世无双的绝色美人。
  狐戎、骊戎、姜戎、犬戎等部落之国,分布于晋国的四周,领土不多,国力甚弱,平日均十分畏惧强大的晋国。故晋国有所求,皆莫敢不从。
  接了梁伍和关伍二位宠臣的讯息,献公迫不及待,立刻派二人携了重礼,直奔狐戎国,向狐戎国君求娶两位女儿。不必费甚唇舌,便把狐戎国的两位公主狐姬、狐夷接回晋都翼城来了。
  献公审阅狐姬、狐夷二女,果然是艳色佳丽,不由大喜过望,当即厚赏梁伍、关伍二人,又下旨纳狐姬、狐夷姐妹为姬妾。
  当晚,献公便与狐姬、狐夷姐妹二人一道快活风流。献公但感异常舒畅,把狐姬、狐夷二人视为心肝宝贝。凡赴宴会,均让二人陪侍,狩猎又让二女戎装相随,晚上则三人同床,肆意淫乐。献公但感生平无此欢娱,今尝之下, 快慰犹胜神仙。
  这一面献公与狐姬姐妹二人快活如仙,那一面夫人齐姜却形单影只,孤衾冷寂。齐姜自感年老色衰,根本无力与狐姬姐妹争宠,也根本无法挽回献公的欢心。她绝望之下,悄悄于宫中自缢身亡。齐姜的儿子太子申生,受此打击,他虽年仅六岁,亦知生母之死因狐姬姐妹而起,因此小心灵中深恨狐姬姐妹。也因此之故,与父亲献公的感情日差,并不得献公的欢心。
  夫人齐姜的自杀身亡,为日后的宫廷惨变埋下一根导火线了。
  献公却毫不为意,丝毫不影响他对狐姬姐妹的宠幸,对她两人爱悦如初,甚至更沉迷在她两人身上。
  一年后,狐姬、狐夷皆喜得儿子。狐姬所生的儿子名重耳,狐夷所生的儿子名夷吾。献公自然大喜过望。
  他的儿子多了,便感到疆土不够大了,日后分封土地大受限制,于是便大举向四邻征伐,以扩展疆土。
  位于晋国东南面的骊戎国,是一个贫穷的山国,已有三年无法向晋国朝贡。
  献公找着这个借口,亲率大军攻打骊戎国。
  骊戎国的国君名骊戎男,甚有胆色勇气,面对晋国的强兵进侵,居然毫不畏惧,率子民英勇顽抗。直到退守最后一座城地,依然顽战不降。晋军久攻不下,损失十分惨重。
  献公大怒!传书晓喻骊戎君民道:降则一城人皆赦,否则破城一入,鸡犬不留。
  但骊戎男依然下令死守不降。献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攻陷骊戎城。
  晋兵入城后,首先捉住伤重昏迷的骊戎男,接着大举屠城,城中的骊戎族人,几乎被屠杀殆尽。只有女骊戎人,凡年轻的一律不杀,作为战利品,准备运返晋国。
  献公见骊戎女子姿色甚佳,意料骊戎国君宫中必藏有绝色佳人,于是便亲领兵卫,入骊戎宫中搜掠。经一番掠杀,献公亲到宫后林园搜寻。在一条长满青草的路上,献公忽然发现一只精美的绣花鞋。
  献公拾起来左右端详,他明白这绝非寻常的骊戎女子所穿,若与这只绣花鞋相配,其主人必定艳绝人寰。献公近年对女色,越来越有独特见识了。
  献公于是下令亲兵仔细搜索绣花鞋的主人,并且严令不许损伤一丝半分,定要活捉前来见他。
  不久献公突听兵卫的叫喊声,他执剑前去,走到一丛树后,只见两位披头散发,但衣饰华美的少女,正紧抱着树干,不肯随兵卫离开。
  兵卫正欲动粗强拉硬拖,献公心中忽然一动,便发声制止兵卫的粗暴。他走近去一看,其中一位少女,果然赤着一足,便知她必定是绣花鞋的主人了。
  献公走到她面前,用手替她拢起散披脸上的秀发,定睛一瞧,不由心中一阵跳荡。但见她面孔光洁白嫩,鼻梁高挺,嘴唇丰厚红润,眼如凤目,活脱的一位绝世西域美女。献公再看另一位少女,发觉她的美貌,与绣花鞋的主人不相伯仲。
  献公的心潮一阵激荡,在他的眼前,这两位美女简直犹胜整个骊戎国的疆土。而且,与这两大美人相较,晋国宫中的姬妾,包括他一度极为宠爱的狐姬、狐夷姐妹在内,皆成粪土了。
  晋军班师回朝,献公乐不可支,把骊戎国灭掉,国土归入大晋的版图,生俘骊戎国君回去,以向四邻示警,大批财物运回晋国,这一切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是,献公又喜获一对美人姐妹。不知是狐姬姐妹二人对献公的启示,还是他从中领略到无穷的妙趣,献公自此之后,所求的美女,便必是一双美人姐妹。
  骊戎国这双美艳的姐妹花,竟然是骊戎国君骊戎男的女儿,大的叫骊姬,小的叫骊姜,大的十六岁,小的十四岁,在北方人的眼中,这恰好是少女最佳最妙的年龄。
  晋献公姬诡诸,对着这双美艳绝伦姐妹花,早已神魂飘荡,存心纳娶为姬妾。但又怕臣属反对,便心生一计,欲借卜卦来堵塞臣民口实。
  恰好此时狐偃抵临晋都翼城,他是新封夫人狐姬的兄长,按辈分属晋国的国舅兄,他自审察晋献公的祖脉后,深知晋国已面临一场残酷惊变,且必定祸及姬氏一脉的子孙后人,亦即狐偃的外甥重耳和夷吾等姬氏血脉,他不得不加以援救。于是进城后,便立刻赴宫中拜见妹婿晋献公来了。
  晋献公自娶纳狐戎公主狐姬、狐夷姐妹二人后,十分高兴,待狐戎国也恩宠有加,因此视狐偃为国舅,恩宠信任,十分厚待。他听说狐偃求见,心中大喜,他对心腹宠臣梁伍、关伍二人道:“听闻国舅狐偃精于卜算之术,寡人待他不薄,料他亦必忠心为寡人卜算一番,那等力加反对寡人迎纳骊姬姐妹之人,彼等口实,大可借狐偃卜算之术,堵塞住也,快传寡人之口谕,请国舅狐偃入宫见寡人吧!”
  梁伍一听,连忙道:“大王,此事似有不妥呢!”
    晋献公道:“有甚不妥? ”
  梁伍道:“大王试想,那狐偃既然是夫人狐姬的兄长,兄妹情重,自然站在狐姬夫人的一面。大王纳姬妾,狐姬夫人岂会高兴? 因此狐偃亦必定心存不满,他又怎会尽心尽力助大王达成纳姬妾的心愿呢?因此务请大王三思。”
  梁伍所思,也有其道理。不料献公却自负地呵呵笑道:“不然,梁伍所虑差矣,试问当今世上,哪一位诸侯没有众多姬妾?寡人纳姬妾,乃天经地义之事,狐姬夫人深明大义,哪有抗拒之理?狐姬夫人既不抗拒,她的兄长得寡人恩遇,又怎会存偏心歪意坏寡人好事哉!不必犹豫,快传狐偃进宫便了。”
  梁伍见献公主意已决,不敢再有异议,果然便把狐偃引领进宫中来了。
  狐偃进内,向晋献公参拜毕,趁机举目向他凝注一眼,但见献公满脸青黄之气把印堂、山林诸命宫位皆罩住了,心中不禁微叹口气,暗道:青乃煞气也,黄乃色欲之气,由此判断,献公果然已受其祖宗龙脉的淫煞之气笼罩,而不可自拔矣,晋国姬氏一脉的祸煞,看来已无可避免也,吾将如何施救?
  狐偃转念之际,晋献公已欣然的道:“狐卿家来得正好,寡人正有事求你相助定夺呢!”
  狐偃 听,心中不由一动,他已知献公刚好征伐骊戎国回来,便得了一对骊戎国的美女,心道:他的“淫煞气”正盛炽,那他的心思,必与“淫煞”之兆有关矣。狐偃微笑道:“噢!那大王的心意,莫非与女子有关么?”
  晋献公的心曲被狐偃一口道破,他不由又惊又喜,喜的是纳姬之事若得他相助,必水到渠成,用他的卜算之术,堵住群臣的口实;惊的却是,他是夫人狐姬的兄长!若狐姬反对,他又站在狐姬一面,那纳姬妾之事便有麻烦了,但事到如今,已不容献公犹豫,况且他又怎舍得下骊姬这对妙人。
  献公呵呵一笑道:“狐卿家果然目力超群,把寡人的心思瞧中了,实不相瞒,寡人正是因纳姬妾之事,欲请狐卿家你替寡人卜算,其中是否吉利。若然大吉大利,那反对的人,也就无话可说啦!此事务请狐卿家相助一二也! ”
  狐偃一听,心中登时明白!献公果然难逃其祖宗蝙蝠龙脉的“淫煞”也!为了求证明白,狐偃也不拒绝,点点头道:“既大王有令,狐偃只好献丑。但吾所施之法,乃龟卜大法,宜于朝廷圣殿施为,不能于寝宫施法,此点尚望大王鉴谅。”
  晋献公见狐偃欣然相助,大喜道:“这有何难,传寡人旨意,明日早朝后,即于朝廷圣殿卜法罢了。”
  第二天早朝后,献公把朝中的大夫、上卿等要臣留住,一道移驾往“三圣殿”,观审狐偃的龟卜大法。献公的用意是借助狐偃的卜算术,堵住臣属反对他纳骊姬姐妹的口实。
  晋献公率领群臣,来到“三圣殿”,所谓“三圣殿”,即供奉“老子、元始天尊、太上老君”三位大仙人的殿宇,但凡朝廷举行重要的卜算仪式,均于此“三圣殿”上进行。
  狐偃作为卜官,早已在三圣殿中备妥一切。群臣待晋献公拜过卜案上供奉的龟壳,上了王座,才环立四周,仔细观审狐偃的卜术施为。
  只见狐偃毫不犹豫,燃起一道红火,然后拿龟板于红火烧灼。渐而,龟板上便现出裂纹,上下共有五条,裂纹之状分四虚一实,清晰玲珑。
  群臣一见,均急于知其结果,齐声道:“狐先生快解释龟纹之义也!”晋献公也心痒难熬,急道:“狐卿家,想必这是大吉之兆吧?”
  不料狐偃却微一摇头,神色肃然地道:“大王,此乃艮下坎上之蹇卦也。蹇者,即脚跛难行之意也。卦文曰:专之渝,攘公之。一薰一莸,十年尚闻其臭。”
  献公一听,神色不由一变,脸色也立刻一沉,道:“狐卿家,这卦文是甚古怪意思?”
  狐偃坦然的道:“大王,渝者,变也,若意所尊者,其心亦变乱,故曰‘专之渝’也。攘,夺之意也。,美之意也。又薰,即草之香者也;莸,臭之陶染也。香不胜臭,久而臭气未消,故谓‘十年尚闻其臭’也。”
  献公一听,心先凉了一半,脸色阴沉的道:“狐卿家,然则按此卦象,则寡人纳姬妾之事,大大不吉,不宜进行啦?”
  狐偃明知献公已深受“淫煞”笼罩,必对此事反感,但他已决心挽救他的外甥重耳的厄运,便犯颜直说道:“大王,何止不吉!既‘十年尚闻其臭’,对大王之江山基业,晋国国运,亦为祸极深也,一切尚望大王明鉴,幸勿逆此卦兆。”
  献公听了,心中不由又恨又惊,他既知狐偃之神算本事,对他的卜兆,不能不惊;但因此而令他失了骊姬、骊姜这一对绝妙美人,他又不能不恨。但身处三圣殿,面对群臣,献公又不便公然反悔,他无奈阴沉的道:“此事容寡人再思谋定夺吧!”
  献公说罢,即恨恨的拂袖而去,也不理会殿中群臣的惊惧。大夫赵衰趋近狐偃,悄声道:“狐先生,所卜之兆端的如何?”
  狐偃苦笑道:“晋国将亡,无可奈何。”
  赵衰大惊道:“亡晋者何人也?”
  狐偃微叹口气,道:“龟兆中言,十年尚闻其臭,即此谓也。”
  赵衰不解其说,又道:“狐先生所指,莫非骊戎国美人么?但大王既知此警兆,难道不知醒悟?”
  狐偃仰天一笑,喃喃地道:“大王之命运已定,岂能轻易逆转,晋国只怕势须历劫受难了。”
  赵衰尚不太相信,犹豫地道:“大王历来甚知为国着想,该不致如此糊涂吧!狐先生,且待吾入宫见驾,看大王是否回心转意。”
  赵衰说罢,即急忙入宫,求见晋献公去了。
  晋献公惊恨交杂返回内宫。他的心腹宠臣梁伍一见,即趋前拜迎,又悄声道:“大王神色有异,莫非卜兆之事有甚不如意么?”
  献公恨恨地道:“狐偃这妖人,想必听了什么谗言,所卜龟兆,竟如此不吉利!且事涉国运,兹事体大,寡人一时也取舍两难。”
  梁伍察言观色,已知献公心意,若要他因此而舍弃那骊戎美人,只怕比杀了他更令他难受。梁伍于是微笑道:“大王,龟卜之兆虽然不吉,不必过于忧惧,卜算之术,奴才亦略知一二,待奴才以蓍草(锯齿草)筮测,替大王分清其中的吉凶吧!”
  献公一听,大喜道:“好啊!原来你亦精于此道,为甚不早向寡人告知?免教寡人白受了一场虚惊!你快施展你的蓍草筮术测算罢了。”
  梁伍道一声遵命,即取出“蓍草”四十九根,开始替献公蓍筮。
  只见梁伍把蓍草任意分为两份,左手拿一份,右手执一份,左手的一份象征“天”,右手的一份象征“地”,于右手的蓍草中任取一根,夹在左手的小指与无名指之间,象征“人”,于是,“天、地、人”三才之道均具备了。
  梁伍再从左右手的蓍草中,以四根为一组,分配下去,连演三变,把四十九根蓍草减去每变所余之数,再除以四,即得一爻,六爻定为一卦,例如三十六除以四得九,即为“阳爻”;三十二除以四得八,即为“阴爻”,而六爻为一“卦”,据卦辞而定吉凶。
  梁伍默算一番,即欣然一笑,对晋献公道:“大王,奴才所施蓍草筮卦,得‘观’卦,乃大吉之象也!”
  晋献公一听,大喜道:“如何大喜?你快告寡人知晓,若卜筮得法,重重有赏。”
  梁伍道:“此乃观卦之六二爻,卦辞曰:窥观,利女贞。‘窥’,即居内观外,见女子之正,当属大吉之象。”
  晋献公大喜道:“如此甚好,寡人纳妾之意,当不变更矣!”
  晋献公正说时,宫人进奏,说大夫赵衰求见。晋献公一听,即呵呵笑道:“快传!寡人正有大吉之象,向彼等异议之士传晓也!”
  大夫赵衰进见,拜见毕,献公即喜吟吟的笑道:“赵大夫,梁内侍为寡人纳妾之事,再蓍筮一卦,却得大吉之象呢,你来得正好,快听梁内侍详细解释。”
  赵衰一听,先就呆了一呆,心道:狐偃所料如神,大王果然已被深迷而不可自拔矣,他正欲进言,那内侍宠臣梁伍,却已抢先把他以蓍草筮所得之象细说一遍,他的用意,似乎是借此来堵住群臣的异议。
  赵衰听罢,沉吟道:“大王,臣闻自天地开辟以来!先有象,然后有数。龟卜,象也;蓍草筮,数也,因此从筮不如从龟卜。”
  献公一听,老大不高兴道:“卜与筮皆鬼定之术,若信之岂分先后?若不信,则二者皆然,岂有轻重之分,寡人之意已决,大夫请勿再多言,退出去吧!”
  赵衰见献公果然已无法醒悟,微叹口气,怏怏不乐而出。
  晋献公第二天果然便下旨纳骊姬、骊姜姐妹二人,姐妹虽有国破家亡之恨,但已身为阶下囚,父王的生命,又捏在献公手里,她二人不敢不从;而且,骊姬、骊姜姐妹二人,尚潜伏深远目标,为达成此深远目标,她姐妹二人只能先向晋国君献公屈从。
  当晚,献公就把骊姬、骊姜姐妹二人“御用”了。骊戎国民精于“床第之术”,少女很小便接受“媚男”的训练,骊姬姐妹虽然是公主,亦不例外,身怀此种令男子神魂颠倒的绝技。
  晋献公在骊姓姐妹二人的曲意逢迎下,被弄得腾云驾雾,欲仙欲死。他但感往昔所御之女,与骊姬姐妹相较,绝无此销魂的滋味,因此简直不屑再回顾了。
  第二天,晋献公“元龙高卧”,累臣僚在朝廷空等一场。此后一连数月,常常出现“君王从此不早朝”的恐慌局面。而夫人狐姬,以及她的妹妹狐姜,早被晋献公抛到脑后去了。太子申生,欲拜见父王,也无门而入。
  献公对骊姬姐妹的沉迷,引起朝臣的强烈不安。狐偃因是夫人狐姬的兄长,为了避嫌,不便再向献公进言。大夫赵衰,却不忘狐偃龟卜之警兆,不顾一切地向献公进劝,希望能令献公清醒。
  赵衰向献公进言道:“大王,当今之世,有男兵便必有‘女兵’,阴阳相克。吾晋国男兵攻灭骊戎国,骊戎国的男兵不敌,难道不会以‘女兵’来报应阴阳相克之兆么?想当年夏桀伐有施国,得女姝喜,后来夏亡于姝女之手;殷纣伐有苏国,获妲己,终因妲己而亡国;周幽王伐有褒,获褒姒,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周不是被诸侯所弃吗?如今大王灭骊戎,得骊姬姐妹,迷宠不已,正是前车之鉴,万望大王警醒!”
  晋献公一听,怒道:“大胆赵衰,竟敢以古讽寡人,骊姬温柔贤顺,弱质女子,说甚是可亡晋?一派胡言,危言耸听,若不念你有功于晋,必斩你以儆效尤,不必多言,退出去吧!”
  大夫赵衰无奈长叹一声,退出内宫。从此,赵衰以及朝中臣僚,皆不敢再向晋献公劝谏了。
  
  第二回 祸起深宫
  骊姬、骊姜姐妹二人,日夜向晋献公献媚!施展“骊戎媚男”之术,把晋献公迷得七颠八倒,不知人间何世,更休提昔日的励精图治了。
  其实,骊姬、骊姜姐妹,身为骊戎国公主,决没有忘记国破家亡之恨,她二人既身入晋国,便决心以女人的身体做武器,向晋国实施残酷的大报复。
  晋献公是骊姬姐妹的第一个目标,这第一个目标很快便达成了,晋献公的身心,已被骊姬姐妹二人彻底俘虏,成了姐妹二人的“裙下之囚”,欲想逃脱,那当真是千难万难了!
  骊姬姐妹的第二个目标,是夫人狐姬,因为骊姬深知,她要实现自己的心愿目的,便必须拥有雄厚的资本和实力,单凭迷住君王是远远不够的。最稳妥的计谋,亦是最妙绝的计谋,是从晋国的宫廷中下手,把晋国的权力逐步攫抓到自己的手上。而“君夫人”之位,是实现攫抓晋国权力的惟一踏脚石。因为取得了“君夫人”的地位,才能进行象征晋国权力的“太子位争夺战”。
  骊姬、骊姜姐妹二人的“宏图大计”加速运作。不久,姐妹二人竟同时怀孕,前景绝妙,骊姬决定,立刻着手进行第二个目标的“决战”。
  半月后的一天晚上,骊姬的卧宫,晋献公又如往常一样,迫不及待地进来了。献公笑嘻嘻的,神色欣快之极,骊姬也曲意逢迎。
  晋献公正欲与骊姬共上龙床,同赴巫山相会之际,骊姬忽然以手按头,哎哟呻吟一声,说有点头痛,献公不以为意,安慰说稍会便好了,便过了一会,骊姬捂着头说越来越痛。献公慌了,正欲起来传唤御医。
  但见骊姬揪着头发,大汗淋漓,在床上翻滚,痛不堪言。献公连忙爬起来,披上刚脱下的外衣。就在此时,有宫女进来禀报,说骊姜娘娘也在卧宫翻滚喊痛。
  献公视骊姬姐妹心肝宝贝,当下大急,连忙传召御医,分头替骊姬、骊姜姐妹二人诊治,御医替骊姬姐妹分头诊脉,却根本分辨不出是何病症,只好开了止痛药方,服下仍不济事。
  眼见骊姬身子蜷曲喊痛,献公心如刀割,他抚着她的玉手,轻声道:“宝贝,就会好,就会好……”别的献公也不会说了。
  骊姬的俏目忽然微张,颤声道:“大王,妾生于西戎,身体有病,必请巫师诊治。大王是否要请巫师来试试呢?”
  献公此时已急得六神无主,别说巫师,但能医好这对心肝宝贝的神仙鬼怪,他也乐意延请之极。当下立刻问骊姬,西戎有哪位巫师最灵验?骊姬说大巫师巫和最有本事,在西戎便精于捉鬼驱邪。献公立刻传令,快速把西戎的大巫师巫和请入宫中施法。
  不一会,衣饰怪异的大巫师巫和便进宫来了,献公也不待他参拜,立刻命他替骊姬施法医治。
  巫和走到骊姬身边,他先翻起骊姬的眼皮,审视一会,即吩咐随行的小巫,从包中取出一个小纸人。巫和接过,摊开手掌罩住小纸人,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后,巫和把小纸人倒放于骊姬身上,对献公道:“大王,且静观其变吧!”说完,他又率小巫到骊姜的卧宫去了。
  献公在骊姬身边屏息瞧着!渐而,骊姬不再呻吟叫嚷,安静下来,似睡非睡,偶尔发出一声轻叹。
  一会后,巫和返回骊姬的卧宫来,他向献公禀报说:“大王,骊姜娘娘也无恙了。”献公长长的松了口气,连声道:“好!好极了!巫大师果然大有神通!”
  巫和神秘地笑笑道:“大王,可惜病根未除,娘娘之病,不久尚会发作。”
  献公一听,不由大急道:“为什么?”
  巫和道:“此乃有人暗中加害娘娘,我虽然用‘禳移大法’,暂时解除,但过后其法仍会为害。”
  献公怒道:“是甚邪术?谁敢害吾爱姬?”
  巫和道:“施法之人,用的乃是狐戎国特有‘巫蛊术’,用纸或木做成人形,在纸人背面写出被施法人的姓氏、生辰、性别,然后用针刺扎其脑及心,边念其名,被施法之人,自然头痛心痛而亡。”
  献公又惊又怒,沉声道:“待寡人召集群臣,查悉谁敢害吾爱姬……”
    献公话音未落,他身边的骊姬忽然失声叫道:“君夫人,请勿扎我……妾与你无仇无怨,何必如此害我?”
  献公大惊,连忙俯身问道:“爱姬,谁害你?快告知寡人!”
  骊姬俏目忽然一张,似大梦初醒,以手抚玉胸,惊悸的道:“大王,妾做了个梦,好可怕啊!梦中只见君夫人狐姬手持金针,追扎妾的头和心,欲置妾身于死地!这梦可怕极了!”
  献公一听,脸上不由勃然变色,怒道:“这便是了!定是狐姬这妖妇,嫉妒汝等姐妹二人,暗中施此妖法!当今朝中,亦惟有这贱人的兄长狐偃,有此鬼蜮之术!寡人立刻前去搜查清楚,以正其罪!”
  巫和一听,却又立刻道:“大王,巫蛊之物,邪气极大,大王不宜沾身,待小人替大王查索吧!”
  献公道:“不错,巫大师乃此中高手,便由你代寡人去查办吧!”
  巫和领旨去了。不一会,巫和派小巫来报,说在狐姬夫人的寝宫,发现邪物,献公立刻赶去查看,只见巫和正扳开狐姬寝宫的一座神案,里面果然现出一个三寸大小的木偶人,巫和捧过来让献公过目,献公但见木偶人的背面,果然刻着骊姬、骊姜姐妹二人的姓氏、生辰、性别,他不由大怒,恨恨地道:“狐姬!你这贱人,嫉妒心太毒,竟敢害吾爱姬!寡人怎能轻饶!哼! ”
  夫人狐姬哭道:“大王!妾根本不知神案藏有此物,冤枉啊!”
    献公此时正恨怒攻心,不由狐姬分辩,怒吼道:“贱人!还敢呼冤?一切由寡人亲眼目睹,汝竟敢巧言辩说么!来人,先把这贱人收监,再行处置。”
  第二天上朝,献公便搬出人证巫和,物证木偶人,宣示夫人狐姬的罪状,并下旨废夫人号,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大夫赵衰、国舅狐偃,不知底细,又人证物证俱在,一时无法替夫人狐姬分辩,其余众大臣虽明知事有蹊跷,亦有口难言。于是,狐姬的夫人位便被正式废掉了。
  狐姬在向隅而泣,骊姬却得意而笑。原来这一切均是骊姬的计谋,巫和早就被她姐妹二人收买了,况且巫和本身便是骊戎人,他岂有不助骊戎公主之理。
  此事后,骊姬又把献公的内侍宠臣梁伍和关伍收买了,从此,在献公身边的一举一动,均难逃骊姬的严密监视,据梁伍回报,献公最宠爱的儿子是狐姬亲子重耳,亦不因狐姬的获罪而改变。骊姬深知,她要攫取晋国,尚须逾越第三重障碍,亦是最大的障碍,这便是献公的三位儿子——太子申生、二子重耳、三子夷吾。
  似乎是天助骊姬姐妹,不久,骊姬姐妹竟同诞贵子,骊姬生的儿子名奚齐,骊姜所生的名卓子。
  因此之故,晋献公便自然而然把“君夫人”的桂冠,戴到骊姬的头上了。
  骊姬的两大目标已达,自然向第三大目标进击。这第三大目标,自然是未来的晋国君——太子位,骊姬发誓要以自己的亲儿奚齐取代太子申生。如此一来,他日晋国便必定落入她骊姬的血脉手上,晋国夺她的骊戎国,她相反要控晋国于骊戎血脉手上。
  但要实现这第三大目标,殊不容易。因为现时的太子申生,已册立多年,在朝中甚得人心,晋献公也绝无意改立,要改换太子,谈何容易?况且除了太子申生,尚有献公十分宠爱的二子重耳,甚至三子夷吾也比骊姬的亲儿奚齐更有利。
  骊姬十分工于心计,她审察时势形格,决定暂时尚须忍耐,箭收于腰而不发,一切且待时机。
  在晋献公的日夜荒淫中,不觉又过了几年,晋献公因纵欲过度,又已步入老年,因此精神已比前懈怠多了。
  这一天午后,晋宫内苑一派乐声悠扬,随着乐声,一位青年英俊的舞者且歌且舞。
  唱的是《诗经》中表现晋地风情的《椒聊》:“花椒串串挂树上,结子繁盛满升量;艳丽妇人子孙多,身材窈窕世无双;华茂花椒一囊囊,远闻四野扑鼻香。”
  这是献公专门为骊姬姐妹而召来的唱艺人。
  骊姬在这几年中,由于心结难解,一直闷闷不乐,特别是她的父王骊戎男,已在晋国郁郁而终,骊姬但感此时就算让她重复故国,也难泄心头国破家亡之恨,她发誓要把晋国夺到手上,这才算遂了她的心愿。骊姬的心愿惊人之极,要实现起来自然千难万阻,虽然她此时已贵为晋国的君夫人,但“太子储君”这一障碍,她却无法逾越。因为晋献公尽管已深迷于色欲,但“太子储君”之位,关乎晋国的根基大事,晋献公也不敢贸然行事。如此这般,骊姬又怎会展露欢颜?
  但此时听着歌者的《椒聊》歌,内中的赞美之辞,无不打动了骊姬的心扉,她不由随声低唱起来。
  晋献公见着,心中十分高兴。一曲既终,献公特意令歌者上前拜见君夫人。
  歌者上前向骊姬参拜毕,垂首肃立一旁。骊姬就近一看,只见这歌者年若二十许,飘逸英俊,神采不凡,心中不由一动,骊姬含笑点头,问歌者道:“你姓甚名谁?”
  歌者尚未回话,献公已抢着笑着道:“他叫优施!是唱舞者中的佼佼者!”骊姬向优施嫣然一笑,那优施登时诚惶诚恐的拜谢,然后便退出去了。
  自这一天后,骊姬的心却荡起了涟漪。她自十六岁入晋宫,惟一对的便是晋献公这老儿,少女的心哪能充实?起初报仇复国心切,为了攫取晋献公的心,尽施女人的媚术,这还不觉什么,如今年岁渐长,性欲却日旺,这么一位老头子,便决计不能令骊姬满足了。
  一天,趁晋献公心情愉快,骊姬便对献公道;“大王,蒙你厚爱,我姐妹二人无以为报,决意学习中原的歌舞,以愉悦大王你。”
  献公一听,大喜道:“很好,这也是爱卿对寡人的一番美意,寡人怎会不答应?但教歌舞者,须得能人,不如便由优施教授吧!”
  骊姬一听,正合心意,连忙谢恩。
  自此之后,优施便被召进内宫,专门教授骊姬姐妹的歌舞。孤男寡女对面接触,优施初时尚有点胆怯,但禁不住骊姬的眉目传情,暗中挑逗,优施也已神魂飘荡,只差一个欢会的时机了。
  刚好不久便是每年一度的“祭祖”大典。晋献公身为一国之君,自然得去亲自拜祭祖先的恩典。从都城出发往祭祖地曲沃(晋国姬氏的发祥地),需五日路程,因此献公这一去,来回十日,祭祖五日,起码也需半个月,而且祭祖不得妇人参与,因此骊姬等众姬妾,只能留在晋都翼城宫中。
  夜深人静,晋国王宫内苑万籁俱寂,但君夫人骊姬的卧宫的一扇窗户,依然向外敞开。
  忽然,一条黑影滑如泥鳅,飕地一下,从窗户中穿了进来,黑影刚落地,
  随即便被一具赤裸的女体拥抱住了。黑影触着此滑腻丰美的裸体,不由浑身一颤,双手一紧,也抱住了裸体,然后向龙床上跃去,身手竟十分敏捷。
  一阵狂热,床上的两条黑影均有点气喘,上面的黑影发觉,下面的裸体已迫不及待,伸出玉手在解自己的腰带。然后这玉手便伸了进来,触着黑影最敏感的地方,很快,黑影便奋力的挺耸起来,下面是一阵快活之极的女人低吟声。
  这已是黑影三次的艳遇了。此时女的枕着黑影的裸胸,在微微的喘息。黑影轻声道:“夫人,我初见你时,便见你一脸忧郁,莫非有甚难解心结么?”
  夫人——骊姬微叹气道:“哀家本骊戎公主,国破家亡,君父客死异乡,你说哀家会快活么?优郎,哀家也不瞒你,吾儿奚齐,哀家正思谋替他争占太子之位,但苦思无计,你可有妙策?”
  黑影原来便是教授骊姬姐妹歌舞的歌者优施,只见优施默默思忖,如此重大的难题,他一时间也不敢遂下判断。好一会,优施咬一咬牙,下决心似的道:“夫人,若要达此目标,先得把太子申生、二子重耳,三子夷吾挤出都城,再慢慢疏淡他父子间的感情!这样奚齐才容易得大王之宠。远者日疏,近者日亲,太子位自然会生变数。”
  骊姬点点头,又道:“吾若发难,该从谁入手?”
  优施毫不犹豫道:“太子申生!擒贼先擒王,枪打出头鸟!”
  骊姬悄声道:“你有甚奇谋妙计?”优施低语了一句,随即两个光裸的男女玉体,又纠缠到一起了。
  春花秋落,乾坤运转。这一天傍晚,用过晚膳的献公,正精神不振的在打盹,内侍宠臣梁伍前来侍奉。梁伍忽然问献公道:“听说蒲城有赤狄来犯,未知战况如何呢?大王。”
  献公无精打采地道:“哼……虽把赤狄击退,但吾军亦损失甚巨。”
  梁伍进言道:“大王,边关屡遭敌犯,乃因缺乏得力之将。因此百姓不从,将士不听令,因而被赤狄轻觑。”
  献公心中一动,他此时已失往昔的英雄气概,但得安逸过活足矣,其余的什么民生国事,最好便是不必来烦扰他。因此他接口道:“梁伍,依你之见,如何方可杜绝赤狄的野心?”
  梁伍立刻趁机进言道:“大王,如陪都曲沃、边城蒲、屈,皆为要地,须
  有权威之士坐镇,若派太子申生、王子重耳、夷吾等出镇,便可令百姓畏服,士卒听令,赤狄慑惧,不敢来犯矣。而且此举尚可彰显大王的功业,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哉?”
  晋献公一听,连连点头称善。他却决计没有料到,梁伍早已与夫人骊姬联成一线,他刚才所说的一番话,以及其中所含的深意,便是骊姬与她的内宠优施定下的密计,用以打动献公的心思。
  果然晋献公不久便下旨,诏令太子申生出镇陪都曲沃,次子重耳守蒲城,三子夷吾守屈城。独剩尚年幼的奚齐、卓子留在宫中。
  骊姬的令献公诸子“远者日疏、近者日亲”的妙计,已初战告捷了。
  不过,申生、重耳、夷吾三人出镇边城,却谨慎行事,并无痛脚被骊姬抓住,因此虽然她屡在献公面前中伤申生、重耳、夷吾,献公却仍留父子亲情,并不加追究。骊姬一时间竟亦无计可施。
  彼此相安无事,眨眼又六年过去,骊姬的亲子奚齐已十二岁了,骊姜的儿子卓子亦已十一岁多。眼见儿子已是少年儿郎,即将是弱冠之人,却仍是庶子的身份,骊姬心中不由恨得要死。
  终于,骊姬与内宠优施一番密谋后,决定不顾一切,决然发动她的“大攻势”。
  又一天晚上,献公又一次在骊姬身上快活后,忽感有水滴滴在手臂上,忙侧起身察看,只见骊姬正泪流不止,献公慌问何故?
  骊姬伤心地说道:“大王啊!太子仁爱民众,很得百姓拥护。他在百姓中散布,说大王被我所惑,终将祸乱国家,朝中大臣附和者亦不乏其人。我担心太子为了国家和百姓,将会对你下手。若如此令大王不得善终,不如先把我杀了,大王别为‘女色祸国’啊!”
  晋献公怒道:“吾儿若爱民众百姓,难道竟不爱君父吗?”
  骊姬意味深长的道:“世上之仁者有二,其一以爱其私亲为重,其二以爱国爱民为先,太子该属于后一种仁者。彼必不以己亲为亲,而以百姓为亲,若其认为于国于民有利,必不惜大义灭亲,彼即使弑杀君父,臣民也必归附。例如大王君父武公,不是弑晋室嫡长子而自立吗?臣民拥护,天下归心,国政稳固。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啊!”
  晋献公一听,他的雄心斗志本已因色欲过度而尽失,听骊姬如此危言耸听,竟不但不以为惑,反大为惊恐,急道:“如此!如何是好?”
  骊姬故意以退为进道:“大王啊,不如称老退位,让君权于太子,太子得其所求,自然便不会因此发难矣。”
  晋献公极害怕失去他目下的权势享受,闻言果然被激怒了,气道:“岂有子逼君父让位之理,寡人以武威称著于世,若未死而失政,是为不武,有子而不能御,是为不威。不武不威之君,天下诸侯怎会慑服?只怕吾国立刻便有亡国之危也!爱卿别担心,寡人自会妥善处置太子的野心!”
  骊姬却又进言道:“大王,妾倒有一法,即派太子前去讨伐狄族的东山皋落氏,以察军心是否归附于太子,若胜,则说明军心依附,大王日后便须小心防范,若不胜,大王亦可趁机治太子败军之罪。”
  晋献公道:“爱卿乃吾女谋士也!此计一石二鸟,妙之极也!”
  不久便到了寒冬时节。晋献公偏在此时下旨,派太子申生率军攻打东山皋落氏。
  大夫赵衰十分担心太子的安危,犯险向献公劝谏道:“大王,君居守,而令太子单独带兵外出,此举并不合晋国之礼制啊!”
  晋献公冷笑道:“太子若不怕死,便勇敢去吧!寡人尚有诸子,太子之位尚未最后确定呢!汝担心什么?”
  赵衰丧气而退。
  太子申生率军临出都城门,献公驰至,向太子赐一件左右颜色不同的衣服,还有一块缺了口的金环。军中将士以及申生自己均已明白,衣服一分为二,表示父子之情已分开,金环缺口,表示从此诀别,也并不希望太子生还晋都。
  献公的意思已十分清楚了,太子申生见父亲对他如此冷酷无情,心中不由悲愤万分,他又知无法分辩,惟有抱着一死以谢天下,率军前赴边关。
  太子申生抱着必死的决心,奋勇出战。不料将士受其感动,拼死杀敌,因此大败皋落氏。太子申生率军回朝报捷,献公倒有点高兴,但骊姬却暗恨于心。
  不久,献公率众到崤山围猎,这一去便是三天。到第二天,骊姬以君夫人身份,召太子申生来见。骊姬对申生道:“昨晚你父亲梦见你母亲齐姜,诉说她于阴间苦于饥饿。你父王临走托吾传知你,速备上食品,拜祭你母亲,你快去办吧!”
  申生一听,眼泪差点掉下,连忙回去祭母。
  当时晋礼,臣子祭祀后,须将祭品部分酒肉馈送君父,称为“归胙”,“胙”即祭祀的酒肉。
  申生祭母后,也照礼制,把酒肉送进宫中,留给献公吃。骊姬欣然道:“好啊,太子倒有你君父孝心!”
  第三天献公围猎归来,骊姬把申生送来的酒肉献上,说明因由,献公很高兴,赞骊姬贤淑。然后端起酒便欲喝,骊姬连忙道:“虽是太子申生所献,但由外人送来,不可不防,先试试为妥。”
  献公闻言,果然把杯中酒倾了少许于地上,地面立刻泛起泡沫。献公大惊,灌给狗饮,小狗倒地死去。献公大骇,又强令身边的小臣饮了几口,小臣亦立刻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骊姬惊呼道:“天啊!天啊!如此狠心?连君父亦下此毒手?这是谋夺君权,弑杀君父的弥天大罪啊!须知君父已是垂老之人,太子便连最后这几年也等不及了吗?天啊,这是什么心肠啊!”骊姬这一番话,是专为献公而说的。
  果然,献公被激怒了,一迭连声地大喊:“拿逆子申生!拿逆子申生……”
  此时太子申生尚在曲沃。献公派出使者到曲沃,传谕申生:“汝干出这等弑杀君父之事,如何自处?汝自行定夺吧!”
  申生明白献公的意思,是要他立刻自杀了。他正犹豫间,骊姬已赶到曲沃,一见申生,便哭喊道:“汝怎地如此残忍,欲借酒肉弑杀君父,几乎连我也拖累了!汝既然干出此等丑行,汝还有颜面继承王位吗?汝犯下此等罪行,若知机自绝以谢天下,尚可留全尸,否则只怕难逃五马分尸的酷刑也!”
  申生心道:此事分明是骊姬这妖妇施计陷害,不料父王竟如此糊涂,受此妖妇迷惑,竟三番数次欲杀自己而后快,父子之情竟不敌一妖妇人!申生不禁一阵心灰意冷,绝望地仰天长叹道:“罢!罢!罢!想吾生母因妇人而死,吾亦难逃此厄运!吾便一死以表清白吧!”
  申生话音未落,即拔出佩剑,向自己的脖子猛地抹去!自杀而亡。
  骊姬赶回晋都翼城,对献公道:“太子已畏罪自杀,临死前供认王子重耳、夷吾二人,均参与弑君夺位之谋。”
  献公大怒,下令追捕重耳、夷吾。此时重耳、夷吾尚蒙在鼓里,早已返回他们的封地去了。
  献公接报,益发断认重耳、夷吾二人心虚潜逃,于是派军攻打重耳、夷吾的封地。夷吾死守封地屈城,一时难破。
  重耳被困蒲城,大惊失色,他欲献城投降,一死以示清白,此时大夫赵衰,国舅狐偃二人,恰好及时赶到蒲城,与重耳会合。
  重耳年方二十,弱冠之年,阅历尚浅,一见赵衰、狐偃二人之面,即大哭道:“赵大夫、狐国舅,重耳身背弑君杀父的弥天大罪,如何尚能留存人世啊!你等快快离去,免身涉险地,惹祸上身,吾已打算献城出降,一死以表吾清白也!”
  大夫赵衰急道:“不然,目下太子已被屈杀,大王受妖姬之惑,已失常性,晋国根基危在旦夕,公子怎可以一死逃避救国救民重责?”
  重耳叹道:“父王已断吾等三兄弟父子之情,吾与夷吾均蒙上弑君杀父之恶名,世人岂会原宥?重耳便不死又有何作为呢?”
  赵衰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劝导。只好目注狐偃,希望他能于此危急之际,力挽狂澜。
  狐偃目注重耳,忽然微笑道:“重耳,你难道忘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古训吗?难道忘了晋国的根基大业,千百万百姓的生命均握在你手上吗?你难道不知道,你若一死,晋国的根基大业,以及晋国的千百万百姓生命,势必随你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吗?”
  狐偃一连几大问号,把重耳绝望的心震动了,他不由喃喃地道:“吾已是死罪之身,尚敢奢望救国救民大业吗?垂死之人,尚敢萌宏图大志吗?”
  狐偃肃然道:“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定劳其筋骨也。救国救民大业固然千难万险,但只要公子一息尚存,此宏图大志也绝非无望也!况且此乃晋国姬氏一脉的运数、天数,公子势须经历艰苦磨难,方可望有成,公子又怎能逃避?”
  重耳一听,不由微吃一惊,道:“舅父,甥儿素知舅父精通卜卦之术,何为吾姬氏一脉的天数、运数呢?”
  狐偃微一沉吟,简略的道:“晋国当今之危,乃姬氏祖脉运格使然也,吾于十数年前,已察勘你姬氏祖脉,知乃‘蝙蝠龙脉’,因此有你父王之强,亦有你父王晚年之隐祸。骊姬入晋宫之时,吾已替献公卜一卦,断定此女入宫,必‘十年尚闻其臭’也,如今一切开始应验。天数、运数如此,决避无可避!”
  重耳一听,不由又惊道:“舅父当年卜卦之事,甥儿亦有所闻,可惜父王受妖姬所惑,一意孤行,终有今日的亡国奇祸!但请问重耳之命运又如何呢? ”
  狐偃沉吟不语,好一会才微叹口气,道:“你既为先祖武公血脉,先祖‘蝙蝠龙脉’主生五煞,你父王已首当其冲,先受一煞,你兄长申生又受一煞,尚有三煞,必应验于姬氏血脉。由此而判,你乃历劫重生之命运也。”
  重耳既知自己的命运,心道:“原来一切皆身不由己,非己之罪。”因此心中稍宽,求生奋斗之志亦开始萌发。他眼神一亮,目注狐偃,道:“依舅父之言,重耳尚有重生之日吗?”
  狐偃微一点头道:“当然,但须先历劫,且看你是否有此坚强意志。”狐偃心中暗道:力由心生,你若有此意志,吾誓以人谋逆转天数,施用“请龙压煞”大法,助你克制祖脉煞气,虽千难万险,吾亦无所畏惧也!
  只见重耳沉默不语,似在紧张思忖自己的命运。终于,他仰天长叹一声,决然的道:“吾既乃历劫重生之命,那便顺天而行,先行历势,然后再求重生吧!”
  狐偃一听,与赵衰相视,欣然而笑。激发重耳的奋斗重生意志,是两人不畏艰险,身入围城的惟一目标。
  
  第三回 妙攫龙气
  就在此时,公子重耳府外,又涌进数人,原来均是晋朝中大臣,计有先轸、司空季、狐射枯、颠颉、介子推等人,随后一人目露精光,太阳穴高耸,一望便知乃武功极高之人。
  重耳自十七岁懂事起,便广结贤能,因此在朝中甚有人缘,进来的数人,均是平日与重耳结交甚深的晋朝大臣。重耳一见,大惊道:“吾已处危城中,公等在朝,何以至此?”
  先轸等人齐声道:“主上失德,宠妖姬,杀太子,晋国早晚必大乱矣!吾等素知公子宽仁下士,乃晋国他日振兴之望,因此愿追随公子。”
  狐偃、赵衰道:“晋大将勃鞮兵围城下,你等如何进得蒲城?”
  先轸向后一人拱手道:“吾等幸亏贾壮士仗义相助,方得入城,勃鞮慑于贾壮士之神勇,竟不敢阻拦,放开一条路,让吾等进城。贾壮士武功盖世,举世无双也!”
  重耳一听,即向贾壮士拱手道:“高人仗义相助,患难之际,重耳无以为报,日后必不敢忘怀。”
  贾壮士姓贾名佗,幼从异人学剑,武功之高,当世无双,便是随后而进那位目露精光、太阳穴高耸的奇人。只见贾佗微微一笑,道:“重耳公子言重,实不相瞒,吾今日出手,并非助公子,而是欲救晋国万千黎民百姓,亦是遵从师训之救国救民大旨而已。”
  狐偃目注贾佗一眼,但见此人目中精光湛蓝,太阳穴高耸,心中不由一动,暗道:此人目现蓝光、太阳穴高耸,是精忠护主、豪气干云之士,重耳有此人相随,当不畏千难万险也!
  狐偃心中转念,便向贾佗含笑道:“贾壮士快人快语,果然豪气干云,令人敬佩。但贾壮士的师训既为救国救民,为甚却入蒲城,投奔重耳公子呢?”
  贾佗道:“当今晋国,行将大乱,且有亡国之危。贾佗一人之力,决难力挽狂澜,因此只好良禽择木而栖吧!”
  狐偃呵呵笑道:“不错,当今之世,能力挽晋国危亡之势者,惟重耳公子矣。因此贾壮士护住重耳公子的安危,即保住晋国的根基,晋国根基得保,百姓黎民自然不至沦为亡国奴也。”
  贾佗默然不语,似在思忖,他忽然向重耳倒身下拜,决然的道:“草野之士贾佗,拜见重耳公子,公子日后所作所为,若不违贾佗师训救国救民,贾佗誓保公子周全,此誓永志不忘。”
  重耳百感交集,泣道:“诸君子同心协力相辅,如肉附骨,重耳生死不敢忘此大德。”
  当下诸人商定,蒲城难于久守,决定弃城他去,先行投奔翟国,安下身来再做打算。
  贾佗执剑领先而行,后面狐偃、赵衰、先轸、介子推、颠颉等人,以及重耳的数十亲兵,护住重耳,杀出蒲城西门。
  晋将勃鞮的晋军,正四面围困蒲城,正欲下令攻打,忽接报重耳欲从西门逃遁,勃鞮闻报大惊,连忙策马飞驰而至。但见一队人马从西门冲出,领先一人,手执长剑,剑如人,人如剑,身剑合一,御剑而飞,剑气如长虹贯日,晋兵挡者披靡,余则如潮水般向后溃退。
  勃鞮见状,心头大骇,暗道:公子重耳,身边竟有如此高人,出入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吾拼死阻截,徒送一命而已,但王命在身,却又不能不有所交代。
  只见勃鞮拍马飞奔而驰,一面大叫道:“重耳,吾奉大王之命,擒你入宫受审,王命在身,不敢有违,你就算不从而走,亦须留一信物,好教末将回去交差。”
  勃鞮一面大喝,一面拍马单人匹骑,向重耳飞驰而至。狐偃见状,正欲指挥亲兵阻截。重耳却微叹口气道:“勃鞮奉王命擒吾,已处处留有余地,吾又怎能累他为我而命丧呢?且放他进来便了。”勃鞮果然飞驰而至,只见他驰近重耳身边,却弃枪拔剑,左手执住重耳的衣袍,喝道:“公子若逃,末将自知阻拦不了,且借公子衣袍一用罢了!”勃鞮说罢,挥剑断重耳衣袍,然后倒驰而去,任由重耳等人冲出西门,向西面的翟国逃奔而去。
  翟国是晋国西面一个小国,国王翟君据说数日前,曾梦见一尾苍龙,蟠于城楼之上,昂首舞爪,状极威雄,今日,便见晋国公子重耳投奔而来。
  翟君预料重耳他日必有雄大前程,正好趁此时巴结,便打开城门,让重耳等人进入。
  重耳等进入翟君宫,拜见翟君,翟君故意试探道:“公子久居蒲城,听说蒲城人皆感公子仁德,若翟国助公子,再出动蒲城军民,杀入晋国翼城,诛杀妖姬,朝中积债已深,必有人做内应。公子趁机清除君侧之恶,安社稷抚万民,难道不胜于四处流浪做逃客吗?”
  重耳叹道:“翟君之见,壮则壮矣,但重耳亡命之人,岂敢再动兵戈,惊震君父?此等大逆之事,重耳决不敢为也!”
  翟君又道:“公子畏妖姬如虎,何日方能成大事?”
  重耳默然不语,狐偃在一旁微笑道:“翟君,重耳非畏妖姬,而是担心出师无名也。晋国根基雄厚,献公尚依然健在,若子发兵攻父,此乃逆忠孝之举,晋国臣民必认定公子乃叛逆之人,岂肯附从?然则凭区区蒲城之军,又岂能与晋国雄师相抗衡?翟君之议,乃促重耳自陷万劫不复之境地也!”
  翟君一听,脸色便一沉,暗道:重耳日后虽有成就,但绝非短期之内,翟国与强晋近邻,岂能因重耳而与强晋结怨?于是便萌逐客之意,草草安排一所别馆给重耳等人居停,一面又密派使者到晋国,通报重耳到访翟国,是放是留,请晋君示下。这实际上即向晋国效忠,而不顾重耳等人的前途了。
  不料翟君派出的密使,被功力通玄的贾佗发现行踪,用偷龙转凤的手法,把狐偃仿照翟君字迹另写的一封密函,换出原来的告密示忠拜函。
  翟君向晋献公密报示忠的密函,落到重耳的手上。重耳阅罢,不禁长叹一声道:“晋君势大,诸侯莫敢不从,天地虽大,只怕并无重耳容身之地也。”
  贾佗一听,怒道:“翟君如此可恶,待吾即入宫,取其人头回见公子。”按贾佗的功力,在弱小的翟国宫中,取翟君人头,简直犹如探囊取物。
  重耳却摇头道:“翟君此举,虽不义于吾,却是忠于翟国臣民,免百姓遭生灵涂炭,重耳又岂可因吾一人之故,而累及千百无辜。”
  贾佗道:“但公子虽然仁厚,却苦无容身之所,如何践行救国救民大业呢?不如趁机把翟国灭了,取而代之,公子以翟君自居,有何不可。”
  重耳决然的道:“不然,若如此,重耳便是不忠不义之人,天下必群起而攻之,则重耳虽生犹死矣!”
  贾佗顿足道:“公子前怕狼后畏虎,何日可成大事?”
  重耳默然无语。
  狐偃微一沉吟,忽地决然的道:“狄国乃公子的娘家,外孙归来,狄国决无拒纳之理,可先到狄国,安顿下来,再做打算。”
  重耳道:“舅舅所言虽善,但吾若投奔狄国,必令妖姬忌恨吾母,若因此而令吾母受罪,则重耳罪孽更为深重矣!”
  狐偃一听,却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道:“公子放心,若不出吾之所料,你父王不久便无力追究此事矣。”
  重耳吃了一惊道:“舅舅所判,莫非妖姬敢对父王下毒手,谋夺晋国江山么?”
  狐偃微笑道:“这倒不然,因骊姬虽有‘煞君’之力,却无为君之命。献公不存之日,便是骊姬败亡之时也,总之一切且顺应天命而行,暂且先到狄国安身便了。”
  重耳深知狐偃之龟卜神术,莫测高深,当下见他如此判断,也就再无异议,决定先行投奔狄国,再做打算。
  这天晚上,重耳、狐偃、赵衰、先轸、司空季等人,由贾佗亲率数十亲兵护卫,潜离翟国都城。翟君接报,知重耳不辞而别,却也不加阻拦,任其离去。
  重耳虽从此亡命天涯,但身边有狐偃、贾佗等能人异士相随,信心渐增,救国救民的决心和勇气也日渐坚定。
  重耳等人到了狄国,狄国君是重耳的外公,果然欣然接纳,并不惧激怒强晋。
  不久,狄国攻打邻近的一个部落,俘获了两个女人,一个叫隗三姐,一位叫隗四姐,狄国公见公子已届当立之年,便把两位姑娘送给重耳。
  重耳自己娶了隗四姐,却因随行的大夫赵衰无妻,把隗三姐送给赵衰为妻。
  过了一年,重耳的妻子隗四姐生下一位儿子叫权刘;赵衰的妻子隗三姐也生下一位儿子叫赵盾,这两人后来均大有作为。
  重耳等人,在狄国安顿下来,果如狐偃所料,晋国并未追究狄国收留重耳之罪,因为晋国本身,因宫廷内乱,而陷入危机四伏之中了。
  晋献公自听信骊姬摆布,逼杀太子申生,逼走二子重耳、三子夷吾,骊
  姬尚不肯罢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诱逼献公把诸子全部放逐出晋国,只留下骊姬之子奚齐,骊姜之子卓子二人。
  不久,晋献公姬诡诸,便立骊姬之子奚齐为太子,奚齐其时年仅十二岁,一切毫无自立能力,任凭其母摆布。至此,骊姬以“女色谋国”的惊天大计,已成功大半了,只差太子奚齐正式即位,而由母后骊姬摄子执政了。
  不料晋国宫廷内乱演变至此,除了骊姬的心腹内侍梁伍、朝中的公卿荀息等二人外,却把朝中的其余大臣激怒了。其中特别是一位武公时的老臣里克,目睹宫廷剧变,深知晋国势将落入骊姬之手,心中怒火中烧,秘密与朝中大臣商议,准备一旦时机成熟,便向骊姬做狠狠的反击。对此毫不知情的,除了已因“淫煞”迷失本性的晋献公外,只有内侍梁伍、公卿荀息等二人不知而已。
  晋献公立骊姬之子奚齐为太子的同年九月,深秋天气,献公出外受寒,回宫便患病不起。
  骊姬见献公之病来得突然,她和儿子奚齐尚未立稳脚跟,不由心中大骇。她立刻奔到献公床前,以手抚献公之足,泣道:“夫君虽立妾之子为储君,但君一旦不讳,妾妇人也,奚齐年幼,倘诸公子挟外援而入城求君位,妾母子将无容身之地矣。”说罢哀哀而泣,状极哀怜。
  献公已奄奄一息,但又被骊姬的“淫煞”激起最后的一点生命之火。只见献公忽地挺起身来,捏紧拳头,似仍紧握晋国大权,沉声道:“夫人勿忧,太子太傅荀息忠心于寡人,寡人当以幼君托付于他。”
  于是立召荀息至病榻前,问荀息道:“寡人闻士之立身,忠信为本,何以称为忠信呢?”
  荀息道:“尽心事主叫忠,死不食言曰信。”
  献公道:“寡人欲以弱孤托付于大夫,大夫答应尽忠于幼君么?”
  荀息连忙叩头道:“臣当竭尽全力扶助幼君。”
  献公点点头,忽然泪如泉涌,似乎是忆起自己数子均届已立之年,亦可独当一面,为甚自己竟沦落到只有幼子送终的悲惨境地?
  当天晚上,晋献公姬诡诸黯然逝世了。
  骊姬见献公逝世,立即把幼子奚齐牵到荀息面前,拜他为仲父,荀息于是把奚齐定为主丧人,以储君的身份主持献公的丧礼。
  骊姬拜荀息为上卿,梁伍为兵部司马,统率大军,日夜巡视,以防万一。
  大夫里克在奔丧哭祭献公后,即赴荀息府上,直率地质询道:“主上驾崩,公子重耳、夷吾俱在外未返。上卿为辅国大臣,而不迎长子即位,反而立妖姬之幼子,如何服众呢?况且跟随二公子的大臣甚众,与妖姬母子积怨甚深,所以未动手,全因主上的脸面而已。如今主上驾崩,彼等必有异动,而国人亦必附应于内,上卿有甚妙计应付呢?”
  荀息道:“吾受先君遗托,辅助奚齐,奚齐即吾君也,其余人等吾不欲知闻,万一力不从心,惟有一死以谢先君。”
    荀息心如铁石,无可动摇。
  里克知不可共事,当即告辞。回府后与下大夫郑父商议,定下迎重耳、杀骊姬母子的密计。
  于是派武士乔装守丧侍卫,接近正在守父丧的幼太子奚齐身边,一剑把奚齐刺死,奚齐年仅十二岁,毫无反抗之力,首先成了宫廷剧变的冤死鬼。
  荀息闻讯赶至,抚奚齐尸大哭道:“我受遗命辅孤,不能保护太子周全,生又有何颜。”
  荀息欲撞柱自杀,骊姬闻讯,连忙制止道:“先君的遗柩尚在灵堂,公难道弃此而去?况且奚齐虽死,尚有卓子,公可辅其为君也。”
  荀息于是尽诛守丧卫士数十人,又召百官合议,更立骊姬妹骊姜之子为君,卓子时仅十岁。但大夫里克、下大夫郑父拒不赴会,亦即拒认卓子为晋君。
  早已为骊姬收买而效忠的兵部司马梁伍,见里克和郑父二人拒不赴百官之会,便对荀息道:“太子奚齐之死,实里、郑二人为先太子申生报仇也。如今公然不赴公会议,其心迹已暴露无遗,请公下令以兵讨伐!”
  荀息道:“里、郑二人,均晋之老臣,根深蒂固,朝中士大夫,其门下占一半。若出兵讨而不胜,则朝中大臣必乘机闹事,则吾等大事去矣。不如暂且按兵不动,以安其心而延缓其谋。待诸事大定,则可一举而克之!”
  梁伍见荀息不从己议,回去对他的助手关伍道:“荀卿忠而无谋,做事迂腐,并不可仗靠。里、郑二人不除,必成吾等心腹大患!”
  关伍问道:“公以何计策除之?”
  梁伍道:“先君即将出殡,里、郑二人必出而送丧。选一勇士,伏于道旁,可一举击毙二人!”
  关伍道:“此计甚妙!吾有一心腹死士屠岸夷,臂有千斤之力,若差此人行事,必可马到功成!”梁伍同意了。
  于是关伍把屠岸夷召来,托以行刺重任。不料屠岸夷除了与关伍相交,与朝中的另一位大夫骓歘亦素有交往!便私下把关伍的付托告之骓大夫,并问道:“此事可行不可行?”
  骓大夫恰好是大夫里克的门生,闻言便肃然道:“先太子之死,乃千古奇冤也,皆因骊姬母子之毒计,举国上下,无不深为痛恨。如今里、郑二大夫,欲谋歼骊姬之党,迎立公子重耳为君,此乃仗义行道之举也。你若替关伍干此不义之事,吾等必不容你,你便受后世唾骂矣,怎可答应!”
  屠岸夷吓出一身冷汗,忙道:“此等宫廷惨变,吾何知之?既然如此,吾便遁逃不理吧!”
  骓大夫道:“你若遁逃,关伍等人必另遭高手行事,不如反戈一击,诛杀逆党,迎立重耳公子,则汝必有义名留传后世,这胜于为不义亡身多矣!”
  屠岸夷道:“骓大夫之教甚是,吾当遵而行之。”
  骓大夫立刻把此事密告里克和郑父。里、郑二人即聚集亲兵,严密戒备。
  到晋献公出殡之日,大夫里克称病不去送殡。梁伍闻讯,即与关伍等人商议。屠岸夷道:“诸大夫均去送殡,独里克留在城中,此天夺其命也!吾愿率三百甲兵,围其府而诛之!”关伍大喜,毫不生疑,即拨三百甲兵,由屠岸夷率领,前去围攻里克的府邸。
  屠岸夷领兵前去,途中却先派人密告里克。里克接报,知屠岸夷已坚定投向己方,心中大定。他故意派人到献公墓前告知荀息,说有人攻他的府第。荀息闻报大惊,忙追问关伍为甚不听他的命令行事?
  关伍道:“吾闻里克将作乱,故以兵杀之,成则大夫之功,败亦不累大夫也!”
  荀息无奈,只好派梁伍、关伍亲率兵马助攻里克府第,自己则陪储君车子坐于朝堂,以观其功成。
  关伍所率之兵先到东市里克府第前面。屠岸夷先行来见,说有要事禀告。关伍已视屠岸夷为心腹,毫不生疑,即让其趋近。
  屠岸夷走到关伍身边,突然以臂扣关伍之颈,喀嚓一声,关伍的颈立刻断掉,连一声也哼不出。关伍所率之兵大乱。屠岸夷大喝一声,如平空响雷:“汝等听住!公子重耳引秦国、翟国大军,已围城外,吾奉里大夫之命,为先太子申生伸冤,诛杀奸党,迎立重耳为君。汝等愿从者,来吧!不愿从者,大可自行逃命!”
  军将闻欲迎重耳为君,无不踊跃愿跟从屠岸夷诛杀奸党。于是,关伍所率的大军,反成了诛彼等的武力了。
  梁伍惊闻关伍被杀,军将阵前兵变,大惊失色,连忙直奔朝堂,欲率兵保护荀息和卓子离开。不料屠岸夷所率之兵已赶到,把梁伍等人的去路堵住。稍后,里克、郑父、骓大夫三人,亦率亲兵赶到,朝堂被重重围困。
  梁伍自知不能逃脱,且与里克等人积怨甚深,便拔剑自刎,免受凌辱。不料一割脖子未断,反被屠岸夷一手执住,擒到手上。里克冲前,手起刀落,把梁伍斩为两截。荀息自知已不能免,却毫无惧色,手抱卓子,以袍袖掩盖。卓子惊恐大哭。荀息对里克道:“幼子何罪?杀我可也,请留此先君一块血肉! ”
  里克笑道:“先太子申生又如何?他难道不是先君的一块血肉么?”说罢,目视屠岸夷道:“速下手除后患!”
  屠岸夷冲前,在荀息手上夺过卓子,掷于阶下,只听一声闷响,已化为肉饼。荀息大怒,挺剑来杀里克,里克避而不战,屠岸夷手起一剑,把荀息斩为两截。
  里克与屠岸夷又率兵杀入后宫。骊姬闻讯,惨笑三声,走入后园,从桥上投水自尽。骊姬之妹骊姜,因并无多大劣迹,里克饶她一命,囚于冷宫,终生不复出世。另外又尽杀梁伍、关伍的家族。
  里克见大事已平定,便召集百官于朝堂商议。里克道:“今妖孽已除,新君位缺,诸公子中,惟重耳最长,且最贤德,吾意可立为晋君。若诸大夫以为然者,请联合签书为证!”
  诸大夫三十余人,皆签书己名于表上。里克又令屠岸夷,带书表于狄国,奉迎公子重耳。
  屠岸夷率亲兵快马飞驰,赶到狄国,向公子重耳奉上里克等大臣的迎进表。
  重耳接表,与狐偃、赵衰、贾佗等人商议。赵衰劝重耳受表返国为晋君。
  狐偃却道:“不然,目下晋国内乱未定,大臣在内而向外求君者,必对
  君有所求,万一不允,则祸乱立生;况且公子亲随兵将寡微,毫无根基,贸然返国,则无疑自投火海,自置于火坑上也,再者公子命运之劫,十之仅历其三,若过早贪图富贵,反招祸煞,于公子日后命运大大不利。因此公子暂不返国,静观其变为妙。”
  赵衰道:“目下正是返国振兴之机,若加延缓,公子大业何日方成?”
  狐偃微笑道:“公子先祖武公之墓,乃蝙蝠龙脉,虽可令其血脉富贵,但同时亦受其‘淫煞’,骊姬乱国之祸,绝非偶然而发也!蝙蝠龙脉有五煞,其一已应验于先君献公身上,其二是太子申生;其三恰好落于骊姬之子奚齐身上,其四则是骊姜之子卓子也。一脉五煞,已应验四煞,尚有一煞悬而未决,公子若过早返国,难道不怕此最后一煞落在其身吗?”
  狐偃以天机时势命运来判论重耳是否返国,重耳连连点头称是,赵衰也不好多辩了。于是重耳对前来迎接的屠岸夷道:“重耳得罪于君父,逃亡四方。生既不能尽侍奉君父之诚,死又不得哭丧于灵前,岂敢乘乱而贪国?请回去转告里大夫,宜更立他子,重耳亦不敢有违也。”
  屠岸夷无奈,只好返国晋都翼城,向里克回报。里克尚欲再差遣使者往请,大夫梁糜进言道:“莫非重耳并非君王人选吗?天意如此,夫复何言?但舍重耳外,诸公子中尚有三子夷吾,难道不可以迎而立君吗?”
  其余大臣亦纷纷附和。里克无法,只好差屠岸夷辅梁大夫,一同前去迎立夷吾返国。
  晋献公的第三子夷吾当日出逃,投奔梁国,梁国君把自己的女儿许配夷吾为妻。夷吾安居于梁国,日夜盼望国中大乱,他好乘机返国谋位。不久前听闻献公已逝,即令人攻袭晋国屈城而据之。当时晋国内乱,大夫荀息无暇兼顾,被夷吾长久占据。后来又闻奚齐、卓子、骊姬、荀息、梁伍、关伍等被杀,诸大夫往迎重耳返国为君,夷吾大怒,正欲带兵入晋都争位。
  不久又接报重耳竟拒绝返国即位,夷吾以手加额庆幸得意道:“此天夺重耳之国,而授于吾也!”说罢得意大笑。
  随从的谋士却芮进言道:“重耳并非不想返国,他之所以拒绝,必有其因由。且重耳身边有足智多谋的狐偃辅助,又有大夫赵衰等匡扶,亦虑返国不利,由此足见返国危机重重也,公子宜三思后行!”
  夷吾惊道:“如此何为上策?”
  却芮道:“如今晋国大权,落于大夫里克、郑父等人手上,公子宜先以厚利重赂。但如此尚未足够,犹有危机重重。吾又闻凡身入虎穴者,必先操利器也,因此公子若返国,非借强国之力不可。而邻晋之国,惟秦国最强,公子何不先去拜求秦国,若秦允相助,则公子返国安稳也!”
  夷吾毫无主见,便依却芮之计而行。他当下手书二契约,赠里克汾阳田八十万,郑父田七十万。又先交契约到屠岸夷手上,托他回去向里克、郑父致意。另一面又派却芮西入秦国,拜求秦国相助。
  当时秦国的国君是秦穆公。秦穆公闻晋国公子夷吾差人求助,即对谋臣蹇叔道:“晋之乱须寡人平定,上天已示梦也!寡人闻晋公子重耳,贤公子也,而且亦有才干,若其返国为君,乃吾秦之隐患也!卿以为如何?”
  蹇叔微笑道:“良禽择木而栖,强国择弱为邻,如此道理,大王难道不知吗?”秦穆公闻言大笑。
  当下即派人前往重耳、夷吾两公子驻地,以实地观察,再做下一步行动。秦国派出的使臣叫公子絷,公子絷先到狄国,求见重耳。公子絷故意露口风道:“公子宜乘时图国,吾国愿助一臂之力。”
  不料重耳事先已得狐偃警示,说秦国使者,有探索公子心迹之意,便毫不犹豫,断然的回公子絷道:“吾已却国中诸大夫之请即君位,今若借外援以求国,重耳何颜立于天下?”说罢大哭而退。
  公子絷无奈离去,他抵达梁国,见到公子夷吾,公子絷微露其意,夷吾即喜形于色,连忙入内求计。
  却芮道:“秦人为何独喜欢公子?此必有取于公子也,宜答应割地而迎合秦国之意。”
  夷吾犹豫道:“但割地岂非有损晋国基业吗?”
  却芮大笑道:“公子若不能返国为君,不外是梁山一匹夫而已!又能拥有晋国一寸土地吗?反正均乃他人之物,公子有何惋惜呢?”
  夷吾于是出来,与公子絷握手为誓,道:“若蒙秦君相助,河外五城割赠于秦,以便秦君狩猎,东至虢地,南及华山,内以解梁为界,均赠予秦君,以报君德之万一!”说罢,在袍袖中取出写有上述割地的契约,呈奉公子絷。
  公子絷见夷吾为返国为君,竟肯割让大片晋土于秦,而且神色欣然自得,就如晋国土地,与他根本毫无相干似的,不由暗叹口气,心道:晋国落
  入此子手上,吾秦国果然少一劲敌,大可高枕无忧矣!
  夷吾见公子絷默然不语,还道他嫌自己毫无得益,心中不满,便连忙又道:“吾尚有黄金四十镒,白玉六双,奉献使臣,望使臣在秦君面前为吾美言。”
  公子絷使命在身,只好收下。
  公子絷回报秦穆公,仔细把两公子的回应说知。秦穆公道:“如此看来,重耳比夷吾贤能得多也,只有重耳才是晋君的最合适人选啊!可惜合适于晋,却不利于秦,奈何?”
  公子絷微笑道:“大王为立晋君助力,是为晋国分忧呢?还是欲成名于天下?”
  秦穆公笑道:“晋国乃秦之邻也,莫殃及秦足矣,余则关我何事?寡人自然欲成名于天下也!”
  公子絷道:“大王忧晋,则为之择贤君,重耳乃最合适人选;大王若欲与天下诸侯竞逐,成名于天下,那便应择不贤者,则夷吾便是最佳的人选也。”
  秦穆公大笑道:“子真知吾心也!”
  于是秦穆公决助夷吾返晋为君,派出三百战车,兵将三千,护送夷吾返国。
  当时齐国齐桓公,闻晋国内乱,便欲集合诸侯密谋,瓜分晋国。齐桓公又亲自到高粱之地,窥探动静,发兵攻晋,已如箭在弦。
  后来闻报秦穆公亲派兵骑三千,护送夷吾返国,深知秦晋结盟,中原诸侯绝非其敌,这才打消侵晋的主意。
  由此足见,当时晋乱所引起的情势何等严重,若不结秦,则齐必图之,若然结秦,则又必失大片国土;于此时若无实力,贪图一时富贵,必陷自己于火坑危地。狐偃劝重耳暂缓返国之谋,的确深谋远虑。

  
  第四回 小人得志
  夷吾有秦穆公做靠山外援,三千秦军护他入晋都,晋国诸大夫莫敢不从。而且里克、郑父、屠岸夷等人,已受了夷吾重礼,早已附和众议,同迎夷吾入都即位,是为晋惠公。但晋国百姓素闻重耳之贤,见夷吾抢占君位,均大失所望。
  夷吾即晋君位,即封跟随他的心腹谋士却芮为大夫,屠岸夷因迎立有功,亦被封为兵马司马大夫。其余晋国旧臣,里克、郑父等,一律依循原来官位。
  各国亦派出使臣朝贺。夷吾一一拜谢助立之恩。但秦国派来的使臣公孙枝,却奉秦穆公之命,坚要取夷吾许诺割让的河西五城,才肯返国。
  夷吾心中好生反悔,问计于却芮。却芮笑道:“兵法尚有不厌诈之论,何况一国之本?君当日所以割地贿秦,乃因未得国为君也;如今大事既定,国乃君之国矣,当寸土不让也,秦能奈君何吗?”
  大夫里克劝道:“君始得国,而失信于强邻,此不智也,容徐图商议应对。”
  夷吾冷笑道:“当日乃不得已而行险着,想五城之数,寡人国土十去其五,岂可退让!”
  于是夷吾修书一封,由秦使臣公孙枝带返国,呈交秦穆公。夷吾的函书道:“始夷吾以五城许君,今幸入守社稷,夷吾本欲践诺,但朝中大臣皆言地者先君之地,君出亡在外,岂能擅让他人?寡人力争而不能服众,尚望君容稍缓,夷吾必不敢忘诺也。”
  当下又派自愿入秦辩白的大夫郑父,随秦使臣公孙枝入秦,原来郑父所以自愿入秦,乃因夷吾即君位后,当日许诺封赠的田地七十万,以及封赠里克的八十万,均诈作忘得一干二净。里克、郑父均恨在心头,郑父入秦,正是欲在秦穆公面前火上加油,加深秦穆公对夷吾之恨。
  秦穆公接夷吾书函,果然大怒,拍案恨道:“寡人原知夷吾轻诺寡信,不堪为国君,如今果然被此贼所欺也!”
  秦穆公一怒之下,竟欲杀郑父,郑父自辩,说书函中意,均夷吾与却芮的主意,并非晋朝诸大夫之意。秦穆公咬牙切齿,发誓先杀却芮,后起兵攻晋。
  郑父以为得计,暗自喜悦,欣然返晋,静候秦军杀入晋都,驱逐夷吾。
  不料郑父的行踪,却被大夫却芮察觉,立刻禀知夷吾,说里克和郑父心怀不忿,初则欲迎重耳,后来才被逼附众。如今见未得封地,心生怨恨,欲做秦国内应,须立刻诛杀,以绝后患。
  晋惠公夷吾故作犹豫道:“里克、郑父有功于寡人,以何罪杀二人呢?”
  却芮冷笑道:“里克、郑父弑奚齐,又杀卓子,再杀遗命大臣荀息,其罪大之极也!君念其返国之功,乃私人恩惠,讨诛其杀逆之罪乃公义也!明君当不以私恩而废公义,里、郑二人非杀不可!”
  夷吾故作无奈道:“那就任卿自便行事吧!”
  于是却芮率兵马,逼里克自杀于府第。却芮回报夷吾,夷吾欣然道:“里克之心久向重耳,如今伏诛,吾去一心腹大患也!”
  夷吾不久又把不满里克之死的大臣祁举、共华、贾华、骓大夫等人均杀死。
  夷吾断定大局已稳,一晚,淫心大发,竟把先父献公的姬妾贾妃强行奸淫了。
  夷吾干下此有失伦常丑行,连他的心腹大臣却芮亦认为不妥,劝谏道:“贾妃,君之母也,亦即诸公子之母;如今君失礼于贾妃,诸公子知悉,必心怀怨愤,君日后麻烦便甚多也。”
  夷吾冷笑道:“寡人江山大定,诸公子又岂能奈我何?却大夫担心什么?”
  却芮道:“不然,诸公子中,惟重耳最可怕,他身边贤能之士忠心护主,目下正积蓄力量,待时机成熟,便足以动摇君之根基也!”
  夷吾怒道:“重耳如此可怕,那就先行把他除去!”却大夫,此事便交由你去全权办理吧!”
  此时屠岸夷因里克被杀,已投到却芮门下,二人合谋,于朝廷杀掉郑父、共华等九大夫。晋国军政大权,已由夷吾及却芮、屠岸夷等人牢牢把握住了。
  却芮把除掉重耳的任务,交到屠岸夷手上,屠岸夷积极密谋准备派兵攻打狄国,目的是擒杀重耳。而秦国方面,秦穆公虽对夷吾恨之入骨,但不巧碰上大旱,秦国粮荒,自顾不暇,只好暂时隐忍不动,因此表面上看来,夷吾一切已大局稳定,再无人可以动摇其根基了。
  夷吾密谋除掉重耳之事,却被宫中一内侍知悉,他感重耳的贤能,深知晋国的安危,日后必靠重耳支撑,于是便写了一封密信,冒死派人送去狄国。
  这一天,重耳正与狄国君于渭水之滨狩猎。忽然,有一名汉子,突破兵士的阻拦,来到重耳不远处,大呼道:“晋国有密函交付重耳公子!”
  重耳一听,即把汉子召到面前,汉子呈上书信,叩了个头,一言不发便走了。
  重耳立刻拆函,函中写道:“吾乃晋宫中内侍,公子不必知吾名,但知晋君夷吾,不日将派大军攻狄,目的是擒杀公子,公子乃晋国之栋梁也,吾不忍见栋梁倾折,冒死相告,公子宜速做决断。”函中并没留名,显然书函之人,对夷吾亦畏惧之极,书此匿名信函,乃拼将一死以存晋国栋梁,其勇诚可泣可歌。
  重耳阅罢,慌忙与狐偃、赵衰、贾佗等人商议对策。
  赵衰道:“目下秦君穆公对夷吾恨之入骨,公子可趁此良机向秦国求助,若秦国肯出兵相助,公子大事成矣!”
  重耳道:“若如此借助外力以攻己国百姓,岂非国贼之所为吗?徒然增添杀戮,绝非重耳所愿也!赵大夫幸勿再以此向重耳相劝!”
  贾佗怒道:“闻说屠岸夷这反复小人,贪图利禄富贵,向夷吾、却芮卖身投靠、更欲亲率兵马攻狄国,如此卑鄙小人,留世何益?不若待吾潜入晋都,一剑把此人杀掉罢了!”
  重耳微叹口气道:“贾壮士勇气可嘉,但此行却万万不可,一来你未必杀得了屠岸夷,二来吾不欲贾壮士因此而夭折也。”
  贾佗顿足道:“这又不行,那又不可,却如何保护公子周全?”
  重耳叹道:“重耳运逢劫数,不知何日可断?若天降灾难,便由重耳一人承担,以一死谢天下,无谓累及狄国君臣百姓啊……吾意已决,待晋兵杀到,吾将只身自缚出降,是剐是杀,任由吾弟夷吾尊便吧!”
  狐偃在一旁一直沉吟不语,此时却忽然微笑道:“阴极即阳,物极必反,
  衰极必旺;目下已届公子转运之机,为甚于此时灰心气馁?”
  赵衰忙道:“莫非狐先生已有良策应对吗?”
  狐偃微一点头,随即决然的道:“目下晋兵势必攻狄国,其志在必得公子也,公子既不欲借外人之力屠戮家国百姓,又不愿祸及狄国臣民,那便惟有尽快离开狄国,再求安身之所也。但此行利大于弊,恰好是公子历劫的时机,只要再过此劫难,距坦途也就不远了,吾将为此而预做布局!”
  赵衰忙追问道:“狐先生将施何妙法,以替公子逆变劫难命运?”
  狐偃微微一笑,道:“此非逆转,乃是公子的运势使然,一切日后自有分晓。赵大夫不必犹豫,尽速安排公子离去之事吧!狐某先去办一件事,十日后于齐国重聚。”
  狐偃说罢,便欲离去,贾佗见狐偃身子瘦弱,乃一介寒儒的模样,不由替他担心道:“狐先生孤身上路,晋国君夷吾恨你入骨,必欲杀你而后快,狐先生难道不惧吗?”
  狐偃微笑不语,他已知贾佗心思,心道:“他必然以为自己是一介寒儒,手无缚鸡之力之辈矣!”狐偃抑郁多时,此时骤然豪气大发,只见他仰天一啸,身形已随啸声骤起,犹如电光一闪,众人眼中,已失了狐偃的踪影。
  贾佗这才暗暗吐舌,心道:单凭这一手“如影化形”的绝顶轻功,便决不在我贾佗之下,甚至我贾佗全力施展,也未必及得上他的灵幻神奇!狐先生原来身怀绝世神功,又精于玄学兵法,重耳有此人相助,真如虎添翼也!当下贾佗也信心大增,决心拼尽全力,助重耳成大业。
  重耳早知舅父狐偃之能,倒也不甚惊奇。但赵衰平日只闻其名而未睹其技,今日一见,不由叹道:“狐先生兵法、玄术、武功皆称绝顶,有他相扶公子,实乃晋国百姓之福啊!”当下赵衰也再不犹豫,立刻着手准备重耳离去的工作去了。
  重耳匆匆入内,向其妻隗四姐告辞道:“晋君将使人攻狄,为免祸及狄国君臣百姓,吾惟有远赴他处。你须尽心抚育儿子,二十五年后,吾若不至,你方可再嫁作他人妇。”
  隗四姐哭道:“男儿志在四方,妾不敢留君。但妾今日已经是二十五岁了,再过二十五年,便该进棺柩矣,还去嫁什么他人妇!妾一直等到君回来就是了!”
  重耳别过妻子隗四姐,走回厅中,贾佗和赵衰匆匆而进,对重耳道:“接狄国探子回报,晋兵已距狄城不远,公子宜快速离开!”
  于是匆匆奔出狄城东门,慌忙之间,所有财物均未及携带,十分狼狈。重耳不由叹道:“若舅父狐偃在此,便不致如此张皇失措了!”赵衰、先轸、司空季等随臣,闻言不禁暗自惭愧,均道:若狐偃在此,果然进退从容,看来运筹帷幄、指挥驱策之能,当真非狐偃莫属啊!可惜狐偃另有要事,也不知他现下隐身何处?
  但此时也再无法等待狐偃到来,晋兵已逼近,重耳尚未脱离险境,只好依狐偃的预先安排,一路向东,准备东入齐国,以避过夷吾的暗害。
  入齐国须经卫国,重耳等一行人,抵达卫国边关时,已又饥又疲,却身无分文,亦无财物,连换点充饥口粮的值钱物品也没有。
  赵衰等无奈,只好直趋卫国关城下。城上关吏问其来历,赵衰道:“吾主乃晋国公子重耳,避难在外。今欲往齐国,望贵国给些许方便,日后必不敢忘贵国大恩。”
  关吏闻讯,连忙飞报卫国君文公姬毁。卫国上卿宁连主张让重耳入城招待,并判断重耳日后必得晋国。但卫国文公道:“吾祖好鹤亡国,吾复国于楚丘,乃得齐国桓公之助,晋国袖手旁观,更欲乱中取栗。卫晋虽然同姓却未通盟好。而且逃亡之人,成得什么气候?根本无足轻重!吾若迎接,便须设宴招待,徒费钱财物力,把他逐走便算了吧!”
  于是关吏拒不让重耳等人入城,重耳等人只好绕城而行。贾佗怒道:“卫文公姬毁如此可恶,待吾入城,把他一剑杀了!”
  赵衰道:“蛟龙失势,犹如蚯蚓而已,贾壮士且忍怒气,待日后再临城相责便了。”
  贾佗又道:“不杀便不杀吧,但彼等既如此无礼,吾等剽掠其村庄富户,以济燃眉之急,彼亦怪不得也!”
  重耳叹道:“剽掠者即盗贼也,重耳运逢磨劫,当有此难,吾宁肯饿死,亦不可因此干盗贼之为!”他自逃亡在外,迄今已十一年了,年岁渐长,意志也日渐坚强。
  贾佗等无法,只好保护重耳缓缓向东面而行。众人饥疲难耐,十分艰辛。
  眼看已到中午时分,亦即午膳之时,众人的肚子更如鼓作鸣,十分痛苦难受。
  不久抵达一处叫五鹿的地方,见田野中有数个农夫,正在田间吃饭。赵衰见状,上前向农夫求赐一饭。农夫道:“你等从何处而来?”
  赵衰道:“吾等乃晋国之人,远行缺粮,请赐吾主人一顿饭食。”
  农夫冷笑道:“堂堂男子汉,不能自己养活自己,反而向我等求食?我等村野农人,吃饱了才能耕作,岂有余粮赠予他人!”
  赵衰无奈道:“吾主正饥渴,若不赐食,请借盛水器皿好吗?”
  农夫不语,忽然挖了一块泥土,捧给赵衰,笑道:“你若有本事,此土便可化为器皿也!”
  重耳一听,认为农夫辱他,不禁脸色涨红,十分难受。贾佗忠心护主,见状不由大怒,疾冲上前,把农夫食饭的碗夺过,运力一捏,碗即碎裂。
  贾佗再欲出手教训农夫,赵衰急制止,向重耳贺道:“恭喜公子!”
  重耳仰天长叹道:“吾竟受农人欺辱,沦落至此,尚有何喜之有?”
  赵衰道:“不然,得饭易,得土难。土地乃国之根基,今天竟借农夫之手,以土地授予公子,此乃得国之兆啊!岂非天大喜讯么?公子快上前拜领吧!”
  重耳一听,猛忆起狐偃临别之言,果然快步走上前去,跪下接过那一块泥土。
  众农夫见了,均大笑道:“这等人真的疯了!”
  翼城郊晋国王陵,晋武公之墓的碑位,此时又耸起一座石碑,石碑上的主人,却是半昏半醒、半英明半荒淫的晋献公的名号。
  原来晋献公死时有遗命,将其遗体,葬入其父武公的陵墓,与先父合葬。献公的心思是,他蒙父陵祖荫,总算稳守基业,再大大扩展了晋国的疆土,父陵有此威力,他自然亦希望荫庇他的儿子奚齐,毕竟奚齐亦是他的亲生骨肉、姬氏的血脉。晋国遗命大臣荀息,果然依照献公的遗命,把他入葬武公的陵墓。
  在这座父子二人合葬的神秘陵墓前,此时有一人凝神而立,目注陵前的两块墓碑,久久沉吟不语。
  忽地,他仰天长叹一声,喃喃地道:“献公呵献公!你虽有荫庇子孙之意,但可知你尚未入踞此墓,你欲荫佑的子孙血脉,便已连遭杀戮之劫,连亡三子?此墓虽有灵气,也荫佑你光辉了一段日子,但此墓属‘淫蝙蝠’之格,一脉必出五煞,你自身已遭一煞,才至于晚年如此昏败荒淫!哎,四煞已然应验,尚有最后一煞,不知落在你姬氏子孙的哪一位身上也!”
  墓前之人,原来便是在狄国与重耳分开去办要事的狐偃,他当日一路飞掠、向西而行,重耳等人尚在半途饥疲难忍,十分难受之际,狐偃便已掠抵晋国王陵前面了。
  狐偃负手凝注了一会,忽然跃身而起,即从袍袖中取出六幅纸符,纸符上面,分书六人姓氏,竟是:晋献公姬诡诸,太子申生、次子重耳、三子夷吾、四子奚齐、五子卓子等六人姓名。
  狐偃把六张纸符分别列于陵墓石碑前面,却并非晋献公姬诡诸的墓碑,而是放在晋武公姬称的王陵碑前。然后狐偃俯身向墓碑拜道:“吾狐偃虽出生狄国,但入士晋国,身为狄国人,心向晋国土,此心可鉴日月!今为晋国基业着想,欲施‘血染请煞’大法,以定晋国姬氏子孙血脉命运,以便运筹应对,以助晋国。衷衷此心,天日可鉴!”
  狐偃拜颂毕,忽地咬破中指,向晋武公的墓碑上喷去一口鲜血,顿化一股血箭,射于晋武公的陵碑上面,把墓碑染红了。狐偃又沉喝一声道:“血染请煞!有煞现煞,有灵显灵,速请应验!”
  狐偃喝声未落,晋武公的墓碑上面,忽地射出五道光华,光华分七色,分为青、黄、赤、白、黑、橙、紫。七色光华,又分为五股!分别射向墓前排列的六道纸符,怪异之极。
  更诡异的是,其中黑、白两色光华,竟同时射落书有晋献公姬诡诸的纸符上面。狐偃一见,即不由微叹口气,暗道:七色中白者主气运平稳,虽不算大旺,但亦有所作为,黑者主凶兆,若为君王者,则主行为乖戾昏败,如今黑、白两色光华,齐聚于献公命符上,恰恰应验了他既承纳“蝙蝠祖脉”的龙气,但同时又受五煞中的一煞侵扰,他的半昏半醒、半英明半昏败荒淫的命运,便绝非偶然而发也!
  再看太子申生的纸符上,射落的竟是黄色光华。狐偃知“黄”乃主七月凶劫之灾,申生遇难恰在七月,由此可见“蝙蝠龙脉”五煞之一,已应于申生身上。
  狐偃沉吟间,但见“赤”色光华射落于四子奚齐的纸符上,而“青”色光华,则射于五子卓子的命符上。狐偃不由微叹口气,心道:青、赤二色,皆“凶煞”之色,若逢于九月,则大凶之极,必死无疑,四子奚齐、五子卓子,果然均横死于九月,“蝙蝠龙脉”的五大煞气,果然十分可怕!
  狐偃转念又暗道:如今四煞已然应验,那尚有一煞,未知落于谁人身上呢?而剩下的姬氏子孙血脉,亦仅为夷吾、重耳两人而已也!两人之中,到底谁受此可怕劫煞呢?狐偃心中转念,不由盯着那“橙”色光华不放,因为他深知,七色中的“五煞色”,便只剩下“橙煞”一色了,此“橙煞”落于谁人身上,谁受的灾劫亦必十分可怕!
  狐偃心念未了,突见那“橙”色光华,竟呼地射落于三子夷吾的纸符上面。狐偃一见,不由猛吃一惊,暗道“橙”色乃“微贵”之色,落于夷吾身上,他贵为晋国君王,便绝非侥幸了!
  果然,在“橙色光华”射落夷吾的命符上一霎,“赤色光华”重又快如电奔,射落重耳的纸符上面,且在纸符上跳跃,状态十分灵敏!
  狐偃心头不由如遭电殛,他不由仰天长叹道:“若然如此兆应,则重耳危也!晋国姬氏子孙,谁能抵御如此可怕的‘蝙蝠龙脉’!”
  狐偃心念电转,抬头又见那至贵的“紫色光华”,竟悬空不动,久久不肯降下,似乎未定这股尊贵之极的“蝙蝠龙气”授纳谁家。狐偃暗道:“紫气”乃“蝙蝠龙脉”至尊至贵龙气,而“赤气”乃“蝙蝠龙脉”中最可怕的“凶煞”,如今“赤煞”既已落在重耳身上,也惟有至尊至贵的“紫气”才可以化解了!但那“紫色光华”仍悬而未决,未知射落谁家,万一再落夷吾的命符上,那便是“橙紫并济”、“微贵加大贵”,夷吾的“龙气根基”将不可动摇,而重耳所受的“极凶赤煞”,势必牢不可破了!
  如何是好?如何处置?如何化解?一连三大疑难,在狐偃脑际翻涌,一时间,就连这位惊世的“风水兵法大师”亦怔怔地呆住了。
  忽地,一缕意念,犹如电光闪耀,于狐偃脑际掠过:“天之道,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化八卦……无藏而有余,无为而笑大巧!这不正是地脉学上之‘大空而大旺’的道理么?”
  狐偃脑际灵光一闪,忽地欣然而笑,喃喃地道:“重耳命运,既然如此险恶,那便顺其势而逆变其格,来个先置诸死地而后生吧!”
  狐偃主意已决,便毫不犹豫,猛吸一口真气,凝运于指,先向墓碑排列的“重耳命符”射去一道指气,先后指势一挑,“重耳命符”便飞升而起。狐偃的指势一旋,射向墓顶,只听嗤嗤嗤的一阵破空尖啸,凌厉无匹的指力,挟带“重耳命符”,竟透墓而入,片刻不见!这等绝世神功,若非亲眼目睹,简直决计不可相信,因为太匪夷所思了。
  但狐偃这一着却意味深长之极,因为重耳的“命符”入墓,便犹如把他的“命运”射入墓中,置他的“命运”于死地,亦即犹如把重耳活生生的葬入墓中了!这便是狐偃的“置诸死地而后生”风水妙法,但是否可以“重生”,那不但须看狐偃的施法,亦须凭重耳自身的命数、天数,一切均缺一不可,这等惊天妙法,果然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匪夷所思。
  狐偃毅然施此大法,此时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座晋国王陵,连眨眼亦不敢,他的全副身心,均聚于这座神秘的“蝙蝠龙墓”中了。
  因为狐偃深知,重耳目下已身受“赤煞”之磨劫,这是他在过去的十多年艰难岁月的命运根源,此时他再把他的“命运”置诸死地,若不能“重生”而破墓而出,那重耳不出半年,必定遭劫横死,决避无可避!这便有如把重耳的生命做赌注,是生是死,是衰是旺,便由此“大空大旺”的风水大法定夺了,试问狐偃身为重耳的舅父,又怎敢有丝毫的大意?
  狐偃心中正焦切不安之际,眼前偌大的晋国王陵,忽地一阵啸鸣,就如地火于墓中奔腾呼啸似的,狐偃的心情更焦虑了,因为他知道“重耳命符”入墓后已生感应,是否可以“重生”,很快便可见分晓了!
  稍一会后,墓中的啸响越发急剧,似乎墓内的反应异常激烈,忽地,墓顶之上,射出一道强烈的紫光,形如一尾横空紫龙,腾空而上,竟欲飞舞而去!
  狐偃一见,不由惊喜交集,喜的是“重耳命符”与“蝙蝠龙脉紫气”已汇合一体,惊的是若一旦飞遁,那不但这座“蝙蝠龙脉”龙气尽泄,连带重耳的惟一转机也从此烟消云散了!
  狐偃不敢有丝毫的犹豫,猛一顿足,身形电射而起,快如电光射向那道“紫龙光华”,他于虚空中右手疾伸,攫住“紫龙光华”的“龙角”,沉喝一声,便使出“旋乾转坤”的绝顶神功,硬生生地把“紫龙光华”扯降墓碑之前,狐偃的双脚刚触着墓地,他手中扯住的“紫龙光华”,竟已化回写有重耳名姓的“纸符”上,惟一不同的是,纸符原来是赤红色,此时却已变作十分悦目的紫色了!
  狐偃一见,不由长长地松了口气,因为他已断定,重耳身上所受的“赤煞”,已于墓中得“紫龙气”相助,化解消融掉“赤煞”,更进而与“紫龙气”混融一体,亦即承纳了“蝙蝠龙脉”惟一至尊至贵的龙气了。
  狐偃见大事已定,他亦再不敢逗留,因为他深知,刚才所施的“大空大旺——置诸死地而后生”的风水大法,对重耳的肉体必定产生强烈的冲击,若抵受不住,肉体的衰败,反过来亦会影响他的命运。
  狐偃把手上捏的“重耳纸符”小心地藏于袖中,然后运指连射,把墓碑前排列的其余五道纸符击碎,被风一吹,顷刻化为乌有。然后他便电射而起,疾如闪电般地向东面方向飞掠而去。因为他早已安排重耳向东而奔,他此行便恰好与重耳等人的去向同一路径。
  狐偃施展绝世轻功,快如日行千里的骏马,重耳等一行人虽然比他先走三日路程,但狐偃仅花了二个时辰,便追及重耳等人的行踪了。
  远远地,狐偃只见前面的树林中,有人影急慌地来回走动。狐偃一眼便认出,那是大夫赵衰的身形,他不由猛吃一惊,因为赵衰如此慌惶,那重耳便必定有甚不测,果然也遭受“置诸死地而后生”风水大法的磨劫了!
  狐偃片刻也不敢拖延,猛一运力,身化电光,划进林中,果见重耳躺在林中地上,身旁的赵衰、贾佗等人,慌惶得团团乱转。贾佗功力甚高,首先便发现了狐偃,他不由大叫道:“狐先生!快设法救重耳公子生命!”
  赵衰抬头一看,见是狐偃驾临,不由以手加额道:“天幸狐先生及时赶回!公子他果然多灾多劫,今回也不知他是否逃得出此生命之劫矣!”
  狐偃也不做声,向前一掠,抢到重耳身前,只见他面色红如鲜血,双目紧闭,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狐偃见状,心中不由微叹口气,暗道:他的肉体果然已遭“赤煞”之劫,若非及时赶回,只怕一切均化作云烟消散了!
  当下狐偃也不及细加解释,立刻吩咐贾佗,以树叶盛一掬清水备用。他取出衣袖中的“重耳紫命符”,生火烧成灰烬,融于清水中。他扶起重耳的头部,以树叶当汤匙,把“符水”喂重耳饮服。狐偃犹怕重耳吞咽困难,暗运一股真气,直抵重耳的咽喉,重耳张口一吞,“符水”便全数饮进腹中去了。
  赵衰、贾佗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狐偃施为,心中均不由一阵惊奇,暗道:为甚狐偃竟似神仙,未卜先知,不但及时赶至,且早就备好救命“纸符”呢?
  狐偃却从容而立,对众人的疑惑如浑然不察。
  就在此时,忽听躺在地上的重耳大叫一声:“热煞我也!”然后便霍地睁开眼睛,视线首先落在狐偃身上,惊喜的嚷道:“啊!舅父你终于回到重耳身边啦!舅父可知刚才几乎热煞重耳也!”
  狐偃微笑道:“公子目下总算安然无恙,且从此劫磨渐消,你的‘磨劫之命’,亦已届转机之时矣。”
  重耳迷惑道:“舅父,为甚会如此呢?”
  赵衰在一旁忍不住了,插口道:“狐先生,刚才端的是怎么回事?好不教人惊惑!”
  狐偃目注重耳,微笑道:“公子乃当事人,一切且由他说说吧!”
  重耳微一思忖,即迷惑的道:“重耳刚走近林中,大概是午时时分吧,忽感一道赤红如血的光华射入体内,随即热不可挡,心胸沸腾,神志也昏昏迷迷。迷糊间,但感仿佛被人扔进一座灰而黑的万丈深渊中,耳际响着凄厉厉的尖啸。正惊惶间,忽见一尾紫色真龙,飞舞而至,龙首疾伸,叼住重耳,腾空而上,心胸的涨热也逐渐消减。待冲出万丈深渊,但见天际光华灿烂,大地一片光明雄浑……重耳心中一喜,也便苏醒过来也!舅父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重耳说着他不可思议的异事、他的疑问,绝不仅限于他,他身边的赵衰、贾佗、先轸、司空季等随从,亦迷惑得很,急欲知悉其中的缘故。
  但狐偃深知,他以“大空大旺——置诸死地而后生”的风水大法,令重耳与祖坟蝙蝠龙气融汇,从此晋国姬氏一脉中,便只有重耳承纳祖脉至尊至贵的“紫龙气”,他的命运亦从此“光明宏大”,不过,龙脉之道,贵在潜移默化,才能成大器,否则一旦亢进,便成“龙气过盛”的暴君了!他因此不敢向重耳轻泄他的施为。
  只见狐偃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道:“公子不必疑惑,吾临别之际,已向公子详释乾坤天道,乃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六十四易,循环往复,繁衍万世,岂有穷期?是故世间万物可演化,阴极即阳,物极必反,衰极必旺,旺极必衰,一切皆于此天道演化也!
  就如公子刚才所见,热极转凉,黑暗的尽头,不就是光明灿烂吗?但依此天道之势而行,终可达光辉命运之彼岸也。”
  狐偃说至此,忽地戛然而止,再不肯吐露多半句了。重耳心中虽然似懂非懂,但他深知狐偃的神通本领,他既然不肯泄秘,便必有他的道理,因此他也不敢再追问下去,只在心中默默思忖狐偃论释的“天之道”罢了。

