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评《乌龙山剿匪记》

孟法师

上次论坛系统故障回档了，补发一个。



0.何为土匪？借用电视剧《不知其名》的说法：“日俄战争时，日本、俄国，都想拉拢土匪的势力来左右战争的局势……当时我作为军医与他们有过接触，原来，所谓这些土匪是为了保卫自己的村庄而拿起武器的，后来就成为专业化的武装集团，这就是正统的土匪，当然，也有不少奸淫烧杀的土匪。”

1.本片开场就挺惊艳的，“祖传了二十多代的土匪”田大榜化妆成当地受伤老大娘，让初来的东北虎小分队吃了亏，败北而去。也可以说是，田大榜给观众上演了一出《电锯惊魂》式的反转。

2.演田石头的娃娃脸，红楼里还演过蒋玉菡，在片中项着一个锅盖头，看着就像16岁，实际年龄26岁。

3.石头的亲人被田大榜叫人给浸猪笼了，这是我的童年阴影之一。

4..好一点的当地人都被田大榜掠上山去当了土匪，这叫物理猎头。田大榜抓人上山当土匪，危逼利诱之下，还靠当地的一种有大烟效果的东西来控制人，真田嫂的丈夫便是如此。当然，除此之外，土匪也有工资，这从石城的龙头大哥那儿可以看出来。

5.东北虎一行想要组团的那个懂本地话、熟本地路的所谓田嫂，一开始出现的是假货，土匪故意给东北虎他们上演一出苦肉计，让他们信以为真，救下了假田嫂，从而让她变成了内应。与此同时，东北虎这边也有土匪那里的线人，这真是所谓湘西版无间道了。只是这假田嫂为何甘于替土匪做事，后来的真田嫂又为何耻于与土匪丈夫为伍？

6.假田嫂做的蒿子粑粑，外形象青团，又象是放大的古钱币，“有钱的没钱的都吃这个”，也算舌尖上的湘西。田石头怀疑假田嫂，以为吃了会中毒，结果没有。看得出土匪深谙做戏做全套的道理，轻易不会露出马脚。假田嫂在真田嫂出现以前，给观众的印象就是真的田嫂，只不过有些古怪罢了，她经常会说要出去一下，解放军要是问，就说，这是女人的事情。那也就不好多问了。田石头不信邪，非要跟了去，结果只是跟到了茅坑里，一无所获。

7.湘西地理位置独特，民情又颇为复杂，村民和土匪的关系若即若离，对于解放军也是抱持观望态度，当是历代宣称剿匪，实则烂尾的那些货色。湘西地形不适合集团作战，人贵精不贵多。倒是信息战、游击战、歪门邪道一类玩的开。

8.真田嫂本来被土匪抓了起来，免得被解放军拉去当向导，后来因为丈夫给送吃的，借“鸡”逃跑。土匪知道后追赶，远远地只见四丫头瞄准了田嫂，精准一枪射入水中，然后潇洒离去。结果真田嫂只是假装中弹，这种小反转颇多。

9..所有角色游离在宏大叙事之外，近乎无名者，而又具有各自独一份的赋性和支线情节，彼此缠绕，色彩斑斓。

10.四丫头号称田大榜的干女儿，实际上算是他的情妇还是智囊或兼而有之，我们只能从披上外套这种微小的细节略为猜测。一切都没有落到实处，只是在下坠，有时又上升。四丫头的神秘身份和暗黑形象又在异域中更具异域感，形成土匪与解放军之外的第三股力量。她是清高的，也偶尔会流露女人的脆弱。

11.独眼龙倒象《变形金刚》里的红蜘蛛，万年老二，脸上天然写着要谋反，武力值倒是还行，谋略不够，似乎还有着一份江湖血性，比如石城夜晚，明明已经包围了龙头大哥的小弟，还要和他单挑。

12.乱山丛中切忌盲目开枪，和《三体》中的黑暗森林法则一样，当然也可以将计就计，故意开枪，吸引敌人过来，而后反向包抄，这里面套路也多，犹如翻绳游戏。对土匪来说是主场作战，对东北虎一行则是新的挑战。