  
  第五回 攻心之战
  众人续向东行,不久便进入齐境,齐国的君王是齐桓公,此时是诸侯的盟主,正欲借重耳来牵制晋惠公夷吾,因此不但准其进入,而且隆重接待,齐桓公见重耳只身出逃,妻儿留在狄国,便把本族的一位姑娘齐姜嫁给重耳。又赠重耳二十辆用四匹马驾驭的大车!为他安置一座宏华的府第,齐桓公又答应待时机成熟,即助重耳返国为君。
  重耳十分感激齐桓公,对眼前的豪华生活亦十分满意。他酒饱饭足之际,对妻子齐姜叹道:“想起往昔逃难四处奔波的日子,如今却享尽荣华,当真是从地狱步进天堂啊!莫非吾之命运当真由衰极而转大旺吗?吾愿终老于此也!”齐姜却不以为然,但也无可奈何,因为齐姜奉齐桓公之命,不但要重耳快活、乐不思国,而且要监视他的行踪动向。但齐姜自嫁给重耳为妻,她发觉重耳待人处世十分谦和,他的命运与她已密不可分,因此她绝不希望重耳便如此终老异乡。齐姜左右为难,无计可施。
  很快,在安乐的日子中,重耳在齐国已过了七年岁月了。在这段日子中,齐国本身发生了一系列的剧变。先是齐桓公病死冷宫,诸公子争位,国内大乱。到齐孝公即位,平定诸公子之乱,又改变齐桓公联中原诸侯抗楚的国策,归附楚国,与中原诸侯宋国等交恶,中原诸侯均纷纷改变与齐结盟的策略。
  赵衰与先轸、司空季等面议道:“吾等投奔齐国,原以为齐国乃中原诸侯盟主,可助吾等复国,但如今齐孝公已更改祖训,改国策,诸侯反叛,齐国尚有能力助公子复国吗?”
  先轸道:“依赵大夫之意如何?”
  赵衰道:“惟今之计,只有另投大国,以作良图。”
  先轸道:“狐先生精通天机地理,何不先询问其意?”
  赵衰等人称是,于是齐来拜访狐偃。此时狐偃正在府中沉思,见赵衰、先轸、司空季、贾佗等人神色仓皇而进,他微一思忖,即微微一笑,道:“公等深夜到访,莫非为公子复国之事感为难么?”
  赵衰等忙道:“是啊,狐先生果然料事如神,非吾等所及也。如今公子沉迷女色酒乡,吾等十日难见其面,长此下去,吾等均得客死异乡也!还谈甚复国大计呢?此事务请狐先生速做谋略!”
  狐偃微一沉吟,即决然的道:“昨晚吾夜观星象,已有异兆现世矣!诸位且随吾到郊外一观,再做决断!”
  于是众人随狐偃来到郊外一处叫桑阴的地方。举目望去,四周均是百年以上的老桑树,绿荫重重,格外幽寂。桑林侧,却有一座山丘,高高突耸于平原之上,果然是一座天然的绝佳观天台。
  狐偃领众人登上山丘之巅,负手而立,含笑不语。赵衰等抬头仰望,但见满天星斗,闪烁不定,令人眼花缭乱,不明所以。
  贾佗内功高强,目力超乎常人,但亦仅能瞧得稍远之星斗而矣,根本不知其神秘诡异。他本就心直口快,此时按捺不住,先就大叫道:“狐先生呵狐先生!请快开解谜底,不然便把贾佗闷杀也!”
  赵衰、先轸、司空季三人亦不约而同道:“是啊!狐先生到底见甚天象异兆了,我等怎地一无所察呢?”
  狐偃微一笑道:“乾坤天道,亦即天运之势,三十年一小变,一百年一中变,五百年一大变也。三大变一千五百年聚为一纪变,三纪变四千五百年天道循回也。治国者皆须知其三、五之变数,而欲知三、五变数,又岂可不察天象星斗所主人间、国土气运呢?”
  贾佗心急道:“狐先生,如何可察天象星斗所主的人间、国土气运呢?”
  狐偃甚喜贾佗的忠勇,日后必定是一位将帅之材,便有心传授他以天机之学,以便他于日后行军布阵时应用。于是伸手一指天际之东道:“贾佗,你且细察,东面星空,是否有星斗布成苍龙盘踞?”
  贾佗闻言,运内力注目,仔细瞧去,不由惊奇的叹道:“果然!果然有星斗排列,布成一尾东方苍龙也……狐先生,这叫甚名堂?”
  狐偃微笑道:“此乃东宫苍龙也,东宫苍龙,又分七宿,分别为房宿、心宿、角宿、亢宿、氏宿、尾宿、箕宿,乃主人间之君王宫殿、农作谷物,以至人间吉凶祸福。此外又分为南宫朱雀、西宫白虎、北宫龟蛇玄武四大宫宿也。”
  贾佗悟性奇高,稍点即通,忙追问道:“四大宫宿除东宫七宿外,其余二十一宿如何分布?”
  狐偃不禁欣然而笑,不厌其烦解释道:“南宫朱雀,所布乃井、鬼、柳、星、张、翼、轸七宿;西宫白虎,所布为奎、娄、胃、昴、毕、觜、参七宿;北宫龟蛇玄武,则布为斗、牛、女、虚、危、室、壁七宿。四宫共计二十八宿,包含天地乾坤之吉凶,以及国家人事、兵灾兴亡等诸种异兆。”
  狐偃释说到此,不但贾佗全神贯注,用心领会,连赵衰亦大感兴趣,追问道:“狐先生昨晚所见异兆,莫非与此二十八宿天象有关么?”
  狐偃道:“不错,二十八宿主天下人间、君王、国土、气运之兴衰,当今天下大势,周天子已日渐式微,是故主天下之主的中宫‘帝星’昏暗不明,而二十八宿主天下十二州,则诸侯各国于其中有迹可寻。”
  赵衰忙道:“如何察寻?”
  狐偃道:“西宫七宿位于秦域,则秦国之气运,当以其中的太白金星为其兆星,同时须察以参宿的狼星、狐星;吴国、楚国位于南,故主其兆者乃南宫七宿之柳宿也。而燕国、齐国位于北面,由北方玄武之虚宿、危宿星宫主兆;宋、郑住于东,‘古人以为宋国、齐国位于中国的东面’,是故主其兆者,乃东方苍龙之房宿、心宿也。”
  司空季、先轸二人一听,忙道:“那吾等之故国呢?何星主之?”
  狐偃微笑道:“天下诸侯,皆有位属,独吾晋国位踞西北,因此西宫白虎、北宫玄武,均须审察,其中又以北宫之辰星,西宫之参宿为主兆星也。”
  听狐偃释论至此,贾佗忽若有所悟道:“狐先生,既然吾晋国位于西北,那岂非与秦国之兆星有甚大渊源?”
  狐偃见贾佗悟性奇高,不由欣然点头道:“好!贾壮士之忠勇,再加上辨察天机之学,他日不难成一代将帅之材也!你所问果然大有深意,吾晋国与秦国同以西宫参宿为兆星,秦晋之气运兴衰,果然有甚深渊源。兴晋者,秦也;他日亡晋者,亦必秦也。是故夷吾得秦之助,可踞晋君之位;但一旦秦若攻晋,则晋国必危,夷吾的运数,也就届临衰亡之期矣!”
  赵衰毕竟阅历丰富,他微一思忖,即恍然悟道:“狐先生如此论断,莫非西宫白虎参宿星已有异兆可见么?”
  狐偃微一点头,伸手向西面天际一指,道:“西宫参宿,共有七星,形如白虎,又名白虎星宿,而七星之中,有三星成一直线,位于七星的正中,
  称为‘衡石’;在衡石三星之下,有三星成尖锐下垂之状,名为‘罚星’,乃主斩杀之事,诸位且看,目下参宿之‘衡石’大亮,‘罚星’闪烁不定,此乃主秦晋两国将有兵战斩杀之事也!”
  赵衰惊道:“若然如此,那秦晋两国,谁胜谁负?战事延续多久呢?”
  狐偃道:“晋位于西北,所主之星,除西宫参宿外,尚须察北方辰星,目下北辰星暗淡无光,乃主晋国气运晦暗不明;而秦之兆星‘衡石’却光华灿烂,主秦国气运正旺盛,相形之下,优劣立分,胜负亦可断定矣!”
  赵衰一听,不必狐偃明言,已知晋国必败无疑。他沉吟道:“既形势如此凶险,吾等将如何处之?”
  狐偃道:“因主晋国运之参宿,亦赖‘衡石’之余庇,衡石大明,主秦气运旺盛,但亦主晋之国运尚有转机。秦晋之战,必不会拖延,虽以晋败而终,但亦是由衰转旺之兆也!而于此关键时刻,公子重耳的气运,亦属于逆变之期矣!”
  赵衰、先轸、司空季等人一听,均急道:“是好是坏?是否因此可以得国呢?”
  狐偃微笑道:“这便须看重耳自身的本命如何了!若其本命与此天机大势相配合,则便可以一飞冲天;若不然,则失此千载良机他便从此沉沦,终生仅为一贪图享受的安乐公而已。”
  贾佗怒道:“重耳公子敢贪图安逸,置国家危难、百姓困苦而不顾吗?吾甘愿舍生相随的人,绝非如此昏庸之辈啊……有道人谋亦可逆转天命,狐先生何不施展妙法,令重耳公子早日觉醒?”
  赵衰亦忙道:“公子目下沉迷酒色,贪图安逸,不思进取,是否其本命与其父献公一般遭煞劫呢?”
  狐偃道:“不然,自离狄国始,公子的命运已渐得祖脉龙气荫庇,因此入齐国后,他的命运已安稳下来,且步入富贵之境了,此乃其祖脉龙气荫庇的使然,根基雄厚,绵绵不绝,并非如献公一般的遭煞劫命运。不过,虽然如此,但若其本命不能冲破玄关,与天机运势相汇,则便只能永远保持安乐公的命运而已。”
  赵衰、先轸、司空季等人一听,不约而同的齐声道:“狐先生,如何方可令公子本命冲破玄关?”
  狐偃微笑意味深长的道:“这便是吾约同诸位夜上桑阴地之意也!此地幽静,远离齐人耳目,正好商议大计!”
  孙        于是,众人在桑林中,悄言密语,商量行动大计。
  不料此刻在桑林深处,却潜伏着重耳夫人齐姜的一位采桑奴,因晚上缺蚕料,因此夜采老桑叶。桑林茂密,桑奴的身手敏捷,而贾佗、狐偃等又忙于审察天象,因此谁也不知桑奴的潜伏。众人的密议,便被女桑奴听到了。
  女桑奴回去,把狐偃等人的密谋,尽向重耳夫人齐姜泄漏。齐姜一听,立刻脸色一沉,喝道:“汝胡说八道什么?狐先生等对公子忠心耿耿,所做一切皆为公子着想,汝竟敢暗中挑拨彼等主仆关系吗?可饶你不得,来人,把她幽禁起来,不许外出半步!”女桑奴被齐姜关进幽室,失去一切的行动自由,她所偷听到的秘密,自然无法向齐人泄露了。
  此时,重耳仍在卧室中熟睡,毫不知觉。齐姜走进卧室,把重耳推醒,悄声道:“我知道公子志在四方,计划离开齐国,这很好啊!但你可知公子的密计被女桑奴偷听到了,为防她向齐君泄露公子秘密,我已把女桑奴禁闭起来,公子宜尽速决断行事!”
  重耳愕然道:“夫人怎的了?谁说吾将离齐?人生安乐,谁管其他?吾愿终老于此,再不往他处!”
  齐姜一听,知重耳留恋齐国的温柔安乐窝,意志渐已消沉,不由幽幽地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只盼重耳早日觉醒,亦盼狐偃等人助他重新振作。
  匆匆又过了半月,秦晋方面,忽然传来惊人的讯息,说晋惠公夷吾得秦之助,才得以返国为晋君,但却忘恩负义,在秦国饥荒时,不但不粮援秦国,反而派兵攻打秦国。秦国君穆公大怒,在粮荒稍缓,即挥军攻晋。晋国因夷吾的叛逆,已失天下人心,诸侯皆坐视不救,晋军因而大败,夷吾亦被秦军生俘。夷吾被囚于秦牢三月,得同父异母姐穆公夫人以死向穆公相求,又把晋国当初答应割让的五城交出来,秦穆公才放夷吾归国,不过,却把夷吾的太子留在秦国做人质不放。夷吾经此惊吓,已卧病在床,眼见时日无多了。
  狐偃、赵衰等人接报,不由心急如焚,连忙密聚商议。赵衰惊道:“如今晋国夷吾将逝,太子被囚于秦,君位虚悬,诸侯虎视眈眈,人心惶惶,晋国危矣!”
  先轸亦急道:“情势之急,狐先生宜早做决断。”
  狐偃微一沉吟,即决然的道:“天机大势果然已生逆变,目下已是促重耳本命冲破玄关,与天机运势相汇之时矣,事不宜迟,吾等明日便行事吧!”
  第二天一早,狐偃、赵衰、贾佗、先轸、司空季等人,早就守在重耳的府外,向重耳传话,说请公子到郊外狩猎。
  此时重耳尚高卧未起,接报拒绝道:“吾染疾,不宜狩猎,狐先生等请回,改日再来。”
  齐姜在旁听到,不由大吃一惊,她故意喝住欲出传话的侍婢,由她亲自出去回话,以示对狐偃等人的尊重。
  齐姜深知狐偃之能,便邀他入静室!屏退左右,问狐偃的来意。狐偃答道:“公子小时,终日驰骋奔马,伐狐击兔,如今在齐国却久不出猎,只恐身体四肢也懈惰了,故特来邀猎,并无他意。”
  齐姜笑道:“狩猎的场地,只怕不在宋国,便在秦楚两国疆域吧?”
  狐偃大吃一惊,忙掩饰道:“狩猎而已,哪有以此遥远地做猎场?”
  齐姜正容道:“实不相瞒,妾虽为齐国人,但嫁做公子妻,即公子之人也,当以公子之荣辱为妾之荣辱。此前妾已知先生等,欲施计劫持公子逃离齐国,以做振兴复国之壮举,先生又何必瞒我?妾今日又苦劝公子,以家国为重,可惜公子固执不从!不愿再涉风险,不肯再拼搏,妾有一计,未知先生以为如何?”
  狐偃一听,这才知齐姜深明大义,乃女中丈夫,不由肃然起敬,忙道:“夫人有何妙计?但说不妨!”
  齐姜道:“吾今晚便会设宴,把公子灌醉,狐先生准备车马,密载公子出城,到他醒来,已离齐国甚远,公子便欲反悔也不可能矣!”
  狐偃向齐姜拜道:“夫人割私爱而存公子大义,贤德千古垂名也,吾等当依夫人之计而行。”
  狐偃向齐姜辞别,返回别馆,与赵衰等人再做准备。凡车马人众,精刀武器粮草之类,皆收拾妥当,由赵衰、先轸等先押往城郊停泊等候。狐偃和贾佗,则备小车二乘,伏于重耳的府第外面,等待齐姜的讯息。
  当晚,齐姜果然殷勤侍宴,又着奴婢歌舞,重耳十分快活,果然饮得酩酊大醉,倒于席上。
  齐姜立刻传知狐偃。狐偃与贾佗火速进入,把重耳连人带席,用重褥垫好,抬出府外,于车上安置好,另一小车安置齐姜,狐偃和贾佗亲推小车,趁夜静疾驰而出。到了城外,只见赵衰等人已在守候,众人把重耳抬上马车,他依然沉醉未醒,由齐姜亲于马车上照应。然后一众人马,便连夜驰奔,直奔行了百里,但闻雄鸡高唱,原来已是黎明时分了。
  重耳忽然醒来,但迷迷糊糊的,尚不知身在何处。他探手触摸,但感软玉温香,原来夫人齐姜尚在他身畔,心中不觉稍为安定。他连忙道:“夫人,吾身下怎地不停颠颤摇晃,吾不是尚在齐国家中么?”
  齐姜微笑道:“不为什么,只因公子身已在返家途中了。”
    重耳一听,不由大吃一惊,人也清醒了几分,忙道:“人生如梦,半生奔波,方得乐土,齐地即吾家也,又返甚家呢,夫人说笑么?”
  齐姜肃然道:“此确然乃返家国途中,但须先入楚秦,若得楚秦相助,则公子返家国有望也。”
  重耳一听,把尚留三分的酒意也吓掉了,他挺身而起,怒道:“如此,岂非未得晋,先失齐吗?岂有此理,必定是狐偃诸人害吾再度颠沛流离。”重耳喃喃地骂着,喝令停车,御者只好照办。
  重耳蓦地跳下车来,见侍卫执戟守在一旁,便一手夺过长戟,向狐偃刺去。
  狐偃不闪不避,从容镇静之极。重耳的戟尖距狐偃胸口只差三寸,重耳猛地醒起狐偃为他的多年辛劳,而且又是他的嫡亲舅父,刺出的长戟不由猛地顿住了。重耳见狐偃从容微笑,心中不禁又一阵恼怒,喝道:“狐偃,你如此害我,难道不怕死么?”
  狐偃微笑道:“若狐偃真的害你!你手中的长戟如何近得吾身前,我狐偃并非害你,因此大可不闪不避。”
  重耳怒道:“你与诸人使计将吾从齐国家中弄出来,累我辛苦奔波,这难道不算害我么?”
  狐偃微笑道:“不然,吾等此举,令公子失去的只是苟且安乐,得到的却是整整一座家国大宏图,孰轻孰重,是得是失,公子自会判断。”
  重耳沉吟不语,似有所警悟,但仍有余恨未息,恨恨地道:“此行有成则已,若无所成,吾欲食舅父之肉。”
  狐偃慨然大笑道:“事若不成,狐偃不知葬身何地,岂能让公子吃得了?
  但若事成,公子当列鼎任食天下珍品,狐偃之肉嫌腥,公子岂吃得下了?”
  贾佗怒道:“大丈夫当努力事成,救国救民,留传万世,岂能留恋安逸,贪图苟安,不思进取也,若公子再不觉醒,只怕今天下人心尽失也!届时公子将不得不永留异国,长做异乡之鬼矣!”
  重耳沉吟半晌,眼见赵衰等人默不做声,显然均附和狐偃、贾佗等的见解,自己若再固执纠缠,不但失去家国,只怕连生命也保不住,更凭什么去做异国的安乐公呢?重耳终于把欲刺狐偃的长戟掷于地上,不但不怪责,反而向狐偃、贾佗二人拱手道:“两位苦口婆心,重耳一时误解,万望勿放于心。”
  狐偃微笑道:“吾等欲助公子的大事矣,公子既已觉悟,吾等高兴尚来不及,怎会放在心上也。”
  贾佗亦慨然道:“重立大志,吾辈永保公子周全,决无异志。”
  于是众人重复入齐前的精诚团结,同心同德,誓要为振兴晋国而尽心竭力。
  一行人到了曹国,曹国君共公虽年已成人,但性如孩童,他听说重耳身上的筋骨生成一片,乃大贵之象,便忍不住好奇,先把重耳等接待到别馆,然后趁重耳沐浴时,潜伏于别馆中偷看。
  后来有人对曹共公说,他此举十分不妙,因重耳日后必成晋国君,且必令诸侯臣服,届时晋国强大,曹国便必定遭殃了。
  曹公听了大惊,连忙送了一盒美食到重耳的别馆,食盒中内藏了一块美玉,意即希望重耳不要记恨,日后晋、曹两国的关系如美玉一般美好。
  重耳自离了齐国多时,许久没尝到如此美食了,见了食盒,忍不住便要大嚼,却被狐偃制住,把食盒中的美食退了回去,却留下了那块美玉。
  重耳不解道:“舅父啊,你好不古怪,现下美玉虽然是宝,但并不能换美食,美食不要,却要这块美玉做甚?”
  狐偃道:“曹共公窥浴无礼,他此举乃欲修好。但美食乃口腹之惠,受之则被天下人视为贪图享乐忘自重之小人;美玉却是暗喻日后晋曹修好之意,公子他日得国,欲振兴强大,岂能不与邻近之小国修好而共抗强敌?今收美玉,乃表示公子不念旧恶,他日愿与曹国和平友好之美意也。”
  重耳一听,这才明白狐偃的深长用意,不但不怪责他,反而向他殷切拜谢教诲。
  重耳等人,不久来到南方的大国楚国,楚国当时被中原诸侯视为“南夷”,即南蛮的意思,并不与之相交来往,但狐偃却劝重耳入楚,拜见楚国王成王。
  楚成王听说晋国流亡公子重耳到访,十分高兴,又十分得意,对手下大臣道:“堂堂晋国公子,亦向吾行君臣之礼,看中原诸侯尚敢小觑寡人的楚国么?”
  于是楚成王下令隆重接待重耳诸人,又摆设盛宴招待他。在席间,楚成王带醉问重耳道:“寡人大楚之强,比之中原诸侯如何?”
  重耳正欲回答,狐偃已抢先回话道:“大王国强尚复修德,德政之下,民心向背,诸国孰优孰劣便立可分判也!”
  楚成王呵呵笑道:“这位想必是以智谋闻于世的风水兵法大家狐偃先生?你既说修德,难道寡人所行朝政尚未称为德政吗?若然未达,寡人将如何再行修德呢?”
  楚成王这一问,正是狐偃所求,他毫不犹豫,立刻道:“目下晋国内乱纷纷,百姓受苦,而公子重耳甚得晋国民心,假若大王助公子返国处政,则此德行,天下绝不能及也。”
  楚成王目注狐偃一眼,意味深长的笑道:“狐先生果然足智多谋,欲借楚国之力,扶重耳公子返国,但听说当初秦助晋君夷吾返国,夷吾却忘恩负义,不但承诺反悔,更见秦有难不救,甚至欲趁火打劫,这等反复小人,天下皆不耻也,未知重耳公子是否一如夷吾这类人呢?”
  狐偃大笑道:“若公子乃如此之人,又何必千里奔波,辗转辛劳二十载,大王莫非并未听闻,公子以仁义著称于天下吗?”
  楚成王却毫不放松,立刻道:“如此好极,假如寡人助公子返国,公子将如何报答寡人呢?”
  狐偃微笑道:“美女和宝玉,大王有的是,漂亮的雀翎、名贵的象牙和兽皮,本是楚国的特产,流散去晋国去的,只是大王享用后剩下的余唾罢了,大王想必也不稀罕吧!吾以为知交在于知心,日后公子返国,必保证与楚国友好共存,这岂非比区区财物、地土更珍贵吗?”
  楚成王笑道:“话虽如此,但于寡人总该有所报答吧,不然怎知是否重义守诺呢?”
  狐偃一听,目注重耳,示意他按事先教授的意思回话。重耳悟性奇高,即依计而回答道:“若蒙楚君相助,重耳有幸返国,日后万一晋、楚交战,彼此大军于战场相遇,重耳必定令军先行退避三舍,以报答楚君之盛情。”
  楚成王大笑道:“好!一舍为三十里,晋军届时退避三舍,亦即退让九十里,但假若届时楚、晋两军仍要交战,公子将如何处之?”
  重耳又依狐偃之授计,慨然道:“若如此尚未能求谅于楚君,吾只好左手执鞭和弓,右手拎弓囊箭袋,与楚君较量一番了。”
  楚国大将军子玉此时在廷上陪酒,见重耳志气宏远,知日后必为楚国争霸中原之大患,便劝楚成王把重耳杀掉。楚成王却另有计较,他认为目下楚国尚未有足够的国力与中原霸主齐国较量,而晋国又位于楚国人中原的要冲,假若两国结盟友好,日后借晋道而行,可直入中原攻齐,一举慑服中原诸侯。因此楚成王不但不想杀重耳!反而希望他能够返国为君,日后晋楚两国便有深厚交情了。
  楚成王拒纳子玉之劝谏,派出兵马,把重耳等人护送入秦国。又答应假如秦国不助重耳返国,楚国必出兵以助重耳。楚成王惟一的要求是,希望重耳日后不要反悔承诺。重耳也郑重其事地答应了。如此一来,重耳的背后,便获得强大的楚国做其后盾,这对于他的返国处政,将有莫大得益。
  
  第六回 中原逐鹿
  重耳一众人,抵达秦国疆域,此时与晋国已近在咫尺!但重耳却过门而不能入,心中不由感慨万分。此事对他的日后处政将有莫大启发,这便是若国人弃之,虽身为君王子孙,亦一样要做流浪天下的逃亡人,因此如何令国人不弃,便成为重耳处政的根基了。
  秦穆公接报,重耳等人驾临,而且有楚军护送,闻之不禁怒道:“晋国乃反复小人!想这重耳与夷吾同出一脉,也不见得有甚作为也!他明知寡人与楚君有仇,竟敢先去求楚君相助,再来求寡人么?吾怎可让此人入秦?”
  秦国左庶长(即左丞相)百里奚闻言,忙进奏道:“楚君幸勿以夷吾与重耳相比较也!若此时拒助重耳,则正中楚国之计矣!”
  秦穆公道:“百庶长何出此言?”
  百里奚道:“重耳非等闲之士,素以贤能称著,晋人虽慑于夷吾的淫威,立其为君,但心多向重耳也。楚君成王深悉此点,料重耳日后必为晋君,因此隆重相待,交结重耳,更派兵护送其入秦,却并不直接送其返国,此乃楚君之嫁祸于秦的毒计也。”
  秦穆公道:“楚君如何嫁祸于秦?”百里奚道:“楚派兵护送重耳入秦,其用意一方面乃向重耳示好,以便日后楚晋结盟,以利楚北图中原,同时又故意以此来激怒大王,料你必因此而拒助重耳,则重耳必然死心塌地投靠楚国。如此若重耳返晋为君,则晋楚结盟,秦国便危机四伏矣!况且重耳身边不乏能人,狐偃文武全才,更精于风水奇术,长于兵法战阵;贾佗有万夫不敌之勇,赵衰亦忠心护主;重耳有此等能士相助,他返国为君,乃迟早之事。为吾秦土安全计,大王宜善加应对,以破楚国之计。”
  秦穆公沉声道:“然则寡人将以何法破楚之计?”
  百里奚道:“大王宜因势利导,拒楚兵入城,但隆重接待重耳,进而相机出兵助其返国,则重耳必感激大王德义,与秦国交好,只要秦晋相好,则南不惧强楚,更不虑齐国之威霸也。同时秦国以此义称天下,则霸业可成, 诸侯拜服矣!”
  秦穆公沉吟半晌,终采纳了百里奚的劝谏,但仍余怒未息,沉声道:“如此,那便先让重耳入城!看其情形再做打算吧!”
  秦穆公派百里奚往迎重耳入城,但安置于别馆,秦穆公仍不愿接见重耳。
  当晚,秦穆公因心情烦闷,于晚膳时多饮了几杯,不觉酩酊大醉,这一醉便一连五日五夜不醒,秦国臣属均大骇,百里奚亲自入宫诊视,但感秦穆公脉息如常,只是双目紧闭,口微张而不能言语。
  秦穆公的太子嬴营时年已二十岁,已甚懂事,他见父王如此情状,不由大骇,忙召群医会诊,但均束手无策。
  嬴营心性至孝,不由大为着慌,忙问左庶长百里奚道:“百庶长,父王如此,如何救治?”
  百里奚沉吟半晌,方道:“按大王目下之状,似乎是与邪煞神灵有关矣,寻常的医道并无能救之。除非请得一人肯施援手,否则大王危矣!”
  嬴营一听,急道:“此人是谁?但能请得此人,吾秦国王室必重加赏赐!”
  百里奚道:“可惜此人非贪图富贵之辈,再重再厚的赏赐,也未必能令他心动!若能求他援手,除非能满足他的一番未了心愿吧!”
  嬴营毫不犹豫道:“他若能救得父王性命,凭秦国之力,他有甚心愿不可达成!百庶长快说此人是谁,吾保证必令他达成心愿便了!”
  百里奚似乎有心玉成此事,因此他一听便含笑道:“太子,实不相瞒,此人便是晋国公子重耳的舅父狐偃,此人有洞天彻地、神鬼莫测之能,更精于风水玄法,若他肯倾力相救,必可保大王安然无恙。可惜此人等闲请他不动,其中有甚大难处呢!”
  嬴营忙道:“有甚难处?”
  百里奚道:“太子试想想,狐偃为助公子重耳返国,不辞劳苦,耗尽心力,跟随重耳奔亡二十载,他的心愿正是要让重耳返晋复国啊!但大王因恨晋君夷吾反复无常,背信弃义,祸及重耳,不肯相援,虽让彼等入秦,仍不肯相见,狐偃的心愿又怎能达成呢?在此情势下,又如何令他倾力相救大王生命?此等为难之处,望太子鉴谅。”
  赢营为父王的病危焦心,因此一听便断然的道:“百庶长,请去与狐偃传话,他但能救得父王,吾必在父王面前保他公子重耳返国便了!”
  百里奚一听,不由欣然笑道:“很好,有太子亲口承诺,犹如大王准矣,这便必能令狐偃倾力救助也!吾这便立刻前去求请便了!”
  百里奚说罢,果然立刻出宫,到城中别馆,拜访狐偃去了。
  不一会,百里奚便领着狐偃进宫而来,太子赢营一见,立刻趋前拱手道:“但得狐先生肯慨施援手,相救父王,赢营感激万分!”
  狐偃却微微一笑道:“救人危难,乃仁义者所为,嬴太子不必客气,只是太子所做承诺,狐偃也先代重耳公子谢过了!”狐偃的意思非常明白,他之所以肯施援手,完全是由于太子对重耳返国所做的承诺。
  嬴营亦明白狐偃的用意!便忙道:“狐先生放心,但能施救父王之危,不但赢营感激万分,父王亦必对狐先生另眼相看,届时狐先生但有所求,吾秦国君臣,断无拒绝的道理!”
  狐偃一听!这才欣然一笑,大步走上前去,就近仔细审视秦穆公的情状。但见他脸色潮红,双目紧闭,口微动而不能言;又见秦穆公的印堂上,现出一股淡而柔的紫气,他微一沉吟,已瞧破秦穆公的奥秘了。
  太子飘营见狐偃久久沉吟不语,似乎脸露难色,心中不由大骇,忙趋前问道:“狐先生,父王的病情如何?”
  狐偃微笑道:“秦君亦非患病,而是梦有奇遇,且所遇必与阴性有关,而此阴性又贵不可言,于秦国将有莫大裨益也!”
  百里奚一直在旁注视,此时亦惊喜道:“狐先生神相之术惊人,既有此判,想必有其实!但未知如何方可证实呢?”
  狐偃心中暗道:能否令秦国助重耳复国,便全在此一举了,吾自然要令秦国君臣信服,否则便被其轻觑吾晋国之人也!狐偃心中转念,便断然的道:“百庶长放心,狐偃当然可以验证也!”
  嬴营却急道:“狐先生,不忙验证!且先把父王救醒过来再从长计议啊! ”
  狐偃道:“若要验证,先要救醒秦君,此乃二而一之事也。”
  狐偃说罢,即默运真气,贯于双手,蓦地自秦穆公的“灵台穴”按去,一股强盛的阳刚真气,即从秦穆公的“灵台穴”注入,直抵入他的五脏六腑。
  狐偃又以内力贯于音,向秦穆公的耳际“听宫穴”沉喝一声道:“秦君!秦君!何必留恋所遇阴人?人神两隔,只可神交,岂可身迎?既已获神示大吉,还不回身!”
  狐偃喝声未落,忽见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秦穆公,突然惊喜地大叫一声道:“你到底是谁?怎的教寡人既惊且喜,不能自持也?”
  秦穆公说罢,双目便霍地张开,身子也一跃而起,他虽然昏睡了五日五夜,滴水未进,但依然神采奕奕,比日夜守在他床边的太子嬴营更精神十分。嬴营一见,大喜上前拜贺道:“好啊!父王终安然无恙了!狐先生真神人也!秦国的安危,多亏了狐先生啊!”
  秦穆公的目光此时也落在狐偃身上,但见他含笑而立,神色从容镇静,并不以救人有功而沾沾自喜,心中不由一动,含笑道:“你便是跟随公子重耳的狐偃先生吗?刚才吾于惊喜中,忽然听到一缕劲音,透耳而入,直震吾之五脏六腑,然后吾便霍然而醒了,这劲音是狐先生所发的么?”
  狐偃微笑道:“秦君留恋梦境所遇阴贵之神,不肯回身,狐偃怕秦君于迷幻中耽搁太久,有损元神,才唤秦君回返罢了,秦君不必惊疑。”
  秦穆公一听,却更感惊奇,他目注狐偃,叹道:“狐先生果然有洞天彻地之能!竟连寡人所梦,亦了如指掌,真神人也……”
  原来秦穆公当日心情烦闷,因晋公子重耳入秦之事不知如何处置,多饮了几杯,返宫后即沉醉不醒。秦穆公在梦中,忽感眼前一亮,现出了一位华服妇人,其身上衣饰如仙如幻,十分美貌,肌肤如冰雪,手握一副似有若无的令牌,向秦穆公微笑一下,即道:“吾乃九天玄女麾下太白宝夫人也,今奉天机使者之命,召大王往见,请随吾一行!”
  于是也不待秦穆公答应,素手一拂,衣袖轻扬,秦穆公即身不由己,飞升而起,处身缥渺无际之间。正感惊疑,眼前现出一座华宫,宫中仙影幢幢,似迷似幻,莫名其状。秦穆公正奇疑之际,虚空中忽地降下一幅素色之卷,卷上有数儿争逐一头白鹿,争斗得头破血流,十分惨烈。
  秦穆公虽明知是卷上画像,但心中仍忍不住恼怒,喝道:“汝等面貌相似,似是骨肉血脉之亲,为甚同室操戈,为争一只白鹿好不胡闹!”
  秦穆公喝声未落,画上数儿,忽然失去,只剩一位重瞳肋连的男子,骑跨于白鹿之上,在云际间奔驰往返,其状十分得意。
  秦穆公正不明所以,耳际又传入一妇人脆声道:“大王,天机使者已向你展示三十年内之天机大势矣,你且遵而行之,不要迟疑!”秦穆公正欲回话,眼前一花,那位“太白宝夫人”又悄立于前。
  秦穆公忙问道:“夫人,假若寡人依此处置,于吾秦国有甚好处?”
  太白宝夫人微笑道:“天机使者有言,若大王遵而行之,将令吾助大王以成霸业,这好处还嫌小吗?”
  秦穆公一听,虽不知“天机使者”要他“遵而行之”是甚,但若能令秦国称霸天下,决是他梦寝以求之事,他连忙道:“吾依天机使者言谕行之罢了,但未知夫人如何助我?”
  太白宝夫人道:“吾居太白山下,大王往寻,不难发现,吾之夫君,弃吾而去,居于南阳,可惜与大王无缘,不然,君将万世留名也!”
  秦穆公说到此处,忽地戛然而止。
  太子赢营忙道:“父王,以后又如何了?”
  秦穆公微叹口气,道:“吾正思忖间,留恋不舍遂还,忽感有人于吾胸前,送入一股热力,十分猛烈,竟连身边的太白宝夫人亦惊得无踪了……吾正感失望,耳际又传来声声呼唤,令吾猛吃一惊,也就醒过来了!因此往下的事,吾百思不解,如何知悉?”秦穆公言下之意,似仍对那“太白宝夫人”留恋不已。
  秦太子嬴营忙道:“父王,狐先生既有此神通,为何不向他求示呢?”
  秦穆公一听,果然向狐偃探问道:“寡人梦境,历历在目,最难明白的是,吾曾见数儿惨烈,被吾一喝,即立消散,仅剩一重瞳肋连之儿,身跨白鹿,纵横驰骋,不知预兆什么?务请狐先生不吝赐告。”
  狐偃微一沉吟,即欣然笑道:“此象所兆,并不难明,只是秦君一时疏忽了身边之人罢了!”
  秦穆公奇道:“吾身边之人,谁有此福气,竟能跨乘白鹿,于天地间驰骋? ”
  狐偃微笑道:“白鹿者,有所喻也,史称中原争霸为‘逐鹿中原’,然则‘白鹿’者,岂非隐示‘中原大地’之意么?而跨乘白鹿,实乃日后将为‘中原盟主’之兆啊……但这一切须仰赖秦君之助,秦君亦因此而名动天下,受诸侯所景仰也!”
  秦穆公若有所悟道:“狐先生如此推断,那骑乘白鹿的儿郎,莫非便在吾秦国中么?此人到底是谁?”秦穆公因狐偃推断此人绝非他自己,心痒难熬,连忙追问道。
  狐偃道:“秦君明鉴,吾王重耳恰好乃重瞳肋连,且恰好与公子夷吾等争逐晋君之位,既蒙秦君当头棒喝,便息纷争,而重耳亦因而跨乘白鹿,驰骋天际,如此天兆,岂非授意秦君慨助,以平晋国之乱吗?”
  百里奚在旁亦连忙插口道:“大王,天意如此!决不可违啊!”
  秦穆公沉吟道:“看来重耳公子甚有来历,吾今助他返国,他日贵为中原盟主,却如何谢我呢?”
  狐偃决然的道:“晋秦咫尺为邻,若公子有幸返国为君,他在位一日,必保晋秦永结盟好,守望相助,以谢秦君!”
  秦穆公一听,这才欣然一笑道:“很好!狐先生代重耳之诺,胜于空许割城让土十倍也!秦晋只要修盟结好,又何惧中原诸侯虎视眈眈呢!而且天意已示!授意寡人助平晋乱,吾当不容推辞也!”
  狐偃一听,他亦知秦穆公乃一守信之人,既答应相助,便绝不会反悔,如此一来,重耳返国之事,也就水到渠成了!
  狐偃欣然间,不料秦穆公却意犹未足,又郑重地问道:“狐先生,天意既授吾助晋平乱,想必对吾有些好处,先生能揭示一二么?”
  狐偃沉吟半晌,竟难推断,便试探的道:“天降大任于斯人,必有异兆,秦君且细思是否如此。”
  秦穆公道:“吾于梦境所见,亦即太白宝夫人所示,皆已告知先生,余者绝无所知。”
  太子嬴营此时忽然接口道:“父王,儿臣三日前果然遇有异兆呢!”
  秦穆公忙问道:“有甚异兆?你快说知!”
  嬴营道:“儿臣三日前出狩猎!至太白山脚,忽遇一自称陈仓之人,说其曾于土中得一异物,形如球体,浑身尖刺,短尾四足,嘴尖锋利。陈仓欲持之上献父王,途中遇见二名童子,均年约十五六,不辨男女,见陈仓手持之物,一齐拍手笑道:‘此物肆虐地下之人,如今却落入地上人之手上矣!’陈仓大吃一惊,忙问究竟……”
  秦穆公听到此处,又惊又奇,追问道:“二童子如何回答?”
  赢营道:“那二童子即回话说,此物名刺猬,于地下喜吃死人之脑,吸其精气,便能变化,状似死物,实变幻无穷,需小心抓紧!陈仓大惊,连忙用力捏紧。不料陈仓猛捏之下,他手中的猬状物似负痛,吱吱作响,随即发人声道:‘吾亦知以是非做人情也!这二童子,其实乃一雌一雄,名叫陈宝,乃野鸡之精。世人遇之,得雄的贵为天下之王,得雌者亦可称霸四方,汝不追而擒之,便是得小芝麻失大西瓜也!’那陈仓一听,连忙一手抛掉猬状之物,转而去捉那二童子!”
  秦穆公听说“得雄者可为天下之王!得雌者亦可称霸四方”不由心痒难熬,连忙追问道:“那陈仓捉到了么?”
  赢营道:“那陈仓正欲去追捕二童子,二童子忽然化作野鸡,扑飞而去,快如闪电!陈仓连影子也瞧不清,却如何捕捉?到底被其逸遁了!”
  秦穆公不由跌足叹道:“这便白白走宝矣!苍天为甚作弄寡人?不让寡人遇之亲手捕捉此称王称霸千载良机!可惜啊可惜!”
  此时狐偃却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秦君勿虑,其实天意已示此宝物去处矣!”
  秦穆公一听,不由大喜道:“狐先生快道其详!只要让寡人得此宝物,吾当竭尽全力助重耳公子返国!”
  狐偃欣然而笑道:“秦君既顺天意而行,狐偃又怎敢隐瞒?那二童子既自称‘陈宝’,实即化名‘陈仓’之人也!且与秦君梦中所遇‘太白宝夫人’为同一化身。彼等既现身于太白山下,那于太白山仔细搜寻,必有所获也!”狐偃一顿,又加了一句道:“天意如此,秦君还犹豫什么呢?”
  秦穆公却笑道:“话虽如此,但寡人却需先得此宝物!才可确然相信啊! ”
  第二天,秦穆公果然下令太子嬴营、左庶长百里奚相随,亲赴太白山狩猎,实即搜寻那“惊天异物”。众人于太白山狩猎,一面仔细搜寻,但均无所获。直到抵达陈仓山,山脚忽然腾飞一雌鸡,玉色无瑕,光彩照人,十分艳丽。
  秦穆公一见,心中不由一动,就如他在梦中见着那“太白宝夫人”一般。他连忙下令生擒活捉,绝不许损伤雌鸡分毫。几经辛苦,终于把雌鸡捉住,献到秦穆公的手上。秦穆公十分高兴!笑道:“汝不是那‘太白宝夫人’么? 寡人对你可是梦绕神回啊!”
  秦穆公话音未落,他手上的雌鸡已忽然不动,化作石鸡,但色彩依然艳丽非凡。
  百里奚一见,连忙向秦穆公拱手道:“恭喜大王,此宝物即狐先生所称之‘太白宝夫人’也,得雌者可称霸四方,乃秦国之大吉兆也!宜于陈仓山上建祠供奉,当可佑吾秦国千秋万世!”
  秦穆公果然下令于陈仓山上建祠,供奉此石雌鸡,祠名称为“太白宝夫人祠”,又把陈仓山易名为宝鸡山。
  秦穆公返回秦都咸阳,重谢狐偃。但秦穆公仍意犹未足!对狐偃叹道:“闻说得雄者为天下之人王,得雌者称霸四方!吾虽已得雌,狐先生是否可助吾再得雄呢?”
  狐偃一听,不由呵呵笑道:“秦君,天意如此,又岂能既得雌鸡而望雄哉! ”
  秦穆公无言以对,深感但能“称霸四方”,已是莫大功业,岂可再奢求“天下为王”。于是,秦穆公不再犹豫,决定派兵相助重耳返国。
  说也玄妙,秦国自在陈仓山供奉“太白宝夫人祠”后,每年春秋两祭,每祭的早晨,山上即闻鸡鸣,声可传二三里外。
  而秦国自穆公助重耳返国,继晋国之后,果然亦国力日盛,终贵为“中原盟主”,称霸四方。
  至于秦穆公当日所渴盼的“得雄者为天下之王”的“雄鸡”,他在梦境中已获“太白宝夫人”告知“别居南阳”。而南阳恰好是四百年后汉光武帝刘秀的出生地,刘秀后来也果然贵为“天下之王”。如此玄奇之说,一笔带过,也就不提。
  此时晋国君惠公夷吾,病重卧床不起,但他病越重,杀机便越盛,为防重耳返国夺其君位,竟下令大杀重耳的旧臣亲朋,把晋国弄得昏天黑地,狐偃判断,目下已是返国的最佳良机!于是但向秦穆公提请,派兵护送重耳返国平乱。
  不料重耳等尚未离开秦国,晋惠公夷吾便已病逝,传位给他的儿子姬圉,是为晋怀公。狐偃断然决定,趁晋怀公根基未稳,民心未定,即刻返国。
  秦国派出的大军由百里奚亲率,护送重耳,大军走到黄河边上,狐偃拿了一块宝玉献给重耳,道:“我跟着公子风尘仆仆走遍天下,一路上得罪之处甚多,连我自己亦深感有愧,更不必说公子了,如今快将返国为君,我亦不好意思再留在公子身边!便让我告辞退隐吧!”
  不料重耳接过宝玉,想也不想便扔进河里,一面叹道:“舅父于我,如再生父母,区区一块玉石,怎及得舅父的价值于万一?若拿宝玉与舅父相较,吾宁愿弃玉千万,而独留舅父一人也!”
  狐偃见重耳意态真诚,知他的“祖脉蝙蝠龙气”,果然已与他的本命潜移默化,从此再难摇撼,便打消了告退归隐之意。
  护送重耳的秦国大军一路向晋国进发。渡过黄河,便进入晋国国境,接连攻下了令狐、桑泉等几座城邑。晋国新即位夷吾之子姬圉闻说重耳打回来,便派遣军队前去堵截。
  二月初四这天,晋国的军队驻扎在广柳,重耳派赵衰赴晋军营,晓以大义,晋军便退到郇城。十一日狐偃代表重耳,与秦、晋两国大夫在郇城签订盟约。第二天,重耳便接管了晋军。十六日,重耳顺利进入晋都曲沃城,第二天,举行了朝见祖庙的仪式,晋国军民上下归心。
  晋怀公姬圉见大势已去,赶紧出逃。重耳遵从狐偃“势须顺从应劫天意”的主意,派人赶到高粱城,把逃到该地的姬圉杀死了。
  重耳终于接位晋国君,是为晋文公。不久又平定了夷吾旧臣的叛乱,晋国大局初定。
  重耳时年已六十二岁,处事十分稳重。他平定了夷吾旧臣却芮等人的叛乱,却不滥杀,甚至连当日曾逼他割袍脱身的大将勃鞮也不加追究,仍任大将之职。而重耳很快平定却芮叛乱勃鞮出力不少。重耳的宽宏大度,很快便赢得了晋国军民臣属的拥戴,他的晋国君位,也很快稳定下来了。
  重耳已重用跟随他的旧臣狐偃、赵衰、司空季等人,把三人封为上卿大夫。
  重耳又依狐偃的建议,励精图治,整顿内政。先行安定社会秩序,进而改革内政。实行减轻关税,便利交通,促进商业,宽恤农业等政策。坚持论功行赏,赏罚分明的治国之道。
  依狐偃的安排,扩充并加强了军备。全国建立上、中、下三军,各军设将佐二人,位同朝卿。上军大将由勃鞮出任,中军大将地位最尊,等同统率
  三军的元帅。狐偃又力举贾佗出任三军元帅之职。
  当时晋国的国土甚广,在晋献公的积极拓展下,据有今太原以南的山西南部,及陕西的韩城、澄城、白水、谷阳、大荔、骊山、临潼、华县、华阴、潼关等地,以及河南的灵宝、陕县、济源等广大地域。
  在重耳的锐意整政变革下,晋国重现生机,一派和平安定的景象,财富日丰,国力渐盛。
  重耳又采纳狐偃的主张,承认晋秦共处同一命运,合则两盛,分则俱败,与秦穆公积极修好,互以照应,秦穆公亦深知秦国的国力,尚比不上晋、齐、楚三国强盛,也欣然与晋盟好,晋秦两国和平互助,晋国的后顾之忧彻底消除了。
  不久,又发生了一宗大事,周襄王姬郑被其子姬带与戎狄密谋夺位,赶了出来,投奔到郑国暂避。天下诸侯为此大为震惊,国力强盛的诸侯欲趁机图谋“王”位,国力弱小的诸侯却胆战心惊,均盼周襄王复位,以保平安。
  此时晋文公重耳即晋君位不久,又刚平定了夷吾旧臣却芮之乱,虽然大局初定,但一切尚未足与强大的诸侯抗衡,特别是位处南面日益强大的楚国。
  就在此时不利的形势下,上卿大夫狐偃却主晋国派兵护送周襄王返国。但重耳和下卿大夫赵衰却疑虑重重,未知是否派兵。
  重耳道:“周襄王目下被困郑国,若护送他返周,必经强楚地域,楚王素与周王有仇怨,晋国此举,无疑大惹楚国反感,若因此攻晋,则吾势危矣!”
  大夫赵衰亦进言道:“且闻秦穆公亦有意派军送周王返国,若晋国抢先派兵,必惹秦国猜忌,则晋秦盟约,便毁于一旦,晋国后顾之忧必大增也!”
  狐偃胸有成竹的微笑道:“不然,目下楚国势盛,中原诸侯皆大感忧惊,急需有人带头结盟,以抗强楚。因此‘尊王攘夷’,乃晋国目下最佳之策略也。尊王者!即尊周王朝,攘夷者,即与被中原诸侯视为‘夷’的楚国抗衡,只要有人敢于带起‘尊王攘夷’的旗号,则天下诸侯必然归心也。而赵大夫所虑,惹秦国猜忌,吾自有妙计,以息秦穆公的疑忌,保证不但不惹秦国之疑,相反大大加固晋秦之盟好也!”接着,狐偃又向晋文公重耳建议他的一番妙策谋略。
  晋文公重耳听罢,沉吟半晌,终抚掌叹道:“狐大夫谋略之佳,其鬼神莫测也!吾意已决,便按狐大夫之计而行吧!”
  
  第七回 兵不厌诈
  晋国打出了“尊王攘夷”的旗号,果然甚得中原诸侯的拥护。晋国的军队,顺利把周襄王护送返国都洛阳,周襄王十分感激晋文公,赏赐他“南阳之田”,即今河南济原西南的阳樊,河南温县的温城,河南济原县的原城,河南修武县的赞茅。晋国的疆土,一下子顺利拓展到中原的腹地,声势大盛。
  与此同时,中原诸侯对晋国也另眼相看,纷纷表示拥护晋国的“尊王攘夷”主张,隐隐然晋国已成为中原诸侯的“盟主”了。
  更妙的是,与晋国同样有“拓展争霸”之心的秦国,不但不嫉恨晋国的成功,反而十分感激晋国的重诺守信,秦穆公甚至对他心腹大臣百里奚叹道:“幸得卿当日力排异议,与重耳修好,不然,哪得今日的秦晋盟好,令吾免却后顾之忧哉!”
  原来当日按狐偃的谋略,晋国在出兵护送周襄王返国之前,重耳先行派狐偃入秦,与秦穆公协定,护送周襄王返国打的是“晋秦共勤王”的旗号,但由于晋国距周国都洛阳不远,由晋国就近派兵护送。让秦穆公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坐享“勤王”的美名,又使自己获南阳之田的实惠,而又绝不惹秦国的猜忌。
  同时,又与秦穆公约定,若秦国攻楚的商密,晋国必派兵相助,以利秦国向南发展。这一着,果然甚合秦穆公的心意,不久秦国派兵攻占楚国的商密(河南淅川县南),晋国亦依约派兵协助,这令秦穆公十分感激。
  不料这又是狐偃的谋略,他一方面以此来诱秦国向南发展,不做中原谋图,减少秦晋为争夺中原盟主的机会,同时又导致秦国与楚国为敌,增加楚国的后顾之忧,反过来却大大有利于晋国与楚国的“中原争霸”。
  晋国此时虽已有一定实力,但楚国是强盛几十年的大国,兵力对比仍然是晋弱楚强,如此拉拢秦国,便可以部分改变这种不利之势,增加“中原争霸”的实力,狐偃的谋略,可谓一举三得,一箭三雕,神妙之极。
  晋国上有晋文公重耳励精图治,下有狐偃、赵衰、贾佗等大臣辅佐,国力日盛。
  此时楚国亦力谋向中原进军,在楚国强势之下,宋国先败于楚,向楚称降,及后曹、卫等中小弱国,亦纷纷归附于楚。中原诸侯中,只剩下晋、秦、齐三大国尚未屈服于楚。楚国要称霸中原,便非要与三国为敌不可。
  楚国趁齐国与鲁国交恶的时机,齐国内乱未息之时,不惜劳师远征,向东北进军,进攻齐国。楚国的战谋显然是先克齐,控制黄河以南广大地域后,再转锋对付秦晋两大国。
  晋国国力日盛,又与秦有盟好之约,引起中原形势的变化,楚国因晋秦结盟而大增后顾之忧,不敢放手进取中原。而晋国却打出“尊王攘夷”的旗号,视楚国为“南夷”以拒之,以稳保中原,进而称霸中原。如此一来,晋楚两国在战略上针锋相对,旗鼓相当,两国的最后战略决战便势不可免了!而导火线便是楚国的进攻宋国。
  宋国君襄公一向标榜仁义,在他为太子时,便曾向他的父亲宋桓公请立庶兄目夷为宋君,因此得了“让国”的贤名,当时的中原霸主齐桓公非常器重宋襄公,把自己的太子姜昭即位之事拜托宋襄公。
  齐桓公死,王子争位,宋襄公仗义兴兵,领导诸侯平定齐国内乱,立太子姜昭为齐孝公。宋襄公自以为“仁义可服天下”,便以“仁义”为旗号,欲会盟诸侯,继齐桓公之后为中原盟主。
  宋襄公见楚国欲图中原,便想起而领导诸侯,与楚抗争,他的口号便是“仁义”抗楚,与诸侯会盟于盂(今安徽霍邱县)。不料楚成王却带了军队来会盟,把盂包围起来,活捉了宋襄公,并押着他反攻宋都商丘(今河南商丘县)。楚国攻宋数月不下,才把宋襄公释放了。
  中原宋襄公归国后,恨郑国亲楚,发兵攻郑。郑国求救于楚,楚国于是攻宋救郑国。宋襄公被逼从郑国撤军,回到宋境内的泓水(涡河的支流,经今河南商丘一带),与楚军相遇,发生了楚宋之泓水之战。
  当时,宋襄公的军队已在岸边列好了阵势,楚国渡河求战。当楚军渡到了泓河一半时,宋国大将子鱼进言道:“敌众我寡,宜利用敌立足未稳之机进击,请君下令出击!”
  宋襄公道:“不可,此乃不仁之举也。”当楚军渡河完毕,尚在列阵之时,子鱼又请求趁机进攻楚军,宋襄公又道:“未可,否则即不义之师也!”
  最后,当楚军一切部署妥当,宋襄公才下令进攻,之前更擂响战鼓,以向楚军示警备战。楚军便就强于宋军十倍之数,待立稳脚跟,弱小的宋军如何是楚军之敌,结果楚军大败宋军,宋襄公自己也被楚军箭伤,幸得大将子鱼拼死相助,才带着残兵,逃回宋都。宋襄公身边的虎贲护卫,死伤殆尽。
  宋襄公逃回宋都后,自知难与楚国抗衡,无奈只好向楚国求降。
  但宋襄公降楚是被逼的,万般无奈的,因此当晋国由重耳为君后,日渐强盛,晋秦结盟,宋襄公反楚之心复萌,不久便派使者赴晋,向晋国归附,并发誓反楚,以报泓水一箭之仇。
  泓水之战后,重耳曾与狐偃谈论宋襄公的得失,重耳道:“襄公自称仁义之君,不加害已受伤的士兵,不擒捉有白发的兵士;又称古训遗戒,战争不可以辟隘拒敌,因此虽然亡国,亦不能在敌军未排好阵前迫攻也。宋襄公似乎十分仁义,但为甚却反招其败?”
  狐偃道:“襄公于战谋无知也,楚军本是强劲之敌,当其处于险隘之地,而又尚未排好阵势,正是宋军击敌的良机。乘敌困于险境,然后勇而击之,乃取胜之道,有何不可?就算如此,宋军也未必可以取胜,再者宋军面对的是十倍强敌,即使敌军中有年老的士兵,但只要尚未放下武器,便是致命的敌人,该俘获的也要俘获,只有大量杀伤敌军,才能有效保存自己,攻敌之不备,克敌于必胜,此乃用兵之道。宋君连此基本法则也不懂,如何指挥战争,如何克敌制胜,其败乃其愚仁蠢义之必然也!”
  晋文公重耳不禁连连点头道:“宋襄公假设若有舅父如此高人相扶,或可挫败楚军,舅父于吾晋国,当真不世奇珍也!”
  狐偃却淡然一笑道:“君不必如此奉赞狐某,成功之道,乃在于上下齐心,治国处政,指挥战争亦如是也。战时须靠将士用令,血战杀敌,单凭狐偃一人,成得什么气候,目下宋国有意归附于晋,且誓言反楚,此举必惹楚国大动杀机,一场大战,只怕已迫在眉睫矣。”
  晋文公重耳尚未尽信,疑惑道:“楚国既知晋秦结盟,其力足以抗衡其敌,尚敢贸然攻吾晋秦大国吗?彼若不攻吾,吾亦暂不会攻楚,然则大战何来一触即发也?”
  狐偃微笑道:“晋楚均欲称霸中原,中原任何之国发生战争,晋楚皆难置身事外,所谓唇亡齿寒,唇之受创,必危及强齿,两相猛烈撞击,乃势所必然也。”
  狐偃当日与晋文公重耳论述天下大势,半个月,楚国果然发兵进攻宋国。宋国君襄公箭伤未愈,岌岌可危,中原诸国大为震惊。
  楚军进攻宋国的联军,包括郑国、陈国、蔡国、曹国、卫国等众多附庸国的军队,声势十分浩大,把宋国的国都商丘(今河南省商丘市)包围。宋国连一个楚军也打不赢,更何况是面对众国的联军。宋襄公绝望之下,曾欲向联军投降,以免百姓遭殃,保持他的“仁义”之风。但他的儿子(即后来的宋成公)却力主坚持拒敌,宋国的大司马公孙固和子鱼,亦坚决主张坚守待援,于是宋襄公才派出大司马公孙固潜出商丘城,向晋国求救。
  公孙固几经艰辛,终于进入晋都翼城。晋文公接报,立刻接见公孙固。公孙固求请晋国出兵救宋!晋文公重耳一听,心中便吃了一惊,暗道:狐偃的推断,果然一一应验,中原的战火,已烧近晋国,吾是否可以置身事外呢?晋文公沉吟未决,公孙固只好先行退出待令。
  晋文公当即把狐偃、赵衰、贾佗等文武大臣,召到偏殿,商议大计。
  晋文公重耳道:“宋国使臣公孙固,向吾请求出兵救宋,此事令吾十分为难。想吾返国仅只四年,虽大局初定,但晋弱楚强之势未变!若吾救宋,势须远征宋国,侧背必受楚与曹、卫之威胁,且吾势必以劣势之兵,与强盛楚军决战,此大不利也!但若不救宋,宋必因援绝而降楚,吾进取中原便大受阻滞矣,两难之局,卿等有何高见?”
  大夫赵衰从晋国的安定出发,立刻进言道:“目下之势,晋国决难与楚国抗衡,一动不如一静,吾宜静观其变,按兵不动为上策也!”
  大元帅贾佗却奋然道:“如此退缩,岂非被楚国视吾晋国软弱可欺吗?吾愿率五千轻骑,直闯楚都,取楚君的人头回献大王。”
  晋文公重耳微叹口气,道:“贾元帅虽其勇可嘉,但五千晋军,须面对百万楚兵,犹如鸡蛋碰石,岂有完卵?此乃匹夫之勇,不足取也,舅父为甚默不做声,又有高见教吾?”
  原来上卿大夫狐偃,一直在一旁沉吟思忖,并无论议。直到重耳发问,他才微微一笑,道:“大王,报施救患,取威定霸,在此一举也,因此宋国不能不救,但也不能轻出远救。”
  重耳道:“如何不能不救,又如何不能轻出远救呢?”
  狐偃道:“目下大势,中原诸国,惟晋、秦、齐尚未向楚国屈服,亦惟吾三国尚有力与强楚抗衡。宋国若不救而降楚,则天下皆感寒心,逼向楚国降服,则楚国更不可一世也,且楚若得宋,而曹、卫两国又已属楚附庸,则楚军矛头所向,下一步必定是吾晋国,届时缓冲之地尽失,晋国危矣,因此宋国目下之危,吾非救不可也。”
  狐偃一顿,又续道:“但亦不能远道赴宋而救,因楚国率六国联军,兵力已胜吾三倍,再远道驰救,必成疲兵,楚联军以逸待劳,吾军不战而自败也。”
  重耳急道:“既不能不救,又不能出兵远救,却如何处之?”
  狐偃微笑道:“曹国、卫国皆距晋国不远,且同属楚国之附庸,更有份派兵加入联军攻宋,吾出兵攻曹、卫,明则救宋,实则调楚军远道救曹、卫两国,则吾便可以以逸待劳,反客为主,予楚军以迎头击之。”
  大元帅贾佗一听,大声叫好道:“好一个攻曹卫救宋之策,如此一来,吾军大可预做准备,楚军远道救曹,趁其立足未稳,吾即予以痛歼,此上上妙策也。”
  晋文公重耳眼神一亮,但仍有点犹豫,沉吟道:“此计甚妙,但吾当日曾向楚君承诺,若吾返国,他日与楚军战场相遇,必先退避三舍,‘一舍为卅里,三舍即九十里’,若守承诺,则岂非让楚军有备而战,失了以逸待劳的妙处么?但若不守诺,则必被天下人耻笑吾晋国言而无信,两难之处,却如何化解?”
  狐偃微一吟,即胸有成竹的微笑道:“大王放心,吾自有应对之策,保证既被天下人赞吾晋国言而有信,又令楚军入吾圈套,大败而回。”狐偃一顿,又含笑补充一句道:“这叫兵不厌诈、惟胜之道么!”
  晋文公重耳大喜,决然道:“如此甚好,寡人意决矣,救宋大军,便由狐大夫统率,兼领大将军之职,即日开赴。”
  不料狐偃却没有接旨,重耳大奇,忙道:“舅父文武全才,难道不愿领此重任么?”
  狐偃微一摇首,道:“不然,但为君之道,当赏罚分明,任用得当,文尽其材,武尽其责,国家才能兴盛。大王既已封贾将军兼领统率三军的大元帅之职,于此紧急关头,临时易帅,此大不吉利之举也,因此大王宜命贾佗统领三军为帅。”
  晋文公道:“吾亦虑及此点,但当今世上,运筹帷幄,挥军布阵之材,谁能与舅父相比,因此委决不下,惟有偏劳舅父你也。”
  狐偃道:“不然,文臣之材,乃于处政中磨练;武将之能,乃于战场历磨,铁不打不成器,剑不磨不利也。贾将军宜出任统领之帅,狐偃甘愿做其军师,从中筹策,望大王恩准。”
  晋文公重耳一听,大喜道:“如此甚妙,文有狐大夫之材,武有贾将军之能,与楚军周旋,吾无后顾之忧也,便依狐大夫之意行事吧!”
  当时即决定,把晋国的军队扩编一倍,由狐偃、贾佗亲自教授布阵、技击之法,成为一队进可攻、退可守的坚甲阵大军。
  周襄王二十年正月,晋国调动大军,云集边境,打出“伐曹助夷为虐,派兵攻宋”的旗号,宣示天下,从而揭开了晋楚大战的序幕。
  狐偃于晋军中安排调策,由三军大元帅贾佗指挥,大军迅速逼近曹卫边境。狐偃派人向卫国借道伐曹国,卫国因已降服楚国,与曹国同一阵线,自然拒绝借道。
  狐偃于是不动声色,秘密撤军,绕道从南河(河南汲县黄河渡口),渡过黄河,以闪电进击之势,突然攻占卫国五鹿(河南清丰县西北)。然后又进军敛盂(河南濮阳东南),与齐国君昭公会盟。
  卫国君成公被晋军攻围,晋齐已会盟于敛盂,不由大骇,慌忙请求背楚加盟,却被狐偃坚决拒绝。卫成公无奈,只好向楚国告急求救。不料楚军未到,卫国臣民因卫成公无能昏庸,已起而逐之,迎入晋军,晋军兵不血刃便占领了卫国。于是就近直捣曹国,很快便攻陷了曹国,生俘了曹共公。
  晋攻曹卫,依狐偃之意,乃为了调动楚军解宋之围。不料楚军统兵主帅子玉亦精于谋略,不受晋军攻曹卫所动,却加紧围攻宋都商丘(河南商丘县)。
  宋国危在旦夕,宋襄公于惊急中突然去世,其子成公接位,向晋国紧急求援。晋文公接报,不由又惊又急,连忙奔赴军中,与狐偃、贾佗商议。
  晋文公重耳进入中军大营,未坐下便忧急的道:“吾攻曹卫,意在调动楚军远道赴救,不料楚军不为所动,攻宋益急,宋国危在旦夕,吾若不救,宋国必亡,则楚国更形坐大矣!但吾若出兵救宋,顿成远道疲兵,楚军以逸待劳,则吾胜机甚渺茫也!这却如何是好?”
  狐偃沉吟不语,暗暗道:从战略而论,楚军不受吾调动,而急攻宋国,便化被动为主动,反而迫使晋军非南下救宋不可,吾军虽已攻占曹卫,解除南下救宋之侧背威胁,但面对楚国与郑、许、陈、蔡诸国联军,兵力仍处劣势。以劣势之兵远道救宋,则不但救宋不成,反而有被楚联军歼灭之危!如何化解此危呢?
  狐偃沉吟良久,终决然的道:“惟今之计,既暗调楚军不成,便实施明动之策吧!”
  狐偃此言一出,不但晋文公重耳不明所以,连三军统帅贾佗亦迷惑道:“狐大夫如何动楚军?”
  狐偃道:“楚军不派兵救曹卫,反攻宋益急,显见其已识破吾之围曹救宋策略也;且若攻陷宋国,则中原腹地便落入楚国之手,楚国图取中原,便势所必然也。因此于楚国而言,攻取宋国,远胜于救曹卫……”
  重耳急道:“楚若不救曹卫,则必陷吾军不利之势,如何可令楚军之优势逆转呢?”
  狐偃胸有成竹的微笑道:“这便是吾欲实施明动楚军之策也!楚国挟诸国联军之势,如虹贯日,强盛无比,独吾晋军,实难攫其锋;因此势须令楚国有后顾之忧,然后可令其分兵兼顾,则吾军便可化劣势为优势也!”
  晋文公重耳道:“如何可令楚国分兵兼顾?”狐偃道:“当今天下大势,周室已然衰落,无力排解诸侯之事,惟诸侯自救也,楚国势大,各诸侯纷纷降附,惟一尚可与楚抗衡的,只有齐、秦、晋三国而矣,而楚最忌惮的,亦即齐、秦、晋三国联盟,三国之中任何一国之力,甚至是二国联盟,亦未足以令楚国分心。因此目下最佳的策略,是设法令齐秦两大国与晋国联盟,共同抗楚,若达此目标,则楚军之强势便会消解也!”
  重耳沉吟道:“此策虽妙,但秦国穆公有百里奚匡扶,齐国新君孝公姜昭,亦非等闲之辈,轻易不肯卷入漩涡,于此危急关头,如何肯与吾晋国结盟呢?”
  狐偃微笑道:“晋国与秦国有盟助之好,且乃近邻,秦穆公自然不会弃晋而助楚,因秦楚乃世仇也;而齐孝公姜昭,乃宋襄公扶助登位,宋国有难,齐国若见死不救,必被天下人耻笑忘恩负义也,因此齐、秦两国均有弱点可令其与晋结盟!”
  狐偃一顿,又胸有成竹的续道:“因此目下上上之策,乃密使宋国送一些好处给齐、秦两国,请两国向楚国说情,解宋国之围。另一面吾则把曹共公扣押,逼其分曹、卫两国国土部分于宋国。楚国与曹、卫乃盟国,知曹、卫两国的土地被宋国分占,必定不肯接受齐、秦两国的调停撤围宋之军。齐、秦两国既已得到宋国的好处,必定不满楚国的强硬,届时齐、秦两国出于自身的利益,便不得不出兵参战矣!齐、秦若出兵参战,楚国三面受敌,必然三面分兵,于吾晋军之压力便大减,吾则寻机与楚军决战,必可一战而胜!”
  晋文公重耳喜道:“此乃以楚之矛,攻楚之盾妙计也,吾决行之!”
  果然,宋国很快便接受晋国的建议,派出使者,携带大批财宝,分赴齐、秦两国,请求两国出面调停,求楚国撤攻宋之兵。齐孝公与宋国交情甚深,他的君位,亦赖宋襄公匡扶才能即位,如今宋国有难,又得了宋国的大批财物,若不出面援救,便被天下人耻笑为忘恩负义之徒,日后便在诸侯中尽失威信,因此齐孝公很快便答应代宋国向楚国求退兵。
  而秦国方面,秦穆公得了宋国的财宝,他亦亟欲向中原进取,而趁机结交位处中原腹地的宋国,便是向中原进军的最佳策略,秦穆公与他的谋臣百里奚等商议后,亦很快答应担当楚宋两国的调停人。
  而宋国又蒙晋国答应分曹、卫两国土地于宋,有了退路,宋国抗楚的决心便更增加了。宋国民奋勇抵抗之下,楚国主帅子玉久攻不下,被拖在宋国动弹不得了。
  楚成王闻报宋国竟分了曹、卫两国的国土,而他这位霸主什么都未到手,不由十分恼怒。恰于此时,齐、秦两国均先后派人前来替宋国求情!请楚成王撤攻宋之兵。楚成王自然十分震怒,向齐、秦两国的使臣大吼道:“宋国私分曹、卫国土,视寡人于何物?宋国如此无礼,寡人誓要灭之,这与齐、秦毫不相干,插手做什么!”楚成王一口便拒绝了齐、秦两国的撤兵请求。
  如此一来,秦穆公的面子挂不住了,且与他的进取中原战略产生极大冲突。秦穆公很快便做出决定,与晋国结盟,共同抗击野蛮无礼的楚国。
  另一方面,齐孝公的调停,被楚国断然拒绝,亦十分恼怒,认为楚成王太强横,连这点人情也不卖给齐国,而且齐国又欠了宋国人情,在公在私、在情在理,齐国亦不能不出兵援宋。
  恰好此时齐孝公听闻晋秦结盟,共抗楚军,他便立刻向晋秦两国示意,齐国亦愿加盟齐、秦、晋三国盟会,共同抗击楚军。
  齐、秦两国的使臣,赴晋军军营,谒见晋文公重耳。晋文公听说齐、秦两国不但愿意加盟,还表示愿意派出大军,开赴中原,与晋军会合,组成三国联军,与楚军来个大决战。晋文公不由喜出望外,正欲答应,不料耳际突地传入一缕劲音道:“且慢……此事容后再做决策……!”
  晋文公重耳一听便知是他的舅公狐偃的“真气传音”,因为在场中人,只有孤偃有此神妙传话秘法。晋文公心中不由大奇,连忙借故走开,转入密营,狐偃果然随后跟至。晋文公迫不及待的道:“拉拢齐、秦两国加盟抗楚,乃舅父原定的战略大计,如今已实现在即,为什么却要延缓而决呢?”
  狐偃微笑道:“大王少安毋躁!晋国不是欲图中原之霸吗?如今已实现在即也,千载良机,稍纵即逝,岂能轻率而行?吾晋国为达此目标,已付出甚大代价,若齐、秦两国加入,败楚之功,便三国平分矣;晋之霸业,何日可成!”
  晋文公重耳一听,正好切中了他的隐衷,因为他自知已年迈,实现中原霸业,已时日无多,目下正是千载良机,若因此被齐、秦分享战果,他毕生追求的晋国霸业,便顿成泡影,他又怎会甘心。
  晋文公不由微叹气道:“晋国霸业,吾所求也,舅公真知我心!但晋弱楚强,若单独抗衡,胜算无多,却又如之何呢?”
  狐偃道:“齐、秦既肯加盟,吾计成矣。因此只须齐、秦两国各自从东、西两面,集结大军,逼向楚国边境,或直接攻取楚国的城池,则楚国必然被逼分兵以抗,楚军在宋境的兵力,便被大大削弱,吾再于国内增兵五万,合共十万大军!彼消我长,足可与楚军战矣!”
  晋文公一听,不由抚掌喜道:“舅父妙计,鬼神莫测,吾决与楚军一战!”
  晋文公依照狐偃的定计,向齐、秦两国的使臣宣布,晋国十分欢迎两国的加盟,但由于彼此相隔遥远,疲兵必败,因此希望三国于就近三面出击,令楚国首尾不能兼顾,则胜算甚高。
  齐、秦两国的使臣返国,向穆公、孝公禀告晋文公之意,穆公、孝公均同意晋国的策略。
  于是,秦国在西面集结大军,向楚国的边城重镇进逼,见楚军兵力薄弱, 便趁势一举攻陷了楚国三大城关。
  齐国在东面向楚国的边境进攻,与守边的楚军激战,楚军十分顽强,寸土不让,齐军进展十分缓慢。齐孝公不得不信服晋国定下的分兵进击的策略,亦更不会怀疑晋国拒绝组联军合击的用意了。
  楚成王接报,齐、秦分从东、西两面进攻楚境,不由又惊又怒,但面对这等不利之势,他又不得不先求自保,不敢贸然向齐、秦两国反攻。
  楚成王无奈下令楚军主帅子玉撤出宋都回防西秦,又下令申公叔撤离与晋军对峙的谷邑。楚成王在给子玉的训示中,着子玉“知难而退”,徐图后进。申公叔接令,当即撤出谷邑,楚军骤减其半,只剩下子玉的十五万联军在宋都。
  不料子玉亦甚精于谋略,他向楚成王进言道:“此乃晋国欲分吾楚军优势之策略也,以坚决攻击宋都为宜。晋军于此势态下,必然被逼远道救宋,吾便可寻机歼之!”
  楚成王沉吟不决,他一方面极恨宋国叛楚,又私分曹、卫两国的国土,因此极欲一举攻灭宋国,子玉的请战,部分迎合了楚成王这方面的企图。但另一面楚成王亦不能不重视齐、秦从东西两面的进攻,东面的楚军虽然把齐军的进攻阻挡住,但西面秦军却势如破竹,已接连攻陷楚国多座边关重镇,发展下去,楚国都的安全亦大受威胁,他不能不分兵抵御。在如此两难之下,楚成王惟有既不完全同意子玉的请战,但也没有坚决反对,他怀着侥幸的心理,希望子玉的楚军创出奇迹!因此也就容许子玉继续围攻宋都。
  子玉知楚成王心动,便更加自负,他急欲与晋军决战,以便提高他在楚成王眼中的分量,为达此目的,子玉故意玩了一着妙招,派使者向晋文公提出一个和解的条件,即晋军允许曹、卫复国,楚国也可以从宋国撤兵。
  楚国使者来到晋国军营,向晋文公提出了子玉的条件。晋文公顿感十分为难,因若不允楚军的条件,便违反了曹、卫、宋三国的利益,必遭三国的怨恨,于晋国的“中原霸业”十分不利,但若答应楚国的条件,则几经辛苦才得来的有利形势,便被楚国轻轻化解了,这对晋国的霸业亦同样不利。
  晋文公一时难决,便与元帅贾佗、军师狐偃商议,贾佗奋然道:“吾尽可不理楚国的求和,吾愿统率大军,直捣商丘,与楚军决一死战!”
  狐偃一听,即微笑点头,以示嘉许贾佗的勇气,但却没做声,似仍有所保留。
  晋文公大奇道:“难道舅父不同意贾元帅之议么?”
  狐偃微微一笑,道:“与楚军决战,目下正是最有利的时机,乃势所必然之举也!但决战之前,宜先安抚曹、卫、宋三国之心,免三国暗生怨恨也。”
  狐偃的主意,大合晋文公的心意。于是一面暗中许诺曹、卫复国,条件是必须与楚国绝交。一面又把楚军主帅子玉派来的使臣扣押起来,以激怒子玉,令他急于求与晋军决战。狐偃这一妙着,便把主动权始终稳据在晋军手上了。
  