13.田嫂与何山“谈谈情，剿剿匪”的戏份颇多，这也是本片一大看点。解放军防土匪也要防女人，何况这女的还是土匪的女人。人心隔肚皮，男女隔层山，何况本就在山中。一开始误会重重，后来感情发展起来了，各种言语试探，女人问他，这里好不好，他当然说好。问想不想留在这里，他也不敢说个不字。

14.田嫂的土匪丈夫不想回家种田，女人则不想跟着当土匪，男人说他的枪容易走火。第一次是假走火，有意帮解放军逃出了田大榜的包围圈。第二次是真走火了，死在了他妻子的手中。男人意外死亡，使田嫂的感情更需要有个安放处。何山虽然年轻，也不是只会打仗的傻瓜，也慢慢明白了女人的心意。

15.归来并重组后的东北虎小分队，经过六集后，又死了2人，战损30%以后，决议出山修整，开动核心技能：发动群众。同时也利用了土匪之间一旦没有了外部危胁便要争夺山头的劣根性，准备拿敌人来当武器用，让他们黑吃黑。怪不得土匪这么多年始终没法做大。这也是四丫头甚至钻山豹瞧不起土匪的原因之一。

16.钻山豹是一个不太典型的土匪，读过书，有点怪，其出场较后，关于他还有一个说明其儿时便是坏种的小片断。但他真就是个坏人吗？观众们喜欢看这片子，一大半倒还在于钻山豹的性格，太有意思了，如当时的刊物所言，有一种“怪魅力”。

17.钻山豹如果不是土匪的儿子，或者即使是土匪，而能毅然出山，放下枪杆子，拿起笔杆子，说不定也会是个陈渠珍、沈从文一类的人物，到时自当另有说法。

18.八、九、十集戏分由山中转到城里，几乎成了纯反派剧。田大榜、四丫头、龙头大哥、钻山豹、独眼龙，三股土匪势力五大反派也免不了虚与委蛇一番。解放军大部队进川了，他们就上演三国志，解放军从四川胜利归来，他们又要一至对外了。

19.土匪眼中的天下有多大呢？龙头大哥听到四丫头画饼说，国军要在美军帮助下，空投五万人到湘西，这还是第一批，不免咂舌。走出门外，回头闷哼一声，我信你个鬼。然而厚黑的龙头大哥虽是钻山豹同父异母的兄弟，还是败在了狠戾的弟弟手下。

20.钻山豹抢了解放军从田大榜处缴获的枪支，田大榜原来还天真地想让他还回来，毕竟自己还是舅舅，后来总算明白过来，别人又不是从他那里抢来的，没理由归还。钻山豹抢了枪但没有抢到枪栓，枪栓被田大榜从粪坑里弄回来了。一个有枪无栓，一个有栓无枪，互有筹码，好象大国博弈似的。

21.钻山豹在龙头大哥的地盘随便杀婴儿，表现出他的狠戾，又在他抢来的女人面前表现出男人的柔情，一副长吁短叹、身不由己的样子。最后当着女人丈夫的面，既放走了抢来的女人又杀了她，这是天人交战，这是自我剥离。假如设计为只放人，或者只杀人，那就是劣等手法。

22.田大榜的心里头也跟蜂窝煤似的，老奸巨滑。追起野狗比兔子还快（比兔子跑得快是解放军说的，是夸他，实际上他比狗还跑得快），这很象廉颇的尚能饭否。田大榜这样做，也是在震慑钻山豹，尽管老头子手里的兵，都快被解放军打没了。

23.解放军发动群众，用缴获来的地主家的马，送给男人在山上当土匪的当地村落女人。末了还让田嫂，多多走动，做做工作。这是借花献佛，也引出了后续支线。

24.十一、十二集，龙家兄弟火拼，完事的钻山豹也顺便干掉了充当白手套的独眼龙（下线的有点早，可惜），一边又演起历朝历代贼喊抓贼的哭奠戏，恩威并用的把大哥的手下收归己有，一下子拥有了五六百号“人枪”。

25.田大榜虽有不甘，也是听从了四丫头的意见暂时依附钻山豹，却不知四丫头也有点小心肠。钻山豹却没有买四丫头的好，总是身体在这里，心思又在那死去的那抢来的别人的妻子身上。可见读过书的土匪，毕竟不同于一般的土匪。