  第八回 城濮之战
  楚军主帅子玉,在接获曹、卫两国与楚国绝交,并退出攻宋联军的消息,又见晋国把他派去的使臣扣押,不由大怒,深感在楚成王面前下不了台,惊怒之下,子玉连提防被晋军调动的戒心也抛开,当即下令楚军退出宋都商丘,奔赴曹都陶丘,寻求与晋军决战。
  楚军经半个月的长途跋涉,终抵达曹都陶丘(河南定陶县)外围重镇成武,距陶丘西北面的晋军只有三十里的路程了。
  子玉不让楚军稍做休整,便令楚军向成武发起攻击,守城的晋、曹联军稍触即弃城而逃。楚军迅速攻占了成武重镇。
  晋军的软弱,令楚军主帅子玉十分得意,他向下属大笑道:“大王以为晋军真有三头六臂,怎料其一触即溃?此乃晋军虚张声势、徒有其名之实证也!大王若再怀疑!吾必全歼晋军,教楚人皆知吾子玉不惧什么‘勤王之师’也!”
  于是子玉不再犹豫,也不准楚军稍做休整,下令全速向曹都陶丘进发,以逼晋军决战,期一战以求奇功。于是,十五万楚军日夜兼程,向曹都陶丘方面的晋国大军进逼,其势十分浩大。
  陶丘方面,晋军已严阵以待,元帅贾佗已准备狠狠迎击逼近的楚军。此时狐偃却忽然向贾佗道:“元帅宜先退九十里,再做反击也。”
  贾佗不解,晋文公亦十分迷惑,忙道:“为甚不待楚军疲困之际发动攻击,反而要向后撤呢?”
  狐偃微笑道:“出兵打仗,理直气壮的军队士气旺盛,理亏的军队士气必然低落。吾晋国君当日于流亡时曾受过楚国的恩惠,曾亲口答应,日后晋楚两军于战场上相遇,必先让晋军‘退避三舍’,一舍为卅里,三舍岂非九十里么?我军后撤,便是向天下人昭示,晋国君乃重信守诺之人;若不后撤,便被楚军视为背信弃义,彼等理直气壮,士气高昂,晋军反而理亏,士气必然低落,这场仗便很难取胜也。况且吾军之所以‘退避三舍’,尚有更佳妙着,稍后贾将军便会清楚明白了!”
  贾佗深知狐偃精通兵法,更擅长于天机大势演绎,他的论证,必有其理,便不再犹豫,下令晋国大军向卫国境内撤退。
  狐偃又派出使者,亲赴楚军军营,求见楚军主帅子玉。使者向子玉道:“吾主因有承诺,故先行退避三舍,望将军幸勿以晋军为怯也。”
  子玉一听,他求战以建奇功心切,便傲然大笑道:“空言承诺,岂是为将之道?晋军若不畏怯,为何当初出兵攻曹、卫两国?见吾楚军逼近,却又说什么守诺‘退避三舍’,实即畏惧吾楚军大势,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汝不必多言,速回去告知晋君,除非他肯自缚以降,否则楚军决不停战,直捣晋都,把汝主生擒活捉!”
  子玉果然不领晋军“退避三舍”之情,反而更断认晋军畏怯,下令楚军长驱直进,追击晋军,誓要把晋军全歼才肯罢休。
  不料楚军将士,连日奔驰,日夜不停,早已疲困不堪,极盼休整。闻报晋军在前面已“退避三舍”,均认为晋国已给足面子于楚国,大可不必再苦苦相逼,因此均不想再追击晋军。但主帅子玉却硬要楚军日夜不休不眠追击晋军,楚军将士皆心生怨愤,士气越来越低落了。
  虽然如此,楚军毕竟连克曹都陶丘,逼近卫国,眼看很快便可全歼晋军,子玉的傲气因而更足,决不肯就此罢休。他颁下军令,三军将士凡畏苦不前者斩,楚军将士对子玉的怨恨越来越强烈了。
  晋军使者回去向晋文公、贾佗、狐偃等主将告知子玉的狂傲,晋文公气得脸色涨红,贾佗亦大叫道:“吾岂惧楚军?愿即与其决一死战!”
  狐偃却从容微笑道:“很好!吾计成矣,管教子玉必死无葬身之地!”
  晋文公半惊半喜道:“吾军已后退九十里,退避三舍之诺已践行矣,如今已快接近国境,再退便把战火引入吾国土上了!下一步将如何行动?”
  狐偃微笑道:“吾军退避三舍,目的乃向楚军示之以弱,令其拼命追击,楚军因而疲上加疲!其战力已消耗三分之一;吾以此向楚军礼让,晋军则理直气壮,楚军则理亏士气低落,楚军之战力又内耗其三分之一也。但如此尚未足够,仍须再设法消耗楚军余下的战力!”
  此时不但晋文公迷惑不已,连贾佗亦忍不住追问道:“依狐大夫之论断,楚军战力三已去其二,为甚尚未足以决战而胜之?”
  狐偃道:“楚军虽已疲困,且士气低落,但其军力达十五万,加上所率陈、蔡两国之军,足达二十五万,所余战力并不可轻视也。再者楚军武器优于晋军,尤以战车为优,吾尚未足决战决胜也。因此尚须再耗其兵力,减其战车之数,届时吾军才可稳操胜算也!”
  贾佗忙道:“然则如何方可再耗其军力,减其战车之数?”
  狐偃微一沉吟,道:“吾军目下身处何地?”
  贾佗自经狐偃多年教授行兵布阵之法,已比前稳重,更知每到一地,先审察地势地形,才下令驻扎,因此对晋军的态势,了如指掌,立刻道:“吾军已退出卫国边境,已抵黄河之畔,过了黄河,便是吾晋国之边关重镇城濮。因此若然再退,便把战火烧入吾晋国国土矣!”
  狐偃一听,却欣然笑道:“好极了!贾将军之退兵路线果然依吾安排,一丝不苟,吾军取胜乃旦夕之事也!”狐偃一顿,又略述了他事先的周密安排部署。
  原来晋国当时与卫国隔河相望,黄河东岸是卫国,黄河西岸是晋国。渡过黄河西行十里,便是晋国边关重镇城濮(今河南省濮城县),地理军事形势均十分险要。越过城濮,便可向晋国腹地长驱直进了。
  狐偃当日率军进取曹、卫两国时,事先已部署五万大军,由晋军大将先轸、狐毛二人统领,留驻城濮,秘密潜伏,以备实施狐偃诱敌深入、聚而歼之的战略。而城濮这一座边关孤城,亦很快将因晋楚的一场惊世大战而名闻遐迩。
  狐偃当下决然令晋军迅速西退,渡过黄河,进入晋境,又再迅速退回城濮地域,于险要之地隐伏下来,一面派人秘密召令城濮晋军大将先轸、狐毛二人,入晋军主帅大营候令。
  此时,在黄河的东岸,子玉所率的楚军及陈、蔡联军二十五万兵力,已横扫卫国,逼近晋国边境黄河之畔。
  子玉接报,说晋军仓皇后撤,已退入晋国境内。子玉不由大笑道:“黄河乃晋国之屏幛,晋军竟不加防卫,反而退入晋境,这不是畏怯吾军还是什么!吾只要渡过黄河,便可直捣晋国腹地,灭晋之千古奇功!非吾莫属矣!”
  子玉在中军正得意之际,前锋探子又回报,说黄河沿岸遗下大批晋军兵器,黄河东岸晋国境内一片宁静,看来晋军已如丧家之犬,逃回晋国腹地去了。
  子玉一听,不由又狂笑道:“晋军主帅如此无能,乃天降灭晋奇功于吾也!”于是子玉毫不犹豫!下令楚军及陈、蔡联军,不得稍歇,立即抢渡黄河,直捣晋国腹地,违令者斩。
  楚军及陈、蔡军虽已疲困不堪,但子玉军令如山,不敢违抗;同时又见晋军果然仓皇而逃,渡过黄河便可直捣晋国腹地,晋国物产甚丰,届时必有所获,于是战意稍复,不畏黄河的惊涛骇浪,以小船乘渡,涌向黄河东岸。
  但小船负荷太重,渡河之时,不少翻沉,连同船上的战车也沉入黄河水底去了。因此楚军渡河,未届实战,其战车便已损失三分之一,兵员也折损甚巨,渡河之后,楚军及陈、蔡联军,合计的兵力只剩二十万不到了。
  不过,虽然如此,但与仓皇而逃的晋军比较,楚军及联军依然兵力占优。因为子玉沿途侦悉,晋军的兵力,其实仅十万而矣。因此渡河之后,楚军虽然损失甚巨,子玉仍傲气十足,对下属大笑道:“晋军以为区区一道黄河,便可令吾退却么?彼等兵力仅得十万,吾二十万大军以战之,何足惧哉!”
  子玉下令,二十万大军分成左、中、右三军。中军最精锐,由楚军主力组成,子玉亲自统率,右军由陈国、蔡国的联军组成,战斗力最弱,而左军则由子玉的副将统带,战力次于中军。三军并进,向晋国的边关重镇城濮迅速逼近。
  此时,在城濮左侧的一座山头上,布置了一座隐蔽的军营,居高临下,城濮四周三十里内外的地形地物,一一尽收眼底,地势非常险要。
  这座隐蔽的军营,外表毫不起眼,只似一座普通的营帐。但营帐内,却由晋文公重耳、晋军军师狐偃、主帅贾佗等晋军首脑亲自坐镇。原来狐偃特地拣选了这座山头,做与楚军决战的“主帅营”。此时狐偃于“主帅位”上肃然端坐,右侧是晋国君文公,主帅贾佗,反而陪坐于左侧候令。原来贾佗深感刻下已届晋国生死存亡关键时候,他的能力已应付不下,便坚决把指挥三军作战的大权交到军师狐偃的手上,贾佗自己以一员普通将领的身份候命。
  狐偃到此时也不再犹豫推让了,因为他深知天机大势已届转移之时,晋文公重耳承纳的祖宗“蝙蝠龙气”,是否可助他成霸业,便须看此战的结果
  如何了。不但如此,此战的胜败,甚至决定晋国的存亡,以及中原诸侯的生死,胜则晋国霸业可成,中原安定;败则晋国覆灭,中原大乱。因此狐偃深感责任重大,丝毫不敢因谦让而坏了大事。
  主帅位下,是先轸、狐毛二将,接主帅军令,立刻便赶到中军主帅营中来了。
  只见狐偃此时仍肃然无语,似仍在等候什么。上至晋文公重耳,以及贾佗、先轸、狐毛等晋军将领,均越来越焦虑,不知狐偃打甚主意。因为众将均知楚军已逼近国边境了!
  就在此时,有前锋探子飞速进营,禀报道:“禀报军师,奉军师之命,未将于楚军右侧侦知,楚军已渡过黄河矣!”
  狐偃一听,微一点头,道:“汝可知楚军右侧渡河情形?”
  右路探子道:“据末将所知,楚军右侧以小船渡河,所载战车沉重,不胜负荷,已翻沉三分之一也。”
  狐偃微一点头,沉声道:“汝再赴楚军右侧查探!”
  右路探子出去不久,左路探子亦飞速进营,向狐偃回报左路楚军的情形,所报与右路探子相差无异。但狐偃仍沉着不动。不久中路探子终于赶抵中军大营了。
  狐偃一见,便问道:“楚军已于中路渡过黄河了么?”
  中路探子回道:“果然如此!军师所料不差!”
  狐偃又续问道:“然则中路楚军,于渡河时所损战车,必多于三分之一,是否如此?”
  中路探子奇道:“果然!果然!中路楚军渡河时所损战车甚巨,比左路、右路更多呢!”
  狐偃点点头,着中路探子再去查探。然后仍按兵不动!似乎仍在等候什么。
  此时晋文公再也按捺不住了,虎地站起,问狐偃道:“军师既知楚军必渡黄河,为甚不于其过河之际予以截击?军师难道忘了宋襄公不肯击敌半渡,以致受伤身亡的教训么?”
  狐偃从容一笑,道:“不然,此一时彼一时也。当日宋襄公于泓水与楚军相遇,楚军仍为旺盛之兵,泓水乃宋军惟一消耗楚军优势的地形,宋襄公竟因空言仁义而战,不趁楚军半渡而击,而待其安全渡河,列好阵势,才去接战,自然连仅有的一分胜机也失去了!”
  狐偃一顿,又从容的续道:“而泓水之险,不及黄河之一二,宋襄公不知把握,乃自取其败也。但如今楚军从宋都陶丘远道而来,本已成疲困之兵,再加黄河天险耗其军力三分有一,沉其战车甚巨,则楚军虽然渡河,但已成强弩之末矣。此乃利用地形地物做无形大军,先挫敌于悄然无形之法也。”
  晋文公道:“虽然如此,但若于半渡而击,岂非可予楚军更大创击吗?”
  狐偃道:“不然,兵法无常规,惟胜而取法,此所谓取胜之道,兵不厌诈也。一诈而敌军不动,则二诈;二诈敌仍不动,则三诈。吾不予半渡而截击,乃三诈,令楚军以为吾军已溃不成军,连截击半渡的能力也失去,因此放心长驱直进,入吾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来!再者吾若予楚军半渡而击,楚军虽受重创,但仍可保存其大半军力,退回黄河西岸卫国境内,只要稍加整顿,其战力尽复,届时晋军与楚军隔河相峙,优势顿失,胜败便未足定夺矣!”
  狐偃这一番“兵不厌诈”的论述,十分精辟,亦十分奇特。晋文公不由连连点头,先轸、狐毛亦深感惊佩。贾佗心性豪爽,忍不住大笑道:“军师妙论,当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子玉碰上军师运筹帷幄,乃天亡彼也!”
  狐偃淡然一笑道:“兵法无常规,战法无常法,岂能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据吾所料,东面齐国境内,约二百年内外,必连出二位惊天兵法奇才!吾狐偃又何足相提道哉……”
  晋文公一听,不由猛吃一惊,忙追问道:“此二位惊天兵法奇才是谁?彼等既为齐人,于吾晋国岂非十分不利么?”
  狐偃一听,不由呵呵笑道:“此乃二百年后之事,届时只怕在座中人,皆已千古多时矣,尚能论断什么利与不利么?”
  晋文公重耳沉吟不语,他虽然不再追问,但心中已被深深触动,十分担心日后二位“惊天兵法奇才”对晋国不利。他暗暗打定主意,待目下的战事告一段落,便非要向狐偃探索明白不可。
  狐偃在城濮山头晋军“主帅营”内,运筹部署,不觉又过去半个时辰。贾佗、先轸、狐毛等晋军将领,战意旺盛,等得越来越不耐烦了。
  终于,狐偃派出去的左、中、右三路探子,不约而同,飞速驰回报说,楚军二十万大军,分为左、中、右三军,成扇形向城濮方面直逼过来!其势十分浩大。
  晋文公一听,不由十分担心,忙对狐偃道:“不料楚军战力尚如此强盛!吾军只怕甚难应付也!”
  贾佗亦大叫道:“军师!敌军来势如此强盛,吾军宜趁敌立足未稳,全军出击,予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重创!”
  先轸、狐毛等大将亦跃跃欲动,情绪高涨,战意十分旺盛。
  狐偃见状,暗暗欣然一笑,心道:军心可以用矣!于是他也不再犹豫,于“元帅案”上端然而坐,忽地肃然道:“诸位不必焦切,敌军虽然来势汹汹,强弩之末而矣!吾军宜以智、以力配合取胜之!”
  晋文公重耳一听,心稍安稳,重新坐下。贾佗、先轸、狐毛、胥臣等晋军大将,亦肃然挺立,听候狐偃差遣。
  只见狐偃十分从容镇静,他目注众将一眼,忽地下令道:“胥臣将军听令!”
  胥臣是晋军中以勇力著称的一员虎将,他一听便立刻高声喜道:“是!末将胥臣听候军师差遣!”
  狐偃道:“胥将军的下军是否已全数把战车蒙上虎皮呢?”
  胥臣将军统率的是晋军三军中的下军,他立刻回道:“遵军师吩咐,末将已把战车全部蒙上虎皮!”
  狐偃欣然点头,决然的下令道:“很好!胥将军速领下军,迅速逼近楚军右路,待听一通炮响,即向楚军右路发动进攻!不得退却,直至全歼楚军右路!”
  胥臣将军领令,立刻疾速而去。
  狐偃又下令道:“狐毛将军听令,速率上军一部,以战车拖带树枝,伏于楚军中路,待听二通炮响,即率战车向后退却,战车树枝须拖地而行,灰尘扬起越多越好!”
  狐毛将军亦领令而去。
  狐偃目注先轸将军一眼,道:“先轸将军,吾给一个艰难任务,你肯肩承么?”
  先轸对晋国忠心耿耿,闻声即凛然道:“但能令晋国转危为安,末将万死不辞!”
  狐偃微笑道:“如此甚好!先轸将军率上军一部,听一通炮响,徐徐向前。听二通炮响,即于战车上竖起两面大旗!向后疾退,务必令楚军左军相信吾军畏怯退却!”
  先轸一听,为难的道:“军师,如此不战而退,岂不影响军心士气么?”
  狐偃肃然道:“先轸将军不必犹豫,依吾部署行动,不得有违!”狐偃见先轸十分为难的神气,便又含笑补充一句道:“待听三通炮响,即率上军一部,回师向楚军左军发起冲击,届时便须有进无退!”
  先轸一听,这才恍然大悟,知此乃狐偃的破敌妙计,便欣然领令,出帐去了。
  此时军帐中只剩下贾佗这一位大将主帅未被差遣,贾佗不由怒道:“军师为甚置吾不用?难道贾佗乃怕死之辈么?”
  狐偃微笑道:“贾将军乃晋军之刀锋,宜用于关键之处。”
  贾佗喜道:“闻楚军中军战力最强,且由楚军主帅子玉亲自统率,莫非军师差吾与楚军决战么?”
  狐偃却微一摇首,道:“不然,楚军左、右两路均须痛击,力求全歼,独其中军避而不攻。”
  贾佗不禁又恼怒道:“军师亦怕了子玉么?”
  狐偃从容笑道:“战争之胜负,不以匹夫之勇为定夺,唯智勇相全乃取胜之道。贾将军不必疑虑,且依吾部署,军令如山,均勿违抗!”
  贾佗一听,这才无奈的道:“是,贾佗听令!”
  狐偃肃然道:“贾将军率吾中军主力,伏于楚军左军向吾上军追击中途,切记隐蔽不让敌方察觉,待听三通炮响,即拦腰向楚军左军发动猛烈进攻,务必将其左军全数痛歼!不得有误,知道么?”
  狐偃末了特别叮嘱一句,因为他深知此战的成败,关键便在贾佗统率的中军上了。
  贾佗亦明白自己原来身负重任,狐偃最信任的,原来是他贾佗,不由豪气勃发,高声道:“军师放心!贾佗拼将血溅沙场,亦必把敌左军歼灭!”
  贾佗说罢,亦毫不犹豫,疾步而出,统领晋军中军主力,开赴埋伏地点去了。
  晋文公重耳见狐偃如此部署,心中不由又惊又奇,忙道:“军师之部署, 果然诡秘神奇,高深莫测!但吾以中军主力,击楚军左翼,独剩楚军中军主力无兵迎击,任其纵横,万一让其突破吾军城濮防线,长驱直进晋国腹地,则吾危矣!军师有否虑及此点?”
  狐偃从容微笑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吾料楚军主帅子玉,虽精谋略,但好大喜功,急于在楚国建功立业,此战表面为楚,实即为他一人功业而战,此乃子玉致命之弱点也。因此若对他自己之功业、生命稍有不利,子玉必顿生退意。吾因此避其刀锋中军主力,而以吾刀锋中军主力击其左军,若楚军左、右两翼皆灭,子玉必率中军退却再寻战机,吾则于此时集合上、中、下三军之力,合击其中军主力,其中军必一败涂地也。”
  晋文公一听,不由大喜道:“舅父果然神机妙算,洞天彻地,对敌方的态势了如指掌,定下如此妙计!但不知此是否是‘兵不厌诈’的兵法呢?”
  狐偃一听,不由呵呵一笑道:“兵不厌诈,乃指用兵之大略也。具体实施,却是集己三倍之力,击敌必溃之处的战术也。大王不必犹豫,吾等亦届时开赴战场,指挥策动此城濮之战矣!”
  狐偃和晋文公重耳,率一千亲兵,秘密潜行到与楚军相接的前沿,安排火炮讯号,准备与楚军决战。
  约半个时辰后,但见三路尘埃,冲天而起,方圆达十里,成一扇形,向城濮方面滚滚而来。狐偃对晋文公重耳道:“子玉果然分左、中、右三军,向吾压逼,逼吾决战,他自己亲率中军,稍后推进,楚军前进的扇形之底部,便是其中军所在位置也。如此一来,其左、右两翼便成了突出之势,正利于吾军先行歼之!”
  狐偃说罢,即毫不犹豫,断然下令道:“速发第一通炮响讯号!”
  主帅营亲兵早就准备妥当,狐偃一声令下,即点火引发,但听“轰”的一声巨响,响彻方圆三十里,春秋时期的一场惊世战争——城濮之战,便终于拉开序幕,展现于世人眼前。晋军下军主将胥臣,早已伏军于楚军的右翼,一闻第一通炮响,即毫不犹豫,指挥已蒙上虎皮的战车,向楚军右军发起猛烈的进攻。晋军的战车由于蒙上虎皮,出其不意扑出,就如万千猛虎下山,其势惊人之极。
  楚军右军由陈国、蔡国的联军组成,不论军心士气,还是武器,均比楚军军队弱了一截,乍睹如此惊人阵势,登时未战先怯,冲在前面的陈、蔡联军,如倒退潮水卷了回去,把后面的军队亦冲了回去。胥臣站于虎皮战车,举戟大叫道:“冲杀过去!敌不降者死!”
  晋军下军如出山猛虎,向陈、蔡联军猛压过去,不消半个时辰,五万陈、蔡联军,便非死即降,全数被歼。
  在胥臣的下军冲击楚军右翼的同时,晋军的上军由狐毛、先轸两大将统领,亦已伏于楚军的左翼。乍听一通炮响,狐毛即率上军部分向楚军左翼前锋发动攻势,但攻势并不猛烈,徐徐而进,似乎十分畏怯楚军的左翼。
  楚军的左翼由楚军军队组成,战力强盛,兵力亦达五万,军心士气、武器均优于右翼的陈、蔡联军。对晋军的攻击,楚军左翼毫不惊惶,从容接战。
  楚军主帅子玉,此时身在中军主帅营,闻报晋军向在左右两翼发起攻击,攻右翼的晋军虽然十分猛烈,但攻左翼的晋军,却徐徐而进,其状十分畏怯。子玉不由大笑道:“晋军技只此矣,彼等遇吾楚军主力而怯,足证其必败无疑!”
  当下子玉毫不犹豫,下令楚军左翼依然全速推进,他自己亦率中军随后接应,准备把晋军逼入扇形袋口,加以痛歼。
  就在此时,晋军的第二通火炮响起。
  狐毛听闻二通炮响,即下令于战车后面放下树枝,拖地而行,向后退却。晋军上军主将先轸,亦于此时率军闪出,于战车上高竖二面大旗,与狐毛一道,向后退却。一时间,晋军中尘土弥漫,于其中闪着两面大旗,向后溃逃,其状十分狼狈。
  子玉接报,不由傲然大笑道:“晋军稍遇吾楚军主力,便如此惊惶畏怯溃不成军,足见晋军徒有其表,吾何足惧哉,传令左军,不必理会右翼战事,全速追击溃逃晋军,直捣晋军腹地!”
  楚军左翼接子玉军令,果然毫不理会右翼的陈、蔡联军,肆无忌惮,全速追击溃退的晋军。
  此时狐偃与晋文公正挺立于一座山峰上面,对下面战场的态势,一目了然。
  晋文公重耳见晋军的下军正与楚军的右军激战,胜负未分,另一面晋军的上军,未与楚军的左翼相触,便不敌后退,晋文公虽知此乃狐偃的部署,但心中仍惊疑不定,他忍不住对狐偃道:“如此作战,虽有妙计隐伏,但若
  被楚军趁机突破吾军城濮防线,直捣吾国腹地,则晋军危矣!舅父宜小心为重!”
  狐偃目注下面的战场,但见楚军右翼,即陈、蔡联军,在胥臣统领的晋下军猛烈攻击下,已失去任何反击之力,而楚军左军竟置右翼不理,孤军深入,追击狐毛、先轸的晋上军,与楚军主帅子玉所率的楚军中军主力的距离,已拉远到二十里外,子玉的中军就算全速驰援,亦须花半日的光景。狐偃目中精光闪烁,暗道:歼灭楚军左翼的时机届临矣!
  狐偃也不及回答晋文公的疑问,断然的下令道:“速点火引发三通炮响!”
  立刻,轰!轰!轰!三声巨响炮鸣,声传三十里内外,四野清晰可闻。
  伏于楚军左翼前进中途的晋中军主力,兵力达五万多人,战车数千,武器精良,是十万晋军的中坚力量。统领中军的,正是晋军三军主帅贾佗。贾佗一听三通炮响,即向战车飞跃而上,大叫道:“截杀楚军!有进无退!”一面一车当先,向楚军左翼拦腰冲去,身后数千战车,紧紧相随,形如滚滚惊雷,直向楚军左翼击去!
  楚军左翼虽由楚军军队组成,战力强于右翼的陈、蔡联军,但被贾佗所率的晋军中军主力,拦腰冲杀,一下子便被斩成两截,首尾不能相顾,登时慌乱起来。
  此时在前面乍退的晋上军,在先轸、狐毛二将的率领下,听闻三通炮响,即依计猛地调转战车,向楚左军的前锋冲杀过来。晋军的上军兵力有三万多人,与贾佗的中军合汇,兵力便达八万多人,比之楚军的左翼五万兵力,单在兵力上便占了绝对优势。而武器装备由于子玉集中武装他统率的中军,因此亦不及晋军的精良。
  更要命的是,楚军左翼肆无忌惮,追击晋上军,以为大可长驱直进直捣晋军腹地,因此毫无防备,孤军突进,两翼全失,前后空虚。如今乍然被晋军中军主力拦腰断成两截,前锋又被突然回杀过来的晋上军冲击,登时成了前无退路,后有死亡陷阱的绝境之军,哪还有顽强的战意?不消半个时辰便已乱作一团,争先恐后,向两面溃逃,正好被八万晋国主力,斩成七零八碎,逐一歼灭。
  在晋军下军胥臣,全歼楚军右翼陈、蔡联军后不到一个时辰内,晋军主力在贾佗、先轸、狐毛等晋军大将的指挥下,已把楚军左翼的五万大军,歼灭三万,投降二万,全数吃掉了。
  在后面推进的楚军主帅子玉,但闻前方杀声震天,连忙下令加速推进援救。但当他的中军主力十万兵力,推进到距城濮不到十里时,前沿已有噩耗传来,先是其右翼陈、蔡联军被歼,接而是他的左翼的五万楚军被晋军全数歼灭,无一幸免。
  子玉闻报不由大骇,他至此犹弄不清晋军到底于城濮集结了多少兵力,心惊之下,他也不及细思,连忙下令中军退却,以便保存主力,寻机再战。
  正当子玉的中军后卫变前锋,循原路退兵之际,晋军在大将贾佗、先轸、狐毛、胥臣统领下,集结全军十五万兵力,向子玉的中军发起猛烈的全线出击,十五万晋军士气如虹,奋勇冲杀,如排山倒海的撞击向退却中的楚军。
  子玉的楚军中军主力,虽然骁勇善战,武器精良,但一来连日不停奔袭,已疲不能兴,又军心厌战、士气不振,再加上闻报两翼大军皆已被歼,被迫退军之际,被士气如虹的十五万晋国大军追杀过来,哪还有心苦战,当下哄地四散奔逃,溃不成军。
  子玉拼死突围,也不敢退渡黄河,绕道而行,狼狈万分,在逃跑的途中,又跑散了一半兵力。到他终于突破晋军的重围,逃回楚国边境时,他所率的二十五万攻宋击晋大军,只剩下不到三万兵力了。
  直到此时,子玉才弄清了晋军在是役中所运用的策略大旨,竟是四字————兵不厌诈。子玉不禁仰天长叹道:“狐偃用兵,兵不厌诈;一诈吾未动,彼则二诈;二诈吾亦未动,彼则三诈;终能令吾大动,奔波数百里,无数险阻、地形地物,亦成了晋军杀敌的利器,如此用兵如神,吾不如也。楚王交吾二十五万大军,吾带回的仅剩三万,楚王便不降罪,吾亦无颜苟全于世也!”
  子玉说罢,即拔剑自杀。至此,春秋年代的惊世一役,晋楚城濮之战,也就正式落幕了。
  
  第九回 风水受法
  晋楚城濮之战,晋军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全歼楚国二十万大军,威震中原。
  战后不久,晋文公重耳便在践土(河南郑州市北)为周王朝修筑王宫,同时召集宋、齐、鲁、郑、陈、蔡、邾、莒诸国诸侯,九国会盟。向周襄王献上俘楚的战车一百乘,兵士一千人。周襄王封晋文公为“侯伯”,亦即“诸侯之伯或诸侯之长”,晋文公的“中原霸主”地位,也就此确立。
  晋楚城濮之战,是春秋时期十分关键性的一仗。
  楚国君成王于泓水一战,击败宋襄公,宋国向楚臣服,楚国威震中原,中原诸侯郑、许、陈、蔡、宋、曹、卫诸国,皆已向楚臣服;中原大国齐国亦内乱而岌岌可危,秦国因国力不及楚,亦只能偏安于西方。中原大国中,只剩下晋国尚可与楚国周旋,楚国的强势,天下畏惧。
  在如此情势下,晋文公重耳返国四年,在狐偃、贾佗、先轸、司空季等文武大臣的鼎力匡扶下,励精图治,晋国很快便恢复了生机,日渐强盛。领导中原诸侯抗强楚的重任,便落在晋国身上了。
  到晋、楚城濮之战的前夕,晋、楚两国的军力、财力、人力、物力相较,晋国均是弱。特别是军力方面,楚国拥有陈、蔡、许、郑等诸国派兵参加的联军,再加上楚国本身的强大军力,晋国根本不能与之相较。在如此不利的情势下,晋国的出路只有两条,一是向楚国臣服以求自保苟安;一是沉着应付,与楚国巧妙周旋,于进取中逐步克制楚国的强势,舍此别无他途。
  而处于如此不利的艰难情势下,晋国若然与楚国硬碰,以力拼力,那便有如自取灭亡了。
  对晋文公争霸的成功,有史评家评曰:春秋五霸,以齐桓公最盛大,而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意思是说,晋文公的“霸业”,是以“狡猾”得来,并不足效法,因由不公正;而齐桓公是依靠正道、公正得来,才称之为“中原霸主”而无愧。
  这其实是迂腐之论。狐偃深明晋、楚两国的强弱悬殊,除非向楚国臣服而求苟安,否则若图进取,便只有巧妙运用机谋策略,才能与楚周旋。“兵不厌诈”的兵法运用,便是狐偃根据如此不利的艰难情势而创造出来,晋国因此而对敌诡诈,以劣胜优,终能一战而定霸业。
  狐偃的兵法才华,在他于当日决战前夕预见的,两百年内将出的两位兵法奇才之一,即将惊世而行的兵法家孙武的“孙子兵法”中,便有如此论述:“兵法,实即诡诈之方法,因此已能而故意表示不能,已用而故意示之不用;明明已近却示之已远,明明已远却示之以近;以利益去引诱,趁敌乱而攻取;己方实力须强上加强,敌强则己须先行回避;敌若怒则设法令其更怒,敌若畏怯则设法令其骄傲;敌以逸待劳便须设法令其疲困而战,敌之亲盟便要设法加以离间;攻敌于不备,令其意料之外。”
  “孙子兵法”中的论述,其实便是对狐偃“兵不厌诈”的谋略,加以总结,进而更精妙的运用。
  晋文公重耳,在狐偃的“兵不厌诈”谋略的辅助下,与楚军巧妙周旋,终于以城濮一战,一跃而为“中原霸主”,领导中原诸侯,与强楚对峙了百年之久。晋文公重耳去世后,其子晋襄公即位,狐偃、先轸、贾佗等文武大臣,仍然在世匡扶,因此晋国的霸业,能维持百年之久。
  不过,天机大势变幻不定,到楚庄王时,楚国便击败了晋国,继晋国之后成为一代“霸主”,这便是“春秋五霸”中的“楚霸”了。继“春秋五霸”后,便是“战国争雄”,兵法奇才的故事,更风起云涌,这是“风水兵法传奇”的另一个故事了。
  当日晋文公重耳,于践土大会诸侯,献楚俘于周襄王,被周襄王封为“诸侯之长”,一跃而成“中原霸主”。
  晋文公返国之时,晋国百姓万人空巷,拜迎于途中,均大赞文公苦尽甘来,历尽劫磨,终能令晋国一举而成霸业,其艰难卓绝之处,当世无双。
  重耳却仍能保持清醒自律,在他临朝受贺时,面对群臣赞美之辞,晋文公肃然的道:“若论晋兴之功,吾实短而近,而狐大夫却是长而远也。”
  群臣均感迷惑不解,为何晋文公有此自谦之辞?
  晋文公肃然道:“当日于城濮决战前夕,楚军逼近,军心士气不稳,均有恐楚之意。当其时也,吾欲与楚军决一死战,以定晋国国运。狐大夫却劝吾信守当日吾对楚君承诺,与楚相遇,晋军先行退避三舍。吾采而纳之,才有城濮决战之胜,亦令晋国一举而成霸业也。”
  有大臣不解道:“然则退避三舍与否,与晋国之霸业有甚关系呢?”
  晋文公道:“当日若不退避三舍,便贸然与楚决战,就算决战而胜,晋军亦必死伤惨重,根本无力再与诸侯会盟于践土也,且天下人必耻笑吾背信弃诺,诸侯轻之,又岂会甘心乐意前来会盟?因此吾当日之见,乃短而近也。而狐大夫力主吾先行退避三舍,一方面是巧妙运用兵法上的‘兵不厌诈’策略,已强而故意示敌于弱,令楚军戒心尽失,孤军深入,士卒疲困不堪,才有城濮之战,晋以伤亡万人,歼敌昭示,吾晋国重言守诺,诸侯拜服,晋国才可以践土以盟天下诸侯也。是故狐大夫之功,岂非长而远也。”
  晋文公一番论断,令晋国群臣均心悦诚服,同时亦暗赞晋文公慎始慎终,不失为一代贤君。于是晋国君臣振奋,万众一心,晋国的国力日益强盛,雄霸中原,中原诸侯臣服,甚至令强大的楚国一时间亦不敢再轻举妄动,天下大势,亦进入一个相对和平的年代,达百年之久。
  晋文公重耳贵为“中原盟主”,但他的年岁已达六十三了。城濮决战、践土盟会诸侯的第三年,晋文公便日感精神不振,他深知自己已届垂老之年,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突然仙逝,便更加依恋他的舅父狐偃,极欲趁自己有生之年,吸取狐偃的兵法才华,以便传授他的太子姬驩,即日后的晋国君襄公。于是留狐偃于宫中,日则同食,夜则同榻,随时随地向狐偃求教。
  这一天,晋文公特地把太子姬驩召到身前,推其向狐偃跪下,口称“太傅”,意即拜狐偃为“太子师傅”。狐偃有感晋文公与狐氏有血脉之亲,且诚意拳拳,不便推却便欣然受拜,成为太子姬驩的老师——太子太傅。
  晋文公见太子依仗有人,深知狐偃日后必会鼎力匡扶太子,他再无后顾之忧,心中十分高兴。到晚上与狐偃同榻,正欲与狐偃说话,忽感十分困倦,连话也说不出来。
  朦胧中,晋文公忽感自己来到当年逃亡的路上,历尽艰辛,终于抵达楚国,又与楚成王角力相戏。不料重耳自感气力不继,偏偏此时楚成王的身子一分为三,围攻重耳。重耳不敌,仰面倒地,被楚成王最小的一具化身一扑而上,伏在重耳身上,以掌击破重耳的脑袋,挖他的脑汁而大口吞食,重耳大骇之下,惨叫一声,惊醒过来。
  重耳侧身一看,狐偃仍在酣睡,便连忙把他唤醒,告知狐偃梦境的恐怖。
  狐偃一听,微一沉吟,即明白重耳梦境的凶兆,他不禁暗叹口气,心道:此乃晋、楚百年大势之演绎也,重耳与楚成王角力,主晋、楚争锋势必不断,楚成王的身子一化成三,亦即到楚成王的第三代孙子,必出一位强人,其人将吸取晋楚争锋的教训,此即“挖脑汁而食”之兆也;此人不鸣则也,一鸣必惊人之极,届时晋国必大势已去,再难与楚国抗衡了,但这番推断,又如何向重耳告述呢?狐偃心中十分为难。
  重耳见狐偃沉吟不语,面有难色,他亦是聪慧之人,见状便知其梦境必非吉祥之兆了,于是肃然的道:“此梦无论是吉是凶,舅父皆不可隐瞒,吾自知在世已时日无多,欲求的不过是令太子警戒罢了,因此务请舅父如实相告,切勿隐瞒。”
  狐偃沉吟半晌,终无奈的略示端倪道:“实不相瞒,此梦乃隐示晋楚间之百年大势也,其中楚成王身子一化成三,亦即应验于楚成王的第三代孙子身上,届时只怕天下大势已然逆变,目下的一切,也无复存在也。”
  晋文公重耳仍心犹未足,连忙追问道:“依舅父之判,莫非届时晋国之霸业已易,中原霸主的地位,已由楚成王的孙子代替吗?”
  狐偃一听,微笑不语,不置可否。晋文公见状,不由微叹口气,心有不甘道:“既然有此警兆,舅父难道不能以妙法化解消除此隐忧吗?”
  狐偃一听,不由呵呵笑道:“楚成王正值盛年,在位时间尚久,到其第三代孙子即位,想必已是百年后之事也。届时吾等皆已灰飞烟灭,如何尚能化解?况且天机演行,变幻无定,吾等凡夫俗子,又岂能一一参透,且把握现在足矣,百年之后事大可不必忧虑啊!”
  晋文公重耳知狐偃决不肯再往下透露此天机大势了,便无奈的叹了口气,忽地转了一个圈子,向狐偃试探道:“虽然如此,但舅父于城濮山头与楚决战前夕,曾向吾透露,于二百年后,天下必出二位惊世兵法奇人,且皆生于齐地,未知舅父如何推断?且与舅父刚才所判,百年内楚国将兴不是有所矛盾吗?舅父快告吾知,可不准再瞒于寡人也。”
  狐偃见重耳忽然以君王的身份,向自己询示,做臣属的自然不便推却。狐偃终无奈的微叹口气道:“此段天机奥秘,与吾晋国亦大有相干,虽然是二百年后之事,狐偃身为晋国之臣,不敢不向晋君揭示一二也,待明日早朝后,吾引领王上到一处地方,王上去后自然便会明白了。”
  晋文公重耳眼见自己终可一睹这一段惊世天机奥秘,这才转忧为喜,不再向狐偃苦苦追逼,却迫不及待,一夜不眠,等着明日的奇会。
  第二天,晋文公在赴早朝后,果然狐偃便备好快马!随行只带了贾佗等数十亲兵亲将,一路向北面疾驰,半日后,已远离晋都翼城五百里了。
  晋文公但见前面一片山高水险,不由奇道:“舅父领吾至此,可近目的地了么?”
  狐偃在马上微笑道:“七年前,王上曾与狐偃亲临此地不远,王上难道忘记了么?”
  晋文公微一思忖,即醒悟道:“七年前吾返国不久,念吾外祖狐突因吾冤枉而死,故下令于外祖父葬坟处建庙志记,又曾与舅父一道前来拜祭,莫非目的地便是外祖父狐突的墓陵所在地么?”
  狐偃忆起父亲狐突,因自己跟随重耳出亡,被晋惠公夷吾下令杀害。死后尸身三日无人收殓,狐偃闻讯,冒死潜返晋都,把父亲的遗骸偷运出城,奔赴数百里,葬于距此地不远的清城城郊一座形似马鞍的山上。但自此之后,狐偃一直无法回来拜祭。直到重耳返国为君,下令替狐突建庙于葬地,名为“狐突庙”,身为晋文公的外祖父,狐突才重新受晋国人拜祀。
  狐偃微叹口气道:“正是先父葬身之地……哎!”
  重耳道:“舅父为甚又忽然叹气?”
  狐偃道:“吾忽然想起,各国宫室内斗之惨烈,犹如各国诸侯之争锋,其残酷激烈,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先父之死,亦是宫室内乱所致啊!”
  重耳道:“舅父之先父,即吾外祖父也,吾已替其恢复荣耀,舅父何必叹息?”
  狐偃道:“不然,荣耀虽复,生命难回!先父的寿数,按吾所判,应有百岁高龄,却于六十夭折,能不令人嗟叹吗?”
  晋文公重耳闻之亦感恻然无语。
  说话间,众人的快马,已驰上一座山峰,山峰形似马鞍,惟妙惟肖,十分奇特。原来此山亦以此命名,叫马鞍山。
  贾佗是初临此地,他举目一看,但见马鞍山上桃杏盛放,山上更有九道溪流环绕,十分美丽,亦十分奇特。在九水回环的中央,耸起一座坟墓,坟
  墓的左侧,建了一座庙宇,山门匾额上大书“狐突庙”三个金漆大字。贾佗知狐突是狐偃的先父,亦是晋文公重耳的外祖父,贾佗视狐偃如师如友,他不敢怠慢,连忙滚鞍下马,肃立一旁。
  贾佗素来心高气傲,轻易不肯服人。晋文公见状,不由奇道:“贾将军为甚不敢上前呢?”
  贾佗肃然的道:“狐突大夫乃主公之外祖父,又是狐偃大夫的先父;吾为晋臣,当视狐突为国父也!再者狐偃如吾之师,其父即吾之师祖,吾于国父、师祖灵前,岂敢放肆?”
  晋文公见贾佗十分信服狐偃,视之如师,晋国有此文武贤臣匡扶,料必可保持长治久安,心中不由十分欣慰,连原来的忧虑亦冲淡了。
  前面那座坟墓,便是狐偃先父狐突的墓地。晋文公领先来到外祖父的坟前,殷殷下拜。狐偃亦跪下随拜,贾佗连忙跪下,随晋文公、狐偃二人叩拜一番。
  在叩拜时,贾佗却突然醒悟,狐偃不但精于兵法,亦精通风水天机之学,心道:他当年既亲选此地为先父的墓穴,必定有其深意!但到底是什么?这与狐偃的风水天机兵法神通,又是否有渊源呢?
  待拜祭毕,晋文公重耳、狐偃二人站起来时,贾佗便欲向狐偃探索心中的疑问。
  就在此时,距众人的十丈远处的溪水草丛中,忽地跃出一头毛色雪白、模样十分奇突的狐狸,两只小眼珠滴溜溜地闪烁着,盯着狐偃,却一动不动,就如与狐偃是乍然相逢的知交似的。
  晋文公重耳乍见这头白狐,便感心中一荡,不觉十分喜爱,他连忙低声道:“众亲兵听着,谁能把这白狐捉获献于吾,便赏他黄金百两!”当时的黄金百两是很大一笔财富了。
  因此众亲兵一听,均争先恐后,一拥而上,竞相捕捉这头奇特的白狐。重赏之下,众亲兵的动作均快如闪电,晋文公的话音未落,众人便已掠到距白狐不到三尺之地了……不料众亲兵的动作快,白狐的身法更快,只见它的白影一晃,便远在十丈之外,与原来一般,不多一分亦不少一毫。
  众亲兵不舍,又快如闪电的掠上前去,岂料白狐的身影又一晃,依然距众亲兵保持十丈距离。一连试了数次,众亲兵累得气喘吁吁,但谁也无法越
  出那十丈距离。众亲兵中有人已惊奇的停步不前,喃喃地道:“神异,怪物?老天爷,似这般神速啊,只怕连神仙降世,亦难把你捉获也!”
  贾佗见状,有点不大服气,正欲飞身上前,亲自捕捉。不料狐偃的动作比他更快,身形一闪,已电射而出,一面低声叫道:“主公!欲知二百年兵法天机,快随吾来!”狐偃话音未落身形如电光,已紧随白狐向“狐突墓”的右侧划去。狐偃全力施展下的身法,竟与白狐的神速不遑多让。
  晋文公惊疑间,贾佗已把他拦腰一抱,扶着晋文公,紧随狐偃的身影电射而去,此时狐偃已远在百丈外了。
  贾佗抱扶晋文公,一路向右面掠去。忽见前面的狐偃,已伫立不动,目光凝注着一座形如坟墓的土堆,沉吟不语。
  贾佗和晋文公奔上前去,只见狐偃凝神目注的土堆,果然是一座土坟,土坟已显残破,似乎时日甚久了。晋文公不由大奇道:“舅父啊!这土坟与二百年后的兵法奇才,到底有何相干呢?”
  狐偃不答,却伸手向土坟前的墓碑一指,道:“王上且看,墓碑上刻甚名堂?”
  晋文公重耳闻言,凑近墓碑,仔细一看,但见墓碑上果然刻有文字,道:齐人孙氏之墓。晋文公不由奇道:“此墓中人,怎的只有国籍而没有地名,更没有名字呢?”
  狐偃道:“墓中孙姓的人,必因某种原因,难于在齐国容身,才偷偷逃亡到吾晋境僻地,又自选了此山为墓。他为防墓地被发觉他的来历,因此只能刻上姓氏而不敢表明名字也。此人更算出日后其墓旁,必有另一座墓穴,因此为了区别,才刻上国籍‘齐’。此人神机妙算,鬼神莫测,吾不能及也!”
  晋文公一听,有点醒悟道:“舅父如此推测,莫非与吾外祖父墓穴有关吗?”
  狐偃点点头道:“果然如此!实不相瞒,二十年前,吾偷潜入翼城,运出先父遗骸,早已发现此山潜伏上佳之风水龙脉也,因此偷运上山安葬先父。到吾勘点墓地妥当,把先父下葬毕,才偶然发现此山早有另一座惊世大龙脉潜伏,且早已被人捷足先登,筑墓碑于其上了!至此!吾惟有叹一句技不如人,夫复何言!”
  贾佗不由大奇道:“狐大夫为何出此感叹之言?难道墓中此人的神通本事,犹胜于狐大夫吗?”
  晋文公亦道:“是啊!舅父之风水兵法神技,当世已罕有其匹,竟仍自叹不如墓中人么?”
  狐偃微叹口气,道:“实不相瞒,吾当日仔细勘察,已知吾所勘点的是一座山狐龙脉,而墓中人孙氏勘点的,却是一座尊贵无比的‘天狐龙脉’,其地力之绵长深远,山狐龙脉根本难与之比拟。但事已至此,吾亦无可奈何矣。”
  晋文公不由更奇道:“山狐龙脉有甚好处?天狐龙脉为甚更为惊人?舅父快告知吾!”狐偃亦不加隐瞒,坦然的道:“山狐乃大地之狐也,山狐龙脉所荫庇的血脉,必如狐之机智聪敏,因此必于兵法之学、治国精明上有独到之处。而狐偃之所以于兵法上终有所成,与先父据此山狐龙脉,实有甚深渊源也。但虽然如此,山狐龙脉却只能有‘一地之尊’,绝难与‘天狐龙脉’相较……”
  晋文公的心神已被深深触动,忙追问道:“为什么?”
  狐偃道:“天狐者,天之狐也。不仅及地,中可涉世,上可探天,无远弗届,绵绵无尽,其力无穷。天狐龙脉所荫庇出世之人,必上知天机,中察人世国运,下悉兵法战阵,彼等既有狐之机敏,又上可达天,其力将可无远弗届,雄浑之极。吾所判二百年后,世间必有二位兵法奇人降生,亦源于此也。吾之山狐龙脉,怎及其地力雄厚?”
  贾佗忍不住大奇道:“狐大夫,风水堪舆之学,真有如此神妙吗?”
  狐偃微一沉吟,忽地伸指运气,射向身前的墓碑,然后沉喝一声道:“虽分高下,源出一脉,山狐传人在此,天狐难道不肯现身一见吗?”
  狐偃喝声未落,眼前“孙氏之墓”,忽然自墓顶飘出一团紫气,冉冉上升,越聚越浓密,更渐而成形,有头有尾,四足腾跃,欲上天际,果然是一尾活灵活现的“紫色狐形”!
  众人正惊疑之际,“紫色狐形”忽然一抖,从中一分为二,其一在前,四足奔腾,十分活跃,随后一尾,却不见两只后足,只靠前足爬伏而行,其状十分艰辛……令人既奇又感怜悯……晋文公目睹之下,正欲发问,但“狐形紫气”突地一沉,又很快的于墓顶消失了。
  晋文公不禁惊叹道:“不料世事竟有如斯神幻!”
  贾佗迫不及待地问道:“狐大夫!那‘狐物’为甚会一分为二?又为甚其中一尾似乎足跛,十分艰辛?当真奇哉怪也!”
  狐偃道:“一分为二者,即隐示此天狐龙脉,荫生二位绝世兵法奇人。而后者足跛,状甚艰困,及隐喻其中一人本命难与其祖脉龙气相配!所受折磨必十分残酷也!虽然如此,但其亦终成一代兵法奇人!”
  晋文公此时喃喃地道:“孙氏既为齐人,日后必为齐国效力,二位兵法奇人同降齐地,辅助于齐,齐国日后必无敌天下也……难道不可以事先克制吗?”
  狐偃一听,不由肃然的道:“决计不可!王上外祖即吾先父,彼此血脉相连;又吾之祖墓与孙氏之墓同处一山,共源一脉!伤彼即伤己也,岂能克制?且王上祖脉乃蝙蝠龙脉,地力所限,并不足以保王上国运长久,尚复赖此外祖之山狐龙脉匡扶也。”
  晋文公重耳一听,不由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斯神妙!怪道吾当日逃亡,历尽艰辛,尚未有转机;自二十年前始,才渐入佳景,原来吾祖脉仅能荫吾生命!此山狐外祖龙脉,才令吾终成霸业之贵啊!吾姬氏血脉,果然已与‘狐’密不可分也!天意如此,果然难于撼动分毫啊!”
  晋文公至此,才终于明白天机风水的奥妙,他也不再向狐偃苦苦纠缠。返晋都翼城后,一切便随遇而安了。
  当日晋文公梦中与楚成王角力相戏,后被楚成王的一分为三化身扑倒,挖其脑汁而食。狐偃判断,此梦兆的应验,必在百年后楚成王的孙子身上。
  果然在百年之后,楚成王的孙子楚庄王熊侣,继承了楚君王位。即位的最初三年,楚庄王没有发布一条政令,没有理会国中的任何一项政务。三年后,他的大臣右司马问楚庄王道:“一只鸟落在南山上面,三年不动,不飞不鸣,未知为何?”
  楚庄王熊侣大笑道:“这只南山之鸟啊,三年不动,是为了养长羽翼;不飞不鸣,是为了静观人世之变幻奇情!这南山之鸟啊,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必惊人之极!”
  右司马这才醒悟,楚庄王原来是“潜龙在渊”,先是静伏不动,吸纳世间精华,待时机成熟,便可一跃而成横空矫龙了!
  果然,不久楚庄王便临朝亲政,日理万机,不休不歇;整顿吏治,任贤用能,励精图治,楚国很快强盛起来。不久又打败了中原霸主晋国,一跃而成就楚国的霸业。晋文公当日所梦的被人“挖脑而食”,其实是暗喻楚庄王吸取了晋文公成就霸业的治国经验,然后果然取而代之。狐偃当日的占梦判断,果然神妙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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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中篇 兵略大法

    如狐偃预言,百年之后,天狐龙脉传人孙武降生齐国。孙武得玄机谋略大师白石公的亲传,通晓“天机道、地脉道、人间道”和兵略大法。孙武发扬光大了狐偃兵不厌诈的精髓,辅佐吴王化险为夷,终成霸业。
  
  第十回 天狐龙脉
  电闪雷鸣,乌云密布,笼罩着春秋战国之间的晋国都,翼城北面五百里外的一座山峰。山峰十分奇特,形如“天马腾空”,仿如“天狐起舞”,时众人难形容其状。因山麓建有晋文公重耳外祖父狐突的庙宇,当地人便称为“天狐峰”。
  天狐峰上是否有天狐?无人知道。
  天狐峰之巅,此时却有一位不知年岁的白衣人,屹立于天狐峰巅一块巨石上,凝目四射,似欲探究这个迷人的千古之秘。
  白衣人的功力通玄,他的目力,竟可穿透低垂笼罩山峰的乌黑烟云,直视十里外的落叶飞花、风吹草动。
  就在此时,距白衣人所站巨石五里外的地方,一个耸起的土堆之上,忽然冒出白云,白云越冒越多,越多越浓,渐而竟凝聚成形,竟隐约现出四头雪白的狐狸!
  白衣人目中精光一闪,屏气凝神注视。
  那雪白的狐狸烟云,在乌黑的低垂的烟云下,竟爪舞足蹈,跳起十分迷人的狐步舞——左三步,右四步,前三步,后四步,形左实右,形前实后,妙曼诡异之极。
  白衣人心神一阵激荡,暗道:眼前此情此景,岂非天狐之舞么?而“天狐”显然是大地龙脉所现的真形,那如此奇贵的“天狐龙脉”,到底隐于何处……
  白衣人立刻便窥破天狐峰的千古奥秘。原来他来自晋地衡山的白石洞,绝少现世,他自号为白石公,至于他的身世来历,真名实姓,便无从查究,也无从知道了。
  白衣人———白石公思忖间,那“狐形烟云”,在妙曼的狐步舞中,身形突地一旋,随即向南面的一处山陵跃飞而去。
  白衣人一见,即毫不迟疑,身如闪电,向那“狐形烟云”如影随形,飞掠而去。
  他的身形忽地一顿,原来此时那狐形烟云,于半空中忽地一沉而降,坠落在一座土坟之上。
  白石公一见,立刻纵步上前,只见土坟正面,竖着一块墓碑,上书“齐人孙氏之墓”六个刻字。他心中不由奇道:“此墓中人,怎的只有国籍而没有地名,只有姓氏而没有名字呢?”
  白石公沉吟间,转念又暗道:是了,墓中孙姓之人,必因某种原因,难于在齐国容身,才偷偷逃亡到晋境僻地而隐,又自选了此山做墓。他为防墓地被人发觉他的来历,遭受破坏,因此只能刻上姓氏而不敢显示名字,他又早已料算日后此峰必有另一座墓穴——狐突之墓,为了区别,才特意标明国籍“齐”,如此不致两相混淆了。此人果然神机妙算,鬼神莫测!
  白石公纵目四射,只见土坟位于天狐峰巅土陵之腹,土陵前面昂起一块大石,石面各向前延伸一道土坡,其形恰如一头蹲伏蓄势欲动的狐狸。当下心中不由又暗道:此峰形如狐,狐中生狐,一跃冲天,遂成天狐,此乃天造地设,千年难求的“天狐龙脉”啊!天狐龙脉所荫庇的血脉,必如狐之机智聪敏,用于兵战之法,则必定算无遗策,运筹帷幄而决胜千里;用于治国,则必精明干练,洞察秋毫,当世贤臣,皆莫出其右也!
  白石公判断及此,不由以手加额,喃喃地道:“天降此上佳人才于吾也!想吾隐居白石洞数十年,苦心精研洞中白石壁上‘无字天符’,顿悟天机,洞悉世运奥秘,更领悟天地乾坤,无极太极、两仪四象、八卦玄机,又进而演悟兵机韬略,玄门奇阵,一身本领,正欲寻一传人,代吾演运于世,光大吾白石门之秘,不料竟天降此‘天狐龙脉之子’于吾也!如此璞金珲玉,只要稍加雕琢,必可成一代奇才,吾又岂可轻易放弃……不错!不错!吾且入世,先行寻此‘天狐龙脉之象’的形迹吧!”
  白石公心念电转,身形猛地一旋,已飘离“齐人孙氏之墓”三数十丈,然后又妙曼如飘风,冉冉而移,眨眼间便已掠下天狐峰了。
  白石公一路向东面掠行,他已判料,“天狐龙脉”的孙姓血脉,是介乎于晋、齐之间的人,因此毫不迟疑,一路向晋国相交接的东面掠去。
  他的功力通玄,奔行如电,不一会,便掠抵齐晋之交接的泰山脚下。
  那是一道深溪,白石公正感口渴,便微伸一指,射向溪流,一道水箭,蓦地激射而起,直冲向白石公的口中,但感甘甜清新,不觉渴意尽消。如他这般的饮水之法,简直匪夷所思,当世绝无仅有。
  白石公喝水之际,忽听一阵怪风,起自泰山西面,山上山下树木飒飒作响,树上的虫鸟一齐打个忽哨,呼呼呀呀,一阵乱啼,四散飞走。眼底溪流,淙淙作响,卷起无数波纹,把众多鱼虾卷得身不由主,上上下下,翻来滚去闹了好一会,一下子又波平水静,全沉到水底去了。
  白石公不由微叹口气,心道:虫鸟鱼虾安居山水之间,本属乐土,却偏受如此威烈罡风之厄,这岂非有如当今肆虐天下的战火,把万千苍生烧得体无完肤吗?当真可悲可叹可恨!
  正出神间,蓦地又起一阵大风,比刚才那怪风更急骤,势也更猛烈。树声、水声、虫鸟悲叫声,石卷沙飞声,争相呼应,汇成一片凄惨之声。
  白石公见状,即袖占一课,却得“周易”的“蛊”卦,道:山下有风,蛊;君子以振民育德。白石公心中不由一动,暗道:“蛊”乃腐败之虫,象征天下大乱,战火蔓延;而风向山吹,必令草木果实散乱,亦为天下始乱之象也;于此天下大乱之际,吾又岂可坐视不理,无动于衷?天意催吾有所作为也!
  就在此时,又听轰然一声,起于半山,比雷声更猛烈。白石公微一沉吟,即向山上掠去。刚向山上掠了三数百丈,突见一斑斓巨豹从山中跃了出来。巨豹一面狂奔,一面回头张望,状甚惊慌,似甚惧后面追袭的物事。
  白石公心中大奇,暗道:如此威猛巨豹,难道还怕了谁吗?
  心念未了,便见一位男娃儿,年仅八、九岁,赤手空拳,奋勇跃来,势如疾风。口中一面高呼道:“豹子呵豹子!闻说你豹胆如斗大,怎的却不耐玩,逃避我小娃儿孙子啊!”
  白石公一听,目中精光不由一闪,暗道:眼前此子长相俊奇,胆大犹胜豹子,又自称孙姓,倒不可轻轻放过了!但巨豹之力,犹胜狮虎,莫被它伤了才好!他心中转念,便欲上前助那姓孙名子的男娃儿把那巨豹截住,看那孙子如何处置。
  不料他刚横步移出,巨豹见有人阻它去路,登时大怒,凌空一跃,便向白石公猛扑而噬。白石公身子一挫,伸指便向巨豹的腹部戳去,巨豹似知抵受不住白石公这一指之戳,凌空上纵,有一丈来高,避过白石公的指戳。白
  石公不由暗奇,心道:巨豹似已通灵,居然知道吾“一指乾坤”的厉害!
  这般一戳一避之间,后面那男娃儿孙子已然纵跃而至,趁巨豹腾空未落之势,猛地伸出手去,把豹子的一条腿扯住了。
  巨豹忌惮白石公的“乾坤一指”,但似乎更害怕姓孙娃儿的这般一扯,它登时痛苦万分,大吼一声,张开大口向姓孙的娃儿咬去,欲拼死挣脱他的拉扯,显见姓孙的娃儿天生神力,足与武林绝顶高手并驾齐驱。
  此时巨豹的血盆大口,与姓孙的娃儿的小头儿相距不足三尺,这般猛咬而下,便十个小头也吞掉了!白石公见状大骇,正欲施展他的独门神功“乾坤一指”,把巨豹立刻击毙,以挽救娃儿的生命。
  不料这姓孙的娃儿,却不知死活,不但不避,反顺势把小头儿向豹子口中送去,相距竟不足几寸了!此时白石公就连他的“乾坤一指”,亦不能救得这小娃儿,因为他固然可以一击毙掉巨豹,但巨豹在临死前的狂咬,也必定把小娃儿的脑袋咬掉,白石公不由一阵目瞪口呆,心中作痛,对小娃儿枉送生命十分惋惜。
  白石公猛一咬牙,正欲不惜一切,横身一跃挡在小娃儿身前,拼着受巨豹一咬之厄,也要保住小娃儿的生命。
  他却意料不到,姓孙小娃儿的小头儿向前一送,却另有目的,只见他在与巨豹之口相距不足数寸时,小身躯猛地拔起,已翻到巨豹的背上,双手揪住豹背长毛,稳如眼前的巍然泰山。
  巨豹左奔右跳,但无论如何甩不脱背上的娃儿,倒弄得它气喘吁吁,无奈躺下,伏伏贴贴,再不敢与小娃儿逞凶争勇了。
  姓孙的娃儿此时哈哈一笑,从豹背上一跃而下,小手儿拍拍巨豹的花头,笑道:“豹子呵豹子!你既降服,便算了,你只管自去觅食罢了!”
  那巨豹一听,如鞭的巨尾向娃儿一摆,呜呜的啸叫一声,向前跑了几丈,又回过头来,望着娃儿呜呜的低叫,似十分依恋,但见娃儿无挽留之意,才无奈的纵跃而起,一溜烟似的跑上泰山去了。
  白石公此时不由欣然笑道:“喂,小娃儿,你是否真的姓孙呢?你的祖宗来自何处?”
  姓孙的小娃儿一听,哈哈笑道:“我当然姓孙,名孙子,孙子,姓孙之子!这还有假的吗?只是你问我的祖宗来历干么?我与你并不认识,也未知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便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你啊!”
  白石公一听,心中不由又一动,他也不再追问,因为他凝神一瞥之下,已清楚见到孙子的额角“山林”位,竟冲起二道紫气,直贯印堂,其状有如“狐形烟云”,妙曼而舞,活灵活现,心道:这岂非“天狐龙脉”暗发之象么?由此足证,此子与那孙姓“天狐龙脉”,必有极深渊源。
  白石公向孙子微笑点头,道:“唔,很好,未知对方底细,便不贸然行事,你倒甚有主见。但未知你持之主意,却以何为依据呢?”
  孙子笑道:“这便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啊!”
  白石公欣然一笑,又问道:“那你遇豹之口,不退反进,引巨豹向前,再乘机跃上其背,将其制服,所用又是什么妙计呢?”
  孙子道:“这叫‘诱敌深入,攻其不备’的取胜之道啊!”
  白石公不由点头微笑,心道:他所推据的,已是兵略之大道了。他心中转念,便又不太相信地考究他道:“孙子,你刚才所说之计,皆出自兵法之道,然则你可知道,古今兵法论著,有名的是哪些呢?”
  孙子不假思索,便朗声的道:“古今兵法,最原始者当数黄帝战蚩尤时,得自九天玄女的‘阴符经’,又称‘无字天书’,而当朝开国,六百年前,姜太公子牙辅周灭纣,著有‘六韬’,分计‘文韬’、‘武韬’、‘龙韬’、‘虎韬’、‘豹韬’、‘犬韬’等六卷。直至近年老子李耳的‘道德经——兵略之道’,等等,均可视为一代兵法韬略之祖。”
  白石公心中不由一阵狂喜,暗道:吾所寻的“兵法传人”,不料便在眼前了!但仍不太放心,又仔细问起“阴符经”、“六韬”中的论述,不料孙子竟亦对答如流,毫不含糊。
  白石公心中欣然万分,他也不去追问孙子的祖宗来历,向他的脸上仔细审视,便微叹气,道:“孙子,你的父亲想必已仙逝,不在人世了!是么?”
  孙子一听,不由一怔道:“是啊……但你怎么知道呢?你与我孙家非亲非故,如何知晓?”
  白石公微笑道:“吾不但知道,更知你父亲仙逝后,因不容于齐,只好埋葬于晋地北面的天狐峰是么?”
  孙子吃惊地“咦”了一声,盯着白石公,道:“你……你到底是谁?怎的连我家祖墓隐蔽之处亦知道,更知我孙家出自齐国?哼!莫非你是齐国派
  来的奸细么?哼,你若欲赶尽杀绝,孙子我便怕了你么……”
  孙子话音未落,忽地在背后拔出一把小铁弓,搭箭在弦,对准白石公。
  白石公见状,便知自己的判断准确无误了,他为了令孙子心服,便不忙着向他解释,反而呵呵笑道:“孙子,你想必自幼跟随父亲研读兵书,勤习武技,自以为技艺不凡,无惧于天下了,是么?”
  孙子傲然地头一昂道:“吾孙家子孙,绝不向逆境屈服!就算强敌当前,亦须设法而胜之!因此你若是齐国派来的奸细,欲杀我这位孙氏子孙,便先得尝尝我这穿心铁箭的厉害!”
  孙子——这位年仅八岁的娃儿,此时手执小铁弓,弓上搭箭,蓄势欲射。他的神气傲然,眼睛发亮,十分自负。他似乎有恃无恐,忖料必可击败白石公。
  白石公此时已判断孙子是孙氏“天狐龙脉”之子,且属将门之后,是他急欲寻觅的“白石门”传人,心中十分欣慰。但又知他心性高傲,尚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此乃研学“白石门兵略”的大忌,因为“白石门兵略”源自白石洞的“白石壁”,亦即“白纸一幅,好写天下最新最美的文章”,亦是“有容乃大”的宗旨。因此只有“虚”才能达至“实”,“大虚”才能“大实”。
  白石公主意已决,便向孙子含笑点头道:“噢,孙子,不料你小小年纪,竟可拉挽铁弓,想必十分厉害了,是么?”
  孙子傲然道:“当然!我一箭可射穿树干,若人之肉体,必可透胸而过!因此你若非齐国派来赶尽杀绝孙氏一脉之人,快快表明身份,我孙子不欲误伤了你!”
  白石公一听,心中又一动,暗道:此子虽然傲气十足,但于自负中又爱憎分明,懂得别人生命之可贵,亦就容易领悟吾“白石门”之“不战而屈其兵”的入门之本了!白石公心中欣然,便不怕麻烦,决心先行令孙子折服,再收他为徒。
  白石公神色不变,含笑道:“唔,既然如此厉害,那你试向我射一箭,看看能否令利箭穿我的胸而过吧!”
  孙子一听,却犹豫道:“你尚未表明身份,未知你对我孙子是否有恶意,我又岂能令你命丧?”
  白石公呵呵笑道:“放心!放心!我并无丧命的打算,只是要你试试是否可以‘穿我的心而过’罢了!你难道不敢试试么?”
  孙子生气了!他咬牙道:“你既然如此不怕死,硬要试我的‘穿心之箭’,若你命丧,也不要怪我孙子啊!”
  白石公笑道:“不怪你!不怪你!只管施为。”
  孙子见白石公如此轻觑他的家传神技——穿心之箭,不由大怒。他狠狠地咬了咬牙,运力于臂,猛地拉开铁弓,喝道:“箭来了,你若知不敌,速速闪避!我不再发第二箭便了!”
  孙子话音未落,他搭箭的手臂一松,一支利箭,便疾射而来,破空啸啸有声,果然十分强劲。
  白石公耳听破空啸声,目观箭射来之势,便知孙子所运的力度有多少了。只见他身形巍然不动,怪事便突生,令孙子万分惊奇!
  只见他以铁弓射出的“穿心之箭”,其力足可穿透树干,不料白石公伸手一指,“穿心之箭”便犹如碰上一道无形铜墙铁壁,蓦地停在半空,休想再向前移动分毫!这已够令人惊奇了,不料更令孙子惊奇的是,“穿心之箭”于虚空凝立不动时,却见白石公微笑间,右手中指一弹一回之际,那“穿心之箭”竟于半空打了个回旋,不向前冲,反向后如闪电般射来,其欲中之的,竟然是孙子自己的心胸要害!
  孙子虽然天生神力,但毕竟年仅八岁,阅历不多,更无实战的经验,被眼前突生的变肘吓呆了,一心以为自己今回必死无疑,竟忘了闪避。事实上,回射的“穿心之箭”来势太快太猛,比孙子射出时更胜十分,孙子也根本无法闪避!他心中不由骇叹道爹爹当日以神箭著称,为齐景公立下无数战功,却不容于篡姜齐而自立的田齐,被逼出亡。而就算爹爹在世,也决计不能射出如此威猛之箭的啊!我孙子死于此箭之下,亦不算坏了孙氏一脉的名头了!
  孙子不闪不避,他也决计无法闪避,任那回射的“穿心之箭”,透胸而过。不料那“穿心之箭”将及孙子胸口时,却又变生肘腋,箭头向左面一拐,竟斜刺而出,噗地射于一棵树干之上,的确是“穿心而过”,但所穿的并非“人心”,而是“树心”而已。令孙子骇然的是,那“穿心之箭”竟似有了灵性,在穿透树干之后,又再回飞,稳稳地返回白石公伸出的中指之上,只见他伸指一勾,便把“穿心之箭”夹住了。
  一切均如此神妙,简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孙子不由怔怔地呆住了。
  好一会,孙子才失声地叫道:“你!你这是什么箭法?”
  白石公微笑道:“这叫‘兵法之箭’也。”
  孙子若有所思道:“何谓‘兵法之箭’?”
  白石公道:“守则稳如泰山,又如铜墙铁壁,令敌人难越雷池一步;攻则令敌不备,因此无坚不摧;若敌正面强坚,则回旋侧面,避实就虚;运用得法,则可攻无不胜,战无不克也。”
  孙子仔细领悟白石公的“兵法之箭”奥秘,他于兵略之道悟性奇高,猛然醒悟,白石公刚才是以“射箭”之道,论述一种当世所无的奇妙兵法啊!他不由傲气尽消,十分真诚地向白石公求道:“这位叔伯前辈,请问能教孙子这等‘兵法之箭’么?”
  白石公笑道:“叔叔即叔叔,伯伯即伯伯,前辈归前辈,怎的串将起来,乱叫一通?”
  孙子笑道:“我不知你的来历,因此也就不知你是‘叔叔、伯伯、前辈’,于是便来个合三为一,心想总有一个合适啊!”
  白石公一听,不由呵呵笑道:“好!很好!合三为一,集中优势,攻其一点,此亦乃兵法中取胜之道!吾姓白,名石公,吾之真名来历,连我自己也忘记了。”
  孙子连忙道:“是,白石公前辈,孙子所求的,正是兵法的取胜之道啊!”
  白石公笑意突敛,肃然的道:“孙子,你既然学那兵法取胜之道,目的是什么?”
  孙子不假思索,便朗声道:“当今之世,战云密布,遍地尸体血肉,十分恐怖,孙子欲以兵法取胜之道,以战平战,以求天下太平;再去除暴安良,以求苍生幸福!”
  白石公心中欣然一笑,但神色仍很严厉,沉声道:“那你欲以此兵法取胜之道,去求那封王拜相,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么?”
  孙子虽年仅八岁,却已十分懂事。只见他微叹口气,由衷地道:“什么封王拜相、功名利禄、荣禄?一切均是杀身奇祸的根源啊!想我父祖两代,皆为姜齐国立下无数战功,不畏生死血战沙场,到头来却被朝中田氏奸臣所害,姜齐王又听信奸臣之言,把我父祖二人放逐,终究客死异乡!这等害人的封王拜相,十分可怕,我怎敢去奢望渴求呢?不求!不求!决计不求!”孙子末了,神色决然的叫道。
  白石公一听,终于欣然的笑道:“好!很好!果然是吾白石门中之传人也! ”
  孙子十分灵巧,他一听之下,便向前走上几步,跪下向白石公叩头道:“徒儿孙子,拜见师傅白石公!”
  白石公也不客气,欣然受了孙子的拜师大礼,末了他伸手向孙子一招,孙子便感一股浑厚的柔力,把他升托起来。白石公道:“孙子,你父祖有替你起字号么?”
  孙子摇摇头道:“没有啊!我知世人起字号,乃于八岁入学之时,但父祖去世时,我尚仅七岁,因此并无替我起字改号。”
  白石公微叹口气,心道:你虽然出身将门,又是“天狐龙脉之子”,但你父祖历年征战积聚的血煞之气,亦必应劫于你身上,因此你此生之命运必颠沛流离,难享安乐!或许这便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之使然吧!白石公心念转,便向孙子道:“孙子,你既有心研学兵法,兵之道属武,那你的字号便命之为‘武’吧!”
  孙子十分高兴师傅白石公替他起的“武”字,欢喜得格格笑道:“好啊!师傅!那孙子又名武吧!”
  从此,孙子又名为孙武了。
  白石公微一沉吟,又问孙子——孙武道:“武儿,你尚有家么?打算往何处去呢?”
  孙武神色黯然地摇头道:“没有啦!自父祖去世后,只有一位老仆带着我过活,不幸老仆又在去年老逝了,便只剩下我一人到处流浪漂泊了。”
  白石公不禁微叹口气,心中暗道:我白石公少时遭遇与你一般,不料吾白石门师徒二人,其命运亦一般凄苦!他不由伸手轻抚孙武的头儿,道:“武儿,既然如此,你便跟随为师一道,周游天下,历练去吧!但你不怕吃苦么? ”
  孙武头一昂,道:“师傅!武儿不怕!”
  白石公笑道:“为甚不怕?”
  孙武凛然的道:“因为艰难困苦,玉我于成啊!”
  白石公一听,心中更感欣慰,亦更喜欢孙武这位“天狐龙脉之子”了。
  师徒二人一路南行,白石公十分怜惜孙武的孤苦,在他心中,早已把他视作自己的亲儿一般。但白石公却决计不会骄纵孙武,一路上净拣崎岖山路行走,就算孙武累得气喘吁吁,白石公也绝不停留,也绝不以真气内力助他行走。饿了便去摘野果吃,渴了便去饮山溪流水,晚上则卧于幕天席地之间。因此这一路南行,孙武但感十分艰苦,他出身将门之家,幼时吃惯了山珍海味,但此时却连一块可以填肚的干粮也不曾尝到。
  但孙武却决计不肯说一声苦,他紧随白石公,在崎岖山路中奔行了整整九十八个白天黑夜,却连句话也没说,只是咬紧牙根,默默走路。在孙武的心中,但感这九十八个日夜,竟犹如经历了他幼时八年的岁月。令孙武自己亦感奇怪的是,最初的三十个日夜,他感觉十分辛苦。但到了第二个三十天,他却越来越神清气爽,越来越不觉劳累。
  终于,到了第九十九日的早上,白石公向孙武含笑道:“武儿,这一路行来,辛苦么?”
  孙武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辛苦!不,已忘了一半了!”
  白石公微笑道:“唔,武儿你再想想,是否仍有一半辛苦呢?”
  孙子想了想,忽然亦笑道:“师傅,奇哉怪也!那一半辛苦又失去一半了! ”
  白石公凝神目注孙武,隔了一会,又肃然地问道:“武儿,此刻那尚余的一半中一半,仍存在么?”
  孙子笑道:“哎呀,师傅啊!那尚余的一半中一半辛苦,不知怎地,又失去一半了!这又说明什么呢?”
  白石公此时笑容尽敛,肃然的道:“武儿,世上万物,皆可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只要不畏辛苦,细分下去,便可达无穷无尽的境界了,你明白这道理么?”
  孙武点了点头,道:“是,师傅,只要不怕辛苦,才可研分世间万物,以达无穷无尽的境界,此亦即研学世上任何学问之要诀,是么?”
  白石公见孙子果然悟性奇高,不由欣然点头道:“不错!亦为研习兵法之要旨也。兵法之道,源于天地乾坤万物。而天地乾坤万物之生成,乃无极出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又可演进为十六小卦,十六小卦进而为三十二中卦,三十二中卦演化为六十四大卦,六十四大卦再进一步,即一百二十八阴阳大卦。而阴阳便即两仪,两仪重生四象,周而复始,循环不息,以至无穷无尽也。”
  孙子想了想,便笑道:“是,师傅,兵法之道,既然源自天地乾坤万物,也便如天地乾坤万物,生生不息,无穷无尽,须苦研不绝,方可望有成,是么? ”
  白石公不由叹道:“不错!不错!果然是‘天狐龙脉之子’,于兵法之道,悟性之高,当世无人可以企及!持之以恒,何愁大业不成也!”
  孙子一听,却立刻追问道:“师傅!何谓‘天狐’?何谓‘龙脉’?这‘天狐龙脉’又有‘之子’的么?当真奇哉怪也!”
  白石公呵呵一笑,道:“武儿,兵无常法,而兵法亦无定规,一切须依天地万物之变化而定也。善兵法者,必上悉天机,下察地脉,中辨人间,悟此三大道者,方称百战百胜之兵略大法。而天机即天时、天兆、天象、天运大势;地脉即大地潜龙、山川地理形格;人间即天下苍生、帝王将相、各国诸侯也。因此若不悟出这三大道者,所谓兵法,不过是皮毛,岂可称为兵略大法。”
  孙武一听,晶亮的眼睛一阵闪烁。他忽然觉得,他的师父白石公,其武功的神妙,学问的渊博,情操的高雅,简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比他印象中的父祖,以至他幼时所研读的兵法,当真有如天渊之别,他能拜他为师,是他孙武的莫大幸运……而因此在孙武的小心灵中,从此立下自信的决心,以百倍的毅力与勇气去研学那师门的“天机、地脉、人间”三大道学根基的“兵略大法”。
  