26.钻山豹故意让出石城，原为了引诱解放军侦察小分队打进来，包饺子，小分队自然不傻，可忽然传来大部队自四川打胜归来的消息，马上决定将计就计，占领石城，吸引钻山豹攻城，以期将土匪包饺子。不过土匪那边也不是吃素的，四丫头属于特种人才，通过电报获取消息（或者截获），立马传纸条给钻山豹，土匪溜了。这里诟病一下本片夜战戏颇多，可惜画质太糊。

27.钻山豹预测形势，忽然灵机一动想要投敌，四丫头说，你手上沾了这么多血，人家不可能要你。这话里也透着点情人不舍之意。于是开启B计划：既然解放军善于发动群众，那土匪们就叫他们无群众可发动，把他们都抓进了山里。山中有一处山垭绝境，关卡多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提。

28.抓群众戏，再次展示了本片的戏剧张力和钻山豹的怪魅力，女山民看到土匪，二话不说放出了狗，狗被土匪打杀，钻山豹让手下把女山民怀里的婴儿抢过来，举起来对准尖利的树枝就要放下去（女山民老公已经被一枪打死）。此刻所有、包括电视机前的观众，都在屏息，测不准钻山豹到底想干嘛，女山民内心早已“猿肠寸断”，一会儿就晕过去了。便是四丫头也借着抽烟，扭过头去。最后钻山豹不但没有杀婴儿，反而把他还给了女山民，但女山民早已“失子惊疯”。

29.也有女土匪，就如赛亚人里也有女赛亚人，比如先前的假田嫂，还有后来四丫头身边的姑娘。土匪的生态链这一块，片子中是完整展示的，不仅说到了土匪的前世（龙家兄弟的父亲便是黑白两道通吃的土匪，榜爷更是活化石），后面还展示了山上庙宇和土匪的渊源。

30.小分队上山救山民人质这一段戏，很象闯关游戏。还珠楼主的《柳湖侠隐》里，通往玉龙山绝顶的路，就有一连串关卡。本片在描述山洞崎岖时，用第一人称视角的手持镜头加以模拟，乍看有点新潮，也可能委实不太好拍。

31.第一关象迷魂阵，绕了半天。第二关是个渡口，对面两个神枪手。每过一个关卡，都不免要牺牲本就不多的正面角色。这也使得本片显出一种“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的态势，而这又应证了“死亡是对艺术的模仿”（法斯宾德）。每一次新鲜的死亡，都回荡起一首悠远的歌。

32.神枪手——就是前面那个解放军送马的女人的土匪丈夫——本来想着赚够了就洗手不干，结果经此一役老婆被同伴的神枪手杀了，队长本想让他回家去，他说，“老婆没了，家也就没了”，竟无从反驳。末后跟着队伍也打土匪去了，后来牺牲不提。

33.最后三、四集非常精彩，难以细说。东北虎本是片中的灵魂人物，结果还是免不了一死，死之前透露他有个十岁的儿子在老家读书，老婆已经死了，至于怎么死的，之前也有暗示，说东北的土匪原来也很猖獗。看到儿子的照片，我就有不祥的预感了，这种手法在影视剧中并不新鲜。这样，也是为的让死者死得不那么孤独，不那么工具性。一个人死了仍旧被远方的具体的人记挂着，他的死就不是真死。

34.东北虎死前还在动情地和土匪唠家常，试图唤醒他们内心的人性。有点《大话西游》里唐僧临刑前，还要问妖怪你妈贵姓的意思。虽然这种类比，不太合适。

35.乌龙山方圆数百里，有乌龙峰、乌龙涧，还有个遇仙寺。据说寺里原是前几代土匪的老巢，与现在的土匪也颇有渊源（如前所说），这里面如果要讲清楚，除非给这片子弄个前传。和尚和钻山豹见面的对话也像打机锋似的，正所谓土匪混不下去，和尚也同样过不好。这两者或者本来就是一座山的明暗面。方圆数百里外则是另外土匪的地盘。