  第十一回 奇祸倚福
  白石公带着孙武这八岁的小娃儿,周游天下列国,让孙武洞悉世情风物、天下山川大势。一面开始沿途讲授“白石门兵略大法”的三大根基———天机、地脉、人间三大学问。
  白石公向孙武传授时,深入浅出、谆谆善诱,令孙武觉得十分有趣,因此丝毫不感晦涩艰深。
  例如白石公讲授“天机之道”时,向孙武解释道:“天机之道,即天有象、地有利,上下而成一体。因此星吉则地利,星凶则地恶;又天以二十八宿为经,分配四野,各有所隶。四垣天星,临制四方;紫微主王侯卿相,天市主府库财帛;太微主富贵寿考,少微主威武权谋。故凡列国诸侯,文武百官,上至神仙宰相,下至三教九流,皆由天星主宰也。”说得十分清楚明白。
  授“地脉之道”,白石公论道:“地脉之道,亦即大地龙脉之学说,山之走向谓之龙脉大势。而为甚以山喻为龙呢,因龙乃通灵变化之物也。龙脉亦然,其活泼矫健、变化莫测;忽隐忽现,忽大忽小;忽尔潜藏深渊,忽尔飞腾云霄;忽现首不现尾,忽尔兴云布雨,此即神龙之谓也。再者龙得水方能变化,得风云方能升腾,因此以龙作喻大地龙脉,又称风水寻龙也。”解释得十分详细。
  授“人间之道”,白石公道:“研学兵法,不能不察人,而人之形相,至大者莫如‘精、气、神’,因此人若能以无得失之心处世,其容貌自然便有‘精、气、神’凝聚之姿,一派大和之气,脱尘之象,天下之大贵,莫贵于此也。”论说透彻,一矢中的。
  孙武悟性奇高,因此不到半年,他于“天机、地脉、人间”三大道学问,已甚具根基了。
  白石公十分欣慰,他亦毫不犹豫,开始向孙武传授他的“白石门兵略大法”。孙武已具“天机、地脉、人间”三大学问根基,因此研学起来,更易领悟,甚至很快便可举一反三了。
  例如白石公向孙武讲授“谋略篇”时,道:“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虐杀下下之。因此攻城掠地,并非上上之策也。武儿,你明白这道理么?”
  孙武点点头,道:“是,师父。武儿以为,师父所论全国为上,破国次之,虐杀下下之,意即指使敌国整个完整地屈服,是上上之策,用兵去攻破则次一等,若攻破之后虐杀平民百姓,便更是下等之策了。因此用兵之道,虽能攻城破阵、百战百胜,但于己方则必有损伤,久而久之,则必败而亡之,是故攻城掠地,百战百胜之兵,并非上上的军队也。而不战而能使敌人屈服,才是兵法中的至高境界。”
  白石公欣然一笑,十分欣赏孙武的悟性,他又道:“是故用兵之法,须善围、善攻、善分、善峙、善避,一切皆须知彼知己,以敌我之强弱而定,否则弱军故示敌以强,则必败无疑也。”
  孙武微一思索,即格格笑道:“师父,你之所断,岂非以敌我之数及强弱来决定用兵之法么?例如若我十倍于敌,则决然围困之;若五倍于敌,便主动攻击之;若一倍于敌,便先设法分散敌人兵力,然后集我之强,攻敌之弱;若我兵力与敌相若,势均力敌,便须巧妙与敌周旋,再寻隙而战。而若我弱于敌,便须沉稳坚忍,善于避开敌之所长,再设法攻敌之所短,如此则可立于不败之地了,是么? 师父。”
  白石公不由点头微笑,心道:武儿果然是兵法中的奇才,百年难遇,他如此聪慧,竟可举一反三,不但领悟吾之所授,更能进而创新,悟出崭新的取胜之法,当真难能可贵之极。
  白石公心中十分喜欢孙武,他恨不得把他一身绝学,特别是他的以“天机、地脉、人间”三大道为根基的“兵略大法”,尽快一古脑儿尽数向孙武传授。孙武也似乎体会到白石公的心意,刻苦研学,从不知疲倦,反而越学越有兴致。
  但奇怪的是,有关攻战搏击的武功之道,白石公虽然已属绝顶,却并不向孙武传授。孙武曾几次求他教授他那以指发的“八脉气剑”大法,但白石公却决然的道:“武儿,以你目下的内力根基,根本无法研学吾之‘脉气神功’,勉强修炼,有害无益;再说武功之道,最强最高者亦只属江湖鲁莽之流,绝难及吾之‘兵略大法’皮毛也!”他见孙武仍心有不甘,便又进而慰释道:“武儿,你就算掌握了最上乘的武功,亦只是一人一剑,与敌于单刀独斗,方显其强,又怎及得以‘兵略大法’指挥百战百胜的雄师呢!”
  孙武无法打动白石公,便也不再纠缠,若无其事地笑道:“好吧,师父,武儿便不学武功之道,集中精力,先行悟透师父的‘白石门兵略大法’吧!”
  话虽如此,但白石公窥察得出,孙武依然不能忘怀他渴求的武功之道,只是潜伏于心,暂不发作而已。白石公也不去点破,只是每天抓紧一切机会,向孙武尽心尽力,传授他的独门兵略大法。
  花开花落,日沉月升,乾坤运转,白石公引领孙武周游列国、天下历练的岁月,很快便如流水般逝去七年了,孙武也由小娃儿,成长到十五岁的少年了。
  白石公早已知悉孙武的生辰八字,在他十五岁生辰的这一天,刚踏入黎明时分,白石公在一座山洞中,忽地微叹口气。
  孙武亦忽地在睡中惊醒,他心中已视白石公如师如父,一听便吃惊地爬起身,道:“师父,你叹息什么?”
  白石公目注洞外一眼,但见黑沉沉的一片,凭他超卓的目力,竟难瞧清洞外三里的物事,白石公不由喃喃地叹道:“哎,黑夜、黎明、白天、黑夜……循环往复,周而复始,永恒不变,为甚黎明前的黑暗格外深沉呢?”
  孙武惊道:“师父啊,什么黑夜黎明,黎明白天的?师父到底欲揭示什么呢?”
  借黎明前黑暗的一丝光线,白石公仔细审视孙武一眼,他但见孙武的命宫“山林”位,其隐伏的紫气已跃跃欲动,不过他的“印堂”却陡现一股青气,直犯眉间,与“山林”位的紫气交相冲击,其状十分怪异。
  白石公心中又不由微叹口气,暗道:紫气主贵,青气主煞,青紫相冲,乃贵中带煞,吉中伏凶之异兆。为甚如此截然相反的异象,竟一齐浮现于武儿的命宫呢?武儿的本命乃“贵中含煞”,此点吾早已判料,之所以不向他传授武功,正是恐怕增其“煞气”,不料亦难避免。煞气现于武儿生辰之日,只怕凶煞很快便应验于他的身上了,吾又如何加以防范呢?白石公虽然身负“天机、地脉、人间”三大绝学,但于此极为深奥的命运玄关上,竟亦一时难于参透。
  白石公无奈道:“武儿,今日是你十五岁生辰,只怕有甚不测之事,你务必小心留意,不可离为师三步之距离,知道么?”
  孙武一听,不以为然地笑道:“是,师父,但有师父在身边,妖魔鬼怪皆退避三舍,怕什么呢?”
  白石公又微叹口气,心中暗道:武儿呀武儿,你又岂知,你之运劫,只怕连为师也解救不了!他也不便点明,只肃然的吩咐道:“武儿,不许粗心大意,谨记为师之言,知道吗?”
  孙武见白石公忽然如此严厉,便不敢再顽皮嬉笑,正正经经地点头道:“是,师父,武儿记得了。”
  黎明前的黑暗过去,果然又是天明了。白石公心中疑虑难消,便不欲再在山野间停留,打算带孙武就近入繁盛的楚国都郢城(今湖北江陆县),白石公的用意是,借楚都郢城的“人气”,来冲淡孙武的“青煞之气”。
  师徒二人离开山洞,沿一条山间小径向西面而行。这条山间小径十分峻险,一面是高达百丈的山壁,另一面却是深达千丈的悬崖峭壁,悬崖下面云雾缭绕,也不知潜伏什么凶险的物事。
  白石公为了让孙武历练,故意拣选这等凶险山径行走,但此时他却急于带引孙武尽快离开这凶险的地方了。
  师徒二人,从山洞这面,沿山径向西走了十多里,前面不远便是山径折向下山的羊肠小道,只要抵达下山之路,便可脱离如此凶险的地域了,白石公心中不禁微松了口气。
  不料就在此时,在朦胧的黎明曙光中,紧随师父白石公向前行走的孙武,耳际突然传入一阵尖厉的啸叫声。他循声抬头一望,但见一团光华灼灼的物体,正从天际间飞降,其声啸啸尖厉,其速快如闪电。孙武一见,连忙惊叫道:“师父快看……那是什么?”
  白石公不答,只是忽然向后疾伸手臂,握住孙武的右手,一股强大的气流便涌入孙武的体内,孙武但感自己飘飘欲升,不由便紧随白石公的步伐,向前急冲而出,原来白石公早就听到半空的啸鸣,他亦知那是什么,这是一道威力强大的“天际流星”,其力度之猛,可把平地撞成深洞,若人在其下,被“流星”撞着,任你武功盖世,亦必成肉酱,他因此也不及向孙武细说,只是伸手把他握住,欲以他强大的真气,助孙武脱离此千钧一发的险境。
  可惜孙武虽已悟透了“白石门兵略大法”,于武功之道,特别是轻身功夫,却未获白石公的真传,因此简直一窍不通,也就无法如白石公一般施展飞掠的神功。白石公此时不由又惊又悔,他深知他二人此际处境的凶险,他若抛下孙武不理,只身飞掠,倒有十足把握脱险,但如此一来,孙武的生命便必危如累卵,白石公宁肯自己遇难,也绝不愿失却此旷世兵法奇才,白石公不由深感后悔,他心道:早知如此,昔日便先传他以一身武功,今日便不会陷此进退两难的绝境了。
  白石公心中惊悔时,却绝不放松孙武的手儿,一面向他输送真气,一面拽引他向前疾冲。他虽然可以背负孙武而行,但如此一来,因负荷太重,连他的轻身功夫亦施展不开。他因此惟有以输送真气的办法,试图把孙武拽出险境再做打算。
  师徒二人,手拉手儿,向西面的下山小道疾冲,一会便跑出近里路了,前面的下山小路已清晰可辨,只须再奔行十丈八丈,二人便可安然脱险。
  不料就在此际,孙武在后面但感啸鸣声已近在耳际,他抬眼一瞥,只见一团火光熊熊的庞大物体,已迎头罩下,他深知被这可怕“怪物”压着,便十个师父白石公也完了,他亦知凭师父的神通,他此时尚可逃生,不过若被自己拖累,便必死无疑,孙武心中蓦地一痛,他也不及细思,猛一咬牙,低头向白石公的背部狠命一撞,把白石公撞出三尺;因而其向后握着孙武的手臂亦松脱了。
  孙武尖声大叫道:“师父,你不是授我兵法有云:知彼知己,百战百胜吗?你既知武儿已必死无疑,为甚不把武儿抛下,独自逃命?师父快施展神功逃生,哎哟!”
  孙武说时,不料他刚才低头向白石公背部猛撞之下,一股反弹力度汹涌而来,把他撞得连退三尺,三尺之外,便是深不可测的恐怖悬崖,他根本立足不住,身子一歪,一脚踏空,便如流星般向悬崖下面飞坠下去了。
  亦就在此时,只听轰然一声巨响,恍似天崩地裂,一团庞大的黑色物体,已撞在背后的山径,把山径撞陷十丈有余,成了一个黑古隆咚的黑洞,黑洞的边沿,距白石公仅咫尺,若非孙武把他撞开,白石公已必成一团肉饼了,待白石公稍回过神来,悬崖下面的孙武,已消失在缭绕的云雾中了。
  白石公久久地在黑洞边沿伫立不动,他的浑身血脉似已凝结,山风吹来,一阵寒意,他不禁打了个冷战。好一会,白石公才猛地抬起头来,他的
  眼泪竟爬满了脸颊,他也不想去擦拭,任眼泪往下流淌,直到把胸襟也沾湿了。
  孙武但感一脚踏空,头脑便一阵昏眩,身子如腾云驾雾,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身在何处。模糊中,他又感身子连续三次碰上一种脆而硬的、又有点软的物体,由于他下坠的冲力太大,耳际只听喀勒一声,撞着的物体似乎立刻折断,他的身子又再往下坠。连撞三次之后,他下坠的速度却减缓了。孙武并不知道,他碰上的,是崖边横伸而出的山松,山松被他的重量压断,因此亦抵消了他部分下坠的速度,连续撞断了三株山松,他下坠的速度也因此被减慢了一半。
  孙武的身躯,开始变得徐徐下降,他所受的庞大压力也因此减轻了许多,他的神志亦开始恢复了一半清醒,在半醒半昏迷中,他忽感悬崖侧面突然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冲来,把他的身躯吸住,又呼地改变了下坠的方向,变为向崖边撞去。孙武心中不由大骇,暗道:如此撞上石壁,岂非立刻粉身碎骨么?就在他这般思忖时,却但感呼地一下,他的身子被卷进一个黑沉沉的虚空!孙武迷糊中叹道:“这或许便是世人所进的地狱之所了!”
  他的心念未了,但听呼的一声轻响,他的背部一阵刺痛,他亦清醒过来。向四面一看,原来这竟是一座隐于崖壁之中的地下岩石和钟乳石,不远处,更有一泓清泉……他撞上的原来是洞中的碎石,虽然令他的背部刺痛,却令他清醒过来,亦令他明白,他并非掉落“地狱”,而是仍活生生的,身处一座怪洞,而且不远处尚有一道光线射了进来。
  孙武心中暗喜,暗道:“有光亮,那就必定有出路了。他自离开那睡觉的山洞后,滴水未沾,此时他也不管那泉水是否有毒,走过去俯身就饮,但感泉水清甜,凉透心脾,比外面的水好喝多了,接着他摸出一块干粮,那是昨日剩下的,他也不理,心道先填饱肚皮再说吧。
  吃后他一跃而起,向那亮光走去,不久,他发现这光线原来是从一个洞口射进,洞口外还依稀可见青山绿树。孙武心中一阵狂喜,心道原来外面便是山下的出口了,走出去很快便可以和师傅白石公重逢。
  他走到洞口,探头往外面一望,却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怔怔地呆住了。
  外面原来是一座狭长的山谷,两旁尽是一色拔地直插青天的陡峭岩壁,窄窄地只透一线蓝天,悬崖如乌云般垂下,似欲随时掉下,令人胆颤心惊。
  孙武再往下看,只见谷底距此洞口不过十丈八丈,上面树木丛生,怪石起伏。孙武逃生心切,也不管谷底是否隐有毒蛇猛兽,从洞口抓着藤蔓,便滑了下去。谷底软绵如被,原来那是一层尺高的腐草败叶,显然此谷千百年来根本无人踏足。放眼望去,只见荆棘丛生,野草纷披,杂树盘根错节,岩石奇形怪状。
  孙武在怪石丛中左穿右插,希望找到一条山路。但他终于失望了,原来这不过是一个绝无人迹的深渊死谷,宽不过几十丈,长也不到半里,往上攀么,就算身俱超凡入圣的轻功如师傅白石公,也休想从谷底上到高峰。
  孙武不由暗叹口气,心道:看来虽没进“地狱”,但此地乃绝望之域,只怕与“地狱”也差不多了!我身上又再无可以吃的,便不摔死也必定饿死,看来这绝谷便是我孙武葬身之地了。
  孙武自忖必死无疑,但心中却绝无悲伤,因为他觉得自己已换回师傅白石公的生命,他因此欣慰极了。他的心性本玄幻,左思右想,竟莫名其妙地哈哈笑将起来。
  原来他抬眼忽然见到近处有一棵矮树,树上果实累累,挂满枝头,他心中不由一动,暗道:师傅曾告诉我,说绝谷中多长山稔果,其形犹如妇人之乳,功能补血益气,是修炼道家气功的上佳珍品。那矮树上的果子,果如妇人之乳,却是紫红色。孙武不由忆起娘亲儿时喂哺的情景。
  孙武不由微叹口气,喃喃地苦笑道:“生我者娘亲,养我者娘亲,这果子既如娘亲之物,无论如何,总是可以活人的珍品!既然如此,我又岂能辜负天地造物的一番苦心?”
  孙武转念又暗道:生我者娘亲,养我者除了娘亲,还有师傅他老人家,师傅已把他的“白石门兵略大法”传授于我,望我为“白石门”发扬光大,我又岂能辜负了师傅的殷殷期望呢?好歹亦须活下去,或许师傅他会设法下来,救我脱此绝境。
  他这般思忖,求生的意志便蓦地坚强起来。在他眼中,这绝谷与那“地狱”,便大有分别。他此时的“天机、地脉、人间”三大绝学已甚俱根基,“天机道”中的一句话蓦地浮上他的脑际:“天有象,地有形,两相对应”……他心道:既然如此,天上现出“流星”,便欲把我带进此地,这岂非暗兆我孙武的命运,与此绝谷有极深渊源了?不错!不错!正是此意!且天下正值多事之秋,天下诸侯,争霸相斗,惨酷之极,百姓苍生如置水火,命悬一线,与我孙武目下的绝境又有甚区别?嘿嘿!那我孙武便先行设法自保,打破目下这绝境吧!
  孙武以自己的处境,与天下苍生相较,他求生存下去的意志便更加坚定不移了。
  孙武一跃而起,沿绝谷四周游走了一遍。但见绝谷中长满了“山稔树”,树上的山稔多不胜数。更奇的是,山稔树竟依绝谷的气候改变,而四季结果,有的结果于春天,有的结果于秋季,而这一面的山稔果刚落,另一面的山稔树却又开花结果了。原来这绝谷南北走向,当北面的寒风吹进时,南面的热气却把寒风挡住了,因此北面是冬季,南面却是夏季,处于冷热交加的东西石壁两面,却就分别成了秋天或春天。
  孙武心道:这岂非四季食粮不缺么?于是毫不犹豫,摘一颗山稔就大嚼起来。山稔形如娘乳,甘甜可口,大可用于充饥,孙武连吃数颗,肚腹登时饱胀。
  肚子虽然填饱,却立感口渴。原来山稔乃收敛之物,医家每用来做止泻之用。可惜孙武并非腹泻而是缺水,因此山稔的收敛作用一起,孙武顿感口干舌燥,竟比饥饿更觉难受。他欲再攀上那石壁上面的洞口,已不可能,因为高达十丈,滑下容易,上去却千难万险。
  孙武举目四望,不由暗叹口气。
  绝谷之中,除了参天怪树,哪来丁点水源?孙武不由暗道:树木之根四通八达,可以吸吮地下丁点水分,人却不能,显然树木的生命力,比之世人又强多了!
  孙武的性子素来带点玄幻,他这般思忖,便不由盯着前面数丈远一排参天古树出神,暗道:人若如树,岂非吃喝不愁,长命百岁,免却许多烦恼仇杀争斗么?
  他定定地凝神前望,渐而眼神一亮,目光在一棵古树上胶着不动。
  原来此时他焦渴难挡,却蓦地忆起师傅白石公传授的“药典篇”时曾论述道;“古有酒树,其形如杉而非杉,于树干中割一孔,有白液流出,其味如酒,功能益气补血,源源不绝,乃酒中极品。”
  孙武心中一动,连忙跑上前去,以尖石在一棵形如杉树的树干上挖了一孔,仅一会,小孔中果然流出白色液体。
  孙武此时渴慌了,也不管白色液体是否有毒,俯下身去,仰头以嘴接住,连饮了几口,果觉味如醇酒,竟觉比寻常的白酒香醇多了。
  孙武连喝了几口,但觉焦渴立消,便不忍多喝,惟恐树上的白色液体不多,一时喝干了,往后便断了水源。
  他用泥团把树孔封住了,说也奇怪,树孔一经塞住,便再无液体流出。但挖开泥团,又再流出,竟源源不断,无休无止。
  孙武吃了二顿山稔,饮了两次树酒便不饥不渴,浑身舒畅。
  不觉绝谷中光线已暗了下来,而且黑得飞快,绝谷上面的光线甫一划过,绝谷中登时便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孙武心中不由一阵恐慌,暗道:如此漆黑一片,这漫漫长夜,却如何度过?
  就在此时,在十丈开外的地方,突然现出一团绿光,绝谷越黑暗,绿光便越发明亮,渐而竟如一轮圆月,悬在上空。
  孙武心中大奇,暗道:怎的白天刚去,月亮便升了上来?
  他凝神向上面一看,不由惊讶得目瞪口呆,原来发出绿光的,竟是一棵怪树的树顶,树顶形如伞盖,每一片叶均发绿光,合起来便有如一轮明月悬于绝谷之中。
  孙武最初还以为自己误堕仙境,怔怔地呆立不敢擅动。但稍后即恍然,不禁哑然失笑道:“这发光树下面,必然埋了大量动物尸身,树木吸收了大量磷质直达顶部树叶,散发出来,与空气混合,便成了发光的磷火了!此原理与萤火虫发光的原理倒也不差分毫。”
  心中一旦想出究竟,孙武便丝毫不感惊奇,坦然的举步走到发光树下,他发觉树上的光线甚强,在树下竟可读书写字。
  孙武性本玄幻,人又聪明,此时不由失笑道:“世间有等苦读之士,贫穷不能置灯,便捉萤虫做灯笼,但与眼前这发光树相较,我孙武的运气,显然又比他幸运多了!”但一顿,又暗叹了口气,“可惜此处并无书本可读。”
  虽有遗憾之处,但孙武转念又暗道:人生在世,切勿永不知足,如今日有果腹之物,夜有照明之灯,比之那等饥渴瞎眼之人,却又强得多了。
  此时他置身树下,倚着树干,倒似在朗月夜色中倚坐,别有情趣。孙武趁机把师傅白石公所授的兵略大法在心中依次默诵一遍,不知不觉,便倚着树干睡着了。
  这般白天吃山稔充饥,喝树酒止渴,晚上默诵兵略大法,不觉已过了十天八天,师傅授的“白石门兵略大法”,已反复默诵了数遍了。
  孙武自觉在绝谷幽秘境界中,于兵法的悟性,竟又比平日更为奇高,虽然短短十天八天,但他的兵法竟大为精进。
  不知不觉已过了月余,孙武身上的伤痛已然痊愈,气息也比刚进此绝谷时强了不少,与高等武林人已没甚分别,孙武暗道:这多半是山稔和树酒的药力所致。
  但渐渐孙武又恐慌起来,因为绝谷中的山稔树,本季的山稔树几乎已被孙武采摘吃光了。
  仅剩的十几颗,孙武勉强再支撑了三日,到第四日的中午时分,孙武肚子饥时,便再无山稔果可摘。
  这天他便只能以树酒填肚,但树酒虽可止渴,但喝多了却感头昏目眩,就如饮醉了酒般模样。
  孙武吓得不敢多饮了,心想:处于此绝谷之中,若饮醉了酒,万一碰上猛兽,岂非成了名副其实的点心?
  幸而此时他对兵略大法根基“地脉”绝学了然于胸,暗道:绝谷之中必可寻出充饥之物,因此倒也不致惊慌绝望。
  树酒的酒气上得快,但去得也快!孙武静坐了一会,头昏目眩便消失了。
  他站起来,爬上高处一看,发觉他近日的活动范围,仅占了绝谷的一小角,绝谷在他所站的地方,向两面伸延,参天大树随处可见。
  一连几日,孙武白天向绝谷的深处探索,获取食物,晚上便返回发光树下歇息。他发觉,在发光树下歇息非常安全,一些蛇兽等物,从不接近发光树的光线范围。
  不知不觉,孙武已几乎踏遍了绝谷,仅剩下一处地方,是孙武暂时不敢前去的。
  那是绝谷中突起的一座山峰,距发光树这面约达半里,但沿途林木森森,虽是白日,陷身林内,却形如黑夜。因此孙武虽然心动,但却久久不敢踏足。
  不过,再过了两日,孙武便发觉,他无论如何要向那座山峰闯闯了,因为在发光树方圆一里之内,但凡可以填肚子充饥的,几乎已被吃光了,惟一尚可寻获食物的,便只剩绝谷中山峰那面了。
  除非甘愿饿死,否则,就算更艰险亦须一试。世上的人为了活命,就是什么艰难险阻也只好不顾了。
  孙武这天爬上发光树,摘了一把树叶,捆成火把模样,事先喝了几大口树酒,便决然的向山峰那面闯去。
  树叶火把在光处并没甚异样,就如普通的树叶一模一样。
  但孙武举着,进了树林深处,形如黑夜时,树叶火把却忽然大放绿光,虽然不及火把的明亮,但照明走路却已绰绰有余。孙武有树叶火把照明,他于绝谷的方位亦已了然于胸,因此轻松自如地从树林深处走出丛林的另一面了。

  
  第十二回 射日神功
  孙武走出树林,举目一看,不由惊咦一声,万分惊叹造物主的鬼斧神工。
  只见一峰如笔,四面光秃,陡立眼前,高达两边的绝谷峭壁,全峰笔直向上,中途绝无半点扭曲回旋,犹如造物主突起顽心,仙笔凌空往绝谷一竖。
  仙笔峰的四周,林木掩映,遍地奇花异草,恍如蓬莱仙境,也不知多少千年,没人踏足此地了。
  孙武心道:如此美景,岂无果物充饥?于是便放胆向仙笔峰这面走去。
  孙武距仙笔峰约廿丈距离,却如见鬼似的蓦地停止不动,浑身的血也似凝结了。
  只见在仙笔峰的基部,团团缠绕着一条巨蟒,仙笔峰的基部方围达十数丈,巨蟒的身躯起码亦达十丈以上,巨蟒血盆大口怒张,形如巨船橹桨的信舌迎空吞吐,煽起的疾风,竟达及廿丈远处的孙武。
  孙武呆立了一会,心中这才跳出一丝惊叹,暗道:如此盘峰巨蟒,休说狮虎闻风先遁,只怕就连兽中巨物大象,亦须退避三舍,如此巨物,一顿只怕要吃一头大象,绝谷之中,却何来如此庞大食物?
  就在孙武疑惑间,只见巨蟒的信舌一卷,一块盘大的石头,便卷入巨大的血盆大口,巨蟒的牙齿一合,盘大石块竟然四分五裂,巨蟒的舌头在其中一卷,不知把石块里面的一块黑色的什么东西,吞入腹中去了。
  那块黑色的东西吞进腹后,说也奇怪,竟然大改巨蟒饥饿时凶狠的模样,一变而为懒洋洋的,犹如人吃饱了,伸腰打噎般模样。
  又过了一会,巨蟒的庞大身躯缓缓地向中央聚移,最后卷缩成团,巨头伏下,竟然一动不动,在仙笔峰的旁边,犹如新添了一座黑褐的小山。
  孙武以为这是巨蟒的诡计,诈睡引食物自投罗网,因此久久不敢移动。但过了许久,巨蟒依然一动不动,倒似昏睡死去了一般。
  孙武心中渐而大奇,暗道:巨蟒似乎全赖石块里面的东西活命,但小小的一块黑色东西,竟能填饱如斯巨蟒的肚腹,这岂非犹如神仙世界的“不饥果”么?
  孙武这般转念,心中不由一动,暗道人的肚子只有巨蟒的千分之一,巨蟒吃了能顶一月饥饿,那人吃了,岂非百年不饿么?若多吃三几块,岂非成了免却人间烟火的地仙么?这却妙得很啊!
  孙武尚不敢断定,这是否巨蟒引人入谷的诡计,于是便试着先行向仙笔峰走近数丈,但见巨蟒依然一动不动。
  孙武走近巨蟒不到五丈时,他终于发现,巨蟒果然是沉睡着了,犹如蛇类的冬眠,这一睡啊,只怕便达三数月了。
  孙武放心走近前去,巨蟒如一座黑褐小山,伏在仙笔峰脚下,果然一动不动。
  孙武绕过巨蟒的头部,试看看它吃的是甚石头,但刚才所吃的石头已四分五裂,散落地上,再也无迹可寻。
  但巨蟒刚才的确在石块中卷出一块黑色的东西,吞了下去,这到底是甚宝贝?
  孙武心中越发惊异,他向仙笔峰的东面绕去,走近一瞧,但见峰壁如削,竟犹如一面平滑的光可鉴人的天造石镜。
  更奇特的是,石镜里面竟现出许多奇形怪状的东西,有的紫色形如小蛇,有的黑色形如蛤蟆,有的形如真龙的一鳞半爪。
  孙武一见,心中一动,蓦地忆起师父白石公向他讲述天地异象时道:“但凡石中所藏动物尸身,皆必已历经千年,亦即千年极品。人若有幸得之,小者可百毒不侵,大则立可脱胎换骨,功力增进百倍千倍有余。”
  孙武暗道:脱胎换骨,功力千倍百倍,也不知是甚功力?脱的是甚胎?换的是甚骨呢? 师父当日并没细述,大概师父亦仅是耳闻!并无机缘亲眼目睹,亲自验证,不料今日却被我遇上了。眼前所见,这石中之物,乃充饥填肚子的极品,却是毫无疑问的了。
  孙武这般判断,便毫不犹豫,寻了一块形如槌子的石头,在石壁中敲打起来,石壁里面,透出一条淡紫色的蛇纹样的东西。
  石壁起初甚为坚硬,但敲去外层,里面却有缝隙,竟是无数石块重叠堆砌而成。
  孙武接连换了几十块磨钝了的石槌,这才把堆砌的石块弄松了。
  孙武先把其中一块较小的石块挖出来,石块里面现出一条紫色小蛇的影子。
  孙武试用尖石敲击石块,石块的碎粒竟应声而落,显然当时是由无数的泥石沙粒堆压而成。
  仅换了一块尖石,孙武便把石块弄开了,石块里面,果然伏了一条紫色的小蛇,一动不动,似已僵死不知多少年份了。
  孙武不由呆呆地怔住,也不知如何处置。
  孙武瞧着紫色小蛇,决计不敢轻易把它吃进肚里。但见紫色小蛇模样美丽,却也不忍伤害它的尸身,便把紫色小蛇伏着的半块石头,放在仙笔峰脚,心中暗道:我若寻不着吃的,多少年后,有人偶进绝谷,只怕也见着石中藏着我孙武了。
  孙武又挖了一块石块出来,石块里面,这次藏着的竟是一只黑褐色的蛤蟆。
  孙武把石块弄开,黑褐色蛤蟆一动不动,亦似不知已僵死了多少年。
  孙武探手进石内,捧起这只黑褐色蛤蟆,但觉触手冰冻,模样丑陋恐怖。
  孙武捧着黑褐色蛤蟆,不由怔怔地苦笑道:“虽有道饥不择食,但若把此东西吞进肚子,普天下只怕没谁有此胆量!”这般怔怔地出神,捧着这只黑褐色蛤蟆竟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孙武肚子越发饥饿,刚才为寻食物,敲击石壁,倒也不觉什么,但此时一番辛苦,寻到的东西竟难以入口,失望之下,饥饿的滋味便更难受数倍。
  孙武捧着黑褐色蛤蟆,不由苦笑道:“蛤蟆啊蛤蟆,今日我见你藏在石内,日后也不知是谁看见我在石内了……哎哟!”
  孙武忽然万分惊疑地惊呼了一声,因为他突然发觉,在掌心捧着的蛤蟆,手足竟然动了一下。
  岂料孙武的惊呼声刚响,一阵口气喷到蛤蟆身上,僵冻的蛤蟆竟突然复活,噗的一声,竟迎着热气来源直上,呼的一下,跳入孙武的口中,孙武大惊之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蛤蟆便顺势滚进咽喉中去了。
  孙武大骇,拼命作呕,欲把黑褐色蛤蟆吐出来,但蛤蟆挣扎之下,竟往咽喉里面直窜而下,滚进孙武肚子里去了。
  孙武又惊又奇,不知这黑褐色蛤蟆入肚,是祸是福,若如巨蟒吞食的那团黑色东西,百年不饿,那就当真幸运之极,但若这黑褐色蛤蟆身含奇毒,那就大祸立降,横死当场。
  孙武惊奇之下,竟怔怔地发呆不动,连饥饿也忘掉了。
  过了一会,孙武但觉腹中灼热,入肚的竟不似冰冻之物,而是一团火炭,把他的五脏六腑烤得嗞嗞作响孙武痛得满地打滚,他连那庞大巨蟒就在近处也忘记了。眼见那巨蟒吃了那石中黑物后,不但不痛,反而舒服得沉沉大睡,眼见十天半月,它是不会苏醒的了。
  孙武此时所受的痛苦,竟与他摔下千丈悬崖时的痛苦不遑多让。
  孙武在极度痛苦中,委实抵受不住,脑中接连掠过师父白石公所授的连串解毒之法,但可惜均无现成解药。
  孙武此时已痛失了理智,他也不管三七廿一,就近抓到一些草药果子就往嘴里塞去,他这时便有如世间病急之人,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投医。
  他也不管吃进肚里是否有毒,就算吃进去是奇毒之物,也不过是毒上加毒,早死片刻,好过长挨腹中五脏六腑被烧灼得无比的苦楚。
  孙武连滚带爬,随手乱摘乱拔,他的肚子已不知被多少奇花异草怪果塞满了。
  就在此时,孙武在见前面的一棵古怪小树上,长满了许多豌豆般大小黑色的果子。他咬了咬牙,滚过去,摘了一把黑色小豆子,想也没想,便全数塞进肚子里去了。
  孙武此时全凭脑中的印象,师父白石公所授的解毒法他记得滚瓜烂熟,但有点影子能解毒的果子植物,他便塞入肚中。
  神农尝百草,成了一代医圣,但此时孙武惶急绝望之下,他所尝的,竟远远超出百草之数。
  孙武依稀记得,师父白石公传授解毒大法中曾论述道:“古有怪木,上结豌豆大小黑色果子,功能止痛,神效无比。”
  他脑中闪过这等功用,便不顾一切,把三十几粒黑豆子塞进肚子里去了。
  黑豆子刚落肚,不久,孙武腹中的剧痛果然开始缓解,渐而又大笑起来,竟身不由己,不能自抑,大笑不止,但表情惊慌,怪异之极。
  孙武大笑之下,心中却仍有几分清醒,暗道:这般大笑下去,岂非成了现世的活疯子?
  就在此时,孙武眼前一花,他低头一看,却是那条紫色小蛇,被他的笑声惊醒,竟复活过来,又循着笑声,向孙武这面游曳过来。
  孙武一面大笑,一面忍住俯身捧起紫色小蛇,仔细一瞧,心中不由大奇,只见紫色小蛇的尾部,竟有一串密密麻麻的圆圈,约略一数,竟达二三千条轮圈!
  孙武心头不由大震,因为他清楚记得,师傅白石公向他传授天地异物时,曾耸然动容的道:“吾闻古有紫色蛇种,可活万年,其尾有轮圈,每活一岁,便添一道轮圈,轮圈可达万条,亦即万年之数。若得万圈之紫色蛇种,吃之寿命可与轮圈相同……”往下欲说什么,师傅白石公忽然停住,无奈略去,大概连他自己亦根本不信世间有此仙品,因此无从阐述下去。
  孙武心道:此蛇尾部轮圈已达二千八百多条,岂非已活了二千八百百年么?若把它吃了,当有二千八百年寿命可活!多少帝皇英豪梦求不着的人间极品,竟在这绝谷中现身。
  但孙武转念又道:身处此绝谷,多活一年便多受一年活罪,倒不如听其自然,乐得逍遥快活了,再说如今我大笑不止,如此下去,大笑二千八百百年,岂非连地下的千年鬼也被笑出来了么?
  这般转念,孙武是决计不吃这可活二千八百年的紫色长命蛇了。
  他把紫色小蛇轻轻放回地上,一面大笑,一面断断续续的对它说道:“长命蛇呵长命蛇,你休再在人世间出现,否则,世人为了争你,只怕连亲娘老子亦抛在一旁了!你悄悄的去隐身,再勿出来……哈哈……哈哈!”
  紫色小蛇在地上忽地扬起小头,盯着孙武,忽然向孙武连点三下,然后即向前缓缓爬去,其意竟似招呼孙武随它而行。
  孙武心中不由大奇,暗道:它已活了二千八百年,已算得上世间万物的老祖宗了,它什么古怪的事没见过?它招呼我前去,不知有甚惊天动地的物事?
  他这般转念,果然便在后面尾随紫色小蛇,缓缓的跟去。
  紫色小蛇竟一直向仙笔峰爬去,抵仙笔峰脚,更不停留,又向上面爬去。
  孙武心中越发惊奇,便也不顾一切,尾随紫色小蛇爬上仙笔峰。
  仙笔峰虽然陡峭,幸而紫色小蛇竟似峰中主人,甚熟路径,它所爬经之处,均可容人踏足,因此孙武跟着它,不必择路,便可稳稳直上。
  约莫小半日的工夫,孙武随着紫色小蛇,竟攀上仙笔峰的数十丈高了,若非有紫色小蛇引路,孙武是决计爬不上去的。
  就在此时,前面有一道高达十丈的镜壁挡住去路,镜壁平滑,休说人难攀上,就连猿猴也退避三舍。孙武一见,不由皱眉暗道:“这长命蛇想必是爬昏了头,弄错路径,才向这镜壁爬来了……”
  突然,他发觉紫色小蛇竟在镜壁前停住不动,似乎等待孙武走近前去。
  孙武走上几步,贴近镜壁。这时紫色小蛇忽然爬上镜壁五尺,贴住镜壁,小头扭了过来,向孙武连点了三下,又向它贴住的镜壁用尾巴甩了五下。
  然后,紫色小蛇不知如何,竟钻入镜壁的一小孔中,眨眼不见。
  孙武心中又惊又奇,暗道:它似乎向我暗示,镜壁内有甚物事,但镜壁坚硬如铁板一块,如何可以破开?
  孙武在镜壁前怔怔地呆立了一会,忽然忆起紫色小蛇的尾巴曾向镜壁五尺之处连甩五下,其中似隐有深意,莫非它向我暗示,依此方法,便可弄开镜壁么?
  孙武这般思忖,果然举起右手,在刚才紫色小蛇贴住之处,向镜壁连拍五下。
  就在此时,突听轧轧一声沉响,镜壁竟然缓缓向里面退去,露出来一个宽逾丈的洞口,犹如城门一般,洞口上面的一块石壁,更刻了一些奇形怪状的图形。
  孙武出身书香世家,自幼饱览群书,他一瞧石壁上的图形,便不由目瞪口呆,原来这些图形是先古时代的象形文字,石壁上所刻的,竟是“后羿宫”三个大字。
  孙武不由苦笑道:“这便是了!后羿乃传说中的古代勇士,距今已达二千多年,紫色小蛇有二千八百岁,它自然曾是后羿宫中的客人,自然知道这仙笔峰上,隐藏了一座先古奇宫了!”
  孙武此时虽仍大笑不止,但也抑止不住心中的惊奇,当下更不犹豫,便走进后羿宫。
  孙武进了形如洞口的宫门,向里面再走一段,突见眼前一亮,原来竟是一座全部以石块堆砌而成的寝宫。
  寝宫中有光线,不知从何处透入,甚为光亮,里面所有用具,包括寝床、器皿、日常用具均以石块雕刻而成,但造工精美,寝床的四周,竟然挂了一块用铁条连结碎石的巨型罗帐!
  孙武大笑着,在寝宫四周走动,心中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暗道:紫色小蛇虽然一番好意,领我进入这座先古王宫,但恐怕只能做我安息的陵墓了!
  孙武大笑不止,甚费力气,此时见了后羿的寝床,便暗道:好歹先上去躺躺再说,或者睡熟了,便可以停止大笑也说不定。
  孙武这般动念,便向寝床走过去,伸手拨开石帐,就欲躺上去,却怔怔地一动不动。
  原来他拨开石帐,发觉石帐遮住的寝床床上,是一块宽近二尺的大石板,石板上面竟刻了密密麻麻的象形文字,起首六个象形文字,竟是“后羿射日神功”!
  “后羿乾阳神功”内记载了后羿如何练成了把多余的九个大阳射落的通天本领,内中提及的练功心法,均是世人匪夷所思,其中有一句道:“吾自宫外误吃黑色小豆,大笑不止,三日三夜把宫女均吓走了,才悟此乾阳神功,终能克制恶阳,因此取名曰乾阳神功。”
  孙武一见,心中不由大动,暗道:当日后羿大笑不止,悟此神功心法,莫非这神功可以克制这要命的大笑么?
  孙武当下更不犹豫,拨开石帐,跳上寝床,盘膝坐下!仔细阅读石板上的象形文字,孙武饱览群书,悟性奇高,又身负师门的“天机、地脉、人间”三大绝学,以及以此为基础的兵略,因此“后羿乾阳神功”虽然艰奥难懂,孙武细研之下,竟可悟其三分之一,但余下的三分之二,孙武拼命苦思,到底难明究竟。
  孙武暗道:三三不尽、六六无穷、九九归真,世事古难全,罢了,罢了,但能悟得三分之一,止住见鬼的大笑,也就不枉紫色小蛇一番引见心意了!
  当下孙武便依“后羿乾阳神功”中所悟的三分之一心法,演练起来。
  他十分专注,竟连吃喝也忘掉了。
  孙武于后羿宫寝床上演练,起初尚难止大笑,但渐而他发觉,大笑于他不但无害,反而把他胸膈之中一切浊气、闷气、怨气尽皆排出,代之而入的是气势磅礴的浩然清新正气。孙武越往下演练,他的笑声便越发响亮宏大,渐而竟轰轰作响,声震四野。
  他的笑声越响,“后羿乾阳神功”越精进一重。
  起初的半日,孙武见难以抑止笑声,心中尚觉惊慌,但渐而他已悟出其中益处,因此对此大笑便渐感泰然,不再惊慌。渐渐孙武已浸入与“后羿乾阳神功”浑然一体的境界,竟连自发的大笑声亦不闻不思不惊。
  不知不觉,孙武在后羿的寝床上,已苦练了七日七夜。
  这七日七夜,孙武滴水未沾,更无丁点东西下肚,却丝毫不感饥渴。
  七日七夜后,孙武的大笑声突然停住,孙武这才从浑然忘我中苏醒过来。他突然发觉,不但大笑尽消,而且举手投足,甚觉有劲,他本来自幼便发觉自己天生神力,现在更比往昔强劲得多。
  孙武并不知道,他先是误被“千年石里蛤蟆”跳入腹中,“石里蛤蟆”身集千年毒性,非同小可,孙武若非久饮树酒,久吃山稔果,体内的抗毒能力,足可与巨蟒相比,早就立刻一命呜乎了。
  但“千年石里蛤蟆”毒性虽烈,若能与它的毒性相抗,却立刻可以转化为强大热气,凡人所吃之食,便是要补充体内消耗的热能,“石里蛤蟆”可以转化的热气,却足以与凡人半年食粮的热能相比,因此一只“千年石里蛤蟆”,足可令人抵受数月的饥饿,而且此后百毒不侵,几成不坏之身。
  孙武误吃“大笑豆”,虽然大笑,但他体内已有强大抗毒能力,“大笑豆”只能令他大笑数天,却绝不会令他气竭而死。
  不料因这大笑豆的毒性,却把“千年紫色小蛇”惊醒,把孙武引入“后羿宫”,在后羿的寝床上,终于发现了已隐藏数千年的“后羿乾阳神功”心法,此乃孙武的连番奇遇所致,当世之中,已绝无人有此奇缘矣。
  孙武不觉饥饿,又觉内力不但尽复,而且比他天生神力更为精进,心中不由大喜,暗道:这全凭“后羿乾阳神功”心法的功力,若再苦练下去,或许便能攀上绝壁,逃出生天!他心中未了的心愿,便可一一完成!
  孙武每日在后羿宫中,后羿的寝床之上,苦练“后羿乾阳神功”心法。他不觉饥饿,便省却许多寻找食物的苦事,口渴了,便返回发光树下,喝几口树酒。
  绝谷之中,忽而风雨交加,忽而烈日炎炎,一时山花盛放,一时又见山稔果挂满枝头。
  渐渐孙武自觉肚子饿了,原来腹内的“石里蛤蟆”抵饥功力已然消失,幸而此时已至另一季果成熟季节,绝谷中不愁填肚之物。
  孙武此时饱餐一顿,便可三日不沾食物。数九寒冬,他身穿单衣不觉其冷;三伏酷暑,他亦不觉其热。
  他练功时,顶部已渐有白气凝结,孙武不知,这乃是道家所称的“三花聚顶”,亦即内功所可能达到的最高境界。
  孙武发觉,“后羿乾阳神功”的心法,与武林各派的内功心法竟大相径庭,例如运气诀中,当今武林各派均视奇经八脉为畏途,而其中又视任、督二脉为最难打通的玄关。但“后羿乾阳神功”心法,却把气通奇经八脉列为起首入门心法。
  孙武依玄天剑门内功心法,苦练数十年未打通的任、督二脉,他依“后羿乾阳神功”心法,竟在短短数月便豁然而通,其余冲脉、带脉、阳跷脉、阴跷脉、阳维脉、阴维脉等六脉,在半年时光,亦一一贯通。
  督脉乃奇经之首,为人体六阳的统率;任脉则为三阴经脉的总汇。任、督二脉先行畅通,其余之脉自然水到渠成。
  奇经八脉又为人体十二经脉的枢纽,除任、督二脉为奇经八脉之首外,冲脉为十二经脉的血海,系联五脏六腑的气血;带脉绕身一周,状如束带,总束全身阴阳经脉;阴维、阳维二脉,功能滋养维系阴经和阳经;阳跷和阴跷二脉,则有系联、交汇阴经和阳经的功用。
  奇经八脉一经贯通,其余十二经脉,自然亦如百川归海,奔腾直泻,势不可挡,豁然而通。
  后羿独创的“乾阳神功”心法,逆反世人练功的步骤,另辟捷径,先从奇经八脉入手,虽然凶险,却如勇者无惧,势无反顾。
  因此“后羿神功”心法,甫练之下,若非立刻走火入魔、气竭身亡,便一鸣惊人,势不可挡。修炼成功,可达世人六甲功力。孙武虽然只悟得其中的三分之一,修炼了不到一年,但他的功力,已达世人苦练二甲子的功力,当世之中,已无人可与他的内力比拟。
  不知不觉,孙武在绝谷仙笔峰后羿寝床上,演练“后羿乾阳神功”心法已是两个寒暑,亦即二年时光。
  到此时,孙武的内力气息已达超绝的境地。但他想再苦练下去,试图领悟余下的三分之二心法,却百般艰难。勉强练了数次,每次均感气息澎湃,心闷胸胀,大有内经内脉即时断裂之感觉。
  孙武暗道:后羿乃先古不世勇士,他的体能与当世中人或有分别,他能练成,当世中人却未必可以跟进;再者天有不测风云,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世事古难全,原是强求不得。
  他心性素来豁达,一经想通,便决计不再苦练下去。
  孙武暗道:凭自己此时的内力,或许可以上那十丈高的石壁洞。天下正逢多事之秋,自己内力既复,虽无什么惊人招式,但行走天下,谅必可以应付。
  孙武这般转念,便决定试试离开绝谷,重新行走天下,以完他未了的诸般心愿。
  孙武坦然走出“后羿宫”,他对终究难于领悟的余下大半“后羿乾阳神功”心法,倒也没有丝毫留恋惋惜,心道:但能侥幸恢复内力,逃得出去,便算幸运之极了。
  他在后羿宫门口轻拍石壁五下,那道镜壁便突然移了开来,把宫门口堵住,竟严丝密缝,若非孙武屡遭奇遇,这镜壁后面的后羿宫,是绝难进去的。
  孙武此时已不费吹灰之力,便跃下仙笔峰。仙笔峰脚,那条盘蜷巨蟒刚好又在沉睡,大概它又吃了一只“石里蛤蟆”,又月余肚饱熟睡了。
  孙武离开仙笔峰这面,试试展开身形,他但觉气息随意而生,身体突然变得轻如鸿毛,身如利箭,向发光树那面疾射,此时他的内力已达武林绝顶高手的境界。
  孙武眨眼掠回发光树下,他拨开酒树上的泥团,痛饮了几大口树酒,再用泥团封严树孔,心道:日后若再有人陷身此绝谷,这酒树便是救命之树,不该白白糟蹋浪费。
  他转身又向发光树俯身作了一揖,道:“承蒙照顾,让绝望中人发现光明,多谢!多谢!”
  孙武说罢,随手摘了一把山稔,塞在已然破烂不堪的衣袋里,权充路上的干粮,或是日后遇上师傅白石公,让他尝尝千年绝谷的宝贝。
  孙武走到十丈高的洞口下面,右足一踏地面,身子便如箭般射上,其力度之极,身法之捷,连孙武自己亦吓了一跳。
  他落下时,恰好是洞口的侧面,他的力度太猛,足踏的地方亦为之一陷,一块石板被他踏裂了,露出下面的一个小洞穴。孙武伸手掀起碎石板,里面竟藏了一个乌黑闪亮的小铁盒,小铁盒牢牢盖掩,也不知里面藏了什么惊人的宝贝。
  孙武天性好奇,他在绝谷中过了二年,此时已是十七八岁的大娃儿。他以手扳铁盒,却发觉铁盒浑然一体,根本无法开启。他心中微感生气,暗道铁盒无盖,如何开启?留着有甚用处?
  孙武生气之下,右手不由猛地一捏,不料他此时的“后羿乾阳内力”已非同小可,一捏之下,小铁盒受了如此猛力挤压!突地弹开了,里面原来藏着一个同样是乌黑铁造的铁针,此刻正滴溜溜地旋转不停。
  孙武一见,猛地忆起师傅白石公,当日教授“地脉”道绝学时,曾稍带说及一些“风水地脉寻龙”的趣事,说先古的高人,曾以天坠玄铁,造出一种寻龙测地的“玄铁盘”,上有“天、地、时”三针!用来测地寻龙脉,十分神妙。孙武心道:这或许便是此物,既然让我遇上,倒也不可白白糟蹋了,于是便又把玄铁盘随手塞入衣袋里。
  他也不再逗留,入了洞口,循当日的来路一直向前,穿过黑漆的通道,此时他的内力惊人,黑暗中竟可察辨飞花落叶,因此毫不困难,便返抵当日把他吸吮进来的石壁中的洞口了。
  孙武探身出洞口,向上一望,原来此洞口开于千丈悬崖的半壁,下面白雾弥漫,难辨物事;上面距数百丈,便是青天白云了。他再一细望,只见这一面的岩壁,每隔十数丈便有一株虬松横生出来,虬松的根深插石壁,想必十分牢固。
  孙武一见,登时便萌生出此绝谷的法子。只见他毫不犹豫,双足猛地一踏洞壁,双臂向上一伸,身形已如利箭似的冲天而起,呼地一下,便被他升到最近的一株虬松上了。他再借虬松之力一蹬,又窜上更高的虬松。这般连蹬连窜连升,身形捷如猿猴,不到一会,便稳然的升上绝谷之巅。
  孙武身形一翻,跃上绝谷上面的山径,他向四面一望,只见身后十丈远处,陷入一个方圆近里的黑洞,他猛地醒悟,这必定是当日的“天降流星”,把山径撞成一个大黑洞了!若非他拼死把师傅白石公推前,他自己亦因此被
  弹落绝谷,师徒二人,只怕已被压成肉饼了。
  孙武不由向绝谷下面横生的虬松,深深的俯身一揖,拜道:“虬松呵虬松,当日若非你等把我孙武架住,若摔下谷底,我孙武早成肉碎了!今日若非借助你等之力,让我重返谷顶,只怕我孙武早晚亦成了石中之物了!你等一连救了我两次,多谢!多谢!”
  转念又暗道:天地生万物,乃为世人而设,只要善加利用,世人便可得其荫庇,休养生息,繁衍万世,看来天地造化,神妙之极,决不可等闲视之!既然如此,我孙武又怎可轻易放弃天地造化之物,万物生我养我,我又岂能不百倍珍惜!

  
  第十三回 将才奇运
  孙武此时体内的“后羿乾阳神功”十分丰盈,激荡澎湃,令他的神思亦百倍聪敏。他的悟性本就奇高,受此“乾坤真气”冲激,一种旷古烁今的武功招式,竟如飞流千尺般激涌而生。
  他心中蓦地浮起,他于绝谷之底,向上仰望,但见太阳如圆盘,恰好把整座绝谷之顶盖住了。孙武暗道:当年的先古勇士后羿,必于绝谷之底引箭射日,他所运用的原理,必定是凝聚“乾阳神功”于箭,再利用“尖点破面”的道理,令神箭冲天而起,直达九霄。而师傅当日以指射气,把我射向他的利箭反激而回,所运用的,想必与先古勇士后羿是同一原理。不错!不错!既然师傅他可以如此,我孙武是他的嫡传弟子,为甚不可以,怎能不令师门绝学光大宏扬呢?
  孙武心中转念,便依“乾阳神功”的运功心法,走奇门,与武林正宗心法背道而驰,但途殊同归,竟亦可以化小为大,化大为精,聚于指尖。他心中默想后羿当年引箭射日的雄姿,却把指尖的“乾阳真气”幻化成利箭,先行变弓满弦,猛地射出,但听“嗤”的一声尖啸,犹如破空之箭,他前面三丈远的石壁,竟冒出一团火烟,然后咝咝作响,一道洞孔如闪电般向深处伸延,就如利箭把石壁三尺射穿了!如斯威力,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虽不能说绝后,却大可超之空前。
  孙武怔怔地目视那道被他的“指力”射穿的石孔,长长的,犹如一条黑色的长蛇,又如一枝乌黑的神箭,好一会,他才喃喃地道:“这种功夫,显然又比射箭强多了!射箭尚须弓弦,但‘指力’却可随心而发,且此种功夫得自后羿的‘射日乾阳神功’,便称为‘射日气箭’吧!”
  从此,“射日气箭”便成了孙武的独创神功,他这等功夫,既可自卫又可攻击,威力无比,令天下震惊。后世的所谓“六脉神剑”、“八派气剑”,莫不源自于孙武的“射日气箭”。
  孙武掠下山径,沿羊肠小路下山,他不向南行,却向东进,南面是楚都郢城,东面五百里,却是吴国都姑苏城 (即今苏州市)。
  他此时的“乾阳真气”已充盈之极,当世罕有其匹。日行千里,于他而言,已非可望而不可及的神话了。但听风啸啸、云迷离,眨眼间,孙武已从五百里外地域,沿途飞越青山、湖州、太湖,呼地一下,落在吴国都姑苏外的灵岩山上。
  此时恰好是清晨时分,旭日初升,霞光四射,大地田野一片灿烂光明。
  孙武是第二次登临吴国都城郊了。第一次是跟随师傅白石公周游列国,在姑苏城中走了一趟。当时白石公便向孙武论析了吴国的气运根基,说吴国虽已受中原文化洗礼,但其先祖太伯仲雍,却是蛮人的族长,因此仍带着浓烈的南蛮气息,其性桀骜不驯。因此吴国的国运,亦必定变幻不定,就算有偶尔的太平盛世,亦必难长久。后来,又在城中遇上吴王阖闾出巡,有一面之缘,白石公又趁机论析吴王阖闾的形相。因此孙武对吴国印象特别深刻,此行的第一个目的,便是实地印证师傅白石公对吴国的论断。
  孙武凝目向东北面的姑苏城望去,但见群山环立,西南有狮子、天平、金山、阳山诸山,靠太湖畔有邓尉、穹窿诸山,近处则有横山、七子,远处更有东洞庭山、西洞庭山,东面湖泊密布,分别有金鸡湖、独墅湖、黄天荡、沙湖、阳澄诸湖。果然是山水环绕,气象万千。
  孙武心道:吴国都甚有气象,为甚师傅却断其国运必难长治久安呢?他身负师门“地脉”绝学,此时不由便审察起吴国都姑苏城的形格运势来了,而且,似乎被他瞧出什么不妙之处。他并没甚表示,回过头来,向姑苏城母山——灵岩山仔细审辨。他但感此山松林遍布,怪石林立,秀丽别致,犹如一位婀娜多姿的绝色美女。孙武却在心中微叹道:可惜秀丽有余,雄劲不足,未免流于妖媚……
  孙武心中转念,正欲纵身而起,掠入城去。就在此时,却突听身后几十丈处,有男子发出粗重的叹息声。
  孙武蓦地顿住身形,转过身去,向叹息声处一望,原来是一位七尺男儿,正跪在一座墓前,沉重叹息,似有无限冤屈。他心中大奇,便向那面掠去,近前一看,原来这座墓上大书“楚大夫伍奢之墓”七字。
  孙武心中不由更奇,他出身将门,自幼饱读史书,知当今最强大之国乃楚晋两国。楚国乃苗人受周朝之封立国,自号蛮夷,专门攻伐中原各国,五年不出兵,便是为君王者的最大耻辱,死后入不得宗庙。目下时势,乃晋国与楚国争霸,晋国联吴攻楚,楚国则助越攻吴,因此晋吴与楚越,是生死对立之仇敌。
  但为甚楚国的大夫,却下葬于吴国的土地上?
  孙武正思忖间,那跪在墓前的七尺男儿,霍地惊觉身后有人,连忙一跃而起,这才发觉孙武距离他已不足一丈。七尺男儿的武功极高,这从他的炯炯双目,高耸太阳穴便可瞧出。但孙武悄然接近一丈距离,他才发觉,显然这衣衫褴褛,形似乞丐的少年郎,其功力又比他高出不少,七尺男儿不由一阵惊愕,但很快又隐去,代之而起是一种冷傲的神态,喝道:“你是谁?敢于吴国禁地乱闯?不怕抄家灭族么?”
  孙武一听,不由呵呵笑道:“不怕!不怕!”
  七尺男儿奇道:“你小小年纪,为甚不怕抄家灭族?”
  孙武大笑道:“我一不知抄家灭族是什么,二来我根本无家,更何来有族?既然无家可抄无族可灭,我还害怕什么?而且我也不知道,普天下我有什么地方不可以前去的。”
  七尺男儿又惊又怒,他盯着孙武,一字一句的道:“你这娃儿,胆大包天,擅闯进当今吴王禁地尚不知晓,若被吴王发现,你的小脑袋还保得住么? ”
  孙武呵呵一笑,道:“这位大哥,你又说错了。”
  七尺男儿不由一怔道:“说错什么?”
  孙武笑道:“第一,你说此乃吴王禁地,但并无文字告示,外人如何得知?兵法中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王法中不知者不罪亦为首要规条。第二,我别的不会,但保自家脑袋却是最最拿手好戏。因此我的脑袋也绝不怕掉了……如此这般,你的话岂非错了?”
  七尺男儿目露惊疑,盯着孙武,默然不语。
  孙武向墓碑瞥了一眼,又目注七尺男儿,忽地微笑道:“这位大哥,你自己的命运亦潜伏凶关,二十年内,只怕凶关难过,又何必替我担心?”
  七尺男儿大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孙武笑道:“我并非胡说,乃事出有因,我还知道你必姓伍,与墓中人乃父子情深血脉关系。”
  七尺男儿咬牙道:“你还知道什么?”
  孙武呵呵一笑,道:“你此刻必定胸怀哀伤、屈辱、愤怒,无限悲愤,千头万绪,极欲向人倾诉。”
  七尺男儿此时不但恨怒,而且更十分惊奇,他目中精光闪烁,在孙武脸上霍霍打转,沉声道:“你到底是谁?莫非是楚平王这昏君派你入吴国刺探虚实,又或者派你来刺杀我伍子胥吗?”
  这七尺男儿原来叫伍子胥。
  孙武一听,不由大笑道:“我连楚平王什么模样也不知道,又何来刺探吴国虚实?我潜来杀你,为甚只知你姓伍,却不知你叫子胥。而且我若真的要刺杀你,我又为甚如此张扬,不会悄悄接近而突出杀手么?”
  七尺男儿———伍子胥一听,心道:是啊,凭他的功力,他要偷袭,简直防不胜防,他既然如此张扬,显然并非另有目的,而是深藏不露之辈了。他微松口气,但神色依然紧张道:“那你为甚知道我姓伍?又知我与墓中人是父子关系?”
  孙武微微一笑,他身负的师门绝学“人间道”,蓦地便浮上脑际,他微笑道:“墓中人姓伍名奢,你跪拜于此,必定与他有莫大干连,此其一;你跪于墓碑前,墓碑有一道灵光,与你顶上灵气相交相缠,此乃向脉同源之象,只是你自己不能察觉罢了,此其二;综二为一,便不难判断,你与墓中人乃是父子血脉关系了!”
  伍子胥不由微一点头,似已默认孙武的测算灵验准确,他目中精光一闪,又道:“那你为甚知我心中思绪?”
  孙武淡淡地一笑,道:“你发重骨重筋额冲,唇翘耳反鼻孔露,发脚尖而冲印堂,眉毛重叠,此乃生父中年夭逝之象,而且必遭横死,十不离九乃刑劫之灾。既然生父惨死,为人子者,必定悲愤欲绝,你又跪于坟前叹息,综而论之,不难判断。”
  孙武此言一出,伍子胥便不由吃惊地“咦”了一声,他不能不承认孙武判断的准确。他再盯着孙武,道:“你为甚又判料我伍子胥,二十年内必遭凶厄?”
  孙武目注伍子胥一眼,神色不由一肃,道:“此乃命运之判,所涉非同小可。从小者而论,你时下正行命宫‘边城’之运,行边城运者必时值二十三岁。目下你边城透红,乃主你运势正旺,春风得意之时;可惜并不长久,因你右眼上‘光殿’晦暗,煞气缠绕,乃大凶之象,又命宫光殿主行年四十有三,亦即你四十三岁即逢大凶之劫,距今岂非二十年后,而从大者审察……”孙武目注伍子胥父墓,忽地一顿。
  伍子胥此时也不由大急道:“何为大者?大者如何?”
  孙武肃然的道:“此山形格妖媚,与吴都姑苏城恰成一脉相连,日后必主吴国因女阴乱男阳,国运大成疑问,你既为吴国大臣,又岂可幸免?再者你父墓左有狮形峰,右有天平峰,虽有贵格,亦有正气,可惜威猛有余,耐力不足,子孙血脉承此地脉,虽可显赫一时,但却不长久,其地力不足一代,甚至不过半甲子之年,能有二十年地力荫庇已属万幸了。”
  伍子胥又惊又奇又疑,沉吟道:“伍某亦听说世间有陵墓荫佑后人之术,未知此墓称甚名堂?”
  孙武微微一笑,道:“此墓后耸为狗尾,四面迂回曲折,则为狗足,是为天狗形穴。”
  伍子胥道:“天狗乃威猛之物,气势雄烈,怎会地力不长?二十年后血脉遭殃?”
  孙武微笑道:“天狗食日,乃主以下犯上,上既不容,下则焉存?伍大哥尚不明白么?”
  伍子胥不由叹了口气,苦笑道:“先父伍奢,本为楚国大夫,后为太子太师,因直谏楚平王勿废太子事,惨遭昏君楚平王杀害,更欲灭我伍门子孙……伍某与昏君楚平王仇深似海,难道这也算以下犯上么?”伍子胥忽地恨恨地咬牙切齿。
  孙武微微笑道:“因此伍大哥便投奔吴国,欲借吴国之力,以报大仇么? ”
  伍子胥吃了一惊,道:“你怎知道?”
  孙武大笑道:“伍大哥运走边城,边城透红,乃主运旺之象,必然春风得意,极受吴王阖闾的重用。”
  伍子胥大奇道:“吴王待我果然不薄,你到底是谁?竟可凭外表形象,便窥透人间奥秘之事!”
  孙武淡然一笑道:“我姓孙名子号武,名不见经传,不问也罢。”
  伍子胥一听,目中精光却忽然大炽,想说什么,却忽然顿住,他猛跨一步,右手一掌,便向孙武胸前拍来。
  孙武的“乾阳真气”随心而发,他心中不欲反击,“乾阳真气”便直冲脚脉,孙武轻轻一跃,便已跃离三丈,伍子胥凌厉一掌,便根本不着边际。
  伍子胥仍不罢手,出招更快,片刻间,已向孙武攻出七七四十九掌。孙武的身形亦连变七七四十九次,伍子胥威猛的掌力,竟连孙武的衣角也没沾上。
  伍子胥的招式源源不绝,越来越超卓,孙武的身法连绵不断,越来越玄妙,犹如日月运行,乾坤衍化,无穷无绝,生生不息,“乾阳神功”的妙处,被孙武发挥得淋漓尽致。
  伍子胥忽然叹了口气,道:“保住脑袋果然是你的拿手好戏,但也不能反击取人脑袋,仅此而已!”
  孙武心性玄幻豁达,本来不以为喜,不以为悲,此时听伍子胥嘲笑之辞,也绝不生气。但心中却暗笑道:“未必,未必!”不料他身负的“乾阳真气”随心而发,心里“未必”萌动,“乾阳真气”亦随即激涌而至,不可抑止,汹涌澎湃,贯聚于指,他悟创的“射日气箭”神技,不由便催发出来了,一念之间,快速如闪电。
  只见孙武右手疾伸,中指向前一点,啸啸厉鸣突作,一股炽烈的热气擦着伍子胥的身侧而过。伍子胥但感腰侧如被火灼,他转身一看,在他身后三尺的一块巨石,竟冒出赤烟,当中穿了一个长长的黑洞,贯三尺厚的巨石而过。伍子胥不由一阵目瞪口呆,心道:若这孙武小子射的是我,我伍子胥还有命么?老天,隔空发招,如斯威烈,简直匪夷所思,伍子胥原来的傲气,随着孙武偶露的一手“射日气箭”,不由得便烟消云散了。
  好一会,伍子胥才失声的叫道:“孙武,你刚才所施展的,到底是甚惊人招式?”
  孙武笑道:“并没什么,只是我偶尔想起,当敌我相对,旗鼓相当时,我则宜避敌之强,再集中吾之强于一点,攻敌之弱,当可取胜,于是便运用此法,融于武功招式,果然有此作用。”
  伍子胥一听,心中不由一阵悚然,暗道:“集己之强,攻敌之弱”,正是兵法中的取胜大旨,不料这少年人,竟可化兵法为武功招式,真天下少见的奇才也!伍子胥不由傲气全消,他向孙武深深一揖,道:“孙少侠乃天降奇才,当今吴王阖闾求才若渴,若得少侠匡助,必无任欢迎,未知孙少侠是否愿随伍某入姑苏城呢?”
  孙武微笑道:“愿又怎样,不愿又怎样了?”
  伍子胥道:“若少侠愿意,伍某人为吴国得此奇才,自然万分欣喜,但少侠神功盖世,若不愿意,普天下又有谁勉强得了你?一切但随少侠心意便了。”伍子胥言下之意,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不料孙武却呵呵一笑,欣然道:“我孙武最怕被人勉强,伍大哥既不勉强,我便很乐意随你走一趟姑苏城了。”
  伍子胥大喜,当下便引领孙武,并肩飞掠下山而去。
  不消片刻,两人便飞掠到姑苏城下了。
  孙武放眼一瞧,但见这座吴国都城甚有气派,全城共分八门,分别取名为阊门、盘门、胥门、蛇门、娄门、匠门、齐门、平门,每门均有水陆城门,城门守卫森严,犹如铜墙铁壁。孙武不由微笑道:“这岂非:二八城门开道路,五千兵马列旌旗么,果然甚有气势。”
  伍子胥引领孙武走近阊门,守门吴兵见孙武衣衫褴褛,引领他的却是赫赫威名的大夫伍子胥,均甚感惊奇,虽然不加阻拦,但也没有任何殷勤表示,只列队肃然挺立而已。
  孙武抬头一看,见门上刻着力士持巨斧破天门之图,微感奇怪道:“伍大哥,这巨斧破天门图是甚意思?”
  伍子胥道:“实不相瞒,吴都乃伍某人主持督建,此象乃喻通西天门之意,其余七门,亦皆伍某命名之。”
  孙武微一思忖,即恍然道:“城主阊门,乃喻通西天门之意,西面乃楚国,阊者,岂非西破楚国出兵之城门吗?”
  伍子胥点头道:“不错!不错!少侠果然好眼力,一下便瞧出其中的秘要了,但少侠又可知道盘门之意么?”
  盘门在姑苏城西南隅,城门上置木刻盘龙。孙武微笑道:“盘门南去百里,便是越国之地,楚越乃吴国仇敌,盘门、阊门、岂非西破楚国、南镇越国之意么?”
  伍子胥一听,不由叹道:“少侠学究天人,神机莫测,甫入吴国,便尽察吴国国运大势矣,吴国若得少侠匡助,何愁破楚降越大业不成哉!”
  就因孙武当日的论断,吴都姑苏城门,阊门因此又叫“破楚门”,盘门又称“镇越门”。
  伍子胥引领孙武走过姑苏繁华的街道,不久便抵达一座府第,上书“伍府”二金字,孙武脚下不由一顿,伍子胥见状忙道:“孙少侠,此乃舍下,请少侠先入内更衣沐浴,再引领少侠入宫见吴王。”
  孙武一听,却微微一笑道:“不然,我便如此往见吴王好了,我这褴褛衣衫,正是晋见的最佳服饰。”
  伍子胥奇道:“为什么?吴王乃一国之君,不能不讲礼仪啊!”
  孙武大笑道:“若以形貌取人,失之千里,如此之君,岂能容物,这便见如不见了。”
  伍子胥一听,深知孙武心性玄幻,绝不可勉强,无奈只好就这样引领他入宫见吴王。
  伍子胥引领孙武走过姑苏城的繁华街道,不久便抵达一座宫城。城正面长形,四面城墙高耸,高达三丈,城周有陆门三座,水门三座。宫中守卫森严,吴国自大夫以上,未经宣召,一律不得擅进。
  伍子胥把吴宫的禁规告知孙武,孙武吐舌笑道:“我孙武只是草莽一名,轻率而进,岂非人头难保?”
  伍子胥自负的道:“有伍某人引见,吴王必定不会怪罪于你,宫中自太子夫差以下,皆居于此,因此不得不守卫森严,待会孙少侠面谒吴王,若能讨吴王喜欢,日后便可自由出入,毫无阻滞矣。”
  孙武微笑道:“且看机缘如何吧。”
  两人走近宫门,守门武士虽然认得伍子胥,但也毫不含糊,仔细搜查两人身上,确证没带兵器,这才放两人入宫。
  进了宫门,里面又有宫中之城,守卫更加森严。孙武暗道吴王宫果然是铜墙铁壁,但为王者若得民心,又何必如此自困于森严壁垒?
  伍子胥引领孙武至内城门向门官通报了来意,门官进内禀告,得吴王口谕,才出来对伍子胥道:“伍大夫,大王有旨,宣伍大夫正殿参见。”
  孙武随伍子胥走入吴宫正殿,但见宫门之内,一泓池水,池水下有一方巨石,形如拱壁,心中不由暗道:“此乃风水回环之象,不料吴国境内,亦有能人,这宫内明堂,便大合风水大格,难怪吴国日渐兴盛。”
  进入正殿,又见大队甲胄鲜明、威武雄壮的武士,分执九长九短十八般兵器,罗列殿上,斧钺金光耀眼,近百名侍卫,人人如泥塑木雕,瞪目闭唇,挺胸凹腹,于两侧肃立不动。
  孙武暗道:吴王宫殿,不见文臣,只见武将,可见吴国果然是以武为尚。孙武昂首阔步,走过长长的通道,对两旁威猛的武士视如不见,直抵吴王座前,挺立不动,并不跪拜。
  伍子胥却连忙上前跪下参拜道:“臣伍子胥,拜谒大王,愿大王万寿无疆! ”
  “伍大夫,你说有天下第一奇人向寡人引见,其人安在?快领来与寡人见面!”王座之上,忽地响起一声沉呼,声音沉而雄浑,甚有王者威严。
  孙武循声抬眼一看,王座正中,长几后面,居中而坐一位中年王者,但见他两鬓略白,颔下飘着五绺长须,眼若朗星,正霍霍地审视跪在地上的伍子胥。
  伍子胥一听,连忙侧身示意孙武跪下参见,孙武却视若无睹。忽然一缕尖音钻入伍子胥的耳际道:“吾一生只拜两人,一拜师,二拜父,绝无例外。”
  伍子胥知是孙武以“心音”传话,连忙亦以“心音”示意道:“孙少侠拜师拜父,君重于师父,为甚不肯参拜?”
  孙武微笑道:“天下诸侯皆为君也,吾岂能逢君必拜?因此吾只拜真正之君!”
  伍子胥一听,知孙武心性十分玄幻,不敢勉强他,只好向王座中人奏道:“启奏大王,这位少年人孙武,便是臣欲向大王引见的天下第一奇人,望大王细加审察。”
  王者——吴王阖闾目注孙武,沉吟不语。阖闾身旁挺立的一位青年王者,却忽然地轰然大笑道:“这娃儿小小年纪,竟敢自称天下第一奇人么?衣衫褴褛,王前不拜,无礼狂妄之极!”
  伍子胥一听,连忙向孙武道:“他是太子殿下夫差,快向他参拜。”
  孙武“心音”又钻入伍子胥的耳际道:伍大夫,我孙武尚不拜吴王,何况是他的太子殿下?你不必担心,孙武自会从容应对。
  伍子胥一听,知不可勉强孙武,无奈微叹口气,向太子奏道:“太子殿下,他出身草莽,不知王宫礼仪,望太子殿下原宥。”
  太子殿下——夫差嘿嘿笑道:“若有真才实学,又何必如此狂妄、装腔作势?若无真才实学,敢入吴国滥竽充数,嘿嘿,只怕他嫌脑袋长得太牢了!”
  伍子胥见夫差神色极不友善,心中不禁一凛,忙向吴王阖闾奏道:“大王,太子殿下乃天下第一勇士,这位少侠岂敢僭越?不过他确另有所长,臣以为于吴国大有裨益,因此向大王引见,望大王明察。”
  吴王阖闾把投在孙武身上的目光收回,他见孙武宠辱不惊,恢弘大度,不卑不亢,心中已有几分欣赏,发声道:“不知者不罪,伍大夫大可放心。但未知这位少侠有何奇才?”
  伍子胥耸然动容道:“此子上知天机,下悉地理,中察人间,测天勘地相人,武功高强,所学惊天动地,更精悉兵法,必可助大王达成霸业。”
  阖闾一听,尚在沉吟。他身侧的太子夫差却已轰然大笑道:“他是谁?伍大夫敢替他如此夸耀,测天、勘地、相人,上知天机,下悉地理,中察人间,嘿嘿!他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惊天本领,他既自负有此本事,又可知我吴国霸业何时大成?”
  伍子胥见太子夫差当众考究孙武,阖闾竟也微笑点头,不加制止,倒亦欲借太子夫差,考验一下孙武的才干,心中不由暗凛道:“如此一来,孙武便置身生死之线了!他若能令大王满意,自然安然无恙,否则任他三头六臂,只怕也难生离吴宫门了!”
  伍子胥深知太子夫差武功极高,连他伍子胥亦接不了夫差三十招,再加殿中近百高手,孙武武功再高,亦决难逃生。况且若孙武有不测,连他伍子胥亦难逃干系,吴王阖闾这一关尚且易过,但太子夫差眼高于顶,从不把他伍子胥放在眼内,吴王又极信任夫差,因此若夫差翻脸,他伍子胥必难于在吴国立足,他报父仇灭楚的大计,便付诸东流了……思念及此,伍子胥不由有点后悔,不该如此鲁莽引荐孙武。
  孙武却视若无睹,一派从容。
  夫差一见,心中更生气,他怒道:“孙武!你既如此自负,吾限你七步之内,回答吴国何时可成霸业!不然,哼哼哼!”
  伍子胥一听,脸色一阵发白,心道:七步之内测算如此惊天大事,只怕连神仙降世亦无此能力。
  孙武与吴王阖闾、太子夫差相隔近二丈,但他目力超卓,对两人的命格,已审辨清楚,蓦地又想起灵岩山与吴都姑苏城连成一线,风水势格已清晰可辨。他心中一动,也不必走上七步,随口便朗声道:“秋来千岁病欲苏,鸡鸭纷纷满院嘈;刀捣城破声切耳,美人如火照南途……”
  夫差一听,不明所以,心中因而更怒,向孙武喝道:“胡说八道,妖言惑众,这与吴国霸业有何相干?”
  孙武含笑不语,夫差更气,便欲发作,吴王阖闾却忽然道:“太子且慢,孙武,寡人问你,寡人有疾,恰于秋风乍起时复原。此乃寡人宫中之秘,你如何得知?”
  孙武见阖闾比其子夫差稳重多了,便微微一笑道:“大王运正行鼻子准头,准头隐伏灰气直犯疾厄宫,此乃病伏之兆也,目下秋风初起,准头灰线已经收敛,因此可一窥而破。”
  阖闾不由呵呵一笑,欣然道:“好!好!好一句秋来千岁病欲苏!恰恰切中寡人之隐衷!你果然有两手,但未知接下三句又什么意思?”
  孙武微一沉吟,即肃然回道:“恕草民大胆直言,吴国霸业虽然于短期可达成,但并不长久,因其中隐伏两大戾气,足以毁灭一国之运。”
  阖闾忙道:“是哪两个戾气?”
  孙武道:“其一乃自身凶横乖戾之气,戾气旺盛之日,便是国运衰退之时;其二乃外来之戾气。外来戾气与内伏戾气交汇,国运便衰败了!”
  阖闾沉吟不语,太子夫差却按捺不住,厉声暴喝道:“大胆草野!竟敢在吴王宫内,说此大逆不道妖言!不怕把你抄家灭族么?嘿嘿!”
  伍子胥此时心中亦微微叹口气,暗道:孙武这小子胆大包天,竟敢在吴王父了面前直言不讳……但他既无家,更无族,又怕甚“抄家来族”?
  孙武目注夫差,心中不由微微叹息,暗道那二句“刀捣城破声切耳,美人如火照南途”,只怕便应验于此人身上了!他心中已有判断,便不理夫差的暴怒,但也不再说什么。
  
  第十四回 妙论天机
  吴王阖闾却比夫差沉稳得多,他不愠不怒地对孙武道:“那外来戾气,是否有法可破?尚请孙少侠直言。”
  孙武见阖闾求才之心甚诚,便微一点头,道:“有感大王诚意相求,吴国欲振国运,消除戾气,也并非毫无办法!不过……”孙武忽然一顿。
  阖闾大急道:“不过什么?你但有妙法施为,寡人当赏你黄金十斤。”
  孙武微笑道:“富贵于我孙武眼中,不过如浮云粪土而已。吾亦并无他求,只须大王诚心诚意配合罢了!”
  阖闾又忙道:“如何配合?”
  孙武道:“兵法云,攘外必先安内,振兴国运大法,亦一般道理,因此欲除戾气,必先消解内在戾气,内安则外戾气无隙可进,再以大法消解,戾气可望消除。”
  阖闾一听,眼神不由一亮,兴奋地道:“好!好一个攘外必先安内!这不但是兵法的要旨,且是治国之大策也!寡人正欲依此而躬身力行,以御强楚,少侠既精于兵法,未知何以教寡人呢?”
  孙武微笑道:“吾师训示,兵者,国之大事也,是故须合天道、地道、人道,又兵者乃诡奇之道,兵无常法,唯胜取之;一正一奇,亦即天地乾坤之变,无极生太极,太极生阴阳‘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演化无穷。”
  阖闾一听,大感兴趣道:“那兵法的要旨是什么?”
  孙武道:“不知用兵之利害者,不知用兵之利也;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知己知彼者,百战百胜,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百战百殆。”
  阖闾尚在沉吟,伍子胥已忍不住插口问道:“然则兵之道,兵之法,可有穷期?”
  孙武呵呵一笑,道:“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终而复始,日月是也,死而复生,四时是也,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奇正相生,循环无尽,岂有穷期乎?”
  伍子胥仔细思忖,心领神会。太子夫差却笑道:“口中谈兵,头头是道……不知是否识得实际运用?”
  孙武含笑道:“太子殿下欲观何法?”
  夫差冷哼一声道:“吾听闻有能者可化腐朽为神奇,吾宫中之女侍,从未上过战场,你可能令其成兵旅吗?”
  孙武微一沉吟,似在思忖。伍子胥心中不由一震,深知太子夫差所出的,乃天大的难题,试问宫中之女,足不出宫门,如何可以训练成兵旅呢?孙武虽然精通兵法,但如何有这等化“腐朽”为“神奇”的通天大法?
  不料孙武却朗声道:“可以!即使宫女亦可训成征战兵旅!”
  吴王阖闾一听,不由亦大感兴趣,点点头道:“好!传寡人旨意,宫中玉女,但无急务的,全部到宫中小校场集合。”
  不一会,阖闾、孙武等人,便移到宫中的小校场。台下宫女林立,个个花容月貌,十分美丽。
  孙武细点之下,共有宫女一百八十人,均是弱不禁风之女,不禁微一皱眉。
  孙武这一微细变化,夫差立刻便察觉了,他不由微哼一声,道:“孙武!你此时打退堂鼓,尚来得及,不然便是罪犯欺君,人头难保啦!”
  孙武却随即敛容笑道:“用兵之道,贵在知难而进,化不能为可能,以小胜大,以弱胜强,吾便把一百八十名宫中女子,训练成一队兵旅给大王看看吧!”
  孙武说罢,即一跃而起,毅然决然地下令道:“众宫女听令!令你等分为两队,每队九十人;每队由一名队长领队,由宫中地位高者担任,便于管制。”
  众宫女一听,当下嘻嘻哈哈分作两班,又选出两位妃子担任队长,两位妃子均是太子夫差的侍妾,在宫女中地位最高。
  太子夫差见队长由自己的妃妾出任,于自己的脸面十分光彩,便含笑点头,不再反对,对孙武的印象,亦开始有所好感了。
  孙武又下令,担任右队队长的代名为右姬,左队队长代名为左姬,负责督率队中宫女,齐听主帅军令,又下令每名宫女发一柄利剑。
  孙武挺立于宫女阵前,肃然地道:“吾之练兵之法十分简单,即军纪严明、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十二字而已,你等明白了么?”
  众宫女均大声道:“明白了!”
  孙武又道:“你等知道心位于何处?哪是左? 哪是右?哪是后么?”
  众宫女又齐声答道:“知道!”
  孙武微一点头,肃然道:“战场调动,乃用金鼓、旌旗,举鼓则进,鸣金则退;旌旗左摆,即向左进,旌旗配金鼓后指,则向正后方退,你等明白了么?”
  众宫女在左队队长左姬、右队队长右姬带领下,齐声道:“明白了!”
  孙武道:“吾尚须一位执法官,负责执行军中刑法,主赏罚分明,铁面无私,你等谁有胆量担此重任?”
  话音刚落,一名少女即应声道:“我愿担此重任!”
  孙武定睛一看,但见此女年约十七,长身玉立,美中含威,俏目精光闪烁,显然是身负上乘武功之人。便含笑问道:“你姓甚名谁?敢担此重任?知否军中执法之人,稍有差池,即法上其身,生命不保?”
  少女肃然道:“我知道!我姓吴,名仪,乃吴国女儿,立誓以身报国!”
  孙武一听,即欣然点头道:“很好,吴仪,你便出任女军之执法官吧!”
  孙武说罢,即把执法宝剑交到吴仪手上,随即沉声肃然道:“教场如战场,令旗所指,如山倾倒;不论为长为兵,均须令行禁止,雷厉风行,若有违者,军法从事!”
  孙武说罢,即下令击鼓,旌旗指右。
  立刻,但闻鼓声咚咚敲响,旌旗挥舞,连连向右摆动;一派校场军训的森严气象。
  众宫女却一个个掩口嬉笑,谁也没移动半步,身为队长的左姬、右姬更自恃身份娇贵,对孙武的军令视如不见,不屑一顾。
  孙武微一皱眉,却不发怒,大声道:“约束不明,致使士卒未熟军令,是为将帅的过错,其罪不在兵卒。”
  随即,孙武又将动作要领,鼓令金令旗令的规则,反复申明了一遍。
  接着又再次下令击鼓前进,旌旗指向左面。
  众宫女依然掩口嬉笑,扭扭捏捏,脚步依然不动。两名队长左姬、右姬,自恃太子妃的身份,不但袖手旁观,甚至跟着宫女嬉笑,根本不把孙武瞧在眼内。
  孙武一见,眉毛猛地一跳,脸色沉了下来,严厉申斥道:“约束不明,号令不熟,责在将帅;约束已明,军令熟悉,不肯听令,罪在兵卒,决依军法从事!”
  孙武话声一顿,随即大声道:“执法官何在?”
  执法官——吴仪当即挺剑而出,肃然道:“执法官吴仪听令!”
  孙武厉声道:“玩忽军令,罪当斩首!杀一儆百,先斩左姬、右姬。”
  夫差一见,心中又惊又怒,他万料不到,孙武竟敢向他的二位妃子下杀手!但眼看孙武绝不似装模作样,要来真的,不由厉声喝道:“孙武!她二人乃吾之太子妃,你若杀彼等,即与吾为敌,吾与你誓没完没了!”
  孙武肃然回道:“孙武已受命于吴王,即为吴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是太子之令?请恕孙武军令在身,不敢依从太子殿下所请!”
  孙武随即又喝道:“执法官!速行军令!”
  吴仪拔剑在手,疾步走向被绑的左姬、右姬面前,准备执行刑法。
  夫差一见,不由大骇,他欲挺身相救两妃,但父王阖闾在场,容不得他擅违军令,无奈只好向阖闾求情道:“父王,两妃皆儿臣爱妃,儿臣若失此二人,将食不甘味,请父王下旨废去孙武练军之职,保存两妃生命!”
  阖闾犹豫不决,无奈向孙武传话道:“寡人已知将军能用兵了,不必如此认真,请赦免两妃死罪。”
  孙武却肃然道:“吴王既已令我全权操练女军,令旨已下,军中无戏言,岂能朝令夕改?若然如此,怎能成百战百胜之师呢?又如何抵御强敌?务请吴王三思!”
  阖闾一听,登时哑口无言,他虽然宠爱太子夫差,但他的江山国土却更重要,两相权衡之下,他惟有默然不语,且看孙武如何施展他的治军大法。
  孙武更不犹豫,大声喝令道:“执法官速行军法!违者与犯人同罪!”
  吴仪俏脸一沉,目中精光乍闪,手执的利剑向前猛地速挥两下,太子夫差的两名妃子,左姬、右姬的人头,便已离头而落,噗地掉到地上!
  众宫女见状,花容失色,莫敢仰视,更噤若寒蝉,休说嬉笑,连大气也不敢呼出了。
  孙武下令收拾左姬、右姬的尸身,以王妃之礼厚葬。又再下令,以左右两队领头的宫女做队长,继续操练。
  鼓手击鼓,旗手挥旗指左、指右、指前;众宫女即迅速向左、向右、向前行进,鸣金后退,旗动回旋,动作整齐莫敢嬉笑,俨然一队有素的精兵。
  至此,孙武才向吴王阖闾躬身道:“吴王,幸不辱命,请吴王检阅。”
  阖闾十分欣赏孙武的治军大法,但碍于太子夫差的恨怒,只好下令道:“孙武治军有方,寡人甚喜;但寡人身子忽感不适,改日再与你详研兵法吧! ”
  阖闾说罢,下令夫差陪他返宫去了。夫差虽然恨得眼中喷火,但碍于父王有令,不敢公然违逆,只好咬牙切齿先行随阖闾退下。
  校场帅台之上,只剩下伍子胥、孙武,以及新任执法官的少女吴仪。
  伍子胥眼见事势演变到如此地步,他不由微叹口气,对孙武道:“孙兄弟,你虽然以严明治军之法,取信于吴王,但却因而得罪了太子夫差。太子性极暴躁,人又高傲,此仇此恨他如何忘记?孙兄弟日后在吴国,只怕危机重重了!”
  孙武目中精光闪烁,慨然的道:“吾因师命留训,故真心实意助吴国一臂之力,以御强暴楚国,若吴国君臣以一己私利,罔顾大局,孙武留此又有何益?吾以严法治军,正是以此来考验吴国君臣,是否真心实意招贤纳士,以图振兴吴国国运。若因此而开罪太子夫差,乃情非得已,而因此而获罪,吾亦无话可说,亦决然无惧!”
  伍子胥沉吟不语,御楚灭楚,为父报仇,是伍子胥最大的心愿,他决不容任何人破坏了这个惊天大计,他虽然十分欣赏孙武的才华,但若有损他这个大计,便只有舍弃孙武了!
  在孙武身边的吴仪,却忽然插口道:“孙将军心如朗月,照耀吴国大地,二姬被杀,彼等虽然是我的主人,但我亦只能说一句该杀,谁教彼等自恃王妃娇贵,太子夫差宠爱,而视军令作儿戏啊!”
  原来吴仪这少女,来自太子宫,是被杀的太子妃左姬、右姬的侍婢,平日二姬待她不薄,今日被杀,吴仪心中虽然难过,但她是吴国女儿,深知不可因一己私利,坏了国家安危大事。
  孙武一听,不由欣然一笑道:“吴仪姑娘善分是非黑白,更知轻重,果然不愧为军中执法之官呢!若吴王肯用我孙武为将,吾必请吴王把你派到吾军中,以助吾一臂之力!”
  吴仪十分欢喜,连忙向孙武盈盈一拜,格格笑道:“孙将军少年英杰,令人心仪,若能跟随孙将军左右,是吴仪莫大的荣耀啊!”
  伍子胥却长叹一声道:“孙兄弟、吴姑娘,只怕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宫中险恶,伴君如伴虎,万一吴王受太子夫差所惑,不但孙兄弟的壮志难遂,只怕连生命也保不住呢!不如趁事情未恶化前,及早逃命去吧!”
  孙武却从容笑道:“伍大夫放心,吴王父子气运,吾已一一尽悉,依吾之判,吴国霸业,必于吴王阖闾手上达成;但吴国之败,亦必应验于太子夫差之身。因此对太子妃受刑之事,吴王阖闾必定善于权衡利害轻重,不受太子夫差所惑!”
  伍子胥心中仍忐忑不安,不敢相信孙武的判断,但又知孙武身负“察天、悉地、辨人”三大秘学,他既如此判断,便必有其道理,因此心中又重燃吴王留用孙武,助他达成复仇大计的希望。伍子胥心中十分矛盾,但又不便向孙武袒露,无奈只好先行把他送返宫外别馆,按贵宾之礼招待去了。
  三天后的早上,吴王阖闾下旨,召孙武进宫,与他单独相见。
  伍子胥闻讯,心下惶急,欲劝孙武及早逃离,以免他又闯出什么弥天大祸,连他伍子胥亦难逃欺君死罪。却不料孙武毫无畏惧,已只身入宫谒见吴王阖闾去了。
  伍子胥大骇,只好先行返回府中,一面派人入宫打探动静。孙武一早进宫,直到晚上尚未返回别馆。伍子胥心料孙武必定凶多吉少。他无法可施,惟有一面探听消息,一面做好被责欺君的应对准备。
  不料第二天一早,入宫打探的人却赶回伍府,向伍子胥密报,说吴王阖闾已拜孙武为统率三军的左上将军,与伍子胥已出任的右上将军并列。不但如此,吴王更把宫女吴仪,派赴孙武的军中,出任左上将军执法令的要职。一切均如孙武日前于校场帅台上的判断。
  伍子胥十分高兴,因为他深知凭孙武之能,与他携手并肩,必可灭楚,达成他复仇的大计。伍子胥连忙亲赴别馆,向孙武当面道贺。
  伍子胥赶到别馆,孙武果然已返回,他身边尚有一位戎装的少女,原来竟是新任左上将军府执法令的少女吴仪。孙武亦已换上一身锦袍,英气逼人,令人心仪。
  伍子胥与孙武执手相见,未及道贺,伍子胥已迫不及待地悄声问道:“孙兄弟奉召入宫,可吓坏伍某人了!但不知为甚竟获如此奇遇?”
  孙武含笑不语。吴仪格格笑道:“伍大夫有所不知,孙将军进宫时,连太子夫差亦在吴王身侧倾听,夫差不但不记恨孙将军杀妃之仇,反而大赞孙将军乃天下一等一的兵法奇才呢!伍大夫知道为什么吗?”
  伍子胥大奇道:“为什么?”
  吴仪笑道:“太子夫差自恃吴国第一勇士,武功高绝,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内。吴王便要孙将军以兵法与夫差的勇士比试,夫差所出皆如尖矛,自恃无坚不摧;孙将军却以兵法盾,犹如铜墙铁壁。夫差猛攻,孙将军稳守,久攻之下,夫差不但难胜,反而连尖矛也折断,亦即其进攻的大军被孙将军歼灭! ”
  吴仪说至此!伍子胥不由吃惊道:“太子夫差心高气傲,眼中无物,他如何忍得下如此奇耻大辱?他暴怒之下,只怕便坏事了!”
  吴仪道:“果然如此!但孙将军却已窥透太子夫差的心性,于夫差眼见全军覆没时,却故意留下一个缺口,让夫差全身而退!夫差因而在父王面前挽回面子,便连杀妃之痛也忘却了!不但不再记恨,反而在吴王面前大赞孙将军用兵如神,能收能放,果然是一等一的兵法奇才!吴王大喜之下,便毫不犹豫,下旨封孙将军为统军主帅,与伍大夫一道,统领吴国三军。我看吴王已对孙将军深信不疑了!”
  伍子胥一听,正欲点头表示赞同吴仪的推断。不料孙武却又于此时含笑道:“未必!未必!”
  伍子胥忙道:“孙兄弟,为甚未必?”
  孙武意味深长地微笑道:“吾虽向吴王献上兵法十三篇,以及略显治军之法,但毕竟尚属纸上谈兵,怎能令人深信不疑?何况国家三军大事,吴王又怎会如此轻率付托?若吾所料不差,吴王虽命吾与伍大夫同掌三军,但必定尚留有一手,以备万一。”
  孙武如此判断,果然三日后,吴王阖闾便令伍子胥、孙武统率三军,加紧操练,准备征楚。征楚大军中,除主帅孙武和伍子胥外,尚派了太子夫差亲临军中督军,督军的权力、地位,犹在左、右上将军之上。至此,伍子胥和吴仪,才不得不相信,孙武身负“察天、悉地、辨人”三大绝学,料事之准确,天下无人能及。
  虽然吴王阖闾对孙武尚有疑虑,但孙武却毫不以为意,他与伍子胥一道,日夜操练吴兵中最弱的水军,以做征楚的准备。因为孙武深知,楚国位于南方,国土所据河流特多,若要取胜,水军是最关键的。
  孙武操练水军的地方,位于姑苏城西面的震泽,东面连接大海,西面直通台山环抱的内湖。因此水军结集于此,进可出海南征,退可入湖隐蔽,是一处绝佳的水军训练基地。
  这个崭新的吴国水军基地,是孙武以师门绝学“风水堪舆”大法选定的,极合“风水旺军”法度。
  原来姑苏城(即今苏州市)西面的震泽,亦即今日的太湖,当时风水之佳,天下无双。天目山自西南面逶迤而来,深入湖海之间,以东洞庭山、西洞庭山最大,数十座山峰或大或小、或高或低,南北横亘。湖内山环陆抱,既得山之“气”,又得水之“旺”,风水龙脉十分兴旺。选此为水军训练基地,兵卒日夜受“风水龙脉”熏陶,人人血脉畅旺,斗志高昂,士气因而十分高涨。尚未出战,已稳得地利,再得天机、人和,便可稳操胜算。
  而且太湖水路四通八达,北通长江,再达淮河,直捣楚国的侧背,出其不意,令楚国防不胜防。
  当时的楚国君是楚平王之子楚昭王熊珍,楚昭王是楚平王与秦国女人所生,因此与秦国有甥舅之谊。楚国在楚庄王熊侣败晋称霸以来,国力十分强大。虽因楚平王的昏腐,逼走伍子胥等能臣,但国力仍稳踞诸国之上,到楚平王去世,楚昭王即位,楚国仍为诸侯的霸主。相较之下,阖闾的吴国便显得力量薄弱多了。吴国于此时毅然伐楚,没有敢于冒险犯难的卓越指挥才能,以及坚韧顽强的军队,是决计不能取胜的,而伐楚的重任,此时便落在孙武和伍子胥的身上。
  孙武在太湖练兵数月,新编的吴国水军已基本训练成熟,已开赴湖口,再入海集结于海涌山附近的海湾,等待吴王阖闾登海涌山检阅。
  阖闾接报,十分高兴,立刻率亲兵登临海涌山。但见海湾就在眼底,东南海天一色,遥无边际,海湾中,水师、战船集结,浩浩荡荡,声势喧赫。
  海涌山上,山顶有一块由南向北伸延,可容千人的紫石,犹如一座天然的演兵场。
  此时,三军统帅孙武、伍子胥,以及军中执法令吴仪等,正肃立迎迓吴王阖闾。山上击鼓鸣金,旗帜挥动,海湾中的战船均清晰可闻可见,是一处天下无双的水军阅兵台。
  阖闾心中十分兴奋,他已决定伐楚在即,而水军则是伐楚的决定性主力,因此阖闾十分重视吴国水军的战力。他将此重任交托孙武,其实心中仍有疑虑,因为孙武虽然精于兵法,但至今尚属纸上谈兵,未经实战。水军交由孙武训练,是阖闾十分大胆的决定,如今眼见新编水军阵势已成,气象焕然一新,阖闾自然十分高兴。
  阖闾问身边的孙武道:“将军操练的新水军如何编制呢?与昔日的吴国水军有甚不同?”
  孙武道:“吴国以水军见长,但历来并无严密独特编制,只是依仗吴人水性好,舟坚船多,局部取得水战优势而已。这种优势如今已不复存在,已被齐等大国超越,再不思变革,便有被挫败的危机也。”
  阖闾道:“齐楚等国,超越吴国什么?”
  孙武道:“齐楚等国,陆上战车已加变革,再非昔日的战车,而可装载众多,车板厚重,重战车戈矛箭矢不入,更有车身轻快,速度敏捷,便于救援、突袭、联络的轻战车,有适于冲锋陷阵的冲锋车,更有双层重叠,下载卫兵,上居将帅,亲临战场指挥的帅车。水军亦然,再非昨日的船舟了。”
  阖闾忙道:“那孙将军如何因应此态势而变革吴国水军?”
  孙武尚未答话,在他身侧的执法令吴仪已笑着道:“回吴王,孙将军经数月辛劳,亦已一改过去的船型,现下吴国水军,皆以大翼、小翼、突冒、楼船、桥船等各种战船组成,各有其利,各有其优,水军的战力因而十分高强。”
  阖闾又喜又奇,问道:“好啊!吴姑娘跟随孙将军短短数月,便俨然成了吴国一代女将军了,若他日伐楚有功,寡人必重重有赏。”
  吴仪淡然笑道:“吴仪不过是欲为国效力,抵御强楚之敌罢了,也不敢求大王赏封,但求永远跟随孙将军麾下,便心满意足啦!”
  阖闾一听,他十分聪慧,知吴仪这位少女,她的芳心已系于孙武身上了。
  他不由微笑道:“吴国幸获天降孙将军这位一代兵法奇才,大业可望有成,如今伐楚在即,他日破楚,孙将军与吴姑娘皆有功于国,寡人必助吴姑娘达成你的心愿。”
  吴仪见阖闾挑破了她的少女隐秘,俏脸不禁一阵绯红,怔怔地忘了说话。
  此时伍子胥接口道:“大王,孙将军新编之水军尚未目睹,怎可轻萌伐楚之念?”
  阖闾点头笑道:“不错!且先阅水军的操练再详细商议吧!”
  孙武一听,手中令旗一挥,信号台上即立刻升起红色信号旗。于海湾集结的水师,当即驰出一队快船,船头船尾各一人划桨,一人掌舵,水兵数人在船舱执吴钩、干戈,仗剑而立,时刻准备杀敌,战鼓擂动,船队加速,如一群海鸟贴海飞翔,十分速捷。
  阖闾不由大声叫道:“好!果然船行如飞,此船称甚名堂?”
  孙武道:“这叫‘小翼’,相等于陆战中的轻车,专责救援、突袭,亦做首尾联络,所谓‘小翼’,即船如长翼之小鸟,快行如飞。”
  孙武说罢,手中令旗连挥二下。海湾中,“小翼”快速退下,随即驰出另一队大型战船。每船长约十丈,载兵近百,船身厚重,船速亦十分敏捷,犹如长了大翼的鹏鹰,冲扑之下,那些“小翼”快船,纷纷躲避,怕被如此重船撞沉。
  阖闾不由赞道:“有如此重船,杀敌之际,必定可以无坚不摧!”
  孙武道:“重船即‘大翼’,乃水军的主力,相当陆战中的重车,无惊天大翼,不成鲲鹏,难翱翔万里。有此重船,即拥有强大的威慑力,临战之时,当可克敌制胜!”
  阖闾又依次看了“突冒”、“楼船”、“桥船”等各类战船的演习,细察了各类战船于战时如何运动,如何配合作战,他不由欣然大笑道:“天降孙将军于吴国也,吴国有此坚兵利船,必可无坚不摧,还怕不能克敌制胜吗?吾欲于近期伐楚,孙将军、伍大夫以为如何?”
  伍子胥一听,认为伐楚复仇大计已将实施,当下十分兴奋,连忙道:“大王,吾当日曾力主三师采‘扰乱疲劳’楚,一师至,彼必出,彼出吾则归,彼归则吾出,三番乱之,楚必疲惫,然后大军进攻,必获全胜。吴军扰楚六年,楚国已疲不能兴,大军伐楚,此其时矣!”
  孙武却沉吟不语,似仍有疑虑。阖闾见状,惊奇地道:“孙将军所训水军已大成,难道吴国尚未足伐楚吗?”
  孙武道:“不然,兵者诡道也,不可以表面之力量对比衡量胜负。吴国军力,虽足可与楚国一战,但楚国称霸中原日久,四周陈、许、唐、蔡诸国均附属于楚,此时攻楚,则楚国羽翼仍丰,势未成也。兵出须借势,势者如撼木石,木石之性,安则静,危则动,方则止,圆则行。欲伐楚如撼动木石,当木石稳时,转动起来便十分吃力,因此宜先行‘静’;待置木石于千仞山巅,再将其下滚,则牵一发而动其千钧,不可阻挡,则势成矣!”
  阖闾急道:“伐楚如转木石,须借势而行,这道理寡人明白,但孙将军以为,此势何日可成?”
  孙武微笑道:“目下楚国军政大权,皆落入令尹襄瓦手上,此人贪婪昏败,把楚国弄得民怨沸腾,士无斗志,于战略态势而言,伐之势已成,但楚国国力尚足以与诸国一战,其附属诸国尚未脱离,则其羽翼仍在,绝不可轻视,因此于战术而言,伐楚之势尚未成也。”
  此时不但吴王阖闾大急,伍子胥亦十分焦躁,忍不住插口道:“孙将军如此论断,然则伐楚之势何日可成?”
  孙武却从容一笑,似乎一切他已胸有成竹了。

  
  第十五回 牛刀小试
  孙武从容地道:“若欲伐楚,必先除其羽翼,唐、蔡诸国,虽然力量不大,但一旦叛楚,却会令楚所有属国离心,更使楚国内部军心、民心动摇,当其时,楚国虽仍如苍鹰,但羽翼已除,还怎能高飞搏击,伐楚之战术态势成矣!”
  阖闾听罢,心中的疑虑尽消,与孙武执手道:“孙将军用兵,知己知彼,着着抢占先机,吾不及也,寡人这便传旨下去,伐楚之事,由孙将军鼎力策谋吧!”
  不久,孙武派去唐国、蔡国的使者回报,说唐国、蔡国君侯,皆深恨楚国令尹襄瓦的残暴,愿意联吴叛楚,待楚国大军抵唐、蔡国境,即出兵与吴军配合。其他陈、许等楚国小属国,均向吴国表示,严守中立,决不与楚国联兵攻吴。
  孙武认为,伐楚的战略、战术态势已成,他向吴王阖闾建议,伐楚之期至矣。
  吴王阖闾大喜,他亲授孙武帅印,拜为三军大元帅,伍子胥则为三军主将,吴仪为三军执法令,吴王自己也亲自随军出征。吴军倾力而出,共计六万人,号称十万伐楚大军,而太子夫差则率军二万,留守吴都姑苏,并策应北上伐楚大军。
  阖闾欲举行隆重的出军仪式,例如点将、树旗、誓师等,以壮军威,然后再浩荡北征。
  孙武却道:“不可。用兵之法,贵于敌有形而我无形,今敌示形暴露,我则不露形迹,令敌不知我之虚实,无法制订完美计策。所谓‘形兵之极,注重无形,无形则深潜不能窥,智者不能谋’也。亦即用兵行迹隐蔽至极,能使人看不出一点形迹,就算是对方深潜的间谍,也窥探不到我军的虚实,即使敌方智谋之士,亦难打出迎敌的妙策也。”
  阖闾惊喜道:“楚国欺凌吴国久矣,伐楚乃数代吴国君梦寐以求的大业, 难道便如此无声无息进行?吴国十万大军,竟能隐蔽而行吗?”
  孙武微笑道:“微乎微乎,至于无备,神乎神乎,至于无声,无形无声,神出鬼没,乃用兵之至高境界。所谓欲求轰轰烈烈,必先偃旗息鼓,行如疾风,却像按兵不动,达此出神入化之境,则克敌制胜可期也!”
  阖闾不禁又喜又奇,叹道:“孙将军不鸣则已,一鸣足以惊世矣!一切但凭孙将军主意调动吧!”
  于是,孙武下了军令,数百艘战船,装载数万大军,分批悄悄启航。
  时值初冬天气,日暖夜寒,但吴国战船,却偏偏白天停泊不动,夜晚则急驶。船上备足干粮,停泊时,一律隐入芦苇丛中,不准上岸,以免泄行踪,自吴王阖闾、主帅孙武、主将伍子胥以下,无一例外。
  孙武选定的进军路线,是从太湖入长江,再出淮河,逆淮河西进,然后会合唐、蔡两国联军,从背后向楚实施致命一击。
  楚国方面,国君楚昭王荒淫腐败,不理朝政,大权落在令尹(即宰相)襄瓦手上,把楚国弄得昏天暗地。襄瓦尚不知危机四伏,一方面欺凌周边小国,一方面与中原诸大国争霸,兵力分散,国防空虚,又自恃有大别山脉的阻隔,根本不以吴国为意。而听闻侧背的唐、蔡两国有叛楚之意,便不问青红皂白,派兵围剿,因而更激发唐、蔡两国联吴叛楚之心。
  亦就在此时,吴国大军,已由长江,悄悄进入淮河。
  淮河发源于唐国北界的桐柏山(今湖北随县与河南的界山),蔡国在淮河上游北岸,横贯蔡国的汝水便汇流于淮河。
  吴军战船,夜行日宿,半月后已进入淮河。再溯河西进,准备由淮河支流汝水入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行歼灭围蔡楚军,会合蔡国、唐国伐楚大军,随即挥军南下攻楚。
  这一夜,吴国战船过了淝水入淮口,天已微明,附近是瓦埠湖,湖水与淮水相接,湖上遍布芦苇,苇丛茂密,恰宜船队隐蔽。
  吴军战船隐入瓦埠湖苇丛,待夜幕降临,便启碇扬帆,由淮河入汝水,直扑围蔡都的楚军,这仅是一夜的水路而已。
  只要“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按孙武的战术实施,打围蔡楚军一个措手不及,加以全歼,便可既解蔡国之围,又震慑楚周边属国,不致与楚联手抗吴,伐楚大计,便首先扫除一大障碍了,因此随军亲征的吴王阖闾,在明白孙武的战术后,十分欣慰,他亦开始从心中佩服孙武的用兵如神了。
  此时,日头当空,瓦埠湖水泛起一片寒波。吴国兵将,正在船舱睡觉,养精蓄锐,准备夜间的长途突袭。
  就在此时,湖北岸尘头忽然大起,车声辚辚,战马嘶鸣,瓦埠湖上的凫雁惊觉,嘎嘎叫,纷纷惊飞。
  巡哨探子火速赶到孙武所坐的帅船,说北岸发现战车人马,可能是楚军赶来了,宜尽快列阵迎战。
  孙武沉吟片刻,登上楼船顶部,向北岸眺望,心道:吴军虽然日宿夜行,十分隐蔽,但行程半月,已逼近蔡国边境,围蔡的楚军打探到吴军的动静,倒也并不出奇,不过,围蔡楚军无水军战船配合,单凭陆上战车步卒,岂敢长途奔袭,与我庞大主力战船决战?这岂非自投罗网,省却吾长途奔袭之劳吗?楚军到底打甚主意呢?
  孙武正思忖间,一艘坚固的大船已破浪而来,驶近孙武的帅船。吴王阖闾等也不及传报,便挺立船头,在大船上隔船向孙武大叫道:“孙将军,楚军已迫在眉睫,还不列阵迎战,将其全歼?犹豫什么?”
  孙武略一皱眉,镇静地回话道:“吾已传令大军警戒,探子迅速查明敌方动静,未清楚敌情,决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暴露了吴军的战略意图!”孙武一顿,又派人过船,代他传话道:“吴王不必惊慌失措,就算真的是楚军奔袭,但彼方并无战船水军配备,只能徒呼奈何,吾军宜继续以静制动,以便按原来部署,给敌以雷霆一击!”
  孙武从容不迫的大将风度,令阖闾浮躁的心稳住了。他向来人道:“回去告知孙将军,一切按其意图行事。”
  过了一会,北岸的车马在淮水边停驻,却有几艘快船,向瓦埠湖急驶而来。
  吴军的前哨正高度戒备,向来船射出一排警箭,以探动静。
  快船上的人立即叫道:“我等是蔡侯、唐侯派来的使者,要向吴王、吴军主帅禀报事情,请勿放箭!”
  吴军哨船上前检查,确证来船并无兵器火种,且有蔡侯、唐侯的信物,的确是蔡国、唐国派来的使者,这才引使者驶入瓦埠湖。
  蔡、唐使者,登上吴王阖闾的大船。主帅孙武、主将伍子胥、执法令吴仪等军中主脑,早已接报,赶上大船,一同接见唐、蔡两国派来的使者。
  唐、蔡两国的使者,向吴王阖闾禀报,原来楚国令尹襄瓦,闻说唐、蔡两国有叛楚联吴的意图,便大怒,亲率楚军前来攻打蔡国,准备把蔡侯捉拿返楚国治罪。蔡国被楚军连日攻打,正十分危急,不料就在此时,围蔡的楚军,却在一夜之间,突然仓皇退走。原来领军的襄瓦,忽闻吴国十万大军,已溯淮而上,距蔡国只有一夜水路!襄瓦残暴胆小,恐怕吴国大军赶到,楚军被其一口吃掉,慌忙退返楚国去了。
  唐、蔡两国闻说吴国大军,犹如神兵天降,无声无息便已赶到,不由大喜,连忙派出使者车马,赶到瓦埠湖边,迎接吴军入唐、蔡国境。
  末了,唐蔡两国使者惊奇地道:“吴王用兵,历来注重威势、先声夺人,出师之际,已令天下震闻。怎的今回却快如闪电,犹如天降神兵,令楚国奸臣襄瓦也几乎成了吴王囊中猎物呢?这与吴王的历来用兵之法截然不同啊!莫非吴国突获神助么?”
  吴王阖闾一听,不由呵呵笑道:“不错!不错!寡人当真获神助,但是神却并非真神,而是活生生的人啊!他便是吴国的三军统帅孙……”阖闾正欲得意道出孙武的名号。
  此时孙武却忽然抢先微笑道:“吴王,那姓孙的果然非神,仅是活生生的人而已。且伐楚大业,尚处启动之时,那姓孙的怎敢以神自居?一切端赖将士用命,万众一心啊!”
  阖闾一听,与伍子胥相视,两人皆会心一笑,对孙武的虚怀若谷大感佩服。阖闾口气一转,道:“吾替贵使者引介,这位孙武将军,便是指挥今次伐楚壮举的三军统帅,主将伍子胥将军,以及众将士皆群策群力,万众一心,才令吾军有如神助。同时亦因楚国昏败,欺凌弱小诸侯,天下人心皆背所致也。吴军出师告捷,实非侥幸偶然,望贵使者返国向唐侯、蔡侯回命,吴国必与贵国同心合力,共襄伐楚大业。”
  唐、蔡两国使者均躬身聆示,齐声道:“敝国亦必与吴国同心合力……未知吴军下一步如何部署呢?”
  阖闾一听,目示孙武,向他询问。
  孙武却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道:“唐、蔡两国,既与吾国同心伐楚,请回去转告唐侯、蔡侯,速派军与吾军会合,然后再商议伐楚大计。”
  阖闾亦明白孙武不肯过早泄漏他的用兵战略,以免被楚国侦悉,有所防范,便断然地道:“孙将军乃吴国三军统帅,他的军令,连寡人亦须依从。因此尚请贵使回告唐侯、蔡侯,请从孙将军的安排调动。”
  唐、蔡两国使者,见吴王阖闾如此器重孙武,虽然他尚年仅二十,少年英俊,但获吴王如此礼重,却委实令人吃惊,也不知他是来自何方的神圣,不过既然这是吴王的意思,二使者亦不敢异议,当下躬身向吴王阖闾拜辞,回去转告唐侯、蔡侯两国君去了。
  两天后,唐、蔡两国派出的伐楚大军,共计四万人,果然迅速赶到瓦埠湖畔,与吴国的大军会合,此时的伐楚联军,军力大振,军心士气亦更加高昂。
  此时,孙武却突然颁下军令,令吴国水军弃船登陆,改作陆军。战船上原来早已预先备好各类战车、马匹,而吴国新编制的水军,亦早已接受孙武指挥下的陆战、车战训练,因此吴军已今非昔比,长于水战,短于陆战了,是一支水陆皆精的雄师大军。
  留在瓦埠湖的吴军战船,孙武特地派军中执法令吴仪留守,这一方面是孙武为确保退路不失,因此要派遣一位他信赖的将领,吴仪恰恰是精于水性的最佳人选。另一方面,孙武也似乎不欲吴仪如男子一般千里奔波,毕竟女子之体力难与男子相较,吴仪起初很不乐意,但后来明白了孙武一番良苦用心,也就欣然领命,留守瓦埠湖了。
  孙武率领吴、唐、蔡三国联军,从淮水瓦埠湖舍舟登陆,大军乘重战车,穿过淮水以南的豫章,有穷(安徽霍丘县)、六(安徽六县)、潜(安徽霍山县)等小国,这些小国处于吴楚两大国之间,楚强则依楚,吴强则附吴。如今楚国腐败,内讧不息,势力削弱,吴军又已攻到楚国的背后,这些小国便又依附吴国了。
  吴国联军通过,这些小国热情迎接,引路开道,因此行军十分快捷。
  不久便越过大别山,进入楚国境内。楚国东部边境,有大别山做屏障。大别山以东还有一众小国在江淮间拱卫,因此向来不设重防,而集中兵力,与北面的齐、晋、秦诸大国争霸。
  吴军正好乘虚而入,一路上几乎没遇什么抵抗,便顺利推进到楚国腹地汉水北岸,地距楚都郢城(今湖北江陵市)已不足二百里。吴军长驱千里,
  直捣楚国腹地都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令楚国连从北面调兵回防的时间也没有,楚国都郢城城内,君臣皆万分惶恐。这等大迂回、大穿插的战略,充分体现了孙武敢于冒险犯难的卓越军事才华,以及经孙武重新训练坚韧顽强的吴国军队的强大战斗力。
  两千年后,法国拿破仑,率军越阿尔卑斯山进入意大利的米兰,于马兰哥战役中大胜奥军的战例,便是直接效法两千年前孙武千里大迂回的用兵之法。
  此时,随军亲征的吴王阖闾,预料孙武必定乘楚国都郢城兵力空虚之机,横渡汉水,直捣楚郢城。
  不料就在此时,孙武却突然传令,大军于汉水北岸汉阳驻营,不再向前推进。孙武这一着,令吴王阖闾惊奇不已,弄不明白孙武的用意。伍子胥此时重返故地,楚国的杀父之仇,不由更加强烈,他恨不得立刻挥军渡江,直捣楚都郢城,把楚国灭了,他心头的仇恨之火方可平息,因此阖闾和伍子胥二人,均不约而同,紧急驰赴孙武的帅营,向孙武探询他下令驻防的用意。
  孙武却已离开帅营,仅带了数名亲兵,登上临江的龟山,察看地形。隔江便是楚军的布防军营,楚军的兵军移动身影亦清晰可辨,十分凶险。
  当时的诸国争霸战中,三军统帅绝不轻出,因为万一主帅遇难,三军必定军心动摇,未战先败。但孙武这位少年统帅,却偏偏相反,最危险的,最易观察敌情的地方,便最容易见到他的踪影,事实上,孙武的一身“后羿神功”,当世中只怕也无人伤得了他,因此兵法家固然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武功高强的兵法家,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而孙武这位“天狐龙脉之子”,便恰恰是百年难遇其中一人。
  孙武凝运内力,聚于双目,他的目力登时强了数倍,十里内外的物事,落叶飞花,只怕也难瞒过他的眼目,这功效有如现代的军用望远镜,利用镜片聚焦的原理,把远景拉成近物。突然,孙武发觉,汉水南岸布防的楚军,原来显得惊慌失措,楚军营寨沿江驻扎,有的仅以战车并列,搭成简陋的营棚,一切均显得匆促惶恐。但此时南岸楚军已突然变得整然有序,营寨改成竹木,与吴军的营寨已大致相同,营寨四周金鼓号令,巡守更是刁斗森严,互相呼应,比日前整齐多了。
  孙武心中不由一动,暗道:楚军原来临时拼集,匆忙调来南岸,抵御吾军,因此一切显得凌乱不堪,但如今突变井然有序,甚合军旅驻停法度,莫非楚军已来援兵,且带兵之人,比原来领军的楚国令尹襄瓦沉稳吗?若然如此,吴军此时缺大型战船,靠简单竹筏等物渡江,中途被楚军战船截击,则吴军危矣!
  孙武思忖之际,吴王阖闾、主将伍子胥,二人已一同登临龟山,向孙武探询军情来了。
  阖闾见了迎接的孙武,便连忙道:“孙将军不是主张兵贵神速吗?为甚不趁楚军惊惶未定之际挥军渡江,打楚军一个措手不及?”
  伍子胥亦激奋地道:“汉水西南百余里,便是楚都郢城,伍某人愿亲统精兵五千,先行渡江,直捣楚都,擒其君臣!”
  孙武沉默不语,忽然对伍子胥道:“伍将军且先看南岸楚军的布防,与目前有甚不同之处呢?”
  伍子胥内力亦十分高强,他凝目细注,便惊讶的道:“楚军原来惊慌失措,但一夜之间,却忽然变得严整有序,甚有军威!据闻楚军领军的令尹襄瓦,此人昏败无能,怎会如此精明治军?其中莫非有甚阴谋吗?”
  孙武点点头道:“果然如此!伍将军所见不差也。于此敌情未明之际,吾若贸然渡江出击,便有可能堕入敌军的圈套,出师首战不利,吾军心必定动摇,伐楚大计便功败垂成了!因此宜先查察敌情,然后再做定夺。”
  吴王阖闾一听,接口道:“寡人明白了,孙将军此时所用的法,乃‘知已知彼、百战百胜’啊!”
  吴王话音未落,孙武预先派出的探子,已策马飞奔上龟石山,向孙武禀报道:“孙将军,末将昨夜潜渡汉水,抵楚军营寨,获悉楚君昭王,已派出二万精兵,由沈尹戍统领,开赴汉水方面,增援来了,楚军沿江的营寨布防,亦是按沈尹戍的计策重新布置。但其去向目的意图,末将尚未能查明,请孙将军恕罪。”
  孙武含笑点头,道:“左将军辛苦了!潜入楚营,原非易事,你能探到如此重大军情,已立一大功,又何罪之有?你返营寨先行休歇去吧!”
  探子左将军拜辞走了。伍子胥立刻惊奇地对孙武道:“孙将军果然料事如神,楚军果然有能人领军,增援来了!沈尹戍此人吾并不陌生,亦曾与之交手,互有胜负。此人智勇双全,极善用兵,由他统领楚军,吾不能不防也!”
  孙武沉吟不语。伍子胥又道:“但对岸楚军,兵力单薄,并无大军赶到增援之象,那沈尹戍所率的二万精兵,到底隐于何处呢?莫非隐于江中芦苇深处,待吾军渡江之际,再行截击吗?”
  孙武微一摇头,道:“不然,假若楚军用江中埋伏之计,其必故作惊慌诱我渡江,然后中途伏击。但楚军如今却刻意摆出严整之势,目的乃显示军力,震慑吾军北渡进击;而以此来牵制吴军主力,以便其楚军主力做另一谋略出击!”
  吴王阖闾吃惊道:“若然如此,则吾军危矣!此时吾军已深入楚境千里腹地,后援断绝,被楚军合围,则吴军势将无一幸免!孙将军将如何应对呢?”
  孙武微一沉吟,道:“吴王担心的,正是我军目下弱点,楚将沈尹戍既善于用兵,亦必然已窥破吾军之短处。因此沈尹戍不出犹可,他若出击,必定从上游悄渡汉水,出方城,偷袭我停泊于淮水的战船,断我归路,令我军心动摇!再从背后出击进攻,与汉水南岸的襄瓦楚军策应,合围我军于汉水北岸。”
  伍子胥亦大惊道:“沈尹戍果然极善用兵。他若然断吾归路,我军军心必定动摇,则吾军十万将士危矣!”他一顿,又焦躁地道:“既楚军主力欲断我背后退路,守江楚军兵力必然空虚,不如来个将计就计,迅速挥军渡江,直捣楚都,则楚军虽断我退路,我欲夺其国都,令楚军军心崩溃!此乃反客为主之计也。”
  孙武道:“伍将军此计,稍欠稳妥,略带轻率。设若吴军渡汉水,南岸楚军兵力空虚,我军虽可逼近楚都郢城,但楚都郢城守军兵力尚十分雄厚,且郢城城墙经加固,高墙壁叠,我军攻之,必久攻难下,待沈尹戍断我退路,毁我战船,回师合围,我军将全军覆没也。”
  伍子胥急于攻陷楚都复仇,便偏于躁莽,听孙武如此剖析,登时做声不得,他不得不承认,假若按他的战法,则吴军必定陷入万劫不复的绝境,届时不但复仇不成,连吴国亦会毁败于一旦。
  吴王阖闾对孙武用兵的从容神智,已十分佩服,此时忙道:“楚军如此奸诈,孙将军如何应付?”
  孙武沉吟片刻,即决然道:“敌势依然强大,吾须集中兵力,而令敌分
  散,再歼其分散之部,目下之势,攻城为次,大量歼敌有生力量,方为取胜之道也。因此吾军须立刻向东北退却,至小别山‘河南光山’、大别山‘湖北英山’一带隐蔽,利用其地形易守难攻,大量歼灭来犯之敌,又可保住我军战船退路,此乃两全之策。而且……”孙武一顿,似意犹未尽。
  阖闾忙道:“孙将军尚有何部署?”
  孙武道:“而且若我军做暂时后撤,实际即战略上之转移。而襄瓦的楚军,若以为吴军怯战,主动渡江进攻,我则诱敌过汉水,至小别、大别山地域歼之,比强渡汉水,半江被逼决战有利多了!”
  吴王阖闾不由抚掌叹道:“孙将军之策,进可攻,退可守,当真不失为万全决胜之法也!一切按孙将军的意图调军吧!”
  孙武毫不犹豫,下令吴国及唐、蔡两国伐楚联军,十万兵力,悄然离开汉水北岸,向东北做战略转移。战车在坦荡的江汉平原奔驰,毫无阻碍。二日后,已渐见丘陵,再见山峰,大军已进入小别、大别山了。
  吴军于小别一带,停驻下来。此地北可以通淮水,与停泊淮水瓦埠湖中的吴军战船呼应,完全消除退路被断的危机。南可以倚仗有利的地势,居高临下,伏击追踪前来的楚军。
  扎下营寨,孙武与阖闾、伍子胥登山察看地形。
  阖闾忙道:“孙将军今番调动楚军,你以为彼等会冒险追击至此吗?有取胜把握吗?”
  孙武微笑道:“用兵之地,不外六种。其一曰通,其二曰挂,其三曰支,其四曰隘,其五曰险,其六曰形。目下之势,通、挂、支、形四种地势,于敌于我皆利害参半,吾不宜用也,两山之间有狭窄通谷,谁先占据隘口,谁便稳占地利。又‘险’之地,地势险要,居高临下,只要占据制高点,则居髙临下,战之必胜也。吾正取其‘隘’、‘险’之地,已稳占胜机。”
  伍子胥道:“孙将军此策大妙!但若楚军并不追来,孙将军先歼其一部分之计,岂非要落空了吗?”
  孙武从容一笑:“吾日前已察楚军襄瓦驻守营寨,但见其上有青红之气交相纠缠!青乃戾,红乃杀,襄瓦此人心高气傲,狂傲自大,极好争功,楚军以其为主帅,杀戾之气已十分充盈。襄瓦为与北击吾退路的沈尹戍争功,又以为我军怯战而退,岂会不倾力追击?若吾所料不差,此时襄瓦的楚军, 必定已北渡汉水,全速追袭而来了!”
  孙武于小别山隘口如此判断时,楚军主帅襄瓦,果然见吴军后撤,以为吴军已动摇怯战,为了争功,下令驻守汉水南岸,保卫楚都郢城的两万楚军,横渡汉水,亲自率军向东北方向疯狂追击。
  一路上,楚军并未遇上任何抵抗。襄瓦见吴军一直退入小别山、大别山一带,便得意地向其副将大笑道:“听说吴军主帅,乃名不见经传、未历战阵、羽毛未丰的小子孙武,他见吾军严阵以待,便已胆怯,火速退走保其退路去了!沈尹戍说要于汉水北岸合击吴军,吾偏于此地把吴军歼灭,好教沈尹戍知晓,吾用兵之法,比他更强胜十分呢!嘿嘿,沈尹戍尚未发起淮滨攻击之前,吾便已将吴军主力歼于小别山了!”
  当下襄瓦下令楚军战车,全速向小别山退却的吴军追击。襄瓦得意洋洋,坐于指挥战车上,两万楚军,战车奔驰,风驰电掣向东北面的小别山疾进。
  襄瓦的副将武城黑、史皇,讨好地向襄瓦进言道:“吴国多水,吴地少山,并无山地作战经验,居然把小别山地,选作战场,更是十分愚蠢。吾楚国大军一到,吴军必定溃败,令尹必建破吴之奇功也!”
  襄瓦大笑道:“吴王阖闾竟用毛头小子孙武为帅,乃自取其亡也!”
  就在此时,前锋忽有哨兵回报,说前面山道,有无数吴军战车横阻道上,我军无法通行,却又不见吴军。
  襄瓦一听,狂傲地笑道:“这必是吴军弃下战车,步行逃窜去了!传令下去,不必犹豫,搬走吴军战车,全速追击,务要把吴军歼灭于小别山地!”
  为示英勇,襄瓦策动指挥车,领先冲上前去。后面的楚军更肆无忌惮,驱车直进。
  就在此时,忽地鼓声大振,两面山上响起一片喊杀声。伍子胥亲率五千精兵,每人手执一根就地砍伐的栎木大棒,如天降神兵,冲杀下来,冲进楚军的战车队中,见马横打,见车横扫,其势如山洪暴发,不可阻挡。
  襄瓦本来预料吴军已溃不成军,连战车也丢弃了。不料吴军竟以步兵木棒,趁楚军战车被吴军丢弃的战车阻路,不能动弹之际,冲杀而来。
  楚军战马受惊,拉了战车便四散狂奔,根本不听驾御。楚军兵车在山谷中自相碰撞,自相践踏,立刻便伤亡过半,溃不成军了。
  襄瓦所率的两万楚军,眨眼间便被歼灭大半,襄瓦心胆俱裂,只好抢先回车窜逃。连夜奔驰,直到柏举,才甩掉追击的吴兵,扎营喘息。但所率的楚军,只剩不足五千人了。
  襄瓦惊魂未定,他的狂傲已跑到九霄云外去了。他连忙把副将史皇、武城黑召来,惊慌地道:“不料吴军主帅孙武,用兵如斯神妙,进如风、退如电、攻如虎,吾军已被重挫,若再在此地与彼周旋,只怕全军覆没,不如立刻撤退,依然坚守汉水南岸去吧!”
  史皇却比襄瓦稍为镇静,他忙道:“令尹,此刻欲退只恐太迟了!因我军已吃了败仗,若再退走,军心必定自认不敌,军心涣散;相反吴军却士气大振,必定尾随追击,乘势掩杀,还容吾军退返汉水南岸吗?若然一泻千里,吴军长驱入都,则楚国危矣!”
  襄瓦狂傲而又十分怕死,他心中仍犹豫不决,难下决断。他最怕被吴军俘虏,因吴军有伍子胥,而伍子胥之父伍奢,便是因楚平王听信襄瓦的谗言被杀,他若落入伍子胥之手,必定生命难保。但又害怕若然撤退,则如史皇之言,楚军一败涂地,被吴军趁势攻入郢都,他襄瓦同样生命不保。襄瓦此时退亦难、守亦难,进更难上加难,他简直快急疯了。
  不料就在此时,前锋探子却回报,说吴军不知为甚,竟在柏举二十里外,迅速回防,不但不再追击,反而向淮水的瓦埠湖方向全速撤退。
  襄瓦一听,不由又狂笑道:“孙武毕竟尚年少无知,首战稍胜,便知难而退,保其退路去了!吴军既如此闪缩畏怯,断无久战之力,吾等可在柏举驻守,拖住吴军;再传令偷袭瓦埠湖的沈尹戍迅速回师,与我合兵,包围吴军,必可将吴军全歼!”
  史皇、武城黑两副将此时亦无计可施,只好赞同襄瓦之意。于是襄瓦便手写军令,以令尹兼楚军主帅的身份,派人传令沈尹戍,令其火速移师回防,与柏举的楚军会合,谋歼不耐久战的吴军。
  
  第十六回 天狐兵法
  楚军的另一员大将沈尹戍,奉楚昭王之命,率两万精兵增援襄瓦的汉水南岸楚军。沈尹戍果然不似襄瓦的昏庸,精谋略亦善用兵。他并不把援军带到襄瓦的楚营,却派人前去与襄瓦商定,由襄瓦坚守汉水南岸,威慑北岸吴军,令其不敢渡江进击,以拱卫楚都郢城。他自己则率军从汉水上游渡江,绕到吴军主力的背后,扑到瓦埠湖,先把吴军留在瓦埠湖的战船毁灭,断其退路,令吴军军心动摇,再从背后向吴军发起进攻,襄瓦的汉水南岸楚军,亦渡江进击,二方面合击大军,必令吴军全军覆没。
  沈尹戍定下败吴军战略,便毫不犹豫,率所部两万精兵,扑到淮水边,准备一日内便向瓦埠湖的吴军战船发起总攻。
  不料到傍晚时分,距沈尹戍发动攻击尚差一个时辰,南行侦探敌情的探子火速赶回,向沈尹戍报告了一个令他十分震惊的讯息:吴军主帅孙武,似乎已察觉沈尹戍的谋略,迅速向淮水瓦埠湖方向的小别山撤退回防,吴军的三万精兵,正火速向瓦埠湖方向扑来,似欲与瓦埠湖的吴军合击沈尹戍的楚军。
  沈尹戍接报,虽然震惊,但绝不惊慌失措。他令探子再探向瓦埠湖扑来的吴军动静,同时又下令把总攻的时间拖后,待探问两面吴军的敌情,再做攻击。另一方面,沈尹戍又再派探子,潜入瓦埠湖,详细侦查瓦埠湖留守吴军的兵力及分布。沈尹戍仍有取胜的把握,只要赶在前来增援的三万吴军之前,把瓦埠湖留守的吴军歼灭,毁掉吴军用作返国的战船,那便必令吴军军心动摇,士无斗志,与汉水南岸的襄瓦楚军两面夹击,便可获全胜。
  入瓦埠湖探听敌情的探子,很快便返回报告,说吴军战船千艘,果然全部留在瓦埠湖中,留守的兵力不足三千,且领军的将领是一位女子,以及她直接统领的吴国宫中女子二百人。
  沈尹戍接报不由大喜,暗道:吴军主帅孙武,为甚如此轻率大意,这般重要的后方基地,竟然仅留女子领兵防守?岂非白送楚国一批吴国美女吗?
  沈尹戍决定,不待北上查探吴军主力的探子回报,抢先向瓦埠湖的吴军发动攻击。只要一击成功,吴军退路被断,吴军的大势便已去其大半了!
  沈尹戍正欲决然下令之际,北行的探子却已十万火急赶回,向沈尹戍报道:“沈将军,大事不好!汉水南岸令尹襄瓦,见吴军后撤,竟带领两万守都楚军,北渡汉水,追击吴军,一路顺利,不料竟于小别山地,被吴军数万主力伏击,几乎全军覆没,仅剩五千人,退到柏举,才勉强稳住阵脚!吴军首战大获全胜,士气更十分高昂;反之我军却一片愁云惨雾,被吴军主帅孙武神妙用兵吓破胆了!”
  沈尹戍一听,不由心胆俱寒,他仰天长叹道:“楚国千钧一发的危难大势,按吾之战略,本可以于三天之内转危为安,不料襄瓦好大喜功,违吾策略,坏吾大计!若吴军乘势掩杀渡江,直捣都城,则楚国危矣!”
  沈尹戍的副将惊道:“沈将军,如今计之安出?”
  沈尹戍沉吟道:“襄瓦之败,乃自食恶果,但如此一来,已把吾大计破坏殆尽,陷楚国于万劫不复之地也!吾军目下已陷入吴军的两面夹击之势,已无法进攻瓦埠湖吴军战船,更须迅速移师,否则吴军必定连吾军亦一口吃掉,届时楚国都城仅剩两万守军,偌大楚国,只怕亦亡于吴国之手!”
  副将大惊道:“沈将军如何应对如此凶险危势?是否先行援救令尹襄瓦呢? ”
  沈尹戍道:“驰赴柏举,援救襄瓦,乃下下之策;此举恐怕连吾两万精兵亦陷吴军重围,中策是留驻原地!拼死与吴军周旋,拖住其主力,争取时间,待楚军北部主力南返救围;上策则是撇开柏举的襄瓦败军,直挥汉水南岸,重新布防,拱卫都城!”
  副将急道:“沈将军之上策,虽于楚国有利,但令尹襄瓦甚得楚君信任,军政大权皆落入襄瓦之手,楚君岂会不下旨救襄瓦呢?再说襄瓦毕竟乃楚军三军主帅,主帅若危,则吾军心定必涣散,无心与吴军苦斗,届时楚都岂非又危在旦夕吗?”
  沈尹戍一听,不由仰天长叹道:“此乃令吾左右为难之处也,不料偌大楚国,堂堂中原霸主,竟眼看便亡于昏败之佞臣手上了。”
  沈尹戍叹毕,无奈向副将道:“目下情势,进退两难,只有取吾中策,拼死拖住吴军主力,以争取时间,待吾军北部主力南下救亡吧!速派探子北上,一面查探吴军主帅孙武的动态,一面派人赶赴柏举,向襄瓦陈述情势,望其振作,坚守柏举,缠住吴军。”
  沈尹戍的副将,领令火速而去,沈尹戍摇头叹道:“不料吴军主帅孙武,年仅二十,用兵如斯神妙,楚军若败,非战之罪,乃败于楚军主帅兵法不如人也!”虽然如此,但沈尹戍自负手下尚有两万守军,只要善于运用,尚足可与吴军周旋。而只要保住这四万大军的军力,楚都郢城便可保住,亦为北部楚军南下救援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因此沈尹戍保持一股斗志和信心,决心与孙武的吴军巧妙周旋下去。
  另一面,孙武的吴军主力,在小别山地,重创襄瓦的楚军后,一路追击襄瓦的残余楚军部队,但抵达柏举后面二十里时,孙武却突然下令,停止向柏举的楚军残余迫进,原地布防,摆出向襄瓦的残余楚军合围之势。
  吴王阖闾已亲眼目睹孙武的用兵如神,他一直留在主帅营中,仔细欣赏孙武的巧妙的兵法运用。但此时阖闾却又感迷惑不解了,他问孙武道:“楚军主帅襄瓦,仅剩五千余兵,停驻柏举喘息,柏举南面五十里,便是汉水南岸的楚都郢城,将军为甚不鼓余勇,挥军直逼柏举,把襄瓦的五千余兵歼灭,擒杀楚军主帅襄瓦?然后南渡汉水,直捣楚都,楚军主帅既亡,楚军军心必大为震荡,再无力抵御吾十万大军了。”
  孙武微微一笑,道:“吴王,你可知北部原与秦齐晋争霸的大部分楚军,正火速南下,赶来援救楚都吗?吾已精确计算,北部楚军南下救助的兵力可达十万,加上楚都郢城的两万守军,以及沈尹戍进袭瓦埠湖的两万楚军,届时楚军的总兵力,将达十五万之众,再加上战争在其本国国土进行,易得地利、人和,若陷于此局面,则吾军势危矣,此乃战略上的远虑。”
  阖闾一听,不由大惊道:“若楚军北部兵力倾巢而出,南下救援,则吾军危也,孙将军如何化解此可怕危局?”
  孙武从容不迫道:“因此伐楚之战,依战略态势而言,吴军宜速战速决,决不可被楚军缠住,否则将有大危机。而楚军目下之势,小别山之战,虽歼楚军一万五千人,但沈尹戍的两万精兵,尚留在瓦埠湖附近,威胁我军后方大本营。楚都郢城,亦有两万守军,郢城城高坚固,进攻必大耗时间精力。若直捣郢城,固可逞一时之勇,但与郢城楚军缠斗下去,稍一拖延,北部军主力赶到,合围吴军,加上沈尹戍的两万楚军,趁吾攻城之际,必趁机毁我后方大本营,断我退路,届时吴军将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矣!”
  吴王阖闾一听,不由倒抽一口寒气,半晌无言。他不能不承认,孙武所论,知己知彼,把双方的态势,巨细无遗,一一考虑周详,其心思的缜密,用兵的神妙,绝非他阖闾所能企及。
  孙武略一顿,又成竹在胸微笑道:“吴军既贵在速战速决,绝不能被楚军久缠,便不可把目标放于攻城陷池,而只能大量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才能达至败楚的战略目标。柏举的襄瓦楚军,已是残兵余孽,要将其全歼,乃举手之易。襄瓦既之,沈尹戍便成了楚军的主帅,不再受襄瓦的牵制,必下令进攻我军瓦埠湖后方大本营,届时我军又与楚都郢城的守军久缠不下,无力分兵援救后方大本营,退路被断,郢城久攻不下,军心动摇,沈尹戍必趁势向吾背后进击,则不必待北部楚军主力赶至,吾军便已先陷绝境了,因此吾对柏举与襄瓦楚军,故意围而不攻,容其苟延残喘,目的乃利用襄瓦之手,把威胁我后方的沈尹戍楚军,以及留守楚都郢城的楚军,调动到柏举地域,然后吾即集中优势兵力,一举将四万楚军生力军全歼。”
  孙武论析至此,吴王阖闾的眼神不由大亮,兴奋地道:“是时楚军生力军已被全歼,楚都已成空城,岂非一击即破么?孙将军此计大妙,如斯用兵如神,令人叹为观止!不过计虽如此,但假若沈尹戍的楚军并不中计,赶来救援襄瓦,则柏举策围之战便落空了。”
  孙武微笑道:“只要襄瓦一日尚在残喘,他是楚军主帅,沈尹戍便不能不听从襄瓦的调遣,此亦为吾对柏举襄瓦楚军围而不攻,容其残喘之原因所在。”
  吴王阖闾不由抚掌叹道:“孙将军不但指挥吾军,连敌人之军亦调动于掌上,如斯用兵,天下鲜见!”
  孙武淡然一笑,他身受吴王阖闾如此赞赏,并无半丝受宠若惊的表示。他微一沉吟,即决然地下令道:“速传谕三军,迅速抢占柏举外围四周有利地形,但见沈尹戍楚军逼近,放其进去,不可轻举妄动,违令者斩!”
  吴军帅营军使,立刻四出传令去了。
  在淮水瓦埠湖这面,沈尹戍已决定留驻原地,全力与吴军周旋,他的军令亦传发出去了。
  不料就在此时,楚军主帅襄瓦的军使,却已十万火急赶至,向沈尹戍出示襄瓦的调兵虎符,传令道:“沈将军,奉令尹襄瓦之令,限将军十日之内,火速赶赴柏举,与令尹会合,向吴军反攻,不得有违,违令者斩!”
  沈尹戍一听,心中登时凉了半截,他深知此举无疑是送羊入虎口,虽可逞一时之勇,但对护都大计,却百害而无一利,他正欲设法拖延向柏举移师的军令。
  不料就在此时,从楚都郢城赶来的大使,又恰好抵达。向沈尹戍传达楚昭王的令旨道:“昭王有令:寡人已接获令尹襄瓦呈送军情,为于都城外围堵住吴军,护国都之安全,寡人已派却射将军率一万五千留守兵力,开赴柏举;令你率军迅速赶赴,三军会合,与敌军决战决胜!”
  沈尹戍接楚昭王令旨,身心不由一阵冰冻,刚才尚热一半的心也凉透了,他无奈只好立刻下令,两万楚军火速赶赴柏举。
  在火急行军中,副将不解地道:“沈将军刚才接令尹襄瓦之令,尚在犹豫,为甚闻楚昭王已调楚都守军赴援,兵力大增之际,反而神色惊慌,却又立刻从令调军呢?”
  沈尹戍长叹一声道:“吾初时尚料,有两万楚军兵力,留守都城,足可与吴军周旋一段时日,吾再拼死断吴军退路,毁其后方大本营,互相配合,尚可争取时间,待北部吾军主力南下,即可转危为安,但不料襄瓦不但把吾两万兵力调去,连留守都城的兵力亦抽调大半,都城已虚,楚国存亡已全在于柏举一战了,吾受楚国恩遇,已别无良策,惟有拼死一战,捐躯以报楚国罢了。”
  副将听了,亦不禁黯然。
  沈尹戍被逼从淮水瓦埠湖回师,越过桐柏山和大别山之间的山隘,进入江汉平原,距汉水北岸的柏举,尚有百余里路,不过是一日一夜的路程了。
  不过,就在沈尹戍从瓦埠湖回师开拔途中,由于距离接近,楚昭王令却射将军亲领的一万五千楚都留守兵力,已北渡汉水,挺进到柏举南面不足三十里。
  孙武对楚军的调动早已洞若观火,他在帅营中听闻楚都的留守兵力,已赶抵柏举附近,便毅然决定,抢先向柏举的五千楚军残兵发动歼灭之战,然后再回师合击赶来增援的却射所统楚军。
  伍子胥跃跃欲动,请缨愿为先锋,杀入柏举,把仇人襄瓦生擒活捉。
  吴王阖闾却略带迷惑,问孙武道:“孙将军原来部署,不是大量诱敌入柏举,然后聚歼么?为甚此时却急于向柏举襄瓦发动攻击,这会否把回师途中的沈尹戍吓退?”
  孙武道:“兵无常法,战不循规,贵在随机而变。如今沈尹戍的楚军已被调动,离开瓦埠湖,我军后方大本营威胁消除,吾便可集中优势兵力,向楚军各个击破。且郢城留守楚军亦已被调出大半,兵力达一万五千之众,加上沈尹戍所统的两万楚军,其总兵力将达四万之数,若被其于柏举会合,楚军声势大振,加上有沈尹戍直接指挥,要将之全歼便绝非轻易之举了。因此吾采各个击破之法,先吃掉襄瓦的五千残兵,再围歼却射的一万五千楚军,待解决其两部,余下沈尹戍的两万楚军,便不足为虑矣。再说沈尹戍已接获楚都留守兵力倾巢而出的情报,深知楚都已虚,留下他两万楚军亦已难成气候,必拼死赶来柏举,以期与柏举的楚军会合,以便与吾军做拼死之战。因此到目下之势,已不容沈尹戍的意志行事用兵也。”
  阖闾叹道:“孙将军用兵神出鬼没,柏举破楚一战,孙子兵法,必将名扬万世啊!”
  孙武淡然一笑,也并不以为意。他微一沉吟,即决然道:“左将军听令,令你率精兵一万,直捣襄瓦大营,务必速战速决,把襄瓦连同五千楚军残兵一举全歼!”
  左将军慨然领兵道:“谨遵孙将军令旨,末将若放走襄瓦一兵一卒,便不算全功也!”说罢,即出营领军出击去了。
  孙武又下令右将军领精兵一万,迂回到沈尹戍的楚军背后,只许楚军向柏举方向前进,不容他再向瓦埠湖吴军后方大本营退缩,右将军也领令带兵出去了。
  独剩下伍子胥,孙武只当瞧不见他,伍子胥不由大叫道:“孙将军,难道你竟对我伍子胥视而不见吗?”
  孙武诈作不见不闻,他向吴王阖闾道:“目下尚有更重大的一着部署,须一位智勇双全,而又极富忍耐的将领执行,可惜吾帐下已无此人才使用也。”
  阖闾微一思忖,便明白了孙武言外之意,亦含笑道:“孙将军,依寡人判断,伍将军不正是这一人才吗?”
  孙武微叹口气道:“伍将军果然是执行此重责的人才,可惜伍将军父仇
  在身,或会按捺不住,贸然行事,破坏了吾之破敌大计,因此孙武犹豫不决,难下决心,看来惟有我自己亲自领兵前去吧!”
  伍子胥在一旁实在忍不住了,他一步跃将出来,向孙武发誓道:“伍子胥向天发誓,吾若不依主帅军令行事,当甘受军法处置,孙将军,这总可以由伍某领此重任了吧!”
  孙武一听,这才欣然一笑,道:“孙武刚才不过以言相激,让伍将军警醒,军国大事为重,个人仇怨为次也,幸勿介怀,此行果然非伍将军莫属也!”
  孙武一顿,便向伍子胥肃然道:“伍将军听令!”
  伍子胥亦肃然挺立,道:“末将伍子胥在!”
  孙武道:“令你统兵三万,直插汉水之滨,中途不许停留,并不须理会后方情势。抵汉水之滨后,即于江边芦苇丛中掩护埋伏,待楚军抵临,即全歼之,不得放楚军一兵一卒回返楚都郢城,待全歼楚军后,可相机渡江,直捣楚都郢城。”
  伍子胥一听,不由又喜又奇,喜的是孙武把破楚都的奇功留给他伍子胥领受,惊的是楚军未知是否依照孙武的调动,从汉水之滨渡江回防,若楚军不来,则他伍子胥此行便一切落空了。
  伍子胥心中虽然疑惑,但孙武用兵的神妙,他已亲眼经历,也不容他犹豫,于是立刻领令,统兵三万,迅速开赴汉水之滨。
  孙武把军中大将均调遣而出,帅营中便只剩他自己和吴王阖闾了。阖闾奇道:“孙将军把各大将均调遣而出,眼前的却射所统一万五千楚军,却由谁应对?”
  孙武呵呵笑道:“古来兵书有云,帅不轻出,因其不擅武功格斗之故也,但孙武自忖尚可应付,偏示敌以奇,由奇入正,由孙武亲领精兵三万,围歼却射楚军,吾留下二万精兵,做战略预备,便烦请吴王统带也。”
  吴王阖闾一听,会心地大笑道:“好极了,阖闾便谨遵孙将军的令旨吧!”
  不久,吴军中的左将军,先建头功,不到半日,便已把襄瓦的五千残喘楚兵全部消灭,仅剩一个襄瓦,只身逃走,襄瓦也不敢返国,天地之大,无处容身,只好化装成平民,逃入郑国,从此隐居去了。
  从楚都郢城赶来援救的却射楚军,刚抵柏举外围,便闻吴军已向襄瓦的楚军发起攻击,大惊之下,正欲拼死赶去柏举援救,不料却射所率的一万五千楚军,刚踏入柏举的一座山前,便见一位少年将军,身穿白色战袍,手上并无任何兵器,屹立于山腰的一块巨石之上,向却射含笑招手道:“来人想必是楚都的守将却射将军么?”
  却射大吃一惊,但见白袍少年将军身周并无一兵一卒护卫,便又大感奇怪,喝道:“你是谁家子弟?竟敢单人匹马,阻吾大军去路?”
  白袍少年将军呵呵一笑,道:“吾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孙名武,目下身任吴国三军主帅是也!却射将军欲赴援襄瓦之军,吾自然须加阻拦也。”
  却射一听,不由心头一凛,他欲待不信!身边的亲兵,有见过吴军的,连忙悄声道:“却将军!此人果然是吴军主帅孙武啊!”
  却射不由又惊又奇,道:“人道孙武用兵如神,看来不过是言过其实罢了!试问你欲以一人之力,阻吾大军,岂非螳臂挡车,不自量力吗?你就算有三头六臂,今日只怕也难逃阶下之囚之厄也!不如趁早向吾降顺,为楚国效力吧!”
  孙武大笑道:“却射将军所劝,十分中听,可惜却需把次序、人物倒转,降顺的是你却射将军,效力的是吴国也!你若有怀疑,且稳定心神,四面看看吧!”
  孙武话音未落,四面山丘上忽然炮声四起,旌旗万千,四面扬飘,遮天蔽日,也不知有多少雄师隐蔽。
  却射仍故作镇静,冷笑道:“莫非这是吴军无兵可用,以空壳主帅,上演空城之计么?”
  孙武一听,不由大笑道:“空城之计,乃棋差一着,失算之下勉强行险,吾用兵贵在知彼知己,岂会施此冒险之计?”孙武说时,手中忽然跳出一面红色小旗,向四面一挥。
  只听隆然巨响,不绝于耳,四面山丘之上,冒出数万吴兵,手推战车,战车上满载滚石,如雷轰鸣,齐声大喝道:“吴军孙武,玩敌于掌,死地楚军,还不投降?”
  却射神色寒凛,无言以对。
  孙武含笑道:“却射将军,目睹此景,还不觉悟?吾之令旗一挥,战车滚石,将如山洪暴发,你一万五千楚军,尚图侥幸吗?吾不欲杀生,因此留一条生路给将军的一万五千军,只要将军降顺吴国,吾保证不伤楚军一兵一卒,更善待用之。”
  却射此时已知孙武所言,绝非恐吓,两军对垒,自然以消灭敌军为上策,只要他一声令下,山上战车滚石冲下,犹如山洪,片刻便可把自己的万五楚军将士淹没了!但他又心有不甘,痛苦地大叫道:“吾陷危境,无话可说……但如此不战而降,吾心实感不甘!孙将军,听说你用兵如神,为甚大违兵书所训?不来个真刀明枪,彼此厮杀一番?你用的是什么可怕兵法?”
  孙武大笑道:“用兵无常法,在于随机应变也;因循守旧,死抱教条,不知消化,招亡之道也;不知用兵之害者,不知用兵之利也。故善用兵者,屈其兵而非战,拔人之城而非战,拔人之城而非攻也!却射将军你可明白?”
  却射不由又喃喃叹道:“果然是不战而屈敌之兵……如斯用兵如神,楚军焉能不败?吾又怎忍置万五子弟兵生命不理?但吾身为楚国大将,楚国素来以武扬威,今日不战而降,岂非被万世耻笑吗?哎,两难之局,教吾如何处置?”
  孙武知却射的心中痛苦,乃源于古训的为将之道,以及尚存“楚国武力甲天下”的旧观念,他不由微微一笑,向却射道:“将军之意,乃痛于为将者非败于武力之下,是么?”
  却射的心思被孙武一口道破,不禁大叫道:“果然如此!若能与吾真刀明枪,打个痛快,胜负生死吾亦决无遗憾!若如眼下绝境陷阱,吾虽败而不甘也!”
  孙武呵呵笑道:“好!吾成全将军心愿吧!为令你心服口服,吾更不动一刀一枪,与将军的神勇武力相斗,且看武力是否足以甲天下也!”
  孙武说罢,即毫不迟疑,身形一晃,形如鬼魅,已闪到却射将军身前不到一丈,徒手挺立,面对楚军这千军万马,神态飘逸,犹如天上闲云、地上野鹤。
  却射见状,心中不由又奇又惊又佩,他喝道:“孙将军竟欲以赤手空拳,与吾决一死战吗?吾若以真刀明枪取胜,你会心服吗?”
  孙武笑道:“放心,放心,却射将军只管尽量施展你的神勇武力,若能胜我,吾必服也!”却射见孙武如此托大,轻觑自己的神勇武力,不由大怒, 他一跃上前,手执一柄青龙偃月刀,舞动如雪花,便向孙武卷来。
  孙武微微一笑,默运“后羿神功”护体,身周立刻布出一道气墙,犹如铜墙铁壁,任却射的大刀抡劈,他却巍然不动,其状便有如一位娃儿,在武林高手面前舞枪弄剑,十分有趣,亦十分可笑。
  却射一连向挺立不动的孙武,劈出七七四十九刀,走了三十六路招数,什么“雪花盖顶”、“刀劈华山”、“鬼斧神刀”,每一招均可立斩敌于马下,可惜施于孙武身上,却有如泥牛入海,了无声色。
  却射又怒又气,大叫道:“孙武!你任吾斩劈,并不还手,是甚见鬼招数?若然如此,吾惟有不战而降,但吾心依然不服!”
  却射话音未落,孙武右手忽地一抬,右手中指,隔空射向却射劈来的大刀。却射但感握刀手腕一震,几乎把握不住,大刀好像要脱手而飞!他心中大骇,连忙握紧刀柄,回刀一瞧,更心胆俱裂,原来大刀刀身正中,已被射穿一孔,透刀而过,射铁而穿!却射心中已然明白,孙武故意射刀不射人,以向他示警,同时亦不欲伤他,以存他的名声。
  却射握刀怔怔地不动,犹如马上的泥塑木雕,好一会,他忽地抛刀下马,拜伏于孙武身前,道:“孙将军非人乃神,却射败于将军之手,虽败犹荣矣!请将军收降楚军万五士卒!”
  孙武欣然一笑,伸手向却射一招,却射但感一股浑厚之力,把他的身子升托而起,孙武向他笑道:“却射将军请起!你今日之败,非战之罪也。楚军既愿降顺,请将军传令,列队入吾军大营,以便按吴军编制重新收编!愿为吴国效力者发配刀枪武器,不愿降者,放下武器,发给粮草,任其自去。”
  却射依言传令,一万五千楚军,愿为吴国效力者达一万三千人,余下的二千余众,孙武果然发给粮草,任由安全离去。兵不血刃,便把楚军万五人,全部瓦解,更反过来大大增强了吴军的力量。
  却射愿留下来,为吴国效力,孙武对他竟然十分信任,当即任他为帅营副将,跟随他的身边护卫,形同他最信任的亲兵亲将。
  却射心中又感又佩,却又迷惑,他私下曾问孙武,为甚如此信任他这位归降楚将?
  孙武含笑道:“你浓眉大眼,印堂开阔,据此吾便知你乃大义大勇之士,既真心降伏,岂有异心?为将帅者,若不能知人善用,焉能统御百战百胜之师! ”
  却射不由倾心拜服。孙武身边有却射这位亲将,对楚军的态势、兵力布防,更了如指掌。孙武当即修书函一封,派降吴的楚军直接送入沈尹戍的军中,以做下一步的惊人部署。
  沈尹戍所统两万楚军,正火急开赴柏举途中,当他距柏举尚有五六十里时,忽闻柏举的襄瓦五千楚军,又被消灭殆尽,襄瓦本人亦已潜逃,不知所踪。而却射所统的万五楚军,已渡过汉水,开抵柏举。
  沈尹戍接报,不由又惊又喜,惊的是孙武用兵,当真神出鬼没,利用襄瓦之手,把楚都留守兵力,调到柏举;把他沈尹戍调离吴军的后方大本营瓦埠湖,然后即毫不犹豫,把襄瓦的五千残兵吃掉,置楚军于四分五裂,两面空虚的绝境之中,但喜的却是襄瓦已经败亡,楚国从此少了一位误国奸臣,往后便可按他沈尹戍的战略行事了!
  他因此立刻下令大军停止前进。他打算趁柏举的却射楚军缠住吴军主力之际,迅速回师瓦埠湖,先把吴军的后方战船毁灭,断其退路,令吴军军心动摇,再寻机破敌。他深知只要争取到十日时间,北部的楚军主力回师,楚国便可转危为安了。
  沈尹戍思忖一会,正欲下令大军回师,迅速奔袭瓦埠湖。不料就在此时,却射军中的楚兵,已送来书函一封,书函竟是吴军主帅孙武所手书,沈尹戍瞧了,不由一阵心胆俱寒。
  只见孙武在书函中写道:“书呈沈将军大鉴,送书之人即你楚国之军,柏举楚军,已不复存矣,将军所统两万兵力,尚欲何为?如今楚都郢城兵力已空,都城已成吾囊中之物,国都既破,国君被掳,将军将何颜于世?不若趁早降吴,免添两万白骨冤魂,是战是降、何去何从?望将军速做定夺。孙武谨书。”
  沈尹戍阅书,加上送书函来的,恰好是却射军中的士卒,也不由他不信,他因此连偷袭吴军后方的信心亦失去了。因为他深知,目下楚都郢城,守城楚军兵力已不足五千人,犹如空城,如何抵挡吴军的十万雄师?而都城若破,昭王被掳,沈尹戍便是楚国的千古罪人,就算他偷袭瓦埠湖吴军战船得手,亦功不补过之万一了!
  沈尹戍眼前尚有一条路可走,便是置国都、国君不顾,掉头就撤,与南下途中的楚军主力会合。但若后方国都被破,国君被掳,他又有何面目于楚军中立足?
  因此沈尹戍自知,摆在他面前的,惟有拼死与敌周旋,舍身报国,保国都、国君周全而已。
  沈尹戍仰天长叹一声,也不降罪送信前来的楚军降吴士卒,任其离去。然后即决绝地下令道:“传令下去,大军全速南下,不必理会任何险阻,抢渡汉水!赶返郢城助王护都!”
  副将劝道:“将军南下,必已在孙武的算计中,岂非九死一生么?将军三思!”
  沈尹戍长叹一声道:“吾取胜之略,已被襄瓦破坏殆尽,事已至此,吾尚敢奢望全身而退吗?吾亦知此行南下,或会中伏,但目下之势,舍此已别无他途,惟有一死以谢天下了……你不必随军而行,快轻装便道,赶回郢城,保护昭王先行离都隐蔽,以待北部主力抵临吧!”
  副将接令,无奈拜辞而去。
  
  第十七回 鞭尸噩梦
  沈尹戍毫不犹豫,率军直扑汉水北岸,途中绕过柏举屯驻的吴军主力,运用金蝉脱壳之计,南渡汉水。
  果然一切顺利,兼程前进,走了一天,虽然人困马乏,但总算避甩吴军,汉水已在前十里不远了。沈尹戍心中不由暗道,今回总算侥幸瞒过孙武的耳目……
  就在此时,前锋火速回报,说汉水河岸,发现吴军的旌旗,也不知有多少人马埋伏!
  沈尹戍大吃一惊,连忙驱车上前,一望之下,不由一阵冰凉。但见吴军旌旗,遮天蔽日,于汉水沿岸列成弧形大阵,正好把两万楚军困于弧形之中,沈尹戍正感惊骇,吴军阵中,一员将领,黑袍黑马,骤然而出,一面轰然大笑道:“沈尹戍,你虽善于谋略,但怎能瞒过吾军主帅孙武的算计?孙武料事如神,着吾在此已守候将军多时也!来来来,伍子胥且与你大战三百回合,以存沈尹戍你一生英名吧!”
  沈尹戍不由绝望地长叹道:“孙将军不但用兵如神,连敌之军调动亦握于股掌,如此能人,沈尹戍败于其手,亦总算不枉吧……”
  沈尹戍说时,已驱车疾上,与伍子胥大战起来。沈尹戍精于谋略,但武功并不太高强。在伍子胥手下,不到五十招,便已左支右绌。但伍子胥念他是一条好汉,故意留下破绽,让沈尹戍反攻,双方因此缠斗了近二百九十九招。伍子胥忽然大喝道:“沈将军已尽全力,败亦非将军之罪,何不降顺于吴,为吴军效力?”
  沈尹戍亦知伍子胥故意留有余力,让他保存一生英名,他仰天长叹一声道:“吾于吴国难展所长,故而去楚,楚君待吾不薄,岂忍于存亡时刻离叛?况且吴军如今人才济济,论智谋吾不及孙武,论武力吾不及伍将军,降吴有何益处?惟有一死以谢楚国礼遇吧!”
  沈尹戍话音未落,空门大开,以胸膛仰上伍子胥的银枪,登时一枪穿胸而过,亡于车上。
  两万楚军正与吴兵做困兽之斗,眼见主将已亡,登时军心涣散,或死或逃或降,眨眼便已烟消云散。伍子胥念沈尹戍的忠勇,下令不得损伤沈尹戍遗体,原车押送回营,以军中之礼就地埋葬。
  然后伍子胥即下令大军南渡汉水,直扑楚都郢城。大军马不停蹄,星夜兼程,数百轮战车浩浩荡荡直扑郢城。
  沿途湖泽苇叶上凝着寒霜,拉着战车的马,粗重的鼻息喷出蒸腾的热气,在鬃毛上凝成一层白白的寒霜。
  郢城越来越近,沿途却没遇上什么抵抗。伍子胥复仇心切,下令全速向郢都逼进。伍子胥的战车,越众而出,直驰郢都城下。但见郢都四门洞开,没有一兵一卒把守。伍子胥的战车不由猛地顿住,不敢贸然驰进。
  伍子胥心道郢都城高墙厚,护城河水深池阔,偌大楚国,堂堂大国之都,岂无兵卒守护?莫非埋伏于城内,引吾入伏么?眼前复仇在望,伍子胥却忽而珍惜生命了,他为报楚国杀父之仇,已辛苦了十数年,岂能功败于垂成呢?
  伍子胥思虑之际,后面已有两辆战车疾驰而至。原来是吴王阖闾、主帅孙武,随后率吴军主力赶到。
  孙武见状,即含笑问伍子胥道:“伍将军已全歼沈尹戍楚军,建立奇功,为甚于楚都门前,却徘徊不进?”
  伍子胥道:“吾乃楚国旧臣,深知楚都防卫森严,无论如何尚有三万兵卒可用于守城,怎会如此城门洞开?恐怕中伏,损吾军力,因此不敢轻进。”
  孙武凝视城中一会,便微笑道:“伍将军,此城必无埋伏。”
  伍子胥奇道:“孙将军凭何判断?”
  孙武微笑道:“城中高木,鸟儿静栖,鸣声不绝;城墙鸦群起落,从容徜徉;城上旌旗凌乱,城中隐闻惊慌聒噪,此皆非有伏兵之象也。”
  伍子胥不由点头叹道:“据物象而知敌虚实,孙将军不愧察天、悉地、辨人之一代兵法大师也!伍子胥就算不服于天下人,却不能不向孙将军拜服啊! ”
  孙武淡然一笑,即令伍子胥仍做前锋,驱车入城。沿途果然空虚寥落,而且的确是一座已被遗弃的空城。伍子胥又佩又恨,佩的是孙武料敌如神, 恨的却是楚昭王已离城遁去,楚平王的杀父之仇,不能由楚平王的儿子楚昭王偿还了!
  吴王阖闾亦随后进城。但孙武却坚决率中军留驻城外,不肯入城歇息。阖闾虽劝过他几次,却不能说动孙武,无奈只好自己率军入郢都城。
  吴军入楚都郢城,吴王阖闾即据占楚昭王之宫,以及宫中的娇妻美妾。而伍子胥则要疯狂搜挖楚平王的陵墓,誓要在他身上狠报杀父之仇。
  伍子胥报楚平王杀父杀兄之仇,分作两方面。一方面他特意把楚平王的美妃伯赢向吴王阖闾推荐,让阖闾宿淫楚平王的妻妾。阖闾不由也被伯赢的美色迷住,把伯赢及众美妾接入他在楚宫的卧室,用强力全部淫辱。事后,伯赢及众美妾,耻于受辱,全部自杀殉节。阖闾因此但感心神恍惚,犹如刚与“死尸”合体,十分无趣,性情亦变得乖戾多疑,连他最信任的孙武,亦生疑心了。
  伍子胥疯狂搜挖楚平王的陵墓,这是他复仇的另一方面。他的心胸已被仇恨之火填塞,生不能擒平王执仇,死了也要掘墓鞭其尸雪恨。
  伍子胥把亲兵全派了出去,四处打探楚平王的陵墓。亲兵的回报,却令伍子胥十分惊奇,因为据报楚平王的陵墓竟有六座之多,而且均位于楚都郢城郊华容章华台上。
  伍子胥是楚国旧臣,知悉历代楚王,均只有一座陵墓,因要据占风水宝地,以荫佑子孙;为甚此时却一下子冒出六座楚平王的坟墓?楚平王的身体只有一具,难道他会分身下葬不成!
  伍子胥心中又奇又怒,他亲自驱车赶到华容章华台,四面一看,但见章华台形势极为雄峻,章华台高耸于凤凰山巅,八岭、纪山、雨台诸山由西迤北至东,岗峦起伏毗连,四面环绕;山上林木葱茏,东望长湖,烟波浩渺,山水回环,极有气象。
  在章华台楚王墓地中,果然有六座坟墓,均耸立着巨大石碑,上刻“楚平王陵寝”五个大字。
  伍子胥的亲兵是吴国人,迷惑地道:“伍将军,楚平王尸身只有一副,为甚要立如此多坟墓?”
  伍子胥咬牙恨道:“这叫‘疑冢’,真真假假,教人难分,目的是掩护真墓。楚平王这昏君,生前干尽坏事,杀害无数忠良,死后怕仇人坏他陵寝, 才布下这等掩人耳目的疑冢欺世。但凡英明君王,胸怀坦荡,绝不须置此疑冢掩护其身后事也!”
  亲兵道:“如此六座坟墓,该挖哪一座为真呢?”
  伍子胥冷笑道:“嘿嘿,昏君的疑冢虽多,却怎挡吾千军万马?速调大军一千前来,把六座昏君墓全挖掉,且看昏君你如何隐遁真身!”
  很快,一千吴兵便赶到了,分作六队,同时挖掘六座楚平王陵寝。伍子胥亲自在现场督察,只待挖出楚平王的真身,便可以狠狠地泄恨。
  不料六座坟墓挖开,棺柩内仅是尚未腐烂的衣冠,却没任何尸骨。显然,六座陵寝,均是假的疑冢,世称衣冠冢。
  伍子胥几乎气疯了!他站在章华台上,咬牙切齿的大叫道:“伍子胥就挖平楚都一百里,亦要把昏君的真身挖出来!”
  就在此时,忽见一位老人,走上章华台,欲向伍子胥接近。亲兵见是楚国之人,立刻阻截。老人说,吾正要找伍大夫,以报吾一家父子兄弟五人之仇!
  伍子胥一听,心中一动,便令亲兵放老人走近。伍子胥道:“老人家是谁?报谁人之仇?”
  老人道:“伍大夫报的是父兄被杀之仇,我报的却是父兄弟五人之仇,仇人却与伍大夫一般无异啊!”
  伍子胥大奇道:“老人家并非朝中官吏?什么地方得罪了楚平王这昏君,他要杀你父兄弟五人?”
  老人不答,却忽然道:“伍大夫不是欲寻楚平王的真身墓么?”
  伍子胥惊喜道:“是啊!老人家知道其所在吗?”
  老人道:“当今之世,除我老不死外,只怕已无人知悉此秘密了!伍大夫若欲知悉,便随我来吧!”
  伍子胥半信半疑,但也不敢不跟随前去。他带了数名亲兵,请老人带路。出了郢城东门,向城郊奔去。距郢城二十里外,忽见一座大湖,横在眼前,烟波浩渺,此湖的名称,连伍子胥也不认识。
  老人却伸手向湖心一指,道:“这叫‘寥落湖’,楚平王的陵墓,便隐于寥落湖中!”
  伍子胥大吃一惊,道:“怎有可能?陵墓隐于湖中?如此王室重秘,老人家为何知道?”
  老人长叹一声道:“实不相瞒,吾即当日有份参与于湖中建造楚平王陵墓的石工之一,亦是惟一幸存的石工啊!”
  老人把当年的重大秘密说了出来。
  原来当年楚平王因心疾而亡,急召数十石匠赶制石棺,做楚平王的棺柩之用。老人父兄弟六人,世代皆为石工,工艺绝佳,因此均被召入禁地,参加制造石棺。老人父兄弟六人,自进入禁地,便严禁进出,一日三餐有人送饭前来,连向家人报讯亦不准许。
  不久石棺制好,由兵丁押运到寥落湖畔。老人但见湖水已被截断抽干,湖心中已被挖去稀泥,露出一座庞大的湖底石室。
  接而,数十石匠,便被兵将押着,抬石棺入石室,一切妥当,却被困于石室,再不许离开。老人在家中行第三,心性最好奇,见不许离开,便在石室中到处查看,但见石室营造十分精美,整体呈圆形,犹如一座湖心地底之墓。老人心中大骇,暗道:若然这是墓地,吾等被困于此,岂非为了保密,要被生生埋葬吗?他大惊之下,欲向父兄弟五人报讯,设法逃走不料石室布局十分巧妙,老人心中惶急,不及细辨,竟错走生门,转出石室入棺时向外通的秘道,他侥幸逃得生命。但他欲再进去,向石室中人报讯时,已太迟了!
  老人泪水纵横,悲怆地道:“此时楚平王的尸身,已运入石室,装入石棺!入口立刻被封,随即湖水放进,吾父兄弟五人,连同数十石工,从此便被活埋湖底石墓中了!”
  伍子胥目中怒火烧灼,厉声叫道:“昏君生前杀人无数,不料死后仍要害人陪葬!吾誓挖出其身,亦为冤死石工报仇雪恨!”
  伍子胥立刻调来三千兵马,由老人指点,按当年的施工程序,排干湖水,湖心中果然露出一座庞大的石室。
  石室构造十分严密,不见门户,兵士用斧锤,亦难动分毫。正束手无策间,老人走上前去,伸手向石室的活门一按,石室发出一阵隆然巨响,一面石壁移了开来,石室门终于打开了。
  伍子胥为免人多忙乱,只由老人引领,自己独自进入石室。老人带引伍子胥,于石室中走了一圈,只见石室的一角,横七竖八散了一地骸骨,想必是当年被活埋的数十石工,也不知哪是老人的父兄弟的尸骨了。老人无奈, 只好把所有尸骨全部收集起来,装入一个事先带来的大布袋,以便带返上去觅地安葬。
  伍子胥深知丧父兄弟之痛,也不加阻拦,更亲手助老人收拾骨骸。
  待一切妥当,老人才引领伍子胥,抵石室的正中,开启一道活门,里面露出一座石棺。老人跪了下去,向石棺拜道:“吾为楚国子民,原不该毁君王之体,但父兄弟五人被你所害,死无葬身之所,不能不借伍大夫之力,入室收拾先父兄弟的遗骸安葬!吾在此向你叩拜,以尽子民之心。”
  老人拜毕,即一跃而起,伸手向石棺一指,道:“伍大夫,这便是楚平王的真身所在!一切你自行定夺。吾身为楚国子民,此行已属不该,不敢再目睹君王尸身被毁,只好先行向伍大夫告辞了!”
  伍子胥忙道:“有劳老人家指点仇人所在,正要重重赏你,为甚急于离开? ”
  老人凄然一笑,道:“吾能拾回先父兄弟遗骨,已心满意足了,尚敢奢望什么赏赐么?吾心中愧对先王,亦决计不敢受此赐赏啊!”老人说罢,抱起装满骸骨的大布袋,便决然地离开了。
  伍子胥此时也无暇理会老人的去向,因为他的心,此时已被怒火塞满了。杀父杀兄的仇人尸棺,便在眼前,他为此苦苦奋战了十多年的复仇大计,眼见便可达成了!
  伍子胥怒火攻心,神力奋发,伸掌便猛地向石棺拍去。他这一掌已积聚了十多年的仇恨之力,其力度之猛,足可劈山裂石!
  石棺被伍子胥一掌拍下,棺盖应声而碎!棺内躺着一位身穿大红龙袍、头戴帝王冠冕的老人,颜色如生,颔下甚至长出乌黑的新须!
  伍子胥目睹之下,不由浑身一震,但迅即被怒火烧灼,戟指痛骂道:“昏君!你生前有眼无珠,不辨忠奸,听信谗言,重用奸佞,杀害忠良,更杀人无数!你有今之耻,正是你自作孽不可活,更祸及子孙!”
  伍子胥正狠狠痛骂之际,也不知是否他的声如洪钟,震动了棺柩,怪异之事突生!
  躺在石棺中的楚平王,忽地挺身而起,胡须上翘,尸口一张,喷出一道浓烈的黑气,直喷到伍子胥的头脸上!
  伍子胥但感眼前一黑,双腿发软,竟不由自主向楚平王的尸身跪倒……
  伍子胥迷糊之际,心中忽感一阵灼痛,因为他猛地忆起当年父兄被杀的惨状,仇恨之火沸腾,竟令他迅即清醒过来。他的心情变得更暴躁,毫不犹豫,伸手猛地一抓,执住楚平王尸身袍带,提了起来,猛力向石室地上一摔,叭嗒一声,楚平王的尸身重重地摔在石板上,不再动弹,胡须也不再伸张。
  此时,伍子胥的亲兵亦随后进来,伍子胥从亲兵手中夺过一根已准备了十几年的重鞭,咬牙切齿,便向楚平王的尸身猛抽起来。
  伍子胥一面狠狠抽打,一面咬牙切齿地痛骂,其状有如被仇恨之火烧得疯了。伍子胥自己也不知抽打了多少鞭,直到楚平王的尸身,已被打得骨现肉拆,才猛地把重鞭朝地上一扔,向亲兵下令道:“将此重鞭,连同昏君尸碎,抛入湖中淤泥,让其永沉湖底。”
  亲兵奇道:“伍将军此鞭,听说花了重金,以巨蟒之皮制成,名为复仇之鞭,为甚竟把它抛弃呢?”
  伍子胥此时但感一腔怨恨之气,已得宣泄,十分畅快,大笑道:“吾奋战十多年,正是为今日之鞭抽杀父杀兄之仇人,如今夙愿已偿,大仇得报,还留此复仇之鞭做甚,快将此不祥之物抛弃吧!”
  据传说亲兵把楚平王的碎尸,一一收拾,搬出去扔到湖底。但伍子胥那条“复仇之鞭”,虽然被扔到湖中淤泥掩盖,不久却突然于湖底发出青绿之光,射出湖面。有楚人路过湖畔,见状十分惊奇,以为湖底藏了什么宝物,于是不顾凶险,下湖打捞,终于把“复仇之鞭”又挖了出来。更奇的是,每当楚国有凶难,这条“复仇之鞭”便会跳动不止,据说这条“复仇之鞭”,因沾了伍子胥的复仇之火,又沾了楚平王的肉身之灵,所以每当楚国有难,便会既似欢欣,又似激奋。到了战国末年,秦国一统天下,秦始皇攻陷楚国,欲寻这条“复仇之鞭”,但已失踪不见,据楚国野史记载,这条“复仇之鞭”在世上现身了近百年,在楚国亡时,忽然自动跳飞到寥落湖中去了。
  伍子胥大仇已报,心情十分畅快。不过当晚他返回他在楚都郢城的府第时,却辗转反侧,根本难以成寝。一连数晚均如是,伍子胥晚晚失眠,心情变得十分烦躁。他亲兵见状,对伍子胥劝道:“听说孙将军不但精于兵法,且善察天、悉地、辨人,伍将军既有此困,为甚不去向孙将军探问原因呢?”
  伍子胥一听,不由欣然点头,因为他深知,要解释他心中的疑难,的确只有孙武了。
  于是伍子胥第二天便策马出城,一直赶到孙武于城郊的驻地螺祖庙。伍子胥进庙中,只见孙武正仰天沉思,不知正思忖什么。
  伍子胥连忙上前拜见,孙武此时仍是吴军主帅的身份,伍子胥按礼须行参拜之规。孙武一见伍子胥,却不待他参拜完,便惊讶地道:“伍将军此行何去?命宫印堂,怎的黑气如此旺烈也?”
  伍子胥一听,便知孙武一眼便已窥破他的秘密行踪,心中不由又惊又佩,他也不敢隐瞒,当下把他如何挖掘楚平王的陵墓,如何于寥落湖底,发现了楚平王的墓陵,又如何毁棺,如何异事突生,一一向孙武说了。
  孙武听罢,神色不由一阵惋惜,又微叹口气,似乎已由此而判断出什么惊人异兆。
  伍子胥忙道:“孙将军发现什么了?”
  孙武道:“按伍将军所作所为,所经所见,楚平王身上的煞气,已转移到伍将军身上了,此后将十分可怕,一切须小心行事。”
  伍子胥不由大吃一惊,忙道:“孙将军,为什么?为甚楚平王这昏君,死了十多年,仍会作祟呢?”
  孙武沉吟道:“寥落湖非王陵之地,再者石室深沉湖底,阴煞之气更重更烈,此所谓养尸之地,因此楚平王的尸身久而不化,其身亦积聚了十多年的阴煞之气,十分可怕,连他的子孙国运,亦被其身上阴煞之气克衰,变得十分虚弱,因此才有佞臣襄瓦弄权误国,令楚国一朝败亡也。伍大夫不慎开棺,被其阴煞之气所冲,你祖宗于吴地灵岩山所荫的微弱龙气,亦被冲淡,伍大夫日后的气运,只怕会生逆转,一切小心谨慎。”
  伍子胥半晌无言,好一会才呵呵笑道:“将军百战沙场死,管它什么气运不气运,倒是楚平王这昏君,生前误国,死后又葬身阴煞之地,祸延家国子孙,当真死有余辜也。”
  孙武却微一摇头,道:“虽然如此,但楚平王的阴煞之气,却因伍大夫你的复仇,部分已入你体,其余便因湖中寝墓被毁,尸碎抛落湖底,其阴煞之气亦因此而被消灭化解,不能再遗害其熊氏子孙,楚国熊氏子孙国运,因此而或生逆变了。”
  伍子胥一听,不由又奇悔,忙道:“那熊氏子孙的国运,是变好还是变坏?若然变好,那岂非我伍子胥误打误撞,虽然大仇得报,却反过来又助了昏君子孙的一臂之力吗?”
  孙武沉吟不答,心道:吴国君臣,于楚都所作所为,吾已一一尽悉,毁人宗庙,淫人妻室,又仇及死人,令楚人十分痛恨,凡此种种,已生内在祸根,物先自腐而后外侵,内部生变,外变亦在即也,楚昭王尚在楚地,身边有申包胥、子期等忠臣随行,楚国人心已重附国君,一切皆预兆其国行将重振。可惜吴王因破楚都,而志得意满,只图淫乐,不思奋进以竟全功,为将者又各怀异心,只顾一己私事,不知军情已生异变,吾劝谏吾王之“胜不骄、败不馁”良言,又只当耳边之风,更将统军大权收归己手,如此下去,岂有不自取其败之理也!孙武已知是吴军面临危机,楚国国运行将重振,可惜吴王阖闾只顾享乐,甚至连他数次求见也充耳不闻,他因此甚感无奈,已有功成身退的念头。他也不再向伍子胥多言,只劝他小心留意四周军情,设法令吴王阖闾清醒,便与他告辞了。
  伍子胥心中疑奇参半,但也不得要领,况且吴王阖闾的淫乐,是他为了复仇,报复楚平王,而一手造成的,他又怎好向阖闾开口劝谏。
  伍子胥离开后,孙武仍然呆在螺祖庙中的中军大营,默默沉思,他此时心情十分矛盾,既欲令他的“兵法十三篇”彻底施展,令吴国取得全胜,但又因吴王阖闾身边的君臣生骄,而无法施为,也不知是去是留。他不由喃喃地道:“师父啊师父!你与孙武一别十年,现下你到底隐于何处?为甚不肯现身与我相见,告诉我孙武该如何面对目下的两难局面。”
  就在此时,孙武耳际突闻一缕破空啸鸣,他立生警觉,却依然一派从容镇静。
  “有刺客!”中军营外的亲兵惊叫一声。
  叫声未落,一名蒙面清秀身影,已掠入营中,身形一晃,已避开亲兵刺到的长剑,又呼地刺出一剑,快如闪电,直向从容不动的孙武前胸射至。
  孙武微微一笑,口中含笑轻喝:“侍卫不必惊慌,且退出营外,一切我自会应付。”一面疾伸二指,在刺来的剑尖抵胸不及一寸时,险险的夹住了,刺来的利剑剑尖一旦被夹,便休想再移动分毫,甚至握剑的蒙面清秀身影,亦忽如泥塑木雕地僵住了。
  亲兵起初尚不敢离开,但忽然醒悟,刺客的身形似乎是一位女子,又知孙武神功盖世,足可应付,不知他与这刺客女子有甚瓜葛,无奈只好退了出去。
  中军营中,便只剩孙武,以及那僵立不动的蒙面刺客身影。
  孙武此时才含笑轻喝道:“好啊!你这军中女执法令,竟敢以下犯上,行刺主帅,该当何罪?倒是你这一身轻功身法、出剑之势,与昔日判若两人,你到底有甚奇遇了?”原来孙武刚才乍闻营外破空啸鸣,听音辨形,便已知来者是谁了。
  孙武判料如神,蒙面刺客果然是吴军中,孙武特别留她在瓦埠湖吴军后方大本营,负责防守重责的军中女将军吴仪。吴仪的身份被孙武一口喝破,再无法伪装顽皮下去,无奈后跃一步,伸手掀去蒙面巾,格格娇笑道:“吴仪行刺主帅又如何,谁叫这主帅把人抛在千里之外,便不再理人生死成败呢?但此行一剑并非我本意,只是有人教我:只须以此身法进营,又再如此刺出一剑,主帅孙武便必定不敢拒见,亦不敢以主帅身份降罪于你,我因此才姑且一试罢了!”
  吴仪说罢,这才依军中之礼,欲向孙武参拜。
  孙武果然不但不生气,反而神色十分欣喜,他伸手向吴仪一托,一股柔力把吴仪托住,并不让她参拜,连忙道:“不罪,不罪,孙武哪会降罪于你?只是吴姑娘快告知,教你此晋见之法的人,是否一位不知年岁的奇人?此人是否神功盖世,又精于兵法,更有洞天彻地之能呢?你只须如实告我,我便决不会怪罪于你,不但不怪,孙武还十分感激你前来报此喜讯呢!”孙武情急之下,连说话也显得有点婆妈口吻了。
  吴仪却不但不笑,俏脸儿反而十分惊奇,她怔怔地望着孙武,好一会才喃喃地道:“天啊!远隔千里,他如何好像置身瓦埠湖中,犹如亲历其境,把一切秘密均窥透了,孙……将军,你……你到底是人?是神?是仙呢?”
  孙武见状,察言辨色,便知自己的推断准确了,他不由十分兴奋,一跃而起,执着吴仪的玉手,急道:“吴姑娘,快告知我,此人是否姓白?自号白石公呢?你快告知我!”
  吴仪一听,不由十分奇怪,俏眼亦瞪圆了,道:“孙将军识得白石公么?你怎会认识他?”
  孙武一听,便知吴仪所遇的异人,必定是他的恩师白石公无疑了。他不由欣然一笑,道:“白石公是我的授业恩师,我又如何不认识?而且,你刚才进庙的身法,以及出剑的招式,正是师门的‘八脉气剑’演化而成,我耳闻目睹,便知你与师父他老人家极有渊源了,但不知师父他老人家何在呢?你又怎懂得师父的独门武功呢?”
  吴仪这才知道,白石公教她以这等方式晋见的原因了,因为世人任何事皆可忘,但师门武学是永世不敢忘却的。她不由含嗔带笑的道:“他老人家自然是代我镇守瓦埠湖啦!不然我为甚可以不远千里前来见你?你把我撇下不理,敌军三番数次逼近瓦埠湖,我在瓦埠湖的兵力只得三千,且领兵的多半是出身宫女的女将,如何迎战三万精锐楚兵,我几乎被吓死了,无奈只好与众将士誓约,人在吴军后方大本营在,决不许楚军把我退路毁掉!”吴仪忽然一顿,似对当时的危急情势仍心有余悸。
  孙武急道:“那后来如何了?”他也不说自己其实已虑及瓦埠湖的安危,派军迂回,威慑楚将沈尹戍,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吴仪此时忽地格格一笑,十分欣喜的道:“就在此危急关头,我的军帐中忽然飘入一位奇人,不知年岁,也不知来历,他自称自愿前来助吴军主帅孙武一臂之力,以奇法守卫瓦埠湖吴军后方大本营。我一听便十分奇怪,此人怎的对吴军的战略部署如此清楚呢?我问其身份来历,他也决不肯透露,只说世人称他为白石公,又说区区两万楚兵,并不在他眼内,他以三千兵力,便足可以奇法保住瓦埠湖了,后来他教我于瓦埠湖中广布奇法大阵,安慰我说,楚兵不来袭是其福气,否则必教彼等战船兵力,有来无回,永困瓦埠湖奇法大阵之中,你说此人是否有洞天彻地之能呢?”
  孙武这才知道,楚将沈尹戍,之所以不敢贸然进攻瓦埠湖大营,原来是难以识破湖中的奇法大阵奥秘,否则虽然自己派军迂回威慑,但若沈尹戍不顾一切,先断吴军退路,毁掉瓦埠湖吴军后方大营,那自己的“千里大迂回入楚”战略,是否可如此顺利,依然是未知之数呢,他心中因此对师父白石公暗助他十分感激,爱屋及乌,他对吴仪这位女将,亦因此而特别喜欢。
  