36.钻山豹决定撤离石城时，自以为聪明，结果差点被四川归来的大部队包饺子，这为后来土匪们没有粮食作了铺垫。这说明土匪的意识还不够，饿了就抢粮食，没粮食就发愁，这太低级了。高级的土匪，是让百姓们自愿纳贡，同时还能接受他们的感恩戴德。

37.钻山豹最终逃下山时，把身上衣服扔在一条小路上，自己往另一边跑，也是自作聪明。——好在追他的何山脑子也比较简单，就偏往他没扔衣服的路追去，还真就追上了，要是换了逃跑的是曹操，追的是诸葛亮，两个人都有可能要“我预判了他的预判，他预判了我预判了他的预判”一番，俗称千层饼。

38.田大榜边打打逃，兵都打光了，最后带着三个跟班，允诺让他们当干儿子。论跑路的本事，榜爷肯定是本片第一。他还有个点香的绝活，跑一会，睡一会，睡到香烧到手了再跑，据说三个月没被人抓到。由于中间几集，除了榜爷翻墙、追狗、练功等，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戏份，本片似乎为彰显他的罪恶，临了设计了一个70岁还要糟蹋“妹娃子”的戏，该死该死。说不定这也是土匪的一种传统习俗，想来这方圆数百里内，根本不存在什么处女。榜爷最后双枪连发，结果被失去爱女的山民自爆烧死，也算是罪有应得。榜爷最后要逃到哪，没明说，只说是很远的地方。

39.解放军发动山民呼喊困在遇仙寺一带的土匪，钻山豹说得好，“勾魂的，勾吧“。怀里抱着四丫头，有点西楚霸王被困垓下的味道。他和楚霸王不同，事先和手下说明白了，愿意跟的就跟，不愿跟的就投降。这是他的己所不欲，他的救赎，即是他的怪魅力所在。

40.田嫂秀姑和四丫头的“终极一战”（某人评），在一片花之原野中，先前不怎么露面的女土匪，忽然偷袭了本来占了上风的田秀姑，最后一个中远景，双方三人同归于尽的画面，颇具张力。那边厢，逃跑的钻山豹也到了这里，看到四丫头的尸体和她头上标志性的红绳结，沉默抱紧然后继续逃跑（这可能是他们原先约定的汇合地点），同一时间，何山也看到了田秀姑的尸体，但是来不及纠结，继续追赶。至此，田秀姑与何山这条感情线，于无声处达到了高潮。

41.结尾更是神来之笔，仿佛由现实主义变成超现实主义，也不知道是原创如此还是有所借鉴，总之死者们突然活了过来，一路欢歌笑语，撒着花瓣，视若无睹地穿过幸存者，走向了山林深处。

42.此时，片中所有角色几乎都死了，只剩下何山一个人，作为这段历程的见证。他的饱含无尽讯息的眼神，他嘴唇上突然密集的胡须，正是一个战士因丧失而走向成熟的标志。这一刻，他成了下一个东北虎。我觉得这个设计是极为走心的，其用意恰是为了避免再发生这样的故事。用电影《黄桥决战》结尾陈毅的话：“啥子胜利，啥子功过，你算老几哟，过五百年，一千年，让我们的子孙后代去评头论足去吧。”

43.最后说点花絮。本片对土匪的处理，除了烧死（榜爷）、击毙（四丫头）、内讧（龙头大哥、独眼龙）、游街-公审-枪决三部曲（钻山豹），还能怎样处置呢？如果是留活口的话，田大榜可以关起来，做做口述土匪文献史，同时把土匪中的一些绝活传授给解放军；钻山豹本就有归顺之意，做做思想工作，稍加正规训练，将功赎罪，参加个抗美援朝应该没啥问题；四丫头属于特种人员，除了做本职工作谍报外，也可以帮忙改进一下解放军的服装、提升一下审美水平；独眼龙，在萝卜大棒加持下，用以羁縻那些不安份的土匪也不是不可以。

【11.4增补】44.本片播出时，正值中越战争期间，之所以该题材能爆火，或许也不乏一点时代因素（湘西、老山，都地形复杂，剿匪、赶越，都是正义之战）

2025.8.28