  第十八回 两袖清风
  此时,孙武心中又一动,暗道:师父既连他的独门神功“八脉气剑”亦传授于她,那师父便是她的师父,她岂非成了自己的师妹了么?孙武推算及此,他对吴仪不由又添了一份亲切,在他心中,吴仪已非他的下属,而是一位美丽动人的俏师妹了。
  吴仪见孙武沉吟不语,以为他不高兴她撇下瓦埠湖的军务,千里之遥前来见他,便连忙解释道:“孙将军,末将知楚军已被消灭,楚都亦已被攻占,瓦埠湖已十分安全,才敢前来晋见,而且,此行亦是奉了白石公前辈的指令,末将并非擅自行动!”吴仪之意,乃是暗示孙武若要治罪,便须连白石公亦一并发落,而白石公却是一面十分坚固的抵挡牌啊!
  不料孙武一听,却含笑道:“吴仪姑娘,你在白石公前辈面前,称他老人家什么呢?”
  吴仪道:“白石公前辈曾授我武功及阵法,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自然称他为师傅啊!”
  孙武又含笑道:“那师傅门下,比你先入门的男弟子呢,又如何称呼?”
  吴仪不假思索便快口道:“那自然是称大师哥噢!咦?”她冰雪聪明,忽然一顿,登时领悟了孙武的心思,俏脸不由一红,微嗔甚欢欣的笑道:“孙……将军既然是白石公前辈先入门的大弟子,你岂非便是我吴仪的师哥了么?好啊,你绕了这么个弯儿,不外想我称你一声孙师哥、武师哥、大师哥,是么?”她忽然变得娇嗔,神情已非下属,而是亲如兄妹的师兄与师妹了。
  孙武欣然一笑,道:“师傅他老人家既肯授你武功阵法,便即视你为徒了,孙武果然便是你的师哥,你亦变成我的师妹啦。”
  吴仪一听,不由大喜,暗道:能拜白石公这位奇人为师,更有孙武这位一代兵法大师为师哥,这比君王的什么封赐、什么荣华富贵,更令她欣然快乐。她向孙武盈盈的一笑,格格笑道:“是,那吴仪便拜见孙武师哥啦!”
  孙武亦欣然笑着伸手相扶,含笑道:“吴师妹不必多礼,快告知师哥,师傅他老人家可有甚吩咐吧!”
  吴仪这才记起白石公临行对她的密授传话,她也不敢顽皮了,连忙收敛笑容,悄声道:“师傅他老人家说,他于瓦埠湖夜观天象,但见楚国原来浓烈笼罩的黑煞之阴气已渐散化溶,又见吴国反而被一股青色杀伐之气弥漫,知天机已生异变,楚国气运将渐复,吴国气运行将逆变,着我告知师哥,一切宜小心在意。”
  孙武一听,不由微叹口气,道:“天象之变,吾已目睹,吴国君臣自破楚之后,已变乖戾,一切均如师傅所警喻。吾亦已无心留栈吴国,但目下吴军十多万人,千里入楚,乃由吾带领,于此危机四伏之际,怎忍心置十多万生灵不理呢?是去是留,正盼师傅训示!”
  吴仪一听,不知怎的,竟心花怒放,十分欣慰,她格格笑道:“师傅早对我说,师哥你并非贪图荣华富贵之人,你之所以助吴伐楚,一方面是因楚君无道,吴王甚得民心;另一方面乃为了实践演练你那十三篇惊世奇学‘孙子兵法’呢!果然如此!”她欣喜的格格而笑,一顿这才又道:“师傅他竟已窥透师哥的心思,他要我向师哥传示他的十六字偈语!”
  孙武一听,忙道:“师傅如何训示?”
  吴仪忽地肃然的道:“师傅的十六字真言偈语是:‘慎始慎终,善进善退,兵者诡道,功成身退!’便是这十六字噢!但我也不知其中的含意,师哥明白么?”
  孙武欣然一笑,道:“师傅之示,既指兵法,又喻修身处世之道!我岂会不明白?”
  吴仪却又立刻道:“师傅说,若师哥你明白了,便再告知,三个月后,他将与师哥于当日遇见的齐鲁之地见面,届时他将向师哥阐析你孙家一百年后的另一段旷世奇缘呢!天啊,师傅他越说越玄秘,什么百年之后的奇缘?师哥你明白么?”
  孙武微一沉吟,便含笑道:“师傅之训,我已明白,吴师妹不必多疑,待三个月后,一切便知分晓了!”孙武一顿,忽然又肃然的对吴仪道:“目下军情行将有变,吴师妹快赶回瓦埠湖,无论如何要保住吴军的返国战船!”
  吴仪奇道:“吴王不是已把师哥的军权收回了吗?为甚仍要为吴军操心呢? ”
  孙武微叹口气,肃然的道:“虽然吴王已把统军权收回,但吴军十多万兵将,乃由我孙武带入楚地,我又怎能置十万将士的生死不理?慎始慎终、善进善退,此亦为师傅的训示,吴师妹切勿违背!”
  吴仪见孙武神色忽然严肃起来,她曾亲眼目睹他下令斩杀违令的太子妃妾,心中不由一凛,带笑的嗔道:“师哥也不必以师命军令来压我,吴仪谨遵你孙大将军的令旨便了!”
  孙武这才欣然一笑:“好!这才是白石门的好弟子!师妹快回去,三个月后吾白石门师徒三人,必可重逢,再聚师门之谊!”
  吴仪心中虽然不舍,她少女的芳心,已牢牢的系于孙武身上,她不惜千里奔波,便是想见他一面啊!但知这是师傅和孙武的判断,集两大兵法大师的智慧,岂容她犹豫?因此无奈向孙武拜辞,连夜驰骋,赶回瓦埠湖吴军大本营去了。
  乾坤浩瀚,天机玄渺,情势果然很快便有变了。
  楚国君楚昭王,在吴军入郢都城一刻,抢先弃城出逃,他身边只有忠臣申包胥、子期等人跟随,在危难中君臣一心,毫无怯意。
  吴军入郢都后,据占楚国宫室,坏宗庙,破古迹,毁平王墓、碎平王尸,平王虽然无道,但自古死人不可轻侮!吴军所为,恰恰激起楚人的义愤,同仇敌忾,力抗外侮。同时楚军尚有五万大军,正从北部向楚都迂回,楚国毕竟是南方大国,尚未至一败崩溃的地步。只要获得喘息的时间,楚国便有复国之力。
  而吴王阖闾,破楚之后,只顾淫乐楚宫美女,不问军政大事,又嫌孙武多番劝谏,心生反感,竟以君代将,把孙武的统军大权,收回手中。孙武虽有满腹韬略,亦徒呼奈何。而且吴军将领,入楚都之后,又各怀异心,伍子胥沉醉于鞭尸复仇;阖闾的王弟夫概眼见君王之富贵荣华,竟生为君为王的异志;大夫伯嚭十分贪财,入楚都之后,大肆搜掠,得财宝无数,财多志弱,他变得贪生怕死了。在如此情势下,孙武又岂有回天之力?
  楚臣申包胥,不惜千辛万苦,入秦国向秦国求助。申包胥在秦哀公面前,哭诉了七次,整整七日七夜,终于把秦哀公说服了,答应派出大军,助楚昭王复国。秦军由申包胥引领,出秦国蓝田关,再出武关,直插楚国的桐柏山 入楚。
  另一面,楚国的北部大军五万,亦已迂回到小别山、大别山一带,准备配合秦军,两面夹击屯驻于楚都郢城一带的吴军。
  直到此时,吴王阖闾才接到如此紧急的军情,开始焦急起来,但亦有恃无恐,因为他自恃军中有王弟夫概,夫概的神勇,可力敌千军,同时阖闾也不想被军中将领,包括孙武、伍子胥等,轻觑他王族的力量。因此仍不肯把军权重新授予孙武,便由他亲自调动,派夫概统领两万精兵,北上迎战南回的秦军。
  阖闾一心预料,由王弟夫概统领的两万大军,必可打退秦军,阻其进入江汉平原,与北部南的楚军会合,吴军便可从容对付从北部回的楚军了。
  因此阖闾又派伍子胥和伯嚭,各统军两万,北上迎战南回的楚军。为了证明自己的用兵,并不在孙武之下,阖闾千挑万拣,偏把孙武撇下不用。
  不料阖闾的王弟夫概,自入楚都之后,野心暴炽,北上与秦军甫一接触,刚打了一场小胜仗,便虚晃一枪,全速后撤,统领大军由汉水入长江,回师吴国,日夜向吴都姑苏挺进,企图攻都夺国。
  伯嚭、伍子胥等吴将率领的吴军,随后北上,迎战南回的楚军,并不知夫概已悄然回师吴国。伯嚭的吴军,在楚国北部,突被秦、楚两军夹攻,伯嚭贪生怕死,不敢苦战,中途撤退,两万吴军被击溃大半。幸得伍子胥的另一路吴军救援,才不致全军覆没。但吴军兵力已大损,与秦楚联军兵力相较,已无优势可言。
  伍子胥与秦楚联军猝接战,接连吃了败仗;秦楚联军已向郢都吴军大营逼近,吴军入楚大军,已危在旦夕。
  到此生死存亡的关头,吴王阖闾才猛然醒悟,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以君代将,冷落孙武,以致情势突变,吴军已面临全军覆没,而且国都被夫概所夺,已处于有国难归的绝望境地!他不由忆念起孙武领军入楚时的神出鬼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赫赫战绩,仰天长叹道:“寡人一念之差,竟至今日万劫不复的境地,乃寡人之罪也!此时此刻,只怕就连孙武重演神通,也难救此危局!”
  就在此时,阖闾的亲兵进来禀告,说孙武正在殿外求见。阖闾一听,如闻纶音,连忙道:“快!快请!”
  孙武神色从容,大步而进。阖闾也不待孙武行参拜之礼,已抢前一步,双手握住孙武的手臂,犹如遇溺垂死之人,抓着一只舟船,欣喜而惶恐的道:“孙将军,寡人已知罪了!悔不听将军之劝,才至今日如斯败局!望将军幸勿介怀,于此危急关头,再展神通,救助吴军!”
  孙武肃然道:“吴王,目下救亡之计,只有一条,便是迅速回师吴国,舍此已别无他途!”
  阖闾仍带一点侥幸心理,道:“难道将军不可以亲自统军,北渡汉水,与伍将军会合,再展神威,以挫秦楚之军么?”阖闾希望,只要孙武出马,再挫秦楚联军,那便伐楚全胜,吴国威震中原,一举而称霸主了。
  不料孙武却断然的道:“这本是吾之战略大计,但事到如今,已中途逆转,再无法实施矣。因为夫概带走两万大军,伯嚭又损大部兵力,吴军与秦楚联军以军力相较,已无任何优势,且已被秦楚联军抢占有利地形,吴军困处郢城,已难回旋,硬拼下去,只有全军覆没!况且夫概正率军猛攻姑苏吴都,若都城一破,吴军有家国难归,军心必然涣散,只怕不必与秦楚联军交战,吴军便先自行崩溃也。望吴王三思!”
  吴王阖闾仔细思忖,终于长吁口气,决然的道:“好吧,孙将军,那就一切按将军之策,立刻回师吧!”
  孙武重掌统军大权,虽处十分不利的艰难局面,但仍一派从容。他先派人北渡汉水,直抵伍子胥的军中,向伍子胥详述目下吴军的危势,令他不惜一切代价,拼死缠住北面的秦楚联军,以便汉水南面的吴军大营,先行回师。待吴军大营回抵吴国,即可撤至瓦埠湖,已预留战船,供伍子胥军撤退之用。
  安排妥当,孙武这才下令,郢城吴军不动声息,乘夜率大军向汉水逼近。第二天抵达汉水之滨,又令于汉水广布旌旗,摆出一副渡江作战的阵势,以迷惑北部的楚秦联军,以为吴军正寻找战机,渡河北上迎战,正中秦楚联军的下怀,便有意于北部放缓南进的步伐,以诱吴军北上围歼。
  不料孙武在广布疑兵之中,令秦楚联军迷惑不已之际,却率主力,突沿汉水东进,沿长江再入淮水,于淮水瓦埠湖登战船,浩浩荡荡,向东疾进。秦楚联军尚在一心诱引吴军主力北进时,孙武所率的大军,已由淮水转入长江,全速驶入吴国腹地太湖了。秦楚联军惊觉发现吴军主力行踪时,一切已太迟了。
  而伍子胥所率的吴军,由于孙武在汉水布的疑兵大阵,迷惑住秦楚联军,放缓向南面逼进,得趁机迂回瓦埠湖,登上孙武留下的战船,安全退回吴国。因此吴国十万大军,除伯嚭所部损失了一部兵力外,基本上并无多大损失,胜利回师国土。
  在太湖,孙武指挥吴军主力,以战船诱夫概的叛军水战,夫概三战三败,非死即降,他所统两万叛军,很快便土崩瓦解了。夫概本人只好逃亡隐居,从此不知所踪。
  吴王阖闾安然返回吴都姑苏,此行伐楚,总算大胜,令吴国的威名喧赫,吴王因此召开祝捷庆功大会,而论功行赏,孙武乃第一功臣,自伍子胥以下的吴军将士,皆一致推许。不过,当吴王阖闾的专使前来召孙武上朝领赏时,孙武却与吴军执法将军吴仪一道,双双不知所踪。
  乾坤运转,日月沉浮,在诸侯争霸、战云笼罩的中原大地上,月轮之花,很快又旋转了三周。
  此时,在吴国的王陵山———灵岩山巅,正悄然屹立着二男一女,一老二少三人。老的红光满脸,神采逼人,也不知其年岁,也不知其来历。少年男子却已步入青年岁月,脸上已略带风霜的痕迹,但明亮如朗星的双目,却依然有一股逼人的光华,少女十分俏丽,此时一身白色衫裙,更显得她有如一朵冰雪中的俏莲花。
  老少三人,也不知正议论着什么,老人兴致勃勃,正伸手指划,似乎除天地山水外,一切已与他毫无关联了。
  少女入迷地听了好一会,忽地忍不住问道:“师傅呵!这吴国王陵既然亦有龙气,亦即吴国王族祖宗有灵啦,却为甚楚昭王之父楚平王,死后十多年,棺柩被破时喷出的一口黑气,竟可令楚昭王重复气运?而吴国却步入衰运呢?同样是祖宗王陵,楚国祖宗王陵,可以荫庇子孙,为甚吴国祖宗王陵,却不能够?”
  少女原来便是一代奇人的白石公新收的女徒弟吴仪,而青年人便是孙武,老人自然便是与孙武一别十多年的白石公了。当日孙武舍命相救,白石公脱险后,也不知隐身于何处,直到孙武的伐楚大业,进入最凶险时,白石公这才忽然现身,以奇阵大法震慑楚将沈尹戍,助吴仪保住了瓦埠湖的吴军后方大本营。因此吴军破楚之首功,理应是这师徒三人,但当吴王论功行赏时,吴军中惟一不肯受封领赏、功成身退的,又恰恰是眼前这师徒三人。
  当下白石公微微一笑,伸手一指灵岩山上阖闾之父陵墓,道:“灵岩山虽有龙气,但气势甚弱,吴王阖闾,承受的祖宗龙气因此并不足以成大业,幸而他得‘天狐龙脉之子’相助,勤政爱民,励精图治,先得人和,再得天时、地利,更有‘天狐之子’直接助力,才达至破楚大业之成就,但仅此而已,再不能往前奋进了。此所以阖闾自入楚都郢城,心神大变,变得乖戾,几乎把吴军十万将士的生命断送于楚地。而楚国啊……”白石公忽然一顿,故意不往下说。
  果然逗得吴仪十分焦急,忙道:“师傅!谁是天狐之子?楚国又如何了? ”
  白石公欣然一笑,不厌其烦地解释道:“谁是天狐之子,你很快便会明白,此时不说也罢。而楚国昭王之气运,其祖宗王陵历代皆位于姑苏西北的龙山,山由八座峻岭组成,亦即有前屏后幛、左龙右虎,八面拱卫,其龙气之盛,本来甲于天下,因此而出了一代霸王楚庄王。不幸到楚平王一代,因本命戾气太重,杀戮太多,祖宗龙山脉气亦被其气冲退,到楚平王因心疾去世,又因生前作孽太重,恐人毁墓毁尸,竟舍龙山而隐葬寥落湖中,日夜受阴煞之气熏陶,遂成养尸之地,尸身十多年而不化,阴煞气之重,无以复加,连祖脉龙山的气运亦被克灭,遗祸子孙,方有都破国将亡之危局……”
  吴仪听到此处,忙道:“但为甚楚平王尸身的一口黑气,却可令楚昭王重获生机?”
  白石公道:“楚平王乃楚昭王之父,他的阴煞之气,祸及楚昭王;但当伍子胥为报父兄被杀之仇,毁楚平王湖底墓,破其棺柩,楚平王积聚了十多年的阴煞之气,因此得而宣泄,喷出的一口黑气,伍子胥势必先受其害,再而令楚昭王的祖宗龙山气脉得以重聚,他便有转机,终于可以复国。”
  吴仪不由微叹口气,道:“如此说,假若伍子胥当日不毁墓破棺,楚昭王便永受阴煞之气所困,并无复国生机么?”
  白石公微笑道:“伍子胥为报仇助吴国破楚,他又因报仇而令楚国重获生机,直接可见的便是其鞭尸所为,激发楚人的愤怒,全国民心归附,楚昭王便能趁机复国。因果循环,玄妙之极。”
  吴仪不由连连点头,道:“是啊!的确十分玄妙,也十分可怕,原来仇恨之火可以兴国,同样亦可亡国。既然如此,世人又何必为一已仇怨而过于执迷呢?”
  这时一直默然不语的孙武,忽然插口道:“师妹,假若世人均像你如此洞彻天地人间奥秘,那天下便少却许多纷争战祸了!可惜天机难违,一波虽平,一波将起,血腥战火,只怕又将燃烧了!”
  吴仪奇道:“真的么?孙师哥,今大局初平,吴、楚两国暂时皆无力再起战事,血腥战火将起自何处?”
  孙武含笑不语,白石公微一点头,对吴仪道:“你初入吾白石门,亦是向你阐述天机大势的时候了!且随吾来吧!”
  白石公、孙武、吴仪等师徒三人,掠下灵岩山,一路向南疾奔,不久便抵达与吴国毗邻的越国了,此时越国的国君是勾践。
  师徒三人掠抵越国地域,白石公什么地方也不去,径直的奔向越国王陵所在地施家山。
  三人登上施家山,便见一座王陵耸立于山巅之上,以整块大石锯成四壁,以及墓盖、漫石、门扉,正墓四壁上面雕有宝相花,中部雕青龙、白虎、玄武神像,下面则为双手合持龙、虎、豹、龟、牛、凤、象、鹤等八灵肖像。均作道家装束,似为星官。
  白石公伸手一指王陵,道:“此即为越王勾践先父允常之墓。武儿,你于此墓如何辨析呢?”
  孙武四面察看,但见施家山四面有山环绕,王陵恰处群山中央,王陵墓碑,又恰与越国西湖成一直线,遥遥相对,风光十分秀丽迷人。
  孙武的眉头却不由一皱,似已窥破什么,但这等风水堪舆之道,毕竟非他所长,因此一时间又难下判断,他沉吟的道:“师傅,越国王陵美则美矣,但似乎令人心神涣散,不知为甚。”吴仪一听,格格笑道:“风光迷人,自然令人心醉神迷,有甚奇怪?”
  孙武微一摇首,道:“不然,风水堪舆之道,非欣赏风光胜景,而是审察地脉之神,否则怎能辨析大地龙脉所在?师傅特别精于察地之法,不信你问问师傅吧。”
  吴仪也不犹豫,连忙道:“师傅,师哥所言,当真如此么?”
  白石公微笑点头,道:“武儿所言,已隐然中的,但他毕竟乃一代兵法大家,风水堪舆非他所长,看来白石门的察地大法,承继者非吴仪你莫属了! ”
  白石公心中已断定,吴仪是承纳白石门寻龙堪舆奇法的人选,便不厌其烦,详细地解释道:“山为气,水为财,越王陵墓址,勘点之人亦甚得风水法度,据此小龙脉,亦可保国运平安,但亦仅此而已。因四周山脉低矮,并无挺拔之气,山即龙也,山势弱,龙气又岂会昌旺?而王陵正对之西湖,西湖美则美矣,以西湖做陵墓水口,便流于柔弱;山势既弱,水口更柔,越国王陵,祖宗龙气如此柔弱,其国势又岂有大作为哉?而且……嘿嘿,勘墓选址之人,虽略懂寻龙堪舆之道,可惜筑墓却大违风水之道,好端端的一座生龙脉,已被克坏为死龙矣!”
  吴仪大奇道:“师傅!为什么?”
  白石公道:“越王陵外观壮伟,陵墓四周,有四道高墙护卫,高出墓顶达三丈,犹如四面铁壁,再加墓顶浑圆,犹如金钟,简直溺水难进,密不透风。王陵选于施家山上,已属柔弱龙气,勉强称龙,仅属小龙,小龙被铁壁金钟罩困,断绝大地生气,遂成死龙,越王勾践,祖宗居此死龙脉气,祸不远矣!”
  吴仪又忙道:“是甚奇祸?”
  白石公道:“你师兄孙武,精于兵法,亦精于察天,他所称血腥战火将起,乃于灵岩山上,遥见越地有赤烟冲罩,且彗星南移,聚于吴、越两地之空,天象所兆,吴、越不久将起战火,越王勾践之祸,只怕与此有莫大牵连,且此祸奇惨,越国恐有亡国亡家之危矣!”
  吴仪一听,忽然神色甚感惊惶,原来她的祖籍乃越国西湖地域,她被选为吴国宫女,才改姓吴名仪,穷根溯源,她却是越国儿女。吴仪急道:“师傅,越国会因此而亡吗?越王勾践王陵之祸,竟会祸及越国万千子民吗?”
  白石公尚未回答,孙武已含笑道;“师妹虽为吴国宫女,实为越国子民,越国有难,她自然感同身受。不过但请放心,吾观彗星之头枕于吴都姑苏,仅尾部凌驾于越都会稽之上,因此战祸因吴国而起,而终于越国,由此足证,越国按天机之象,虽危而不亡也。”
  白石公亦点点头道:“武儿所判不错!而且越国久受西湖柔美熏陶,柔可制刚、水可克火,越国之厄,吴、越战火,只怕须由女子来化解呢?”
  吴仪心中更奇道:“当真如此么?”
  天机幻变,不久楚国因记吴国攻伐之仇,派楚人范蠡、文种入越,助越振兴。越王勾践,在吴王阖闾派兵攻越时,以范蠡之计,打败吴军,射伤阖闾,阖闾返国不久便去世了。太子夫差即位,率兵攻越报父仇。越国兵败,勾践只好到吴国做夫差的奴隶。后来得越国美女西施之助,勾践回国,卧薪尝胆,发奋图强,终于打败吴军,夫差亦被逼自杀,白石公和孙武,当日于越王陵施家山上的判断,竟一一应验,其察天、悉地、辨人的白石门三大绝学,当真神妙之极。
  当下白石公见吴仪默然不语,料她初涉寻龙堪舆之学,尚须悟解消化,而且他心中尚有一未了之愿,便忽然含笑道:“走!此地之事已了,且到晋地天狐山走一遭吧!”
  晋地天狐山,位于晋国都翼城北五百里,距越地足达千里,但白石公、孙武二人,神功盖世,就连吴仪,虽然初入白石门中,但根基深厚,轻功亦已甚具火候。因此不到一日一夜,于第二天的黎明时分,三人便已屹立于晋的天狐山上了。
  这是白石公十多年前曾光临之地,当日下山之后,便遇上孙武这位一代兵法奇人,十多年后,他又与孙武、吴仪一道,登临天狐山,此时他的心境已与昔日迥异了。
  白石公当日尚在苦苦寻觅他白石门的衣钵传人,此时此刻,他的得意弟子已名震天下,成了一代兵法大师,就连白石门的“寻龙堪舆”奇学,也有人承继,白石公自然大感欣慰。不过,白石公心中仍有一个未了之愿,这是他当年登临天狐山,目睹“齐人孙氏之墓”后萌生的。他因此于天狐山什么地方也不去,立刻便把孙武领到他的祖宗墓地来了。
  白石公伸手一指眼前的一座土坟,意味深长地道:“武儿,你看这是什么?”
  孙武仔细一瞧,那是一座古朴的坟墓,坟墓正中竖了一块石碑,赫然是“齐人孙氏之墓”六个雕字……他此时身负白石门三大奇学,目睹之下,心神猛地一震,不由便跪倒叩拜,口中喃喃道:“祖宗呵!不肖子孙孙武前来叩拜!孙武并没替孙家带来荣华富贵,只留下兵法十三篇传世而已,子孙不肖,望祖宗谅宥!”
  白石公以平辈的身份,上前向坟地揖了一揖,却道:“墓中孙氏兄弟!蒙赐一位绝世奇才于我,终把白石门发扬光大!多谢!多谢……不但如此,百年之后,只怕又再荫生一位惊世兵法奇人!孙氏一脉,因此而必留芳万世也! ”
  吴仪直被弄得莫名其妙。但她冰雪聪明,很快便醒悟,这墓地便是师兄孙武的祖墓,他自然跪倒叩拜。但吴仪迷惑的是,师傅白石公为甚又如此判断,百年之后,孙家又会荫生一位兵法奇人呢?孙武已是孙家的孤儿,并无兄弟传下,那孙氏后人,岂非孙武师哥的子孙吗?而假若我真能与师哥他……他……结合,那这位孙氏子孙,岂非与我吴仪有莫大干连吗?哎哟,女孩儿家想这些,羞死人了!
  吴仪俏脸一阵绯红,为了掩饰她够羞人的念头,连忙问道:“师傅……为甚如此判断呢?”
  白石公欣然一笑道:“此乃天狐龙脉也!你看墓碑正对两座奇峰,一前一后,与此墓相距均为百丈,孙氏先祖,下葬百年后,便荫生孙武;按此推算,百年之后,孙氏一脉,岂非又有一位兵法奇人荫生吗?此乃天狐龙脉地力雄厚所致也……咦?怎会如此?只怕这位孙氏血脉,日后须火浴凤凰、历劫重生啊……”白石公忽然惊叹一声。
  此时孙武已一跃而起,与白石公并肩而立,闻言不由奇道:“师傅!为甚其必会火浴凤凰、历劫重生?”
  白石公肃然道:“此墓正对两峰,均距百丈,左面一峰形如冲天之柱,乃至一飞冲天之气运,已应验于你身上。右面一峰,下面盘屈斜结,十分曲折艰辛,直到山腰,才如巨柱陡立,直冲天势,此乃主其前半生磨劫重重,十分艰辛;尚幸火浴,终可历劫重生,得成大业,足以留芳万世!”白石公一顿,又忽然呵笑道:“但此乃百年后事,吾等又何必如此执迷不放?且放开胸怀,畅游天下吧!”
  孙武、吴仪两人,均不约而同地笑道:“是啊,师傅,吴国的庆功宴吾等虽未赴会,但天下尽藏千古美酒,且下山去,到晋地痛饮三百杯杏花醉吧! ”
  白石公欣然一笑,与孙武、吴仪一道,师徒三人,飘然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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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下篇 天狐龙脉
    孙膑也像偃狐预言的,于孙武百年后也如期降生于齐国。在天狐龙脉的荫庇和先辈兵法的熏陶下,少年时已气慨不凡,得到鬼谷子亲传,将中华兵法继孙武之后又推向新的高峰。孙膑辅佐齐威王,傲然挺立于群雄之林。

  第十九回 奇谋拜师
  风云幻变,烽火弥漫,时正夏末秋初,在周国故都阳城(即今河南登封县告成镇)北面的三条山路,此刻正有三位少男少女,向一座耸入云天的山峰奋勇攀登。
  三条山路均极险极陡,分从东、南、西三面蜿蜒曲折向上,汇合于峻极插于天的峰巅。
  三位少男少女,均年约十五六岁,却毫不畏惧,为达某种目标,拼力向山巅攀爬而上,东面山路,是一位样貌奇特,浓眉大眼的少年人,他攀爬累了,便大口地喘气,并不掩饰自己的疲困,但却绝不停步,依然咬牙奋勇攀爬。
  西面山路的少年,长得十分英俊,一表人物,他攀爬累了,并不肯显露出来,闭紧嘴唇,决不喘气,宁愿停了下来,歇息一会,再向上攀登。南面山路的少女,体态轻盈、娇美如花,她的内力似胜于两位少年,加上她身轻如燕,因此攀爬山路,并不感艰辛,反而一路向上,一路格格娇笑,似乎攀登险峰是一种无上的乐趣。
  终于,三人不约而同,一齐攀上山巅,又不约而同地同声叫道:“咦!此处风光无限好,为甚偏没有传闻中的恐怖鬼谷?”
  三人这一声大叫,不由便各自吸引了对方的注意,于是三人各自向对方奔来,终于会聚于峰巅的正中央了。三人各向对方凝注一眼,忍不住便不约而同地发问了。
  南面山路的少女尖脆的笑道:“喂!你等也欲寻那‘鬼谷’么?”
  东面山路样貌奇特的少年奇道:“你二人知道‘鬼谷’在何处吗?”
  西面山路英俊的少年却狐疑的眼珠一转,疑惑的道:“咦?你们寻那‘鬼谷’做什么?”
  三人这般一问,虽然各怀心事,但目的显然一般无异,均是欲寻那“鬼谷”而来了。
  那少女先就格格的笑道:“我等原来不约而同,皆欲寻鬼谷而来,那就多此一问,谁也不必回答啦!”少女一顿,却又比两位少年爽快的道:“我叫张仪,来自赵国,你二人呢?为甚来寻这鬼谷呢?”
  东面那少年尚未答话,西面那少年却抢先的狐疑道:“咦?你问这干么?我为甚要告诉你?”
  少女——张仪笑道:“我张仪寻那鬼谷,是想学那先知神算之术,以便预先获悉我的命运如何,这有什么神秘不可告人呢?彼此若坦诚公布,便可结个伴儿,同去寻那鬼谷啊!”
  东面那少年一听,便亦爽快的大声道:“我来自齐国,姓孙名斌(孙膑),寻鬼谷欲学那谋略兵法。”
  张仪俏目一转,盯着西面少年道:“你呢?你不是有甚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西面少年此时才无奈的咯咯一笑道:“说便说啦,有甚不可告人?我叫庞涓,来自魏国,所以寻这鬼谷,乃欲求那为帅、建功立业,以便荣华富贵之学问,嘿,我有信心,我的目的必可达到。”
  三位少男少女互通姓氏,互诉来意,彼此的距离一下子便拉近了。原来东面山路上来的少年叫孙斌,西面山路上来的少年叫庞涓。三人之所以攀此险峰,均是欲寻一处叫“鬼谷”的地方,以便求索那惊世的绝学。但可惜三人只知寻到鬼谷,便可以求到惊世学问,亦只知鬼谷在这名为“岳山”的峰上,到底位于峰上何处,却谁也不知,一片迷茫。
  当下张仪想了想,便决然的道:“不怕!这峰上虽然广阔,只怕有大小奇峰七十二座,怪洞奇谷无数,但只要我等每日寻一座山峰,锲而不舍,七十二天后,便必可寻着那鬼谷了。”
  东面山路上来的齐国少年孙斌,毫不犹豫的点点头道:“不错!只要锲而不舍,便任何追求均可达到。”
  西面山路上来的少年庞涓却皱眉道:“不好,我并不知岳山如此险峻诡幻,那鬼谷如此难寻,因此仅带了十二天的干粮,若须寻上七十二日, 我只怕早就变作饿鬼,也不必去寻那鬼谷了,不如早还家。”
  张仪微哼一声道:“天地生人,天地养人,我等有手有脚,怎会变成饿鬼?似你这般畏难,还求甚令你荣华富贵的学问?不如早还家吧!”
  庞涓一听,脸色便一变,正欲发作。孙斌却宽容的笑道:“庞兄弟放心,我带了三十天的干粮,只须省吃点,大约也足以支撑我等三人的食粮了,若再不够,也可以打猎摘野果,我保你决不会变饿鬼便了。”庞涓一听,这才转忧为喜,不再与张仪斗嘴。
  三人于是在岳山峰(即今嵩山)上,周遭乱闯,在三数日间,竟已搜遍了太阳、少阳、明月、玉柱、凤凰、玉镜、狮子、鸡鸣、松涛、百幔、罗汉、白鹿等诸峰洞,却没发现那“鬼谷”的丝毫影踪。
  到第七天的黄昏时分,三人钻出一座山洞,抬头一看,只见夕阳斜斜的射着一座山峰,山峰形如一尾天龙,盘卧于天地之中,遍体七彩斑斓,头角峥嵘,威猛慑人,雄伟之极。
  张仪一见,便格格笑道:“好啊!若非夕阳西射,便几乎走漏了一处奇山妙峰啦!走啊,趁天未黑,再闯一闯这‘卧龙峰’!”
  张仪说罢,即毫不犹豫,领先向那夕阳下七彩斑斓的卧龙峰奔去,她虽然是女孩儿家,但她的内力似犹胜孙、庞二位男孩子。孙斌和庞涓眼见张仪已抢先的向卧龙峰奔去,也不好怠慢,忍住浑身的疲困,咬牙在张仪后面追赶。
  好一会,三人才攀上卧龙峰巅,幸而夕阳尚存最后余晖,天色未黑,可以瞧清周遭的物事。庞涓不由暗地松了口气,心道:若漆黑难辨,如此险峰,必潜伏毒蛇猛兽,走避不及,那就险之极了!
  庞涓心念未了,张仪眼尖,忽地大叫一声道:“不好了,有巨蟒向这面移动呢!”庞涓一听,不由大吃一惊,他也不待瞧清,便本能的一步跳到张仪、孙斌的后面去了。但孙斌却一跃而上,挡在张仪的前面,急道:“张仪妹妹,快!你先爬上巨石上面去吧!”张仪见孙斌自身难保,内力不如自己,竟自告奋勇,替自己挡险,不由又好气又好笑道:“那你呢?孙斌哥哥,你以为你自己可以逃脱么?”
  孙斌紧张地注视前面的草丛,额上冒出冷汗,但仍然强自镇静地道:“不怕,我可以瞧清巨蟒的来势去向,再跑不迟!听说大蟒蛇穷追不舍,因此势必要有人留在此地不动,令大蟒蛇有所避忌!你快与庞涓兄弟上巨石上面去吧!”
  张仪尚未有所反应,庞涓却已不管这许多,呼地便窜上身后十数丈远处的巨石上面去了。张仪却不肯溜逃,她定睛向前面的草丛看了看,忽地格格笑道:“不错,不错,那巨蟒果然不动了,它果然是欺善怕恶呢!”
  张仪话音未落,草丛中忽地卷起一阵狂风,风吹草低,现出一条巨大的蟒蛇,身粗如桶,绿眼如灯火闪烁,竟已在二人身前不到五丈的距离了。
  巨石上的庞涓不由侥幸的暗叹口气,忍不住跌足叫道:“哎,你二人想必是嫌命长了,如此巨蟒,偏逞甚英雄好汉,向它示强,这岂非送羊入蟒口么?”
  孙斌和张仪此时紧盯着草丛中伏着的巨蟒,也无暇理会庞涓的大呼小叫。略一会,张仪忽然又格格笑道:“孙斌哥哥,这大蟒似乎并无恶意呢!”
  孙斌道:“为什么?”
  张仪道:“不是么,你看这大蟒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等,分明已发现我等的所在了,它若是饿急觅食,岂会伏着不动?还不一扑上前,把我等吞入腹中么?由此足证它并非把我等做食物啊!”
  孙斌想了想,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它不当我等做食物,却为甚向我等窜来呢?”
  张仪不答,似在思索。
  就在此时,草丛中的巨蟒,腰尾盘起,头部高昂,越过三尺高的野草,探出头来,绿眼珠一闪一闪,盯着前面的孙斌,头儿却忽然连点三点。
  孙斌一见,也忽地醒悟,向张仪道:“不错!不错!它似乎真的并无恶意呢!但它连点三下头儿,是甚意思?”
  张仪格格笑道:“它欲向我等示意,传达某种意思呢!可惜一时却难猜透其中的含意。”
  此时那巨蟒却忽然向上直窜而起,犹如一支巨大的穿云箭,直插虚空,腾升数十丈,才又呼地降落下来,身子缓缓向山峰的背面游移,它的尾巴却向孙斌这面连连摆动,如向他招呼召唤似的。
  张仪一见,豁然而悟,不由惊喜地叫道:“啊!我明白了,它原来是有意带引我等到某处地方呢!孙斌哥哥,你敢跟随它去么?”
  孙斌毫不犹豫道:“去就去,为甚不敢?不过还是我在前面,你跟着我后面好了。”
  那面的庞涓一听,却吃惊的叫道:“不得了,你等跟这巨蟒去,万一它引领你等入它的老巢蛇穴,我等三人合作一块,只怕还不够它饱肚也。”
  张仪哼了一声,似瞧不起庞涓的胆怯,也不理他,向孙斌道:“好啊!那走啊!”说时,她已向前奔去,越过孙斌,紧随那巨蟒,亦步亦趋,毫不畏惧。
  孙斌见状,连忙急跑几丈路,抢过张仪的前面,领先而行。后面巨石上的庞涓呆了呆,眼见前面一蟒二人,亦步亦趋,竟也相安无恙。他心道:莫非这巨蟒真的通灵,此行有甚妙处么?这般转念,庞涓便呆不住了,再说若剩下他孤身一人,他也并无此胆量。他溜下巨石,悄悄的尾随,但也决不走近,保持十数丈的距离,以便遇有凶险,便抢先溜逃。
  巨蟒在山峰平台上爬了一段,忽地便蜿蜒向下游去。孙斌等三人一直紧随,向峰下走去,渐而天色便暗下来,一会后,更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走在前面的孙斌,根本瞧不清蟒蛇的影子,只是仔细听着前面的沙沙蠕动声,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庞涓在后面越走越心慌,他暗地跌足恨道:他二人不知死活,倒还罢了,偏连我也拖下水,做了他二人的陪死鬼了。他有心欲溜逃,但四周漆黑一团,也不知那巨蟒什么时候饿急了,乱窜一气,自己反倒先被它果腹,因此又不敢私自走开,只好在后面恨恨不已。
  庞涓但感一路向下,渐而已身陷一道绝谷中了。
  只见两面是一排陡峭的石壁,也不知有多高,绝谷距山巅有多深远。就在此时,前面的孙斌忽然停了下来,不再向前走动。又听他后面的张仪悄声道:“孙斌哥哥,为甚不走?”
  孙斌道:“前面漆黑一团,连巨蟒的蠕动声也听不到了,我想,巨蟒欲带引我等的目的地,大概已在眼前不远了。”
  “嘿!娃儿,你好有自信心啊!危机凶险四伏之地,竟仍可如此从容镇静。”就在此时,一声苍劲的声音呼啸而至,似近犹远,似远却近,也不知发声之人身在何处,也不知发声的是人是鬼、是仙是神?
  孙斌也不管是谁发声,不由便应声道:“小子不能不镇静,也不敢不镇静啊!”
  苍劲的声音道:“为什么?”
  孙斌道:“此地已身入绝谷之地,漆黑一团,暗处更有巨蟒隐伏,若有凶险,也根本无路可逃,情势如此,不如静观其变,以静制动了。”
  孙斌这般回应,那苍劲的声音不由沉默了一会,忽然又呵呵一笑道:“很好!好一个静观其变,以静制动,小子你倒有谋略应变的天分啊!但还有什么原因尚未坦白说出?”苍劲声忽然又加了一句。
  孙斌不由一怔道:“什么?我尚有什么未坦白道出啊?”
  苍劲的声音大笑道:“为甚没有?与你同来此地的绝非仅你一人,尚有一男一女两娃娃儿,为甚他二人闪缩不定,偏你如此从容镇静?”
  这苍劲声庞涓在暗处分明已听得一清二楚,但他依然闷声不响,尚未判定吉凶的场合,他是决不会争先的。
  但张仪却不待孙斌替她回话,已忍不住抢先笑道:“喂!谁说我女娃儿闪缩不前?我女娃儿怕什么了,不是已来到此地了。倒是你发话之人藏头露尾,又不肯体谅人家大男娃儿的心性,偏苦苦追问不息,教人家面红耳热、不知如何回答了。”
  苍劲声奇道:“吾早知你这女娃儿胆大包天,犹胜同来的两位男子汉娃娃了,但你又怎知那大男娃儿会面红耳热?”
  张仪笑道:“不是么?男孩子保护女娃子,那是男子汉的本性,他为了我女娃儿的安全,不得不沿途抢先,力作镇静,但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故意追问不止,岂非不知好歹、强人所难吗?他啊,被你苦苦相迫,怎不面红耳热?”
  苍劲的声音略一顿,忽地轰然大笑道:“好!很好!你这女娃娃儿,原来甚有测算忖度的灵性啊,唔,同来三人,一有谋略应变的天分,一有测算忖度之灵性,三占其二,看来值得老夫现身露面了。”
  话音未落,孙斌、张仪、庞涓三人眼前,忽地划过一道强光,山谷之中,随即一片银白,四周景物清晰可辨,原来山谷上面,一轮明月,已从乌云中跃出来了。
  只见山谷中林木茂密,花草遍地,溪水流淌,甚为幽深雅静,在一道溪水侧面,现出一座宽敞的山洞,山洞中石台石椅等物俱备,在正中的一把石椅上,端坐一位五绺白须,头上棱角峥嵘的老者,正向三人神秘地眨着眼儿。
  孙斌、庞涓二人尚感迷惑惊奇,张仪俏目一转,却已格格一笑,道:“老人家,你可以告诉我,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五绺白须、头角峥嵘的老者道:“我为甚要告诉你?你又为甚要问呢? ”
  张仪诡秘地笑笑道:“只要你肯告诉我,此地是否叫‘鬼谷’?我便知老人家你是谁了。”
  老者笑道:“噢!你如此厉害吗?假如我告诉你,这儿便是‘鬼谷’,你知我是谁?”
  张仪不假思索,便冲口而出道:“老人家你便是传闻天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鬼谷先生。”
  老者一听,不由微微一笑道:“为甚我便是那‘鬼谷先生’?”
  张仪朗声道:“不是么?世传鬼谷形如鬼域,异常恐怖,其实不然,鬼谷者,乃指其地幽深神秘、鬼神莫测之地,因此才以‘鬼谷’命名,今晚得见,已足证如此。那老人家既于此地现身露面,与鬼谷同样幽深神秘、鬼神莫测,那便必定是‘鬼谷先生’无疑啦!”
  老者一听,不由又欣然一笑,他点了点头道:“唔,就算我便是那‘鬼谷子’吧,但你亦未必够条件称吾做‘先生’呢!”
  三人一听,心中均不由突突一跳,已知眼前山洞中的老者,便是传闻中洞天彻地、鬼神莫测的鬼谷主人——鬼谷子了,庞涓不由连忙悄悄挪上前来,他深知千载良机便在眼前,他怎会放过了?
  庞涓连忙抢着道:“为甚不可以称老前辈为‘鬼谷先生’呢?”
  山洞中五绺白须、头角峥嵘老者——鬼谷子,瞥了庞涓一眼,却不回答,目光依然停注在张仪身上,含笑道:“为什么?女娃儿,你可代我回答吗?”
  张仪微哼一声道:“哼!先生乃学生对授业尊师的称谓,人家尚未肯收你这学生,你又怎有资格称人先生。”张仪有点讨厌庞涓见福即抢、见险即避的小家脾性,说话也就绝不客气了。
  庞涓被张仪狠狠刺了一下,脸色一变,正欲发作,但转眼又见那“鬼谷子”欣然点头而笑,知他甚为欣赏张仪的回话,便不敢反驳,以免惹怒了鬼谷子。庞涓暗地咬了咬牙,把心中的怒火抑制住,若无其事地笑道:“既然如此,那请问老前辈,如何才够条件呢?”
  鬼谷子目注庞涓一眼,神色略为犹豫,但当他的目光移到张仪、孙斌身上时,却又欣然一笑。终于,鬼谷子呵呵而笑道:“这样吧,你等三人,谁能把我从洞中弄出洞外,我便准许谁称我为‘先生’吧!”
  孙斌、张仪二人一听,均默默思索,如何方可把鬼谷子请出洞外,又知决不可硬来,因为硬来绝非拜师之道。
  不料庞涓一听,想也不想,便呼地抢入洞中,绕着鬼谷子团团乱转,不知他忙着什么。
  鬼谷子微一皱眉道:“你打算干什么?”
  庞涓哈哈笑道:“我正用火烧你的山洞,还怕你不出洞外么?”
  鬼谷子凝注庞涓,见他一脸得色,不由微微叹口气,道:“你用火烧我,我自然只好出洞去了。”
  庞涓一听,不由大喜,立刻跪下叩头道:“先生既已出洞,那便即我有条件称‘先生’,你亦即肯收我为徒啦,徒弟庞涓,拜见先生!”话音未落,庞涓已向鬼谷子连叩了三个响头,也不管鬼谷子是否答允。
  鬼谷子微叹口气,也没任何表示,既没答应,但也并没拒绝。他的目光一转,落在洞外的孙斌、张仪身上,微笑道:“你二人又如何?已想出妙法来了么?”
  孙斌仍在思索,张仪却有点急了,悄声对孙斌道:“快啊!庞涓这小子已抢先一步了,你若再犹豫,便失去拜师的机会了。”
  孙斌淡然一笑道:“不然,凡事须谋定而后动,强摘的瓜果不甜,硬拔的禾苗不长,怎可乱来?”
  张仪道:“既然如此,我可不等你啦!”
  张仪说时,已呼地一掠而上,向鬼谷子端坐的山洞奔去,她已有内力根基,因此动作比庞涓更为快速。
  不料她跑得太快,距山洞口三丈时,忽地被山地的石块绊了一下,身子立刻飞起半空,重重地摔在地上,再也挣扎不起,一动不动,似乎昏迷过去了。
  孙斌一见,不由大惊,他正欲奔上前去救护,不料山洞中的鬼谷子比他更快了数倍,只见他身子一晃,便如一缕云烟似的疾飘而至。他伸手一探张仪的手腕,不由惊奇地轻咦一声道:“女娃儿,你血脉稳而有力,绝非昏迷不醒之人啊!”
  鬼谷子说时,张仪已一跃而起,拍手格格的大笑道:“好啊!如今张仪也够条件称你做先生啦!”
  鬼谷子微一怔道:“原来你这鬼女娃儿使计,以苦肉之法诱吾出洞,你别太高兴,怎知我定肯收你这鬼女娃做学生?”
  张仪笑道:“我怎不能高兴?先生不是说,只要把你弄出洞来,便够资格称你先生么?如今先生既已出洞,而且是先生心甘情愿,女娃儿我决没半点硬来不敬,先生所规定的条件,不是已达到了么?”
  鬼谷子一听,不由亦欣然一笑道:“唔,你这条苦肉计,使得十分巧妙,你早已窥透吾之心理,必定会出洞救助,才决然施此妙法。虽然稍嫌取巧,但也足证你的灵慧,比有人火烧吾山洞之法强多了,好,算你通过入吾门下的难关吧!”
  鬼谷子话音未落,张仪已格格的笑着跪下叩头,连呼:“学生张仪拜见先生”了。
  鬼谷子向张仪轻拂一袖,一股浑厚的柔力,已把张仪升托起来,她简直连些微抗拒的机会也没有。她正惊奇于鬼谷子的“神力”,鬼谷子已欣喜的道:“咦!张仪,你曾练过一种内功心法吗?”
  张仪摇摇头道:“没有啊!我也不知什么叫内功心法呢。”
  鬼谷子微一沉吟,即微笑道:“噢!如此你小时可有甚不寻常的遭遇?”
  张仪想了想,这才笑道:“有了,先生,我记得小时自五岁起,便喜欢跑到我祖父的坟墓后面,那儿有一道山溪,溪水自数十丈高飞降而下,我便脱光衣服,浸入山溪游水去啦,哎哟,羞死人,不说啦!”
  张仪这般自暴儿时趣事,孙斌、庞涓尚不明所以,但鬼谷子已暗暗点头,心道:原来如此,这女娃儿的祖坟,必定已占大地龙脉,她长年置身于此龙脉之溪,潜移默化,其血脉已融入地脉龙气,几成不坏之身矣!怪道吾之灵蟒,竟可不远百里,引她抵达此地,一切均由她血脉中的龙气导引呢!
  鬼谷子心中转念,不由更对张仪另眼相看,知她已甚见根基,不但足够条件做他的学生,甚至他日更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又喜她心性灵慧而纯柔,日后必可把师门之学发扬光大,不由更满心欢喜,深庆终觅佳徒,此时就算张仪不拜他为师,鬼谷子也决不答应了。
  不过鬼谷子也并没说破,因为他深知大地龙脉,贵在潜移默化,若然外力催激,便是“拔苗助长”,不但无益,反而令其夭亡。
  鬼谷子欣然一笑道:“噢,原来如此!”他目光一转,落在孙斌身上,见他仍在沉吟未决,不由微微一笑,也没发话,身子一晃,又重过洞内去了。
  鬼谷子于洞内端坐,这才向孙斌含笑道:“喂!你这小子,怎的至今仍犹豫不决?你二位伙伴,已抢先入吾门下啦!”
  孙斌应道:“是,小子愚昧,无法请动先生自愿从洞中走出来,看来拜师无望啦!”
  鬼谷子一听,不由有点失望,他本已看中孙斌的根基甚佳,不料他却遇难而气馁,便不悦地沉声道:“然则你便放弃你所追求的目标了吗?”
  孙斌却决然的道:“不然,我只是正在思忖,既不能把先生请出洞外,那把先生由洞外请回洞内,是否可以?因未得先生答允,因此犹豫不决而已! ”
  鬼谷子一听,不由欣然笑道:“好,遇难而百折不挠,设法化解,谋定然后动,这才是吾门之上佳人选,这当然可以啦!”鬼谷子说罢,毫不迟疑,即大步走出洞外,向孙斌道:“吾已出洞外,且看你如何把我请回洞内也。”
  不料孙斌此时,却鼓掌大笑道:“先生,你所设的入门难关,我通过了!看,先生可是已从洞内自愿走出洞外了么?”
  鬼谷子微一沉吟,即乐得哈哈大笑道:“好,好一着以退为进的过关妙法,你等三人既已全部通过,吾便收你三人为徒吧!”
  孙斌、庞涓、张仪三人,连忙一拥而上,一齐跪下,向鬼谷子行拜师大礼。鬼谷子又因三人入门不分先后,便按三人年岁排分,孙斌年长,是大师兄,庞涓稍次,为二师弟,张仪年纪最小,自然是孙、庞二人的三师妹了。
  鬼谷子又知三人已饿渴了一日一夜,带三人到一道山溪饱喝了一顿,又入一座果林,饱嚼了一番。三人但感所吃的果子十分奇特,形如世间的馒头,入口淡而无味,入腹却有强烈的甘甜回味,而且吃二个,便把饿了一日一夜的肚子填饱。这才知道,这果子非同小可,吃一个便足可抵世人的一日食粮了。
  第二天一早,鬼谷子又把三人引领到另一座树林,吩咐三人刮了一堆树皮,在石上磨成碎末,再从中抽出条条丝绳,又教授三人结绳造衣布。三人也很快便织出一幅衣布来了。
  这样过了半个月,孙斌、庞涓、张仪三人,已学会了在深山绝谷生活的本领,已不愁衣、食、住了。
  鬼谷子这才把三人召到面前,和颜悦色地对三人道:“可以了,你等已学会于深山生活的本事,足可支持三五年岁月了,这便向我求授那等绝世神通吧!”
  孙斌、庞涓、张仪三人一听,均没做声,思忖如何向鬼谷子求授自己渴盼的惊世奇学。
  三人的神色,落入鬼谷子的眼中,他不由微微一笑,似已窥透三人心中的思想,但并没发话,让三人各自仔细思索,鬼谷子深知,三人此刻思索的结果,势必决定了三人日后的命运前途,祸由心生、福从身起,有洞天彻地之能的鬼谷子,自然深知此人世至理。
  
  第二十回 孙子之秘
  孙斌、庞涓、张仪三位少年男女,默默思索了好一会,山洞中一片寂静,静得连三人的心跳声亦清晰可闻了。
  终于,庞涓按捺不住了,他头一昂,决然的道:“鬼谷先生,请教授我他日为将为帅、荣华富贵之道,先生大恩大德,学生永世不忘。”
  鬼谷子一听,也不置可否,只默默的微一点头,向孙斌、张仪二人道:“你二人又如何呢?”
  张仪格格一笑道:“先生,我也不求什么将帅、富贵之学,只求先生教我有推测神算之学吧!”
  鬼谷子含笑道:“你求这等推测神算之学做什么?”
  张仪神往的道:“先生啊!当今之世,战乱如云,天下百姓苦不堪言,人命贱如草芥,旦夕不保,因此若学了这等推测神算之术,我便可以云游四海,闯荡天下,教人审度时势,趋吉避凶,普天下苦难之人,便可达观知命,好好生活下去,不致灰心气馁,以致自伤自绝啊!”
  鬼谷子一听,也不置可否,只欣然一笑道:“唔,所求甚好,但此求乃为人不为己之学,于你自身并无半点益处,你可莫后悔啊!”
  张仪决然的道:“先生只要肯教授,张仪决不后悔!”
  鬼谷子微微一笑,不再追问,目注孙斌,含笑不语。
  孙斌此时才朗声道:“先生,我欲学兵法,例如变化无穷的六韬三略,鬼神莫测的布阵行兵之法。”孙斌无疑是最迟回答,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鬼谷子的眼神亦不由一亮,肃然道:“你欲学此法有何打算?”
  孙斌不假思索,便朗声回道:“孙斌的爹娘,于战乱中丧生;孙斌更目睹万千民众,于战火中挣扎求存,受尽涂炭,深感伤痛,因此早就立誓,势必除此弥天大祸!但孙斌深知,欲消弭战祸,惟有以战克战,故而不畏千里艰辛,寻访先生,欲拜求那以战克战的学问啊!”
  鬼谷子一听,目中精光一闪,似很为孙斌的惊人抱负而感动,但稍现即逝,也并无表示什么。他微一沉吟,便对孙斌、庞涓、张仪三人道:“好,吾便助你等达至各自的心愿吧!但成功与否,靠自身的努力,吉凶祸福,亦皆咎由自取,莫怪吾有所偏私也!”
  从这一日始,鬼谷子果然按孙斌、庞涓、张仪三人的愿望,教授三大绝世奇学。
  鬼谷子教授庞涓的,果然是“为将为帅”的学问,其中包括武功、技击,以及统兵征战、攻城略地的战法。庞涓也努力研学、苦练,因为他深知,凭此学艺,果然可以令他日后荣华富贵。
  鬼谷子教授张仪的,便是那等洞天彻地、日月星辰、占往察来的“神数”之学,张仪对此极有天分,也极感兴趣,因此研学起来,便得心应手,突飞猛进。不消半年时光,她竟便可以“神数”之学,洞悉天象;又半年后,更可中察人伦;再半年后,甚至已可领悟大地龙脉奥秘了。张仪于“神数”奇学上的进境之速,有如神助,令鬼谷子亦暗感惊异。
  不过,孙斌所学的,比之张仪的进境,便稍逊一截,甚至更不如庞涓的进度。鬼谷子教授孙斌的,便是他的志愿,那等变化无穷的六韬三略、鬼神莫测的布阵行兵的“兵法”奇学。鬼谷子教授时尽心尽力,孙斌研学也努力不懈,但不知为什么,花了半年时间,对那等六韬三略、布阵行兵的学问,孙斌的进境,竟如初入门而已,这令鬼谷子也不禁暗暗皱眉。
  在鬼谷子的内心深处,对孙斌的期望甚殷,因为鬼谷子已洞悉孙斌的奇特身世,孙斌先祖的威名,赫赫于世,为甚孙家这位嫡传血脉,竟难及他先祖的慧根呢?而且他的命运潜伏奇灾异险,磨劫重重,这一切到底有甚异数呢?鬼谷子深感疑惑,他暗暗打定主意,为了孙斌日后的前程命运,他非要探究明白不可。
  匆匆两年的时光过去,亦即孙斌、庞涓、张仪三人,拜师学艺已整整两年了。
  这一天早上,鬼谷子忽然对孙斌、庞涓、张仪三师兄妹道:“吾有一道友,姓墨名翟,乃不世奇人,他约我于五百里外的泰山见面。吾离开后,你等须勤加研练,不许偷懒贪玩,知道么?”
  孙斌、庞涓唯唯答应了,张仪的俏目一转,却格格笑道:“先生此行,约需多少时日?”
  鬼谷子道:“快者十日,迟则月余,吾必回返,你问这怎的?”
  张仪笑道:“没什么,只是好计算先生的回程,有甚迷惑之处,及早向先生请教而已。”
  鬼谷子目注张仪一眼,她神色中流露的诡秘,如何瞒得了鬼谷子?只见他向张仪道:“张仪,你之‘神数’已甚具根基,足可推算百日后的乾坤奥秘了,但切勿因此而向人任意轻泄,切记天机不可轻露,否则,泄漏之人,或妄知之人,必受天谴,徒招灾劫,你须切切牢记。”
  张仪见师傅满脸肃然,不敢笑了,点点头道:“是,师傅,张仪记住了。”
  鬼谷子这才含笑道:“好!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才是吾辈中人处世之道,吾去也,你三人切记吾之吩咐。”
  鬼谷子说罢,身形一晃,便已远在洞外百丈,又再一摆,他的灰色身影,便于鬼谷中消失不见了。
  庞涓见鬼谷子已然离开,他再按捺不住了,连忙向张仪追问道:“三师妹,听师傅刚才言辞所露,你已知其去意,到底是什么?快说出来啊!”
  孙斌却道:“二师弟,你不听先生刚才所戒,切勿轻泄天机吗?若然泄漏,不但说的人会遭天谴,听的人亦徒招灾劫,既然如此,不问也罢。”
  庞涓却不舍道:“不然,大师哥,你太大意了,你可想到,师傅此行,似有什么隐瞒我等吗?若能及早知道,也好有所准备,以便应变也。”
  孙斌不以为然的笑笑,没再理会庞涓的纠缠。张仪却嗔道:“师傅他老人家对我等一视同仁,绝无偏私,有甚隐瞒你了?偏你如此多疑多忌。”
  庞涓笑道:“若非隐瞒,为甚师傅如此着急,说甚‘天机不可泄漏’了,三师妹你又敢说知一二吗?”
  张仪心性爽直,最受不得此激将法,只见她俏目一瞪,微带嗔怒的冲口而出道:“说就说啦!我怕什么了!咦!不对,此事我亦只是推测而已,不可当真,因此你也只能自己下判断也!”张仪的“神数”之学已甚具根基,她忽然醒悟,她此时所知的,别人未必知道,也未必能够知悉,因此已不可像以前般任性而为,而须含蓄一点,于是便又加了一句。
  庞涓亦极工于心计,他见激将之法已难起作用,便故意叹了口气,自嗟自怨的道:“哎,算了,我庞涓所学甚浅,怎去推测?隐瞒便隐瞒吧,谁教我技不如人呢?”
  张仪见状,果然大感为难起来,她表面很凶,其实内心却软得很,她见了庞涓满脸自伤的神气,心中便不由一软,忍不住略露端倪的道:“二师哥,你叹什么气?此事你迟早会明白的了,我且问你,半年前,师傅是否曾向你和大师哥打探你二人的祖冢、祖坟所在地呢?”
  庞涓一听,立刻醒起,半年之前,鬼谷子在闲谈中,曾不经意的问起孙斌和他的祖籍、祖坟之事,但鬼谷子稍问即止,并没追索下去,因此庞涓也很快便忘记了。此时被张仪提醒,才微感吃惊的道:“如此又说明什么了?从中又能推测什么奥秘来呢?”
  张仪道:“能推测什么奥秘?我既不知道,便知道也不能告诉你,但可以概述一二,师傅所问,其实暗伏地脉的风水玄机,又与人之命运、前程有莫大渊源。因此可以说,师傅此行,或许与你和大师哥的前程命运之事有关联吧!你莫再追问,问也徒然!”张仪说着,忽地戛然而止。
  庞涓又奇又急,忙道:“为什么?”
  张仪笑道:“一来我所知的仅此而已,二来知的也不可轻泄,因此岂非问也徒然么?”
  庞涓见张仪意态甚坚,知已不可动摇,便只好闷声不语,因为他深知张仪的灵慧,比自己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无奈只好见好即收,万一被她察觉自己的心思,日后若想再在她口中探悉什么,那便比登天更难了。庞涓哈哈一笑,不再发问,若无其事的走了开去,继续研练他那“为将为帅、荣华富贵”的惊世学艺去了。
  此时,鬼谷子已身在岳山东面数十里之外了。
  鬼谷子一路向东面掠去,他的足尖微一点地,身子便飘离地面,向前疾射数十丈,如此足尖疾点之下,他便有如仙家的腾云驾雾,飘行如飞。不消半日的时光,鬼谷子便已身处齐魏两国相交的白庙、沙河一带的地域上了。
  鬼谷子的身形蓦地一顿,目中精光灼灼,向南北两面射去,只见南北两面各耸起一座山峰,山形奇特,北面的山峰如豹,南面的山峰如熊;山色也各异,北面的山峰呈七彩斑斓,南面的山峰却黑白相间,更诡异莫测的是两山以中间为界,北面的山峰属魏国,南面的山峰却属齐地,两国两山,遥相对峙,其状神秘而又怪异。
  鬼谷子心中蓦地一动,暗道:“孙斌、庞涓二人曾向他提及,庞涓的祖
  籍及祖坟,位于魏国的东面边沿,孙斌的祖籍、祖坟则位于齐国的北端,庞涓的祖坟坐落于北面魏国的砀山,孙斌的祖坟却位于南面的芒砀山,单是两人祖坟坐落的山名,便已隐伏奇盛的相冲相克了。
  鬼谷子心念电转,当下毫不犹豫,身形一纵而起,向北面的砀山电射而去,鬼谷子的功力修为,此时已处人仙之间,当世已罕有其匹,不消片刻,他便挺立于砀山的山巅上了。
  鬼谷子放眼望去,只见砀山的东面,恰好正对鄱阳、昭阳、微山三大湖的昭阳湖,亦即三大湖相连的中间狭长地带。山下竟是黄河的一道支流(即今山东废黄河),河面甚宽,可惜河床已高出地面,不消多久,便必定淤塞。
  鬼谷子心中不由微叹口气,暗道:此山虽有形格,亦合山水合抱的龙脉之格,可惜水势偏狭偏短,水于龙脉,犹如人之血脉,血脉不旺不长,其地力又怎会长久。
  鬼谷子已有所判断,他也再不停留,绕山巅旋绕一匝,蓦地在山巅的东面,正对昭阳湖的山角,现出一座山坟,墓形甚大,于山巅之上甚为瞩目。
  鬼谷子向山坟掠近一看,不由又暗叹口气,但见山坟土色呈七彩斑斓,却以赤红为主,山坟的正东面,竖起一座石碑,上书“晋大夫庞根之墓”七个黑漆字,果然是庞涓的祖坟无疑。晋分三国,乃魏、赵、韩,庞涓的先祖,便是当时晋国的大夫。
  鬼谷子暗道:庞涓的祖坟虽有形格,但所得水运偏狭偏短,其子孙血脉运势应必甚为短促,乃地力所限,且其祖坟土色七彩斑斓,以赤红为主,七彩斑斓主其所出之人心性杂乱,多疑善忌,赤红则主杀气,因此所出之人,必定心杂如麻,多疑善忌,更充满杀戮凶机,如此形格,庞涓的命运如何,已足可判矣!
  鬼谷子转念之际,庞涓的祖坟顶上,突地冲起一道赤红之气,异常强烈,向南面的芒砀山疾射而去,芒砀山上的一角,随即亦飘起一团白雾,把射至的“赤红之气”团团围罩,“赤红之气”于白雾中左冲右突,尖啸厉吼之声不绝,但终究难以突出白雾重重的围困,又听一声悲啸,“赤红之气”便在重重白雾中消散了。
  鬼谷子目睹之下,不由又微叹口气,心中甚为孙斌、庞涓二人的命运担忧,因为鬼谷子自然知道,砀山庞涓祖墓射出的“赤红之气”,乃主杀戮,直犯芒砀山,若孙斌的祖墓真的坐落芒砀山上,那“赤红杀戮之气”,便是直冲孙斌而来;而芒砀山升起的白雾,虽可化解“赤红杀戮之气”,但其中已惨受残酷磨劫了,由此而推断,孙、庞二人,因其祖宗地脉相冲相克,岂非已决定彼此绝难和平共处吗?他二人皆为吾门下,这一段龙脉“红白之煞”,却如何化解?
  鬼谷子心中不由一阵怆然,情急之下,他也不再在砀山逗留,他身形突地一纵而起,施展绝世轻功,竟于砀山之巅,凌空而下,直向南面的芒砀山电射而去。这等功力神通,当世中只怕已绝无仅有。
  他几个起落,身如大鹏展翅,片刻便已飞越两山之间的二十里间距,稳稳地降落于芒砀山巅上了。但见芒砀山土色果如刚才所见,白中杂黑,黑白相间,非常奇特。
  再纵目四视,在山巅的东南面,果然露出一座山坟的圆顶,虽然是土坟,但体积甚大,远处亦清晰可辨。鬼谷子眼神一亮,他已隐隐估料得到,这座山坟的子孙血脉,以及坟中的主人是谁了。
  鬼谷子纵身向芒砀山东南面的山坟掠去,仅一下起落,便降于墓前,只见山坟墓碑上,刻了“齐孙氏之墓”五个黑漆字,其余便是一片空白,连墓中之人也不知是谁。
  但鬼谷子却与墓中之人有深交,他一见碑上刻字,便仰天长叹一声,接而又喃喃地道:“孙子之才,威震三军,御将如一,料敌如神,不受爵禄,知亡知存,身去名成,书十有三,万世永存,壮哉吾友孙子武。”
  原来墓中之人,竟是近百年前的兵法大宗师孙武。孙武祖籍齐,后受吴国君阖闾所聘,入齐为大将军,以弱胜强,大破暴楚,威震天下。但破楚之日,吴王阖闾欲拜孙武为相之时,孙武却恳辞不受,他私下对伍子胥道:“你知天道么?暑往则寒来,春还则秋至,吴王如今四海靖平,恃其强盛,骄乐必生。因此若功成不退,则必有后患矣!”孙武说罢,即决然而去。
  吴王赠他金银珠宝数车,孙武在路上,沿途分发贫苦之民,到散尽数车金银珠宝,孙武已入深山,不知所踪了。
  近百年后,孙武这一代兵法大宗师,才被鬼谷子发现,他已身入黄土,长埋黄泉了。
  鬼谷子凝神伫立,良久不语。他放眼向坟前望去,只见坟前石碑,恰好遥对鄱阳、昭阳、微山三湖一体的微山湖,微山湖位于三湖的下游,却比上游鄱阳、中游昭阳两湖广阔数倍,形如一个大水袋,微山湖恰好位于大水袋的底部,宏大圆浑,气势磅礴,而芒砀山的四周,东南面有澥河、沱河、浍河、濉河、淝河、涡河、唐河七大河流环绕,西北面则有沙河、济河两水回环,鬼谷子仔细分辨,发觉芒砀山四周恰好是“九水九曲大回环”之势格。
  鬼谷子不由暗赞一声,此墓山水形势甚佳,九水九曲回环,当主其地脉运势绵长也。再者墓前正对三湖之袋底微山湖,乃明堂极为广阔之象,如此势格,墓中主人,其子孙血脉必出一代英才矣!孙武果然目光昭卓,垂暮之年,身入黄土,仍替自己的子孙血脉伏下此惊天妙着也!
  暗赞之间,鬼谷子忽然又眉头一皱,暗道:今日实地查勘,已又确证孙斌乃孙武的嫡孙无疑,斌儿显然已得祖宗龙脉地力荫庇,但为甚他的灵气反而不及庞涓呢?
  鬼谷子转念之际,蓦地想起刚才在芒砀山所见异象,不由又豁然而悟,暗道:孙武当年自选墓地时,庞涓的祖宗必定尚未下葬砀山,因此孙武决意料不着,世事幻变,与此山对峙着的砀山,本属屏障,但一经庞氏下葬,即导发自身龙脉,与孙氏的芒砀山龙脉,恰成了相冲相克的凶格。孙武自堪芒砀山墓地,虽然地力雄厚,但屡受砀山庞氏龙脉“赤红杀戮之气”冲克,龙气必定受损,因此孙氏一脉,与庞氏一脉相遇,便必大受克制了。
  鬼谷子判明此点,不由蓦地旋身,滑到孙武的墓碑前,伸手抚按石碑,顿足叹道:“孙兄!孙兄!可知你当年千着万着,算差一着,但凡龙脉之地,虽有青龙白虎、前屏后障之形格,却会于日后移变,你当年断为屏障的砀山,如今不是恰恰成了冲克你孙氏一脉的奇凶之异格吗!哎,不幸孙、庞血脉,皆入吾门下,其命运却彼此相冲相克,这教吾如何化解?当真难!难!难也! ”
  他感叹时,忽地一顿,因为他伸手抚按墓碑之时,碑上的一层浮石粉竟被震脱,触手有异,仔细一瞧,石粉掩盖之下,竟有数行绳头小字,道:“吾知天道,身入黄土,百年之后,必遇故友,未了之愿,烦请代劳,吾则无憾……齐人孙子武启。”
  鬼谷子心中不由一阵震骇,暗道:依孙武此留言,他于百年前,便预料今日之事,判断吾必上此墓前,孙武之能,果然鬼神莫测,但他有甚未了之愿呢?
  鬼谷子心中转念,连忙又微运内力,伸掌按压下去,果然刻字后面,石粉震脱,又另有几行小字,道:“能视吾第三层刻字者,非吾故友亦必乃异能之士,吾敢请代劳,相助吾之三代血脉。吾自勘此墓,已知卅年后,必有异变,加之子媳,必死于非命,之所以仍选此墓地者,乃判断此墓地位处先磨后成,先苦后甘之奇格龙脉也。且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是故吾之子媳虽死于非命,吾孙却因此而发奋,心志坚贞,可望百年之后,艺业有成,吾之一番苦心,皆在于此也,切祈成全,拜托!拜托!”
  孙武的留言至此而戛然而止,鬼谷子不由微一怔,暗道:孙武的未了心愿到底是什么?他又拜托什么呢?
  鬼谷子心中转念,他抚按石碑的手,不由默加了几分内力,就在此时,鬼谷子但感掌下微微一震,墓碑上有刻字的部分,竟从中断裂,一个乌黑的小铁盒,随断裂的石块掉了下来,墓碑下面却依然完好无缺,上面的“齐孙氏之墓”五个大黑漆字亦丝毫无损。
  鬼谷子目睹之下,眼神不由一亮,他已然明白孙武当年的用意了。他伸手向小铁盒一勾,小铁盒便被他的内力吸上掌中。
  鬼谷子凝神细注,但见小铁盒异常精密,浑然一体,四面中的一面上列八个按钮,分八面排列,中以各种变化线路交通,俨然是一个精密无比的惊天大阵。
  鬼谷子不由仰天长叹一声道:“孙武!孙武!你果然不愧为一代兵法祖师,单是此铁盒上的玄机阵法,便把天下人难倒了,若不识此阵法,得此铁盒亦徒然白费,试问谁可开启?若以横力攻之,则盒内之物,亦必销毁,一番心血依然白费。幸亏你遇上吾临此地,不然,你的一片苦心孤诣,岂非化作如斯逝水吗?”
  原来鬼谷子细辨之下,已豁然而悟,铁盒其中一面上列的八个按钮,竟按一惊天阵法排列,分别是天覆、地载、龙飞、蛇蟠、云垂、风扬、鸟翔、虎翼等八小阵,由其中的纵横线路交通变幻,八小阵又遂成八中阵,八中阵又可化为八大阵,乃取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十六中卦,十六中卦生六十四大卦,以至生生不息,无穷变化……鬼谷子不由叹道:“单此开启铁盒的阵法,若能精而习之,已足成万战万胜之师矣!孙兄!孙兄!你一番苦心孤诣,鬼谷子又怎可见之不理?吾必助你了此百年心愿也! ”
  鬼谷子至此已毫不迟疑,按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之玄机妙法,伸指于铁盒上连按六十四下,恰应了“六十四大卦阵成开启铁盒”之法。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铁盒上制按钮阵法的一面,竟便弹开,一卷以丝制的文书,赫然于盒中放着,文书正面,赫然是四个金漆之字:孙武兵法。
  鬼谷子抽起“孙武兵法”文书,略一翻阅,只见“兵法”又分十三篇,分为“始计篇”、“作战篇”、“谋攻篇”、“军形篇”、“兵势篇”、“虚实篇”、“军争篇”、“九变篇”、“行事篇”、“地形篇”、“就地篇”、“火攻篇”、“用间篇”等,共计十三篇,每一篇又分述二小节,合计二十六节;每一节又分二段,合计五十二段;每一段又按悟性,或悟二计,或悟三计,或悟六计或悟九计,以至无穷无尽,变化万千。
  鬼谷子略一翻阅,便即合上铁盒,仰天大笑道:“孙兄,孙兄,你毕生心血结晶,均藏于此,其中或许连我亦难明其奥,我亦不欲掠故友之美,当替你传于孙家血脉,且看他悟得多少便多少吧。”
  鬼谷子说罢,向“孙武之墓”拱了拱手,喃喃地道一句:“吾之故友,别了!”便身形飞纵,迅如鹏鸟,于芒砀山之巅飘掠而下。
  三日后,鬼谷子便已重返岳山鬼谷,前后不到七日时光。孙斌、庞涓、张仪三人,迎迓鬼谷子回来,张仪笑道:“师傅,为甚来去如此迅速?”
  鬼谷子见张仪眼隐狡黠之光,知她已猜破自己此行的用意,便呵呵一笑道:“当然,这叫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么!”鬼谷子心性豁达,他与三位徒弟相处,不似严师,倒似是三人的大师哥。
  不过,鬼谷子此时的轻轻一句“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却也暗合天地乾坤、人世百态的要诀,春花秋落,孙斌、庞涓、张仪三人,于鬼谷拜师学艺,眨眼又过去三年半岁月了。
  这三年半来,庞涓的艺业突飞猛进,进境神速,他自己也不禁暗暗得意起来,开始跃跃欲试所学了。但他发觉,大师兄孙斌和三师妹张仪,却越来越沉着,与他说笑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庞涓也不知道,究竟孙斌的艺业达至何等程度。
  令庞涓更不安的是,三师妹张仪,入谷五年,如今已是二十的少女,她的样貌也日渐变化,若初入谷时她尚是一朵含苞未放的茉莉花蕾,那此时便是一朵芳香四溢盛放的娇花了。而庞涓年已二十一岁,犹如一只成熟的野蜂,哪有不喜香花之味?因此庞涓心中对张仪已萌生强烈的爱意,但可惜的是,张仪对他这位二师哥,似乎并无什么好感,她与大师哥孙斌,可以悄悄说上半日话儿,但对庞涓除了一声招呼外,便多一句的话、多一瞥的眼神也如梦幻云烟。
  这怎教庞涓的嫉忌心不越益强烈,只是孙斌却浑然不知,他视张仪如胞妹,待庞涓亦如亲弟,不分彼此,因此庞涓连发作的借口也寻不着而已。庞涓在心里狠狠的道:“哼,我庞涓就绝不信,这人世间的荣华富贵,不会令三师妹的心儿运转挪移!嘿!我庞涓今非昔比,凭我现下的艺业,当今世上的荣华富贵,已足可手到擒来矣!”庞涓的自信心极强,他对自己的艺业亦极为自负,因此他倒仍能沉得住气。
  这样又过了半个月的时光,这天早上,轮到庞涓下山采摘草药,这是鬼谷子交付他三位徒儿的惟一任务,采来的草药,鬼谷子用以制造“强筋健骨水”,只要浸入这种药水中,一日练功的辛劳,立刻便可以恢复,采药的工夫,每半月轮换一次,前两次是孙斌、张仪,此时便恰好轮着庞涓。
  庞涓肩上搭了一个布袋,其他什么也没带,因为凭他此时的功力,莫说一株草药,就是猎杀一头狮虎,也不必以剑器相助了。鬼谷子的规矩也很古怪,下山出谷采药,只要装满布袋便行,不许多一点,也不准少半分,鬼谷子对徒弟说,草药生于天地,乃天地之物,够用便可,绝不能浪费半分。庞涓走出谷口,一路向岳山的青草峰疾奔,青草峰上树木花草密布,是一处极庞大的天然药库。庞涓早已熟习采药的功夫。因此不到一会,他已装满布袋。他正欲下山,忽听数十丈远处树林中,有两人正大声议论,其中一句落入庞涓的耳中,令他心中不由一动,情不自禁,便悄悄移动,接近那两人说话的林中。
  原来两人所说的一句是:“哎,若你我精通兵武,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又何须操此药农生涯啊!”这一句恰好触着了庞涓的心事,他哪还抑制得住自己的脚步?
  庞涓悄移而近,他的武功已甚高,两位上山采药的药农根本察觉不到,依然在大声议论,似乎“荣华富贵”四字,有着强烈的魔力,便说说也兴奋解困,犹如世人的“望梅止渴”。
  庞涓越听越兴奋,越听心跳得越厉害,他再也按捺不住了,忽地闪身而出,盯着树下歇息的两位药农,目光灼灼的冲口而出道:“老丈,你所说的‘荣华富贵’,到底在何处可唾手而得?快说!”
  药农见庞涓来得突然,问得突兀,吃了一惊,失声道:“小哥儿,你原来也是采药之人,问这怎的?你可会兵武之道么?若然不会,问亦徒然。”
  庞涓笑道:“那区区兵武之道,有甚了不起,吾之所学,乃统御万战万胜之师呢!”
  药农见庞涓口气如此宏大,意态如此从容,似乎那“兵武之道”也不放在他眼内,吃惊中不由又添了诧异,连忙悄声道:“小哥儿,你是齐国人还魏国人呢?”
  庞涓微笑道:“齐人如何?魏人又如何?这两者有何分别?”
  药农道:“嘘,小哥儿噤声,你知道么!目下魏国与齐国交恶,彼此以兵戎相见,此地属魏国境内,若被人听到,误以为你对魏国不利,只怕立刻便会人头落地!这其中的分别可大如高山与深谷呢!”
  庞涓不动声色的道:“我是魏国人,未知可否告知那荣华富贵之道?若蒙相告,他日有成,必有所图报。”
  药农一听,吁了口气,戒心消去大半了,更不由额手称庆道:“好啊!小哥儿是魏国人,看来甚有本事,幸亏遇着我等,不然魏国便痛失一位统御万战万胜之师的人才了。”

  第二十一回 妙卜前程
  庞涓一听,立刻便明白两药农的心思,他微笑道:“噢!然则老丈所称的‘荣华富贵’之道,便出在魏国么?”
  药农已随即接口道:“不错!不错!的确出自魏国,小哥儿若真有大本事,可千万别放过啊!”
  药农甲耸然动容道:“我二人送药入宫,亲听魏惠王向丞相王错大人下旨,以重金厚禄招聘兵武之材,若有大本事者,更拜将封帅,统御魏国三军,小哥儿想想看,这是否一条荣华富贵之路呢?机不可失、时不我待啊!”
  庞涓一听,向两药农拱手谢道:“多谢赐告,他日有成,必当厚报!”庞涓说罢,转身就走,他大概也很焦急,深知“机不可失、时不我待”了。
  但走了几丈远,脚步蓦地一顿,暗道:今日幸好轮到我上此青草峰采药,才获悉这一条“荣华富贵”之路,但很快便轮到大师兄孙斌上此采药,他或会遇上这两名药农,届时岂非被他获悉此富贵之路,魏国的统军大元帅只有一个,届时岂非陷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的困境么?我庞涓怎可如此轻忽大意?
  庞涓心中转念,蓦地折转身,向两药农疾步走去,两药农以为庞涓尚有事相问,倒毫无戒心,向庞涓含笑道:“小哥儿折转,想必忘了问我等名姓,以便日后图报?”
  庞涓不动声色的笑道:“不错,请问两位老丈是魏国人么?”两药农大喜道:“是啊,我等正是魏国子民,今日与小哥你有缘幸会,小哥儿知恩图报,乃大仁大义之人啊!”
  庞涓微笑道:“很好,既然你等是魏国之人,想必愿为国效劳,为免被别国人图谋魏国,两位必愿付出代价啊!”话音未落,庞涓已出手如电,左右掌齐劈,切于两药农的头侧大穴上。
  两药农连叫声也不及发出,浑身一震,便倒在地上死去了。庞涓这二掌运了八成功力,就武林高手也难抵御,何况是毫不懂武功的两位药农。
  庞涓抄起两药农遗下的药锄,就地掘了一个土坑,把两药农的尸体扔进坑中,填上泥土,仔细拍平,一切已毫无异状,就如这世上从来便没有两药农存在似的。
  办好这一切,庞涓却又跪了下来,向新填的土坑拜道:“两位老丈,指引之德,决不敢忘!非是庞涓残虐,实情非不得已,为保存魏国之秘,不得不出此下策啊!他日庞涓封将拜帅,必替两位风光厚葬。”
  庞涓拜罢,暗松口气,一跃而起,若无其事的下青草峰,返回鬼谷中来。
  他径直奔入师傅鬼谷先生的洞中,但他的目的并非向师傅交上草药,而是急着向师傅探询。
  但庞涓走进洞中时,却不由微微一怔,因为鬼谷子并不在,大师哥孙斌和三师妹张仪,却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似乎早知他会到来。
  庞涓心中不由一凛,忙收摄心神,若无其事的笑道:“我去采药回来啦,师傅怎的不在洞中?”
  孙斌默然不语,欲言又止,似甚感为难,张仪却没孙斌这般沉着,她瞪了庞涓一眼,没好气的嚷道:“二师兄,你莫问师傅的去向,师傅早知你进洞的用意,因此着我二人在洞中等待。”
  庞涓一听,心头又突突一跳,因为他深知师傅鬼谷子的玄机神通,简直鬼神莫测,万一刚才自己所做之事,被师傅测算出来,他连一株草木亦不忍多加伤害,又怎会饶恕自己的残虐?庞涓心中大骇,但仍强作镇静,若无其事的含笑道:“师妹说笑了,我有甚用意?不过是进来交呈所采草药罢了,师傅有甚话留下呢?”
  张仪目注庞涓一眼,忽地微哼一声,道:“师傅说,二师兄你年交二十,运主辅角,左辅角呈黄、右呈白,乃主心生外向,欲图富贵,跃跃欲试之象,如今细看之下,果然如此。”
  张仪道:“辅角乃位于额之两侧,主二十之运宫也,黄主土,土乃地,含走动之意,白主金,乃富贵之兆,合而观之,岂非心生外向,欲图富贵么?”
  庞涓一听,不由又羡又忌,心道:师妹的“神数奇学”,不料已精湛如此,竟连师傅的判断亦解释得如此透彻了,接而又暗松口气,知师傅所判,仅限于他的心境而已。庞涓心中转念,便忽地把笑脸一敛,正容道:“大师兄、三师妹,不错,庞涓离谷之意,但并非贪图荣华富贵,而是欲把师门奇学,发扬光大矣!若此行有成,必把大师兄、三师妹一同引荐,共享荣华。”
  孙斌淡然一笑道:“二师弟不必多心,你有此大志,也不枉师傅教授的一番心血,至于世间荣华,孙斌自知并非求取之时。”
  庞涓心中暗喜,转而向张仪道:“三师妹的神数奇学,不料已如此精进,是否可替我测算一下,此行能否得意遂愿呢?”
  张仪一听,不由微笑道:“师傅今早外出,着我和大师兄在他洞中等候,又说你既萌去意,又尚有疑虑,吩咐我可代他解释,如今果然如此,师傅料事之能,当真鬼神莫测。”张仪一顿,又道:“既二师兄有此疑虑,可到洞外任意摘一枝山花回来,我试替你推算。”
  庞涓一听,也不迟疑,放下药袋,便走出洞外。不料此时正是六月暑热天气,百花早已开谢,山谷中连一株入流的山花也不见。庞涓左转右转,寻了大半个时辰,只发现一株草花。
  庞涓无奈,只好把草花连根拔起,一看之下,草花连茎带根,长不过一尺,非常柔弱,心道:如此质弱身微之物,岂可与吾大志相比,便抛草花于地,另寻上等之花。
  不料又寻了大半个时辰,山谷中竟再难寻获其他花儿,就连那“质弱身微”的草花亦绝无仅有,独剩刚才抛弃的那一株了。
  庞涓无奈,只好重拾抛弃于地的那株草花,返回洞中。孙斌和张仪仍在洞中等候,庞涓无可奈何,只好把草花递给张仪,笑道:“寻遍鬼谷,竟仅得此草花,似不相称,未知可否?”
  张仪微笑道:“但二师兄此时所摘之花,不分大小强弱,皆可凭此推断,二师兄不必多疑。”张仪说罢,即把草花仔细审视。这株草花本已质微,再经抛弃地上受日晒多时,竟已半枯萎了。
  张仪微一沉吟,即朗声道:“二师兄,此草花名为马兜铃,花开十二瓣;又此花采于鬼谷,绝无仅有,先被抛弃,日晒而萎,由此即可下推断矣。”
  庞涓一听,不由又好笑又好气,疑惑道:“真的可下判断么?三师妹!你且算算看啊!”
  张仪微微一笑,从容的道:“二师兄,你于鬼谷采摘此花,又经日晒而萎: ‘鬼谷’即‘鬼’字, ‘萎’者‘委’也,合而断之,即一个‘魏’字。因此可以推断,二师兄此去之目的地,必定是‘魏国’无疑也!”
  庞涓不由脸色骤变,他若非亲身历证,那惟一知他心秘的药农已被他杀之灭口,他必定不会相信张仪竟可凭“摘花”而明察秋毫,他不由失声道:“三师妹!你……你还可推断什么?”
  张仪并没留意庞涓的震骇,依然从容的道:“此花一开十二瓣,每一花瓣主‘荣华’一年也,亦即你此行必得荣华,但为期只得十二年也。”
  庞涓一听,这才暗地大松口气,心道:但获十二年荣华富贵,足抵贫贱之辈百年长生矣!他心意已决,便呵呵一笑,道:“多谢师妹指点,但未知尚须提防什么呢?”
  张仪神秘的笑笑,道:“二师哥采摘此花,曾将之抛弃,‘弃’者‘欺’也,你先‘欺’人,人必‘欺’你,一报一应,因果循环,决难回避!”张仪忽地戛然而止,再不肯多说一句了。
  庞涓心道:吾之心愿大志既成,即贵为三军之师,届时谁能欺我?又谁敢欺我?这等虚无之断,不信也罢,何必因其而自乱心志,庞涓心念电转,遂不再犹豫,决然的道:“大师兄、三师妹,庞涓去意已决,师傅既已预知,又并无相拒,也不必等他回来,请代我向师傅拜辞,庞涓就此别过了。”
  庞涓说罢,即决然转身而出,片刻之间,已下山去了,他就连一眼也没有回顾。
  孙斌若有所思的叹道:“二师弟为甚去意如此决绝?师傅教授一场,难道多待一刻向师傅拜辞也等不及么?”
  张仪意味深长的笑笑道:“因果循环,一报一应,决难避逃!”张仪一顿,又向孙斌格格笑道:“大师哥,人各有志,怎可相强,也不必为二师兄叹息,且继续练好本领,去迎接命运的挑战磨练吧!”
  自庞涓离去后,孙斌和张仪,依然留在鬼谷,每日苦练不息,心志不但没有动摇,相反更坚稳了。
  鬼谷子知悉庞涓已不辞而别,出谷而去,也并无半分不悦,但也并无半点欣喜,他仅淡然一笑道:“天地人间,乾坤奥秘,天下运势行将剧变,何况人之命运?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勉强不得,阻逆不得,由其演变吧!”鬼谷子轻轻一句而已,此后也再无任何表示了。
  庞涓离开鬼谷,下了岳山,便径直向东疾奔,毫不犹豫,直奔魏国都城大梁(河南开封市)而去。
  时值东周显王十三年,春秋二百九十四年间,周国分封的一百五十个诸侯中,吞并小国最多的是晋、楚、齐、秦、吴、越等国。其后越国攻灭了吴国,楚国又攻灭了越国一半,吴、越两国自此便退出了历史舞台。而北方燕国,本为弱国,燕昭王招募贤士,得乐毅为大将,励精图治,遂一举成为强国之一。另一方面,晋国内韩、赵、魏三家大夫,夺了晋国君的政权,分立三国,分别是魏、赵、韩。至此,战国七雄正式鼎立,分别是齐、楚、赵、魏、燕、韩、秦。
  其中,魏国自魏文侯变法强盛,即连年征战,先后攻占了秦国大片土地,逼秦国退守洛水;又于北面、东面、南面四出攻伐,魏国成了战国初年最强盛的国家,威震天下,是中原诸国的霸主,到魏惠王时,韩、赵、魏三国已互相攻伐,成了时分时联的三国中原鼎立,庞涓入魏,即魏国正积极图谋灭赵攻齐的关键时刻。
  庞涓进入魏都大梁城,他想起被他杀了灭口的药农指引,便先不入王宫,却去拜见魏国丞相王错。庞涓以其所学,向王错略示一二,果然已令王错刮目相看,很快便把庞涓向魏惠王引荐了。魏惠王亦果然急欲招募兵武之材,听了相国王错的举荐,立刻答应召见庞涓。
  庞涓随相国王错入朝时,魏惠王恰正进膳,见庞涓英武不凡,一表人才,心中欣喜,放下筷子,起立迎接。
  庞涓连忙跪拜,魏惠王又亲手扶起他,赐他在面前列座。然后魏惠王才欣然道:“庞涓,相国极力保荐于你,说乃兵武奇才,吾愿闻其详。”
  庞涓连忙回道:“草民庞涓,学艺于岳山鬼谷先生门下,实已得其真传也。”
  魏惠王一听,更喜道:“王相国并无提及,不料你竟是鬼谷先生门下,吾素闻鬼谷先生,乃通天彻地、六韬三略、布阵行兵,无所不精、无所不能,鬼神莫测的绝世高人也,吾久欲面晤,可惜无缘,今日竟与其门人相会,乃吾之奇福也!”魏惠王一顿,随即又道:“然则庞高士精于鬼谷先生哪种学问呢?”
  庞涓不料“鬼谷先生”四字,竟如此震慑天下,他的胆气不由大壮,便慨然的朗声道:“庞涓所学,乃安邦定国、攻城略地、统御三军的将帅之本领也,庞涓愿为大王效力。”
  魏惠王一听,不由又惊又喜,喜的是庞涓志大如天,甚合心意,惊的是他未知是否志大才疏、大言不惭?魏惠王于是也不置可否,沉声道:“庞涓,吾魏国东有齐窥,西有秦伺,南有楚谋,北有韩、赵、燕六国鼎立,皆无一弱者也,尤其赵国,夺吾之中山,大仇未报,此情此势,你何以教吾?”
  庞涓咬咬牙,放胆朗声道:“草民以为,大王不必担忧六国窥伺,大可积极图谋进取,大王不用草民则已,如用草民效力,委之三军,必教魏军成万战万胜之师,战必胜、攻必取,天下兼并尚指日可待,更何忧六国之强也! ”
  魏惠王于惊喜之中,不由又添了兴奋,心道:若此子言副其实,则乃魏国之栋梁也,他不由喃喃地道:“庞涓、庞涓!如斯惊人大略,未知是否言过其实?”
  庞涓抑住心中剧跳,大声道:“庞涓所呈,绝无虚言,若不成效,甘愿以人头伏法!”
  魏惠王尚在犹豫之际,相国王错进言道:“大王,依臣之见,如此奇才,可遇而不可求,幸勿失此将材也,大王可先封其为将,试察其效,再行定夺。”
  魏惠王想了想,觉相国王错之言甚合心意,也便不再犹豫,下旨道:“好吧,吾便封庞涓为大将,若有功业,再另晋封赏。”
  魏惠王旨意已下,自这一刻始,庞涓便立刻贵为魏国的大将军了。但庞涓却远未满足,因为他的目标是统御魏国三军的“大元帅”,不达此宏伟心愿,庞涓决不会罢休。
  晋国分裂为魏、赵、韩三国前后,位于东方的齐国,西方的秦国,均受晋国的长期侵略,到三晋分立时,秦、齐日渐强大起来,分别于东、西两面向代表晋国霸业的魏国发起反击,魏国因此处于齐、秦两强东西夹击之中。
  在如此不利形势下,魏惠王为巩固独霸中原的地位,不得不采取迁都大梁 (即今河南开封),增强国力,缓和与赵、韩两国关系的策略。
  魏国的领土,主要包括今山西西南部、河南的北部和开封一带,其中被韩、赵两国纵横割裂,实即处于四国虎视,八面受敌的恶劣地理环境,因此魏国采与韩、赵结盟的策略,是惟一自保的上策。
  庞涓出任魏国大将军,他的师承之学毕竟非同小可,对魏国所处的不利形势自然心知肚明,不过,他为了达至自己统御魏国三军“大元帅”的宏伟目标,舍“联赵、韩,抗齐、秦”的上策,采“以进为守”的下策,四出攻伐诸小国,又不惜与韩、赵为敌。
  庞涓说服魏惠王,经一番练兵训武,先后出兵攻伐鲁、宋、卫、郑诸小国,四战四胜,鲁、宋、卫、郑四国国君联袂入魏朝贡,尊魏为中原霸主,天下震动。
  不久,齐国派兵攻魏,庞涓率军打退齐国的进攻。魏惠王至此,已视庞涓为魏国栋梁,不再犹豫,晋封庞涓为大元帅,并兼领军师之职,实即由庞涓统御魏国的步、马、车三军了。
  庞涓的大志已遂,他不由傲然的向人宣示:“天下统军之材,皆无出吾之右也!”
  就在此时,与鬼谷先生齐名的墨翟(即墨子),遨游名山,路过岳山(即今嵩山),忽萌探访鬼谷子之念,便径入鬼谷。刚好鬼谷先生外出,墨翟见到孙斌和张仪,墨翟向孙斌谈说天下大势,孙斌这才知道,中原诸国,正为“中原霸王”之位,争斗得非常惨烈,烽烟四起,天下已几无乐土了。
  墨翟告辞走后,孙斌不由叹道:“不料天下烽烟已然四起,百姓苍生苦不堪言,孙斌消弭战祸心愿未了,如何可于鬼谷再呆下去呢?”
  张仪一听,意味深长的笑道:“大师哥,按你的运格,亦届出山之时啦!但未知大师哥如何去消弭战祸?”
  孙斌沉吟叹道:“孙斌赤手空拳,独力难支,并无消弭天下战祸的良策,师妹有甚妙计?”
  张仪微笑道:“如此惊天壮举,张仪并非此道中人,妙计安出?师傅不日回谷,大师哥为甚不径自向师傅询示呢?”
  孙斌道:“吾正有此意,待师傅回山再说吧!”
  此时,墨翟却已身入魏国,他已知魏国大元帅庞涓,亦出自鬼谷先生的门下,便先去拜访庞涓,并表露请庞涓代向魏国引荐孙斌之意。
  庞涓知墨翟之能,与师傅鬼谷子齐名,因此不敢轻怠,以学生之礼与他相见,但说到引荐孙斌之事,庞涓即神色骤变,厉声道:“目下魏齐交恶,吾为魏人,为国效力,乃理所当然,但大师兄孙斌却是齐国人,恐难为魏国尽全力,因此庞涓不能因私而忘公,以免误损国家大事。”
  墨翟一听,不由微微一笑,但并无任何表示,随即向庞涓告辞。庞涓立刻派人跟踪墨翟,不久,派出的人回来报说,墨翟已径入魏王府去了。庞涓接报,即狠狠的咬牙恨道:“这老匹夫,偏为人强出头,魏国只怕从此多事之秋了。”
  墨翟入魏王府,魏惠王素知墨翟之名,闻报走下台阶迎接。他向墨翟求示兵法之道,墨翟略略说了一二,魏惠王喜道:“先生何不留在魏国,为吾效力?吾必重加封赏,请先生答应。”
  墨翟一听,见魏惠王意态甚诚,求才若渴,不由微笑道:“吾云游天地,岂可受困于一国一城? 吾来此另有能士向你举荐。”
  魏惠王一听喜道:“多谢先生!此人是谁?”
  墨翟道:“此人姓孙名斌,乃贵国大元帅庞涓之师兄也,其人有将帅之才,吾自忖不及,大王何不召之?”
  魏惠王惊喜道:“原来是庞将军的师兄,庞将军之能,已令天下侧目,未知二人比较,谁优谁劣呢?”
  墨翟微笑道:“按吾所知,孙斌目下时运未济,因此隐于鬼谷,但此子不鸣则已,一鸣必定惊人之极。至于谁优谁劣,大王日后自可身历而判断,又何必急于一时一事呢?”墨翟说罢,不受挽留,告辞走了。
  魏惠王立刻把庞涓召来,道:“吾闻庞将军有同窗孙斌,此人有天下之才,你为甚不向寡人引荐?”
  庞涓早有准备,回道:“回大王,庞涓并非不欲引荐师兄孙斌,但他是齐国人,宗族皆在齐国,魏国与齐国目下已势成水火,赵国又依附齐国,不把大王放在眼内,庞涓正欲领兵伐赵,于此情势,只怕师兄孙斌,身在魏国,心在齐国,误了大事,因此不便向大王引荐。”
  魏惠王道:“不然,吾闻士为知己者死,不拘国籍用人才,何必拘泥于本国之人呢?”
  庞涓无法,只好道:“既大王决意召孙斌来魏,臣这便修书向孙斌示意。”
  庞涓拜辞而出,心中忖道:“魏国三军兵权,皆在我一人之手,天下无出吾之右。若孙斌来此,吾将多一位劲敌矣!哼哼,但教庞涓在此,决不容此事降临!”
  庞涓已打定主意,他果然毫不犹豫,修书一封,派人带去鬼谷,呈交孙斌。
  孙斌接庞涓书函,阅时发觉,庞涓在书函中,竟无一字问候先生鬼谷子,心中便不悦,暗道:庞师弟怎可如此忘恩负义?连师恩大德亦置诸脑后?如今魏国兵权落在他手上,天下只怕不得安宁矣!
  孙斌手持书函,呈交鬼谷子,鬼谷子略一阅,便向孙斌含笑道:“斌儿之意如何?你若受邀而往,荣华富贵或许便不翼而降也。”
  孙斌想了想,道:“先生,孙斌虽不欲求那荣华富贵,但亦决意赴魏国一行。”
  鬼谷子微笑道:“为什么?”
  孙斌道:“庞师弟心性偏隘,如今他手掌魏国兵权,四出征伐,令天下烽烟四起,苍生百姓苦不堪言,吾入魏必令他警醒,消弭战祸,以保天下太平,若功成之日,即孙斌退隐之时也。”
  鬼谷子一听,不由暗叹口气,心道:你若萌此意,便是你与庞涓“祖宗风水斗煞”之祸降临了,但此煞劫又决无可避,吾亦只能暗中助你历劫之后全身而退罢了。
  鬼谷子心中转念,便对孙斌道:“你且摘山花一枝来,吾为你卜示前程。”
  孙斌一听,站起来正欲出洞,忽见先生的几案上,瓶中供养了一束黄菊花,心道:时正九月天气,秋深时节,黄菊乃应节令之花。于是便伸手拔出一枝,递给鬼谷子,轻声道:“请师傅指点。”孙斌见鬼谷子正在沉吟,没有接花,便又重行插入瓶中,因为他连一株野菊花也不欲伤折它。
  鬼谷子一见,即肃然道:“斌儿,你选此花为卜示前途,可知此花已经采折,亦即已被残折,不能算完好了,这已判断了你此行之前途。幸而此花性耐霜寒,风霜难屈,虽经残害,尚可保存,且此花素来供养于瓶中,受人器重,又瓶乃金属之物,而形如钟鼎,因此你日后必可名刻鼎钟矣,万世不衰。又此花经拔再插入瓶中,只怕尚未届得意之时,终究须归入瓶中,因此可断你的功业,必于故土获取,今日之判,你须牢记于胸。”
  孙斌点头道:“是,师傅,孙斌当牢记谨遵。”
  鬼谷子微一沉吟,忽地伸手入怀,取出一卷文书,对孙斌道:“此书乃吾故友孙武所著,集他一生心血而成,兵书十三卷,每卷皆惊世之作,于兵法之道,比吾有过之而无不及,乃于你祖坟中所得,你祖宗之物,当归还于你,当可助你达成消弭战祸的宏愿。”
  鬼谷子把兵书交到孙斌手上,又道:“你先拿回去研读,三日后再来见我。时间无多,你能学多少便算多少了,三日后吾将取回,决不容此书流入世间,以免遗祸根于天下也。”
  孙斌奇道:“弟子少失父母,国家多难,宗族离散,虽知祖父有此奇书,并未阅之,为甚先生不许让其流入世间呢?”
  鬼谷先生道:“得此书者,若心肠仁厚,则可为天下之利;若心性残恶者得之,则恐为害天下也,因此不得不慎而处之。”
  孙斌忙肃然道:“是,师傅教诲,孙斌必谨记于胸。”孙斌说罢,即携书返回他居停的洞中,研读起来。
  三日后,孙斌即依言把“兵书”奉还鬼谷子。鬼谷子慎重纳入怀中,再逐篇考究孙斌。孙斌对答如流,竟无一字遗漏。鬼谷子大喜道:“你遇祖宗之物,即灵慧非常,足证你与祖宗龙气已汇聚一体矣!你的祖宗龙脉,虽有害于你,亦有利于你,此书当可助你化害为利。”
  鬼谷子一顿,目注孙斌一眼,又道:“吾有锦囊一封,可于生死一线、万般无奈之际启拆,切记莫迟莫早。又于此时,你可把你的‘斌’字,易为‘膑’,以化解你命运中的凶劫。”
  孙斌接过锦囊,小心收藏好了,又向鬼谷子询道:“请问先生,弟子何时下山有利?”
  鬼谷子一听,不由呵呵而笑道:“孙斌啊孙斌,你入此谷已整七年岁月,一切皆已足独立自处矣,吾与你日后重见,只怕已是数十年了,既然如此,你大可放胆历世去吧,不必患得患失、心存疑虑。”
  孙斌无奈,只好跪下向鬼谷子拜辞。他出了洞外,忽见一位少女俏生生凝立,向他含笑不语,孙斌不由亦含笑道:“三师妹,何不请准师傅,与我一道下山入魏去呢?”
  张仪格格笑道:“大师哥,我早有此意,亦询示过师傅矣,但你知道师傅他如何回答?”
  孙斌奇道:“师傅如何回答?”
  张仪意味深长的笑道:“师傅说,目下尚未到你入魏之时,但魏国你势必走一遭,一切须依势格而定也。师傅如此吩咐,我自然只好依从啦!不过……”张仪忽然欲言又止。
  孙斌忙道:“三师妹,不过什么?”
  张仪想了想,才若有所思的道:“不过我亦早有预料,我日后势必须走一遭魏国了,大师哥此行务必小心谨慎,切勿因一时挫折失意而气馁,只要渡过命运之劫,日后便可一往直前了。”
  孙斌一听,忆起张仪在庞涓下山时,亦曾替他卜算过前程,如今果然甚为应验,暗道:未知她和师傅对我命运之判,又是如何呢?孙斌心中虽有疑念,但明知“天机不可泄漏”,再追问下去,师傅和三师妹亦决不会明示,无奈便不再问了。
  当下孙斌与张仪殷殷话别,然后孙斌便决然的离开鬼谷,下岳山去了。
  张仪目送孙斌的身影,渐而在鬼谷外面消逝,不由微叹口气,喃喃地道:“孙斌啊孙斌,你此行志在消弭战祸,知否却是惹祸上身?更挑起一场惊天战火?连我张仪亦将被卷进漩涡?你又可知道一切师傅早已预料而伏下妙着呢?哎……天数命运如此,你孙斌、我张仪、他庞涓,三人皆避无可避了。”
  张仪正喃喃自语之际,耳边忽地钻入一缕劲音道:“张仪,此乃天运及你等三人之命数所定,你既已自知避无可避,还嗟叹什么呢?且收拾心情,迎接命运的挑战吧!”
  张仪知是师傅以“内力传音”,她微一沉吟,即豁然而悟,格格笑道:“是,师傅,张仪因情之所切,不觉着了心魔之惑了。”张仪说罢,再不多言,返回她居停的洞中,加倍努力研悟鬼谷子亲授的“神算”奇学,准备应变去了。

  第二十二回 天才白痴
  孙斌下了岳山,一路向魏国都城大梁(今开封市)而去。孙斌的武功根基不及庞涓,因此庞涓入魏不到一日,但孙斌却花了整整两日时光。
  进城之时,孙斌亮出庞涓的名头,守城官兵立刻盛情相待,派出一队兵丁,护送孙斌直抵庞涓府第。孙斌但见庞涓府第豪华不下于王宫,心道:庞师弟果然已在魏国稳得“荣华富贵”了。
  庞涓知孙斌抵达,下令大开中门,又走出来亲自迎迓,与孙斌执手而进,状甚亲热。孙斌心道:庞师弟倒甚念同门之情,进了大厅,庞涓吩咐献茶,孙斌向庞涓谢了引荐之恩。庞涓哈哈一笑道:“大师哥不必客气,在魏国凭我庞涓一句话,即可无远弗届也,待明天一早,我便与你入朝见魏惠王吧!”庞涓说着忽地一顿。
  他目注孙斌一眼,忽然道:“但大师哥入魏有甚大计呢?彼此同门,说出来参详一下。”
  孙斌见庞涓甚念同门之情,便坦然道:“孙斌入魏,非求荣华富贵,但望能消弭天下战祸也。庞师弟若能助我一臂之力,则天下百姓苍生,亦必拜谢庞师弟的恩德。”
  庞涓一听,心中不由一声冷笑,暗道:吾之功业,皆于征战中获得,若如你所言,消弭战祸,则吾之丰功伟业,岂非付诸流水吗?哼哼,你的想法也太天真狂妄了,天下的战火,乃由争天下而生,凭你孙斌一人之力,竟敢自负可以消弭吗?庞涓心中狠狠的转念,脸上并无任何表示,他呵呵一笑,道:“大师哥少安毋躁,一切且待明早见了魏惠王再说吧!”
  当晚,孙斌在庞府住下,庞涓特别为他排了盛大酒宴,遍请魏国的达官贵人,连相国王错大人,亦应邀赴宴,庞府上下一片热闹。孙斌目睹此排场,对庞涓在魏国的非凡地位已深信不疑了。
  第二天一早,庞涓果然引领孙斌入朝面君。魏惠王见孙斌抵临,走下台阶迎迓。孙斌连忙拜道:“孙斌乃草野之身,怎敢当此大礼?”
  魏惠王道:“不然,你乃庞将军的师兄,同属鬼谷先生门下,吾心仪久矣,今得相见,足慰平生!”魏惠王也不去考究孙斌之能,便对庞涓道:“庞将军,寡人欲封孙先生为副帅兼领军师之职,与你共掌三军兵权,你意下如何? ”
  庞涓立刻回道:“臣与孙斌,同门结义,他是臣的师兄,岂可以兄为副呢?不如暂拜客卿之职,待有功绩,臣即让位,甘居其下为副,请大王明鉴。”
  魏惠王想了想,道:“卿言甚是,依卿所奏,便封孙先生为客卿,赐府第一所,待有功于国,再行赐封。”
  孙斌谢恩,退出朝中。从此,孙斌便在魏惠王所赐的府第居住下来。庞涓亦经常前来拜访,与孙斌过从甚密。孙斌见庞涓甚念师兄弟同门之情,对他的戒心便日渐消失了。
  一天,庞涓摆下酒宴,请孙斌赴席,孙斌亦欣然而赴庞府。席间,庞涓与孙斌谈及兵法之论,孙斌对答如流,并无半点隐瞒,庞涓越听眉头越皱,暗道:怎的孙斌所学,竟远胜我庞涓呢?
  庞涓向孙斌试探道:“大师兄所学,似非师傅所授,未知出于何处?”
  孙斌对庞涓已无戒心,便坦然道:“刚才所论兵法,乃出自吾祖孙武所著之‘兵法十三篇’也,若论出处,可归入‘孙武兵法’吧!”
  庞涓一听,不由又羡又恨,暗道:鬼谷子这老匹夫,分明偏心之极,怎的传孙斌以“孙武兵法”,便不授于我庞涓?嘿嘿,幸亏我庞涓抢先一步,已在魏国站稳脚跟,否则必被这老匹夫害苦了。
  庞涓的震惊稍纵即逝,孙斌毫无戒心,也没发觉。庞涓神情一肃,意态诚恳的道:“吾久闻孙武兵法,乃惊世奇学,既然是大师哥家传之宝,若能借弟一阅,当感激万分。”
  孙斌如实回道:“此事万分抱歉,因此书经师傅详解演释,已胜原著甚远,已非愚兄家传之物。师傅亦只许我阅看三日,当即交还于他,此外并无只字录本。”
  庞涓一听,不由又狠狠的暗哼一声,心道:鬼谷子这老匹夫,分明知道孙斌易受骗,着着预伏先机,提防此兵书落入吾手中,嘿嘿,老匹夫啊老匹夫,你以为如此便可克制我庞涓了么。庞涓心中恶念顿生,但表面上却欢颜相向,绝无半点猜忌,呵呵一笑,不再纠缠放“孙武兵法”上了。
  过了数天,魏惠王亲临演武场,特邀庞涓和孙斌同赴。抵演武场,庞涓先行演练兵马,进退甚为得法,孙斌暗道:庞师弟果然有大将之才,练兵训武,甚合法度,可惜尚欠变化神韵,实战之际,未免易于被敌窥破也。
  魏惠王却得意的对孙斌道:“孙先生,你看庞将军所训之军,是否已达天下无敌之境界呢?”
  孙斌对庞涓并无戒心,便坦然回道:“庞将军所训之军,进退甚合法度,堪称中上之师,可惜尚欠变化之道,易于受制于敌,尚未可夸为天下无敌之师也。”
  魏惠王正当兴奋之际,被孙斌泼了一头冷水,不由皱眉,接而下令道:“孙先生既如此判断,请与庞将军各演阵法,以供吾审阅。”
  孙斌无奈,只好遵令,庞涓居然亦无异议。
  当下先由庞涓演阵,他把令旗一举,台下数千士兵,便迅即排成一个方正之阵,倒也甚为快速。庞涓得意的问孙斌道:“孙兄,此阵何名?如何破之? ”
  孙斌目注一眼,即朗声道:“此乃方正大矩阵也,进退成排,甚为坚固,但坚固有余,变化不足,易于受制。”
  庞涓一听,神色不由一变,魏惠王亦皱了皱眉,对孙斌道:“孙先生既有破阵之法,便请试演排阵妙法吧!”
  孙斌至此,已无可推辞,他于是亦手执令旗,跨前一步,向台下兵将大声道:“众将士听令,吾之阵法变幻无方,务必依吾旗号走动,违令者斩!”
  台下众将士一声“听令”,孙斌当即把令旗一举,众将士即走动起来,很快便排成一阵,异常奇特,简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庞涓哪能识得?既不识阵法,又怎去破解?庞涓无奈,只好悄悄借故靠近孙斌身边,私问道:“大师哥,此阵玄妙,莫非便是乃祖孙武兵法上所授么?”
  孙斌坦然点头道:“正是,不过已经吾研悟演化也。”
  庞涓忙道:“如何演化?”
  孙斌不加隐瞒道:“此即颠倒八门大阵也。”
  庞涓道:“有甚变化?”
  孙斌道:“若遇攻击,则立可化八为十六,再攻则化十六为六十四门大阵,三三不尽、六六无穷,以至变幻无休,困敌至死方休。”
  庞涓脸色又一变,忙道:“然则可有破阵之法?”
  孙斌道:“此阵并无破解之法,因此不出则已,一出必收奇效也。”庞涓无言以对。
  庞涓悄悄离开,先向魏惠王私报道:“孙斌所演之阵,乃将八门阵颠倒而排,若攻之则可变十六、六十四门阵,虽然精妙,但吾亦有法破之。”
  魏惠王向孙斌询问,孙斌所答,竟与庞涓所报相合,魏惠王于是以为庞涓之才,与孙斌不相伯仲,心中欣慰,暗道:当世两大奇才,皆为吾魏国效力,吾中原盟主之霸主地位,必可保百年稳固也!
  庞涓经此试阵,才知孙斌所学,远非自己所及,他又羡又忌,再一转而恨怒交集,心道:可恨墨翟和鬼谷子两老匹夫,偏把此祸根伏于吾之身畔!吾若不除去,日后必取吾位而代之也!庞涓心中转念,一条毒计便油然而生了。
  过了几日,庞涓往孙斌府上拜候,言谈间,庞涓问孙斌道:“师兄故国乃齐国,今兄已为魏国效力,何不把宗亲迎来魏国,同享富贵?”
  孙斌叹了口气道:“吾虽与你同门,吾之家事,你怎会知悉。吾四岁丧母,九岁丧父,孤苦无依,幸得叔父及堂兄孙平带吾逃出险境,才侥幸保存生命,堂叔、兄,实乃吾大恩人也,可惜自别后已不知两人所踪,至今已无法寻访得着了。”
  庞涓微笑道:“那孙兄尚忆念故国故乡么?”
  孙斌又长叹一声道:“人非草木,岂能忘本。但如今既已任职魏国,故国之事,也就无法顾及也。”
  庞涓笑道:“师兄所言甚是,大丈夫志在四海,又何必执著于故土呢!”
  庞涓再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走了。
  过了月余,一天早上,孙斌入朝毕,正返回府第途中。忽地有一汉子趋前,向孙斌问道:“请问你是孙客卿么?”他的口音,竟是齐国人士。
  孙斌一听,微吃一惊,在路上不便细询,便把这汉子带返府中,再细问其来历,这汉子不慌不忙,回道:“小人姓丁名小二,于齐国临淄城出身,营商贩运为生,一日忽遇一人,自称姓孙名平,托我带一书函到魏国,交给魏国客卿,因此才冒昧相访而已。”
  孙斌一听“孙平”二字,心中不由一跳,因为“孙平”正是他的堂兄。
  孙斌情急之下,也不及细思,立刻道:“吾便是孙斌,在魏国受聘为客卿,丁小二可把孙平的书函交我便了。”
  丁小二依言,把一封书函交到孙斌手上。孙斌拆阅,只见书函道:“愚兄平字达贤弟亲览:吾自家门不幸,家族荡散,不觉已数年矣。一向以来,愚兄生活无着,只好于宋国为人耕牧,你叔父一病逝世,异乡流落,苦不堪言。幸而齐王念旧,招还故里,欲迎吾弟,重振家门,闻吾弟就学于鬼谷,必成大器。兹作书柬,以达吾意。祈望早做归程,兄弟得以重见。”
  孙斌阅毕,他素来感佩堂兄孙平之恩,不由长叹一声,即执笔疾书回函,道:“弟已仕魏,未可便归,候有建树,再邀兄至,则兄弟亦可重逢见面也。”写毕,又把黄金一锭,送给丁小二作为路费。丁小二走后,仍摇头叹息道:“吾受魏国之禄,岂可不忠魏国之事?但望兄长见字,即赴魏国,吾兄弟便可重逢相见了。”
  不料那丁小二出了孙府,却不出城,反而折转身,向庞涓府第疾掠而去,原来此人并非齐国来客,亦非营商贩运为生,而是庞涓的心腹家将徐甲。庞涓不动声色,套取孙斌的家隐,得知他的堂兄孙平于孙斌有恩,便伪作孙平的书函,送去给孙斌。孙斌自小即与堂兄孙平离散,如何分辨是否孙平的手迹,于是信以为真,不但吐露心声,且写了回函,托“丁小二”带回去。
  徐甲大功告成,把孙斌的回函呈上庞涓,便得意告退领赏去了。
  庞涓拆开孙斌的回函,仔细审阅一遍,竟难从孙斌的回函中,寻到可以入罪的证据。庞涓狠狠咬一咬牙,便毫不犹豫,在孙斌覆函的末段,提笔改写道:“弟今虽身仕魏国,但故土难忘,心悬殊切,不日当图归计。若齐王不弃,自当尽力报效!”庞涓与孙斌相处甚密,早已熟悉他的手迹,因此模仿起来,当真天衣无缝。
  当日,庞涓便入宫,私见魏惠王,他示意屏退左右,把伪书呈上,道:“孙斌有背魏向齐之心,近日私通齐使,取有回书,恰被臣于郊外截获。事态严重,虽是同门,不敢偏私袒护,祈大王定夺。”
  魏惠王阅毕,似犹未尽信,沉吟道:“孙斌心悬故土,莫非嫌寡人尚未尽用其才么?”
  庞涓道:“不然,大王,孙斌祖父孙武,昔为吴国大将,后来仍归故国齐土,必不肯为魏尽全力也。且孙斌之才,并不在臣之下,若齐用之为将, 必然与魏争雄,乃日后心腹大患,望大王明鉴。”
  魏惠王沉吟道:“卿所言甚是,但孙斌应召而来,罪状未明,若杀之,恐天下以为寡人残虐,能人异士便不肯为吾魏国效力也。”
  庞涓见魏惠王虽感震惊,但仍有三分清醒,便不敢太露形迹,回道:“大王之言甚是,臣愿往劝孙斌,若肯留魏国,可存其生命,并加重用;若不肯留,大王请将其交由臣处置,臣自有妙法令其慑服,则天下人口实亦被堵住矣! ”
  魏惠王点点头道:“依卿之言吧!一切务必善为处之,莫为天下人非议! ”
  庞涓拜辞而出,即往见孙斌,以便进行他的第二步杀着。
  庞涓抵孙斌府上,两人见面,庞涓示意孙斌摒退左右,才失声道:“师兄,大事不妙!”
  孙斌大吃一惊道:“所为何来?”
  庞涓悄声道:“听说齐国有人带来兄之家书,未知是否?”
  孙斌坦然道:“果有此事。”孙斌又袒露家书中有请他还乡之意。
  庞涓顿足道:“这便坏事了,兄亦知如今魏、齐争锋,已势成水火,大王知你有思兄之意,必大为猜疑,如此一来,只怕师兄便难于魏国立足矣,你我同门之谊,师弟不忍兄蒙难,特来通报一声。”
  孙斌一听,不由吃惊道:“一个齐国来客,一封家书,不料竟生出如此事端,如今却如何向大王解释?”
  庞涓微微一笑,道:“吾知大王疑心极重,如今之计,惟有以进为守,师兄可向大王上奏本,求请返乡扫墓祭祖三月,大王见你坦诚相对,或会释疑。”
  孙斌无奈点头道:“这是无法中的办法吧!一切但依师弟之议行事好了。”
  第二天,孙斌果然上朝,庞涓恰好不在。孙斌无法,硬着头皮,向魏惠王呈上奏章,乞假三月,还齐祭祖。
  魏惠王把孙斌此时的奏章手迹,与日前截获的“家书”对照,匆匆之下,但觉字迹相同,不由大怒,严厉指斥孙斌道:“孙斌,寡人待你不薄,为何你先是私通齐使,今又告归,显见早萌反叛魏国之心,有负寡人信任,岂可饶恕,寡人先削去你的官职,再发庞元帅府问罪!”
  朝中武士奉旨,立刻剥摘孙斌冠帽,五花大绑,押到庞涓的府第。庞涓一见,吃惊道:“孙客卿所犯何事?”朝中武士把魏惠王的旨意宣示,庞涓一脸无奈道:“如此,臣领旨。”
  庞涓着武士把孙斌先行押入密室看管,再出来对朝中武士道:“回奏大王,说臣一切自有妙法处之!”朝中武士,回去向魏惠王复命去了。
  庞涓这才重返密室,先替孙斌松绑,抚慰一番,这才又慨然的道:“师兄蒙受此奇冤,弟必在大王面前保奏,请师兄放心,先行于弟府中住下,看谁敢伤兄一根汗毛。”
  孙斌垂泪道:“吾消弭战祸大志未遂,生命已危悬一线,幸得师弟周全,孙斌不敢忘报。”
  庞涓道:“师哥不必自悲,但教庞涓在世,必可保师哥平安无恙!”
  孙斌乍遭奇祸,已毫无主意,只好道:“那一切拜师弟照应了,孙斌若得重生,皆师弟所赐。”
  庞涓道:“彼此同门兄弟,师哥幸勿介怀。”
  庞涓说罢,即告辞而出。出了外面,才向密室四周的武士下令道:“汝等严加看守,若有闪失,杀毋赦!”
  到第二天,庞涓才入宫见魏惠王。庞涓向魏惠王奏道:“大王,经臣查证,孙斌确有私通齐使欲叛魏之罪,但其尚未及践行,杀之无益,反留天下人于口实,说吾魏国残虐。不如以膑足黔面之刑加之,使成废人,终身不能返归故土,既全其生命,又除去后患,两全其美,望大王明察。”
  魏惠王此时甚恨孙斌,闻言也不思忖,便断然的道:“卿所言甚善,一切依卿所奏行事吧!”
  庞涓领了旨意,返回府第,进入密室,对孙斌道:“魏王十分恼怒,极欲置师兄死地,弟再三保奏,才幸保师兄生命,但须把兄膑足黔面,永留魏国,不得私逃,否则必杀兄无疑。此乃魏国律法,弟亦不敢相违,望师兄谅宥。”
  孙斌一听,心中不由大悲,暗道“膑足黔面”,即把吾膝盖敲碎,从此不能直立走动,已成废人,再于面上刺上囚徒之字,则吾终生无面目见故土乡亲父老矣!孙斌仰天长叹道:“苍天啊!难道孙斌此浩劫,当真不可避免么? ”
  庞涓面色一沉,肃然道:“师兄之生命,尚赖弟以人头做保,方可保全,若再求免刑律,则庞涓已无能为力了。”
  孙斌万般无奈,只好长叹道:“一切皆命运所注定,孙斌亦无话可说也!多谢师弟周全生命之恩,膑足之刑,望师弟亲自施为,以求痛快一击吧!”
  庞涓心中狞笑一声,但口中却道:“师兄放心,庞涓当亲自执刑,以减轻师兄膑足之痛,请师兄随吾入刑室了此案吧!”
  孙斌知此劫势无可免,只好站起来,跟随庞涓及一众武士,进入刑室。庞涓先令人以针刺孙斌之面,成“私通齐国”四字,再用墨涂之,永留面上。
  然后又下令把孙斌绑在柱上,庞涓亲自动手,手执铁槌,运内力向孙斌的右膝盖猛然一击,孙斌惨叫一声,右腿膝盖已然被击碎了。庞涓心中一声狞笑,又挥槌向孙斌的左膝盖击去,孙斌又一声惨叫,昏绝于柱上。
  庞涓令人以水泼醒孙斌,流泪道:“师兄遭此酷刑,实王命国法难违,望兄谅察。”然后又吩咐刑医,以金创药敷孙斌的膝部,再用白布包裹,派人抬入书房,让孙斌好好歇息休养。
  庞涓又每日进来,向孙斌抚慰,更每日供应美酒佳肴,令孙斌的创伤早日复原。孙斌不禁又悲又感,他向庞涓道:“孙斌得保存生命,皆师弟所赐,日后必有所图报。”
  庞涓淡然一笑道:“师兄得保生命,吾愿足矣,图报之说,不提也罢。”
  过了月余,孙斌自觉创口已合,他试站起来,不料膝盖已碎,双腿无力,一跤跌在地上,费了一番力气,才勉强爬起,只能盘足而坐了。孙斌悲道:“师傅临别之际,曾着我于危难之时,改‘斌’为‘膑’字,如今果然不改亦不成,我已成孙膑了。”
  从此,孙斌之名,便变成孙膑了。但为甚会如此?是命运还是人谋?孙膑直至此时,尚难明了。
  孙膑在庞府中又过了半月。这天晚上,庞涓又来探望,言谈间,庞涓忽然道:“师哥不幸已成残废之人,你那消弭战祸的大志,只怕难于践行矣!”
  孙膑悲道:“既已成废人,大志更无从谈起也!”
  庞涓立刻接口道:“不然,师兄之大志,自有人继承之,只看师兄是否乐意罢了!”
  孙膑于悲伤中,心神不由一振,忙道:“孙膑当然乐意,只要能遂消弭战祸的大志,吾虽残亦无憾矣!”
  庞涓微笑道:“那师兄是否相信小弟有此能耐呢?”
  孙膑眼神一亮,道:“愿闻其详!”
  庞涓道:“吾将以战克战,统御魏国大军,平定天下列国,则战祸自然便可消弭矣!只是小弟心有余,恐力有不足,尚望师兄助我一臂之力。”
  孙膑叹道:“孙膑今日已成废人,却如何助师弟你?”
  庞涓微笑道:“这容易之极,师兄只须把家传‘孙武兵法’,传授于我,则吾便可继承师兄的未遂大志,平定列国,消弭战祸也!”庞涓说时,目光灼灼地盯着孙膑,神态已无复最初的从容镇静。
  孙膑心中不由一动,暗道:为甚庞师弟如此着意于“孙武兵法”?他既如此注重,会否不择手段以求呢?假若如此,那师傅当日的忧虑,便绝非杞人忧天了。孙膑心中虽微感疑惑,但他却决不信这是庞涓布下的陷阱,而且相信庞涓尚念同门之情义,因为一切均太不可思议了,孙膑便告诉任何人也决不会相信。
  孙膑心中转念,便点点头道:“这样吧,此事且容我细思,因师命不可违啊!”
  庞涓一听,心中不由狠狠的咬牙道:必是那老匹夫暗地里,已对我下了结论,他不但不肯把“孙武兵法”传授,甚至连孙膑亦不准他泄漏半句!哼哼,如今孙膑已落在吾手,他若不答允,管教他生死两难,吾之所以留他生命,不外欲留他的口,说出那惊世兵法罢了!庞涓心中恶念连转,但却微笑道:“不错,不错,大师哥且仔细想清楚,再行定夺吧!”
  庞涓说罢,不动声色,便告辞走了出去。孙膑在密室中盘足而坐,仔细思忖,他直思想了三日三夜,依然难下决断。奇怪的是,庞涓却也没再前来催逼。
  这天晚上,孙膑心潮起伏,再难入睡。他百般无奈,惟有以师傅鬼谷子所授的“静心法”,默运气息,以稳定心绪。幸而他的真气尚勉强可以凝聚,运行一周天后,他便渐入物我两忘的境界了。
  他的耳力也忽然精进了不少,隐约间忽地耳中传入一声叹息道:“如此一代奇才,我等于演武场上亲眼目睹,可惜却遭此奇祸,成了残废之人,魏国痛失英才!”接而又听有声音道:“嘘!小心!此人如今已是庞将军的重犯,绝不能轻忽大意,若有差错,你我人头只怕难保……国家大事,我等如何敢评论?倒是小心保住脑袋为妙也!”原来是在书房外面守卫的武士,在低声悄语。
  孙膑一听,这才知庞涓表面对他客气,但实际上却外松内紧,在书房外面禁卫森严,他孙膑就算身未残,也决难越雷池一步了。孙膑心中不由又添了几分疑虑,传授庞涓“孙武兵法”的事,因此便更难下决断了。
  又过了几天,庞涓派了一位心腹侍卫,前来打探动静,见孙膑尚无决定,便冷笑道:“孙膑!你可知你的生命操于庞将军之手?若非庞将军以生命保你人头,你只怕已身化厉鬼了,你竟忘恩负义,连庞将军的一点请求也不答允吗?”孙膑一听,便知庞涓果然急于获取“孙武兵法”了,只要稍一不慎,他欲加害自己,简直易如反掌,孙膑无奈对庞涓的侍从道:“吾亦深感庞将军的大恩,此事且容我再思想一日一夜,第三天必答复将军便了。”
  侍从冷笑而去,孙膑知自己的生命已悬于一线,若不答应庞涓所求,只怕难逃厄运,但若答允,又师命难违,孙膑当真进退两难,他不由又悲又伤,暗道:目下吾之境况,是否已处生死两难的绝境呢?他心中念及此,忽然又一动,因为他猛地醒起,师傅鬼谷子临别之际,曾赠他一个锦囊,着他于生死两难之际方可拆启,此时此刻,自己岂非已身处此绝境吗?
  孙膑再不犹豫,探手入怀,幸而锦囊尚在,他连忙拆开,锦囊内有黄绢一幅,上书四个“以疯求生”的字眼。孙膑正凝注时,黄绢却忽然见光而风化,化作飞灰,眨眼纷扬而逝。
  孙膑心道:师傅原来早算出我有此劫难,故伏下此“以疯求生”的妙计也!
  过了二日,孙膑果然答允授庞涓以“孙武兵法”,庞涓大喜,特地设宴,招待孙膑。席间,孙膑刚饮了三杯酒,庞涓正欲开口求索,孙膑忽然大叫一声,口吐白沫昏倒地上。
  庞涓惊奇,把孙膑用冷水泼醒,孙膑却大笑三声,又大哭三声,其状怪异之极。
  庞涓试探道:“孙兄为甚又哭又笑?哭的是甚?笑的是甚?”
  孙膑笑道:“吾笑魏王欲取我人头,吾却伏有天兵十万,大可保吾人头!”
    孙膑哭道:“吾哭齐国若无孙膑,将缺一统御天兵之天将也!”
  孙膑说罢,向庞涓纳头便拜,一面牵衣抚脚,哀求道:“先生!先生!鬼谷先生!快救孙膑出去,好统御天兵也!”
  庞涓道:“吾乃庞涓,你认错人了!”
  孙膑不理,牵住庞涓的袍袖,死也不放,口中直叫:“先生救我,先生救我!”
  庞涓微哼一声,挥袖甩开孙膑,正欲离去,忽又心生疑惑,便示意侍卫,把孙膑拖入猪圈,以察动静。猪圈中粪便遍布,臭气熏人,闻之欲呕。孙膑被推进来,却立刻倒地而卧,他长发披面,呼呼大睡,状似疯子。
  庞涓又令人送上美酒佳肴,孙膑拒不进食,反而骂道:“你等又来毒害我么?”接而将酒食泼在地上。庞涓令人拾狗屎混泥块,送给孙膑,孙膑立刻接过来,大口吞食,吃得津津有味,食完又伸手向来人笑道:“如此美食,却嫌太少,尚有供应么?”
  来人把孙膑的情状回报庞涓,庞涓大笑道:“此必受刺激过度而狂,孙膑既成疯子,吾再无敌手,天下何足惧哉?那‘孙武兵法’,不要也罢!”庞涓一顿,猛地忆起孙膑疯中之言:魏国舍弃我孙膑,将再无大将,不由又哈哈大笑道:“任孙膑这疯子自由出入,好教魏人知悉,魏国栋梁,如今便全赖我庞涓支撑了!但须派人严密监视,以防有诈。”
  庞涓令下,果然便任由孙膑自由出入庞府。孙膑白天出去,晚上即回,但不睡高床软枕,却去猪圈倒地而卧。别人给孙膑食物,他一概不拒,美酒佳肴固不拒,狗猪之粪也甘之如饴,他爬过的路上,留下一阵臭气。
  魏国三军统帅庞涓除掉一位心腹大敌,魏都大梁城却多了一位疯子,天数命运便是如此玄妙。
  匆匆又过了月余,这天晚上,在魏都大梁城一角,一座古井栏石阶上,正坐着一位长发披面、手捧猪狗粪便而食的疯子。疯子这副模样,连在远处监视他的探子,也叹道:“疯癫如此,尚成什么气候?庞将军疑心也未免太重了……管他干么?不如喝酒去吧!”
  监视的探子走了,疯子却依然如故,在古井石阶上盘足而坐。
  过了一会,疯子的耳际,却忽地钻入一声悲叫道:“大师哥……你……你是否真的被害成疯子了?”
    疯子不答,依然盘足而坐,浑似不闻,那声音又尖叫道:“孙膑呵孙膑!假如你真的被庞涓这恶人逼疯,我张仪必取他头为你报仇……”
  疯子竟然是孙膑,只见他忽地身子一抖,伸指于虚空乱划起来,落入别人眼中,他简直是疯上加疯了。
  但发声之人,竟然是孙膑的师妹张仪,经多年的历练,张仪的神通本领,当世已罕有敌手,孙膑的情状,又岂能瞒过她的目力?她刚才发声,正是试探孙膑的反应,她立刻便认出孙膑于虚空乱划的用意,因为孙膑此时竟以“疯体”字示意!
  孙膑的“疯体”字道:“三师妹……此地危机四伏,千万不可大意!庞涓府上形如龙潭虎穴,他更手握千军万马,你单人匹马,闯庞府犹如送死而已……你快离开,返鬼谷向师傅回报,说孙膑正历劫灾磨,日后自有办法脱身,莫以孙膑的生死为念……快,快去吧,迟则只恐有变……”
  张仪一见,立刻明白孙膑的“疯体字”意,她登时已足可证实,孙膑并非真疯,而是使计欲谋脱身。而师傅所判断的,庞涓与孙膑的“命运冲煞”,亦已确证无疑。张仪心中充满悲愤,她委实意料不到,孙膑身受的灾劫竟如此残酷!她不禁恨恨地咬牙道:“庞涓!庞涓!我张仪若任由你肆虐同门,也愧于当鬼谷先生的弟子也……”张仪心念电转,便又向孙膑以内力传音道:“大师哥放心,张仪下山,乃奉师傅方命,你之悲惨遭遇,师傅已然尽悉,并已做巧妙安排,必救你脱险!”
  孙膑一听,又以“疯体字”写道:“此地伏有探子,监视吾之一举一动,吾之形迹,均难逃庞涓的耳目,他只要一声令下,全城戒严,师妹你便插翅难飞了……你尽快离开为妙!”
  张仪的声音一顿,随即急促的道:“大师哥,此时非细说之时,一切师傅早做安排,他老人家亦已亲临大梁城了……师傅说,他将以兵法中的‘声东击西’之计救人……大师哥务必一直呆在此古井之畔,切勿离开,且看我和师傅,如何把魏都大梁,闹个天翻地覆,替师哥你狠狠出一口恶气……”
  孙膑耳际的尖啸声,忽地戛然而止,孙膑就连制止的机会也没有。孙膑心中不由微叹口气,暗道:既然是师傅他老人家亲临大梁城,凭师傅和三师妹二人之能,果然可把魏都城闹个天翻地覆,我孙膑虽然无法制止,但也是魏惠王疑心太重,庞涓残虐所致,咎由自取,夫复何言……孙膑心中转念,又知师傅鬼谷子既做救人的安排,便必定不会更变,也就安静下来,默运“静心诀”,最大限度凝聚日渐恢复的内力,以配合师傅和师妹的“声东击西”救人妙计。
  孙膑在古井石阶上,盘足而坐,他偶尔于披面的长发间隙,偷察一下夜空星斗的位置,但见北斗七星的长尾,已向东面翘起,便知子时、丑时已过,目下已交第二天凌晨的寅时末了(亦即凌晨四五点的时分),孙膑承自家传“孙武兵法”的十三篇中,其中一篇便是“星斗挪移”,他在受难的岁月中,暗地加倍努力研悟,此时他的“天象星斗”之学,已非常精湛,判断时辰只是其中的微末小技而已。
  就在此时,孙膑忽见东面的天际,腾起一团冲天的火光,随即烧红了半边天,远远的,也听到人声嘈杂,似有千军万马,向城东奔去。孙膑微一沉吟,便即醒悟,暗道:按方位判断,必是城东的庞涓元帅府起火了!而庞涓手握重兵,他的府第起火,必定调动城中兵马,赶去救火,城中的禁卫,必定变得空虚,此际便是救人出城的千载良机了……又我所处之地乃城之西面,东面庞府起火,西面救人,果然是妙绝的“声东击西”救人妙计!
  孙膑心念到此处,耳际忽地听到东行地面的轧轧声,他于披面的长发间隙向南面望,但见一条娇俏的身影,正推着一辆车,车上同样有一长发披面的人,坐在车上一动不动,小木轮车正向此地飞奔而至。
  推车飞驰而至的,竟然便是三师妹张仪,别后二年,张仪的功力又精进不少了,此时她仅以二指推车,车上更载了人,却毫不费力,片刻飞驰而至。
  张仪把小木轮车推至古井边,此时四下无人,一片寂静,大概庞涓的探子,以及守城的官员,均赶去东面的庞府救火了,张仪也不及与孙膑细说,立刻把车上的那人衣饰剥了;又再一步向孙膑掠去,不由分说,便替孙膑脱去外衣。
  张仪把那人的衣饰抛到孙膑的身前,急道:“大师哥!快,穿上衣服,准备起程……”张仪说着,一面急急地把孙膑剥下的外衣,穿在那人身上。
  张仪一手把那人提起,放在古井的石阶上,只见这人长发披面,衣饰褴褛,臭气熏天,盘足而坐,俨然是第二个如孙膑的“疯子”。
  张仪动作快速,闪电般抱起孙膑,放入车中,双手扶持,推着便向东城门处疾驰而去。
  孙膑此时已明白张仪的用意,他微叹口气,喃喃地道:“好一个李代桃僵之计……但只怕害苦了顶替之人也!他日后落到庞涓手上,还保得住脑袋吗?”
  张仪微哼一声道:“你知道么?大师哥,此人便是庞涓派来监视你的探子!若不把他李僵替代,如何可避过庞涓的耳目?再说这探子若被你逃脱,一样必死无疑,既然早晚要死,不如在死前做一宗好事吧!”
  张仪说着,已推着小木轮车,疾驰到东城门三十丈远的暗角,她蓦地把木轮车停下,目光灼灼地盯着城门那面的动静,只见城门甬道两面,站了二排守城士兵,紧握刀枪,却寂然不动。乌黑的铁铸城门洞开,却无人出入,其状怪异之极。
  张仪不由一阵惊愕,也不知守城魏兵弄甚玄虚,就在此时,她耳际忽地钻入一缕劲音,道:“张仪!犹豫什么?城门已然大开,任你进出,还不速速离去?”
  张仪一听,话也不答,即推车疾奔上前,她根本不须思虑,因为她知道发声之人,便是师傅鬼谷先生,由他老人家安排的大计,还会有丝毫差错吗?
  张仪推着木轮车,从两排的守城魏兵中擦身而过,那两排魏兵竟毫无反应,犹如泥塑木雕,又如肃然挺立,恭送张仪和车上的孙膑出城。张仪不由又好笑又好气,心道:师傅行事,果然鬼神莫测,他在庞涓府第放了一把火,引开城中官兵的注意力,方便自己在西面救人;然后他又疾掠到东城门,以他的无上神通,把守城门的魏兵弄作泥塑木雕,洞开城门,供自己推车坦荡而出……师傅的“声东击西”救人之计果然妙之极了!
  张仪推车,疾驰而出。她刚出城门,身后但听轰隆一声,乌黑大铁门已重新关上了,如此一来,城门便立化阻力为助力,因为城中的追兵要出来,便非要花一番工夫打开城门,而这一段时间,便足够张仪带孙膑逃出险境,化险为夷了。
  张仪推车再疾奔了一段,此时月色忽然明亮起来,车上的孙膑,忽地瞧见推车的张仪,额上渗出汗珠,在银白的月色中,显得格外晶莹。
  他心中不由又酸又痛,连忙低声道:“师妹,辛苦你了……你快歇一歇,莫为了孙膑累坏了……”
  张仪心中不由亦一阵悲酸,喃喃道:“孙膑呵孙膑,你已被人如此残害,尚处处先为他人着想?就不替自己的前程悲伤么?只要能救你脱险,张仪我辛苦一点算得什么……咦?为什么我又不觉疲累?”
  张仪忽地轻“咦”一声。原来她奔驰半夜,内息已感不畅,额上冷汗直冒,拼命支撑之际,背后的神堂穴,忽地一热,但感一股热气透背而入,直抵心俞、肺俞、肾俞诸穴,内息骤畅,劲力陡生。张仪微一惊疑,随即醒悟,不由格格笑道:“是师傅驾临了吗?”
  “呵呵!你怎知是师傅降临?”一缕劲音又响了起来。
  张仪笑道:“当今之世,能‘以气化力’的神通,除了师傅鬼谷子先生,谁敢自负有此能耐呢……师傅,你快现身出来,大师哥他……”张仪忽然一想,悲愤的急道:“被庞涓残害成废人啦……师傅快设法救他脱难啊!”
  “哎!命运所注定,相冲相煞,火浴凤凰,劫后重生!往者已矣,便当逝去如流水吧!”林间小路上面,忽地传下劲音。话未落,树梢上面,已呼地掠下一道灰影,在孙膑的木轮车前凝立。
  孙膑一见,不由悲从心发,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师傅……孙膑已成残废囚徒,故以长发披面,无颜再见师傅啊……”
  现身的人果然是鬼谷子先生,原来他施展“声东击西”妙计,助张仪救走孙膑,即尾随而行,却不走地面,在树梢上无声无息滑行,直到走出好一段路,这才骤然现身,鬼谷子凝注孙膑一眼,已然透过孙膑披面的长发,瞧清他脸上的黔字“私通齐国”。鬼谷子微哼一声,他何等目力超卓,立刻便认出这是庞涓的手迹,因此其余一切也就不必多问了。
  鬼谷子一言不发,右手忽然疾伸,穿越孙膑披面的长发,按在他面上的黔字上面。孙膑但感脸上有如一阵炽热火灼,滋滋有声。鬼谷子抚在他脸上的手掌一曲,指尖在他原来黔字的疤痕上疾点。孙膑心潮激荡,因为他从鬼谷子的手法便已知道,师傅已替他以无上内力,抹去黔字,再重新刻上激励他意志的四字了!
  鬼谷子的手掌一抽而起,便突听张仪一声低叫道:“好啊!抹去囚徒之记,换上崭新四字,大师哥!这四字便是‘火浴凤凰’!恰如你的际遇啊!”
  孙膑已从鬼谷子的手法,知悉他的激励字意,他不由感慨地叹道:“多谢师傅激励,可惜孙膑已成废人,双足被膑,囚徒之字虽去,再难行走,实如囚徒一般无异啊!孙膑又怎敢以‘火浴凤凰’自比呢?”
  鬼谷子意味深长的笑笑道:“膑儿,你的一切,吾已尽知,你不必细说,也不必嗟叹。只要你有决心、信心、毅力,你便必可成这‘火浴凤凰’了……你明白吾之用意么?”
  孙膑沉吟半晌,忽然把头一昂,决然道:“是!师傅,孙膑既然是‘火浴凤凰’之命,也就勇敢迎接命运的挑战吧!”他一顿,又问道:“孙膑如何选择日后之路?”
  鬼谷子欣然道:“很好,你既然已明白你是‘火浴凤凰’之命运,吾便传你一套‘火浴凤凰、奋发重生’的无上神功吧,”
  鬼谷子说时,附在孙膑耳际低言传授了一套练功口诀,末了道:“这套‘火浴凤凰、奋发重生’的功夫,专为你而设,但有小成,即可如常人般行走;若中成者,则又健步而飞;再若得大成,则盘足而可飞渡山川峻岭也……达何境界,全凭你自己的努力,知道吗?”
  孙膑脸有喜色,欣然点头道:“多谢师傅,凭此神功,孙膑果然可如‘火浴凤凰、劫后重生’也……但未知孙膑此后的出路又在何处呢?”
  鬼谷子不答,却目注张仪,含笑道:“张仪,你的神数学问,已足可回答孙膑此问,你代师傅回话吧!”
  张仪微一沉吟,便朗声道:“大师哥的命运终归故土,因此不言而喻,此行当是东面的齐国无疑啦!是也不是?师傅……咦?为甚又欲离去了?”张仪忽地惊咦一声,原来她目力超卓,于暗影中,忽见鬼谷子的白眉毛一扬,便知他欲一飞而掠走了。
  果然鬼谷子的身形已骤然而起,一缕劲音传下来:“呵呵!张仪,你的神数之学,已足可与师傅并驾齐驱,你既然做此断,便必有你之所据,何必多问?犹豫什么?吾去也,十二年后,再与你等于鬼谷相见吧!”鬼谷子的劲音戛然而止,他的身影亦消失不见了。
  张仪心中若有所失,半晌不语。她偶尔回神,目注孙膑一眼,这才明白,照应大师哥的重责,已落在她肩上了。张仪微叹口气,犹如侠女下江湖闯荡,毅然推着木轮车,续向东面的齐国地域疾驰而去。
  张仪推着木轮车,日夜奔驰三日后,终于进入齐国境内了。
  张仪正在思忖,是否径直奔向齐都临淄城(即今山东临淄县),因此时此地,距临淄尚有足三十余里。张仪武功甚佳,亦感饥疲,何况车上的孙膑,张仪正寻思先找一处地方落脚,食宿一宵,再做打算。
  就在此时,齐都临淄城方向,大路之上,忽地腾起一阵烟尘,不久便见十数轻骑,快马扬鞭,直向这面奔驰而来。张仪见人马来自齐都临淄,她又深知孙膑的命运,乃应在故土“劫后重生”,因此也毫不惊疑,干脆把木轮车停下,站在路上,细察动静。
  十数轻骑飞奔而至,领先一位将军远远即向张仪这面大叫道:“来者可是孙膑先生吗?齐国大将军田忌,恭迎孙先生驾临齐地!”
  车上的孙膑未及答话,张仪已格格笑道:“果然是‘功名归故土之命’也,甫入齐地,便有大将军亲迎城外三十里了……喂,田大将军,你怎知那位孙膑先生今日驾临齐地?”
  马上的大将军朗声道:“日前有一位天下闻名而不见其踪的奇人鬼谷先生,降临敝府第,对田某晓示,三日后,有一位姓孙名膑的兵法大师,进入齐境,谁有幸遇之,谁便又替国家建丰功伟业矣!因此田某今早不惜远迎三十里,以求先遇该位奇士……姑娘,请问车上之人,是否孙膑先生呢?”
  张仪不置可否,却笑道:“原来是鬼谷先生传讯,但田将军是否知道,孙膑先生乃魏国的囚徒,便迎他入齐,不怕魏国不高兴,向你齐国狠狠报复么? ”
  田将军大笑道:“吾齐国与魏鼎足而立,逐鹿中原,各为其主,魏国之弃,恰为吾之重用,何足惧哉!”
  张仪微笑,又道:“虽然如此,但孙膑先生乃残废之人,田将军以为,他尚可为你齐国效力吗?”
  田将军呵呵笑道:“将帅之才,贵智而不在勇,孙先生虽然残废,吾亦知乃魏国奸人庞涓所害,深感同情,亦欲营救,天幸他已安然脱险,今既归故土,吾倾齐国之力,必可令他复原!务请姑娘和孙先生放心好了!”
  张仪一听,甚喜田将军的豪爽,便欣然道:“田将军,实不相瞒,车上之人,果然是鬼谷先生的大弟子孙膑也,请恕他双足已废,不利于行,不便下车相迎。”
  马上的田将军一听,立刻滚鞍下马,奔到木轮车前,向车上的孙膑拱手道:“在下田忌,恭迎孙膑先生大驾光临!若不见弃,便请先到敝府歇息,待身子康复,再上朝参见吾主齐威王,以定行止吧!”
  孙膑知田忌是齐国统御三军的大将军,又见他如此热诚,不由微叹口气,感慨的道:“吾孙膑果然是‘火浴凤凰、劫后重生’之命运也,有幸甫归故土,便得与田将军相遇,恭敬不如从命,孙膑便先到田将军的府上做客吧!”
  孙膑又把张仪向田忌介绍了,田忌才知张仪原来亦是鬼谷先生的得意门生,他不由大乐,呵呵笑道:“好!好极了,不料田忌今日,竟可与鬼谷先生的两大高徒结交!此吾之大幸也!”
  田忌说罢,亲自推车而行,马上的十数随从见状,岂敢怠慢,亦纷纷下马,相助推车,一行十数人,拥着车上的孙膑和张仪,一路向东面的齐都临淄城去了。
  自此,孙膑便留在田忌的府上,他绝没闲着,每日苦练鬼谷子所授的“火浴凤凰、奋发重生”神功,由朝到晚,由夜入日,无休无歇,偌大的齐都临淄城中,根本就不见孙膑的行踪,此时齐国君民,也根本不知道,一位将令天下震惊的大兵法家,已然降临齐国了。
  张仪也留在田府,她不放心孙膑,坚持每日替他以内力真气疗伤,直到孙膑已练成“火浴凤凰”神功的小成境界,可以盘足而滑,站立如常人般缓移,张仪才松了口气。她确信师傅授孙膑的“火浴凤凰”神功,的确可令孙膑“奋发重生”了。张仪闲时,也没歇着,出外周游齐国境内的山川名胜,甚至登临泰山极顶,纵览天象,推断乾坤气运、天下大势。在田府的这段时间,张仪的神数奇学,不觉又精进一层了。
  眨眼过去半年时光,这天晚上,田忌回府,与孙膑、张仪饮宴进晚膳时,三杯刚下肚,忽然便掷杯不饮,长叹一声。
  孙膑不由微感惊疑,张仪却在孙膑耳边低笑道:“田将军之叹,必与钱财有关,甚或损失巨大呢!”
  孙膑奇道:“师妹怎会知道?”
  张仪笑道:“你不要问我,且先问田将军是也不是吧!”
  田忌叹息间,见张仪和孙膑目注他微笑,不由奇道:“孙先生、张姑娘,为什么如此好笑?莫非已知田某心中之难堪事么?”
  孙膑果然含笑道:“田将军,未知是否刚好钱财有失,而且甚巨,因而叹息呢?”
  田忌一听,不由大奇道:“不错!不错!吾今日与齐威王赌马,不料三场皆败,连输三局!合计损失近千金呢!但孙先生今日并没在场,如何知道? ”
  孙膑笑道:“不是孙膑知道,而是张仪师妹的神机妙算罢了!”
  田忌一听,忙向张仪道:“张姑娘,如何判断?务请不吝赐告!”
  张仪甚喜田忌的豪爽,便欣然一笑道:“田将军,你的鼻端与鼻梁交界之处,乃主钱银财物之‘财帛宫’也,田将军的财帛宫有青黑之气侵犯,自身主财之红气不敌而退缩,乃主财物巨损之象。由此可判,田将军必因财物损失而叹,又田将军心性豪爽,区区小数,决难令你嗟叹,因此又知所损失财物必甚巨也。”
  田忌更感兴趣,他目注张仪,满脸希冀的急道:“张仪姑娘既有此惊人的神通,未知可否助我赢回已失的巨财呢?哎,田某近日,已连输给齐威王万金之巨矣!”
  张仪却断然的摇头道:“田将军,此乃天数之算,命运所定,财帛之煞,岂可一朝一夕可变,须知人算不如天算啊……张仪决没此等能耐!”
  田忌一听,虽然不敢勉强相求,但怅然若失,满脸失望。他似乎不单止因财物之失,而且极不服气,连输万金,有失他大将军的面子。
  孙膑见田忌身居大将军之职,却性如顽童,好胜之心极重,不由又好笑又有点同情,他微一沉吟,便向田忌含笑道:“田将军与齐威王如何赌马?愿闻其详。”
  田忌见精于神数奇学的张仪,亦无法助他,对孙膑更不敢寄望,因为他心道:孙膑虽然精于兵法,但于赌马这等“斗力”的玩意上,他能有什么妙策!于是便半信半疑地简单道:“孙先生,吾与齐威王赌马,双方均出三匹快马,赌三场,跑赢即得彩金若干,但近月来,吾每战皆败,倒霉之极!”
  孙膑却毫不放松,追问道:“田将军,你每场所选出赛之马如何?”
  田忌不假思索道:“当然是选最佳的三匹马,依上、中、下三等,去迎战对方的上、中、下三马啊!若非如此,更必败无疑!”
  孙膑微一沉吟,又问田忌道:“田将军,依你之见,齐威王出赛之马,与你出赛之马,整体而言,双方实力如何呢?”
  田忌道:“双方出赛马匹,整体实力而言,自然是齐威王胜于田某也!因此吾不得不选最强的马匹出赛,否则连丁点的胜算也没有了!”
  孙膑一听,即微笑道:“不然,田将军,彼强你弱,绝不可以硬碰硬,例如打仗,敌强我弱,便决不能以多数对多数,以少数对少数,以逸对逸,以劳对劳,而须以我之长处,去攻敌之短处······赛马也一般道理。”
  田忌一听,眼神不由一亮,忙道:“孙先生以打仗之道,应用于赛马,果然了不起······然则田某如何胜回一仗呢?”
  孙膑胸有成竹的笑笑道:“目下之势,彼强你弱,宜于强弱分配战术上巧胜,不可力战。这样吧,下一轮赛马,吾随你一道前往赛马场,看看可否赢回一仗。”
  田忌大喜,登时转忧为喜,与孙膑、张仪开怀畅饮一番。
  三天后,又到赛马之日,秋高气爽。齐威王田因齐极喜赛马,每逢赛马日,必尽出马房精英,与诸将作赛。其中又以齐威王与田忌的赛马最为轰动。
  赛马场上,搭了一座高台,分设主客座。齐威王高坐于主座,田忌则坐于客席,四周则是齐国的大夫、将军,台上笑语喧哗,台下战马排列,异常热闹。
  不一会,齐威王出赛的战马已排列出来,共计三匹,皆是百中挑一的精壮良驹。但田忌的赛马,却迟迟未出,毫无动静。
  齐威王田因齐向田忌大笑道:“田将军,你与吾作赛,连次皆北,莫非已输怕了么?不然为什么不敢排出赛马?”
  田忌笑道:“大王少安毋躁,末将这是谋定而动,后发制人啊!”
  齐威王大笑,道:“田将军,吾之上马胜于你的上马,中马胜于你的中马,下马又胜于你的下马,按此形势,田将军三场必输,如何后发制人?田将军敢以重金下注作赌么?”
  田忌一听,心中犹豫不决,不由向他身边的一男一女瞥了一眼,以询可否。他身边的一男一女,便是孙膑和张仪。张仪见孙膑竟然敢以“人谋胜命运”,助田忌赛马,心中又惊又喜,她一面替孙膑担心,一面亦想一睹孙膑的能耐,便决意随来马场,守在孙膑的身旁。
  此时孙膑已审察清楚场上的情势,他微一沉吟,便向田忌从容一笑,点了点头。
  田忌见状,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大胆回道:“大王,田忌每场下注万金,大王敢应战么?”
  齐威王一听,不由大笑道:“呵呵!好极了!万金一场,三场若输,便是三万金也!田将军,你若连输三场,吾亦不要你的金银财物,只须好好替吾打赢三大战役,以振国威,你敢答应么?”
  田忌尚在犹豫,孙膑已在他耳边低语一句。田忌即大声道:“好!君无戏言,就此决断吧!”
  齐威王大喜,决然道:“好!既田将军无异议,便请排出出赛之马来吧! ”
  齐威王一声令下,他的侍从,已牵出一匹高头大马,金鞍银甲,正是上等骏马。
  田忌远瞥一眼,心中先就有点气馁,暗道:吾马房之中,决无一匹可与这等上等骏马相比,这三场赛事,尚有甚胜算……田忌发怔时,孙膑已向田忌马夫悄言了几句什么。马夫即点点头,疾奔而下。
  田忌的马夫,疾奔向马房,他按孙膑之意,把金鞍银甲上等马的装备,配在选出作赛的下等马身上;又把银鞍银甲中等马装备,配在上等马上;再把木鞍木甲下等马装备,配在中等马上,如此一来,田忌出赛的三匹战马,下等变了上等,中等变了下等,上等变了中等,与对方的赛马实力之比,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马夫把田忌作赛的三匹战马牵了出来,分前、中、后三场排列好位置。从马匹的装备来看,田忌出赛马的等级,与齐威王的出赛马等级一般无异,即田忌的上、中、下三马,对齐威王的上、中、下三马。
  齐威王并没瞧出破绽,他傲然地大笑道:“田将军,且好好准备,替吾打赢三场大仗吧!”他一顿,便断然地下令道:“开赛!”
  齐威王一声令下,双方的马夫即策马扬鞭,疾驰而出,但见两匹赛马,风驰电掣,向终点奔跑。仅一会,齐威王的赛马便飞越而出,把田忌的赛马拉后了一大截。到终点时,田忌的赛马竟落后了三分之二的路程。
  第一场马,田忌输了,而且输得很惨,因为他的赛马实力,竟仅及齐威王的三分之一。
  齐威王大笑道:“田将军,你已输吾万金,势必要替吾打赢一场仗也!”
  田忌此时心中惴惴不安,但事到如今,也只好硬着头皮道:“大王,输便输了,田某亦必替齐国打胜一仗罢了!但尚有二场,若未将全败,再笑不迟也!”
  齐威王见田忌并不气馁,大喜道:“好!好!再赛二场,教田将军心悦诚服,好好替齐国效劳!”
  第二场赛马,结局却大出齐威王意料之外,双方两匹中等马,起初尚斗得难分难解,但跑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后,田忌的赛马,却突然疾冲而前,比齐威王的赛马快了近二十丈驰过终点。第二场显然是田忌的赛马胜了。第三场的结果,无论赛程、赛况,与第二场几乎一模一样,均是田忌的赛马,比齐威王的赛马快了近三十丈,因此同样是田忌胜出。
  三场合计,田忌二胜一负,赢了一场,喜获万金重彩,恰好把近日输的万金赢回来,不多一分,亦不少一毫,玄妙之极,齐威王田因齐,不由一阵发呆,好一会,才惊喜地问田忌道:“好啊!田将军竟然赢了寡人,好!妙极了……但这绝非田将军的出赛风格,到底有何等高人相助?快告知寡人啊……”瞧齐威王此时的神态,绝不为输了万金而失望,反而欣喜若狂。

  第二十四回 运筹帷幄
  此时赛马台上,一片寂静,不但齐威王田因齐,连相国邹忌、众大夫等,亦目注田忌身边的孙膑和张仪,脸上充满惊疑的神色。
  田忌此时呵呵一笑,向孙膑拱手道:“多谢孙先生指点,妙策出赛,以兵法之道用于赛马,终助田某赢回万金!”田忌一顿,这才转过身来,向齐威王肃然道:“大王啊,万金易求,将才难得,这位高人,便是吾齐国之人孙膑先生啊!”
  齐威王一听,也不待孙膑起身拜见,即把手一摆,急道:“孙先生不必客气,且释吾之疑团,到底以何妙法指点田将军,以弱胜强,赢吾之赛马呢?”
  孙膑微笑道:“回齐王,孙膑之法,乃教田将军视马场如战场,彼强我弱之势已定,须以巧妙变化来应战。于是便略加调拨,以田将军的下等马迎战齐王的上等马,又以上等马迎战齐王的中等马,再以中等马迎战齐王的下等马。如此一来,比赛结果,正如战场,可获小胜。”
  齐威王一听,喃喃地沉吟道:“彼以下驷,当吾上驷;又以上驷,当吾中驷;再以中驷,当吾下驷;如此必输一场,但亦必胜两场,两胜一输,终获小胜……妙!妙之极了!”齐威王击掌叹道。
  他略一顿,目光一抬,灼灼地凝注孙膑,又道:“如此赛马妙法,用于战场,又如何运用?请孙先生不吝赐告!”
  孙膑从容地笑笑道:“若于战场,两军对垒,敌强我弱,敌优我劣,则切忌硬碰硬,以己之长战敌之长;而应扬长避短,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兵法上论之,则为不怕局部之损失,集中己之优势,全力攻敌之劣,则局部之胜不难获致,然后集各局部之胜,可取全局之大胜矣!”
  齐威王一听,耸然动容,大喜之下,即起而离座,走到孙膑身前,俯身一拜道:“田因齐拜领先生高论!若蒙先生不弃,留归故土,为齐国效力,则乃齐国军民,举国之福也!望先生幸勿推辞。”
  齐威王田因齐,久历战阵,身经百战,等闲之辈,绝不在他的眼内,他对孙膑如此重礼求请,简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孙膑正沉吟未决间,田忌忙道:“大王如此隆情厚意,礼待先生,先生幸勿再推辞也!”
  张仪亦格格一笑道:“大师哥,你之命运乃‘火浴凤凰’,成就于故土,如今一切已然应验,你还犹豫什么?”
  孙膑这才决然的点点头道:“孙膑乃囚徒之身,蒙齐王不弃,礼遇有加,岂敢不从齐王之请?孙膑这便留在齐国,为故国效力吧!”
  齐威王大喜,当即毫不犹豫,宣道:“好极了,吾便即日拜孙先生为齐国军师,与田将军一道,合掌齐国的军政事务!”
  孙膑拜谢。齐威王目注孙膑身边的张仪一眼,含笑道:“这位姑娘,英气不凡,想必是孙军师的同门师妹,神通本领亦自不凡吧?”
  张仪格格笑道:“齐王,你怎知我的来路?”
  齐威王亦呵呵笑道:“姑娘刚才失口而呼孙军师为‘大师哥’,姑娘岂非孙军师的同门师妹么?既然乃同门师兄妹,姑娘的神通本事,也必定十分了不起啊!”
  张仪一听,这才知齐威王果然不失为贤慧之君,极知人善用,难怪齐国将士,皆愿为他出死力了,张仪正思忖间,田忌已向齐威王含笑道:“大王,实不相瞒,孙军师与张仪姑娘,皆师承一代高人鬼谷先生,与魏国大将军庞涓乃同门师兄弟也。”
  齐威王一听,如释重负的长吁了口气,以手加额贺道:“天助我也!吾正为魏国有庞涓之助,所向无敌,无人可破,寝食难安。天幸如今竟连获孙军师、张姑娘师兄妹之助,鬼谷先生一门三杰,吾得其二,魏国庞涓,何足惧哉!”
  齐威王一顿,又向张仪道:“你既然是孙军师的师妹,可愿出任齐国副军师之职?”
  齐威王此言一出,满座耸然,因为战国之年,女子甚少涉足朝政,更遑论军中要职了。但齐威王竟破此先例,不但重用,而且欲赐封齐国副军师之职,这对当时的女子来说,只怕比什么“王后、王妃”更荣耀了。
  不料张仪不假思索,即淡然一笑道:“不,张仪谢辞大王的一番美意。”
  田忌不由大奇道:“张姑娘,这副军师之职,乃无上荣耀,为什么推辞?难道姑娘不想助你师兄的故国一臂之力么?”
  张仪却微微一笑道:“田将军,张仪的师兄已出任齐国军师,我张仪过去是孙膑的师妹,现在如此,将来亦必如此;既然如此,师妹助师兄的事业成就,乃天经地义,又何必挂个什么副军师的虚名呢!”
  齐威王和田忌一听,这才豁然而悟,张仪与孙膑的感情之深,已超越师兄妹了,在张仪的心目中,孙膑的事,便即张仪的事,两人休戚与共,无分彼此,又何必以正副军师的名衔,把他二人分开呢……齐威王心领神会,不由呵呵笑道:“是,是,孙军师即张姑娘,张姑娘亦即孙军师,分甚正副之名?倒是寡人多此一举矣!传令下去,日后张姑娘在军中出入,众军将皆尊她为‘军师妹’罢了!”
  齐威王一声令下,从此张仪在齐国三军中的名号,便称为“军师妹”了。张仪也似乎很乐意这个奇特有趣的称号,因为她只格格一笑,并没反对。
  自此,孙膑便以一辆特制的木轮车代步,由“军师妹”张仪紧随护卫,每日出入齐国军中,操练齐国三军,教授排兵布阵之法。孙膑赏罚严明,“军师妹”张仪又洞察秋毫,他二人紧密配合,仅花了半年时光,便令齐军脱胎换骨,从一支散漫之军,一跃而成能征善战的钢铁大军,兵力虽稍逊中原霸主魏国,但整体的作战实力,已足可与魏军并驾齐驱了。
  此时魏国的国君魏惠王,尚被蒙在鼓里,并不知齐国已发生惊人的跃进。
  原来当晚鬼谷子和张仪师徒二人,以“声东击西”的妙计,先火烧庞府,引起魏都大梁城的混乱,然后趁机救走孙膑,却留下监视孙膑的探子顶替孙膑“疯子”的位置,呆在古井石阶上面,动也不动。
  庞涓当晚救熄了大火,正欲追查孙膑的下落,不料有人回来密报,说孙膑依然呆在城东的古井栏旁,半步也没离开。庞涓这才放下心来。
  眨眼又过了三日三夜,庞涓派出去的人回来报告,孙膑依然在古井旁。庞涓生疑,立刻前去察看究竟。他一看之下,便知上当了,但他决不会声张,以免有伤他大元帅的威名。他干脆将错就错,对手下下令道:“孙膑已然因疯而僵毙,吾与他同门一场,不可令他曝尸荒野,可把他推入井中,填土封闭,永不准开启!”
  于是庞涓的手下,便把那名顶替孙膑的探子,生推入井,再填土活埋了,从此,魏都大梁城中,果然便永远失去孙膑的踪迹了。魏惠王事后知道孙膑已堕井而死,亦仅微叹可惜,然后便不再理会此事了。
  很快又半年过去,魏惠王对赵国夺魏国中山城之恨,一直耿耿于怀,此时见四周边境平静,料想魏国中原霸主地位已然稳固,中山城被赵所夺之恨,不禁又涌上心头。
  魏惠王把庞涓召来,道:“赵夺我中山城之事,吾此恨难消!庞将军有何高见?”
  庞涓此时眼见孙膑已成废人,虽然或许已被他逃出魏都,但他双足被废,只可爬行,根本已无足为虑,他的雄心不由勃发,极欲统魏国之军,先灭韩、赵,再灭秦、齐,进而一举平定天下,教魏国取周朝而代,成为天子之国。届时他庞涓不但威震天下,甚或可取魏君而居天子之位……因此魏惠王欲动兵之意,恰恰正中庞涓的下怀。
  庞涓回道:“大王,中山城距魏甚远,距赵甚近,长途攻战,不利于魏;何不以‘攻近取远’之计,就近直捣赵都邯郸城,赵都势危,则被赵所占的中山城势必不攻而自破矣!”
  魏惠王大喜道:“如此甚善,若赵国臣服于魏,则魏后方大定,可徐图进取也。”
  庞涓呵呵大笑道:“果然如此,赵都邯郸,与齐国仅一水之隔,吾大军兵临邯郸城下,不但可令赵臣服,且必大大震慑齐国,令彼不敢轻举妄动;待赵国平定,趁势取齐,则魏之中原霸主地位,稳如磐石也!”
  魏惠王欣然道:“正当如此!一切依卿之议,魏国三军,由卿方便行事调遣吧!”
  庞涓拜辞魏惠王,返回他的大元帅府,即传令三军将领,齐赴府上议事候令。
  三日后,庞涓即亲自统率步兵十万,战车五百乘,号称三十万大军,从魏都大梁出发,向北面的魏赵边境快速行进。
  其时赵都邯郸城(即今河北省邯郸县),距魏都大梁(即今河南开封市)达五百里。魏国大军北移,虽然行动快速,但亦须五日五夜不眠不歇,方可抵达。
  因此魏国大军,离开魏都大梁,北进经封丘、长垣,抵濮阳,亦即魏军北进的三日后,赵国便侦悉魏军正北移的紧急情报了。赵国君成侯赵种,接报立刻召集群臣商议对策。
  当时的天下大势,乃列国各谋其政,各争其利。魏国、赵国、韩国,前身皆为晋国,彼此属兄弟之国,但魏国恃强,久欲并吞赵、韩两国,韩国因国力最弱,不得不向魏臣服以自保。但赵国则力图反击,周显王十五年,鲁、宋、卫、韩四国之君朝魏时,赵成侯赵种,不但没有参加,反而和齐威王于齐国平陵(山东汶上)相会,北面又与燕国交和,积极与魏抗衡。
  而齐国为了削弱赵、魏、韩“三晋联合”,争夺中原霸权,亦正积极拉拢赵国,因此赵、齐两国很快便联手抗衡魏国。
  魏国处于西秦、东齐两大强国夹击之下,形势甚为不妙,被逼采取“远交近攻”的策略,西和秦国,集中力量对付近邻的齐、赵两国。
  就在赵成侯接魏国大军北进的情报,召集群臣商议对策之际,庞涓统率的魏国大军,已攻破赵国的边关重镇鹤壁城,距邯郸已不足百里。
  赵成侯大惊,向群臣道:“魏军势大,又有魏将庞涓亲征,所向无敌,赵国危矣!”
  赵将庄豪进言道:“大王,赵国与齐国结盟,赵国有难,齐国自应救助,何不派人赴齐求救?否则以赵之力,实难抗衡魏之进侵。”
  赵成侯沉吟道:“此计虽妙,但未知齐国是否肯出兵救赵昵?”
  庄豪道:“赵与齐不但结盟,且相邻为伴,魏攻赵即攻齐,唇亡齿寒,臣以为齐国断无坐视不救之理。”
  赵成侯大喜道:“如此,吾即派卿走一遭齐国,务必快马加鞭,速去速回! ”
  庄豪领令,即率十数轻骑,疾驰东面的齐国,不一日,庄豪已抵齐都临淄城,紧急求见齐威王。
  齐威王闻报,果然毫不迟疑,立刻接见庄豪。在场的尚有相国邹忌、大将军田忌,以及军师孙膑、“军师妹”张仪等人。张仪为保孙膑的周全,片刻也不肯离开他的身边,她的身份又很特别,又可自由出入朝廷三军,超然极了,甚合张仪超脱的脾性。
  庄豪向齐威王奏呈赵成侯求出兵相救的意思,末了道:“齐王啊,赵国目下兵微将寡,绝非魏国之敌,若齐不及早派兵相救,则赵将不保,且魏亦因而坐大,对齐国形势亦很不利也。务请齐王明鉴!”
  齐威王沉吟不语,他思忖一会,才转向相国邹忌、大将军田忌、军师孙膑等人,沉声道:“卿等有何高见?”
  孙膑默不做声,似在思谋,相国邹忌却抢先道:“大王,决不宜出兵救赵!”
  庄豪脸色不由一变,齐威王亦奇道:“邹相国,为什么不宜出兵?吾与赵不是已结盟,共抗魏之强横么?”
  相国邹忌道:“不然,大王,目下魏国势力,赵国必难支撑,齐若出兵救赵,必惹怒于魏,魏军于攻陷赵都邯郸后,大得地利,挥军东进,则齐国危矣!因此与其引火烧身,不如隔岸观火,积极备战,以防不测。”
  齐威王登时做声不得!显然,他虽有救赵之意,但亦畏魏军的强大,他的忧虑被邹忌一言说破,神色便犹豫起来了。救与不救?这当真是摆在齐威王面前的一大难题。因此事关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直接关乎齐国的安危,这教齐威王如何不忧虑重重?
  齐国议政殿上,此时一片肃穆,魏国的强势,不但赵国被压得垂危,就连齐国亦感沉重万分。
  因此就连大将军田忌,也不敢轻率表态,事关国家的生死存亡,田忌又怎敢肩承此重责?
  齐威王见两大文武臣属,一是反对出兵救赵,一是心事重重,显见未有决断,他的眉头不由紧皱,目注孙膑道:“情势危急,孙先生何以教寡人?”
  孙膑此时才从容一笑,道:“大王,赵国使臣,军马劳顿,何不先派人送他歇息一宿,待明日再做回覆呢?”
  齐威王心性聪慧,他一听便知孙膑已有所决,但不便在赵国使臣面前泄露。齐威王立刻点头道:“孙军师所言甚是,庄将军,请先到别馆歇息一宵,明日一早必给答复如何?”
  赵国使臣庄豪无奈,只好先行向齐威王拜辞,但仍紧张地附了一句道:“齐王,魏军已兵临赵都邯郸城下,求齐王早做决断啊!”
  齐威王道:“放心吧!明早必给贵国一个明确答复便了!”
  待庄豪走后,齐威王立刻问孙膑道:“孙先生有何高见?”
  此时相国邹忌、大将军田忌,两人心中均不由一凛,暗道:是否出兵救赵,便全在孙膑一念之间了!如此重如千钧的重责,未知他是否可以承担?因此均目光灼灼地注视孙膑,看他如何作答。
  只见孙膑从容一笑道:“大王,依臣之见,救赵之事,其一是势在必行,其二暂按兵不动,二大战略,相施并行!”
  孙膑此言一出,不但齐威王难明其奥,相国邹忌更一头迷雾,就连身经百战的大将军田忌,亦深感迷惑。田忌也不待齐威王追问,先就忍不住发声道:“孙军师,救赵势必出兵,为甚却又按兵不动呢?这两大策略,岂非矛盾之极吗?”
  孙膑微笑略道:“不然,表面看来,这两大策略似有矛盾之处,但两者却可以相辅相成,缺一不可也!按目下之势,魏军势大,兵强马壮,其出兵攻赵,不外是欲取赵国之地利,东进图齐,赵国若灭,则齐国必危,此所谓唇亡齿寒的道理也,因此吾决不可坐视,救赵乃势在必行也!此亦即救赵以自保之大战略。”
  孙膑朗声而论中原大势,齐威王不禁连连点头,听到此处,他连忙追问道:“既然如此,那孙军师为什么又主张按兵不动呢?”
  孙膑续论道:“按目下魏赵之斗,乃魏恃强凌弱,亦是彼此的利益之争。但魏、赵源自于晋,彼此利益犬牙交错,时分时合,若此时全力助赵败魏,则赵必坐大,再与魏联合,则齐国势危也。再者魏攻赵,乃近取而非远攻,而齐欲救赵,则属远救,魏军以逸待劳,吾军远涉疲困,与魏之战,尚未足言胜。因此目下宜按大军不动,只以小军出动。”
  齐威王忙道:“以小军救赵,有甚用处?既救不了赵国,又极易被魏军所败。”
  孙膑微笑道:“不然,魏军虽强,赵军虽弱,但赵兵善战,其统军大将即赵使臣庄豪,亦忠心为国,只要齐国答应救助,再派出小量兵力做救助之态,则赵国军心必大振,奋起抗魏,则双方必有一番恶战,待双方实力均遭削弱之际,再毅然出动大军救赵,则魏军必败,赵国亦可起死回生,日后与齐之盟必更牢固,此即置诸死地而后生之谋略也。”
  孙膑精辟的论析,不但田忌、齐威王心悦诚服,连相国邹忌亦不得不承认,孙膑的谋略,高瞻远瞩,洞悉天下大势,绝非他所能企及,因此也不敢再坚持反对救赵的意见了。
  当下齐威王抚掌大笑道:“吾有孙先生做军师,魏国虽然强横,又何足惧哉!一切依孙先生两大战略行事吧!”
  第二天一早,齐威王接见赵国使臣庄豪,果然爽快答应派兵救赵,并勉励庄豪,务必奋起抗魏,支持到齐军捕捉到战机,大举击魏之日,齐威王又即时答应,借兵一万,由庄豪统辖,速返赵都协助抗魏。
  庄豪不由喜出望外,当下信心百倍,拜谢齐威王,统领齐兵一万,赶返赵都邯郸去了。
  庄豪返回邯郸,向赵成侯回报齐国决心救赵之意。赵成侯信心大增,决心奋起抗魏。
  三日后,庞涓统率的魏国大军,果然已抵达,已迅速把赵都邯郸团团包围了。
  赵都邯郸城墙高固,壁垒森严,赵国军民,有齐国救助,抗魏决心大增,再加新添近万善战齐兵相助守城,邯郸城登时成了铜墙铁壁。魏军轮番进攻,竟难撼邯郸分毫。庞涓亲自披挂上阵,冲到城下,指名要赵军统帅庄豪出城,与他决一死战,以便趁机攻入城中。
  不料庄豪坚信齐国救助之意,全力支持,沉着应战,任庞涓千方百计,只是坚守不出。庞涓大怒,下令全力攻城,但血战七日七夜,双方伤亡惨重,特别是魏军,伤亡近万,依然难以攻下邯郸。
  庞涓又惊又恨,他更须防范齐国大军突然从东面背后攻来,须分兵布防,兵力因而分散,竟久攻难下。
  就这样,魏、赵双方的大军,在赵都邯郸城下,经多番血战,双方均伤亡惨重,依然僵持不下,而距庞涓挥军北上攻赵,离开魏都大梁时,已达数月之久了。
  赵都邯郸的战情,每日均有齐国派出的探子,报入军师府,因此孙膑虽在邯郸的数百里之外,对赵、魏两军的情势,却了如指掌。
  这一天傍晚,齐国的探子飞驰而进军师府,在孙膑面前滚鞍下马,急道:“禀军师!赵、魏两军均已伤亡惨重,魏惠王从大梁调派的五万大军,亦已抵达邯郸城下,准备做最后全力一击,赵都邯郸已岌岌可危矣!”
  孙膑一听,其他不问,立刻问道:“魏军五万,从大梁调派而来,此讯息确实可靠吗?”
  探子毫不迟疑道:“千真万确!因末将回程之时,恰遇赵国派出向楚国求救的使者,他已身受重伤,见了末将,知吾身份,遂亲口把魏国新增五万大军的讯息转告,求末将尽速返报告齐王,望速派兵相救,赵国使者说罢便伤重而亡,他人之将死,决无虚言。”
  孙膑眼神一亮,他先吩咐探子留在军师府,不准外出,随时候命。探子离开后,孙膑向身边的张仪微笑道:“救赵大军出动,此其时矣!”
  张仪奇道:“刚才探子所报,魏国五万生力军正好赶抵邯郸,此时赴救,岂非舍弱而趋强么?这并不合师哥你的战略啊!”
  孙膑含笑,向张仪耳边低语了一句。张仪不由惊喜地格格笑道:“大师哥、大师哥!怪道师傅说你的兵谋韬略,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矣……果然是鬼神莫测哩!”
  孙膑淡然一笑道:“孙膑一切,皆师傅他老人家亲手栽培,吾一来欲凭此消弭天下战祸,二来欲把师门奇学发扬光大,仅此而已,岂有他哉?”
  孙膑说罢,再不犹豫,立刻与张仪一道,离开军师府,直奔齐王宫谒见齐威王。
  齐威王见孙膑夤夜紧急求见,知有要事,不敢怠慢,就在晚膳房中,接见孙膑和张仪。稍后,又派人把大将军田忌召来了,田忌匆匆赶到,见孙膑和张仪双双在场,齐威王亦神色凝重,不由大奇道:“大王,发生什么急事?如此紧急召臣来?”
  齐威王不答,却反问田忌道:“田将军,齐国三军主力,可抽调多少赴赵? ”
  田忌精通军务,不假思索便立刻回道:“三军主力,合计三十万,战车千乘,须留二十万兵力,战车五百乘守国,可抽调之数,约为十万兵力,战车五百乘。”
  齐威王转向孙膑道:“孙军师以为,赴赵之军足够了么?”
  孙膑微笑点头道:“兵贵精而不在多,十万大军已足够矣。”
  齐威王又问田忌道:“田将军,此十万大军可随时出发赴战么?”
  田忌回道:“大王,十万赴赵大军,孙先生早就从三军抽调出来,日夜训练,士气旺盛,辅以孙先生的奇门阵法,足可以一当十,随时候命上阵杀敌! ”
  齐威王一听,叹道:“孙先生事事决谋生机,真将帅之材也!”他一顿,又向田忌道:“田将军,目下已届大举向魏出击时机,吾欲命孙先生为大将军,统领大军入赵,田将军留守齐国,你意下如何?”
  田忌一听,心中不悦,因为他生性好动,有此战机,正好驰骋拼搏一番,不料却要他留守不动——但齐威王之意又不便违逆,心中十分难受。
  就在此时,孙膑却向齐威王含笑道:“大王,孙膑所学,长于谋略而疏于征战,吾做军师足矣,统领大将军之职,宜仍由田将军出任。”
  齐威王一听,他十分聪慧,知孙膑不忘田忌的知遇之恩,有意让他于此役中建功立业,由此亦可证明孙膑对此役必胜充满信心了!齐威王大笑道:“好吧!既孙军师不舍与田将军分离,那便由田将军统领赴赵大军,孙先生任军师,张姑娘‘军师妹’身份,随军参与军机要事!吾便勉为其难,自领三军,留守本土罢了!”
  田忌、孙膑、张仪三人一听,均知齐威王已瞧破各人的心事,不由亦欣然而笑,君臣之间,绝无芥蒂。
  就在当晚戌时时分,齐国十万大军、五百战车,由大将军田忌、军师孙膑统领,成三列长蛇阵,悄然驰出齐都临淄城,向西面疾进。
  大军日夜兼程,很快便抵达齐赵交界边关重镇铜城。此地西距赵都邯郸已不足百里,只要渡过卫河,邯郸便不到一日的路程。此时军中将士,均心情振奋,意料大战在即,很快便可与魏兵拼战一场,能救邯郸城中被困的赵国军民,以及赴赵助守城的近万齐军弟兄。
  就连救赵大军主帅田忌,亦一样意料如此,因为据前方的探子回报,魏军猛攻赵都邯郸,坚固的城墙亦已塌了一角,全靠守城军民以石块砌护城墙,拼力抗击,邯郸的确已岌岌可危了!
  不料就在齐军摆出渡河姿势时,中军营中,一名将领飞马而至前锋,这名将领,姓祁名峰,是直隶军师府的家将,亦即孙膑派去赵国刺探军情,获悉魏国增兵五万抵邯郸的探子,祁峰向孙膑回报后,孙膑就把他留在军师府,随时候命。齐军当晚出发,便是由祁峰引路。
  此时田忌正在前锋部署渡河作战之事,祁锋飞马驰至,在田忌身前滚鞍下马,向田忌禀报道:“田将军,孙军师着末将传话,大军渡河,仅须做姿态,以迷惑对岸的魏军。同时请田将军速返中军营议事!”
  田忌奇道:“邯郸已岌岌可危,宜速渡河援救,为什么孙军师尚未做进击的打算?”
  祁峰道:“孙军师并没细说,他着末将暂代田将军指挥摆渡河姿态,请田将军务必速返中军营。”
  田忌道:“既然如此,祁将军暂代我指挥吧。”
  田忌无奈,只好把指挥渡河的重责,交付祁峰将军,然后跃身上马,疾奔中军营。田忌心中又惊又奇,他一面策马疾驰,一面在心中叫道:“孙膑啊孙膑!你到底弄甚玄虚?万一贻误战机,被魏军攻陷赵都邯郸,救赵之战便已输了一半,这弥天重责,教田某如何承担?”田忌心如火烧,焦灼万分,风驰电掣返中军营来了。
  
  第二十五回 百变奇阵
  大将军田忌驰返中军营,中军营中,军师孙膑、“军师妹”张仪,果然恭候多时了。
  不久中军营即传出密令,入赵齐军,紧急调动,前锋做后军,后军做前锋,大军折转身去,并不渡河,改向南面疾进。
  齐军日夜兼程,从铜城转向阳谷,阳谷直插朝城,再进南乐、清丰,濮阳乃魏国的边关重镇,城中本来配备近万守军,但为攻赵都邯郸,城中守军已调派北上,城中只留老弱病残,十分空虚。
  齐军先临濮阳城下,却不攻取,反而擦城而过,向南疾进。
  田忌奇道:“为什么不趁机攻取濮阳,以断魏军后路?”
  孙膑微笑道:“濮阳虽为边关重镇,但魏军此时已越境攻赵,其重要性已大为降低,吾不击则已,一击必击其命脉要害,如此方能调动魏军后援,此亦有如击蛇之七寸要害也。”
  田忌心中惊喜参半,他虽然依从孙膑“避实就虚,直插魏国后方”之计,大军向南疾进,突入魏国腹地,但此举是否奏效,他心中其实并无多大信心。因为这毕竟是孙膑的谋略,初次用于实战,而且事关魏、赵、齐三国的生死之战啊!但事到如今,齐军已插入魏国的腹地,情势瞬息万变,田忌自忖已决无应对之策,只好硬着头皮,依孙膑之计,拼命走下去了。
  齐军擦濮阳而过,绝不停留,续向南面魏国腹地疾进。经庆祖、八里营、张三集,插入桂陵(即今河南省长垣县)。孙膑在桂陵略作停留,由“军师妹”张仪相助,于桂陵四周审察,山川地势了然,然后即传令大军续进,锋芒直指魏都大梁,因桂陵距大梁已不足百里了。
  此时田忌已有所悟,他惊喜地问孙膑道:“孙先生欲直取魏都大梁么?”
  孙膑微笑道:“田将军以为,魏都大梁是否可破?”
  田忌道:“魏都大梁,乃魏之命脉,必定死守,虽勉强可破,但齐军实力,亦必大折伤。”
  孙膑意味深长地笑道:“不错,因此吾军攻魏,宜采攻而不攻、破而不破之策,用意乃调动魏军回防也。”
  田忌此时已明白孙膑的用意,遂不再多问,欣然下令,大军直挥魏都大梁。
  很快,齐军便挺进到黄河北岸,黄河南岸十里,便是魏都大梁城。
  孙膑一面下令前锋大做渡河的准备,一面派出精锐探子,悄悄渡河,深入魏都大梁查探动静,但齐军的中军及后翼,却按兵不动,因此大做渡河准备的兵力,仅是原来的后翼三万兵力而已。
  原来的前锋,现在后翼指挥的将领祁峰,眼见后翼部队,反而抢到先行作战的机会,实在按捺不住,便策马驰入中军帐,直接向主帅田忌和军师妹张仪请战。
  中军帐中,田忌和孙膑、张仪正议论着什么,祁峰走来,尚未及开口,孙膑甚喜祁峰这位年轻将领,先向他微笑点头,道:“怎么啦?将军?再按捺不住,急于请战了吧?”
  祁峰的心事一下子被孙膑说破,脸上一红,笑道:“军师,未将是代表原来前锋三万将士,前来请战,请田将军和军师快下令,三万前锋将士誓要直捣大梁城。”
  田忌呵呵一笑道:“祁峰,此事不必问我,连我亦无法回答。”
  孙膑微笑道:“祁将军少安毋躁,仗有得你打,而且不打则已,若打必然是惊天大战也!你且回去好好安抚军心,切勿焦躁,一切听令行动。”
  祁峰若有所悟道:“末将明白,军师必定在策划一场惊世大战役也!但未知尚要等多少时日呢?”
  孙膑微一沉吟,若有所思道:“田将军,派出的精锐探子,已出发多久了? ”
  田忌道:“彼等渡河而过,潜入魏都大梁,起码已达三个时辰矣。”
  孙膑点点头道:“按路程计,应该是探子回报之时,祁将军稍待片刻,且看看魏都大梁的情形如何。”
  孙膑话音未落,中军帐外,一名便装探子,浑身水淋淋,疾冲而进,显然是刚刚渡河回来,连衣饰也来不及更换。探子向田忌和孙膑报道:“田将军、孙军师!已得准确讯息,魏都大梁城中,魏国守军已知吾军动向,预料吾军必攻魏都大梁,因此加紧防范,森严壁垒,准备迎战!”
  孙膑微笑接口道:“噢!如此而已?”
  探子忙道:“绝不止此!小人听说魏惠王是有安排部署的,一面在魏都大梁死守,一面火速调邯郸庞涓大军回援,以便将齐军前后夹击,一举全歼!孙军师,形势对我齐军极为不利也!”
  田忌一听神色一变,正欲发话。孙膑却从容一笑道:“很好,及时带回这重要情报!田将军自有决断,且返军营稍歇去吧!”
  探子离开了,田忌已迫不及待地发话道:“军师!吾军尚未进攻魏都大梁,庞涓的魏军便已火速回援,吾军前有黄河之阻,后有追兵,前后夹击,则吾十万大军危矣!情势如此危急,军师如何决断?”
  孙膑微笑道:“田将军以为如何?”
  田忌道:“目下已达到调庞涓大军回防,解赵都邯郸之围的目的,则吾军应该火速就近退返吾国境内,于定陶休整,再做打算!”
  孙膑摇头道:“若然如此,则必中庞涓的下怀矣!庞涓能征善战,他见吾大军退回齐境,必不走回防之路,趁虚于邯郸方面攻入齐境,直捣齐都临淄,届时吾军势必不得不远涉数百里回防,庞涓以逸待劳,待吾军赶回,猝然出击,吾军危矣!”
  孙膑这一分析,田忌不由满额冷汗,他这才明白,孙膑之谋略,绝不局限于一时一地,而是纵观全面,洞察秋毫,料敌机先,绝非他田忌所能企及。田忌不由叹道:“如此!则庞涓回援之师如何应付,魏都大梁还攻或不攻呢?”
  孙膑从容笑道:“魏都大梁,围而不攻,庞涓回援之军,攻而不围,力求全歼,决不容他一兵一卒突入吾齐国境内。”
  孙膑一顿,毫不迟疑,即下令道:“传令下去,两万原后翼部队,火速渡河,包围魏都大梁,务必抢占四周制高点,严密围困大梁,不许其一兵一卒出城增援庞涓回援之军。围魏都大梁之役,由徐正副将统领指挥,不得有误!立刻行动!”
  当下齐军副将徐正,领令调军渡河围魏都去了。
  孙膑又对祁峰下令道:“祁将军,你率三万原前锋部队,立刻变后翼为前锋,回驰桂陵,迅速布防,以待吾中军随后赶至,协同会战庞涓的回援魏
  军,吾中军五万未到之前,前锋不得擅自行动,可大张口袋,任庞涓的魏军直驱直进!”
  孙        祁峰一听,不由大喜,连忙领令调军驰赴后面百里外的桂陵去了。
  田忌此时已有点明白孙膑的用意,他亦按捺不住了,急道:“军队打算于桂陵道上,痛击庞涓的回援大军么?”
  孙膑点头微笑道:“正有此打算!”
  田忌又急道:“既然如此,为甚吾五万中军又按兵不动?”
  孙膑道:“田将军以为,庞涓自赵都邯郸回援,起码需时多久呢?”
  田忌道:“就算庞涓日夜兼程,起码亦须五日五夜,方能抵达桂陵。”
  孙膑微笑道:“不错,因此庞涓在路上随时可改变主意,中途攻入齐地,则吾军便被动了,亦因此决不许庞涓有丝毫的犹豫,办法是吾大军摆出攻取魏都大梁的决心,魏都大梁受此强大压力,魏惠王必逼庞涓全力回援,而决不容他有喘气的机会!如此三日三夜,待庞涓逼近桂陵,吾中军主力,再悄悄移动,于桂陵后面布下天罗地网,则庞涓必插翅难飞也!”
  田忌一听,这才完全明白孙膑要把魏军歼灭于桂陵道上。田忌不由乐得大笑道:“军师奇谋妙计,鬼神莫测,但这到底叫甚名堂?”
  孙膑微微一笑,并没答话,“军师妹”张仪,一直默不做声,此时忍不住格格笑道:“田将军,此乃孙军师活用兵法,围魏都而不攻,攻回援军而不围,如此妙用,兵法上乃属首创,或许这便叫‘围魏救赵’的大奇谋吧!”
  田忌大喜道:“围魏救赵?不错!不错!果然是围魏救赵!实乃惊世之创啊!”
  此时,远在五百里之外的魏军统帅庞涓,正火急地向南驰驱回援,庞涓统帅的二十万大军,入赵攻赵都邯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损失了近五万兵力,才勉强攻占了邯郸小半,亦即把邯郸外围的重镇制高点攻取,庞涓意料,接下的攻城便容易得多了,邯郸城垂手可取。
  不料就在此时,邯郸城下的庞涓,却突接魏惠王紧急调令,说齐军从天而降,已渡过黄河,把魏都大梁团团围困住,城中的守军,已派出五万增援庞涓,剩下的兵力,甚难支持下去,因此急令庞涓立刻放弃邯郸,火速回援。
  庞涓正值信心百倍,誓要攻取邯郸之际,接此急令,不由又气又急,心中却又惊疑不已,他于邯郸东面,已部署三万重兵,随时准备迎击援赵的齐军,他更打算于攻下邯郸后,即挥军东进,直捣齐都临淄城,逼齐威王订城下之盟,达此目标,庞涓自负足以建立万世威名,但他意料不到,齐军竟舍近图远,不援近在咫尺的赵都邯郸,却不远数百里,突击魏都大梁,向庞涓施以沉重的压力,逼做回援,灭赵攻齐的大业,也就功败垂成,毁于一旦了,这教庞涓怎不惊怒交加?
  但庞涓又绝不敢不回师,因他的根基立于魏国,他对待孙膑的残酷手段,不知怎地,已传遍中原诸侯,他的恶名远播,以致中原诸侯谁也不愿收留他,若魏都大梁被攻陷,魏国被灭,他庞涓不但失去立足之地,只怕天下虽大,也无处容身。
  因此无论庞涓有千般无奈,百般不愿,他亦只能立刻从赵都邯郸回师!他的对头人————齐军,似乎把庞涓的弱点洞如观火,明察秋毫,庞涓不得不承认,他已碰上生平最可怕的对手了,但是这对手是谁?庞涓直至此时仍无法侦破。他已接报,说攻魏的齐军统帅是大将军田忌,但庞涓深知田忌绝无此非凡谋略,他曾与田忌交手,早几年不是把田忌统率的犯魏齐军击退了么?因此对手若是田忌,庞涓根本不足为虑,但可怕的却是隐于幕后的运筹者,决断攻魏救赵大略的谋者,这才是令庞涓大感惊心,寝食不安的原因。
  庞涓无可奈何,只好下令回师,他统率的攻赵大军,于邯郸之役,折损数万,但其后增兵五万,因此在兵员上而言,尚足二十万,依然声势浩大,而庞涓又深知齐国的实力,援赵攻魏的兵力,决不会超出十万,这一点,庞涓的判断倒十分精明,因此,庞涓依然雄心勃勃,他发誓要趁机把攻魏的齐军一举全歼。
  在庞涓的催逼之下,二十万入赵作战的魏军,虽已疲惫不堪,依然全速回师,日夜不停,向南面疾进,军中兵将,更苦不堪言,怨声四起,军心已呈危机了,可惜庞涓为了挽回他个人大业的功败垂成,决心要与攻魏的齐军展开决战,以便一举全歼,以建他的万世威名,因此听而不闻、知而不顾、毫不理会。
  庞涓的魏军,从邯郸回师,连续三日三夜,向南驰驱疾进,经安阳、鹤壁、阳谷、濮城,直抵濮阳魏国边关重镇。
  濮阳城守军将领出城迎迓庞涓,并告知庞涓,数日前齐军擦城而过,并不敢攻城,庞涓一听,不由大笑道:“此齐军实力不足,虚怯之表示也,由此足证,彼等不敢与吾大军正面交锋,未战已呈败象,吾何足惧哉!下令三军,全速驰进,誓令齐军全军覆没于吾魏境!不得有误,违令者斩!”
  在庞涓的铁令下,疲惫的魏军,竟然不在濮阳稍做休整,片刻不停,续向南面的桂陵地域疾进。魏军回师所过路上,尘土飞扬、气势浩荡,在主帅庞涓的限内,犯险入魏的齐军,在他二十万大军的面前,不正如泰山压顶,势必粉碎么?
  黄河西岸,桂陵(即今河南省长垣县地域)上空,天上乌云密布,地上河水轰鸣。
  百里之内,此时已云集了近三十万大军,集齐魏两大强国的精锐,两军对垒,生死之战,一触即发。
  就在庞涓严令魏军全速向桂陵方向推进时,田忌、孙膑统率的十万齐军,早已展开了连串调动部署,由祁峰将军率领的前锋三万大军,早已进抵桂陵北面,抢占制高点,严密布防,仅留下中间的一条大道,做布袋埋伏的袋口。而田忌、孙膑的五万中军主力,亦稍稍移动近桂陵南面,成扇形展开布阵,与前沿的祁峰部队相辅,恰恰成了一个可吞吸万物的巨大布袋仗阵。
  孙膑严令,将士偃旗息鼓,不许喧哗,尽量争取时间好好休息,以准备将届的一场惊世大战。
  中军帐中,孙膑正与田忌紧张论析,以便补充一切可能的遗漏,张仪亦感受到四周战云的浓烈了,她有点不惯,但感连自己的呼吸也沉重起来了,张仪眉头皱了皱,悄悄地从中军帐营溜了出来,她抬眼望一下铅灰色的天际,心中忽然一动,暗道:师傅鬼谷子曾向她透露大师哥孙膑与二师兄庞涓的命运,说他二人的祖宗风水龙脉相冲相煞,因此两人之中,只能成就一人,而决不能两人共荣,此乃命运所注定,决无可避免,然则此际已届两人碰撞之时,他二人之中,其风水命运,到底谁枯谁荣呢?
  张仪心念忽转,蓦地又醒悟师傅曾透露,孙膑和庞涓二人的祖坟,分别位于黄河东岸数十里外的砀山和芒砀山,心道:何不趁此空闲战前,往彼处一察呢?张仪的神数学已甚具根基,而鬼谷子所授的神数学,又包括天机、地脉、人伦三大道,因此张仪对风水地脉之学,亦足可与世上的“地师”争一日长短了。
  张仪心性娇逸,不惯军营生活的严谨,随军多日,已令她闷得发慌,她想起孙膑、庞涓二人的风水妙事,心中不由大动,她也不管你大战在即,溜出军营,令大兵摇船渡她过河,便展开身形,闪电般的向东面的砀山和芒砀山掠去了。张仪的武功加上内力,经多年的历练,已足可与当世的绝顶高手并驾齐驱了。
  张仪眨眼便掠上砀山巅,她凭她的超卓目力,很快便发现了一座墓地,她趋前一看,发觉果然是庞涓的祖墓,而此墓碑,竟然变得赤红一片,犹如血染,张仪心中不由低叫一声,暗道“红”者“煞”也,既“煞”人又“煞”己,亦即既伤人又伤己,如此岂非不但庞涓命运已现凶兆,连带其祖脉冲煞的孙膑,亦难逃凶劫吗?
  张仪心念电转,暗叫不妙,她也不再逗留,展开身形,掠下砀山,再向南面的芒砀山掠去。
  张仪刚掠上芒砀山巅,犹如受她的身形吸引,一道红光,如影随形,竟从砀山升起,直向芒砀山这面射至,张仪惊愕间,红光已射到芒砀山峰顶的北面去了,张仪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暗道:红光起自砀山庞涓的祖墓位置,分明是一道向此地“冲煞”的凶兆,若孙膑的祖墓,坐落于芒砀山峰顶的北面,其所受的“冲煞”便果然厉害极了!未知孙膑的命运是否经受得住此劫?
  她转念之际,突听一声脆响,芒砀山巅北面,凌空冲起一团白气,浓如雾,把北面的一角团团罩住,红光射至,竟如泥牛入海,了无影踪。
  张仪一见,不由大喜,欣然笑道:“白者乃祥和之气,亦即白龙地脉之气,红光射至,虽然凶烈,但白气亦足以化解,若孙膑的祖墓坐落白气升起之地,那便足证他的命运虽受“冲煞”,亦可保有惊无险、化险为夷也!”
  张仪身形骤起,向芒砀山北面掠去,她掠近凝目一看,但见在山巅北面一角,正对远处一座湖泊之地,坐落一座土坟,墓碑只剩半边,但上面赫然是“齐孙氏之墓”五个刻字!而土坟墓顶,依然罩着一团白气,久久不散,奇妙之极。
  张仪一见,不由格格一笑,因为她终于亲眼目睹,与师傅鬼谷子齐名的一代兵法祖师的墓地,而墓地又果然隐踞“天龙地脉”,墓中人便是大师哥孙膑的祖父孙武,那孙膑命运的起跌变幻,生死祸福,种种磨劫,其根由便不难判断,他果然是“火浴凤凰、劫后重生”的奇特命运啊!既然如此,行将交锋的“命运、战争”,其胜负已可定判了。
  张仪心中的疑虑一扫而空,她也再不逗留,展开轻功,飞掠下山,她渡过黄河西岸,返回军营,前后花了不到半日时间,张仪轻功之高,已足令人叹为观止。
  夜已深,月暗星稀,似乎连星星月亮,也忍不住四周战云的浓烈,隐入天际暗角去了。
  田忌和孙膑,两人一直留在中军帐中,此时此刻,时间对他们来说,似乎已失去任何意义,他二人惟一关注,是桂陵北面的任何动静。
  派出去的探子,已连续回报数次了,所得的讯息,均谓庞涓的大军,马不停蹄,不分日夜,正向此地逼近,根本便把已深入魏国腹地的齐军不放在眼内,田忌心中越来越焦躁,但孙膑却依然一派从容。
  探子第六次飞驰回报:庞涓统帅的二十万魏军,其前锋部队,已逼近桂陵北面前沿阵地……探子末了紧张地问道:“前锋祁将军向田将军、孙军师询示,若魏军逼进,他的前锋如何处之?”
  孙膑立刻沉声道:“速回去告知祁将军,若魏军逼进,可于四面山头放烟发炮,独留下当中大路,任其推进!”
  探子领令,火速返回前沿,向前锋将军祁峰传令去了,前沿阵地上,祁峰接令,心中不由一阵惊疑,暗道:若于大路四面山头放烟发炮,岂非向魏军明示,四面山头有齐军埋伏吗?如此庞涓的魏军如何敢犯险走大路?孙军师用计,当真鬼神莫测,不可思议!
  但祁峰跟随孙膑,已有一段时日,深知孙膑之能,因此心中虽然惊疑,但却决不犹豫,遵令部署去了。
  中军帐中,孙膑含笑一跃而起,动作十分敏捷,他的“火浴凤凰”神功,已练至第二层中境,双脚的体能不仅尽复,且内力更强,足可与一流高手并列了。只见孙膑欣然道:“田将军,吾等亦届行动之时矣!速令中军五万将士,排阵迎敌!”
  田忌又惊又喜,急道:“孙军师啊!你看祁峰于桂陵前沿四面山头放烟发炮,岂非明白告知庞涓,此地有伏兵吗?庞涓敢冒险而进吗?”
  孙膑从容一笑道:“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庞涓亦知兵法,因此必定以为此乃吾军故放烟雾,阻其前进,他因而必定挥军疾进,恰中吾之圈套也。”
  田忌道:“孙军师此举,岂非反兵法而行,来个‘虚则虚之,实则实之’么?庞涓未知是否识破呢?”
  孙膑微笑道:“善战者必先纵观全局,而不拘泥于兵法规条,目下魏都大梁,正受吾军强大的压力,魏惠王被困城中,必逼令庞涓火速回援;且魏都大梁,乃魏国之命脉,庞涓的荣华皆在于此,他亦不能不拼命回援,因此魏军的最终目标,是魏都大梁,而非桂陵,庞涓绝不敢犹豫怠慢,就算犯险亦在所不惜,此乃其必中吾计之先决条件也!”
  田忌一听,不由抚掌大笑道:“孙军师运筹帷幄,连魏国的大军亦被你调动,当真神机妙算,目下庞涓的回师大军虽仍有二十万之众,但已被孙军师你弄得疲惫不堪,战力已大打折扣,怎及吾齐军以逸代劳!”
  田忌信心十足,立刻与孙膑疾出中军帐,指挥五万齐军主力,布兵列阵,准备狠狠痛击庞涓的回师大军。
  此时,庞涓统率的回师大军,果然已逼近桂陵的北面前沿阵地了,魏军的前锋将领,乃庞涓的心腹爱将庞本,庞本不但跟随庞涓多年,且是庞涓的同族侄子,甚得庞涓的信任。
  庞本统领前锋部队五万,迅速进抵桂陵北面前沿。突接最前面急报,说四面山头皆有烽烟冒出,更有炮声响起,未知虚实,请令是否续进。
  庞本策马飞奔上前,四周一望,果见四面山头烽烟四起,隆隆炮声轰响不绝,独剩当中的一条大路,却寂然无声,十分平静,庞本狐疑不定,难下决断,只好火速飞报五里外的中军主帅庞涓。
  庞涓接报,率数十卫队,策马飞奔而来,庞涓向前面四周一望,便傲然地大笑道:“此乃齐军故布疑兵,欲阻吾大军救大梁也!”
  庞本道:“庞元帅为甚有此判断?”
  庞涓道:“汝不闻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齐军攻魏都大梁是实,于此地故布疑兵,欲阻吾大军援救大梁,乃虚也!”
  庞本又疑道:“但为甚四面伏有疑兵,独当中大路一片寂然,似通行无阻?”
  庞涓微一沉吟,即呵呵大笑道:“此足证齐军兵力不足,欲布疑兵而力不逮也!彼等主力已被拖在大梁,桂陵伏兵只得三两,无奈只好于四面山头设伏,方便逃窜,若于当中大路布伏,怎挡吾二十万大军的铁蹄哉?吾大军只要驰抵大梁,两面夹击,必可令齐军全军覆没!”
  庞涓说罢,雄心万丈,斗志高昂,他断然的对庞本下令道:“吾即攻中军为前锋,与汝一道,突进桂陵,誓必全歼齐军于大梁!”
  庞涓果然亲率数十卫队,一马当先,统领前锋、中军,决然向孙膑的大路驰驱!他的行进速度实在太快了,因此把后军部队亦拉后了整整十里路。
  就在庞涓的中军进入桂陵大道,而他的近五万后军尚在十里外时,桂陵北面,亦即庞涓的后面,突然一阵震天炮响,战鼓轰鸣,三万齐军骤驰而出,以百辆车横住大道,把庞涓的大军拦腰斩成两截。
  庞涓此时正在最前沿,他的前锋、中军已全部进入桂陵大道,大道两旁,均是山崖峭壁,后路被堵,便变成有进无退的势局。
  庞涓接报,后军已被齐军铁骑、战车,拦腰斩断,退路亦被严密堵住,他心中不由一凛,暗道:齐军的主力正围攻大梁,此地怎会冒出如此强大的齐军部队,庞涓心中虽有疑虑,但他依然信心十足,下令大军不理后军,全速前进。事实上,庞涓亦明白,此时此地,他已有进无退,只有全速进抵大梁,才是惟一取胜之道。
  庞涓再向南驰驱两里,前面是一片开阔地,甚为广阔,足容数万大军左右回旋,庞涓一见,大喜道:“天助我也!吾只要抢占此开阔地,稳扎下来,再渡河南进大梁,齐军便插翅难飞也!”
  庞涓话音未落,突听一声炮响,开阔地上,突然冒出数万齐军,当中排成阵势,魏军中先锋将领庞本,数十卫队,亦一拥而上,把庞涓护在中央。
  庞涓向阵势凝神一看,心中不由一凛,暗道:这不正是孙膑曾在魏惠王面前所摆的“颠倒八门大阵”么?齐军的统帅田忌,其能不过尔尔,他如何摆得出如此精妙阵法?莫非孙膑已归齐国么?庞涓心念电转,不由大骇,但又自负地壮胆忖道:孙膑已成废人,他如何可于军中立足?吾似乎多此一虑也!
  庞涓无奈,但并不敢大意,便挥鞭向后一扬,魏军前锋亦排列成阵,齐魏两军,遂成对峙之势。
  就在此时,齐军阵中闪出一面“大将田”的旗号,一辆战车疾驰而出,田忌全副披挂,手执画戟,挺立车上,面对兵力尚占优势的魏军,竟毫无畏惧。
  田忌挺戟大叫道:“魏将统帅,出来见吾!”
  庞涓无奈,只好亦乘车而出。庞涓与田忌已非第一次交锋,此时他大喝一声道:“田忌!你乃吾手下败将,尚敢逞勇?快下战车,束手就擒,可放你生还齐土!”
  田忌大笑道:“庞涓,今非昔比,士别三日,你还不刮目相看么?你如此自负,识吾阵法么?”
  庞涓大怒道:“此乃‘颠倒八门阵’也!吾岂不识?你逞甚勇啊?”
  田忌大笑道:“既识吾阵,敢来破么?谅你不敢,只敢立刻退回赵都邯郸,坐看吾大军攻灭魏国!”
  庞涓心中气恨交集,他深知此时已绝无退路,只能拼命前闯了,于是便厉声大喝道:“吾既识此阵,自然可破!吾誓擒杀你这老匹夫!”
  庞涓说罢,向身边的先锋将军庞本道:“此阵精妙无穷,非吾亲破不可!但此阵可变为‘长蛇’,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中则首尾皆应,攻入者必受其困,吾打阵时,汝等三人,各领一军,但见此阵一变,三军齐攻,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则此阵可破也!”
  庞本等三名先锋将领,连忙遵令调动兵马去了。
  
  第二十六回 惊天一战
  庞涓安排妥当,自负已有破阵的把握,因为当日孙膑已向他透露,“颠倒八门阵”可又变“长蛇阵”,而破阵之法便是首尾中三路进击,因此庞涓对破阵倒甚有信心,他并不把田忌放在眼内。
  庞涓亲率五千先锋精锐,一马当先突入阵中,他刚入阵五十步,便突见八方旗色,纷纷转换,变幻无穷,根本并非他曾目睹的“长蛇阵”,但见阵中有阵,大、中、小阵密布,形如一个滚圆铁筒,把他围困于内,庞涓在“大圆阵”中左冲右突,拼力冲杀,但竟连齐军的衣角也碰触不着。转了一会,庞涓不由头昏脑涨,他根本已分不出“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阵法所布了。
  庞涓心中大骇,他左冲右突,均铜墙铁壁,决无出路,又闻金鼓吼鸣,四下里喊声不绝,随而拥出一面锦旗,上书“军师孙”三字。庞涓不由汗流浃背,暗道:不好,孙膑果然又归齐,并已做齐军军师,此阵亦必由他亲自排布,精妙绝伦,绝非他庞涓所能克破!
  庞涓惊骇之际,铁筒大阵忽然裂开一缝,一轮精巧的战车,不推自动,滑了出来,车上端坐的,正是齐军军师孙膑!孙膑的身旁,挺立一位绝色少女,正是三师妹张仪!庞涓乍睹之下,不禁一阵目瞪口呆。
  孙膑伸手向庞涓一指,微笑道:“庞涓,别来无恙么?你是否想到,会于此时此地与吾相会?”
  庞涓见了孙膑和张仪两人,心中已知中了孙膑的大圈套了,因为孙膑之计,鬼神莫测,他之攻魏都大梁,其实不过是逼引自己的大军入局而已,攻魏都大梁只是小部兵力,齐军重兵皆聚于此,今日一战,只怕凶多吉少了!
  庞涓心中惊骇,但却向孙膑拱手道:“原来大师哥、三师妹已为齐国贵宾,可喜可贺!但吾等同门一场,似不应绝义而厮杀啊!”
  孙膑默然不语,张仪却微哼一声道:“庞涓,你以为该如何呢?”
  庞涓呵呵笑道:“你我如今虽各为其主,但同门不应自相残杀,不如彼此罢兵,各退一步,讲和如何?”
  张仪嘿嘿冷笑道:“好一个同门之义,你难道忘了设伏种种圈套,把大师哥逼疯、逼废,九死一生么?若此乃同门手足之情,那吾等为人者,岂非连猪狗也不如么?你倒还有脸说甚同门之义!哼哼,你瞒得了魏惠王,瞒不了师傅的锐目!”
  庞涓一听,便知孙膑之被救,乃师傅鬼谷子的亲自出手,他的一番算计,早已被鬼谷子识破了,他无奈向孙膑道:“大师哥,庞涓虽有不是之处,但一山不能藏二虎,且庞涓既为魏国之人,决不能背叛,因此才出此下策,消除魏国的隐祸,彼等各为其主,大师哥也不能怪我!”
  孙膑淡然一笑道:“吾与你已非兄弟同门之义,吾之双足已随此而断矣……过去之事,不提也罢!吾今日之战,非为一时一事,乃为消弭天下战祸,不得不为也,你休再狡辩,若欲讲和,除非你魏国大军全数投降,如此则天下可保太平也!”
  庞涓一听,大怒道:“孙膑!你逞甚强能?你以为吾便不能破你此阵么?”庞涓话音未落,已抢先闪电般一枪刺向孙膑,心道:擒贼先擒王,吾把你孙膑杀了,看你此阵还奈我何么?
  庞涓这一枪刺来,快如闪电,庞涓的武功,本就在孙膑之上,加上孙膑身子已残,内力已失,怎能逃过一枪毙命之危?这亦正是庞涓破阵的惟一方法。
  不料孙膑却毫不惊慌,就在他身边的张仪怒斥庞涓狠毒之际,孙膑已疾伸二指,把庞涓刺出的枪尖夹住了,庞涓的枪尖被夹,竟坚如铜铁,任庞涓拼命催发功力,枪尖竟丝毫不动,庞涓大骇,正欲抽回长枪,不料就在此时,枪柄上已传来一股浑厚之极的内力,热如火灼,庞涓手腕一阵剧痛,不由自主手一松,长枪便被弹飞数丈而去,庞涓简直如见鬼魅,他也忘了惊恐,喃喃地道:“这……这到底是什么武功?”
  张仪此时才松了口气,她不禁得意的格格大笑道:“庞涓,你知道什么?此乃大师哥新近练成的‘火浴凤凰神功’!嘿,你枉作小人,大师哥他却因祸得福!”
  庞涓此时,已失破阵取胜的任何斗志,他仰天长叹一声:“好一个‘火浴凤凰神功’!好一个孙氏祖传兵法大阵!天既生我庞涓,为甚又生他孙膑哉!”叹声未落,庞涓不理他身后被困的五千魏军,转身落荒而逃!
  奇怪的是,孙膑和张仪竟亦不加拦阻,任庞涓只身逃走。
  魏军二十万,本已疲惫不堪,只因庞涓的强逼,才勉强应战,如今庞涓抢先而逃,魏军将士哪还有丝毫的斗志?早就逃跑的逃跑,投降的投降,乱作一团,兵败如山倒,庞涓的五万前锋、十万中军,竟全数被齐军歼灭。
  庞涓逃回后军,尚幸后军被截断,才得以保留五万兵力。庞涓率五万魏军,从侧面渡过黄河,狼狈地逃回魏都大梁。
  此时围攻魏都大梁的齐军,伤亡亦甚众,早已接孙膑的调令,悄然撤出战场,返回齐国境内去了。
  田忌、孙膑统率的援赵大军,亦已回师,浩浩荡荡返回齐境,大军战意高昂、兴高采烈,一路向齐都临淄城严阵而进。
  田忌坚要孙膑、张仪二人与他一道,共坐于主帅战车上。
  田忌回想此役的前后经过,不由以手加额,叹道:“吾齐军与魏国交锋多年,今日才有此惊世大胜,皆赖孙军师的运筹帷幄,齐国有孙军师如此兵法天才,乃天助吾齐国也!”
  孙膑淡然一笑,没有做声,张仪却格格笑道:“说起来,田将军也功不可没也!”
  田忌笑道:“田某匹夫之勇,有甚功劳?”
  张仪笑道:“当日大师哥蒙难,天下谁瞧得起他?田将军却不惜数十里以迎,又让他于赛马场上显身手,才被齐威王发现这一位兵法天才,因此说起来田将军岂非有份知遇之功劳吗?”
  田忌大笑道:“实不相瞒,吾当日只是一心想赢回那输掉的万金,才敢冒欺君之罪,邀孙军师上场,幸而孙军师果然一鸣惊世,田某这颗人头才保存至今啊!”
  田忌大笑一会,忽地又向孙膑问道:“孙军师,当时你以神功震慑庞涓,本可一举将其击毙,为甚竟如此大仁大义,放他一条生路? 又让他率带五万残兵,返回魏都大梁呢?这是否有点放虎归山的意味?”
  孙膑微微一笑道:“不然,自古兵法皆有禁忌,穷寇莫追,何况庞涓的魏国绝非真的穷寇。吾就算把庞涓杀了,又把其残兵五万全歼,毕竟魏国实力仍雄,单是魏都大梁,便非一朝一夕所能攻下,若把魏国逼急,他必定向
  西面的秦国称臣,联合秦国的力量,则中原之地,非秦魏莫属也,因此吾才故意留下庞涓,让他率五万残兵回去,目的是借此稳定魏国的心,不至于与秦联合,此实乃大势之所使然,不得不如此也。”
  田忌含笑点点头,正欲说什么,张仪已抢先笑道:“再说庞涓的命运,尚未于此终结,他尚有十年将帅之运,因此大败而不可灭也!”
  田忌道:“此乃张姑娘之判么?”
  张仪笑道:“此虽张仪所判,但吾师鬼谷子亦做此推断,因此田将军欲知究竟,便只好问师傅他老人家啦!”
  田忌一听,不由耸然道:“你和孙军师二人,一以天下大势为据,一以神机而推断,两者不谋而合,再加一位如仙如神的鬼谷先生,亦做如此定夺,田某岂敢置疑?无奈打起十分精神,待十年后再与庞涓决一雌雄吧!”
  田忌、孙膑、张仪的主帅战车,驶抵齐都临淄城外,齐威王亲自骑马出城十里相迎,并与众大臣下马,站于道旁相候。
  孙膑一见,立刻示意田忌下车拜见齐威王。张仪是客卿身份,不必拘泥于宫廷礼仪,因此仅向齐威王一福而已。
  齐威王与田忌、孙膑执手相见,又执两人之手,并肩登车进城,大道两旁,齐国百姓、兵将欢呼雷动,均欲瞻仰“围魏救赵”一战惊天下的神机军师孙膑的仪容。
  齐威王向孙膑笑道:“孙先生,吾以王侯之仪相迎,先生所受之耻,该一扫而清了吧!”
  孙膑淡然一笑道:“不然,孙膑之志,乃消弭天下战祸,此志未遂,心愿难了。”
  齐威王大喜道:“好啊!那孙先生再大展神通,助吾荡平天下,届时岂非四海升平、和平万世么?”
  孙膑默然不答。
  齐威王不舍,又追问一句:“孙先生以为如何?”
  张仪在一旁格格笑道:“齐王啊,若天下本已太平,并无战祸,大师哥消弭战祸的心愿已了,又何必再去‘荡平天下’呢?”
  齐威王一听,这才确信孙膑、张仪师兄妹二人,皆淡泊名利之士,根本不可以富贵荣华动摇其心志,不由有点失望,但亦不由添了几分敬重。
  当日返回齐都临淄城,第二天一早,齐威王大宴有功将士,赏赐田忌黄金万两,田忌欣然拜受。赏赐孙膑黄金九千两,取其长久之意,孙膑却只肯受一千金,其余八千金,皆转赐此役死难将士的家属做恩恤金帛,田忌见状,不由大笑道:“孙军师功大于田某,尚只收受千金,田某身为主帅,难道竟不知恩恤将士么?田某亦只收二千金,八千金转赠军中将士吧!”
  三军将领均欢声雷动,感恩戴德,齐威王见状甚喜,暗道:孙膑果然节操高洁,连甚为贪金的田忌,也被其感染,变得豪爽了!不过,在场的相国大人邹忌,却不由心中暗叫不妙,暗道:孙膑如此作为,岂非收买人心?如此下去,只怕连邹某的相位亦为其所夺也!自此之后,相国邹忌,对孙膑和田忌便疑心顿起,为日后的权争埋下祸根了,但当时齐威王对孙膑和田忌极为信任,邹忌也不敢有任何嫉恨的表示。
  经此桂陵一役,魏国元气大伤,庞涓亦不敢轻举妄动,图霸天下的决心,也只好暂时收敛,天下也维持了数年的平静。
  在这数年中,魏惠王虽在桂陵一役受重创,但并不甘心就此惨败,况且魏国久霸中原的余威尚在,中原诸国,也不敢逼迫魏国,魏惠王因此获得一段休整蓄锐的时间。
  魏惠王吸取了教训,醒悟魏、赵、韩三国同处中原腹地,合则俱全,分则俱败,因此魏惠王不理庞涓的挑动,在整顿内部的同时,主动与韩、赵修好。不久,在赵保持中立,韩国军队的支持下,先后击败秦、楚两国的进攻。
  与此同时,魏惠王也深知,魏国同时应付秦、齐两大强国,是极其艰难的,因此魏国以战逼和,与秦国相会修好,大大减轻了西秦的压力,同时亦令齐国不敢轻举妄动了。
  不过,在魏国局势稳定下来,魏惠王始终没有忘却桂陵惨败的耻辱,他为保住中原盟主的地位,举行逢泽(开封市以南)之会,召集诸侯会盟,此次盛会,不仅小国参加,秦国也派了公子少宫赴会,赵国君赵肃侯亲临赴会,声势浩大,令魏国一洗颓风,重振声威。
  但亦有不如意事发生,例如韩国本来对魏一向驯服,但此次会盟却没有赴会。韩国大臣房喜对韩昭侯道:“大王莫从魏国之召!大国厌恶有天子,小国才利于有天子,若大王和齐国皆不听从,凭魏国和众小国之力,又怎能把周天子再扶持起来呢?”韩昭侯听从房喜的意思,不去魏国逢泽之盟,反来赴齐威王、宋桓侯之会。韩国欲借助齐国之力,反抗魏国的压迫,其意图是十分明显的。
  逢泽之会后,魏国又重振声威,四边稳定,魏惠王开始淡忘孙膑之败的教训。庞涓亦急于洗脱桂陵之败的耻辱,极力挑起魏惠王吞韩灭赵,独霸中原的野心,魏惠王也甚恨韩国面齐而叛己,于是决定先拿韩国开刀。
  韩国在魏国的西南面,是战国七雄中最弱的一国,根本不是魏国的对手,在与齐威王相会时,韩国料到魏惠王必定不会放过报复,因此早就与齐威王密议妥当,假如韩国被魏国进攻,齐国必定助韩国抗魏,因此韩国韩昭侯,虽然已接获魏国即将进攻的警报,也不甚惊恐。
  于是,魏惠王令庞涓率军二十万,战车千乘攻韩,力求以泰山压顶之势,迅速攻灭韩国,不给齐国以援救的机会,先攻灭韩国,顺势攻取赵国,则魏国独霸中原、图取天下的雄心,便达一半了。
  这样,在中国的历史兵法上的一场惊世之战,又在中原大地再度展开了。
  魏国庞涓再次率大军攻韩,庞涓终于有机会洗雪“桂陵惨败”的奇耻大辱了,因为他吸取了十年前的教训,在出兵的同时,便派出大批精锐探子,密切侦探齐国的一举一动,以便抢占先机,随时应变。庞涓的策略是“抢占先机,随机应变”,他绝不敢大意,因为他深知齐军今非昔比,有孙膑的运筹帷幄,鹿死谁手,仍未肯定。
  庞涓攻韩,并没投入全部兵力,仅以十万大军攻入韩境,而以十万兵力做机动应变,随时迎击齐军的突击。
  韩国被攻,很快便已丢了大片国土,韩都新郑(河南新郑县),亦被魏兵包围了。
  韩昭侯大惊,急忙遣使到齐国求救,齐威王久欲夺取中原霸权,见韩来求救,认为大好时机已届,便迅速召集群臣,商讨救韩之事。
  相国邹忌,一听便立刻抢先表态道:“大王,此次魏国攻韩,不比前之攻赵,其主帅庞涓,必吸取前次桂陵惨败教训,随时应变齐之突击,因此甚难以机谋取胜,再者魏与赵、秦交好,威震中原,齐国怎可因韩国而再与魏国结怨?若魏取韩,趁势攻齐,则吾危矣!臣以为不可救韩!”
  大将军田忌不悦道:“大王,不然!邹相国之言差矣!魏今攻韩,魏强韩弱,韩必不敌,若不援救,则魏必取韩,赵亦被吞,三晋归魏,则魏必坐大,稳霸中原,届时欲再攻魏,则必事倍功半,齐亦岌岌可危,难于自保也!因此臣以为宜速救韩!”
  齐威王道:“一说不救,一说速救,如何判断,孙军师之意如何?”
  孙膑此时已是一位年届四十的中年人!处事更老练沉着,他一听便微微一笑道:“大王,若不出兵救韩,韩国必定投降魏国,魏国就必更强大,对齐国的威胁必定增大,因此不救韩国对吾不利。”
  孙膑此言一出,齐威王呵呵笑道:“孙先生之论,与田将军如出一人也! ”
  孙膑微笑续道:“不过,齐之军须为齐之利益而战,若过早出兵援韩,便有如齐国代韩而战一旦两败俱伤,反过来又令韩国坐大,则魏、齐亦须听从韩之摆布矣。因此过早出兵救韩,对齐国亦不利也。”
  齐威王迷惑道:“孙先生既说救韩,又说不宜速救,这其中的分寸如何把握?”
  孙膑道:“目下大势,宜决然答应出兵救韩,韩国知有救助,必信心大增,奋力抗魏,待双方消耗大量,激烈拼杀,只相消耗对方实力,然后决然出兵攻疲惫之魏军,拯救垂死韩国,如此便可获大利且得尊重也!”
  果然,齐威王大喜,决然道:“孙先生所论精辟之极,吾决采其议!”
  齐威王亲自出面,热情接待韩国的使臣,答应决然救韩,鼓励韩国全力抗击魏军。
  韩国因得到齐国救援的承诺,信心大增,果然奋起抗击入侵的魏军,但由于韩弱魏强,双方实力悬殊,结果韩国五战五败,陷于危亡境地,同时,魏军亦被消耗了部分实力。
  韩昭侯只好紧急向齐国再度求救,韩国使臣向齐威王说:“齐王若不速救韩,则韩只好投降魏国,赵国亦势必落入魏国手上,唇亡齿寒,届时齐国只怕如卧猛虎之侧,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终日也!”
  韩国的危急,使臣的善辩,终于击中了齐威王的心事,他不再犹豫,决然下令向魏国出兵。
  此时孙膑亦无异议,连反对出兵救韩的相国邹忌,不知怎地,亦一反常态,力主出兵,且力主兵贵神速,齐军须直进韩都新郑救援,田忌十分惊奇, 但出兵是他原来的主意,因此也不便反驳。
  齐威王下令任田忌为大将,孙膑为军师,两人再次配合,率兵攻魏救韩。而“军师妹”张仪,则依旧以客卿的身份随军护卫,其实张仪的“军师妹”名号应该改变了,因为她已正式嫁与孙膑为妻,是名副其实的“军师夫人”了。
  田忌、孙膑,统率十万大军,不日挺进到魏国腹地,锋芒又一次直指魏都大梁,威胁魏都安全的攻心战略。
  魏惠王吸取了桂陵之战的教训,与庞涓密切配合,齐军刚进入魏境,直逼大梁时,魏惠王已急令庞涓调师回防,不得延缓,因此庞涓早就亲自坐镇大梁。
  庞涓接到齐军终于逼近大梁的消息后,喜不自胜地大笑道:“来得好!正好堕吾圈套,十年耻辱今可雪也!”
  庞涓待齐军挺进到距魏都大梁一百里,才断然下令,二十万魏军主动出击,向齐军发起猛烈的反扑。
  魏军此时与桂陵之役不同,今次有充足的准备休整,兵力又强于齐军近倍,而且是主动迎击齐军,一副不惜展开大决战的阵势。
  田忌接到魏军二十万正向齐军扑来的军情,他不禁有点吃惊,急忙与孙膑商议对策,田忌道:“魏军早有准备,集中近倍的兵力,向吾主动出击,看来魏军主帅庞涓已吸取教训,窥悉军师的妙计,抢占先机,逼吾与他决战!魏军兵力强吾一倍,又经休整,以逸待劳,此役只怕甚难取胜也!”
  田忌说“甚难取胜”,亦即已失部分信心,意料有失败的可能了。
  只见孙膑从容镇静地微笑道:“不然,兵无定法,贵在多变也。按庞涓之性,偏执小气,性狂态傲,此乃魏军失败之因由。”
  田忌忙道:“莫非军师已另定妙策吗?计之安出,军师快说!”
  孙膑微笑道:“将须善于谋,亦须善于变,庞涓狂傲自负,自以为魏兵骁勇善战,齐兵必不敢敌,而转身奔逃返齐境,吾正好利用魏军此一致命弱点,以一战而决胜。”
  孙膑说罢,与田忌密议了一番,部署应变。
  当日齐军向大梁逼进的速度已停缓下来,到第二天,魏军已反扑到距齐军不到五十里时,齐军竟转身而逃,迅速向东面齐境方向撤退,仅半日时间,
  齐军便已连退原阳、封丘、留光三大城,足达五十里,齐军退兵之速,连庞涓亦大笑道:“齐军来时气势汹汹,退何太速也!”于是下令紧追不舍,誓与齐军展开决战。
  第二天早上,齐军退出桂陵。庞涓的魏军随后追至,他发觉齐军留下做饭的灶,只有八万个,便嘿嘿冷笑道:“齐兵大怯矣!”
  先锋将领庞本道:“尚未与齐军对阵,将军如何判断齐军兵怯?”
  庞涓傲然的大笑道:“田忌老矣,孙膑亦日渐无能,三晋之兵素以骁勇惊世,齐军由田、孙二人统领,再用‘直捣大梁’之计,其计已被吾识破,齐兵如何不惊?吾已接密报,齐军入魏本有十万,每人一灶应有十万灶,但此地只留下八万灶,足证齐兵逃亡之兵,已达两万也!”
  庞本叹道:“将军谋略,日渐精湛,今番必大胜齐军,以报桂陵之败辱也! ”
  庞涓大笑,下令三军更勇猛追击齐军。
  第二天魏军追击到八里营,发觉饭灶已减至五万,沿途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庞涓更欣然自得,对庞本先锋道:“如何?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民以食为天,兵将更甚,今齐军饭灶大减,足证其已溃不成军矣!”
  庞本道:“将军神算,无人可及!”
  第三天魏军追到濮阳,齐军的兵灶,竟已减少到三万个了,一切似乎恰如庞涓所料,齐军似乎真的已溃不成军,十万入魏大军,只剩下不到三万了!
  庞涓狂笑,立刻断然的下令道:“三军奋进!一鼓作气,全歼入魏齐军,再乘势杀入齐国,先行把齐国灭掉!违令者斩!”
  于是魏国二十万大军,拼命的向溃退的齐军狂追,连起码的探路工夫也弃之不用了,其他的更毫无防范,到后来,庞涓嫌慢,竟弃下十五万步军,仅率五万轻车锐骑急行军穷追齐军,因为庞涓已断定,齐军的兵力已不足三万人了。
  此时,在距濮阳不到五十里的马陵(河南范县西南),已伏天罗地网,专等庞涓进入,马陵道路狭窄,两旁地形险阻,乃设伏的最佳地点,齐军已进入阵地,一万精锐弓箭手亦夹道埋伏,大军严阵以待。
  齐军统帅田忌、军师孙膑,以及孙膑的夫人张仪,此时亲登马陵的最高点,居高临下,指挥这一场惊世之战。
  田忌又惊又喜,问孙膑道:“孙军师,你以为魏军必定会入局吗?”
  孙膑微笑道:“田将军放心,吾料庞涓必拼命追击,因为他必定以为吾军已伤亡大半,兵力已不足三万矣,他的心性狂傲偏执,断定此乃报却桂陵之败耻辱的千载良机,岂会不拼命追来也!”
  田忌道:“庞涓为甚必会如此判断?”
  孙膑道:“吾等不是早就秘密从齐国调兵增援吗?三日已增兵三万,同时兵灶已减至三万,庞涓必定据此判断,齐军已溃不成军也!”
  田忌大喜道:“如此魏军必败于马陵也!军师啊,你这条妙计又叫甚名堂?”
  孙膑尚未答话,张仪已笑道:“田将军,齐军向北面奔逃三日,兵力增三万,兵灶却减少七万,两者相辅相成,岂非可称为‘增兵减灶’之计?这可是军师的首创奇谋啊!”
  田忌不由大笑道:“不错!不错!如此奇谋妙计,果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空前绝后的惊天妙计!”田忌一顿,忽然猛地忆起十年前,张仪判断庞涓的命运,不由又大感兴趣道:“军师夫人,你十年前判断庞涓必败于桂陵,已然应验,然则今回马陵之战,庞涓的命运又如何呢?务请军师夫人不吝赐告!”
  张仪一听,并猛地想起师傅鬼谷子的判断,说庞涓的命运,只得十二年荣华富贵,而自庞涓入魏出将拜帅至今,已整整十二年,如此岂非已届于终结之期吗?张仪心念电转,不由微叹口气道:“十二年荣华富贵,庞涓已得;十二年后,只怕得而复失,其命运亦不杀而杀,决避无可避也!”
  田忌一听,已明白大半,但仍有一点迷惑道:“请问何谓‘不杀而杀’呢?”
  张仪微笑道:“田将军且请稍待,马陵之战行将降临,届时一定自会明白也!”
  田忌、孙膑、张仪,于马陵制高点论议“兵法、命运、风水”之际,天色已渐暗淡下来,原来已是日暮西沉时分。夜风渐急,田野一片肃杀啸鸣。
  就在此时,魏军统帅庞涓,已亲率五万精骑,风驰电掣进入马陵道上。
  但见夜色昏暗,秋风萧瑟,一片愁云惨雾,庞涓刚进入马陵大道,不由猛地打一个寒战,他吩咐侍卫道:“小心前进,不可停顿!”
  庞涓依然策马疾奔,他的随行卫队亦被拉后了,朦胧之中,庞涓忽然见大道旁边,有一棵大树,大树的树皮被人削掉,白色的树身上似乎刻上数字,但不知写着什么。
  庞涓心中大奇,他不假思索,便策马上前,往白树上的刻字凝神一看,不由如遭雪淹,浑身被寒流封住了!
  原来树上刻了一行字,写着:“遇羊而贵,遇马而亡;庞涓死期已届,将命丧于此。”
  庞涓目睹树上刻字,不由猛地醒悟,他当日入魏,魏惠王竟立刻封他为大将,其时是羊年,果然是“遇羊而贵”;此地却恰好是马陵地域,莫非“遇马而亡”应验于今日么?庞涓不由又猛打了个寒战,他再提不起勇气向前疾奔了,停了下来,四面审察,当他见到马陵道上,两旁山丘夹道,地势险阻,暗道:若然大道两旁伏下弓箭手,则吾五万前锋,死无葬身之地也!
  庞涓心念电转,正欲拨转马头,火速退走,就在此时,大道上五十丈远的一座山丘,忽然冒出三人,其中一人大笑道:“庞涓!认得我吗?”
  庞涓抬头一看,发声之人,竟然是齐军军师孙膑!孙膑的左面,是齐军的主帅田忌,右面则是三师妹张仪,三人有说有笑,浑不把他庞涓放于眼内。
  庞涓心中大骇,但仍傲然的大叫道:“田忌、孙膑!你于此地设伏,亦难阻吾二十万大军攻灭你齐国也!”
  孙膑微笑不答,田忌却忍不住轰然大笑道:“庞涓!你必以为吾军只剩三万,溃不成军,因此犯下弥天大错,冒险急进,仅带五万轻骑,便闯入孙军师布下的天罗地网!吾实告诉你,好待你死得瞑目,吾军兵力已增至十几万,吾以十万大军伏于此,先吃掉你的前锋,再集中兵力,全歼你的后军,你尚敢奢想攻入吾齐国么?呵呵!”
  庞涓满额冷汗,喃喃地道:“为甚如此?为甚如此?”
  田忌尚未答他,张仪以内力传音,格格大笑道:“庞涓,汝这阴险狂傲,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你知道为什么?此乃吾夫君孙军师‘增兵减灶’的妙计,诱你入局,且看你有何面目逃生见人?”
  就在此时,庞涓的身后,已响起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大道两旁山丘后面,十万齐军如天降神兵,如怒潮澎湃汹涌而来,瞬间便把下面五万魏军淹没了!
  庞涓心胆俱裂,忽尔又见山丘上站起无数弓箭手,向逃生的魏兵万箭齐发,无一幸免,他心知无望,就算自己逃得出去,亦难逃魏惠王的斩头治罪,而天下又多闻他的阴险暴戾,绝不肯收留,他不由仰天长叹道:“天下虽大,竟再难容身!罢了!”
  庞涓说时,猛地拔出身上的佩剑,向孙膑大叫道:“孙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吾当日夺你双足,今日便还你一颗人头,助你成就万世威名吧!”话音未落,庞涓已横剑向颈上一抹,斗大的人头便噗地掉了下来,无头身亦从马背上倒栽而下。
  孙膑见状,长叹一声,下令齐兵,勿伤庞涓的尸身,以便替他下葬,然后孙膑又下令齐军呐喊:“庞涓已畏难自刎,魏军愿降者一律不究不杀!”
  五万魏军斗志尽失,登时便死的死,降的降,很快便冰消瓦解了。
  然后田忌又集中优势兵力,把庞涓的十五万后军全数歼灭,魏国经此一役,从此便一蹶不振,中原霸主的地位也很快丧失,而齐国则声威大振,诸侯畏服,中原亦因此平静了一段颇长的日子。
  这一役,便是孙膑经桂陵“围魏救赵”后,又一次展示的惊世兵法大战——马陵“增兵减灶”妙计奇谋,从此,孙膑的威名,便万世不朽了。
  马陵惊世之战,田忌、孙膑率大军班师回齐,途中经魏齐交界的砀山和芒砀山,但见两山对峙,犹如争雄鼎立,十分奇特。
  田忌猛地想起什么,连忙向张仪道:“军师夫人,你那‘不杀而杀’之判,果然应验,庞涓并非被杀,而是绝望而自刎,果然神妙极了!但未知如何判断庞涓乃‘遇羊而贵,遇马而亡’命运呢?田某心痒难熬,务请夫人不吝赐告!”
  张仪凝视田忌一眼,又看了看孙膑,心中忽然一动,暗道:他二人的运宫,皆已现变化,由此足证两人之前程已有变化的兆相矣!张仪心念电转,便忽地微笑道:“田将军,前面两山,对峙鼎立,乃庞涓与孙郎命运所钟的祖坟所在地也,可有兴趣实地一察?孙郎你说好么?”
  田忌大喜道:“如此奇妙之处,田忌当求之不得,怎会没兴趣?去!去!快上山去!”
  孙膑亦微笑点头道:“芒砀山果然乃吾祖墓所在,吾正有意上山拜祭祖先。”
  当下田忌、孙膑、张仪三人,弃马车而改步行,在数十侍卫的护卫下,果然闯上砀山和芒砀山来了,孙膑的“火浴凤凰神功”已然大成,他的内力修为,已足与其师鬼谷子并驾齐驱,因此上山根本不畏险阻了。
  三人及数十侍卫,先攀上砀山,张仪很快便寻着庞涓的祖墓,因为这已是她第二次登临勘察了。
  张仪向庞涓的祖墓定睛一看,只见墓碑上的赤红怪色,已然不见,整座墓地已变得毫无灵气,死沉沉的,望上去,根本教人难以相信,这是一座曾荫生将帅的龙脉之地,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在场中人,也只有张仪自己才明白了。
  田忌奇道:“军师夫人,这便是庞涓的祖墓吗?有甚奇特之处?与庞涓的命运又有甚牵连呢?”
  张仪微微一笑,也没答话,却含笑道:“田将军,且到孙郎的祖坟地芒砀山一看,你或许会明白些许吧!”
  于是众人又上了芒砀山,孙膑儿时曾随父母上此山拜祭,因此依稀尚可辨认所在位置,但张仪却比孙膑更清楚,因为她十年前曾亲临此地。
  很快,张仪便领着众人,来到一座土坟前面,但见墓碑上果然刻有“齐孙氏之墓”五个黑漆字。
  在众人眼中,这座大坟亦同样平平无奇,连孙膑自己亦仅是感慨万分而已。不过,在张仪的眼中,却见这座大墓通体透出一层祥和白气,因砀山射来的赤红气已消逝,白气不必再与之冲迎接战,因此显得更祥和、更有灵气了。
  孙膑此时已跪在坟前,叩拜起来,田忌目睹碑上文字,这才猛然醒悟,孙膑竟然是一代兵法祖师孙武的孙子,他出于对孙武的尊崇、对孙膑的敬佩,也叩拜致祭,数十侍卫,也不敢怠慢,随着叩拜起来。
  众人叩拜毕,张仪这才含笑问田忌道:“田将军瞧出什么来了?”
  田忌左瞧右察,才猛地一拍大腿笑道:“老天!这等玄妙之学,若孙夫人不说,便把田某想煞,只怕也不会明白哩!孙夫人开恩快解释一二!”
  张仪见田忌焦切渴盼的模样,就如顽童似的,心中不由一乐,她微一沉吟,便简略问道:“田将军,庞涓的祖墓地脉,与孙郎的祖墓地脉,乃相冲
  相克之凶局,因此他俩的命运,皆受此风水凶煞牵制,自始至终均剧斗不止,直到其中一方的地脉龙气,因邪煞太盛,泄放殆尽,后人夭亡,另一方才得平静……这便是庞涓与孙郎二人分合的一大根源矣。”
  田忌仍意犹未足,又连忙问道:“那庞涓的‘遇羊而贵,遇马而亡’命运,又是如何判断的?这八字偈言,可是孙夫人你亲刻于树上,以致令庞涓绝望而自刎的!”
  张仪微笑道:“其实此乃根据庞涓的命运而判,庞涓入魏国拜将,恰好是羊年,因此称为‘遇羊而贵’,又庞涓的旺运得十二年,十二年后即马年,因此断为‘遇马而亡’,他终葬身于马陵,亦恰好与马年之‘马’巧合而已。”
  田忌越听越惊奇,他呵呵一笑,忽然向张仪深深一揖道:“孙夫人的玄机神算,与孙先生的兵法奇才,简直可以并驾齐驱于天下乾坤也!田某佩服,佩服!田某已听出兴趣来,孙夫人可否替田某判断一二。”
  张仪目注田忌一眼,只见田忌的“水星”位上,已现出青黑之气。张仪暗道:“水星”乃主人之六十年岁,田将军目下已届五十九,只怕很快便犯“青黑之煞”了!张仪心中转念,也不便直告,便略示端倪道:“田将军寿可登高年,但前程只怕有变,且生变之日必在田将军六十岁上面,宜小心应付。”
  田忌半信半疑,转头问孙膑道:“孙先生认为,田某的地位,在齐国尚有惊变么?”
  孙膑微笑道:“战时将为先,静时文为重,将帅建功越大,则越有功高盖主之嫌,田将军宜小心应变。”
  田忌沉吟半晌,终傲然的道:“田某一生忠君爱国,惹奸人所忌,任他去吧!况且有孙先生在朝中相助,田某尚何足惧哉?”
  孙膑淡然一笑道:“不然,富贵非吾所求,目下中原平静,料有一段和平岁月,孙膑消弭战祸的大志已遂,尚去追求什么呢?因此朝中只怕已无孙膑的踪迹矣!”
  田忌大惊道:“先生有舍吾而去,退隐江湖之意么?只怕齐王决不放你离开吧!”
  田忌率大军班师回齐,齐威王大宴群臣,封赏有功将士的这一天,齐都临淄城中,却已失去孙膑、张仪两人的踪影。齐威王和田忌派人四处追寻,终难寻获,无奈只好作罢。
  孙膑、张仪——这一对兵法玄机大师夫妇,到底隐身于何处?有人说,孙膑夫妇已泛舟出海,到海外建世外桃源。有人说,他二人已重返鬼谷与鬼谷先生一道精研兵法。后世终于留下了一部惊天奇谋著作——《孙子兵法》。但两人到底如何,再无人知悉,成了一个无法破解的千古之谜。

  (全书完)
    Q群7649715中华武侠小说,轩辕一校于2025.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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